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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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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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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1:1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章 以強攻眾弱

  這是一個士人階層自由的時代,可以隨意的抒發情懷,可以有顛覆認知的學術言論,這是一個對士人十分包容的時代,可以針砭時事,可以逆流而行,甚至可以對國君失德的行為進行指責,甚至可以指著對著國君破口大罵。

  然而也必須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倘若所言的確有理,不但不會被責罰,反而會得到禮遇和尊重,但君主擁有至高的地位,豈是能罵完之後發現罵錯了,隨隨便便一句誤會能了事?

  穆緒以死謝罪的行為雖然激烈,卻也的確是時常會發生的事情。以生命為自己的言辭擔負起責任,這是令人稱讚的行為。

  宋初一抿了一口米酒,醇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穆緒也不是隨隨便便揮劍自裁,他是有一腔熱血一顆愛國的心,才會用自己的鮮血染上這次的聲討。有了士人鮮血的融入,這次的聲討便會更有力度。這對宋初一的計畫無疑很有利。

  穆緒的屍首被恭敬的請出酒館,眾士人冒雪相送。

  一時間,酒館裡就剩下了宋初一一個文士打扮的人,不過好在她坐在雅舍裡,並不會太引人注目。

  吃了些炙肉,酒喝到一半,已經有士子返回,安靜的酒館裡又熱鬧起來。

  眾人滿腔的悲愴,紛紛要店家取來竹簡和筆墨,拿出自己的最高水準開寫下發自肺腑的聲討之言。整個酒館儼然變成了文學館。

  「先生不寫一篇嗎?」侍女不知何時也取來了竹簡,供著身子,雙手舉過頭頂。

  宋初一怔了一下,問道,「何人令你拿竹簡給我?」

  「是……」侍女有些遲疑。

  對面的雅舍裡一名華服青年端起酒爵走過來,「小兄弟如何知道不是這婢子想請你留下一篇佳作?」

  這名青年約莫二十五上下,臉盤方正,下顎蓄了短短的鬍鬚,整齊乾淨,分明是一副商人的打扮,卻沒有多少市儈俗氣。

  宋初一接過侍女手中的竹簡,在几上攤開,卻沒有提筆的意思,只伸手請來人坐下。

  「小子才疏學淺,雖心有餘而力不足,寫出來貽笑大方,難免有損此次聲討威嚴,反觀先生氣度不凡,腹內必有絕豔文章,不如一助聲勢?」宋初一微笑著將攤開的竹簡推至那人面前。

  那人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是一介商賈,囫圇吞棗的讀了幾卷書,哪裡寫的出什麼文章更當不得‘先生’二字!」

  宋初一不再勸他寫,只是笑道,「既然我二人都無此才,還是安心等著看別人的吧!」

  侍女將這人那間雅舍裡的食物端出來,與宋初一的放在一起。

  「在下余奢,是楚國商人。請教先生高姓大名。」余奢拱手問道。

  宋初一注意到他方才還稱「小兄弟」,轉眼間卻稱「先生」,她沉吟一下,道,「宋懷瑾。」

  「懷瑾?難道是那位解衛國之危的懷瑾先生?」余奢驚訝的看著她。

  宋初一亦是一副驚訝的表情,「余奢兄怕是消息有誤吧,解衛國危局的,不是閔遲先生嗎?」

  宋國上上下下都覺得此次衛國與宋國得以修和,是閔遲斡旋的結果,大多數人還不知道有個宋初一。宋初一之所以有些名聲,是因為昨日那番弱國爭霸論,她的名聲也僅僅止於濮陽城,甚至可能只有這一條街上的士人知道,根本比不上閔遲。

  「哈哈,明人不說暗話,我等商人消息最是靈通,宋衛修和,閔遲先生只是明面上的,但懷瑾先生功不可沒。」余奢笑道。

  宋初一心想,你可沒和我說明話,這就怪不得我了。余奢見到她只驚訝於她的身份,而非如一般人那樣,對她的年齡表示吃驚。這說明之前他就已經見過她,更甚至已經調查過她,卻還是裝作只耳聞卻未見過的樣子,也不知有何企圖。

  「余奢兄果然消息靈通!不過余奢兄將功勞都歸諸我身上,未免對閔遲先生有所不公。」宋初一喝了一口酒,道,「余奢兄消息靈通,應知道近來有一派崛起,曰縱橫家。」

  余奢心有疑惑,不知宋初一為何提起此事,但還是點頭道,「有所耳聞,據說是出自鬼谷一門,卻未有幸拜讀縱橫之論,不知其所行何事。」

  「余奢兄頗有為縱橫家風範。」宋初一道。

  余奢好奇道,「哦?不知此話怎講?」

  宋初一咧嘴笑道,「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把商人與士人相比,本身就是一種抬高,並不算諷刺挖苦,而是打趣的成分要多一些。

  余奢哈哈一笑,他對縱橫家很有興趣,接著問道,「先生讀過縱橫之論?不知縱橫家所行何事?」

  「未曾讀過,不過略有耳聞。」宋初一說的十分誠懇,然而事實上,她不僅讀過,而且曾經仔細研讀數年。

  所謂縱橫家,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她所行的滅國之道,與「橫」不謀而合,雖然所用的方法不同,但都主張事一強攻眾弱,因此她也十分贊同連橫之說。

  「先生可知道,鬼谷所出的縱橫家都有哪些?所出何地?」余奢問道。

  宋初一微一挑眉,抿了一口米酒,道,「余奢兄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商人逐利,聽這些無關生意的事情也不過是純屬好奇。一般商人,最多只會對縱橫的論說感興趣,而不會在不知道縱橫論的情況下,去打聽縱橫之士的所在。除非他想親自去找縱橫之士瞭解,一個商人,找縱橫之士做什麼?

  余奢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早被宋初一看穿,她不動聲色的把話題轉移到縱橫之士身上,可不是單純的想打趣他,而是為引出他真實目的。

  余奢被拆穿,不但未曾羞愧,反而隱隱帶著興奮,一甩寬袖,給宋初一施了一禮,「余奢他日定當登門拜訪先生!」

  宋初一只淡淡一笑,也不說歡迎還是不歡迎。

  仿佛宋初一的表現讓余奢很滿意,他心滿意足的起身離去。

  宋初一垂眸,看他從大堂穿過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對侍女道,「筆墨。」

  侍女雙手奉上沾好墨的毛筆,宋初一將那空白竹簡攤在自己面前,放下酒盞垂頭飛快的書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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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1:3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一章 雪地撿屍體

  一篇氣勢磅礡、言辭犀利的聲討魏國之文一氣呵成。

  宋初一把筆遞給侍女,兀自端起酒盞抿了一口,垂眼流覽了一遍自己所寫的內容,等著墨蹟乾掉。

  方才那個余奢,宋初一猜測根本就不是楚國商人,而是魏國人。也許是商人也許不是。

  現在的魏國同十幾年前鼎盛時期不同,那時候有公叔痤、龐涓、公子昂、龍賈等等文武兼備的強將,又有各國飽學之士不斷湧入,可謂人才濟濟。

  現在的魏國朝野人才凋零,秦國經過變法崛起之後,魏王也開始重視人才,四處訪賢,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

  就在方才,宋初一察覺那人身份時,心想索性投魏算了,閔遲不是向來都看好魏國嗎?她就先入魏,學一回嫉賢妒能的龐涓又能如何?

  但這也只是宋初一縱容自己內心深處的一點衝動罷了,她心中已有了長遠的謀劃,並且已經付諸行動。做事,要嘛不做,要嘛就堅定不移。三心二意是大忌諱。

  宋初一將竹簡卷起來,遞給侍女,掏錢正要結帳,卻聽侍女道,「先生,我家主說,今日但凡寫了文章的,酒飯免費。」

  「呵,是嗎,你們家主還是位義商。」能省錢最好,宋初一笑著把錢袋塞進袖袋裡,起身穿上蓑衣。

  「先生尊姓大名?」那侍女又問道。

  宋初一動作一頓,回過身來看著她,這侍女知道這方才沒有寫姓名,必是識字的。一個小酒館用識字的侍女,又有這番義舉,顯然並非一般的商人。

  「我只出一份綿薄之力,不博名聲。」宋初一戴上斗笠,走出雅舍。

  侍女也沒有追問,她每日迎來送往,也是有些見識,各色士人都見過,卻從未見過如此少年老成的,心中不禁暗暗稱奇。她想著,便捧著宋初一寫的文章,匆匆去找管事。

  宋初一走出酒樓,在空曠的街上轉悠。越是臨近傍晚,風雪越緊,街上行人匆匆,根本看不見什麼市井民生。宋初一便加緊腳步趕回礱穀府。

  大雪掩世,地上的落雪已經沒了宋初一的小腿。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只能看見道路兩旁有人兵卒在收屍,那些都是被凍死餓死的流民。

  十餘名兵卒用騾子拉著木板,在雪地裡慢慢往前走,看見有屍體,便撿起來扔在木板上,然後拉到城外的亂葬崗上丟棄,倘若遇上有些善心的兵卒,或許能得一捧黃土掩屍,不至於被未冬眠的野獸啃食。

  一會的功夫,兵卒們已經收了十二三具屍體,它們的姿勢各異,但都以稚童和婦人居多,有一兩具成年男屍,也都是四肢不全者。

  壯年的男子全部都在軍營,若死也是戰死沙場,絕沒有在這裡被凍死的道理,即便極少開戰的衛國亦是如此。

  宋初一與兵卒們擦肩而過時,看了一眼,便是這一眼,竟瞧見木板上的屍體有一個動了動。

  她本心不欲多管閒事,這世上無辜遭難的人多了,她管的過來嗎?但與那幫兵卒已經錯開了幾步,忽又轉回身去,「幾位壯士……」

  這裡前前後後,也就這些兵卒能稱得上「壯士」了,但他們如此大寒天出來做這等苦差,心情已經很不好,聽見有人喚他們,便充耳不聞。

  「幾位壯士!」宋初一往前幾步,提高了聲音。

  兵卒們這才頓住腳步,轉回身來兇神惡煞的盯著她,打量了幾眼,見她年紀雖然不大,但是蓑衣下隱隱露出士人樣式的廣袖袍服,因此態度稍緩,「先生喊住某等,所為何事?」

  這些兵卒面上被凍得通紅,有些已經凍瘡或皸裂,紅一塊青一塊,眉毛上落滿了白白的雪,分辨不出面目,情況也甚是狼狽。

  宋初一沖他們微一施禮,大步走到木板前。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發現有一隻手在動,但現在仔細看起來,所有的手都差不多,黑乎乎的蜷在一起,竟分辨不出。

  「在下方才見到其中還有活的。」宋初一道。

  卒長道,「即便是有還能動的,怕也不易救活,某等要在天黑之前把這些屍體扔到亂葬崗再趕回來,先生莫要讓某為難。」

  宋初一垂眸,仔仔細細的看那一隻隻手。

  趕驢的兵卒看向卒長。

  「先生。」卒長再次提醒了一句。

  宋初一從錢袋裡掏出八九個布幣遞給卒長,「天氣嚴寒,壯士們換些酒驅寒。」

  卒長看了一眼,都是十二銖的布幣,便接下了,「多謝先生。」

  宋初一只微微一笑,繼續看,片刻,目光鎖定一隻小手,那只手腕纖細到不可思議,卻死死的扣住木板上的漏洞,仿佛抓住什麼便能夠有一絲生的希望。還沒看見人,宋初一便覺得這是一個很有生命力的孩子。

  宋初一蹲下身來捏住那只手臂的脈搏,須臾,起身道,「我要他。」

  卒長為免耽誤時間,二話不說,揮手令人將上面的屍體移開,把宋初一制定的那個人拽出來丟到雪地裡。

  卒長抱拳道,「某等急著出城,告辭了。」

  「卒長請便。」宋初一彎腰將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往路邊拽。這是個十歲上下的孩子,衣衫襤褸,蜷縮成一團,本就黝黑的皮膚在雪地裡顯得更黑,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全身,腿腳是好的,心口還有一絲熱乎,胯下……是個帶把的。

  宋初一脫下身上的蓑衣把他包起來,孩子已然凍得僵住,那只手豎在外面收不回來。宋初一心知不能硬折,便抱起他,急匆匆的往府裡趕。

  孩子很輕,宋初一力氣並不大,但抱著他跑了那麼遠的距離,竟然絲毫不覺得重,她開始有些懷疑救不活這個孩子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裡,宋初一便高聲喊道,「子雅子雅!」

  子雅聞聲從屋內跑出來,看見宋初一懷裡抱了什麼東西,也顧不上撐傘,連忙上前來幫她,看見那只露在外面的手,道,「先生,這是人?」

  「嗯。」宋初一把他交給子雅,「送到我屋裡去,我要看看救不救的活。」

  「是。」子雅應了一聲,便往屋內走去。

  宋初一正要跟上,卻看見南祈不知何時出現在院子裡,還是一襲白布袍,頸上圍著紅狐狸皮,從頭到腳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樣。

  他皺著眉,冷聲道,「宋懷瑾,我不許你在這院子裡養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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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1:4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二章 當真是美人?

  宋初一抹去臉上雪,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道,「允祀兄喜歡看美人,區區不才,就喜歡養美人你平白得了便宜,不謝也就罷了,還吹毛求疵,你們黃老道法一派一貫是這麼個說法?」

  宋初一說完,也不理會南祈是什麼反應,快步走進屋內。

  她也想明白南祈為何會看她不順眼了,學派之爭還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南祈這個人大約比較孤僻,而且個性很古怪,不喜別人闖進他的私人領地。

  南祈對任何看不順眼的人,一向都不客氣,更遑論宋初一這個占他地盤的傢伙。

  這也更加證明礱穀慶起初對她實在沒怎麼看得上眼,否則也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讓她進來同南祈掐。

  宋初一進屋,顧不得整理自己,便急忙去看那個撿來的孩子。

  「子雅,把火盆端近一些,再去準備熱水。」宋初一說著跑出去用木盆端了一盆雪進來。

  然後伸手將孩子身上僅有的幾片布扯掉,把雪放在他身上使勁搓。

  宋初一看著變黑的雪,嘖道,「可真夠髒的。」

  不過,這也是難免的。雪下了好幾天了,撿不到乾柴,也不是人人都會引取保存火種,別說燒熱水洗澡了,就是想烤烤火都是奢望。

  宋初一不斷的用雪幫他擦拭揉搓,不一會兒,她自己的手都已經火辣辣的熱了起來。再加上靠近火,不一會兒,孩子僵硬的軀體便漸漸軟了下來。

  但宋初一還是不敢大意,繼續賣力的揉搓,尤其是胸口。

  「主,熱水來了。」子雅端了熱氣騰騰的水進來,在宋初一腳邊放下。

  宋初一將盆邊的巾布丟到水裡,然後拎出來弄到半乾,等到溫度稍微降了一點,便疊成厚厚的一塊,捂在孩子的胸口。

  「屋裡可有水囊?」宋初一問道。

  「奴今日收拾的時候看見一個,還是新的。」子雅起身到外室的櫃子裡翻找。

  宋初一才搬來兩日,屋子都是子雅收拾的,有多少東西,她都一清二楚。

  子雅見宋初一在捂那孩子的心口,便知道她找水囊做什麼,立刻跑出去裝了滿滿的熱水進來。

  宋初一試了試溫度,用一件乾衣服裹起來放在了他的胸口,然後用被褥把孩子包起來。

  「被褥弄髒了,主晚上可怎麼睡?」子雅看著白白的新褥子包裹在一個小泥人的身上,有些心疼。倘若她知道宋初一為了從一堆屍體裡找出這孩子,還揮霍了八九個布幣,恐怕更覺得她是個敗家子。

  並非子雅無情,而是這個時代,很多時候,人命真就不值這一條被褥。

  「有火,怎麼都能將就一下,明日再去找管事要兩條。」宋初一忙活完,便坐在火盆邊將身上的衣物烤乾。

  子雅擔憂道,「管事會給嗎?」

  「兩條被褥而已,礱穀府不會這麼吝嗇。」宋初一心知礱穀慶對自己的印象稍有改觀,況且她現在是在為衛國出力,還與別人同擠一個院子,多要兩條被子禦寒而已,又不是多麼驕奢。

  子雅見她說的篤定,才道,「奴那邊有兩條被子,主若是不嫌棄,今晚奴與姐姐共用一條,騰出一條給您。」

  子雅出身士族,才敢這麼說話,若是真正的奴隸,說出這種話來絕對是對主子的侮辱。

  「不用,子朝還病著。」宋初一轉而問道,「我囑咐你們燒火,可有燒了?」

  「回主,燒了。」子雅垂頭道。

  宋初一看了她一眼,點頭道,「那就好。」

  屋內陡然陷入一片靜默,子雅手心有些出汗,她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事情,卻不知為什麼,竟然有些緊張。

  片刻之後,宋初一閒聊一般的問道,「子雅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子雅愣了一下,旋即面色一紅,支吾道,「奴……奴未曾想過。」

  「誒?知好色而慕少艾,哪有你這個年齡不懷春的女子,莫要羞澀,來,說與我聽聽,我好給你物色個好人,不然我可就尋個老叟將你送了。」宋初一又是勸,又是誘,又是威脅。

  子雅緊張道,「奴喜歡壯士。」

  「壯士?」宋初一蹲在火堆前,攏起袖子,探著腦袋笑眯眯的問道,「不僅僅是壯士吧?只知武力,不通文墨,怕也不知道憐惜人。」

  子雅紅著臉搖頭,「奴說不清楚。」

  她是未曾說清楚,但經過這一探問,宋初一卻是清楚了。子雅喜歡什麼樣的人,宋初一不清楚,但她的眼界怕是不低。

  「去準備熱水吧,我要沐浴。」宋初一收起八卦的神情,吩咐道。

  子雅應了一聲,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宋初一手指輕輕敲著榻沿,若有所思。

  片刻,轉頭伸手探進被子裡,捏住那孩子的脈搏。脈象稍微回復了一些,但還不能確定能不能養活。

  宋初一方才給他用雪搓身體的時候,發現他全身有許多出凍傷,有些破皮流水,如果處於溫暖的環境,難保不會化膿。

  子雅很快將熱水準備好,宋初一沐浴之後,又重新燒了熱水,將那個孩子放進熱水裡泡著,與子雅一起幫他將身上的髒汙清理乾淨。

  子雅十分愛乾淨,幾乎不用宋初一動手,她看見髒汙便忍不住要弄掉,宋初一也樂得清閒。

  這的確是個五官看起來還算周正的孩子,但乾巴巴的面容,黑中泛黃,實在不算賞心悅目。

  將人清理完之後,已經夜漏更深。

  宋初一將孩子包裹在被子中放在榻上,便將自己榻上的褥子裹起來挨著火盆睡了。

  次日清晨。

  宋初一還未睜眼,便聽見了劇烈的咳嗽聲。

  是那個孩子宋初一一骨碌爬起來,拖著褥子走到小榻前面,便見到一張蒼白的小臉,雙眼緊閉,嘴唇發白,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砰砰砰砰砰砰!

  禮貌中隱含怒氣。

  這個敲門的方式,宋初一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是誰。除了南祈,沒別人。宋初一昨晚忙的團團轉,這時才想起來,這門是裝好了的心道,姬眠動作還挺快。

  宋初一拖著褥子過去把門打開,果然見到一臉蒼白,滿眼紅血絲的南祈。

  他惡狠狠的盯著她,就在宋初一以為他要發飆的時候,卻見他猛的一抬手,將一個紅色的小瓶遞到她面前,「治風寒咳嗽!立刻給那人服下去,我不想今晚再聽見咳嗽聲!」

  有良藥,不要白不要。

  宋初一利索的伸手接了過來,「今晚會不會咳嗽,要看你的藥效用如何,我哪裡能控制的住!」

  南祈咬牙切齒,恨恨轉身,走了幾步,又猛的回過頭來,「當真是美人?」

  「不是美人我用得著這麼費力氣嗎?」宋初一扯謊,眼睛也不眨一下。

  「善。」南祈甩袖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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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1:5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三章 為少主老師

  宋初一打開瓶子看了看,裡面是草藥的碎末。

  宋初一便讓子雅端來了煮酒煮茶用的小火爐,放上陶罐,把藥粉倒進去一些,煮至滾沸。

  「待藥涼了些,給他餵下去,我先去看看子朝。」宋初一從榻上扯了衣物穿上,開門出去。

  外面的雪已然停了,耀白的光線刺的人睜不開眼睛。空氣冰冷的像刀尖一樣,刺的人皮膚發疼。宋初一哆嗦了一下,連忙推開子朝居住的房門。

  自從救了子朝,宋初一只看過她三次,她身體很弱,每天都離不開湯藥,宋初一急啊,倒不是急子朝的病情,而是子朝每天喝的不是藥,都是她的「血」!

  「雅。」內室傳來虛弱的聲音。

  子朝的聲音輕輕柔柔,再加之體弱,帶著輕微的喘息聲,仿如羽毛劃過心底,令人心癢。

  「是我。」宋初一說著,挑開帷幔進了內室。

  子朝斜靠在榻上,略顯蒼白的臉,宛若含苞待放的白芙蓉一般,黛眉輕顰,墨髮如瀑從肩流瀉到淺緋色的被褥上。礱穀府提供的衣物有些小,使得子朝較為壯觀的胸顯露無疑。

  「這衣服有點小。」宋初一目光停留在子朝的胸脯上,在她看來,這麼大的胸,簡直就是神跡。

  子朝臉頰染上了一抹紅暈,微一垂頭,青絲從耳畔滑落,蝶翅一般的長睫因為羞澀,微微顫抖,手輕輕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子朝曾經半昏迷的狀態下見過宋初一一回,因而認得,她本欲下榻去跪謝宋初一的救命之恩,但沒想到,她身形還未動,宋初一就來了這麼一句輕佻的話。

  但轉念一想,宋初一是她們姐妹的救命恩人,不僅讓她們脫離險境,還給了安穩的生活,莫說只是言語輕佻,就算是要了她,也不算過分。這麼一想,子朝便掀開被褥,起身下榻,跪伏在宋初一面前,「朝拜謝恩公。」

  她身上的衣服緊小,做出這個動作,曲線頓時顯露無疑。

  宋初一心歎,真是一舉一動皆魅惑啊這樣的容色,倘若有哪個男人不動心,宋初一敢賭他肯定不僅眼瞎,還身殘。

  「快起來吧,上去躺好。」宋初一伸手扶起她,也沒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麼不妥,但子朝聞言,臉色倏地紅的能滴出血來。

  那張芙蓉面,一時煙霞絢爛,有若沁血美玉,美不勝收。

  宋初一忽然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歧義,乾笑了兩聲,「其實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錢財,你這萬一再受涼,我可又要割肉了。」

  子朝怔了一下,旋即也抿唇一笑,兩腮綻開淺淺的小梨渦,乖順的依言上了榻。

  「近幾日感覺如何?」宋初一也毫無自覺的坐到了榻沿。

  在她看來,大家都是女人,沒什麼好避諱的,但子朝卻不知道她是個女人,這樣的舉動,無異於提前暗示。

  子朝心道:實在沒想到,主小小年紀,就知風月。

  「子朝?」宋初一見她神色不定,不由提高了些聲音。

  子朝猛然回過神來,垂頭小聲道,「朝覺著好多了,再過幾日便能恢復如常。」

  宋初一伸手捏住她的脈,首先便感覺到了滑膩的肌膚,然後才是脈象。

  「嗯,還不錯。」宋初一確認之後,起身道,「你先好生休息,短缺什麼只管同我說,調養好身子要緊。」

  「謝主。」子朝欲起來送宋初一,卻被她阻止。

  看著宋初一的背影,子朝覺得有些奇怪,方才捏著她手腕的那手指,雖有些繭子,但也十分柔軟,似乎不像是男人。

  「大約還是少年吧。」子朝喃喃自語。

  宋初一出了屋子,便抬步去了主院,問了兩個僕婢,才找到管事,說要兩床被褥,那管事便一口應承下來,害的宋初一有些後悔,應該多要點別的!

  宋初一正要去書房,便聽有人喚道,「懷瑾先生?」

  宋初一回身,看見一個灰布袍的老叟,卻正是為礱穀府啟蒙老師的夷師奎。宋初一連忙拱手,道,「原來是家老。」

  夷師奎回禮,笑道,「老夫剛為學生們上完一堂課,懷瑾這是要去書房?」

  「正是。」宋初一道,「家老欲往何處?」

  「老夫正要去找你。」夷師奎很欣賞宋初一,他學識淵博,一向都是為人師表,因此對待後生都很嚴苛,宋初一的年少穩重,讓他覺得有國士之相,因此待她也格外和藹可親,「昨日將軍言到想讓你與不妄少主見一見,但將軍最近忙於政事,便請老夫代為引見。」

  礱穀慶兒子不少,但是嫡長子三十歲便戰死沙場,留下一子,名不妄。礱穀慶特別疼愛這個孫子,也寄予厚望,因此對其要求特別嚴格。

  宋初一與夷師奎一起往學舍去,她問道,「將軍的意思是,讓我為伴讀嗎?」

  若不是這麼想,怎麼無緣無故的引見他們認識?

  「不。」夷師奎微微笑道,「懷瑾為伴讀豈非大材小用?將軍的意思是,從今日起,由你做少主的老師。」

  宋初一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我為少主的老師?家老,這是否太兒戲了?我畢竟年紀尚輕,不如家老師德厚重啊,少主豈肯屈尊?」

  「懷瑾莫要妄自菲薄。」夷師奎笑容中略帶了些狡黠,頓住腳步,看著宋初一道,「懷瑾可知道是誰安排你與南祈同住一院?」

  宋初一瞪大眼睛,「不會是家老吧?」

  「哈哈哈正是老夫!」夷師奎撫虛大笑。

  宋初一苦著臉道,「家老害苦我吔!」

  夷師奎被她的模樣逗樂,又是一陣大笑。笑罷才解釋道,「籍羽也是我學生啊!你剛隨大軍到帝丘時,我便收到了他的傳信,老夫早就有意為不妄尋一師,但他生性偏執,憎惡孔孟之學,請來多位老師,均被他觸怒而走,已殆誤學業多年,眼看已經十五,將軍為此事茶飯不思,老夫聽聞籍羽言你行徑,覺得可以一試。」

  原來是拿南祈試探她!

  「這麼說允祀兄是故意與我為難?」宋初一這才豁然明白,雖然厭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但他厭惡的也太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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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四章 我看不上他

  夷師奎笑著點了點頭,「不錯,老夫是請他代為考驗,不過允祀的性子本也十分古怪,你初次與他對罵之後,他便來尋了老夫。」

  地上的雪剛剛被清理掉,石板路上有些滑,兩人都放慢了腳步。

  「允祀如何說?」宋初一問道。

  「哈!他道,可以為少主師。無論是否有才學,至少在性子上定能治得住少主。」夷師奎道。

  宋初一想像一下南祈說這話的語氣,怎麼想怎麼覺得是挖苦。

  夷師奎湊過頭,小聲道,「懷瑾的滅國之道,實在令人熱血澎湃。」

  「家老不是儒家人?如何會贊同我這般狂妄、不仁之言?」宋初一好奇的看著他,心覺得,這老叟有些意思。

  「欸,如何能說不仁?列國紛爭,戰禍連連,一日不統一,天下蒼生便要繼續遭受災難,我心渴盼雄主橫掃中原,定國安邦。懷瑾行的天下大道。如此胸襟抱負,頗有氣吞萬里如虎之勢,令人欽慕之。」夷師奎壓低的語氣竟顯激動。

  宋初一眼眶一熱,忽而停下腳步,向後退了一步,一甩寬袖,在雪地裡朝夷師奎行了個大禮,「家老知我心者幸哉!」

  她前世便是主張滅國之道,她自問行事也不算魯莽,然而卻屢屢受挫,只能窩在陽城那個小地方聊以寄身,將此志向深埋於心底,直至身死,這宏願也就隨著她化作一柸黃土。

  在今世,她一改前世的藏藏掖掖,說出此事,原想著就算孤軍奮戰,她也要將這天下轟轟烈烈的捯飭一把,也算不枉她重生一場,卻未曾想,有人竟言中她心底所想,豈能不動容

  「哈哈,得識懷瑾這般少年英才,幸哉」夷師奎還了一禮。

  兩人經此一談,竟是有些像是忘年交一般。

  夷師奎提醒道,「老夫雖然學的儒家,可對旁的學派也都有些涉獵,並不只是忠於儒家學說,所以才能接受滅國之道,倘若真正儒家人士得知,必要聲討你。」

  「懷瑾受教。」宋初一也只打算說這麼一次。那天聽她言論的都是年輕士子,哪一個沒有雄心壯志?這個言論一旦傳揚出去,勢必受到攻擊,他們捨不捨得放棄這樣一個志向,還需要時間慢慢考慮,所以一時不會傳的沸沸揚揚。

  夷師奎也聽聞了那件事情,他沉吟片刻,問道,「懷瑾想開派立說?」

  宋初一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她頓了一下道,「家老不覺得懷瑾小兒無知狂妄嗎?」

  「如此步步為營,哪裡來的狂妄之言?」夷師奎再次打量宋初一道,「奇!」

  這是宋初一的第一步鋪墊,算是極小範圍的試水,就算不成,她也有辦法將自己洗清。其實,宋初一對此並未報很大希望,最主要,她是個女子,就算有許多人私下贊同滅國之道,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接受開派者是個女子?

  兩人說著話,已然到了學舍中。

  因人丁並不是十分繁茂,礱穀府的族學占地不大,也只有十六七個學生,此時正在習字。開門進去,宋初一略略看了一眼,年齡從五六歲的稚童,到十六七歲的少年,可謂參差不齊,也難為夷師奎能夠一把抓。

  「不妄呢?」夷師奎目光落在最後面空空的幾上。

  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拱手,恭敬的道,「回老師,不妄方才去小書房了。」

  「去喚他來。」夷師奎道。

  那少年應了一聲,好奇的看了宋初一一眼,匆匆跑了出去。

  片刻,與一名華服少年一併走了進來。

  宋初一轉眼看了那少年一眼,目朗如星,劍眉飛揚,鼻樑高挺,雖只有十五歲,個頭卻已經比旁邊十六七歲的少年要高許多,形容懶散,行禮也十分怠慢,總體看上去,便知這少年的桀驁不馴。

  「這就是不妄。」夷師奎轉頭對宋初一道。

  這顯然是要交托了,宋初一心道,您老人家不用顯得這麼迫不及待吧!

  「不妄少主。」夷師奎微微笑道,「這位是老夫為你新找的老師。懷瑾先生。」

礱穀不妄滿臉錯愕,滿屋子的人也都震驚了。原本他們以為宋初一八成是礱穀氏哪個遠到不著邊的親戚,巴著關係進的礱穀氏族學,縱使正是想像力飛馳的年歲,也萬萬沒想到,這竟是位老師!

  礱穀不妄臉色的錯愕,轉瞬間便成了羞憤,指著夷師奎便罵道,「你這老匹夫無能也就罷了,如何這般羞辱於我!」

  夷師奎顯然習慣了他這種性子,對於他的話充耳未聞,全不覺得是在罵自己。

「羞辱你的不是家老,而是礱穀將軍。倘若沒有他的同意,誰敢隨便為你安排老師?」宋初一緩緩道。

  見少年皺眉,宋初一笑眯眯的道,「所以你這句,可是罵錯人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如實幫你轉達給將軍。」

  「只會告狀的無恥小人而已。」礱穀不妄知道礱穀慶今日不在,所以便未曾立刻走開。

  宋初一抄手笑道,「如果你覺得由他人轉述不好,也可以自己去罵,在下是無所謂的。」

  「你!」礱穀不妄正雙眼冒火。宋初一這兩句話說的很讓人窩火,但是撲上去揍她一頓吧,又顯得不至於,他嗤笑道,「自己毛都沒長齊還打算做別人老師!」

  宋初一也不理他,轉向夷師奎道,「家老,懷瑾恐怕要讓將軍失望了。」

  「懷瑾此話怎講?」夷師奎覺得宋初一定然是有妙計,便配合著問道。

  宋初一慢悠悠的道,「這個少年,我看不上眼。懷瑾頭一次收學生,定要收個好的,以免誤了我名聲,以後再也沒人敢拜我為師了。」

  夷師奎頓時覺得頭大,果然他這廂還未接話,便見那少年衝過來,抓住宋初一的衣領。

  宋初一自然不肯如此乖乖的任由抓著,抬手猛的砸向他手肘的麻筋。

  礱穀不妄手臂陡然一麻,使不上力氣。

  宋初一趁機道,「你現在這副摸樣,不尊師長,莽撞如牛,遇事先用武力而不知動腦子!我憑什麼看的上你!」

  說罷甩袖而走。

  宋初一從容的出了學舍,然後拔腿便跑。沒跑多遠,便聽見學舍裡面摔摔砸砸,以及眾人或驚呼或勸慰的聲音。

  等礱穀不妄衝出來打算揍宋初一一頓,卻發現人早已經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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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7:4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五章 教你如何玩

  「哼哼,折騰不了你!」宋初一本心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礱穀不妄身上,但如今吃著礱穀氏的糧食,就得老老實實的給人家辦事。

  縱然也知道現在就算她高傲一些,礱穀慶也不會趕人,她既然打算實打實的努力,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

  礱穀不妄這樣的少年,宋初一見得多了,面對打擊,他必然會大力的反擊。

  所以宋初一回了書房,與眾人打了招呼之後,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隨手抽了一冊竹簡,好整以暇的等著礱穀不妄前來。

  果然,她才坐了幾息,書房的門邊被人一腳踹開。

  眾人回頭一看是礱穀不妄,便將頭轉向一邊,不是怕了他,是實在見著就頭疼。

  宋初一恍若未見一般,仿佛手裡的竹簡是什麼絕妙秘本,看的津津有味。

  礱穀不妄猛的將她手裡的竹簡奪了下來,扔到一旁,一把抓起她的衣襟。

  宋初一這才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懶懶的道,「怎麼,想動手打我?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如果打倒在下能令公子很驕傲,儘管打好了!但是不怎麼樣就是不怎麼樣,休想用拳頭令在下屈服。」

  礱穀不妄咬牙,鬆手丟下她,喘著粗氣道,「大善!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給你三日,倘若我覺得你無能,你就給我立刻滾出礱穀府!」

  「半個月。」宋初一不容置疑的道。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衽,在位子上坐下,「在下能耐有限,公子若覺得半月太長,不如就去另覓高人?若是氣不過,揍在下一頓也成。」

  「你服我?」礱穀不妄幾欲噴火的雙目,露出幾分不屑。

  「倘若你真揍我一頓……在下一貫沒什麼骨氣,為了求生,下回再見必然俯首貼耳。」宋初一將地上的竹簡撿起來,仔細卷上,看著他淡淡一笑,「但莽夫就是莽夫,草包就是草包,在下有眼睛,有心,自己會分辨,你就是殺了在下,也不會改變這個看法。」

  聽了宋初一這番話,礱穀不妄的火氣竟然消了不少,爽快道,「善!不是孬種,我就給你半個月時間從今天開始!」

  實事上,有骨氣的士人絕不止宋初一,比她性子烈的更不知凡幾,但礱穀不妄喜歡她前半句,既承認自己的軟弱,又承認堅持自己的觀點。有所為有所不為,比一般那種呆板的硬性子有趣些。

  「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學的是道家。但最懂的並非道家。」宋初一向他正式的介紹自己。

  礱穀不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經過之前一番摔摔打打的發洩,此時已經沒有多少了,但還對宋初一依舊排斥,聽聞這介紹,不禁哼聲道,「學道家卻不懂道家?那你懂什麼!」

  宋初一微挑眉梢,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礱穀不妄倒是個守信之人,說過給半個月的時間,便配合的身子往前探了探。

宋初一靠近他,輕聲吐出一個字,「玩。」

  剛才礱穀不妄想了許多可能,但唯獨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不禁楞了一下,耳邊又響起宋初一輕輕的聲音,「以天下為棋盤,列國為棋子,這樣的玩法,公子有興趣嗎?」

  乍聞此言,少年的心頓時翻起了滔天巨浪,沒有人知道,他最欣賞的人是龐涓,也立志向龐涓那樣,成為一個有勇有謀的上將軍,能衝鋒陷陣,能幕府為謀。

  縱然最後龐涓失敗了,世人也只道他心胸狹隘、嫉賢妒能而已,且礱穀不妄並非是把龐涓當做目標,而是作為他要翻越的一座大山。

  宋初一看著礱穀不妄的表情,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經激起了少年人內心的熱血,便不再多說,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宋初一有沒有這個本事暫且不提,這些話,也不過是她打算收服這個少年,計畫中的一部分。

  這塊大餅一定要給他畫好。有志向的人是值得尊重的,這個世界不排斥任何人有高遠的志向。

  礱穀不妄收回心神,看著宋初一。

  宋初一從小學的是老莊一派的道,所以骨子裡便是不拘禮法、灑脫不羈,因此即便從不失禮,也與其他把禮法刻進血脈的士人很是不同,她的目光透露出那份自在,令人為之嚮往。

  「道家說道法自然,先生覺得這世上是否該有禮法?」礱穀不妄想著,便就問了出來,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知不覺變得恭敬了許多。

  「世人不知禮,世道怕是要亂了!」宋初一也不介意把這個當做給他上的第一堂課,「禮法是引導人們融洽相處的東西,我道家認為道法自然,禮法應時而生,使庶民不似遠古時粗莽,使得人知羞恥,人們需要禮法,所以它才能延續。」

  礱穀不妄厭惡繁文縟節,也曾經讀過道家,但是每每看到道家說什麼順應自然,清靜無為,就覺得不切實際,若世上人都不去爭,戰爭倒是沒有了,但那樣的世界有什麼意思?沒想到,「道法自然」竟然可以這樣理解。

  礱穀不妄正身坐起,恭恭敬敬的施禮,「學生受教,那世有禮法拘束,如何能如先生這般自在?」

  宋初一楞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個莽撞少年的確不是俗物,他能輕易看到人最本質的東西。

  「世有禮法,然我心自在。禮法本就是引導規範人行為之物,只要知禮、懂禮、遵禮即可,倘若反教它拘住了自己心的,是蠢物。」宋初一笑道。

  宋初一的說法、舉止恰恰合了礱穀不妄的心思,仿佛他一直沒有拜師,就是在等著宋初一的到來,當下欣喜不已。

  南祈看著宋初一的一舉一動,聽著她的言辭,心中佩服夷師奎的識人之能,以及大膽用人。看礱穀不妄的態度,什麼半月之限怕是也不作數了,其實礱穀慶之前給礱穀不妄找的老師也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論學識,有些比宋初一要強的多了,但拜師這件事情是要看緣分的,有沒有學識是一回事,相合不相合才最重要。

  夷師奎學識倒是一般,但識人用人之能極佳,無奈他用人不拘一格,常常看上去很冒險,沒有絲毫說服力,就譬如這次用宋初一,誰敢動用一個少年為另外一個少年之師?看起來這樣荒唐的事情,但他就這麼幹了。

  也正因他這樣的做事風格,使得他處處碰壁,到最後竟然淪落到成為礱穀府的家僕,縱然負責啟蒙礱穀氏子弟,但不比一般的老師地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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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六章 老師懂兵家?

  縱然宋初一看起來很穩重老成,但是看著兩個同齡少年為師徒,眾人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宋初一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便對礱穀不妄道,「你先回學舍吧,我稍後便至。」

  礱穀不妄沖宋初一拱手,便起身離開。

  姬眠立刻湊了過來,好奇的問道,「懷瑾,你方才湊著他耳朵說了些什麼?怎麼那個混豎子立刻變了態度?」

  這屋裡的人,都未曾做過礱穀不妄的老師,但是他們在府裡的時日也不短了,礱穀慶也曾讓他們推薦飽學之士,但也都沒教幾天便都請辭了。

  但眼看著礱穀不妄對宋初一的態度陡然一變,也都很好奇她究竟對礱穀不妄說了什麼。

  「我說……」宋初一笑盈盈的看著姬眠,「我最會玩,以後就教他怎麼玩。」

  這話,幾乎沒有人信,礱穀不妄雖然桀驁不馴,但他也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每每嫌棄老師沒有真才實學,又怎麼會貪玩?

  「我真是這麼說的!」宋初一滿臉誠懇的道。

  「罷了罷了,我也不問了。」姬眠湊近她耳邊小聲道,「我今日得了一壇好酒,懷瑾晚間來我院裡小酌對弈如何?」

  「哈。」宋初一忽然斂住笑,面無表情的道,「少來,我酒後從不吐真言,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倘若不是你酒品太差,我倒也是很喜歡美酒。」

  姬眠被人戳穿,也不羞惱,嘿嘿一笑道,「你說的也是我目的之一,其次我也實在很想同懷瑾暢飲。」

  宋初一逼近他,咫尺盯著他的眼睛。

  姬眠只見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眸裡清楚的映著他的臉,近看來,那張面容的皮膚雖然不算十分白皙,但質地細膩如溫玉,這樣近的距離,竟讓他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嗯,還算真誠。」宋初一頷首,轉而道,「不過我晚間有事,多謝悟寐兄相邀,改日懷瑾得了美酒,也定不會相忘。」

  宋初一起身,又返回學舍去。

  開始宋初一也沒有打算真的收礱穀不妄為徒,畢竟外表的年齡看起來,顯得實在有些荒唐。與他半月之約,不過是不想平白的多事,她恐怕過幾日就要出使秦國,到時候什麼約都得暫擱。

  「那小子竟然這麼不堅定。」宋初一邊走邊自語。

  回到學舍,夷師奎正立在廊下,看見宋初一回來,笑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

  宋初一無奈歎道,「家老為我攬事吔!」

  「不妄是一匹烈馬,但凡烈馬,無不神駿,懷瑾這是得了便宜還向老夫賣乖啊!」夷師奎道。

  宋初一哈哈一笑,拱手道,「家老說的是,改日請家老吃酒。」

  「那老夫就靜候了?」夷師奎說著伸手示意她,礱穀不妄在書房等候。宋初一這個性子,怕也只能做礱穀不妄的老師,夷師奎可不敢把其他學生給她折騰。

  書房內,礱穀不妄似乎才回過味來,想不通自己方才為何要對一個和自己同樣大的人如此恭敬,心裡很有些氣惱自己沒骨氣的行為,然而再回想起宋初一的話,他還是壓抑不住的熱血澎湃,她所說的「玩」,真是准准的擊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他希望自己那麼暢快的活著,不論結局如何。

  他正想著,見宋初一走了進來,心裡竟是不由有些激動,很想知道她會給他講些什麼。

  罷了!礱穀不妄心歎,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遇上了合心的老師,只顧及顏面到頭來怕是會後悔莫及,畢竟之前人家可是說沒看得上他。

  「不妄先前對老師有所怠慢,先向老師賠罪了。」礱穀不妄深深一揖到底,他打算先簡單賠罪,倘若半月之後,覺得她當真才高博學,他定然正式謝罪。

  宋初一在他對面的席上跪坐下來,卻也沒有為人師表的架勢,往几上靠了靠,看著他漫不經心的道,「嗯,還挺有策略。」

  一言,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礱穀不妄心中驚訝,忍不住抬起頭來,卻見宋初一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起來吧。我知道,讓我這個年歲的人為你老師,令你一時難以接受。這十五日之期,你要衡量我有沒有資格為你師,我也要看看是否要收你為徒,彼此目的很明確,那些禮節暫免也罷。」宋初一說著,乾脆直接靠在了幾上,「從前讀過些什麼書?」

  宋初一對於礱穀不妄的表現也算滿意,雖然比較衝動、任性妄為,但知錯能改,能屈能伸,人也聰明,倒也是塊未加雕琢的美玉,倘若能收下他為徒,也是一樁好事。

  「詩、論語、鬼谷子、孫臏兵法、韓非子、老子、墨子……」礱穀不妄一口氣說了十餘冊。

  宋初一撐著腦袋道,「讀的倒是不少,可有所得?」

  「無所得。」礱穀無妄垂頭道。

  礱穀不妄讀的可不是一些啟蒙書籍,而是各家各派的言論思想,博覽群書就算是囫圇吞棗,至少能夠增長見識,但是一個少年想僅僅通過讀各家言論便理解其精髓,恐怕就很困難了,尤其是像礱穀不妄這樣貪多的。

  「嗯。」宋初一點頭道,「在選擇一家修習之前,多看看也是好事。」

  礱穀不妄心中微酸,一向倔強堅韌的性子,此時竟然眼眶有些發熱,「可以前的老師都說貪多嚼不爛。」

  宋初一沉吟,認真的道,「他們這麼說也有道理,因為畢竟並非人人都能理解我輩天才。」

  礱穀不妄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老師真是有趣。」

  宋初一微微一笑,玩笑要說,正事也要做,「你讀了各家言論,最喜哪一言?」

  礱穀不妄也略略斂容,答道,「兵家,我幼時曾離家去訪鬼谷,但遍尋不得,被祖父捉了回來。」

  兵家,多談論用兵之道,說難也不難,即便唯讀其言論,也能明白個大概,礱穀不妄身為是礱穀慶的嫡孫,從小定然對兵事耳濡目染,結合之下,紙上談兵應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卻說無所得,可見對自己的要求很高。但是說容易,卻又極難,兵事千變萬化,即便你讀懂了所有的言論,真正打仗時也未必能夠出謀取勝。

  礱穀不妄心裡也有些遺憾,為什麼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有趣的老師,卻是學道家而非兵家。

  他想起宋初一曾說過「學道家,最懂的卻非道家」,他便揣著一絲希望,道,「老師懂兵家?」

  「你猜。」宋初一微微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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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七章 以卿禮待之

  「道家主張清靜無為,想來先生不會學習兵家吧?」礱穀不妄雖然希望宋初一懂,但事實擺在眼前啊。

  宋初一撓了撓脖子,「你覺得我是個清靜無為的?」

  礱穀不妄眼睛一亮,道,「先生精通兵家?」

  「你想學,我也教得。」宋初一為謀,無所不用。倘若單鑽研哪一家,思想很容易便被局限,不由自主的便會按照那一家的思考方式來考慮事情,如此,比較容易被對手摸清底,被人猜中計謀的機率較大。

  宋初一讀過各家言論,丟棄了她不認同的,將自己覺得有道理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仔細研讀,總體便是以道家為骨、兵家為心、儒家為皮。

  「當真?」礱穀不妄大喜,搓著手道,「老師,現在可以授課了吧?」

  「兵家的言論,你不是大多數都讀過?」宋初一手指有規律的敲著幾,「再讀一遍,有哪裡不懂的可以問我。」

  礱穀不妄怔了一下,道,「老師不詳細幫我解意?」

  「你是天才,怎麼可以用這種愚笨的辦法侮辱於你。」宋初一打了個呵欠,起身道,「你先看書吧,明日正式授課。」

  礱穀不妄仔細咀嚼宋初一前半句話,若說是諷刺挖苦,她語氣顯得太誠懇了,若說是讚美,又覺得太隨意敷衍。直到宋初一出去,礱穀不妄依舊沒有琢磨出她是什麼意思,卻還是依言取了鬼谷子來看。

  宋初一從學舍中出來,便去尋管事要了一些藥材。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初一去看了看那個孩子。服了南祈給的藥,孩子的病情看起來穩定了許多,已經暫時停止了咳嗽,只是身子依舊滾燙,即使睡熟也是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宋初一令子雅取來煮酒的小火爐,把乾藥材切碎放進瓦罐中煮。

  大雪已停,陽光蒼白,溫度比前兩日更低。

  宋初一攏著袖子,蹲在廊上看著院子裡厚厚堆積的雪,濃郁的藥味彌漫了整個院子。

  「懷瑾先生!」側門外有人喊道。

  宋初一收回神思,「門未閂。」

  門被推開,一個少年從門後探出頭,見宋初一蹲在廊上,才推開門,招呼後面的人將東西抬進來。

  「懷瑾先生,這裡是管事給您過冬物品,您看抬到哪間屋子?」少年語氣恭敬,卻忍不住偷偷打量宋初一。

  宋初一看著少年身後有四名僕役抬著兩個巨大的箱子,皺眉道,「這麼多東西……柳管事做的主?」

  「主曾經交代過,不過具體的東西是由柳管事做主的。」少年道。

  「子雅。」宋初一揚聲喚道。

  子雅從屋裡匆匆跑出來。

  「拿兩床被褥。」宋初一道。

  「是。」子雅輕輕應了一聲,垂頭上前。

  少年令人把箱子打開,子雅從中將被褥取了出來,送到寢房內。

  宋初一道,「其餘抬回去吧。」

  「先生?」少年滿臉詫異,微微躬身問道,「先生不要,可有話說?」

  作為門客,主賞賜東西,說明受到看重,也是證明自己才能的一種方式,一般人不僅不會拒絕,還生怕別人不知道。反而,拒絕主公賞賜是必須要給個說法的。

  「懷瑾入府三日,無大功,實不應該受此賞賜。」宋初一一邊瞇著眼睛用勺攪動陶罐裡的藥,一邊道。

  這倒是事實,少年心道。

  寒冷的空氣中,藥香嫋嫋,從陶罐裡冒出來的熱氣幾乎將宋初一的身影全部掩住。少年等了一會兒,見她已經沒有說話的意思,便道,「奴告退。」

  說罷,令人又將箱子抬了出去。

  宋初一看了一眼,實在剜心剜肉的痛,心想這礱穀慶太不厚道,倘若私下給她多好!

  「唉!」宋初一歎了口氣,用布包著陶罐,將裡面的藥倒入碗中,端進屋內。

  子雅鋪好榻,連忙過來接藥。

  宋初一挨著火盆坐下,想著應該弄些本錢做點買賣。衛國剛剛經歷戰爭,雖然國土淪喪一半,但必定也死了不少人,衛國與魏國交界之處,應該有不少荒地。

  所謂荒地,也不一定是沒有主人,而是家裡的男人戰死,家裡只剩下老弱婦孺,更種不了大片的田地,很多無人耕種的地方,都漸漸變荒。只需要用極少的代價便能得到這些土地,倘若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收到一些人。

  子雅給那個孩子餵完藥,回身便看見宋初一出神,以為她是心疼那些東西,「先生為何要拒絕賞賜?」

  宋初一收回神思,「方才不是說過?」

  她來礱穀府才三天,之前替籍羽遊說宋國,很多知道內情之人以為是她的功勞,然而事實上,不管是閔遲獨自去還是她獨自去,都能夠辦成事,這份功勞,宋初一不能獨領。至於這次的計策,實在是一次龐大的動作,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數,且又是秘密進行,在眾人眼中,是無故受賞。

  宋初一暫時還不想做出頭鳥。

  子雅認定宋初一是個滿心謀算之人,所以不管宋初一做什麼說什麼,她都不會覺得是真實。

  宋初一垂眸,思慮究竟該怎麼安排子雅。

  火盆中偶爾傳出劈啪聲,子雅不敢打擾,把藥給那孩子餵完,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外面起了風,卷起地上的積雪,在空中打著旋。

  聲討魏國的聲音,宛若隨著這陣風,在列國之間刮起。

  魏國王宮在白雪中巍峨矗立,鐵甲軍衛林立,書房中忽然傳出一陣大笑。

  「衛國好文章倒是不少,有趣。」主座上的魏王冕旒上的珠簾一陣晃動,顯然樂不可支。

  「我王。」上大夫姚政拱手道,「此事萬萬不可小覷,據說衛侯已然派特使去周天子處斥訴我們。」

  「周天子,哈哈,也就是個擺設罷了,他能把我魏國如何?」魏王不以為意的道。

  姚政再欲諫言,魏王卻轉而道,「這裡有一篇文章,寫的十分犀利,且文采斐然,你令人去查一查,倘若他願意來我魏國,寡人欲以上卿之禮待之。」

  說著,令內侍將竹簡遞給姚政。

  姚政一聽此言,心中一凜,連忙伸雙手接了過來。

  展開讀罷,已經出了滿身冷汗。通篇氣勢磅礡,言詞華麗卻不虛浮,句句掐中要害,必定是透析世事之人才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啊!

  「我王,在尋此人之前,一定要阻止此篇文章流傳,否則對我大魏不利啊!」姚政連忙諫言。

  「嗯,你說的有道理。」魏王微微頷首,從案上取了另外一卷丟過來,「這幾卷也不錯,盡力拉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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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八章 姑婆南允祀

  內侍將竹簡卷好,雙手奉給姚政。

  「阻止文章流通之事?」姚政接過東西,不死心的追問道。

  魏王隔著冕旒瞪著他道,「你是上大夫!寡人已然贊同你的說法,該如何辦你就去辦!不會連這點小事都要請我核准吧!那寡人要你這個上大夫有什麼用!」

  「王,這並非一件小事……」姚政道。

  魏王抄手,正襟坐好,「那你詳細說來,如何非小事?」

  「臣隱隱覺得……」

  姚政的開頭便不能令人信服,魏王瞪眼,沒耐心的截斷他,「隱隱?覺得?」

  姚政隱隱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對勁,但是一時又摸不透。就如魏王所說,眼下禮樂崩壞,像宋、衛等這樣守禮的國家都沒落了,就算這件事情捅出去,他們又能怎麼樣?

  但是轉而一想,姚政心裡忽然透過一絲光亮,連忙道,「萬一衛侯故意將此事鬧的天下皆知,而後向趙國借兵,趙國便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向我們開戰……」

  「趙國。」魏王嗤笑一聲,「他們現在連自己都鬧不清,還有餘力向我們開戰?」

  話雖這麼說,魏王對此事卻是上了心,畢竟以前被魏國吞掉比這次更大的土地,衛侯也都是從來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現在居然大肆聲討,事情實在有些不尋常。

  按尋常來說,衛國從前依附趙國生存,此時也最有可能是向趙國求救,但現在趙國內亂,自顧不暇,怕是一時半會也騰不出手來。周邊的國家,也就楚國、秦國還有些可能……

  「嚴密監視趙、楚、秦三國的動向。」魏王道。

  「吾王聖明。」姚政躬身道。

  魏王站起身,眯著眼睛看外面白雪的反光,心中想著稍後攜哪位姬去踏雪。

陽光耀白一片,路上的行人貴人的臉都被映的極為通透,而面黃肌瘦者則是更加面色黑黃。

  宋初一帶了一個僕役到達衛國濮陽城週邊的大片荒地,站在烈烈北風中縮成蝦子狀。

  原野上的風比城中大幾倍,地上的積雪又是未經踩過,一陣大風呼嘯而過,卷起積雪,打在人臉上刺痛,不一會兒兩個人的臉頰都被拍打的發紅。

  僕役很想問問這大冷天的為何跑到荒郊野喝風,但風太大,張嘴不但未發出聲音,反而灌了一肚子的風。

  宋初一心裡也有些發苦,這個天氣到郊外絕對是自找苦吃,但也只有這個天氣,她的行蹤才不容易暴露。

  在僕役的帶領下,頂著烈風走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終於在一處小土坡環繞的地方看見幾家破敗的茅草屋,簡易的木板門被大風吹的吱呀咣當作響,房頂有一塊沒一塊,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宋初一走過去,隨意選擇了間屋子,伸手敲了敲門,「可有人在?」

  裡面沒有人應聲,宋初一再喚了一聲,「屋內是否有人?」

  停頓片刻,見依舊無人應門,她便推門進去了。

  屋內傳來一股淡淡的黴味,頭頂上的陽光順著漏洞一束束投入屋內,有一些被風卷起的雪順著一束束光線旋轉落下。在屋子一角的一堆草叢裡,躺著兩具衣衫僅能蔽體的屍體,是一個母親蜷著身子抱住一個約莫六七歲大的孩子。

  兩具屍體都已經有些萎縮,顯然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因為天氣太冷而沒有腐爛。

  宋初一粗略看了看屋裡的東西,只有幾隻陶具和一些簡便的日常用品。

  這母子二人,怕是因為家裡的成年男子戰死,冬日無食可吃,無人修葺草房,活生生的被凍死在這裡。

  「你去這附近去看看,其餘幾間屋子裡是否有人。」宋初一道。

  僕役領命,咬咬牙頂著風雪衝了出去。

  宋初一揣測,其他幾間房子多半是沒有人在,因為這種聚居的地方,倘若還有其他人,必然不會任由這母子凍死餓死。

  有些聚居的小氏族因為戰爭而舉族遷徙或者舉足滅亡,即便能剩下一兩個僥倖活著,最終也守不住氏族的土地。

  眼下這光景,宋初一猜測,應該是舉族遷徙,而這對母子怕是執意要等家裡的男人回來。也有老母老父在等候兒子回來,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宋初一就遇到過許多次。

  宋初一今天決定過來,主要是想看看這邊有沒有荒地,那個礱穀府的僕役知道這邊有,所以她讓那僕役領著她過來,她從前未到過衛國,只聽聞這裡十分沃野千里,十分富庶,她以為會比別處稍微好一些,因此也沒想到竟然第一次就遇到了,這倒遠遠出乎她的意料。

  她手裡也沒有可信任的人,就算想辦法占了土地,沒幾天便會被別人占去。

  「先生。」僕役攜風帶雪的沖了進來,「其餘幾間屋裡均無人。」

  「善。」宋初一沉吟。

  要想辦法將這一處荒地占下來,衛國本來國土便小,錯過了這一處,不一定能找到下一處。

  「先回去吧。」宋初一說罷出了門,看著外面茫茫不見邊際的雪原,心想,也不知是不是屬於這個小氏族的地方,還是別人土地。

  迎著冷風,宋初一的頭腦十分清醒,此事倘若要下手,便要迅速,若國府排查到此處無人,便會將土地收回。在這中間有一個空子可以鑽。衛國法不完善,所以制度也很鬆散。國府並不會太計較這土地的主人與從前記錄在冊的是否相同,他們會重新記錄,保證田主每年能按規矩納糧便可。

  宋初一回到城中時,天色已經朦朧。子雅已經將浴湯準備好,宋初一泡了個熱水澡,將體內寒氣驅除,然後看了看那個孩子的情況之後,便舒舒服服的躺進了新的被褥。

  一夜黑甜無夢。

  次日清晨,宋初一便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外邊是姬眠的聲音,「懷瑾懷瑾聽說你又撿了一個美人?我來瞧瞧。」

  宋初一睡意朦朧中,也痛罵了南祈一通,看著一副清高的樣子,沒想到像個姑婆又多事,又長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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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8: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九章 帶他一起去

  「懷瑾!」姬眠有些耐不住,眼見便要抬腿踹門。

  宋初一才從榻上坐起來,「姬寤寐不許你踹門!」

  雖然被踹壞了有姬眠負責再裝上,但她也不想一天換一副門板。

  門剛打開,姬眠便迫不及待的了進來,「美人在何處?」

  「你和南允祀是這輩子沒見過美人?」宋初一打了個呵欠,往內室走。

  「正因見了美人之美,才思之如狂。」姬眠嘿嘿一笑,在宋初一之前跑進屋內。

  姬眠看了一眼榻上那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轉眼又在屋內到處找,「美人呢?」

  宋初一跪坐在幾前抬手給自己倒了杯水,用下巴指了指榻上。

  「這就是美人?」姬眠不知道南祈根本未曾見過所謂美人,不可置信的道,「允祀最近喜好非同一般啊。」

  「他何時一般過。」宋初一喝了口水,冷的渾身一哆嗦。

  姬眠自是聽出了宋初一的諷刺之意,笑著認同,「說的倒是。對了,上次論政會咱們沒去,今日的辯論會你可要去?你初來乍到,與濮陽的士子打個照面也好。」

  「不去。」宋初一果斷拒絕。

  參加辯論者,一定要有自己的言論,不同意此論之人對本人提出辯論。她的滅國言論雖然只有那麼幾個人知道,但萬一被人提出辯論,怕是會立刻傳出去,到時候想捂也捂不住。

  姬眠略想了一下,也明白宋初一的意思,「我就說,你太衝動了,此種言論不可公諸於眾。」

  宋初一淡淡一笑,懂的人便知她的意圖,不懂之人覺她莽撞。

  事實上,這件事情的確帶有一定程度的賭,想謀大事,就算是步步為營,也是帶有一定風險的,哪有真正的萬全之策?

  滅國之道的言論一旦傳開,宋初一必然能夠揚名,可以預想,隨之而來的便是各個學派的抨擊,這些都還是其次,最重要的一點是,滅國論違背道義,縱然七國君主都藏霸心,但誰敢直言向天下宣佈要滅了其他六國?倘若宋初一的滅國之道宣揚開來,用她便等於將此心昭告天下。

  這未必能將宋初一置之死地,都必將使宋初一未來的路阻礙重重。

  「懷瑾,你撿個孩子做什麼?礱穀府再過幾日便會給你僕婢。」姬眠以為宋初一是因為沒有人伺候,所以想自己養一個。

  宋初一看向榻上的孩子,沉默片刻才道,「因為他是美人。」

  姬眠見她認真的模樣也不像是開玩笑,仔細端詳那張枯黃的小臉,看來看去,都未覺得哪裡好看。

  宋初一之所以要救他,其實是因為他強烈的求生欲望。在那種絕境中,還有一口氣的未必只有他一人,然而只有他保持最後一絲清醒,小手死死的扒住木板,縱然這麼做無濟於事,但至少,他在死前努力過。

  那種不到死地絕不放棄的勁頭,讓宋初一為之動容。她喜歡頑強的人。

  「當真不去?」姬眠問了一句,見宋初一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道,「那我也不去了,姬眠正要說話,卻聽見門外有個少年的聲音道,「懷瑾先生,將軍有請。」

  宋初一從榻邊扯起衣物,邊穿邊往外走,「可有說何事?」

  打開門房,宋初一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俊秀白淨,卻並非以前經常傳話的那個。

  「回先生的話,未曾說。」少年躬身。

  宋初一整了整衣衽,抬手將頭髮胡亂的梳理幾下,順手在廊上的桶裡舀水漱口,洗臉。

  少年只覺得是一眨眼的功夫,宋初一便已經神清氣爽的站在他面前了。

  姬眠聽見宋初一要去前院,便走出來,「我出府遊玩去了。」

  宋初一頷首,「一起走吧。」

  姬眠仔細看了宋初一一眼,頭髮雖經過梳理,還是十分蓬亂,長相雖還能入眼,但也稱不上十分好看……

  還好眼下看起來感覺十分正常姬眠松了口氣,此時近距離看宋初一,也無昨天那一閃而過的異樣感覺。

  宋初一自是不知姬眠心中所想,走到子雅和子朝的房門前,「子雅,好好照顧那個孩子。」

  宋初一曾交代子雅莫要輕易出現在外人面前,因此她只在門內答道,「是。」

  兩人一起到前院,姬眠獨自出府,宋初一則隨著侍女進了正廳。

  礱穀慶一身布袍,一貫嚴肅的表情此刻卻帶著淡淡的笑意,顯得和善了許多。

  「將軍。」宋初一拱手施禮。

  「請上坐。」礱穀慶道。

  宋初一暗忖,對付魏國的計策一時半會看不出什麼作用,礱穀慶對待她如此溫和,大約是因為礱穀不妄之事。

  果然,宋初一剛剛坐下,便聽礱穀慶道,「聽說昨日不妄那混豎子對你服服帖帖,實在慰我心懷。」

  礱穀不妄倒並非頑劣不堪,他腦子靈活,卻十分叛逆,總是違背長者的意願,長輩認為是對他好的事情,他概不接受,請來的老師被他攆走了一個又一個,眼看就要蹉跎。這幾乎成了礱穀慶的一塊心病,昨日的事情,讓他十分高興,立刻命人賞賜了宋初一。

  「公子天賦異稟,心中自有得失計較,將軍放心,自然懷瑾與公子有眼緣,懷瑾必會傾囊相授。」宋初一誠懇的說了幾句場面話。

  「善。」礱穀慶略略斂了笑容,轉而道,「懷瑾先生訪秦的行李都已經備好,不知何時出發?」

  宋初一毫不思慮便道,「越早越好。」

  畢竟路上有無危險,尚且未知,光是行路便需要月餘的時間,最好是能趁著這股聲討的熱潮未曾過去說服秦國出兵。

  礱穀慶也是這個意思,但他主要想說的非此事,「我想讓你帶不妄一起去。」

  「此事危險重重,不宜冒險。」宋初一委婉的拒絕。她雖然覺得自己一定能讓礱穀不妄服帖,但她可沒有時間和精力放在一個叛逆少年的身上。

  「讓他鍛煉一下也好,還請懷瑾先生莫要推辭。」礱穀慶仿佛沒聽懂宋初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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