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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欣欣向榮]醫家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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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5:59: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5-3 16:36 編輯

醫家女 作者:欣欣向榮

內容簡介】:

      實習醫生張懷清穿越到架空世界,憑借中西皆通的醫術混的風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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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5:59:4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鄧州巡按府,雖已三更,府內卻燈火通明,正在臘月里,寒風凜冽,又趕上鬼呲牙的時辰,一陣寒風過來,更冷的刺骨,大門里兩個守門的小廝,跺了跺腳,搓了搓凍的幾乎沒了知覺的手,兩人對看了一眼。

      其中一個叫隨喜的,湊到對面的順財身邊低聲道︰“你說夫人這一胎若是……”說到這里住了嘴,沒敢往下說。

      順財往府里望了一眼,雖嘴上不敢說,心里卻也明白,想他們家老爺算是官運亨通了,四十不到就做到了巡撫的位子上,這巡撫可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他們老爺這個年紀能坐上這個位子的,從大燕開國也沒幾個,再往上可就是一品宰相了。

      自然他們老爺是個有本事的,可這朝里誰都明白,在官場上光靠著本事可混不開,他們老爺跟萬歲爺的關系那才是根兒,他們家老太君是萬歲爺的奶嬤嬤,老爺自打小是萬歲爺跟前的伴讀,後來萬歲爺登基,他們老爺外放,這一級一級升上來,才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要說他們老爺這半輩子還真是順風順水,上頭有萬歲爺撐著,就沒怎麼發過愁,可就一樣,沒後啊,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起來,他們葉府的主子奶奶也不少,可這麼多年,就得了兩個姑娘,眼瞅老爺這都四十了,老太君急的沒法是法,皇上也多次垂問,老爺更不消說,急的頭發都快白了。

      要說也是,這官當的再大,要是連個承繼香火的兒子都沒有,不也白搭嗎,去年萬歲爺下旨太後做媒給他們葉府續了一位夫人,正是他們葉府如今的當家夫人萬氏。

      這萬氏夫人來頭可不低,是定南侯府的千金小姐,只不過是庶出的姑娘,即便庶出也是侯府千金,也就是他們家老爺,換二一個,想續這麼一位也難入登天。

      這位萬氏夫人親和溫婉,性子柔順,過了門來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年紀雖不大,做的事卻周到,對府里的幾位姨娘也算親善,過門沒多少日子就有了身孕,及到三月,皇上遣了太醫院善婦人脈的王泰豐來瞧脈,說是男胎,這一下可把老爺老太君喜歡壞了。

      自打哪兒起,葉府上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就怕驚著了夫人肚子里的少爺,夫人更是天天臥床養胎,眼瞅到了分娩之日,卻不想難產了,從昨兒到今兒可都一天一宿了孩子都沒生下來,老爺老太君都在內堂里頭候著,他們看門的敢叫一聲苦,豈不是找死嗎。

      順財推了隨喜一把低聲道︰“你小子老實的當差,里頭正亂,這時候若是給主子抓住把柄,你小子這條小命就甭想要了。”

      隨喜聽了,忙吐吐舌頭閉上嘴,心里嘆了口氣,暗道,這要是平安生下來還好,若不然,還有得折騰呢,也不知里頭到底怎麼樣了。

      葉之春在內堂里來回踱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有明顯的焦躁,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心里不禁想著,自己雖得皇恩,這些年為官也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不說有多大功業,這個官當的卻不愧于心,老天何至于讓他絕後呢。

      上首羅漢榻上的老太君瞄了兒子一眼,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到底沒修煉到家啊,平日瞧著穩重,可真到了節上,還是有些穩不住,不過也難怪,干系到葉家後嗣,便自己這樣見過風浪的,心里都有些著急,更別提之春了,不過王太醫既然來了,應該……

      正想著,忽見王泰豐從里頭出來,老太君沒動,葉之春忙迎上去︰“如何?”

      王太醫嘆了口氣,躬身道︰“恕在下無能。”

      葉之春只覺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後頭的管家葉安忙扶住他,老太君道︰“你別說什麼無能不無能的,直接說,到底怎麼個境況?”

      王泰豐忙道︰“回老太君,夫人身子瘦弱胎兒卻大,如今的境況……即便產下胎兒,夫人也……”說到此,卻不敢再往下說,這位夫人可不是沒根沒葉的,真要有個好歹,定南侯府豈肯干休,雖葉家後嗣重要,可兒子的前程。

      老太君咬了咬牙跟王泰豐道︰“若保大人可有法子?”

      王泰豐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在下無能,微臣祖上倒是有法讓夫人產子,至于夫人……”後面的話沒往下說,老太君也明白了,就是說自己的孫子能保住,這萬氏的命卻難。

      老太君道︰“難道就沒有兩全之法?”

      王泰豐略沉吟道︰“夫人產子之後必然血氣下行,一發不可收拾,若能使血氣不散,可保無虞。”

      老太君心里暗罵這廝狡猾,這不廢話嗎,你一個堂堂善婦人脈的太醫都不能做的事兒,誰還有招兒,這意思是自己這個兒媳婦兒必死無疑啊,兒媳婦兒剛嫁過來兩年就沒了命,定南侯府哪兒真不好交代。

      老太君正愁著,身後的張婆子湊到老太君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老太君眼前一亮,埋怨道︰“既有這樣的能人,怎不早說。”

      張婆子低聲道︰“雖老奴親眼瞧見過那張懷濟保住了老奴的外甥女,可夫人玉體金貴,只怕萬一……”

      老太君道︰“到了這般時候,便有一分希望,也不能放過,你呀糊涂,還能比現在更壞了不成,你速帶人去請那大夫前來。”

      葉之春忙道︰“葉安你跟著張媽媽去走一趟。”

      葉安忙應一聲,跟著張婆子去了,到了城北獅子橋胡同里頭一戶人家外頭,葉安楞了楞道︰“這里是?”

      葉安還道是藥房醫館,不想卻是這樣一戶平常的人家,張媽媽道︰“這張懷濟不是什麼郎中,卻是咱們鄧州府的驛丞。”

      葉安眉頭一皺心道,這不胡來嗎,府里都快出人命了,盼著張婆子找個神醫去救命,她倒好,跑驛丞家里來了,也莫怪葉安皺眉,俗話說宰相門人七品官,葉之春雖還不是宰相,卻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實權在握,他這個葉府的大管家,莫說七品,便是四五品的官見了,那也得客客氣氣的瞧眼色,這小小不入流的驛丞,莫說沒遇上,便遇上了,他眼皮都不會夾一下。

      張婆子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麼,一邊讓人上前叫門,一邊低聲道︰“若不是張懷濟,我外甥女恐怕早見閻王爺去了。”說著笑了一聲道︰“你別瞧人家如今官小,有這份本事,將來真難說不飛黃騰達。”

      葉安心里一動,暗道是啊,別管是誰,若這會兒真保住了夫人的命,之後還愁什麼官小啊,這仕途想不平順都難,想到此,忙催著再叫門,小廝哪敢怠慢,啪啪拍的門山響。

      不大會兒功夫,一個小子從里頭開門道︰“大半夜的,誰啊?”一開門瞧見外頭的陣勢,小子嚇了一跳,腿肚子都打轉了,還倒是有了禍事︰“你,你們找誰?”

      葉安道︰“我是巡按府的大管家葉安,來尋你們家張大人,有急事。”

      那小子愕然︰“巡,巡按府?”那可是頂了天的衙門啊,找他們家大爺能是什麼事啊,莫不是他們家大爺犯了什麼事,想到此,眼前都有些發黑,身子不由晃了晃。

      張婆子看出他害怕,上前道︰“你是陳皮吧,我是焦二姐的姨,上月在桑園村里見過的,你莫怕,是我們家老太君知道你們家大爺醫術了得,讓我來請他去瞧病的。”

      陳皮聽了這才緩過來,也認出了眼前的婆子,正是上月里在桑園村焦二姐的那個體面姨,當時瞧著那氣派就不一樣,後來聽說是巡按府里當差的,卻沒想到這大半夜來請大爺瞧病。

      一想巡按府,陳皮忙要請他們進來,張婆子卻道︰“人命關天,耽擱不得,我們就不進去了,你快著讓你們家大爺出來,跟我們走一趟吧。”陳皮哪敢怠慢,扭轉頭進去報信了。

      前頭這番動靜,早傳到了後頭,這張家人口簡單,一共就兄妹倆,祖上都是郎中,到了張懷濟這輩上卻改了門庭,張懷濟寒窗十年,一朝得中,雖有功名,奈何父母早喪,朝中無人,本身又是個不知變通的性子,不知討好上司,更不知走門路,一來二去的,就成了這汝州城不入流的驛丞,早前訂好的一門親事,也退了,跟前就一個妹子,比他小七歲,過了年正好十四,閨名懷清。

      懷清聰敏可愛,雖仕途不得意,兄妹倆相依為命,日子倒也過得去,只不過懷濟也常暗暗嘆息,眼瞅著妹子一天天大了,自己的親事還罷了,卻想給妹子謀一門妥帖的親事,只可惜自己如今這個地位,難啊。

      今兒白日里請一個故友吃酒,想著讓他幫襯著,不想倒把自己好一番奚落,弄的懷濟郁悶難遣,到了家也不敢讓小妹知道,只憋在心里,晚上哪睡得著,想著愧對泉下父母,翻來覆去唉聲嘆氣的折騰到過了三更,還未睡著,故此,外頭的事兒倒是聽的一清二楚,怕是有禍事,忙著起來。

      陳皮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妥當,聽陳皮一說,懷濟倒有些發愣,忙道︰“我去收拾藥箱,你去喚甘草,看看姑娘……”話音未落,便見懷清走了進來︰“哥,大半夜的,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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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看到小妹,懷濟心中大定,不是他妄自菲薄,若論醫術,自己真不如懷清,雖張家祖輩行醫,懷濟卻不大上心,雖也學了,到底不如那些儒學經典念的多,盼著能得個功名,也好改換門庭,小妹卻自小跟在爹身邊,繼承了爹的一身醫術。

      這是懷濟自己想的,說起來,他這個妹子自打十歲那年得了一場大病之後,就變的活潑開朗起來,之前卻是個悶性子,也是直到上個月,懷濟也才知道,自己這個妹子的醫術恐比自己想的還要高。

      就拿上個月桑園村焦二姐來說,行醫之人都知道,婦人生產九死一生,若得血崩之癥,那是必死無疑。

      張家的祖宅跟祖墳都在桑園村,眼瞅過年了,兄妹倆想著去祭奠爹娘,順便瞧瞧祖宅,不想卻踫上焦二姐產子血崩,桑園村距離汝州城略遠,若等著請了郎中來,怕人早死的挺挺,更何況血崩之癥,便請來郎中恐也無用。

      正巧懷濟兄妹在,村里人都知張家世代行醫,便請了他去,雖說家學淵博,遇上這樣的病癥,懷濟也難救,只不好推辭,去瞧了瞧,卻不想眼瞅著必死無疑的絕癥,給他妹子一劑藥便治好了,懷濟才知,自己這個小妹的醫術之利害,早已超過了他們死去的爹。

      懷濟就沒想,便他爹活著也治不好血崩,是他對小妹的信任,讓他根本不會去想這些,正因如此,懷清才會覺得,懷濟就是她的親哥哥,或許這個世界的懷濟是她哥哥的前世也未可知,也之所以,穿越這樣的不可能發生的事兒,發生在懷清身上的時候,懷清頗坦然的接受了。

      因為懷濟不禁長得跟她現代的親哥一模一樣,甚至性子都差不多,區別只在于,古代的懷濟想走仕途,現代的哥哥卻是醫界聖手,是省醫院最厲害的手術刀,而自己也學的西醫,畢業後,跟著哥哥在省醫院實習。

      之所以,兄妹倆都選擇西醫,是因為中醫這口飯不好吃,即使張家是祖傳中醫,他們的爺爺也不得不睜只眼閉只眼的,讓他們兄妹學了西醫,但祖傳的中醫,兄妹倆也沒落下,尤其懷清,自小跟著爺爺長大,爺爺的本事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本來懷清還想著實習之後就回到爺爺的小診所,用自己學的這身本事,把爺爺的診所發揚光大,懷清骨子里信奉中醫,跟在爺爺身邊,她看到了太多病例,爺爺這一輩子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爺爺不懂西醫,爺爺也沒有太大的名氣,但爺爺才是個當之無愧的醫者,而中醫實在不該沒落。

      雖然以懷清一己之力,不可能阻擋中醫沒落,但她想盡一份力,只不過,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穿越了,穿越到這個歷史根本沒有的架空世界,雖然架空,但懷清始終覺得,這個張家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或者根本就是她家的祖先,不然,如何解釋連祖訓都一樣,而且名字,甚至,自己跟哥哥的長相都沒變,變得只是年齡。

      也就是說,她返老還童了,現在的她跟自己14歲的時候一模一樣,區別只是衣著打扮,畢竟這是古代,而她也想明白了,或許自己振興中醫的理想,在這個架空的世界更容易一些,可實現這些的前提,必須要有一個相當的地位跟名聲,而憑著兄妹兩人草根的出身,要想地位跟名聲,就只能等機會,而今天或許就是那個機會。

      懷濟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明白,懷清便道︰“我跟哥哥去一趟吧。”

      懷濟見妹妹一身男裝打扮,點點頭,拎著藥箱快步出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進了葉府,到了內堂,葉之春一看不禁皺眉,暗道,這郎中瞧著不過二十出頭,就算從娘胎里開始學醫,也不過二十年,難道比王泰豐這個太醫還厲害,這不胡鬧嗎。

      老太君也是一愣,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年輕人,且還帶著個小丫頭,雖說懷清一身男裝打扮,如何會瞞過見多識廣的老太君,瞧年紀不大,莫非是使喚丫頭,且這份從容勁兒可真不像個下人。

      如今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救人要緊,想到此,老太君道︰“若能救的母子平安,張大夫就是我葉府的恩人,還請張大夫多多費心。”

      話不用多,就這一句已經到位,懷清不禁看了老太君一眼,這位看上去六旬上下的老夫人,恐怕才是這葉府的主心骨,剛才那位剛毅冷硬的葉大人,也遠不及這位老夫人的修養。

      老太太話里的意思相當明白,救了人就是我葉府的恩人,以後別管是當官還是別的,那都是小事,換句話說,若是救不了人,恐怕自己哥哥這個不入流的驛丞都要保不住,這才是高人,威脅不用直接說,話音里就透了出來。

      懷濟自然也聽出來,額頭不禁有些冒汗,懷清接過藥箱道︰“哥哥快去救人要緊。”

      老太君目光閃了閃,心道,原來是妹子,從她一句話就穩住了他哥哥來看,這丫頭真有些道行。

      懷清自然不能跟著進去,只在外頭候著,等她哥哥出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了產婦的脈象,懷清略一思索,在他哥耳邊說了一句。

      懷濟如今對自己這個妹子的醫術心服口服,故此雖覺有些不妥,也寫了方子,落筆先是當歸,王泰豐正想看看這二十上下的後輩用什麼藥呢,這一看不禁皺起了眉頭道︰“你可知當歸破血,夫人若產子血崩,用此藥豈不是雪上加霜。”

      葉之春眸光冷厲,刀子一般掃過來,懷濟手一抖,險些把毛筆扔了,看了自己妹子一眼,一咬牙,鼓起勇氣道︰“當歸破血是說歸尾,歸身卻補血,這一味用全歸,有道是不破不立,若不把體內淤血破除,恐難解血崩之癥。”

      不破不立?雖覺得這個張懷濟有些不靠譜,可這四個字細想起來卻極有道理,葉之春不禁看向王泰豐,王泰豐怔愣片刻不禁道︰“妙啊,秒,好一個不破不立,這當歸用的好,怎麼我就沒想出來呢,你這小子倒真有些本事。”說著轉身跟老太君道︰“有這一味當歸,在下敢保母子平安。”

      老太君大喜,這王泰豐,為官多年,甚為謹慎,若無十足的把握,絕不敢說出母子平安的話,換句話說,既然他說了,那就胸有成竹,急忙道︰“既如此,快去備藥。”

      雖如此,卻也凶險萬分,王泰豐的藥下去不久,孩子便落生了,也跟之前預料的一樣,萬氏用盡了全身氣力,終于產子,便難固血氣,以至于血氣下行,出現血崩之癥,灌下當歸補血湯,不過半柱香時候,便止住了血崩之勢,及到天色大白,萬氏安睡,王泰豐瞧了脈,四平八穩,眾人方才松了口氣。

      懷濟兄妹回家的時候,日頭已經老高,進了家,懷濟喚了甘草出來,吩咐好生服侍著姑娘,懷清見哥哥眼下熬的黑青,不禁道︰“若無事,哥哥索性請一天假在家休息吧,這麼趕著去做什麼?”

      懷濟笑了一下道︰“小妹莫擔心,哥哥好著呢,雖哥哥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卻也不能輕忽,如今臘月,說不準就有來鄧州城的官員,若哥哥不在,可就麻煩了。”

      懷清點點頭︰“那晌午我讓甘草給哥哥送飯過去。”

      懷濟摸了摸妹妹的發頂︰“累了半宿,快去睡吧,你還小呢,別熬病了。”說著轉身去了。

      看著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懷清不禁輕嘆了口氣,平心而論,哥哥是個有抱負的,可惜苦無人脈,卻不知這一夜過來,會不會有所改變,無論古今,官場都是一樣,沒人,沒關系,便有再大的本事,再高遠的志向也是白搭,這冷板凳坐的你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甘草低聲道︰“姑娘,您一走我就把水燒上了,這會兒還熱呢。”

      懷清眼楮一亮,贊許的看了丫頭一眼,自己這個丫頭,歲數不大,性子卻伶俐,當初哥哥叫了人牙子來,自己一眼就相中了她。

     懷清是十歲穿過來的,一場大病過來,他哥心疼妹子,就叫了人牙子來,想給妹子買一個使喚丫頭,當時領來了四個,甘草長得最不濟,又黑又瘦,懷清卻挑中了她。

      懷清是醫生,雖說四個氣色都不大好,可矬子里拔將軍,甘草的體質最好,張家的丫頭可不是大觀園里那些丫頭,成天無所事事,張家統共就兄妹倆,下人也只哥哥跟前的陳皮,所以雖是給她買的使喚丫頭,進了張家也得干活,粗細的活都得干,不是養嬌小姐,所以體質是第一的。

      現在看來,懷清的眼光不差,三年的時間,甘草已經變成了滿面紅光,什麼活都拿得起來的全能丫頭,更難得的是,性子機靈,不用自己說,就能知道自己想干什麼,這省了懷清不少事。

      懷清進了自己房間旁的屋子,是她的沐浴間,屋子不大,也相當簡陋,收拾的卻干淨,屋子角燃著兩個旺旺的炭火盆子,把屋里燻的暖融融的,中間的木桶里熱水蒸騰,一進來渾身就暖融融的。

      甘草知道姑娘沐浴不喜跟前有人,把換洗的衣裳放在一邊兒的板凳上就出去了,懷清把衣裳脫了,沉入水中,舒服的吁了口氣,閉上眼,不禁想起了葉府哪位老太君,想必昨晚的事兒,瞞不過那位精明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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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張婆子見暖帳里有了動靜,忙揮手示意下頭的丫頭預備著,自己伸手把帳簾打起來掛在床邊的金鉤上,低聲道︰“老太君可算醒了,老奴還說,再不醒,莫非要連今兒晚上一塊兒了,晌午時,老奴說喚您老起來,老爺攔了,說太太這檔子事累了老太君,睡足了方好。”說著服侍老太君穿衣下地,丫頭攪了熱帕子里淨面。

    收拾妥當,在外間屋炕上坐了,奉上香茶,老太君方問︰“太太哪兒怎麼著了?”

    張婆子心里明白,老太君這明著是問夫人,暗里是想知道寶哥兒的情形,也是,老爺如今這麼大年紀,就得了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老太君好容易當了祖母,能不惦記著嗎,想到此,忙道︰“太太剛生了孩子,身子還弱著呢,睡睡醒醒的倒也無大礙,養過這個月子便好了,寶哥兒也好,壯實著呢,跟前老太太挑的幾個婆子丫頭都是妥帖的,剛我也去瞧了,哥兒吃了奶正睡的香。”

    老太君滿臉的笑︰“一生下來就七斤,能不壯實嗎,想當年,他老子也才六斤……”說著不禁嘆口氣道︰“這小子倒是壯實了,卻害他娘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若不是張懷濟,恐這條命就搭上了。”

    說起張懷濟,老太君不得不想起那個小丫頭,把蓋碗遞給張婆子道︰“上回給你外甥女瞧病的時候,可是張懷濟一個人?”

    張婆子不明白老太君何故有此一問,便道︰“張家的墳地跟老宅都在桑園村,我那外甥女也嫁到桑園村,生產的時候正趕上兄妹倆去老宅兒,趕不及來鄧州府請郎中,便尋了他兄妹二人,不想倒救了一條命,正是老奴親眼所見,才敢跟老太君推薦張懷濟,您老別瞧張懷濟就是一個小小的驛丞,張家可是家學淵博,聽說祖上是醫聖的後人,祖祖輩輩都是行醫之人,桑園村方圓左右沒有不知道的,只不過到了張懷濟這輩兒卻考功名,當了官。”

    老太太略沉吟道︰“這麼說,那個丫頭也會瞧病?”

    張婆子道︰“老奴聽外甥女婿的老娘說,那丫頭打小跟著她爹走街串巷的行醫,想來也會些吧。”

    會些?老太太暗暗搖頭,就她看來,那丫頭才是真正的妙手回春,至于她哥哥張懷濟,便通醫術,也開不出昨天那個救命的全歸補血湯來。

    正想著,忽聽外頭請安的聲兒,不大會兒功夫,丫頭打起暖簾,葉之春走了進來,見了禮,在下首立定,老太太問道︰“定南侯府可送了信去?”

    葉之春忙道︰“一早送去了。”

    老太君點點頭︰“虧了那張懷濟啊,不然你媳婦兒有個好歹兒,不說你,便我這兒也不好交代,聽說那張懷濟還是同進士出身,按說也是當官的材料,怎麼就成了驛丞,倒有些可惜了。”

    葉之春道︰“孩兒省的。”

    旁邊的張婆子暗道,老太君這是有意抬舉張懷濟呢,這一句話,恐張懷濟這個不入流的驛丞就干不長遠了。

    葉之春心里自然也明白,其實不用老太君開口,就憑昨晚上,張懷濟救了萬氏,自己也當知恩圖報,再說,張懷濟這一身的醫術,以後不定就用得著,自己抬舉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更何況,以自己如今的地位,抬舉個驛丞,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只不過這張懷濟的品性如何還要瞧瞧,皇上一再叮囑他,為官要清,雖說是抬抬手就能辦到的事,若成就了一個貪官也對不住皇恩浩蕩,這事兒還需仔細斟酌。

    想到此,便丟開,跟老太君說了兩句閑話,起身告退,剛站起來,就聽老太君道︰“張懷濟那個妹子,我瞧著投緣,回頭尋個機會,讓她進府來跟我說說話兒,年紀大了,就喜歡跟他們這樣的小丫頭說話,透著那麼骨子鮮活氣兒。”

    葉之春愣了愣,心說老太君怎知道張懷濟有個妹子,卻忙應著,出來問葉安,葉安低聲道︰“昨兒個夜里跟張懷濟一起來的那個就是張懷濟的妹子。”

    葉之春恍然大悟,昨兒忙亂間倒未理會,還只說張懷濟那個兄弟生的過于秀氣,卻原來是個丫頭,點點頭道︰“瞧著年紀跟瑤兒相仿?”

    葉安早調查的一清二楚,這時候忙道︰“是正月里的生日,比咱們家大姑娘小兩個月,卻隔了年,過了年正好十四,爹娘早喪,就這兄妹倆相依為命,也怪不容易的。”

    葉之春道︰“回頭你尋個機會接她過來跟老太君說說話,既能入老太君的眼,想來是個不尋常的。”

    葉安道︰“這話可真是,咱們老太君的眼光可是出了名的。”嘴上說著心里暗道,這可真是,誰也不知道哪塊雲彩能下雨,這張懷濟兄妹倆,估摸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劑全歸補血湯倒成了通天的藥引子,從這兒起,只要張懷濟不做奸作惡,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至于張懷濟那個妹子,有了老太君青眼,別的不敢說,一門好婆家該不是難事。

    葉之春進了前頭書房,坐下又道︰“張懷濟這人品性如何?”

    葉安道︰“張懷濟是同進士出身,按理說,外放怎麼也應該放個七品,只可惜,他為人木訥,不知變通,朝中也無助力,故此成了鄧州府的驛丞。”

    這話葉之春聽明白了,性子木訥不知變通倒在其次,這主要的還是朝中無人,又不肯賄賂上司,自然不招待見。

    想到此,葉之春不覺皺了皺眉,即便皇上一直要肅清吏治,可到了下面,仍然是關系套著關系,人情連著人情,這清官真比鳳毛麟角還好稀少,便你有再大的志向,朝中無人也只能做冷板凳,就如這張懷濟,明明正兒八經的同進士出身,卻成了一個不入流的驛丞,而那些七品的縣令,就他知道的,好幾個都是用銀子捐的官,使銀子買的官,莫不指望著在任上成倍的撈回來,哪可能當個為民做主的清官,想起年前讓自己查辦的南陽縣縣令,略沉吟有了主意,吩咐葉安道︰“你去官驛,讓張懷濟過來,我有話要問他。”葉安應一聲去了。

    按說驛丞這個官就是閑差,俸祿不多,差事也閑,可那是別的州縣,這鄧州府卻不然,因為巡按府設在鄧州,往來的官員自然多起來,尤其逢年過節那更是忙得腳丫子不在鞋上,都知道這位巡按大人跟萬歲爺的關系,逮著機會沒有不來上好的,這年根底下,又趕上葉府得子,更是喜上加喜。

    張懷濟估摸著,再過幾日鄧州府就該熱鬧了,遠近的官能來的都得來賀喜,自己得早做預備,今兒一來就讓底下人把屋子都收拾了,出行的轎子也都打點妥當,晌午的時候甘草送了飯過來,也沒顧得上吃,堪堪到了下半晌兒,才騰出空來。

    陳皮把灶火上溫著的飯菜拿出來擺上,張懷濟剛吃了兩口,就見外頭看門的跑進來道︰“大,大人,巡按府的大管家來了。”

    雖說葉安是葉府的下人,可這個下人卻比四品的知府還體面,更遑論,張懷濟這個不入流的驛丞了,說句不中聽的話兒,張懷濟就是葉安提鞋都湊不上前,也莫怪看門的大驚小鬼,跟見了鬼似的。

    張懷濟穩了穩心神,站起來迎了出去,到了外頭拱手︰“不知大管家到來,有失遠迎,還望贖罪。”

    葉安忙道︰“大人言重了,可受不起,今兒來叨擾,是我們家老爺遣老奴請大人過府……”兩人寒暄過,懷濟不敢耽擱,跟著葉安去了。

    進了書房,張懷濟躬身道︰“下官張懷濟參見撫台大人。”

    葉之春這才仔細端詳他,昨夜里未底細瞧,今兒這一看,不禁暗暗點頭,這張懷濟生的溫文儒雅,站在那兒不卑不亢,絲毫不見猥瑣之態,葉之春是侍衛出身,最煩那些卑躬屈漆諂媚無恥的官兒,這張懷濟倒是能入他的眼。

    想到此,心里那個念頭更定了,開口道︰“昨兒虧了張大人妙手回春,方保住內人性命,張大人是我葉府的大恩人。”

    張壞濟忙道︰“大人言重了,是夫人的福氣大,便沒有下官,想來也會轉危為安。”

    這話葉之春聽著舒坦,真要是張懷濟挾恩圖報,倒讓他反感了,想到此,剛毅的臉色不覺緩和下來︰“張大人同進士出身,屈就驛丞有些大材小用了,南陽縣縣令出缺,本官已上書吏部,推薦了張大人,想來過了年,張大人便能上任。”

    張懷濟聽了心中大喜,忙躬身道︰“下官謝大人知遇之恩。”

    葉之春擺擺手︰“雖你與葉府有恩,這當官卻要念著皇恩,需知萬歲爺最恨貪官污吏,常說縣令雖小,卻是一方父母,當好了這個父母官,也不枉我今日的推薦之功。”

    張懷濟忙道︰“下官謹記大人教誨,必兢兢業業當好這一方父母官。”

    葉之春點點頭︰“若有難處來尋我便是。”這句話相當于給張懷濟吃了一顆定心丸,張懷濟自然知道,當官難,當清官更難,當個小小的清官,更是難上加難,不過有葉之春這顆大樹在上頭罩著,這個小小的清官就容易多了。

    正事說完,葉之春看了葉安一眼,葉安會意,引著有些興奮的張懷濟出了葉府,到了府外頭才道︰“還有件事得跟張大人說,你們家姑娘甚和我們老太君的緣,明兒一早府里遣轎子去接,張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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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張懷濟一進家就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好香。”陳皮把他身上的外頭的斗篷卸下來,搭在一邊兒道︰“要說咱們姑娘這燉肉的手藝,比西街口老陳記的醬肉還強呢,等肉燉好了,拿剛出鍋的熱餅卷一塊,恨不能把舌頭都吞進去。”說著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張懷濟不禁笑了,伸手點了點他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外人見了,不定以為我這個主子成天餓著你呢。”說著不禁道︰“昨兒折騰了一宿,還說讓她好生歇著,怎麼倒燉起肉來了。”說著出門往灶房去了。

    張家的小院是官方給驛丞配的住所,房子不大,卻也齊全,應了那句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灶房搭在院一側,有一大一小兩個灶,兄妹倆加上陳皮甘草也不過四個人,用不著大灶,只燃著小灶,閑時燒水烹茶,飯時蒸煮燉炒也盡夠了,也沒請廚娘,平常日子都是甘草料理,懷清有興致了,才會下廚。

    舉凡懷清下廚,必然是燉肉燉雞一類的大菜,張家父母早喪,桑園村那幾畝薄田,也沒什麼進項,一家子就指望著張懷濟那點兒俸祿過活,懷濟一個不入流的驛丞,一年到頭的俸祿也就勉強夠一家的挑費,若不想年底打饑荒,就得勤儉持家,故此,張懷清這個在現代根本不知柴米油鹽的主兒,也學會了計算著過日子,著實是情勢所迫,不得不學會這些。

    不過兄妹倆的日子比起平常人家的老百姓還是要好很多的,至少跟前還有陳皮甘草使喚著,所以也該知足,更何況,昨兒之後,想來她哥也該得了機緣。

    雖有投機之嫌,懷清卻不覺得有什麼錯,有道是適者生存,無論官場還是市井,都需要人不斷的去適應現實才行,懷清也想孤標傲世,可得有孤標傲世的資本才行啊,空想有什麼用。

    他們兄妹倆是地道的草根兒,既沒門路,也沒顯貴的親戚人脈,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自己這雙手,這身醫術,何為投機,何為市儈,是人誰不想往高處走,先把日子過好,腰桿挺直了,才能去實現自己的理想,這是根本。

    懷清信奉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無論古今這都是真理,只要不偷不搶,無愧于心就成了。

    甘草盯著灶上燉肉的小鍋,眼珠子都不帶錯一下的,無意識的吧嗒了一下嘴︰“姑娘,這肉可都燉一個多時辰了,差不多了吧。”嘴里說著,眼珠子卻仍落在肉鍋上。

    懷清忍不住笑了一聲︰“你掀開,我看看。”

    甘草眼楮一亮,急忙把鍋蓋掀開,並且把筷子遞在懷清手里,懷清扎了一下鍋里的肉道︰“還欠些火候,你在這兒盯著,什麼時候鍋里的肉汁收的差不多了,就成了。”

    甘草有些失望的點點頭,把底下的火撥了撥︰“姑娘這燉肉的法子瞧著古怪,燉出的肉卻真香,那天我去街上買繡線,西街賣醬肉的陳老漢喚住我,問了我半日呢,我磨不過就把姑娘燉肉放的那一大包藥材都告訴了他,他死活不信,倒像我在打謊一般。”

    懷清挑挑眉道︰“你記得住?我還當你忘了呢。”

    甘草道︰“奴婢雖笨,瞧姑娘燉了好些回了,哪還能記不住,況,花椒,大料,干姜,香葉這些還罷了,豆蔻可是我特意去藥鋪買來的,如何不記得,只不明白為什麼姑娘燉肉要放藥材不可?”

    懷清道︰“花椒大料是為了除肉的腥羶之氣,豆蔻開胃消食溫中祛濕,歸脾胃經,而吃肉最易生濕,故此放入豆蔻最相宜,且能生出一股別樣的肉香,溫中祛濕開胃消食之于也滿足了口腹之欲,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懷清話音剛落,懷濟走進來道︰“到底小妹學的精,這藥理都能用在燉肉上,只不過,今兒不過年過節的怎燉起了肉?”

    懷清聽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道︰“瞧哥哥說的,好像平日里妹妹讓你吃的都是白菜豆腐一般,雖不過年,今兒卻比過年還高興,想來哥哥該有喜事了才是。”

    懷濟頗意外的道︰“小妹如何知道的?”

    懷清神秘兮兮的舉起手,似模似樣的掐算了一下道︰“我掐指一算便知道了。”

    懷濟自然不信,卻想起自己妹子自來聰明,給她猜出來也在情理之中,便道︰“說起來,還是昨晚上的事兒,小妹那一副全歸補血湯救了葉夫人,葉大人這才抬舉了我。”

    懷清道︰“升了你的官嗎?”

    懷濟點點頭︰“說已上書吏部,推薦我任南陽縣的知縣。”

    知縣?懷清眼珠子轉了轉,琢磨這知縣就相當于現代的縣長唄,雖級別不算高,好歹有了品級,比現在這個不入流的驛丞可強多了,只不過哥哥人生地不熟的跑到南陽縣,這個父母官恐不好當。

    這麼想著,不禁道︰“哥哥可知南陽縣的狀況?”

    本來還當他兩眼一抹黑,不想懷濟卻道︰“南陽縣隸屬汝州府,背靠伏牛山,臨著唐河,說起來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靈的一方寶地。”

    寶地?懷清不禁皺了皺眉︰“哥,就你說的這些,老百姓靠什麼生活?”

    懷清可不傻,這是古代不是現代,老百姓還處在溫飽的階段,也就意味著沒有地,種不出糧食,就得挨餓,什麼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又不能蓋度假村開發,這些山啊水的,代表的就是一個字“窮”。

    在溫飽還沒解決的前提下,物華天寶人杰地靈都是狗屁,所以她哥這官不好當,也真不知道葉大人是怎麼想的。

    懷濟見妹妹蛾眉緊鎖,不禁道︰“哥當官也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剛葉大人還囑咐我,要當個清正廉明的父母官,為民做主,這才是當官的本分,若哥哥去了南陽縣,能讓老百姓吃飽穿暖,也不枉哥哥這十年寒窗了。”

    即便現實如懷清,也不禁肅然起敬,在她的想法了,當官都是為了榮華富貴,畢竟名利二字的誘惑力不是尋常人能抵擋的,她一直覺得,懷濟考功名當官是為了功成名就,如今看來,自己倒有些齷齪了,不是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心里頭撥著小算盤,不能說她錯,只能說她不如懷濟的胸懷大,她心里裝著的是兄妹倆的小日子,再大些,想振興中醫,她哥哥心里裝的卻是老百姓的疾苦,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懷清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真有她哥這種人。

    這麼想著,不禁有些呆了,懷濟見她張著小嘴呆呆的望著自己,不禁失笑,伸手拍了她的額頭一下道︰“怎這般瞧著哥,不認識了啊?”

    是有些不認識了,從來不知道她哥心里裝著這麼大的志向,或許自己應該幫著哥哥,實現他的理想,懷清覺得,他哥哥說起這些的時候,仿佛換了人,雙眸晶亮,容光煥發,再不是那個郁郁不得志的小驛丞了,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大將之風。

    不過自己一個小女子能做什麼呢,她有什麼本事,穿越過來三年,懷清頭一次開始認真去審視自己的處境,進而規劃未來,也直到此刻,懷清才有了真實的歸屬感,之前她總想著或許自己一覺醒來,就穿回去了,所以在這里的生活,有些得過且過混日子的意思,可現在她有了目標,那就是憑這一身醫術,幫哥哥當官,當一個利國利民的好官,不管結果如何,這都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懷清有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眼前豁然開朗,有了目標就得朝著目標努力,不過懷清也不傻,心里明白,當一個好官有多難,要是沒根沒葉,沒人罩著,哥哥這個官別說為民做主了,恐怕他哥這條命都保不住,所以,葉府這顆大樹必須抱著,而且得死死抱住了。

    有了這種想法,轉天葉府遣轎來接,懷清欣然前往,這次跟那天看病不同,轎子從側門抬進去,到葉府儀門外才落下,轎簾打起來張婆子親來扶著懷清下轎,引著她進二門往老太君院子里去。

    前兒半夜里來,不知是福是禍,又黑燈瞎火的,根本沒心思瞧這葉府,今兒才算看了個清楚明白,從抄手游廊進去,一進一進的院子,竟不理會走了幾進,拐進一個影壁才算到了地兒。

    路上遇上的丫頭小廝莫不垂首給張婆子見禮,可見在這葉府,張婆子頗得體面,想想也是,這葉府最大最牛的人物,還真不是葉之春這個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而是他娘,葉府的老太君。

    皇上的奶媽子相當于養母了,若不是這樣的情分,葉之春不到四十的年紀,即便政績再亮眼,恐也做不到今天的地位,說白了,除了他自身的能力外,人家上頭通著天呢,這才是硬道理。

    張婆子這一路都在打量這位,雖是小門小戶的丫頭,卻難得沒有丁點兒小家子氣,算起來,可還不到十四呢,這股子穩當勁兒真不知怎麼修煉出來的,更別提這一身神乎其神的醫術了,說實在的,若不是老太君,自己真當那方子是她哥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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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懷清跟著張婆子,剛至廊下便聽見兩聲咳嗽傳出來,懷清停住腳,張婆子低聲道︰“這是老毛病了,每逢秋冬必犯一次,若小心謹慎些還好,稍一疏忽便要延上一冬。”

    懷清道︰“既有癥候當早治才是,拖久了恐不妥當。”

    張婆子道︰“可不是嗎,卻不好治呢,就為老太君這個病,老爺不知費了多少心思,莫說太醫院的太醫,只咱們大燕遠近聞名的郎中都來瞧過,雖也有對癥的,剛吃下一兩劑的時候見些效用,過不了幾天又犯了,竟是難除這個根兒,今年立秋的時候犯了一回,好容易過去,前兒晚上在夫人哪兒熬了一宿,想是回來的路上著了寒,昨兒半夜就咳了起來。”

    話剛說到這兒就聽屋里老太君道︰“讓你去接個人,怎倒在外頭說上話了,這都快臘八了,天寒地凍的,回頭凍病了可怎麼好,快著進來吧。”

    張婆子忙應一聲,丫頭打起簾子,懷清跟張婆子走了進去,過堂屋直入東次間,一進屋便撲臉的熱,懷清略瞄了一眼,只見當屋放著一個銅制鏤刻著松鶴延年的大燻爐,里頭銀絲炭燒的真旺,頂上氤氳而出縷縷芬芳,仔細嗅像是甦合香。

    老太君斜斜倚在暖炕上,手臂下是一個福壽字的大迎枕,當真好一位富貴的老封君,只不過氣色有些不好,想是咳嗽的緣故。

    懷清蹲身一福︰“民女給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遭,見懷清衣裳打扮雖簡單,舉手投足那股子靈動氣兒卻藏都藏不住,膚色細白,明眸皓齒,前兒夜里未顧得仔細端詳,這白日里一觀瞧,便形容尚稚,竟也難掩芳華,假以時日必是個絕色佳人。

    話說回來,便不是佳人,這一身醫術也著實罕見,雖心里猜著前兒那方子是出自她手,到底有些疑心,想一個十四不到的丫頭,何來這樣大的本事,那王泰豐可是太醫院里的泰山北斗,怎還不如這十四不到的小丫頭了,說起來真令人難以置信,故此,今兒讓她來,老太君也是存心想再試試她,是不是真有本事,還是自己看走了眼。

    想著,便道︰“你小人家的禮數倒周全,這里沒外人,你也別拘著,叫你來也不是立規矩,是我這人老了,就想找你們這樣的小丫頭說說話兒。”

    張婆子早已搬了個繡墩過來放在炕邊上,懷清剛坐下,老太君又咳嗽起來,旁邊伺候的丫頭忙捧了痰盂來,另一邊兒的小丫頭在老太君後背輕輕捶了幾下,咳出一口痰來,方好些。

    懷清目光從痰盂里劃過,心里已有了大概,老太君漱了口道︰“叫你來本是要說話,不想這咳癥又犯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張婆子道︰“不是老太君攔著,早請郎中來瞧了。”

    老太君哼一聲道︰“快別提那些庸醫,我這癥候治多少年了,若他們能治好何至于抻到這會兒了,白喝了那麼些苦藥湯子,也沒見好,索性少受些罪吧,這都臘月了,再過兩個月,等立了春就好了。”

    張婆子目光一閃道︰“您老若不樂意讓大夫瞧,不若讓懷清姑娘給您老瞧瞧脈吧,張家是醫聖後人,祖傳的手藝,想來懷清姑娘也是通醫術的。”

    老太君聽了未知可否,卻看向懷清,懷清心里知道,這老太太是心里懷疑,想試探自己,自己既想抱住葉家這棵大樹,就得把老太君的病治好了,這是捷徑。

    想到此,懷清道︰“不敢說通醫術,只不過瞧過些醫書,略知道些,老太君若不嫌棄,民女給老太君瞧瞧脈吧。”

    老太君子心里點了點頭,暗道這丫頭卻謙遜,明明把王泰豐都比了下去,卻只說略通,俗話說,謙受益滿招損,這丫頭倒讓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丫頭早拿了軟枕來墊在老太君腕下,懷清三指按住寸關尺,仔細斟酌,只覺脈象遲滯一息三至,這是寒脈,再按,遲兼滑,這是痰癥,正應了老太太的癥狀。

    懷清專心號脈的時候,老太君也在端詳她,雖未見她開方,就憑這切脈的手法,老太君也知道,自己所猜不差,前兒那個方子的的確確是出自這丫頭之手,雖不知這丫頭年紀輕輕如何習得這一身好本事,卻又想,天下之大,什麼奇人沒有,古代甘羅十二為相,十四歲的小神醫又算什麼。

    這麼想著,倒不覺多稀奇了,心里拿了準,也去了試探之心,倒真心的想讓懷清把自己這個老病去了根兒,不然這每逢秋冬必犯,也真讓人受不得。

    心里雖這麼想,卻也知道自己這病難治,也不催她,只等懷清放開手,方道︰“我這是幾十年的老癥候了,想來難治。”

    懷清略沉吟道︰“老太君,若民女所料不差,您老這個病有四十年了,且是從秋冬之交,子夜之時起的。”

    老太君大吃了一驚,愣愣看著懷清,自己這個病前前後後看了不知多少大夫,就沒有一個一號脈就能知道是什麼時候起的病,這丫頭還真是個神人。

    這事說起來還是因為皇上,自己是皇上的乳母,四十年前,皇上才兩歲,還是皇子,因皇上生母,已故的太後,觸怒天子,打入冷宮,宮里自來世態炎涼,榮寵時自不必說,一旦失勢牆倒眾人推,誰還管你的死活,皇上身子嬌貴,一來二去便病了。

    老太君還記得那是立冬前一天,皇上高燒,小小的孩子都燒糊涂了,已故太後那時也是病的自顧不暇,萬般無奈之下,自己抱著皇上跪在慈寧宮前,整整跪了半宿,太後發了慈悲,抱了皇上進去,請太醫瞧病,才得了性命,那夜之後,自己便落下了這個秋冬咳嗽的毛病,到如今可不正好四十年了嗎,也正是秋冬之交子夜之時,這件事只自己知道,這丫頭是如何知道的,她才多大,四十年前,她連影兒都沒有呢,若說是從脈上能瞧出來的,那老太君只能說,這丫頭的醫術比自己想的還要高。

    只看老太的臉色,張婆子等人便知說準了,眾人不覺驚異的看著懷清,老太君回過神道︰“丫頭倒真好本事,這病根兒真讓你說著了,既號出了病因,這個病可能治嗎,得吃多少劑藥才能去根兒?”

    老太君一句話,屋里其他人都有些笑意,張婆子道︰“老太君可真是,您老也不是寶哥兒,還怕吃藥不成,依著老奴,只能去了這病根兒,便吃上半年也值。”

    老太君一聽半年,不覺皺眉,倒惹的懷清想笑,暗道,俗話說老小孩,老小孩,真是一點兒都不假,這老太君能享今日這般富貴,想來是吃過不少苦的,不想倒怕吃藥了,想著不覺露出些笑意。

    大約老太君也覺自己有些孩子氣,瞪了懷清一眼道︰“你這丫頭莫笑,那藥湯子喝的我真是怕了,吃一回藥,我這嘴里都能苦上半個月。”

    懷清忍不住笑道︰“老太君放心,我這藥不苦。”

    老太君一愣,有些不信的道︰“真個不苦?你莫不是哄我呢吧!莫非你的藥跟別人不一樣?”

    懷清道︰“老太君這個病,不用那些苦藥也能治。”

    老太君一聽大喜,忙道︰“快拿筆墨來,讓這丫頭寫方子。”

    丫頭忙去對面桌案備下,懷清過去寫了方子,丫頭拿過來遞給老太君,老太君接過看了兩眼,又遞還給懷清道︰“比不得你們這些識文斷字的,老婆子是個睜眼瞎,你念給我聽聽吧。”

    懷清這才接了過去,念道︰“生姜一物,切作薄片,焙干為末,糯米糊丸芥子大小,空心,米湯引下三十丸。”

    葉之春拿著方子來回看了數遍,莫怪他多疑,這方子著實太兒戲了些,老太君的病可不是一兩天了,且這麼多太醫都束手無策,若這一味生姜米湯就能治好,何至于這般費勁,待要不信,又不好拂逆母親的意思,想來這姜也沒甚害處,試試也好,只當安老太君的心了。

    想著,便讓葉安照著方子上法子置辦來給老太君送去服用,葉安伸手剛要接方子,葉之春卻縮了回去,復又瞧了那方子幾眼。

    雖覺這方子有些兒戲,可這字當真難得,都說顏筋柳骨,若論清遠靈氣恢弘大度還得說褚遂良,而張懷濟這個妹子的字,便頗得幾分神髓,倒讓葉之春有些愛不釋手。

    雖葉之春是侍衛出身,可自小跟在皇上身邊伴讀,先帝要求皇子們首要的便是書法,請了當代有名的書法名家教授,葉之春這個伴讀自然也跟著受益良多,尤其知道,皇上最喜褚遂良,常臨《雁塔聖教敘》可見鐘愛。

    久而久之,葉之春也有所偏好,故此,懷清這字倒頗和心思,略沉吟,提了湖筆另外謄抄了一份遞給葉安,把懷清寫的這張藥方留下來,順手夾在了案頭的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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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懷濟在官驛的大門前站了有半個時辰,也不見人,都快凍透了,往街口望了望,不禁暗嘆了口氣,自己這個芝麻綠豆的小官,當的著實憋屈,倒不是俸祿高低,而是這迎來送往的,實在沒意義。

    有時懷濟也想,若當初知道自己會當這麼個官,是不是就不考功名,跟著爹做個郎中便了,可懷濟也知道,即便知道這個結果,恐怕自己還是會選擇考功名,小時候跟著爹行醫,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他爹的醫術再好,救的不過幾人,若有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卻可救萬萬黎民,所以他想當官,當一個好官。

    本來以為自己的志向要郁在心里一輩子不得伸,不想懷清的一劑全歸補血湯倒給自己打開了一扇窗子,讓自己看到了希望。

    想起懷清,懷濟伸手從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小塊姜糖來放進嘴里,甜中微辣的滋味順喉而下,漸次散開,不大會兒功夫,便覺沒那麼冷了,這是懷清特意給他做的,瞧著雖平常,卻極費功夫,用石杵搗出姜汁過濾數遍,加紅糖熬煮糖稀,等冷了再吊起來拉伸,直到拉不動,切成小塊,方算做成。

    懷清力氣小,做這個頗費力氣,卻每年一立冬必要做一回,裝在自己荷包里御寒,虧了這些姜糖,自己在這里一站半日才不會凍出病來。

    想到此,懷濟心底不覺暖融融的,暗暗發誓,一定要給小妹尋一門可保一世平安的好親事,這樣自己才能放心,也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正想著,忽聽陳皮道︰“爺,來了。”

    懷濟回神,見不遠處來了三輛馬車,心知必是汝州知府陳延更的車架,之所以如此低調,主要是此行不是公差,而是為了給葉府賀喜而來,真要擺著知府的架子倒不妥當了,估摸也知道葉大人的性子,故此輕車簡從而來。

    懷濟最不善交際媚上,擱以往,只把該盡的本分盡到了,也就是了,卻昨兒晚上,懷清跟他道︰“哥哥要去的南陽縣隸屬汝州府,這位陳大人是哥哥的頂頭上司,即便哥哥耿直,可為了南陽縣的百姓,也當從長計議。”

    一句話當真點醒了懷濟,可不嘛,若為了百姓,莫說彎彎腰,便給這位知府大人下跪,也不算什麼,卻若因為自己不招上司待見連累了南陽的老百姓可是罪過。

    想到此,懷濟振了振精神,等車一停忙迎了上去,當前一輛車下來一個青衣隨從,瞟都沒瞟懷濟,跳下車直往後頭去,不大會兒功夫,陳大人從第二輛車下來,後面第三輛車里卻下來個圓滾滾的胖子,年紀約有四十上下,只瞧穿著打扮就知不是尋常老百姓,且帶著兩個貌美絕倫的丫頭使喚,一下車就把手爐放到了他手里捂著,這架勢倒比陳延更還講究。

    下了車便道︰“再不到,我這把骨頭都要凍挺了,這鄧州府怎比咱們哪兒還冷些,。”

    陳延更笑了笑道︰“你不常進京,若是在京里住上一冬,就不覺得鄧州府冷了。”

    那胖子道︰“有機會倒該去住上一住。”

    懷濟瞧著兩人說話的空檔,上前躬身︰“下官張懷濟參見陳大人。”

    陳延更鼻子眼兒里嗯了一聲,眼皮都沒夾張懷濟一眼,邁步走了進去,倒是那個胖子掃了張懷濟一眼,心道這鄧州城的驛丞倒生的挺體面,可惜官太小,且升遷無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搖搖頭跟著陳延更走了進去。

    張懷濟不覺苦笑一聲,當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更何況,這位陳大人哪只比自己大一級呢,自己這個即將上任的南陽縣令,連句話都說不上,更遑論打好關系,給南陽縣的老百姓謀福利,根本是痴人說夢。、

    這麼想著,不禁有些失落,落晚到家也有些悶悶不樂,懷清悄悄問了陳皮,便大約猜到了哥哥的心事,只這官場如此,她哥若不想當官還罷了,只想在官場里混,就得適應官場的規則,這跟清官貪官沒關系,不管在哪兒都是適者生存,只有先站住了腳,才能談為民做主的志向,這是她哥必須經歷的過程,需要他自己去調節適應,誰也幫不上忙,不過,倒是可以適當的耍些小聰明。

    想著,眼珠轉了轉,喚過陳皮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轉過天,正是臘八,趕上了就得應景,下半晌的時候,張懷濟讓驛館里的廚子做了臘八粥遣陳皮送了過去。

    自然見不到陳大人,能見到陳大人跟前的大管家叫劉成已是造化了,這也就是在這里,要是在汝州府恐怕連這位大管家也不會撢自己一下的。

    劉成接了過去,揮手讓陳皮下去,陳皮躬身的時候,不小心從懷里掉出一張請柬來,劉成瞧見了不禁一愣,若是別的,許劉成不知道,這張請柬卻相當熟悉,也是他們大人來這鄧州城的目的。

    葉府少爺的彌月之喜,這個帖子跟他們老爺的一模一樣,劉成心里不禁轉了幾轉,他自然知道這小子是在驛丞張懷濟跟前伺候的,這帖子莫非是張懷濟的?怎麼可能?即便張懷濟是這鄧州府的官,可一個小小不入流的驛丞,莫說葉府少爺的滿月酒,恐葉府看門的小子都比他體面,這個帖子怎麼會在這小子手里,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小小的驛丞卻是個深藏不露的主兒。

    想起昨兒張懷濟那木訥的樣子,劉成暗暗搖頭,心里疑惑,遂一伸手把那帖子撿了起來,這個功夫已經看的清楚明白,的確是葉府的請柬,臉色變了變,掛上一個笑,把帖子遞給陳皮道︰“我們家大人昨兒趕路著了寒,剛吃下發汗的藥睡了,不好驚動,張大人費心了,待我家大人醒來,小的必會稟告大人知道。”

    陳皮暗道,還是他們家姑娘聰明,這一張帖子就把什麼都解決不了,昨兒那意思不說對自己這個下人,就是對他們家爺也是代答不理的,哪有今兒這樣的好眼色,這可真是差別待遇。

    陳皮從屋里推出去不覺生出一個念頭,若他們家爺這個官讓姑娘當,估摸也不是如今這樣了。

    等著陳皮出去,劉成才進了里屋,陳延更還沒說話,旁邊的胖子先道︰“大管家倒是越來越沒架子了,跟個小子搭什麼話?”

    劉成跟了陳延更二十來年了,什麼性子陳延更最清楚,故此也知道劉成抬舉那小子必有緣故,便看著他等他解釋,劉成道︰“那小子一躬身,從懷里掉下來張請柬,正是葉府少爺的彌月之喜。”

    陳延更一愣︰“當真,你沒看錯?”

    劉安忙道︰“小的特意拿起來瞧了,千真萬確。”

    陳延更略沉吟,看了對面的胖子一眼道︰“此中必有緣故,莫非張懷濟跟葉府沾親?”

    那胖子也收起了輕視之心,跟劉成道︰“這事還得大管家上心掃聽掃聽。”

    劉安應一聲去了,沒多少時候便回來道︰“掃聽清楚了,這張懷濟跟葉府既不沾親也不帶故的,不過卻聽聞救了萬氏夫人一命。”

    陳延更自然知道葉府的萬氏夫人正是定南候府的貴女,去年皇上賜婚,嫁給葉之春當了續弦,若論出身地位,莫說續弦,就算葉大人的原配,恐也有點兒委屈了,若不是葉之春跟皇上的情份不同,這婚事無論如何也成不了的,所以,這位萬氏夫人在葉府的地位可想而知。

    想到此,陳延更忙問底細,劉成道︰“萬氏夫人難產血崩,太醫王泰豐都束手無策,不想卻讓張懷濟救了命,這才母子均安,因這份救命之情,葉大人上書吏部,抬舉張懷濟當了個縣令,估摸年後吏部的批文就能發下來。”說著忙又解釋了一句︰“這件事卻跟大人有些關系。”

    陳延更揮揮手道︰“你倒是學會藏頭露尾了,快說。”

    劉成這才道︰“張懷濟上任的地兒,正是咱們汝州府的南陽縣。”

    陳延更皺眉沉吟片刻,看向對面的胖子道︰“你說葉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若報答救命之恩,也不該是南陽縣啊,誰不知南陽縣窮的都吃不上飯了,這個官可是丁點兒油水都沒有,且,前頭留下的爛攤子,可還不知道怎麼料理呢,這些日子我正愁這事兒呢,不想葉大人倒抬舉張懷濟當這個縣令,這後頭的心思當真難猜。”

    那胖子想了想道︰“依我看,這事兒瞧著是壞事,卻也不一定,我是個做買賣的商人,官場的事兒知道的不多,卻也明白一件事,越是窮的地兒,越容易出政績,這政績可是升官的梯子,光有門路沒有政績,恐怕也難升遷吧。”

    陳延更點點頭︰“這麼說,葉大人抬舉張懷濟去南陽縣當縣令,不過是跳板了。”

    胖子喝了口滾燙的熱茶道︰“若不然,怎麼解釋?”卻又笑道︰“說句糙話兒,葉大人跟皇上的情分擺在哪兒,這張懷濟救了萬氏夫人,就算一步踏上了通天的道兒,陳大人一直惦記的事兒,或許能應在這個張懷濟身上也未可知。”

    陳延更眼楮一亮,頓時明白過來,跟劉安道︰“你去汝州城的福來樓訂一桌席,晚上我要請張大人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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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懷濟前腳剛進家,水都沒顧上喝一口,劉成就來了,聽見陳皮的話,懷濟蹭一下站了起來︰“你,說誰來了?”

    陳皮瞄了眼炕邊兒烤火的懷清,忙道︰“陳府的大管家劉成,說陳大人今兒晚上在福來樓擺了席,邀爺吃酒。”

    懷濟愣在當下,懷清卻站起來,讓甘草拿了懷濟的斗篷給他披在身上︰“哥哥快些去吧,只記著妹妹一句話,莫談公事。”

    張懷濟想了想也就明白過來,昨兒自己在外頭立了大半個時辰,陳大人連眼角都沒給他一個,今兒卻來邀自己吃酒,想是知道了萬氏夫人的事,以此來示好,可這示好也有學問,從品級上來說,陳延更是四品知府,自己便去了南陽縣,也不過一個七品縣令,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酒,豈不荒唐,若不論官位品級,只當朋友私交,便說得過去了,故此,懷清這句莫談公事,正說到點子上。

    想到此,懷濟不禁道︰“你這丫頭當真聰明,哥哥記下了。”

    懷清幫他把斗篷系上,又不忘叮囑一句︰“哥哥說話需小心些,莫吃太多酒。”懷濟點點頭。

    懷清送他出了門,才回身,瞧了瞧這個住了三年的小院,想來過不久就該走了,倒有些舍不得了,不管古今,這念舊的性子都沒改。

    忽聽甘草道︰“落雪了,真不容易,這可是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呢。”

    懷清抬頭看去,紛紛揚揚的雪花從青黑的天幕上落下來,打在臉上一陣冰涼,凍的她打了個激靈。

    甘草急忙道︰“姑娘快進屋去吧,穿這麼單薄,回頭凍病了怎麼好?”

    懷清伸手戳了她的臉蛋一下︰“笨丫頭,忘了你家姑娘是大夫了。”

    甘草嘟了嘟嘴︰“知道姑娘有本事,可再有本事也是人,用姑娘的話說,風寒暑濕燥邪,稍不謹慎便可致病,還有一句話說醫不治己,還是小心些才是,姑娘不常說防重于治嗎。”

    懷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張嘴倒越發能說,都快趕上八哥了,成,我說不過你,進去就是了。”

    甘草跟著進了屋才道︰“那位陳大人可是大官,怎想起請爺吃酒了,昨兒陳皮還說,給咱們爺好一頓下不來台呢。”

    懷清笑了笑沒言聲,心里卻明白,這陳延更哪會把哥哥這個小小的驛丞放在眼里,之所以如此放下身段結交,看上的應該是哥哥身後的大樹葉府。說起葉府,老太君的病也該好了吧。

    老太君放下調羹道︰“今年這臘八粥倒比往年的都好,軟糯香甜。”說著跟張婆子道︰“讓人去灶房,就說我的話兒,這粥熬的好,灶房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有賞。”

    張婆子應一聲吩咐下去,使人把桌子收拾了,親手捧了茶來,才道︰“依著老奴,老太君這賞卻放差了,若不是張家丫頭一味靈方,恐今年的臘八粥也沒這麼香甜了。”

    老太君點頭︰“可不是嗎,倒把懷清這個大功臣給忘了,說起這丫頭,昨兒夜里我還琢磨呢,你說這麼丁點兒大個丫頭,怎麼學了這麼一身好本事,可惜是個丫頭,不然,就跟皇上說說,讓她進太醫院,好好臊臊那幫拿著朝廷俸祿的太醫,成天之乎者也,滿嘴的學問,到了節上,一個頂用的都沒有,還不如一個小丫頭呢。”

    說著又不禁笑道︰“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若這丫頭是個小子,可就不能跟我說閑話了,說來也怪,不知怎麼,我跟這丫頭倒分外投緣。”

    張婆子道︰“懷清丫頭人小,心眼兒卻不少,雖穩重,性子倒也算活潑,說出的話格外有趣,怨不得老太君跟她投緣,老奴瞧著心里也忍不住喜歡呢。”

    老太君笑了兩聲,側頭看了眼窗戶外頭道︰“今兒晚了,明兒你親去接那丫頭,就說我說了她這個郎中當的不妥當,既瞧了病怎不來復診,還非讓我去請不可,當真該打。”

    張婆子笑了,知道老太君這麼說那就是格外親近了,不說張懷清跟葉府毫不沾親帶故,便葉府兩位嫡親的孫女,也不見老太君這麼說話兒,說起府里的這兩位姑娘,張婆子不禁暗暗嘆息,兩位姑娘也是受了她們娘的牽累,得了,這也算葉府的禁忌,不提也罷,倒是張家這丫頭,入了老太君的眼,往後的事兒雖不好說,卻有一樣,張婆子絕對敢打包票,那就是婆家不用愁了。

    再說懷濟,出來跟劉成打過招呼,上了車,劉成吩咐一聲,奔著福來樓去了,懷濟看了劉成一眼,還是忍不住道︰“不知陳大人這是……”

    劉成目光閃了閃道︰“我們家大人說昨兒一見張大人就覺分外親切,跟瞧見我們家二老爺似的,這不趕上過節,想起我們家二老爺,便遣我來請張大人把酒言歡,只當見了親兄弟,也解解思弟之情。”

    思弟之情?張懷濟再傻也知道這是個托詞,不過心里也明白,人家堂堂的知府大人,這麼說就是尋個台階找個借口,自己也沒必要點破,只要這位陳大人有心結交,自己這個未上任的南陽縣令也就不用愁了。

    劉成暗里打量半晌,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哪兒想到這麼個看上去木訥的芝麻小官,竟一身的好本事,想那王泰豐的醫術在大燕朝可是首屈一指,他都束手無策,基本上就有死無活了,卻讓這個張懷濟救了,也就是說,這張懷濟別看官不大,醫術卻高,比太醫院的太醫還高,也莫怪大人如此下心思結交。

    要知道他們大人可是四品,擱在平常,憑他小小的驛丞,給他們老爺提鞋都不配,更遑論坐一桌上吃酒了,所以說,這人還是得有本事,只要一招鮮的本事,哪怕張懷濟這樣不得志的,得了機會也能一朝躍龍門,這往後的仕途,眼見著就是一帆風順了。

    想比大人也是想借這股東風,借好了扶搖直上,他門家大人也算得償所願了,不過這張懷濟真有這麼大的本事嗎,不是劉成不信,而是這小子也年輕了,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出頭,能把太醫院那幫老頭子都比下去?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詭異。

    想著不禁開口道︰“聽說大人是醫聖後人,怪道好醫術。”

    張懷濟不免有些心虛,暗道,自己哪能稱得上好醫術,多大本事自己最清楚,便祖上所傳,也只能說略通,不敢言精,真正的好醫術是他家妹子懷清,不過這話自然不能說,只道︰“大管家謬贊了。”

    這話聽在劉成耳朵里就是謙虛,事實擺在哪兒呢,不然,他們家大人也不會巴巴的請他去吃酒了。

    說話到了福來樓,三樓雅間里一見張懷濟,陳延更已經站起來一拱手道︰“懷濟老弟來了,快請坐。”

    見張懷濟看向旁邊,不禁笑道︰“瞧我,倒是忘了給你們二人引見,這位是汝州城的周通周員外,說周員外的大名懷濟老弟想來不知,倒是有個諢號廣為人知,不知賢弟可聽說過汝州府周半城?”

    張懷濟一驚,雖在鄧州府當官,可鄧州比鄰汝州,周半城的名聲怎會沒聽過,顧名思義,這周半城是汝州的首富,之所以有這個諢號,就是因為他的家產買賣都算起來,相當于汝州的半個城,這才有了周半城之說,說句最直白的話,就是這周半城有的是銀子,也怪不得陳延更如此抬舉他,到什麼時候都是有銀子好辦事。

    雖想明白了,張懷濟卻也只拱手為禮,陳延更暗道,這小子倒有些城府,擱別人,自己引見周半城,早巴不得上好了,畢竟跟這麼個有錢的主攀上關系,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兒,可這張懷濟倒沉得住氣,不得不讓他刮目相看。

    彼此寒暄過落座,一頓飯一個字都沒提官場的事,說的都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這陳延更也是金榜題名,寒門出來的子弟,當年可是高中了榜眼,若不是上頭沒根兒,也不至于這麼多年還是個四品知府了,這也是陳延更拉攏張懷濟的目的。

    雖有目的,可也不妨礙陳延更骨子里的文生氣,這一點跟張懷濟倒有些類似,故此,兩人一來一去,這頓酒吃的也甚為投機,以至于張懷濟吃的有些多,散席時搖搖晃晃,都走不利落了。陳延更不放心,讓周半城先回館驛,自己親送他家來,到張家的時候已經起了更。

    懷清見雪越下越大,哥哥還不回來,不免有些擔心,又怕路上濕滑,門口又黑,怕他哥回來瞧不見路摔跤,一聽見外頭有車 轆聲,忙提了一盞燈籠出來迎著。

    劉成老遠就瞧見張家門口立著個人,近些瞧,打扮不像使喚丫頭,記得張懷濟有個妹子,猜著是她,見陳皮的臉色,便知自己猜的錯,忙回了話。

    陳延更有些意外,雖知張懷濟有個妹子,卻沒想到會在外頭等著,想是著急了,等車到了近前,陳延更便不好出面,只讓劉成扶了張懷濟下去。

    懷清一見哥哥喝的滿臉通紅,腳步都踉蹌了,忍不住搖頭,忙讓陳皮攙扶哥哥進去,自己掃了眼馬車,目光閃了閃,略往前走了一步,蹲身一福道︰“多謝陳大人。”這才轉身進去。

    車里的陳延更一愣,繼而不覺笑了一聲,暗道,看來不止張懷濟聰明,他這個妹子也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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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懷清讓甘草把溫著的醒酒湯端來讓她哥吃下去,看著懷濟安置妥當,才回自己屋,回屋躺下不禁想起剛才,車里那位陳知府倒真沒架子,親自送了哥哥回來,換句話也說明,這位知府大人多麼迫切的想找個靠山,估摸前頭一直想跟葉府拉上關系,卻不得其門而入,故此才從懷濟這尋門路。

    懷清倒不覺得這是壞事,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就算當官,光桿一個人也成不了事,就算後戳再硬也防不住別人背後捅刀子,有人幫著自然好的多,哪怕是彼此利用,也好過一個人硬干,尤其這位陳大人還是哥哥的頂頭上司,跟上司打好關系,可省了不少麻煩。

    甘草把一早捂著的湯婆子拿出來換了熱水,又塞了進來,懷清抱在懷里,琢磨自己本來是個醫生,怎麼淨琢磨這些官場的事兒呢,想著不禁好笑,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目前來看,是往好的趨勢發展,至于以後,管它呢,且走且看吧,想著便閉上眼。甘草把案頭的燈滅了,炭盆子往近處挪了挪,在靠牆的小床上睡了。

    次日懷清起來,就聽甘草說,一大早她哥哥就走了,說是有事,早上飯都沒顧得吃,懷清不禁好笑,她哥這人嘴上不說,心里不定多興奮呢,說起來,她哥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官迷,不過她哥這樣的官迷,跟那些求榮華富貴的官迷不一樣,她哥有大志向,懷清覺得,只要她哥走對了路子,或者說,給她哥機會,她哥說不準能稱為一代名臣。

    想著哥哥,懷清又開始琢磨是不是該做點兒好吃的犒勞犒勞這位未來的名臣,要不把家里養的雞宰一只,反正年後就得去南陽了,也不能把雞帶過去,與其擱在這兒便宜死了別人,還不如先解了饞,至于怎麼吃,懷清想起了現代的燒雞公。

    拿定主意,吃了早飯,懷清就跟甘草說︰“一會兒宰只雞。”

    甘草一聽眉毛都豎起來了,小腦袋搖晃的跟撥楞鼓似的︰“不成,咱們養的那兩只雞還得下蛋呢,姑娘宰了可沒雞蛋吃了。”說著不禁疑惑的望著懷清︰“姑娘倒是怎麼了,剛燉了肉又殺雞,莫非不想過了。”

    懷清不覺好笑,想來自己該反省了,在這丫頭眼里倒成了摳門的葛朗台,燉一次肉殺一只雞就不想過了,卻也知道那兩只雞是這丫頭的寶貝疙瘩,不解釋清楚了,晚上的燒雞公絕對吃不成。

    想著便道︰“說你傻真傻,莫非忘了哥哥升了官,過年咱們就去南陽縣了,這兩只雞留著,難道是想給下一任的驛丞一飽口福。”

    甘草眼珠子轉了轉,一跺腳道︰“想的美,一會兒我就宰了。”

    主僕正說著,忽聽外頭有人扣門,甘草出去開了大門一見是張婆子,忙喊了一聲,懷清迎了出來︰“張大娘怎的親自來了,有事使人知會我便是了。”

    張婆子笑吟吟的看著她︰“可不是我有事,是我們家老太君發話了,說你這個郎中當的不妥當,既瞧了病怎不去復診,非讓她老人家派人來請你不可,老太君可生氣了呢,讓我親來押你過去。”

    懷清知道這是老太君說的笑話,卻也不敢耽擱,進去略收拾了,想著殺雞的事,便把甘草留在家里,自己跟著張婆子去了。

    到了葉府,見老太君氣色紅潤,精神十足,便知病好了,號了脈果然寒脈盡去,放下手道︰“老太君這病根兒雖說去了,平日也當謹慎,畢竟比不得年輕人,易著風寒,小心些總比得了病再治的好。”

    張婆子點頭︰“我說也是。”

    老太君卻不理會拉著懷清的手問道︰“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麼你那麼一味姜丸子就把我這幾十年的老病根兒給去了呢,而且,怎麼就說的那麼準,連什麼時候起的病都知道,不是親眼所見,我是再不信的,若大夫都跟你這般,豈不成了能掐會算的神仙了。”

    懷清笑道︰“哪是神仙,說破了其實也沒什麼,尋常人的咳疾多在立秋後發,該是燥火得疾,而老太君卻是秋冬兩季相交之時,這咳嗽十有□□是寒嗽,只把積在體內的寒邪去除,自然便對癥了,藥若對癥,一味足矣,若不對癥,便吃上一筐也無濟于事,至于猜到起病的時候,也是根據老太君發病推斷出來的,至于年頭,卻是丫頭瞎蒙的。”說到此,低下頭小臉上有些紅。

    這幅樣子才真像個小丫頭,老太君愕然片刻不覺莞爾,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這樣的事兒也能瞎蒙嗎。”卻也不再追究。

    這里正說著話兒,忽聽外頭道︰“大姑娘二姑娘來了。”

    懷清一愣,知道是葉府的兩位小姐,急忙站了起來,抬頭的功夫已經進來兩個滿身綾羅的小姑娘,頭先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後頭一個瞧著不過七八歲的樣子,雖年齡差了七八歲,五官卻極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姐倆,跟她們兄妹不同,自己跟哥哥雖是親兄妹,可五官卻難找出相似之處。

    只不過,老太君這個祖母按理說應該最疼隔輩人,怎對這兩姐妹有些冷淡呢,相比之下,懷清反而覺得,老太君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倒更親切些,這是怎麼個緣故,小的那個還罷了,瞧著有些怯怯的,大的那個目光掃過懷清,略怔了下,先給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揮揮手道︰“天怪冷的,外頭濕滑,怎麼過來了?”

    那頭先的姑娘道︰“知道祖母犯了癥候,孫女來給祖母問安。”

    老太君目光劃過大孫女的腿,不禁暗嘆了一聲,說起來這個大孫女也是個可憐人,雖說不待見她那個死了的娘,這孩子又什麼錯呢,更何況,這個孩子已經替她娘背負不屬于她的罪虐。

    想到此,老太君臉色和緩︰“不妨事,給懷清丫頭治好了。”那大姑娘這才好奇的看了懷清一眼,仍低下頭去。

    懷清看的出來那個小的一貫怯懦,大的這個性子也有些古怪,想葉之春一個封疆大吏,這葉府便比不得侯門,也差不多少了,葉府的千金小姐該是錦繡堆里長起來的,怎會這般性子,莫非有什麼內情。

    正想著,忽聽老太君道︰“丫頭,這是我的大孫女若瑤,上月過得生日,十四了,這是我的小孫女若瑾,過了年才七歲,你呀往後也別扎在家里看你的醫書了,才十三四的丫頭倒成了書呆子,多來府里走走,你跟若瑤年紀相仿,她比你大些,權當姐妹走動著豈不好。”

    懷清目光一閃,暗道這頭一次見,就讓自己跟這位大小姐姐妹相稱,怎麼想怎麼不妥,即便自己治好了老太君的病,也不至于如此抬舉自己吧。

    心里這麼想,嘴上卻道︰“老太君發話丫頭豈敢不從,只怕要委屈若瑤姐姐折節下交了。”

    那葉若瑤有明顯驚訝,仿佛沒想到老太君會如此說,剛才的失落之態,轉瞬變個樣兒,沖懷清淺淺一笑,接過話道︰“妹妹說哪里話,我一個人在府里終日無事,只盼著妹妹常來陪我說話才好呢,來日妹妹一定要來。”

    這一笑落落大方,說出的話也頗有大家風範,懷清暗道,到底是葉府的千金小姐。

    老太君道︰“也別來日了,就今兒吧,我一個老婆子總拽著懷清說話,不定這丫頭心里早煩了,倒不如你們小姐妹之間,年齡相若一見如故,有說不完的話,懷清丫頭,你跟著若瑤去她院子里認認門吧。”

    懷清還沒回過味來,已經被若瑤拉著出去了,剛葉若瑤進來的時候,懷清正跟老太太說話,也沒在意,葉若瑤拉著她出去,懷清方明白這位葉府大小姐性子古怪的原因,葉若瑤竟是個跛子。

    站在那里還好,一走路卻一瘸一拐的,生在這樣的顯赫之家,卻是個跛子,擱誰也不可能看的開,說真的,還不如生在老百姓家呢,作為葉家的大小姐,將來的婆家肯定不是尋常人家,便葉之春做的官再大,也改變不了葉若瑤被嘲笑的事實,尤其嫁了人之後,可以想見不會幸福。

    這古代的男人可都是三妻四妾,葉若瑤這只跛足更給了男人光明正大的借口,恐怕到時候連葉之春這個強勢的老丈人也說不出話去,而老太君讓葉若瑤跟自己親近,莫不是存著讓自己給她治病的心思。

    說實話,如果能治,懷清倒樂意幫這個忙,不說為了葉家這棵大樹,就是眼看著葉若瑤這麼一個花季少女,懷清也不忍心讓她這麼過一輩子,只不過這跛足卻不好治,不說是古代,就是醫學水平高度發達的現代,想治跛足也不那麼容易的。

    等懷清跟這兩位姑娘出去,張婆子才小聲道︰“老太太讓懷清丫頭去,莫不是想……”

    老太太嘆口氣道︰“如今我也想通了,那賤人的罪過著實不該報應在孩子身上,瑤兒是我的親孫女啊,若無法子還罷,但能有法,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這麼下去,我這個當祖母的總的替孫女的將來打算打算,還有一個,老話說近朱者赤,懷清丫頭聰敏機靈,性子開朗,跟她多接觸,對瑤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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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01:17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葉若瑤的院子離著老太太那兒不遠,過了兩個腰子門就到了,到底是朱門繡戶,不是他們兄妹那個破院子能比的餓,雖不大卻收拾的甚齊整,旁的且不說,廊沿前那株臘梅就令懷清愛的不行,瞧了好幾眼。

    忽聽葉若瑤道︰“我這院子別的也還罷了,倒是這株梅花還有些味道。”說著幽幽念道︰“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

    懷清不禁微微蹙眉,暗道這詩可有些傷感,遂道︰“原來姐姐欣賞李義山,妹妹倒更愛陸放翁,聞道梅花圻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念罷笑道︰“便不說詩詞,這臘梅花可是好東西,既能入藥又是美食,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說︰“臘梅花味甘、微苦、采花炸熟,水浸淘淨,油鹽調食”,既是味道頗佳的食品,又能“解熱生津”,還可做菜例如臘梅魚頭湯,臘梅牛肉條臘梅燉豆腐,嗯,那個,總之百搭。”

    噗嗤……葉若瑤忍不住笑了起來︰“妹妹說話真有趣,合著你看著我這梅花想的卻是這些菜不成,鮮花熬湯豈不可惜。”

    葉若瑤這一笑倒讓懷清看愣了,懷清從來都知道自己有幾分姿色,也相當臭美,葉若瑤不笑的話,兩人站在一起,勉強也說的上不分軒輊,可人家這一笑,真正美的超凡脫俗,懷清覺得書上說一笑傾城,還真不是瞎編的,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葉若瑤這一笑,懷清都覺天仿佛晴了似的,比那枝頭的臘梅花還動人。

    故此,懷清直直看著她,倒把若瑤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推了她一把︰“這麼瞧著我做什麼,進屋吧,外頭怪冷的,若讓祖母知道要怪罪我怠慢貴客了。”說著挽著懷清進屋去了。

    這麼一打岔,本來有些生份的兩人,親近了不少,若瑤的丫頭叫葉兒,機靈非常,平常瞧著自家姑娘總在屋子里悶著,心里著急,可使不上力,就為了姑娘這腳,姑娘從不出門,便親戚家有年齡相仿的姑娘來了,也避而不見,只怕給人笑話了去,似今天這般歡喜,葉兒從沒見過,因此對懷清更是另眼相看。

    且,這會兒葉兒福靈心至,終于回過味來,老太君好端端的讓姑娘跟張懷清親近,莫不是想讓她給姑娘治病。

    張懷清的哥哥救了夫人的命,府里上下誰還不知,還有這張懷清,一個姜丸子把老太君四十年的咳疾都給去了根兒,先不說夫人,就老太君的這個病可是太醫院的眾多太醫都沒治好,她張懷清一下就給治好了,這說明啥,葉兒相當清楚,別管這張懷清多大年紀,都是個神醫,只要是神醫,說不準大姑娘的腳就有治。

    這麼想著,眼楮都亮了,只等懷清一落座便遞上茶來,殷勤非常,懷清接了茶,不禁道︰“你這丫頭怎忘了你們家主子,倒先給我奉茶了,這豈不是喧賓奪主了。”

    葉兒嘻嘻一笑道︰“懷清姑娘是客,先給客人奉茶,我們家姑娘不會怪罪奴婢的。”

    懷清忍不住笑道︰“你這張嘴跟甘草倒有一比。”

    “甘草是誰?”葉兒撓撓頭︰“聽著像個藥名兒。”

    懷清道︰“甘草是我的丫頭。”

    葉兒道︰“奴婢聽張媽媽說,懷清姑娘的醫術好,我們姑娘……”剛說到這里,卻給若瑤截住話頭道︰“妹妹頭一次來,你就成了話嘮,看讓妹妹笑話,還不下去。”

    葉兒還想說什麼,瞧見主子的臉色不敢再說,只得嘟著嘴下去了,卻沒走遠,只在簾子外頭待著,若瑤道︰“這丫頭讓我寵壞了,說話不防頭,妹妹莫介意才是。”

    懷清道︰“若是姐姐見了我的丫頭就覺得葉兒好了。”說著站起來,走到那邊兒書案邊兒,看了看道︰“姐姐看的書真多。”

    若瑤道︰“比不得妹妹有本事,平常也不出去,就剩下看書這一個消遣了。”說著臉色暗了暗,懷清轉過身來,略斟酌道︰“我跟姐姐一見如故,故此,有些話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人道腹有詩書氣自華,姐姐何必在意其他呢,在我眼里,姐姐比我見過的姑娘都好,至于姐姐的腳,若姐姐不嫌妹妹唐突,容妹妹瞧瞧可?”

    若瑤咬唇看著她,懷清坦然相對,半晌兒,若瑤低聲道︰“就為我這只跛腳,爹爹不知請了多少大夫,去年聽說汝州府有個接骨聖手,親去請了來,那郎中瞧了搖搖頭便走了。”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我這腿還罷了,讓爹爹祖母如此費心,卻是我的不孝,妹妹若有法,姐姐不奢望治好,只略有起色,姐姐便要謝妹妹的再造之恩了。”

    懷清道︰“姐姐言重了,姐姐先坐下我瞧瞧。”若瑤點點頭,坐在炕上,葉子這會兒顛顛跑了進來,扶著若瑤坐在炕上,鞋襪腿了,眼巴巴望著懷清。

    看著若瑤那只腳,懷清暗暗松了口氣,這腳瞧著不像是天生跛的,在現代的時候,懷清的接骨是爺爺手把手教的,而接骨更是他們張家的拿手絕技,也就是說,葉若瑤算歪打正著了。

    可即便如此,爺爺也跟她說過,這跛足能治,卻只限于後天傷的,若是天生胎里帶的毛病,神仙也沒轍,所以看到若瑤的腳,懷清才松了口氣,只不過,若瑤這樣一個葉府的大小姐,怎會傷了腳,傷了腳又怎麼會弄成跛足,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雖想不通其中緣由,懷清也明白,這深宅大院的事兒,最好別問也別打聽,就如老太太那個病根兒,剛她說瞎猜的,是因為不想觸及內宮隱秘。

    老太太那個毛病,一想就知不是這些年的事,老太君是皇上的乳母,往前倒的話,只皇上立住腳,自然會護住自己的奶娘,就懷清所知,大燕朝如今這位皇上八歲登基,也就是說,有心無力的時候,只在八歲之前,故此,老太君這個病定然是四十年前,皇上還沒登基的時候得的。

    懷清不能明說,只能尋個瞎猜的托詞,想來老太君心里也明白,才沒再追問下去,有些事心照不宣更妥當。

    同理,葉若瑤這只腳恐怕也涉及葉府隱私,不然,怎麼解釋一個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會成了瘸子,即便跟著的人不小心摔了,若請郎中及時接上,也不至于會落下殘疾,而葉若瑤的腳明顯就是耽誤了。

    懷清從若瑤的腳背摸到踝骨,葉若瑤跟葉子都緊張的盯著她,等她放開,若瑤竟沒勇氣問了,倒是葉子開口道︰“我們姑娘的腳……”問到這里也有些問不下去了。

    懷清卻抬頭看著若瑤,異常肯定道︰“姐姐這腳能治,即便不能保證恢復的跟常人一般,也比現在要強太多,只不過有一樣……”說著停住話頭。

    若瑤一聽有治,高興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些年隨著郎中來來去去,若瑤已經絕望了,她已經認命,當一輩子瘸子,而這種絕望卻在今天看到了希望,她都說不清自己心里是個什麼滋味,卻知道一樣,既然有希望,無論多難她都要治,她太想當一個正常人了,她受夠了那些貌似恭敬,實則可憐她的目光。

    想到此,葉若瑤伸手抓住懷清︰“妹妹,若你能治好我的腳,你就是姐姐的親妹妹,若瑤情願結草餃環報答妹妹的再造之恩。”

    懷清道︰“姐姐這麼說就外道了,懷清沒拿姐姐當外人,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跟姐姐說明白,姐姐這個腳,若前些年倒簡單,只把錯了骨頭接上也就是了,如今卻自己長上了,之所以姐姐的腳使不上力,是因為骨頭長錯了,若想正過來,唯有一個法子,就是把錯位的骨頭斷開重接,這個我倒是能做,可這斷骨之痛卻難忍,只怕姐姐……”

    懷清剛說到這兒,就聽若瑤道︰“妹妹只管施為,若能治好我這這只腳,不再當個瘸子,便多疼姐姐也忍得。”

    張婆子快腳進了屋道︰“老太君,真讓您老料著了,懷清丫頭真能治大姑娘的腳,剛寫了方子抓了藥,這會兒估摸大姑娘都吃下去了。”

    老太君一聽站起來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兒道︰“懷清丫頭治病的法子倒古怪,這骨頭的病怎麼倒吃上藥了,莫非吃藥能把跛足吃好了不成。”

    張婆子忙道︰“老奴聽見大姑娘跟前的人說,懷清丫頭說大姑娘的腳是耽擱的年頭長,自己長壞了,若想治好,只能斷了重接,怕大姑娘禁不住疼,開了一劑止疼的藥,讓大姑娘吃下,雖管不了多大用,總歸好些。”說著不禁嘆口氣道︰“這丫頭別看年紀小,倒真是個好郎中,這份悲天憫人的良善著實難得。”

    老太君點點頭︰“這丫頭好,我老太婆沒瞧差人。”眼看快到了若瑤的院子,老太君卻忽然住了腳,往前頭望了望,忽的嘆口氣道︰“去佛堂吧。”

    張婆心里知道,老太君是怕自己去了,大姑娘要行禮請安,倒耽擱了治病,去佛堂想來是想在菩薩跟前上柱香,為大姑娘祈福。

    都說老太君心恨兩位姑娘的娘,連帶對孫女也不待見,如今看來,卻大錯特錯,到底血濃于水,這祖孫之情如何能擱的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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