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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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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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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2:28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章 先生懂謀否

  宋初一亦並未多做解釋,只用趙語道,「將軍可能會染風寒。」

  當今的語言十裡不同音,大小國林立,語言發音更是多不勝數,而宋初一說的是邯鄲一帶的話。

  邯鄲是趙國都城,宋初一的話,讓幾名兵卒都稍稍放鬆了一些,畢竟她看起來年紀不大,趙國語言說的如此標準,多半可能是趙國人。

  「那怎麼辦?」其中一名士兵顯得有些焦慮。

  這個時代,便是風寒也很有可能要了人命,更何況這裡是荒山野嶺,倘若發起燒來,多半就要葬身於此。

  「我能救他,可是你們幾個要盟誓,不得取我二人性命。」宋初一必須要得到保證才能稍微放心些,畢竟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上,她與趙倚樓的死活,也不過是這些兵卒一揮手的事,他們正在逃亡,為了不洩露行蹤,很有可能就殺了他們了事。

  果然,宋初一此話一出,那幾個人都猶豫了一下才單膝跪地,齊齊對天發誓。

  夜雨越下越大,氣溫驟降,已經能清楚感受到冬季的氣息。到了下半夜,大雨中竟然夾雜了冰粒。

  乾草全部都被幾個兵卒搶了去,為他們的將軍取暖。趙倚樓與宋初一偎在火堆前,依舊凍得嘴唇發紫,恨不能鑽到火中。

  虧得趙倚樓存了不少乾柴,火不曾斷,否則他們非得凍死不可。

  「喂!將軍似乎起燒了!」一名兵卒急急道。

  宋初一真想裝著沒聽見,但小命捏在別人手裡,不得不低頭,於是只好拖著凍到發僵的腿腳湊近將軍所躺之處,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似乎是被冰涼的東西貼著很舒服,將軍微微哼了一聲,更貼近她的手。

  「把草壓實,莫要讓他再受到涼氣。」宋初一說著,便讓趙倚樓拿出一些麻黃,放在瓦罐裡煮水。

  宋初一見他們忙著脫下盔甲給那將軍蓋上,便扯了趙倚樓離他們稍微遠了一些,用齊語道悄聲道,「他喝了這個藥,風寒也未必會愈,待會兒你趁著小解去收拾東西,天一亮咱們就尋機會逃走。」

  趙倚樓見宋初一應對自如,不僅懂軍陣,會齊語,還會趙語,心中對她十分信賴,因此宋初一說逃走,他便毫不猶豫的應了。

  兩人回到火堆旁,宋初一又向兵卒們要了一些布,用雨水把布浸濕之後稍微擰乾一些,放在將軍的額頭上。

  等到麻黃煮好,稍微涼了一些,她便交給兵卒,讓他們餵將軍服下。

  趙倚樓依著宋初一的意思,中間去了一趟林子裡,用雜草擰成繩子,將藏的食物全部都捆起來放在原處,等逃走的時候,經過這裡便可以隨手拿走。

  沒多久,天邊便微微發亮,雨勢也小了一些,然而氣溫卻越發寒冷起來,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的人皮肉發疼。

  令宋初一欣慰的是,那位將軍的燒退了一些,人已經恢復清醒。這並不能使她的生命得到保障,但是至少暫時安全了,因為他們還需要她繼續為將軍治病。

  所謂福兮禍之所伏,安全是安全了,可是那幾個人將宋初一看的很緊,幾乎是寸步不許離開,連她去方便也要跟著。逃跑計畫眼看就要化作泡影。

  快到午時,有兩個兵卒上了山上,去看看有無追兵,順便去找些吃食。

  那位將軍自從醒過來,便靠在石壁上,垂著眼眸,雙唇緊抿,下顎繃緊,宛如一尊雕像半,始終一動不動,有人給他端藥的時候,才接過藥一飲而盡。

  宋初一心道,難不成是在反思自己為什麼那麼膿包,比人家多一倍的人還打了敗仗?

  看著將軍魁梧的體型和俊朗的面容,宋初一暗嘖,真是「人不可貌相」,長得好有什麼用,還不是個草包!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去尋食物的人還沒有回來,宋初一已經困的睜不開眼了,看著將軍屁股下的乾草,滿臉嚮往。不過臉都被頭髮蓋住,也無人明白她的心思。

  將軍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過頭來,啞聲道,「過來。」

  宋初一挪了過去,自發的蹲在了乾草上,把腳埋了進去,才恭謹的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可有姓名?」將軍垂眼看著她的動作,與方才沉思時的嚴肅不同,眼中似是帶著笑意。

  宋初一忙著捂腳,並未瞧見,而且地位低微之人,不可與權貴對視,她腦中飛快的思慮一番,決定要拉攏這位草包將軍,便如實答道,「宋初一,字懷瑾。」

  「還有字?」將軍有些詫異,但旋即又恢復如常,點頭道,「懷瑾握瑜,好字!」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宋初一這才飛快的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才說實話,「趙國將軍。」

  「公孫谷。」將軍道。

  宋初一知道,所謂「公孫」並非指他的姓,而是氏,代表他是公室的後代。

  宋初一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問道,「昨日一場戰,公孫將軍是主將?」

  表現得有學識並不是一件壞事,這是個人命如草的世道,但無論是誰,對有才學之人會稍微寬容一些,如非必要,並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殺掉有識之士。

  「你看見了?」公孫谷凝視著她,仿佛要透過頭髮看清楚她的面目。

  「是,因此對將軍落到這等境地,十分不解。」經過這短短的對話,宋初一認為公孫谷應該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所以對於趙軍的慘敗,她越發好奇。

  「我不過是個莽夫,被小人陷害而已。」公孫谷歎息一聲,看向宋初一,話題順勢一轉,「懷瑾先生似乎年歲不大,不知是哪國人,因何落得如此境地?」

  公孫谷稱一聲「先生」,多半是包含感謝的意思在其中,不過是一種客氣,並不一定就覺得宋初一的學識當的上這兩個字,宋初一心知肚明。她也並未在意,而是片刻間對公孫谷的答案猜測了許多個可能。

  「不過是個莽夫」,這句話裡顯然有一種自責和自棄的意思,也有表示他僅僅是帶軍作戰,而並非這場戰役的主導者;「被小人陷害」,恐怕是有人故意設下圈套,想借此戰失利除掉他。

  「大千世界變化無窮,莫之命而常自然,我在此處悟道。」宋初一信口編了個幌子回答公孫谷的問題。

  然而這信口,並非人人都能說出一番高深道理的,公孫谷這才真正重視起來,「原來先生是道家高人!失敬了。」

  公孫谷頓了一下,轉頭對那幾名兵卒道,「你等到前面五丈處守著。」

  四名兵卒領命,向外走出五丈。

  公孫谷正身跽坐,朝宋初一拱手道,「懷瑾先生懂謀否?」

  道家也被稱作德家,道家思想主張返璞歸真、清靜無為、順應自然、貴柔等等,重視個人的修行,對待政治也是提倡無為而治,因此道學少出謀士。但是學識淵博的人,看待事情的也會與平常人不同,所以公孫谷才虛心請教宋初一。

  宋初一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指重心,「趙國容不下你?」

  公孫谷心中一喜,連忙道,「正是,先生以為,我應當回趙還是投奔別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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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2:4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一章 你太失禮了

  宋初一對公孫谷也有些另眼相看了。道家崇尚無為而治小國寡民,在戰火紛爭的大環境下很難有諸侯國會採用道家學說治理國家,因此在地位上遠遠不如儒家和墨家,公孫谷在得知她是道家之後,卻還虛心求教,即使是病急亂投醫,但他這樣恭敬態度不是泛泛之輩能做到的。

  「倘若不回趙,公孫將軍可有去處?可有哪國能君主能容將軍?」宋初一這是明知故問,之前她見公孫谷愁眉不展,便知道他並無去處。

  公孫谷皺眉,他出自趙國公族,自小在趙國長大,倘若能夠辦法回答趙,他自然不願意去投奔別國,「我在秦國有舊友,若請他引薦,我或許也能有容身之處。」

  天地之大,容身之處自不少,公孫谷言下之意,是能在秦國任職。

  「然而將軍這一戰,必然會令威信大減,即便道出事情,秦國內也未必所有人都會相信。」宋初一道。

  公孫谷歎息一聲,緊擰的眉頭又深了幾分,「自先主與魏惠王在漳水會盟,迫於無奈接受屈辱之約,便憂思成疾,今上即位不到五年,趙國內自亂……」

  公孫谷再往後說了哪些,宋初一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心中只反反復複的回蕩著「趙肅侯後五年,趙肅侯後五年」!

  之前趙倚樓只告訴她,這是齊威王某年,具體是哪一年,他並不知道,所以宋初一以為她是借了別人的屍體還魂了,只是這位士族女與她長得很像,由著這個因果,才借用她的身體。至於季節不對,她以為是自己還魂耽誤了些時間,畢竟往後時間是不斷往後推的,子曾經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有誰曾見時光倒流?

  眼下看來竟不是如此她記得清清楚楚,在陽城城頭上服毒的時候,是趙肅侯後十九年也就是她還魂到了十四年前……

  「先生以為呢?」公孫谷問道。

  宋初一回過神來,立刻收了心神,但她沒有聽見公孫谷的後半段話,又不欲令他知道,她根本沒有認真聽,便將重點放在了他前半句話上,「公孫將軍說的是,趙國兵力弱是不爭的事實,但主上乃是不可多得的賢明之主,這次事情既然是小人之計,想必主上必不會草率處理,將軍或可一賭。」

  宋初一故意稱「主上」,以拉近親切感。不過她倒是沒有說半句假話,趙國兵力不強,受中原大國欺侮,林胡、匈奴等遊牧民族也不時騷擾,連鄰境較小的中山國也時常進犯,趙成侯時期屢屢受辱。

  趙肅侯比起其父更加有勇有謀,雖然現在剛剛即位不久,但宋初一知道,將來的趙國會在他手裡逐漸強盛起來。

  「先生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公孫谷不顧身上傷勢,直身給宋初一深深做了個長揖。他原本請教宋初一,也是病急亂投醫,自知去秦國也未必能夠得到重用,更何況他也不想離開趙國,對於前路一片迷茫之中,宋初一的出現就如大霧中如豆的燈火,一點微弱的光亮。

  然而一番對話之後,公孫谷不得不重新衡量起宋初一的才學見識,「先生幽居深谷而知天下事,才可比孫臏!」

  宋初一悵然,孫臏這時候剛剛過世不久吧,「前輩的才學如昊日,懷瑾微末螢光,豈敢與之爭輝,未曾得以瞻仰前輩風采,實為憾事。」

  話雖這麼說,宋初一從前不曾把孫臏當做榜樣。孫臏信龐涓,而被其所害,殘了雙腿,在魏國裝瘋賣傻數年,才逮到個機會與齊國使節聯繫上,得以自救。謀者不能謀己,談何謀人?

  然而最終她宋初一竟也是枉信他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上天給了一次重新活的機會,孫臏失去的一雙臏骨,而她失去的,是愛一個人、信一個人的能力。

  「懷瑾先生可願與我回趙?有先生相助,趙國定可以強盛。」公孫谷一雙黑眸熠熠生輝。

  宋初一屈膝支著下顎,抓了抓淩亂的頭髮,看了一眼公孫谷。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正是熱血的時候,心中充滿抱負,因此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助他一展抱負的機會,什麼「趙國強盛」,都是些場面之言。

  「我昨晚給將軍卜了一卦。」宋初一沒有接著他的話題,而是說起旁的事情。

道家擅卜卦,能夠預測未來凶吉,而且他們輕易不會給人卜卦,所以此刻聽聞宋初一的話,公孫谷十分感興趣,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

  「卻卜不出凶吉。」宋初一見他面色微有變化,緊接著道,「並非將軍前途不可測,而是懷瑾學藝不精。我父擅觀星術,我師是南華真人,我如今尚未出師,不足為將軍謀事。」

  宋初一半開玩笑的道,「將軍此去必是明潮暗湧,懷瑾可不想尚未學成便身死啊!」

  「原來懷瑾先生師出名門!」公孫谷略顯遺憾,但想到自己如今的確是連自身難保,以何求有才之士相助?所以也不逼宋初一。

  宋初一也瞧出他並非陰鷙之人,因此才直言,倘若換了個人,她未必會是這番話了。

  公孫谷下定決心之後,心情便開朗了許多,連帶著箭傷的影響亦減弱,拉著宋初一聊了足足一個時辰。

  宋初一也隱隱發覺,公孫谷雖並未認出她是個女子,卻對她分外感興趣。

  想來想去,她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看上去分明年紀很小,說話卻十分老成的關係,因此她之後便收斂了許多,聽的多,說的少。

  直到出去打獵的兩名兵卒領著一隻四隻兔子回來,公孫谷才放過她。

  趙倚樓縮在石壁的一角,見宋初一過來,微微往旁邊挪了挪。

  兵卒在水潭邊飛快的將幾隻兔子剝皮,然後升起火堆,架在火上烤。

  宋初一的肚子不爭氣的發出一聲咕嚕嚕如雷般動靜,那邊的兵卒笑著看過來,宋初一乾咳了一聲,一本正經的對趙倚樓道,「雖則饑餓並非可以控制,但你在人前不稍加掩飾,實在太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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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2:5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二章 為何要逃跑

  倘若是個識趣之人,多半是會很有風度的替她圓了這個謊,但趙倚樓顯然不是,他幾乎想也未想的便無情戳穿,「我敢對天發誓,是你的肚子在響。」

  那邊的兵卒幾乎要爆笑起來,只因著之前見公孫谷對她很是客氣,所以都憋著不敢出聲。

  「是嗎?那許是我聽錯了。」宋初一的臉皮向來是沒有最厚只有更厚,區區小事,她自然不會有絲毫羞憤的心情。這其實也因為她接觸道家思想比較多。

  士族想來將個人的德行、品質、名聲看的比命還重,而道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這句話的意思是,真正有道之人,其德行是出於自然、簡單、內在,所以表面上看是沒有「德」的痕跡,實際上是德已經融入骨髓。這樣的德才是上德。而普通的人完成德的操守,都是受其他因素左右,是表面的、外在的、形式的,所以雖然有「德」的種種表現,其實已經與真正的「德」的自然性質相差很多。這樣的德則是下德。

  換而言之,道家不追求表面上的儒雅風度、仁義君子。

  且不論宋初一骨子裡究竟有沒有德,反正她是將後半句話作為人生警句,並且奉行的很徹底。

  宋初一著實餓得厲害,饑餓會令人覺得寒冷難以忍受,她便只好與趙倚樓縮在一起,時不時的偷眼瞟那邊的烤兔子。

  「懷瑾先生。」一名兵卒得了公孫谷的命令,送了半隻兔子過來。

  這是那幾隻兔子裡最肥碩的,宋初一也沒有絲毫客氣,便同公孫谷道了謝,接過兔子肉,與趙倚樓分食。

  趙倚樓平時上頓不接下頓,所以一旦有食物,便一定要留下些,宋初一見他吃的捨不得吃,便道,「不用留,全都吃光。」

  趙倚樓遲疑了一下,見宋初一大快朵頤,也就不再客氣。他以前夢想有一天能夠大口吃肉,在他看來,這是需要奮鬥一輩子的目標,在昨天以前他從未敢輕易的奢望過,然而夢想成真的如此快,恍如夢中。

  飽餐一頓之後,公孫谷似乎有些乏了,那些兵卒也不堪疲憊,輪流著休息。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宋初一見除了兩個守衛的兵卒,其他人似乎都睡的沉了,便伸手扯了扯趙倚樓,用樹枝在地上畫圖讓他看。

  畫完,宋初一才用眼神詢問他:懂了沒有?

  趙倚樓盯著那圖半晌,才點點頭。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才小聲道,「你不是說是小解?」

  之前宋初一就偷偷與他說過,一旦說「小解」,意思便是讓他埋伏在林子裡,打暈兵卒之後逃跑。

  趙倚樓不明白,公孫谷對她禮敬有加,為什麼還要逃跑?但他覺得宋初一是個有才之士,所做的決定應該不會錯,而且他也很怕這些兵卒,所以只遲疑了一下,便起身往林子裡走去。

  這幾日趙倚樓都是去那片林子解決問題,兩名兵卒盯著他沒入林子裡,但見宋初一還在,便也沒有跟上去。

  過了一會兒,宋初一便顯得有些焦躁,不斷的往林子裡往,再過片刻,開始起身張望。

  「兩位壯士。」宋初一朝他們走了過去,生怕弄大了聲音吵醒其他人,她壓低聲音,言辭懇切的道,「這片林子裡有猛虎,我兄入林這麼久還未回來,我有些憂心,你們可否與我一起入林子瞧瞧?」

  兩名兵卒思慮了半晌,才有個人道,「此處不能沒有人守著,我陪你去看看,不過不能走遠,要儘快回來。」

  「是,是,多謝壯士。」宋初一連忙小聲道謝。

  那兵卒取了青銅劍,與宋初一往林子裡去。

  宋初一對這一片不是很熟,只在昨日上山的時候經過一次,她隨著枯草叢中踩出的痕跡走,儘量可能的靠近他能夠襲擊到的地方。

  他們必須一舉將這兵卒打暈,不能發出絲毫聲音,否則把其他人吵醒,非但走不了,還可能惹上殺身之禍。

  也不知道趙倚樓究竟看懂了沒有宋初一有些擔憂,倘若不是公孫谷有意無意將她看的緊,連去小解也會有人跟著,她定然選擇親自上陣。

  「沒有腳印了。」腳步中斷,宋初一喃喃道。

  那兵卒皺眉道,「這附近亦無野獸腳印,難道……」

  宋初一四處打量,終於從旁邊的一叢叢灌木下發現了端倪,她見那兵卒就要往前面那棵樹下走,便故意輕輕「啊」了一聲。

  那兵卒果然一驚,停住了腳步,「先生發現了什麼?」

  宋初一壓低聲音湊近他,道,「想必你也猜到肯定是有人埋伏,不過腳印雖到這裡,卻距離樹還有一段距離,人除非飛過去,否則不可能隱藏在那棵樹下。」

  說著,宋初一便將他拉著轉過身來,繼續小聲道,「我猜測,他們是故意往前走出腳印,為了迷惑我們,我們一旦跟著腳印走,他們就可以在身後偷襲。」

  「先生大才!」那兵卒讚歎了一聲,便要返回尋找。

  才走出沒半步,便聽砰的一聲悶響,兵卒應聲倒地。

  宋初一回過頭,正見趙倚樓手裡還抱著一根大木棍。他人雖長得瘦,力氣卻著實不小,再加上方才吃的飽,任何人中了這一悶棍,想不暈都難。

  「快走!」宋初一立刻道。

  趙倚樓丟下手中的木棍,轉身從樹洞裡拖出一個用乾草捆起來的包袱,然後與宋初一一路狂奔,直到出了林子,才稍緩下腳步。

  「我們往何處去?」趙倚樓喘著粗氣問道。

  宋初一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緩了片刻,才道,「往魏國方向,你可知道走那邊?」

  趙倚樓抬手,「那邊。」

  兩人未作停留,便疾步往那個方向跑去。

  趙倚樓邊跑邊忍不住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我見那位公孫將軍對你頗為敬重,你與他說的話,他都毫不猶豫的接受了,為何還要逃?」

  宋初一腳步毫不停歇的道,「他何曾接受我說的話?」

  「你說去讓他返回趙國,他立刻就要返回了。」趙倚樓不知道這還不算虛心接受,什麼樣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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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3:1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三章 威風趙小蟲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一笑,「他心中本打算回趙國,我不過是幫他找了個理由罷了。」

  宋初一知道,即便沒有她的一番話,公孫谷最終還是會選擇回到趙國。看公孫谷種種表現,他是個有野心的人。

  秦國雖然任人唯賢,但它地處西戎,舉國皆兵,自秦穆公開始便是出了名的善戰,趙國兵弱,連臨旁的中山小國都應付不了,秦國憑什麼重用從趙國逃難來的將領?

  公孫谷想證明自己的實力,也非是一兩日能成,這需要機遇,但也許他永遠也等不到這個機遇。想必他也明白,自己去秦國並不比回到趙國更好。

  宋初一不算替他出謀劃策,也不過順著他的心理,說了一兩句他希望聽到的話而已。

  「別跑了。」宋初一扶著一棵碗口粗的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趙倚樓跑回去扯著她,急道,「才跑了沒多遠,他們馬上會追來!」

  「不會。」宋初一死死抱著樹幹,「公孫谷中了箭傷,又不是被貓抓破了皮他們自顧不暇了,哪有功夫管咱們?若見我們不是逃往齊趙兩國,不會費力氣追來……」

  趙倚樓聽她這麼說,似乎很有道理,便猛然撒了手。宋初一正用力與他對抗,一個不防,猛的撞到樹上,暈乎乎的從樹上滑落下來。

  「你他……」宋初一正要破口大罵,卻聽趙倚樓毫不在意的打斷她道,「你為何會有字?不如你也給我取個字吧?」

  「你要字做什麼」宋初一揉著腦袋怒瞪他。

  趙倚樓道,「我覺得很能唬人。」

  「那就叫趙憑欄吧。」宋初一隨口道。

  趙倚樓皺眉,不知道是對這個名字不滿,還是對宋初一敷衍的態度不滿。他抿唇想了半晌,才道,「你當初給我取名字時,念的那句……那句……」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宋初一道。

  「對,對!」趙倚樓眉頭擰的更深了,「為什麼不能給我叫趙風雨,或者趙江湖?這兩個名字聽起來要威風許多。」

  宋初一看著他一臉真摯的模樣,忽然覺得額頭更疼了,她嘶了一聲,「你願意叫什麼便叫什麼,趙猛牛,趙鐵蛋,趙大蟲,豈不是比什麼風雨、江湖更威風!」

  「說的也是,趙大蟲的確威風些。」趙倚樓認真道。

  大蟲也就是老虎。在大多數的部落裡,還存留著很原始的取名習慣,他們靠打獵為生,便以打到的威猛獵物為名,所以倘若名字叫熊、大蟲之類,是很受到尊重的。

  宋初一鬱結,霍的起身,「趙小蟲,今晚倘若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咱們就等著餵大蟲吧!」

  這裡是曠野,四處都是半人高的草叢,偶爾能見到一兩片小林子、小土丘,根本沒有合適容身的地方。

  趙倚樓轉頭向四周看了一圈,心中也很有危機感,但還記掛著名字的問題,不滿的道,「為何我叫小蟲。」

  「這還用說?大蟲沒長大之前,都是小蟲。」宋初一翻了個白眼,撥開草叢,繼續往前走。

  趙倚樓悶悶的跟在她身後,無時無刻的散發著怨氣。

  「你有什麼不滿就說!」宋初一猛的止住腳步。

  趙倚樓十分勉強的道,「還是叫趙倚樓吧。」

  「隨你!」宋初一揉著腦袋,恨恨道,「我還沒找你算帳呢!我告訴你趙小蟲,我這渾身上下就只剩腦子最金貴了,你以後能不能吃的上肉,都得靠它,給我小心點!」

  趙倚樓先是盯著她的腦袋看了一會,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說的是,可是你最金貴的地方都被頭髮蓋上了。」

  宋初一胸口堵著一口氣,「你他娘的懂什麼,這叫財不露白!」

  趙倚樓滿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怒氣衝衝的往前走,不知哪裡得罪她,他是真心覺得她聰明,也真心覺得她除了聰明點,別的地方都不值一提。不過這都是她自己承認的,為什麼還生氣?

  天色陰沉,明明是才剛剛過午不久,卻覺得已經馬上要入夜了。

  眼看已經有了初冬的感覺,他們身上還只有一塊僅僅能夠蔽體的衣服,黑沉沉的雲仿佛要壓低到曠野上,兩人急急向前行著,再沒有心思多說一句話。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宋初一頓住腳步,「辨不清方向了,先拔些草裹在身上吧,否則入夜之後便糟了。」

  用草做衣,是每個生存在這世上的人都要會的本領,趙倚樓獨自在荒郊生活這麼久,自然很是熟練。

  時間不多,兩人趕快找了一片看起來乾燥整齊的草,開始拔起草來。

  「可惜我那一捆稻草。」趙倚樓想到被公孫谷霸佔的稻草,就痛難自已。

  宋初一力氣不大,所以拔的很慢,根本沒有時間理會他。趙倚樓早就拔了大一捆,開始往自己身上綁。

  宋懷瑾正撅著屁股使盡吃奶的力氣對付一把草,忽聽趙倚樓一聲大叫。

  「懷瑾懷瑾快看!」趙倚樓丟下稻草沖過來,幾乎是提著宋初一的領子把她從草叢裡揪了出來,拎著她往左手方向看去。

  遠處,一片枯黃和灰濛濛的天相連,四周略有些霧氣,但依舊能清楚的看見有馬車朝這邊過來。

  「車隊!」蔫巴巴的宋初一眼睛陡然一亮,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番。這車隊有十餘輛馬車,而大部分都是用來載人,只有四五輛載日常用物,護衛多而奴隸少。以宋初一的經驗,這多半是載著俳優、美人或者國貢的車隊。不過瞧著護衛的樣子,肯定不可能是是國貢,多半是俳優。

  優,倡樂也,以樂人為職。也就是用舞蹈、音樂等等娛樂活動取悅別人的行當。

  宋初一立刻伸手將趙倚樓的頭髮全部撥開,用袖子仔細的把他臉上的髒汙擦拭掉,「他們在急行趕路,車隊裡沒有多少奴隸,因此行速很快,我們跟不上的。你就委屈兩日,我知道俳優裡也有男優,你這張臉一擺出去,他們定會收留,我就扮作你的奴僕。」

  趙倚樓根本不欲答應,但聽宋初一到最後竟然主動要扮他的奴僕,若說俳優還有一絲絲地位的話,奴僕就是牲畜,根本不當做人的,既然宋初一為了活命都犧牲到這等地步了,他充當一兩天俳優又有什麼關係?

  眼見著車隊已經距離此處已經不足五十丈,宋初一便扶著趙倚樓走出草叢,發現前面就是一條不到一丈寬的路。

  走至路中央,宋初一小聲道,「快裝暈倒!」

  趙倚樓顯然不常作假,一聽見宋初一的話,便比直的躺了下去,宋初一暗罵一聲,噗通跪倒在他身邊,嚎啕大哭,「主啊主哇你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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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十四章 被綁者何人

  道路並不算寬敞,因著趙倚樓橫在路中央,車隊不得不在靠近他們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

  宋初一哭的十分賣力,看見有人過來,立刻撲在趙倚樓身上,順便把他的頭髮全部撥開。以趙倚樓這個姿色,倘若真的是俳優車隊,不收留他簡直就是眼了瞎。

  少頃,車隊中有個人騎馬緩緩踱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宋初一和趙倚樓,粗獷的聲音道,「喂,如何橫在路中?」

  宋初一早已想好了說辭,立刻急促的道,「我主不知如何暈了過去,請壯士相救!」

  騎在馬上那人淡淡看了一眼,見只是兩個瘦弱的孩子,便放鬆了警惕,目光在趙倚樓的面上流連片刻,才道,「你且候著,我去幫你問問。」

  他調轉馬頭,咕噥了一句,「啐,居然又有人暈倒在路上」

  宋初一心中詫異,敢情早就有人用過這一招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輩

那人回去片刻,便領了一名三十歲上下中年婦人過來。那婦人著暗褐色曲裾,行步端莊合度,顯見是經過嚴格禮儀訓練的。

  她走到宋初一面前,還未張口,目光便被趙倚樓吸引,立刻蹲了下來,伸手端住他的下顎仔細打量片刻,又伸手摸了摸四肢,眼中滿是喜色。但只是一瞬,她便掩飾了表情,問宋初一道,「你家主人是何身份?」

  宋初一心裡斟酌了一下,垂眼弱弱的道,「主家中敗落,我們逃難至此。」

  一般的奴隸都沒有什麼見識,有些因為長久的不說話,連語言能力都退化,像宋初一能表現出來的程度,已經是比較高級的奴隸了。

  「我們這一趟是去楚國,你願意隨我走嗎?」婦人問道。

  宋初一忙不迭的點頭,全然一副溺水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婦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絲毫未曾留心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女奴。宋初一衣衫襤褸,旁人可能分辨不出性別,但婦人閱人無數,卻一眼便瞧出了那是個女娃。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娃,有什麼可戒備的?一條命在她手裡,生死也不過是在她一念間。

  「將他們也放進那輛馬車裡。」婦人起身,目光又忍不住從趙倚樓面上掃過。

  「喏!」那壯漢伸手便將趙倚樓扛了起來,往車隊裡走去。

  宋初一疾步跟了上去,與婦人擦肩的時候,眼角餘光從她身上掠過,心知道趙倚樓裝的並不好,這婦人早就看破他是在裝暈,但是她還是收留他們,顯見是十分看重趙倚樓的美色,是有什麼特別的用處?

  宋初一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楚國哪個權貴好男色嗎?

  她想著,已經隨那漢子走到了一輛馬車前。他把趙倚樓放進去,轉頭對宋初一道,「你也進去。」

  宋初一應了一聲,飛快的爬上馬車。

  這是那種能載十餘人的大車,裡面很乾淨,車板上鋪了草席,在一面車壁的旁邊躺著一個年輕人。他身上蓋著薄薄的褥子,面容蒼白,生的很是好看,五官倒也算不得多麼出色,但很乾淨,所謂眉清目秀,大約說的就是他這種。即便這樣閉著眼睛,也能看出他氣質儒雅,想必是一個讀書人。

  「看夠了沒有!」那人霍的睜開眼睛,直直瞪向宋初一。

  宋初一打量他一眼,這人目光淩厲,全然不像是閉上眼睛時溫和。宋初一不理他,轉而伸腿踹了趙倚樓一腳,「行了,不用裝了。」

  趙倚樓揉了揉腰,也顧不上與宋初一置氣,伸手摸著身下鋪著的草席,讚歎道,「這草席織的真好。」

  躺在被褥中的青年看了趙倚樓一眼,蹙起眉頭,冷冷道,「堂堂丈夫,竟甘願做那輾轉在人身下的玩物嗎!」

  這話說的極重了,男寵與奴隸一樣,都是沒有絲毫地位的,趙倚樓怒視著他,似乎想要反駁,但緊緊抿著唇半晌,最終並沒有說什麼。

  宋初一從角落裡扯出兩條被褥,給了趙倚樓一條。

  「不知羞恥為何物!」青年卻不依不饒,還是針對趙倚樓。

  趙倚樓這回真的怒了,連軟軟的棉被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他正要衝過去之前,宋初一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被他的力量帶的猛然撲向前去,重重的壓在了青年身上,痛的青年悶哼一聲。

  宋初一察覺到手下異樣,伸手將被褥扯開來,看見裡面的情形,不禁啞然一笑。

  被褥中,青年身上被五花大綁,像蠶蛹一般,幾乎看不見衣服的顏色,全都是草繩。

  「被人綁著去做男寵和自願去,有什麼區別嗎?你倘若真有羞恥,早就咬舌自盡了,又無人堵著你的嘴。」宋初一幸災樂禍的笑道。

  那青年似乎沒想到一個奴隸竟然敢如此囂張,不禁盯著她看了半晌,「你們究竟誰主誰僕?」

  青年在車隊裡待了很久,因此也稍微有些瞭解,這支車隊中載的並非美姬、俳優,而是美男子,全部都是用來獻給權貴。

  「你們是進來騙吃騙喝的吧!」青年道。

  宋初一壓低聲音,伏在他耳邊道,「想詐我們就動動腦子,不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法。」

  青年愕然,須臾,忽然一笑道,「妙哉」

  「在下張儀,不知小兄弟怎麼稱呼?」青年問宋初一,顯然並未看出來她其實是個女子。

  宋初一審視了他半晌,一屁股坐到草席上,輕聲道,「一月。」

  她也不算是撒謊,她原來的字是寅月,也就是一月的意思。宋初一出生在一月初一,所以她那個自詡很有才華的父親便把她的名字變成了日期記錄,並以此洋洋得意了好一陣子。

  張儀也看出了宋初一和趙倚樓不過是混吃混喝,他想要逃跑難免要借助別人的力量,因此見宋初一頗為冷淡,便開始主動講起他的遭遇,打算拉近關係。

  要說張儀實在也很背運,他本是魏國人,家境貧寒,在魏國入仕無門,便輾轉去了楚國,投奔在了楚國相國昭陽門下,成為了相國府內幾百名食客之一,混的也不甚如意。

  半年前,昭陽領兵大敗魏國,楚王將一塊和氏璧賜給了他。某日他及閘客同游之時,喝的酩酊大醉,便將和氏璧拿出來炫耀一番,結果傳來傳去的竟是不見了。

  因著張儀家境貧寒,出身低微,所有人都懷疑是他偷走了和氏璧。昭陽嚴刑逼供,張儀被打得遍體鱗傷,逃出楚國,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終於快到了他的家鄉魏國邊境,結果身負重傷體力不支昏死過去,醒來便躺在車上了。

  「我在這車隊裡待了半月,發現這車隊不僅載的都是男寵,居然還是前往楚國!」張儀滿臉無奈,「其間我試圖逃走,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沒有最黴只有更黴!宋初一聽完他的敘述,很無良的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見張儀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不禁乾咳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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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13:4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五章 貌美者有食

  宋初一本以為自己的笑聲會引起護衛的注意,未曾想,居然沒有一個人過問。

  「區區奴隸,你就是笑死,也沒人會管你。」張儀冷嘲熱諷的反擊回去。

  宋初一擁著被子躺下,對他的話毫不在意,轉而懶洋洋的道,「你如何落到這個地步,我倒是看出一兩分端倪。一點也不識時務!沒有絲毫還手的力量,居然還妄圖激怒我,於你有何好處?」

  張儀愣了一下,旋即垂眸沉思起來。在楚國相國的百餘門客之中,他敢說自己的才華不在任何一人之下,他心有抱負,卻一直輾轉不得志,原來竟是敗在這些小事之上嗎……

  宋初一閉上眼睛,她的心裡卻不似表面這樣平靜,她前世從來沒有見過張儀,但是對這個名字卻如雷貫耳,未來大秦的相國!

  初聽見「張儀」這個名字,宋初一還以為是重名,聽他的講述經歷之後才確定其身份。不管如何,結交張儀有利無弊。

  宋初一自醒過來便風餐露宿,縱然此時馬車顛簸,她擁著暖暖的棉被也很快進入了夢鄉。趙倚樓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摸到這樣好的被褥,這樣精細的草席,躺在上面,激動的久久不成眠。

  宋初一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色朦朧。她微微動了動手臂,入手一片溫軟,她怔了一下,伸手摸了又摸,腦中猛然空白了一瞬……這個物什……是……

  「趙小蟲!」宋初一冷颼颼的喊了一聲。

  趙倚樓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往她身邊湊了湊。

  「趙小蟲!」宋初一一聲怒吼,猛的將他被褥掀開,果不其然,趙倚樓渾身光溜溜的,一絲不掛。而宋初一方才手摸到的地方,明顯是他胯下。

  旁邊正在嘴裡塞飯的張儀被嚇的噎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頓時那一口飯直接卡在了嗓子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憋的臉色漲紅。

  趙倚樓被子被扯開,冷的一個哆嗦,陡然醒了過來,發現張儀漲紅著臉,宋初一臉被頭髮遮著,看不清神色,但可以感覺出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遊移。

  這個場面太詭異了,男人瞧見他的身體害羞臉紅,女人瞧見他的身體卻看的起勁!趙倚樓飛快的拽過被子蓋上身子。

  「為什麼不穿衣服。」宋初一問道。

  趙倚樓把自己裹得像個蠶蛹,垂頭道,「被褥如此乾淨,我怕弄髒了。」

  「咯!」張儀狠狠的吐出一口氣,總算把東西咽下去了,喘了口氣道,「他睡在自己的被褥中,與你有何關礙,在下看的清清楚楚,是你鑽進那位兄弟被子中。」

  宋初一歎了口氣道,「唉!多謝足下提醒,其實我也並非責怪他,只是覺得他這個樣子睡在我旁邊,有些不安全。」

  張儀看了看趙倚樓,又看了看宋初一,不解道,「如何不安全?」

  「我擔心自己太容易衝動,他免不了要失身。」宋初一淡淡的道。

  張儀愣了一下,旋即乾笑了兩聲,「沒想到一月兄弟小小年紀愛好竟然如此別樹一幟,真是令人……令人歎為觀止。」

  趙倚樓瞠目結舌,一時竟有些懷疑自己幻覺了。

  許是車外護衛聽見宋初一兩人醒了,很快便有一名美姬送進來一隻食盒。

  「奴是湄,日後負責伺候公子起居。」美姬的樣貌只是中等,但勝在嬌小玲瓏,纖腰不堪一握,眉梢微垂,看上去便是能夠引起男人憐愛的模樣。

  公子,是極為尊重的稱呼,一般男子是沒有資格被這樣稱呼的。

  宋初一覺得,那婦人對趙倚樓似乎重視的有些過頭了。她往旁邊挪了挪,遣了湄過來伺候,這是嫌她擺不上檯面,特地給換了一個奴婢。宋初一暗暗戒備,既然他們這麼做,便是覺得她無用了,處置一個無用的女奴,無非就是賣了或者充當牲畜做苦力。

  湄掀開食盒蓋子,香氣立刻逸散出來。

  宋初一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看了一眼,裡面是一塊炙鹿肉,烤的流油,外焦裡嫩,上面的油脂還在發出輕微的刺啦聲,熟的恰到好處,一旁描金漆碗中的白米飯冒著熱氣,勾動人食欲。

  挪開第一層之後,下面是一隻小陶瓿,旁邊的盤中是拌了白芝麻的卷耳菜。再移開一層,下面一隻精巧的青銅盤中盛著兩隻甘棠果。

  湄蔥白纖細的手打開陶瓿的蓋子,輕言細語道,「公子,這是狗肉湯,優喬說公子體弱,需要進補。」

  說著,她躬下身,雙手將筷箸高舉過頭頂,位置恰是趙倚樓抬手便能取到的位置。

  趙倚樓看著面前的食物,恨不得下手抓,但面前的美姬如此和善有禮,他倒是不好意思太過隨便,伸手取了筷箸,咽了咽口水,但是這麼高等級的寬待,實在讓他有些發怵,「優喬是誰?」

  優喬,並非是姓優名喬。所謂優,是俳優,指的是一種職業,這兩個字的意思是:名叫喬的俳優。

  「是我們車隊的主事。」那美姬說罷,身子更往下躬了躬,「公子請用食。」

  宋初一心歎,長得好果然有用處。她想著,轉頭看了一眼張儀的盤中,只有一塊普通的豬肉和一些粗糙的豆飯。

  很快便有侍衛掀開車簾,拎著一隻陶盂丟到宋初一面前。

  陶盂裡面是只有冷掉的豆飯,但分量著實不少。

  宋初一餘光瞥見張儀咧嘴笑的歡快,不禁暗罵一聲,五十步笑百步,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這塊肉,我可否分一半給她?」趙倚樓指著宋初一。

  宋初一頓時熱淚盈眶,好小子,果然有情有義!

  「公子可隨意分配這些食物。」美姬恭敬道。

  趙倚樓立刻伸手去抓那肉,卻被美姬伸手隔住,「請恕奴無禮,這等粗活,請讓奴來做。」

  說著,她便從廣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輕輕切割下一小塊熱乎乎油滋滋的鹿肉,放到宋初一的陶盂裡,然後手腳飛快的把鹿肉切割成大小適口的肉塊,然後放了幾塊在一隻描金漆盤中。

  趙倚樓根本不瞭解那些繁文縟節,只知道美食當前,吃到自己肚子裡才是真,於是直接下手抓。

  那美姬滿臉驚愕,只怔愣一下便阻止不及,再想阻攔的時候,盤中的肉早已經都被他塞入口中。看著他黑髮半遮半掩下還帶著青紫的臉,即便是這副模樣,還隱能窺見三分顏色,可見待冠服整潔之後,定然是一位絕世風華的美男子。美姬暗暗歎了口氣,也不再阻攔,心覺得他能隨心所欲的日子畢竟不多了。

  宋初一和趙倚樓風捲殘雲一般的吃著,張儀垂頭看了看自己的飯食,竟也被他們帶出了幾分食欲,大口吃了起來。

  待趙倚樓吃完最後一粒米,那美姬道,「公子,請您隨奴來。」

  趙倚樓聽說死士都是給飽餐一頓,之後去執行九死一生的任務,他立刻往後縮了縮,「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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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14:0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六章 天涯淪落人

  湄見趙倚樓做出如此失風度之事,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優喬只是覺得公子需要沐浴更衣。」

  趙倚樓看了宋初一一眼,見她規規矩矩的垂著頭,便道,「我能帶著她去嗎?」

  「優喬沒有交代,公子不必多慮,車隊會停下來紮營,供您沐浴,您的奴婢不會離您太遠。」湄輕言細語,但是眼眸中已有了不耐之色。

  趙倚樓薄唇抿成一條線,靜默了片刻,才動了動身子,從馬車上下去。

  「一月小兄弟……」人一離開,張儀往宋初一身邊湊了湊。

  宋初一不知道張儀的未來倒也罷了,既是知道,又有心交好,便道,「宋初一,字懷瑾。」

  張儀怔了一下,卻也並未怪她之前對他謊報名字,直身拱手道,「我癡長你幾歲,日後便喚你懷瑾,如何?」

  「哈,您太客氣了,您哪裡是癡長我幾歲啊。」宋初一拱手一笑。她只說了上半句,下半句可以接:就您這副尊容,恐怕是癡長我一輩吧!或可接:您看上去分明也與我相差無幾。

  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意思,一為譏諷,一為奉承,怎麼理解要看聞者的心情了。

一言可以興邦,利口可以覆國,張儀作為一個縱橫家,本身也十分重視語言的巧妙性,宋初一這句不過是玩笑話,他知道有些擠兌的意味,但心裡倒是覺得很有趣,哈哈一笑道,「懷瑾真與我相投你我同困於此,也算是天涯淪落逢知己,我名張儀,字端容。」

  端容有平靜、舉止端莊從容之意,是為儀。

  一般的名與字都有相關,作為名的補充。宋初一,原字寅月,也就是一月初一的意思,不過是記錄日期,勉勉強強有些關聯,可見其父文化素養實在是……另闢蹊徑。後其師贈字「懷瑾」,本也想將她的名改為宋瑜,應懷瑾握瑜,不過為了她紀念亡父,最終保留了名。

  兩人聊天,因著宋初一刻意的迎合,很快便消除了敵視,聊了一會兒之後,竟然漸漸發覺兩人的許多想法竟是不謀而合,對時事的看法也頗有話說。

  興味相投,便為知己,戰國士人交往大抵都是如此。

  二人在車廂裡嘀嘀咕咕聊的忘我,直到有人撩開車簾,才意猶未盡的閉了嘴,一同轉頭看向來人。這一看,不由都怔住。

  站在車外那人,一襲牙白色的錦緞華服,寬袖帛帶,衣領袖口墨蘭色滾邊,繡寶藍和月白鴟鵂紋樣,頸間圍了一段黑色皮毛,還帶著微微濕意的墨髮在身後鬆鬆結起,一張容顏的輪廓,是少年特有的溫潤線條,然而他揚起如劍入鬢的眉,多了些許冷冽,那雙眼,還如宋初一初次見到的那般,寒星閃爍,宛如盛了整個深邃夜空,明亮卻悠遠寒涼。

  他一手挑起簾子,立於車外,瞧見車內兩個人癡傻的望著他,有些窘迫的側低轉過頭。

  「有匪君子,龍章鳳質,豔絕無雙!」張儀不由驚歎,若非趙倚樓嘴邊的青紫傷痕,他當真不會認出來,這美少年竟是方才那個衣衫襤褸,形容縮瑟之人。

  宋初一知道他好看,卻未曾想,一旦穿戴起來竟然這麼能入眼,想起不久之前還摸遍看遍了他,不由得鼻腔裡有熱熱的感覺。再一次覺得沒多摸幾把,實在虧的不輕。

  「公子,是否可以走了?」湄的聲音比之前溫柔婉轉幾倍,令人聞之心顫。

  宋初一這才明白那優喬為何這麼重視趙倚樓,人家可比她識貨多了!

  趙倚樓蹙起眉頭,站在車前遲遲不肯隨湄離開,他站在那裡,微一擰眉便令人心碎,沒有人過來勸,一時間四下靜謐。

  宋初一盯著他,看見外面似乎是下了雪,他頸間黑色的皮毛上落了瑩白細碎的冰粒。

  「公子不想去,就進來吧。」宋初一輕聲道。

  趙倚樓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翻身上了馬車。

  「公子!」車外,湄的聲音急促,「公子,優喬還等著您呢!」

  「說不去就不去,你這女姬,怎的如此糾纏!」張儀這些日沒少受他們虐待,他是被迫綁進來,滿肚子怨氣,自然不會給他們絲毫顏面。

  車外無人應聲,只聽見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宋初一歎了一聲,看來近日逃跑無望了,趙倚樓生成如此姿容,意味著他可以驕橫些也不會受到過甚的責難,以後的待遇也會更好,但優喬也必然會更加嚴密的看管趙倚樓。

  張儀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與宋初一兩人相顧無言。

  「懷瑾。」趙倚樓有些不安,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容貌不俗,因此才會隱居山林,不敢接近人群。方才他沐浴過後,那些人的看著他的眼神,他便知道是禍不是福。

  「放心吧。」宋初一輕聲安慰了一句。

  趙倚樓點點頭,便不再做聲。

  宋初一接著再歎了一聲。她原本也不過是存著利用趙倚樓的心思,等逃離車隊的時候也未必一定會把他帶出去,可是這孩子如此輕易的便將全部信任都交了出來,讓她心中頗為觸動。

  她知道趙倚樓看起來有些怯弱,不過是因為長久的獨處。從一個人的眼神中能看出性格,他是個倔強且有骨氣人,必不甘於做人玩物,生得這副容貌,到時候的下場難免淒慘。

  如預料的那般,優喬果然沒有太過逼迫,車隊只停了片刻,便繼續開始行使起來。

  「這優喬停下車隊紮營,難道只是為了給美人沐浴?」張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車隊在路上多耗費一日,消耗物資便頗多,並非一般俳優能花費起的。

  宋初一心裡暗暗籌畫,應該則時機逃走,否則一旦入城,優喬與其勢力聯繫上之後,恐怕更難,「她必是利用趙美人有大用處。」

  美人一詞雖不限於女子,聽起來卻總沒有氣概,趙倚樓頗為不滿,放低要求道,「你願意叫趙小蟲也可。」

  張儀抄手笑道,「容貌天賜,如你我這般風姿,都有泛泛之輩難以理解的痛苦,且忍受吧,倘若不想止於容貌,只能強大自己。」

  宋初一瞠目,不用問,所謂「泛泛之輩」除了她沒有別人!

  外面天色漸黑,雪一會兒停一會兒下,始終沒有太大。因著趙倚樓,當晚車廂裡添兩床厚厚的棉被,並且宋初一和張儀都特別給了個沐浴的機會,並且給了兩件衣物。

  接下來幾日,果不出宋初一所料,馬車附近的護衛多了整整三倍,幾乎包圍的密不透風。張儀和宋初一也不敢在談論時事,亦不敢謀劃逃離之事,只各自在心中盤算,一有機會便交流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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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14:1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七章 冷雨夜遭襲

  自從入車隊以來,優喬一次也不曾出現過,只命人過來請趙倚樓。頭兩次還縱容著他,他不願過去也不加逼迫,第三次卻是直接派護衛把他抓了去。

  不過宋初一並不擔心,既然優喬需要利用趙倚樓的容貌,便不會用太強硬的手段引起他的反抗,她猜想,多半在是訓導趙倚樓的舉止禮儀。

  這些天趙倚樓身上的變化也證實了宋初一的猜測,至少他不再會露出那種接近野獸一般動不動就全身防備的姿態。

  宋初一但凡逮到時機,便讓趙倚樓事無巨細的彙報優喬都如何教導他。得知優喬只是在教導他禮儀、風度,以及簡單的識字,宋初一很滿意,也就讓趙倚樓跟著認真學習。

  在車隊裡整整半月,宋初一除了食物差一些,待遇比其他奴隸要好很多,至少不用徒步而行。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宋初一發現車隊是從衛國和宋國穿過。

  衛、宋兩國的國土不大,眼看在宋國境內已經有些時日了,張儀面上雖然平靜無波,一些小動作卻顯示他內心的焦躁。

  宋初一看在眼裡,很清楚他為什麼如此不安。

  張儀在楚國受辱一心逃回家鄉,未曾想,家鄉近在眼前,他竟然陰差陽錯又以男寵的身份被綁了回來,車隊一旦入楚境,他可能很快便會被送到某些權貴的府中,到時候即便逃跑成功,也背上一個「臠寵」的名聲,想他堂堂鬼谷子的得意門生,這種恥辱直接可以以死謝師門了

  接近楚境,氣溫比在齊趙之地時要高一些,剛剛過午,便遇上了一場大雨,道路泥濘不堪,根本適合趕路,但是道兩旁不是林子便是曠野,沒有合適落腳之處。

不過宋初一和張儀倒是絲毫不擔憂,尤其是張儀,從車窗裡瞧著磅礡大雨樂呵呵的拉著宋初一道,「看來天也憐我!」

  宋初一裹著被子睡的正酣,聽他如此說,便懶洋洋的含糊了一句,「天要真是憐你,你早回家裡見到妻兒了。」

  「時運有變!」張儀不悅的哼了一聲,繼續觀雨,越瞧越覺得這雨下的合心,轉頭看見宋初一還在睡,忍不住扯了她被子,「起來起來,半個月來你不是吃就是睡,究竟有沒有動過腦子想正事!」

  宋初一被她搖的頭暈,半眯著眼睛,敷衍道,「想了想了,我正與周公商議大計,你且侯一侯,周公很忙,莫誤我時辰。」

  張儀絕望的一鬆手把她丟下。

  咕咚!

  宋初一比直的摔到車板上,陡然間徹底的醒過來。

  車板上雖然鋪了草席,但依舊堅硬,宋初一揉著腦袋上包,瞪著張儀,怒道,「我說,這不是你的腦袋你不心疼是不是,你靠你舌頭吃飯,就捨不得咬舌自盡,老子還靠腦袋呢!不比你那舌頭輕賤!」

  縱橫之事,除了心中對天下大勢瞭若指掌,還要靠口舌之利。張儀很多時候要靠言辭去辦事,社都自然金貴的很。

  「我瞧著它不大愛動彈,實在是擔憂久而久之便朽了,心裡著急,所以就幫它動一動。」張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道,「你看,現在多活泛。」

  宋初一揮手拂開,「活泛你個腚!」

  張儀瞠目,嘴巴長的能塞下一隻鴨蛋,顫手指了她「你」了半晌沒說出半句話來。

  時下最狠的罵人言辭無非是就「汝母婢也」,再者就是「豎子」「汝非人也」……哪有宋初一這麼風格犀利又狠的

  宋初一摸著良心說,她已經很克制了。她也有分寸,經過一段時間與張儀的接觸,知道以他的為人,這句話他完全可以接受,才會毫無顧忌的罵出來,因此也懶得理他,擁著被子倒頭繼續睡。

  路上泥濘難行,所以車隊便停在了原地,派出了四五個侍衛到方圓五里查看。正好便宜了宋初一,睡了一個沒有顛簸的好覺。

  天完全黑透的時候,有護衛終於尋到了一個避雨的地方,但是在林子裡到處枯草雜枝,連一條小路都沒有。

  這場雨下的極大,道路恐怕一兩日干不了,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再往前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落腳之處,所以車隊主事命一半人都去開路。

  趙倚樓一大早便被叫去了主事車裡學習認字,因此宋初一和張儀所乘馬車周圍,人手幾乎都撤去了,只餘一人在側。

  張儀終逮到機會,立刻抓住宋初一搖晃道,「懷瑾,懷瑾,這裡約莫已經快要到楚國了,再往前二三十里就能到達楚國一個小城池,不能再等了。」

  宋初一懶散的坐起身,沉吟須臾,小聲道,「你且靜心,我觀車隊這些天來每至一城必入,以儲備物資,這幾日給的食物分量明顯少了,想必再過一兩日就可以接近城池,我自有法子逃走。」

  張儀眼睛一亮,急促的道,「果真?可需我配合?」

  宋初一點頭,正欲繼續說話,只聞「砰」的一聲,馬車卻猛的頓住,車輪陷進了一個坑裡。

  宋初一和張儀被重重的摔在車壁上。

  兩人還未來得急爬起來,馬匹受驚嘶鳴起來,卡在坑裡的車輪猛的被拽了出去,馬開始四處逃竄。

  宋初一連忙抓住窗欄,張儀慌亂之下一把抓住宋初一腿,但被車子一晃,不曾抓穩,只揪住了深衣內的褲角。

  馬車不停的顛簸,不知道要往那裡跑,宋初一的褲子已經被拽到了屁股下面,幸虧上面還有一層深衣。

  張儀的半個身子已經滑到了車廂外面,宋初一咆哮道,「你她娘的把我褲子都拽掉了!使勁抓住腿啊!光抓褲子有什麼用!」

  她說著,一邊把腳繃直,讓張儀能夠更順利的抓住,一邊往窗外看。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樹木生長的很稀疏,馬車一直沒有撞到樹幹,但很容易就壓到了石頭,幾度有翻車的危險。雖然在車上也很不安全,但張儀若是掉下去砸到尖銳些的石頭上,至少也得重傷,到時候想逃跑可就難於登天了

  但是這種情況,宋初一力氣又弱,便是有十個腦袋也沒有任何辦法,但是她的腳離張儀還不算遠,只要加把勁一伸手便能抓到。

  嗚——

  正此時,一種熟悉的叫聲響在耳邊。

  「是狼!」宋初一驚道,她分毫不敢動,死死壓住褲子。褲子被拽掉不要緊,張儀若是摔下去,可能就要餵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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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14: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八章 鬼谷子門下

  馬車幾次顛簸,張儀的身子被甩出車外大半,眼看已經沒有可能抓住宋初一的腳了。

  「看看能不能鬆開我的褲子,抓住車板!」宋初一道。

  張儀知道她的用意,便一手抓住她的褲子,一手拽住車板。因著大半個身子都在車外,根本借不上力氣,倘若宋初一反悔不救他,絕對是掉下車被狼群啃食的結果。

  張儀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決定賭一次,鬆開她,雙手抓住車板和門欄,馬車一顛,他整個身子又向下滑了幾寸。

  沒有了拖拽,宋初一堪堪能穩住身子,也顧不得去提褲子,飛快的爬向車門。一掃眼便能看見跟在車後三四雙幽綠的眼,越來越快速的靠近。

  宋初一暗暗心驚,因為狼大多數都是群出捕食,一般情況下有三匹,它們輪流追趕獵物,把獵物拖垮之後,再蜂擁而上。此時單單追趕他們的便有三四匹,可見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狼群!

  而且,狼也是一種謹慎的動物,不會看見獵物就立刻衝上來,它們會跟蹤觀察,找出破綻,抓住最佳時機進行攻擊。難道這些狼已經跟蹤車隊有些時日了?並且沒有被護衛發覺!

  太可怕了!

  念頭一閃而過,宋初一連忙伸手抓住張儀,用腳蹬著門欄,用力的把他往上拽。

  「快爬,狼就在後面!」宋初一眼見著那綠油油的眼馬上就要靠近張儀的腿邊,不禁大喊,用出吃奶的力氣把他往上拖。

  虧得張儀生的比較文弱,不算特別重,在兩人的配合下,張儀終於爬上了馬車。

  宋初一飛快的伸手將車門關上。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聞「砰」的一聲,有什麼重重的撞到了車門上,宋初一被往後彈了幾尺,門又大開,外面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

  馬車還是在一路顛簸的跑,宋初一和張儀兩人爬到門邊,飛快的將門關起來,在車裡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我攢了這麼些天的力氣,全給這一下子耗光了!」宋初一順手把門閂扣上,爬到裡面,脫力的靠在車壁上。

  宋初一自從活過來之後,雖然吃了麻黃,退了高燒,但她一直沒能好好的休息進食,因此身體極弱,這半個月來,她在車隊裡吃吃睡睡,好不容易才養回來一些。

  「懷瑾救我一命,他日必當傾力相報!」張儀死裡逃生,心裡微微一鬆,便直身拱手給宋初一行了一禮。

  宋初一揮揮手,爬起來順著視窗看出去,「我們的命還險著呢,能不能活還尚未可知,但倘若有命活下去,你莫忘今日之言便好。」

  「定不相忘!」張儀道。

  宋初一歎道,「我二人能不能活,得看上天的意思了。」

  張儀也知道眼前的處境,這輛馬車是專門載俳優、美人所用,因怕他們控制車夫企圖逃跑,所以並不像是普通馬車那樣把門開在前面,它是後面開門。

  這種情形,他倆無法控制馬匹,就只能等馬車自己停下來了。

  宋初一從窗子縮回頭,麻利的扯了一床被褥丟給張儀,「把這個裹在身上,快!」

  張儀接過被褥,趴到窗口探出頭往外看了看,不禁驚呼一聲,「狼越來越多了!」

  「我知道,快把被子裹上到這邊來。」宋初一說著已經將自己裹在被褥裡面,挨著最裡面的車壁。

  張儀雖不知為何要這樣做,卻也依樣把自己裹起。他幾乎是剛剛挪到裡面,便聽馬匹慘烈的嘶鳴一聲,外面傳來轟隆一聲,馬車猛的朝前栽去。

  車內兩人重重的撞在了車壁上,不過因為有厚厚的棉被做了緩衝,都沒有受傷,只是五臟六腑像被震碎了一般,渾身鈍痛,忍不住嗆咳起來。

  咳了幾下,兩人都立刻噤聲,因為緊貼著車壁,能清楚的聽見那種類似狗分食的嗚咽聲音,濃烈的血腥氣息嗆鼻。

  宋初一的心提了起來,狼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方才它們追趕馬車的時候看見車裡有活人,必不會放過他們。

  猛虎怕狼群,在它們群攻之下,便是連百獸之王也難倖免於難,更何況是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人。

  怎麼辦!宋初一裹在被子裡的手心不知何時佈滿了汗水,直直盯著側壁上的小窗口。雖然明知道那個視窗的大小一般體型的狼進不來,但還是忍不住擔憂。

  忽然,耳邊狼群的嗚咽聲戛然而止,恢復一片靜謐,只有刺鼻的血腥味,還有雨滴落在樹葉的上的沙沙聲音。

  「有光……」張儀也看見了,壓低聲音道。

  宋初一緊緊抿著唇,死死盯著從窗子裡透過來那極弱的光線,它有著細微的變化,不知道是路過的人,還是在附近避雨,聽見聲響前來查看。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天大的好事宋初一張嘴便大喊起來,「有狼群!小心有狼群!」

  那邊果然有了動靜,立刻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戒備!」

  外面的火光陡然大盛。

  宋初一在車內也能感受到外面緊繃的氣氛,狼群發出嗚咽的聲音,與人對峙了片刻,便果斷撤退。

  狼群不戰而退,定然是因為來人很多,超出它們的攻擊能力之外,宋初一和張儀渾身陡然卸去力氣,癱軟的靠在車壁上,聽著腳步聲漸漸靠近。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還是方才那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喝道,「車內何人!」

  宋初一從小窗向外看,夜雨之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撐著傘,一身暗褐色的盔甲,兩側立著兩排撐著傘手舉火把的兵卒。

  那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臉部線條剛毅,目光遮在在傘下陰影裡,看不出神色,只能清楚時時刻刻微抿的菱唇,下巴上短短的青須,以及握著傘柄的那只大而有力的手。

  「我們是遭襲的俳優車隊。」宋初一答道。

  那男人揚起傘,濃密的眉毛微微一皺,打量了宋初一一眼,火光下,她的臉蒼白無奇,被黑髮遮掩大半,但是那雙眼睛平靜清冽的讓人一見不能忘,他心知方才他們離此處還有些距離,如果不主動對狼群有威脅,狼群也絕對不會胡亂攻擊大隊人馬。眼前這個人,明為提醒,實際不過是引他們與狼群對峙罷了,當下聲音冷冽,「說實話!」

  好快的心思!宋初一心頭暗贊,見他略顯殺氣,便立刻道,「鬼谷子門下張儀。」

  頓時,男人兩側的士兵都不禁微微騷動,一種隱隱的歡喜蔓延開來。

  「哈哈哈!」那一隻沉默的男人忽然爆發出一陣朗朗的大笑,「看來天不亡我!」

  說罷,命人幫忙把馬車扶正,將傘一丟,親自走到車前來,單膝跪地,抱拳道,「請先生救我等性命!」

  宋初一伸手把張儀揪了出來,「人家讓你救命。」

  張儀剛剛定住驚魂便被宋初一推了出來,愣了一瞬,小聲道,「他們這副模樣,顯然是在行軍作戰,我行的縱橫之事,又非兵家,怎麼相救!」

  宋初一嘿嘿一笑道,「很巧合的是,我略通兵法,但你們師門不是比較有名嗎?旁人一聽便知道!」

  張儀這才略略放下心來,轉向外面道,「足下不必多禮,我們得以從狼口脫身,全賴足下相救,倘若能幫上忙,在下與在下的朋友自會盡力而為。」

  「多謝兩位先生!」那人大喜,其餘的兵卒也都爆發出歡呼聲,雨夜一下子熱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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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14:4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九章 政治流氓顯

  馬車的輪子斷裂,車扶正之後也不再能用了,但在這樣的雨天,有個避雨的地方也顯得十分可貴。

  宋初一向外張望了一下,雨夜黑暗的林子裡,縱使點著火把也只能照亮方圓六七丈的地方,看不清有多少人。圍繞在馬車周圍的兵卒都已經兵甲殘破,臉上髒汙被雨水浸濕,髒亂的看不清容貌,也正因此,顯得那一雙雙眼睛特別黑白分明,所以火光跳躍中他們眼裡的希望也尤為濃烈。

  宋初一知道,他們現在的希望有多濃烈,在此之前的絕望就有多深。

  張儀看著那男人渾身戰甲也已經殘破不堪,在雨水裡沖刷的幾乎睜不開眼睛,便道,「壯士不如進來說話吧!」

  男人看了一眼四周的兵卒,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某渾身已然濕透,就不進去了。」他停頓了一下,想起來還沒有介紹過自己,又接著道,「某名籍羽,字鵬飛,是衛國帥師。」

  縱然時下各國的官位稱呼都不大一樣,但軍中大都是每一萬人設一將軍,每兩千五百人設一帥師。每個將軍共可統領四名帥師。衛國國小力弱,能統領兩千五百人的帥師在國內已經是極高的官職了。

  宋初一倒是有些好奇,衛國的軍隊怎麼會被困在宋國?這些年衛國被魏國鯨吞蠶食,國土所剩無幾,也不再與宋國接壤,衛成侯膽小怕事,幾乎是龜縮在衛國內,對大國各種求和,甚至見衛國國小勢弱,自行貶號曰侯。

  這樣的國君、這樣的國勢,難道想對宋國用兵?宋初一道,「你們想攻楚還是伐宋?」

  「嘴太毒了!」張儀鄙視她道。

  衛國周邊大國林立,以其國力,貿貿然行動,無異於自取滅亡,因此宜用張儀這樣的縱橫之士,而不宜輕易動兵。宋初一這話分明是質疑衛侯無能。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立刻義憤填膺的道,「我毒的不是他們,是魏王,太無恥了!」

  張儀心道,你是一起毒了吧!

  籍羽並無絲毫怒意,只是詫異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道,「想來先生已經料到了。三個月前,魏派使臣來衛國,揚言要揮軍滅衛,主上聞言大急,便大宴使臣,詢問是哪裡觸怒了魏王,竟要遭此滅頂之禍。那使臣說,楚國勢強,最有可能同一天下,魏國與之接壤,頗感危機。魏與秦交戰幾十年,兵疲將乏,為了充盈軍餉增強國力,只好攻打勢弱的衛國。」

  後面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使臣誘逼衛侯攻宋。

  籍羽繼續道,「魏使在宴上說宋國位處中原,土地肥沃,不管是魏還是楚,最想要的還是宋國這塊土地,如果主上肯助他們攻打宋國,魏王不但不會出兵我國,還會分與我們佔領的土地。」

  衛國要攻打宋國,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大可能,因此更加出其不意。

  魏王的意思大概是衛國傾全國之力攻下城池,魏軍便負責護住,不讓宋國搶回去。衛宋兩國不接壤,經過一戰之後衛國定會越發勢弱,分一個遠遠的城池給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也許連控制的能力都沒有。

  這與土匪頭領逼迫良民去搶劫沒有什麼區別。良民即使不願意,但屈於土匪淫威,為了活命也不得不去搶。魏國這使這一招,衛國贏了固然很好,魏國順勢就霸佔攻下來的城池,若是輸了,正好衛國元氣大傷,也可以吞併衛國。

  「禮樂崩壞,毫無禮義廉恥可言!」張儀雖然對天下大勢瞭若指掌,但魏王這種政治流氓實在讓人不能不感歎。

  表面上說鄙視,其實宋初一內心深處倒是不反感這種行為,政治流氓嘛,她還曾經立誓要做流氓之最呢。

  再說,倘若衛侯有些骨氣,抱著豁出去的心態,也許能從絕地尋到一線生機。眼下秦魏正掐的起勁,偷偷派出幾個縱橫之士遊說楚國攻伐,挑撥韓魏結盟,離間君臣,死也拖得他魏王內憂外患。

  不過此事說的容易,這樣的人才實在少之又少,衛侯的做派,即便有這種人才也不會屈就於衛,比如張儀。

  宋初一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我私以為,籍帥師眼下還是令士兵防備狼群襲擊才是首要。」

  籍羽也常在野外生存,對狼的習性有一定瞭解,因此也並不奇怪。

  狼一般不會在雨天出來獵食,可能正因為知道這個習性,所以俳優的車隊放鬆警惕,才會被輕易的擊潰。

  也許是這群狼已經很久沒有獵到食物了,又或許跟蹤了車隊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合適的機會,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顯示了這頓食物對它們很重要。狼是一種報復性很強的物種,它們正在分食的當口被打擾,必不會撤退太遠,一旦發覺有機可乘,絕不會放過攻擊的機會。

  籍羽正要去部署,卻被宋初一攔住,「我二人寄身在俳優車隊中,遭狼群襲擊離散,之前他們曾說這附近有避雨之處,可能避不下所有人,但至少能夠保存火種,兵卒也可輪流休息,籍帥師以為呢?」

  雨天裡,他們的火把很快就會燃盡,再有狼群窺伺,是很危險的事情。籍羽對宋初一的話深以為然,立刻致謝,起身去部署。

  宋初一攏著袖子坐在車門前看兵卒列隊。倘若她不是為了去尋趙倚樓,宋初一倒是寧願在這裡待著,至少不用冒雨夜行。

  張儀也看出宋初一的憂慮,便道,「趙兄弟與優喬在一處,車隊護衛必會全力保護,懷瑾無需太擔心。」

  「我猜測,這是一個極大的狼群,至少也有三四十頭成年狼。」宋初一一句話道盡險境。

  方才追趕他們的不過只有六七匹,只在頃刻間便咬死了兩匹馬。狼群是有戰術的,不會見到獵物便一窩蜂的衝上來就撕咬,誰知道趙倚樓所在的馬車會不會經歷和他們一樣的兇險?他們是靠上蒼眷顧,遇上了被困的軍隊,否則絕對的屍骨無存。

  張儀沉默,方才的遭遇還歷歷在目,在這種野蠻的力量面前,誰也不能保證結果。所以他也不做無謂的安撫,宋初一也並不是能夠輕易被糊弄的人。

  籍羽佈置好之後,便走到車門前,道,「某猜測狼的數量不少,不敢將兵卒分散,只能委屈兩位先生同我的一併尋路了。」

  這在宋初一和張儀意料之中,所以也都爽快答應,借了兩把最好的傘,披起棉被便跟著上路了。

  傘很破,沒走多久,身上的棉被就已經被水浸濕,十分沉重,他們也只能拋棄。

  宋初一在冷雨夜裡打了個哆嗦,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不過令她欣慰的是,時正值秋末冬初,林子裡的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枯葉,因此他們不需要在泥水裡撲騰。

  「有血跡!」前面有兵卒高喊。

  宋初一下意識的便看了看雨勢,被這樣大雨沖刷還未曾散去的血,不是特別大量便是剛剛留下。

  往前走了不到十丈,混合枯葉腐木氣息的濕冷空氣裡,已能清楚的分辨出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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