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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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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49:1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章 生死未可知

  為謀者,三分真七分假,真心假意難辨;為縱橫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話假話不分。

  宋初一也不敢保證自己當初對閔遲就是掏心掏肺了,但她問心無愧,哪怕後來各事其主,她也從未想過利用與他之間的感情謀事。

  閔遲用一封信便離間了她與端陽侯之間那微不足道的信任,宋初一毫不詫異,只是那信中的內容,句句情真意切,連她險些都被騙了,更遑論旁人!

  敗了便敗了,宋初一認。

  上天給了重新活的機會,她自然要活的更加瀟灑肆意,但既然又遇上閔遲,她也不可能當做事情沒有發生過。

  宋初一在寢房裡一直坐在窗前直到下半夜才上榻。

  酣睡無夢。次日一早,宋初一便與季渙、允弱策馬離開睢陽,趕去與籍羽的軍隊會合。

  此處與睢陽城太近,籍羽不能再往前來,只能向後退。中途歇了幾回,奔馳一晝夜,才發現籍羽留下的標記。

  他們距離上回被狼群襲擊的林子不遠,但是天色才朦朧,三人不敢入林,站在道上踟躕了一會兒。宋初一望向季渙道,「先生,是否等天亮再入林?」

  宋初一沉吟道,「狼群晝伏夜出,眼看已經要天亮,遇到狼群的可能性不大……不過,你們衛軍三萬軍隊分散而行,都是如何聯繫?好歹是個千夫長,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除了留記號,還有一種聲音,發聲的東西是衛國宮內一名樂師所創,只有幾支,屬下沒有。」季渙道。

  宋初一點頭,看了看天際,「眼看就要天亮了,先等一會兒吧,小心戒備四周。」

  那群狼能夠在雨夜獵食,也能在天亮之前獵食,不得不小心一些。

  幾人上了馬,有時候動物的靈敏性比人要好,並且萬一真的遇上狼群,也可以立刻奔走。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三人正準備入林,忽聞林中想起一聲悠長清脆的鳥鳴。

  季渙大喜,將食指蜷起放入口中打了個哨子。片刻之後,林子裡奔出十騎,迎了過來。

  「息護賓士」季渙一眼便認出了為首那人。

  息護帶著其餘幾人電光石是般便衝至跟前,俐落的翻身下馬,向宋初一抱拳道,「師帥命屬下來迎接懷瑾先生!」

  「嗯。」宋初一抿著唇,幾息之後道,「走吧。」

  十餘人將宋初一護在中間,往林子裡走去。

  朝陽升起,透過光禿禿的枝椏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偶爾有飄落的枯葉。

  在林中繞了一盞茶的時間,便看見了紮營的大軍。看人數,似乎三萬人馬已經會合了。

  「懷瑾先生!」籍羽走了過來。

  宋初一看著端詳他的表情,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宋初一才道,「沒找到他?」

  「昨日我請求三位將軍搜索了那片林子,只找到一些碎布片,和四輛馬車殘骸。」籍羽道。

  其實當時的場面之血腥,讓征戰沙場的籍羽都覺得驚心,四輛馬車裝在了崖壁上,摔的粉碎,靠近石壁的地方全部被鮮血浸染,挖下去一寸,泥土還都是血紅的,地面上到處散落殘肉渣和臟腑。

  「宋君已經同意放行。」宋初一說完,轉而道,「可有將碎布片取回來?」

  籍羽聽說宋君同意修和,心中輕鬆了許多,揮手令人將一兜被血浸染的碎布片送了來。

  「你們去商量退兵吧,不用管我。」宋初一接過布兜,走到一塊空地前,兀自蹲下,將裡面的布倒出來,仔細辨認。

  籍羽看了她一眼,便大步離開去稟告三位將軍這個好消息。退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季渙立於宋初一身邊,看著她蹲在一大堆染血的碎布前,仔細的翻找,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淒涼,但他也沒有開口打擾。

  宋初一的目光頓了一下,落在一塊牙白色的綢緞上。記得……當時趙倚樓便是穿著這這樣料子的衣袍。

  「罷了!我已仁至義盡。」宋初一丟下那塊綢緞,站起身來。

  「懷瑾先生,三位將軍想要見您。」有兵卒過來稟報道。

  「嗯,走吧。」宋初一道。

  那兵卒引領她入幕府營帳。帳內尚算寬敞,他們是突襲軍隊,並非穩紮穩打,因此帳內物件十分簡陋,甚至連一張幾也沒有。

  下面鋪了幾張厚厚的草席,正對面的帳上低低懸掛了一張羊皮地圖。三名身著戰甲的壯漢圍地圖而坐,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約莫五十歲上下,最年輕的也有近四十了。兩側又坐了十餘人,籍羽也在其中。

  宋初一沖主座的三位將軍施禮,「宋懷瑾見過三位將軍。」

  「先生辛苦了,請入坐。」其中一位最年長的將軍伸手示意距離他們比較近的一方草席。

  老將軍一身鎧甲破舊,鬚髮皆白,面上黝黑且皮膚鬆弛,但是雙目如電,精神矍鑠。

  宋初一既然答應籍羽要去衛國,哪怕只是走走過場,她也是要去一遭的,況且她現一副少年的模樣,去哪國都不會有更好的發展,她需要一定的時間,也得趁著這段時間,考慮未來究竟何去何從。

  「懷瑾先生來的正好,某等正在說,魏國出爾反爾的小人行徑,實不可信,倘若某等率軍經過其國土時,他們是否會趁機襲擊。」一位四十歲出頭的將軍道。

  「會有這個可能,不過……魏國既占城池,便沒有理由伏擊你們,他們也不會費這個力,只要你們不主動攻擊,當能平安穿過。」宋初一其實真的很想說,魏國的主要目的就是占城池,這三萬人馬既無糧草輜重,又無精兵良甲,魏國怎麼會肯白費力氣的打仗。

  不過,魏國倘若存了吞併衛國的心思,說不定就會毀了三萬人馬,把衛國元氣傷盡,日後想怎麼擺弄便怎麼擺弄。

  「你們糧草可能供應?」宋初一問道。

  老將軍答道,「尚且可以維持十日。」

  作為突襲的軍隊,一般不會大量糧草輜重隨行,或者後有糧草車隊,或者有後方源源不斷的支持。

  「倘若魏國真想葬送你們這三萬人馬,早該斷了你們糧草。」宋初一暗歎,魏國怕是根本沒把衛國放在眼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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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49:23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一章 如星子劃過

  「且行吧。」宋初一道。

  籍羽道,「懷瑾先生,昨日某等接到消息,魏國以借道為由,占我衛國數坐城池,先生可有良策?」

  這在宋初一的預料之內,魏國這個法子雖然無恥,但是頗見成效,不費吹灰之力的便得了城池。

  「占都占了,想從魏王手裡討要回來,恐怕就只能打。」宋初一緩緩道,她對眾人或失望或輕視的目光視而不見,繼續道,「衛多君子,其國無患。從春秋便有此言,至今仍可用。失去的城池也許要不回來,不過我有辦法讓魏王也嘗嘗這失國土的滋味。且此法可安衛國數年。」

  眾人滿面激動,有人忍不住出聲問道,「當真?」

  「自然。」宋初一淡淡笑道,「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應立刻啟程回衛國。」

  在戰國早期,衛國與宋國相鄰,這兩國均是人才輩出。三皇五帝中的顓頊、帝嚳、舜皆是出於衛地。更有如柳下惠、商鞅者。當年孔子遊歷天下,卻獨獨在衛地停留了十年之久,是因為這裡有中斷與他相投的有才之士。

  這些都為是屬於衛國的聲譽,即便魏王再無恥,也不敢出師無名的滅了衛國。倘若他滅衛,便給了其他國家攻打魏國的理由。

  再加上宋初一知道衛國不會滅國,因此根本不擔心。

  諸將心中也明白宋初一的話可信,但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商議好路線。之後起灶燒飯,飽餐一頓便整隊上路。

  宋初一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林子,心頭微有黯然。那個龍章鳳質的俊美少年,那個戒備心極強卻又對她輕易卸下防備的少年,就彷如一顆星子,在她重生之初,劃過耀眼的光芒,而後便毫無預兆的消失在天際。

  也或許,他並沒有死,但黯然失色,唯別而已。更何況,是這樣生死未卜的相別。

  歎了一口氣,宋初一揮起馬鞭,加快了行速。

  急行軍非常辛苦,自然比不得宋初一在俳優車隊時舒適,而且這三萬人馬本就是用來突襲軍隊,肯定不會有馬車,宋初一只能與眾將士一樣,騎馬一路奔馳。

  每當苦不堪言時,宋初一便回頭看看徒步而行的那些兵卒,見他們有些人腳底的草鞋已然被血色浸染,心中頓時又覺得自己相比之下實在輕鬆。

  這一路,竟然就用這樣無恥的辦法堅持下來了。

  七天六夜,終於在第七天的深夜進入了衛國境內。縱然宋初一之前說過魏國襲擊他們的可能性不大,但所有人還是提心吊膽,直到真正到了衛國,才完全鬆懈下來。

  三位將軍下令在帝丘修整一晚,等天一亮,便回濮陽覆命。但剛剛在帝丘城郊紮下營,便有消息傳來,說衛國已經有七座城池失守,原本就已經極小的國土,生生縮至一半!

  霎時間全軍譁然,將士不顧渾身疲憊和傷痛,紛紛請戰,怒火燃燒成戰意,怒吼如受傷的野獸般,響徹帝丘城外。

  宋初一抄手站在土丘上,初冬夜裡的風冷冽鋒利,她背著風,髮絲被吹的淩亂,但心裡很清明。

  「懷瑾先生!」季渙興沖沖的跑上來,沖她一拱手,道,「魏賊欺人太甚,某等決定奪回城池」

  宋初一嗯了一聲,聲音被烈風吹的有些破碎,語氣裡辨不出情緒,「戰意燎原,或可一戰。」

  季渙喜道,「先生也認為可以一戰嗎?」

  宋初一沉默不語。倘若這三萬人保持這氣勢,趁魏軍不備立刻去奪回失守的城池,說不定就能成功一次。但那又如何?反應過來的魏軍不可能容許失掉第二座。而且七日急行軍,這裡所有人體力都已然透支,就算被這股血性支撐,這一戰,恐怕也要折損大半人馬。

  能不能戰還在其次,究竟值不值得,這才是一個須得慎重思量的問題。

  「懷瑾先生?」季渙見她久久不語,不禁喊道。

  「倘若你們要打,我有打的辦法,若不打,我也有不打的對策。利益得失的衡量,還在於諸位將軍手中,我說了又不作數。」宋初一微覺得有些冷意,便走下土丘去。

  季渙卻是沒太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於是跟了上去,「先生大才,倘若認為不可戰,相信三位將軍也不會置若罔聞。」

  「哈,當然不會。」宋初一挑眉笑睨著他道,「有種你現在去振臂一呼,說不可戰試試,看憤怒的群眾不鏟死你!」

  「嘿嘿。先生挺會說笑。」季渙黝黑的臉,一笑顯得牙齒尤其白。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說笑了。」宋初一道。

  季渙在睢陽與宋初一相處幾日,也略有些瞭解她的性子,聽她如此說,笑的越發傻氣,髮髻鬆散,上面滿是灰塵,隨著動作一抖,散落了滿肩膀。宋初一咧嘴一笑,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季渙不說話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如鐵塔一般,極有氣勢,但熟悉之後便知道他根本就是個真性情的漢子,想法也都十分樸實。

  「懷瑾先生,礱穀老將軍、邴將軍與公孫將軍請先生入幕府一敘。」忽有兵卒急匆匆跑過來道。

  「引路。」宋初一道。

  這三位將軍早就知道去睢陽與宋國修和的不止宋初一,還有另外一位使節帶著衛國的財物前去,所以他們也未曾將功勞都歸諸於宋初一身上,那日叫她去軍帳內,也是想試探一下她的能力,不想宋初一並未展現出她的才能,給的建議,他們也都心知肚明,因此對她的能力還持懷疑態度。

  宋初一這段時間也並未與他們過多接觸,只知道那位老將軍叫做礱穀慶,另外一個四十餘歲的叫邴戈,最年輕的一位叫公孫敕。

  三人的氏能讓宋初一略略揣測到他們的身份背景。礱穀,是將稻去皮的一個過程,有耕地的人很多,以此為氏,可能是普通庶民,也可能是略有些田產的財主,但不可能是權貴,一般權貴可能會使用更榮耀的氏;而邴,是地名,在齊魯之地;公孫更無須多想,必是出於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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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49:34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二章 憤怒的衛將

  待入帳內,諸將均已坐定。帳內很安靜,但壓抑之下的熊熊怒火,使得他們的眼神都帶著一股殺氣。

  宋初一施施然的走到中央,拱手沖三位將軍施禮,「不知諸位想見在下,有何要事?」

  公孫敕最看不慣宋初一,覺得她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大約不過是有些見識而已,根本稱不上士。他聽聞宋初一此言,不禁嗤道,「你看不見,三萬將士的怒吼聲總能聽見吧!」

  說罷,也不容宋初一接口,轉頭沖礱穀慶和邴戈嚷道,「要我說,立刻整軍殺魏賊一個措手不及才是正理,在這裡瞎耗著做什麼!」

  公孫敕身材魁梧,聲震如雷,吼起來一般人著實難以消受。

  礱穀慶面色紋絲不動的看向宋初一,「先生請坐。」

  宋初一從善如流的尋了一方草席跪坐下來,便聽礱穀慶繼續道,「魏國欺人太甚,某等咽不下這口氣,意欲率軍奪回城池,先生可有良策?」

  「諸位意欲奪回哪一座城?」宋初一問道。

  「當然是楚丘!此處已然逼近濮陽,不奪此處奪哪處!」公孫敕冷冷道。

  見其餘人也並未反對,宋初一抄手道,「不知衛國對此事的仇恨,能持續多久?」

  她話音一落,眾人立刻議論紛紛,怒意明顯更勝,不過這次是對著宋初一的。籍羽亦皺眉,插嘴道,「國恥豈能忘!魏賊如此卑鄙行徑,我衛國一日不奪回城池,一日不能雪恥!」

  「那就好!」宋初一鬆了口氣的樣子,「既然戰意依舊在,為何要挑這個將疲兵乏的時候去奪回城池?」

  邴戈道,「自然是想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諸將紛紛出言附和。

  在一片嘈雜中,宋初一歎了口氣,緩緩搖頭。

  礱穀慶微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待到聲音漸漸弱下來,才開口問道,「先生因何搖頭?」

  「懷瑾以為,諸位想突襲是在其次,主要還是因為各位都是錚錚鐵骨、血性男兒,咽不下這口氣罷了。」宋初一說的好聽,其實大意也就是他們被仇恨衝昏頭腦,「從魏王迫使衛侯出兵攻宋開始至今,懷瑾只有一件事情看的很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魏王根本不曾將衛國放在眼裡,在他眼裡,衛國可以任由他搓扁揉圓!」

  眾人臉色鐵青,但也無話反對,即便不願承認,這也是事實!有人的手不自覺的按到劍柄上,仿佛這樣能找到一絲尊嚴。

  「倘若魏王把衛國放在眼裡,或者再狠絕一點,早就斷了諸位的糧草之道,再挑撥宋國開戰。諸位以為,魏王對衛國懷有仁心嗎?」宋初一問道。

  當然沒有這答案是絕對的。

  既未曾懷仁心,那就是輕視。眾人雖然沒有回答,但心裡很清楚。

  「魏國既然設計強取豪奪,自然不會沒有絲毫防備,縱然能殺個措手不及,但行軍匆促,我軍人馬皆已疲乏,勝負之數尚且不論,但即便勝了,諸位可曾算過得失?」宋初一道。

  「且不論得失,你先說勝負之數。」公孫敕更想知道這個。

  宋初一看眾人都盯著她,便知道此時他們心中充滿仇恨憤怒,只想報復,必然是想先知勝負,再知得失。她道,「既然如此,懷瑾便姑且一說。兵者經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又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用兵,要衡量五件事情。第一是社會政治條件,第二是氣候變化,第三是地形,第四是將帥的素質,第五是軍規法令。

  「諸位可知對方有多少人守楚丘?兵力如何分佈?可知衛國百姓是否願戰?可曾預計過天氣變化?可曾仔細勘探過地形?對方又是何人統兵?」在宋初一的一個個問題逼問之下,所有人都漸漸冷靜下來。

  一口氣說完,宋初一歇了片刻,也給眾人思考的時間,之後才緩緩道,「所以我言勝負難料。」

  帳中久久沉默,連一直輕視宋初一的公孫敕也都垂眸沉思起來。

  半晌,才有人打破沉默,「難道,我們就白白吃虧不成!」

  「自然不能白吃虧!」宋初一道,「既然將士們的氣勢一時不會散去,不如準備好之後再突襲。不過在此之前,衛國須得把魏王脅迫之事公諸天下。」

  她微微一笑,提醒道,「衛國在慎公時不就依附於趙?」

  倘若衛國在反擊之前默默的忍氣吞聲,到時候「割地借道」之事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而要鬧的人盡皆知,除了向周王室申訴此事之外,趙國是不二之選。

  「懷瑾不過是一過客耳,戰或不戰,全在三位將軍。不過我既答應籍師帥為衛國效力,願共進退。」宋初一鄭重的做了一揖,以表示自己的決心,「懷瑾暫且告退。」

  「先生請便。」礱穀慶道。

  宋初一不覺得他們會立刻被她說服,還是需要商議一番,於是她才退出帳。因著所有高等些將領都在裡面議事,營帳雖然已經紮好,但未曾分配,宋初一也沒有去處,只好漫無目的亂轉。

  「懷瑾先生!」

  宋初一聽見有人喚她,便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卻是允弱。

  「是你啊!」宋初一笑著應道。

  允弱見到宋初一很高興,見她竟然回應,便起身迎了上來,「先生到火堆前取暖吧。」

  「好!」宋初一正冷的哆嗦,這就有火可以取暖,她自然樂顛顛的就跟了過去。

  火堆旁圍坐的人年齡參差不齊,上到五六十歲、下至十五六歲皆有。見到宋初一過去,都偷偷投過來關注的目光。

  宋初一朝他們拱手微一施禮,便尋了空當盤膝坐了下來。

  允弱有些靦腆,方才興奮的將宋初一叫過來,此刻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好在宋初一比較能扯。

  宋初一從前落魄時,也與淳樸的百姓混在一處生活了一段時間,軍隊裡的這些也都是從各地征上來的百姓,因此她很快便將周圍的人也調動起來,一群人圍攏在一起談天說地。

  從種地耕田,到俳優女妓,再到美食美酒,宋初一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尤其是她對各色女姬、美食的描述,饞的一幫人流哈喇子。

  越來越多人聚攏過來。

  這邊正聊到興起,營地的北邊卻是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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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49:46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三章 荒郊現美姬

  宋初一停下來,抬頭向那邊看去。一群兵卒圍攏在一起,似乎在看什麼。

「我去瞧瞧。」宋初一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灰塵,往那邊去。

  還未走近便聽見眾人議論紛紛,宋初一眼見著擠不過去,便蹲在地上透過人群縫隙看了看,「謔,香豔。」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是兩名女姬,身上衣衫殘破,幾乎不能蔽體,修長的腿和渾圓的臀都露在外,雖沾染了髒汙,卻依舊隱隱能看見下面的白皙,纖腰不盈一握,胸口兩團鼓鼓囊囊。其中一名是伏在地上,宋初一看不見臉,但另一個正爬起來,縮瑟著將地上的女姬摟在懷裡,受驚的把頭埋起來。

  她的臉正是面朝宋初一這裡,雖只是一瞬間,宋初一依舊看的很清楚,散亂的髮絲將她的臉遮住,輪廓依稀,鵝蛋臉,瓊鼻小巧,居然是個美人兒。

  「嘖嘖,兩塊肥肉落入狼口。」宋初一攏著袖子站起來。

  正欲返回火堆,圍觀中有幾名百夫長看見了她,連忙出聲喚住,「先生!」

  眾人自動給她讓開了一條道,一名百夫長咽了咽口水,問道,「將軍們都在帳中議事,某等不知如何處置這兩人?」

  宋初一心中暗笑,不是不知道吧?而是不敢。

  宋初一在這支軍隊裡沒有任何官職,但是因籍羽對她的尊重,以及三位將軍也曾經找她問策,眾人早已經把她擺在謀士、門客這樣的位置上。

  宋初一餘光略略掃了一眼,這周圍可都是眼冒綠光的惡狼,她若是做主放了這兩人,怕是要惹人厭煩。遂淡淡一笑道,「諸位客氣了,在下可做不了這個主……」

  話未說完,那個還有意識的女姬猛然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周圍的人立刻拔劍,不想女姬跌跌撞撞撲倒在宋初一腳前不遠處,爬行向前,扯住她的袍角哭求道,「求先生救我阿姊!求先生救救她!她快要不行了!」

  女姬的聲音沙啞乾枯,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硬生生從嗓子裡逼出來,分外艱難,但依稀能分辨出,她年紀不大。

  「先生!」女姬見宋初一沒有反應,抬起頭來滿眼乞求的望著她。

  宋初一垂眸,看見她沾滿泥土的的臉上被淚水衝開,露出光潔白皙的皮膚。

  以宋初一的識人眼光,這個女姬著實不俗,且不說她生的美不美,便是此時如此狼狽的情形居然還能有三分我見猶憐的形容,便不得了。

  此女言語間是衛音,但衛國被魏國佔領的城池不在少數,即便宋初一會說多種語言,也沒有本事分辨十裡不同音。私自把來路不明的女姬留在軍營裡,正如她所說,她沒有那個權力。

  不過賣個恩情倒是可以有,宋初一對幾個百夫長道,「來路不明,先拘起來,等候將軍發落,在此發落之前,誰都不許碰她們。」

  「是!」眾人抱拳齊聲應道。

  事實上,這些兵卒也只是時間久了沒有見到女人而已,優點衝動罷了,宋初一不相信有哪個男人能急行軍七日之後,還有心思行那檔子事。

  「找醫者替那個瞧瞧,別讓死了。」宋初一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昏過去的那名女子。

  「先生大恩大德,奴絕不相忘!」女姬艱難的直身,給宋初一行了大禮。

  宋初一微微挑眉,看她行禮的動作,分明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更非奴隸。

  時下奴隸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禮儀,見到高貴之人,就只有兩個動作——匍匐、躬身。在貴人面前,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要弓著身子,行禮時便是匍匐在地。而所謂禮儀,是用來規範有身份之人的高級東西。

  宋初一看著兩名女姬被帶走,身後響起了籍羽的聲音,「懷瑾先生。」

  「議完了?」宋初一回身問道。

  籍羽將青銅劍插入面前的土中,雙手拄劍。宋初一瞟了一眼,知道這是想要聊一會兒,便好整以暇的等著他說話。

  籍羽餘光掃視四周,朗聲道,「方圓五丈不許近人!」

  在附近的兵卒聞言,應了一聲,迅速退開五丈之外。

  籍羽再次打量了眼前這個人一遍,當時他被困在宋國境內,不僅無法回軍,更是一度與外界失去了消息,到走投無路,偶然間遇見張儀與宋初一,不由欣喜若狂。他當時孤注一擲的用了她,至今方才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宋初一給籍羽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分明是個少年模樣,但是渾身的氣度,以及她時時含著笑意的清冽目光,令他覺得,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成年士人。

  「烈烈北風啊,籍師帥不會只是想看在下風中蕭瑟的模樣吧?」宋初一咧嘴一笑,卻灌了一口冷風,嗆得她直翻白眼。

  「某雖與懷瑾先生有約定,但並未說定年數,先生大才,當不會一直屈居於衛國吧。」籍羽並不打算繞彎子,他畢竟沒有找到趙倚樓的屍骨,就算宋初一說約定不作數,也不算過分,「先生年紀甚輕,如今除了衛國,怕是沒有旁的地方肯用先生。」

  宋初一緩了緩,道,「籍師帥的意思是?」

  「礱穀老將軍願請將軍為門客,為謀政事,以三年為期限,三年之後,先生去留自由。」籍羽道。

  現在胸懷天下的有才之士紛紛前往七雄國,或為名利,或有壯志,七雄國對士人的待遇也很不錯,這也致使小國越發無人問津,日益衰弱,而強國愈強。

  「承蒙不棄。」宋初一作了一揖,直起身來,接著道,「籍師帥不棄,算是於在下有知遇之恩,但於我來說,茲事體大,且容我想一晚。」

  宋初一心知肚明,礱穀慶若真是打心底裡看重她,哪裡會等到現在以籍羽之口轉達?不過她審時度勢,眼下她的情況也只能在衛國混一混了。

  「自然。」籍羽爽快應下。

  緊接著便有人過來引領宋初一去她的營帳。因只有她一個士人,所以便特殊照顧,給了單獨一個營帳,營帳很小,在裡面只能鋪一榻,放一幾,但她很滿意,比起與一幫人擠在一起要舒適的多了。

  宋初一躺在榻上,渾身的酸痛疲累陡然席捲而來,她舒適的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總結失敗的上輩子,她認為,無論到哪裡,還是得有足夠的自保的能力。身為一個謀士,最起碼也得能做到自保,謂之謀己。宋初一決定就留在衛國這三年,好好的強大自己

  想到這裡,宋初一從榻上一骨碌爬起來,出了營帳,詢問守衛的兵卒那兩名女姬的方向,便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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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四章 用我三年換

  宋初一暢通無阻的到了關押兩名女姬的地方,僅僅是在東邊營地的空地上用麻布圍了一圈來遮風。周圍有十餘名兵卒守衛。

  宋初一見無人阻攔,略頓了下腳步,思忖須臾,才進了圍帳內。

  昏迷的那名女姬躺在一堆乾草上,還未曾醒過來。另外一名女姬,就著微弱的火把光線看清楚來人,立刻匍匐在地上,「恩公。」

  宋初一略略盤算了一下,把自己的態度調整到既不過於殷切亦不顯得過於冷淡,「不需多禮,你且起來。」

  「是。」女姬直起身。

  宋初一尋了一處空的地方盤膝坐下,望著對面把自己藏在陰影裡的女姬,從她纖瘦的四肢,能略估計出她的年齡最多不超過十七歲,但宋初一還是問了一句,「你是哪裡人?」

  「奴是魏國人。」她說完,似是覺得聽起來會有歧義,便又補充道,「我王是魏惠王。」

  「何以淪落至此?」宋初一繼續道。

  女姬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父被奸人所害,全族充作奴隸,我姐妹與母親分做一處,母親重病將逝,又見那看押之人似有壞心,怕我姐妹受辱,便拼死助我們逃出來。」

  宋初一聽罷,喟歎道,「令慈愛女之心令人感動,然而逃出來又如何,不過是從狼口跳入虎穴,這天下……並不寬容。」

  女姬身子微微顫抖,顯然宋初一的話勾起了讓她恐懼的回憶,不說別的,便是方才,被一群兵卒圍觀的場面,也足以令她雙股顫顫。

  「你可知道,魏王對衛國做了什麼?」宋初一以最簡單易懂的語言道,「魏王脅迫衛侯出兵攻打宋國,衛國弱小不敢不從,衛國出兵後,魏王卻一割地借道為名,占了衛國七座城池,眼下正是群情激奮,你們此恰闖入衛國軍營,實在是天時不予人啊!」

  女姬渾身緊繃,忽然再次匍匐在地上,聲音裡帶了哽咽,「求先生救奴姐妹,奴願做牛做馬,報答先生救命之恩。」

  宋初一眉梢微不可查的向上揚起,過了片刻,才道,「我來,也是見你二人可憐,忽生惻隱。眼下衛國想留我,條件是三年之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得離開衛國,倘若我以你們二人為條件留下,衛國應當會放人。我雖有鴻鵠志,但以三年時光換兩條人性命,卻也是值得。我只問你二人,願不願意跟隨我?」

  女姬心中歡喜,抬起頭來望著宋初一,仿佛是想確定她說的是不是事實。她見宋初一依舊是一副端坐淡然的模樣,似不是作假,立刻行大禮,激動道,「先生大義,奴願意跟隨先生阿姊必然也願意跟隨。」

  如果宋初一不救她們,到最後難免會被衛軍糟蹋。女姬並未看出宋初一其實是個女子,她們也是士族出身,對士人難免會有一種親切感,更何況就算淪為別人榻上的玩物,也總比在這裡被這樣人胡亂糟蹋要來的好些。

  「如此,便安心吧。」宋初一達到目的便起身,將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丟給她,舉足離開。

  女姬雙手托著外袍,躬身道,「謝主!」

  偎在火堆旁的兵卒們看見宋初一衣袍整齊的進去,出來便沒了外衣,不禁投來曖昧的目光。

  宋初一心中早就決定留在衛國,三年,對於她現在的年紀來說並不算長,三年之後,她也不過只有十八歲,正是能幹一番大事業的時候。

  這兩個美姬,不過是順帶撈上一點便宜,衛國多半也不會在意這兩個魏女的去留死活。

  一夜北風呼嘯。

  次日天色剛剛熹微,籍羽便站在了宋初一的帳前,但他沒有打擾,只是拄劍而立。

  大風呼嘯著撩起他散亂的頭髮,在風裡顯得有一絲狼狽,卻不失氣概。

  直到天色大亮,宋初一才從帳子裡鑽出來,看見籍羽如石碑一般的佇立,微微怔了一下,打了個呵欠,伸手攏了攏單薄的衣襟,道,「籍師帥這麼早?」

  籍羽回過頭來,打量她一眼,「先生已經決意要用三年換那兩名魏女?」

  「是。」宋初一早知道他會得到消息,所以也並不驚訝,只是平靜的問道,「不知衛國可捨得那兩名女子?」

  「本就不是我衛國之物,先生要,便儘管拿去,不過那兩名魏女身份不簡單,或許是魏國密探,所以我等不會放棄監視,這一點,還望先生體諒。」籍羽道。

  宋初一嗯了一聲,「這是自然,倘若發現她們不妥之處,還望告之。」

  「好。」籍羽收起劍,朝宋初一抱拳拱手道。

  密探?宋初一輕笑,她也不過是利用她們的容貌而已,倘若她們忠,她自然有忠的用法,倘若她們不忠,也有不同的對策。只是這兩名魏女若真是密探,她可利用的程度就少了許多。

  不過是白撿來的便宜,宋初一也就不挑剔了。

  籍羽說話算話,很快便將兩名魏女送了過來。

  軍隊開始整裝返回濮陽,等待了一夜的的士卒,沒有聽到要突襲魏軍的消息,卻忽然按照原計劃返回濮陽,驚訝的同時,也沒有幾個人去詢問將令。

  因為過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眾人心中的憤怒仇恨漸漸平緩了一些,再加之急行軍的困倦來襲,他們忽然對突襲失去了信心,畢竟魏國擁有幾十萬的雄師啊,三萬人,是以卵擊石。

  整個軍隊的氣氛與昨晚是天壤之別。斷甲殘兵,他們身上只有與宋軍對戰時留下的傷痕累累,只有急行軍的滿身疲憊,一路上拖拖拉拉,與難民無異。

  戰意,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

  魏國這次的流氓手段,令衛國元氣大傷,幾乎有亡國之危。

  對於衛侯,宋初一不抱有任何希望,無論是衛國還是衛侯,都沒有爭霸天下的資格,她留下,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

  以前宋初一的理想只在安身立命,因此在哪兒能混著,她便去哪兒混,但她眼下的心境卻是認為,擇主,一定要擇雄主,哪怕到最後兔死狗烹,至少曾經肆意的揮灑過自己的才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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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50:07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五章 寒夜撫琴人

  衛國在七國的威勢之下艱難求生存,它卻也曾經有輝煌過的時候。

  早期衛國的都城是朝歌,到春秋時期曾經遷至帝丘,在那時,諸侯常在衛國的戚城會盟,因黃河的水利之便,衛國農業和經濟都十分繁榮。紡織、皮革、竹木、冶鑄在當時處於領先的地位。

  暮至濮陽,三萬軍隊在城外紮營,礱穀慶賀公孫敕帶著兩千餘人入城。而宋初一也隨在其中。

  即將入夜的濮陽,路上的行人已經漸漸少了,只有少數幾家酒館中透出昏黃的燈光。

  街道上的行人見到軍隊便垂首退到了一邊去,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無人交頭接耳的議論,也無人表現出驚詫,仿佛這樣的敗兵殘甲實在太正常不過。

  隨行的軍隊只能在宮外等候,礱穀慶獨自一人去覲見衛侯。

  宮內軍衛林立,每隔幾丈便立一人。往正殿的去階梯兩側,有石頭雕刻的路燈,半人高,做成亭子的形狀,裡面擺了牛油燈,四面用薄絹罩上,燈光微微。

  礱穀慶在階梯下靜立了幾息,伸手握住腰間冰冷的劍柄,壓制住心中陡然湧上的悲哀和蒼涼之感,抬步走了上去。

  到達正殿門口時,便有宦官上前接了他的兵刃。

  礱穀慶脫了鞋,抬腿步入殿中。衛國重臣都還未曾回府,正陪著衛侯等候。

  礱穀慶抬頭見主座上已經垂垂老矣的衛成侯,仿佛比他離開的時候又蒼老了幾分。

  「參見君上。」礱穀慶行禮。

  「無需多禮,將軍且報我軍情形。」衛侯心裡如何能不急,三萬軍隊,對於七雄國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但在衛國,已經是極大的數目,幾乎是除了濮陽的守備軍,已經調動了全國大部分的軍隊。

  「是。」礱穀慶立即道,「回稟君上,我軍三萬人,在與宋國交手時折損四千餘人,隨後我軍久久等候不到魏國的主攻軍隊,臣便下令撤退,但遭到宋軍圍困,時正值初冬,有兩日雨雪交加,在加上與宋軍交戰時留下的傷,我又損失兩千餘人,回國途中,折損失百餘人。如今安全返回濮陽的,有兩萬三千餘。」

  礱穀慶作為統軍,已經盡力的保存實力了,倘若非他果斷撤退,指揮得當,恐怕三萬人會全軍覆沒在宋國。

  衛成侯嗆咳了幾聲,滿面的悲戚,「魏王欺我太甚!欺我太甚啊!」

  眾臣也以衣袖掩面,失聲慟哭。一時間,殿內哭聲竟是此起彼伏。

  「君上。」礱穀慶心中雖也萬分難受,但畢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將軍,尚且不至於失態。

  礱穀慶一出聲,殿內的聲音小了很多,他拱手道,「此次臣等能順利脫困,全賴兩位使節,我衛國鄰強敵,國力又弱,實不能戰爭,不如招攬如此人才,保我衛國。」

  衛侯怔了一下,道,「兩個?」

  「正是。」礱穀慶這段時間也有處處留心宋初一,他自己不是一個善於謀算之人,但仗著年長,有閱人經驗,覺得宋初一像是個可堪一用的士人,遂將籍羽如何偶遇張儀和宋初一,又如何請宋初一去宋國做說客,如實與衛侯及眾臣說了一遍。

  「礱穀將軍的意思是,我的門客帶著我衛國的禮物和國書前去求和,後來卻全依仗那位士人之能?」一名年逾五十的老者抄手,淡淡的看著礱穀慶,聲音很是平淡,好像只是在確定這件事情。他哼了一聲,「倘若真是如此,這等門客不要也罷,老夫改日便將他轟出去。」

  「上大夫嚴重了。」礱穀慶轉向衛侯繼續道,「至於在宋國情形如何,臣並不知曉,只是以我數十年觀人經驗來看,覺得宋懷瑾宋先生也是個有才能的人,或可一用。」

  上大夫心中微嗤,他門客近百人,尚且不敢說能觀人,一個武夫有什麼觀人經驗!但礱穀慶這樣說也算全了他的顏面,便就不曾繼續挑毛病。

  「既然如此,你就先安置在府內,寡人擇日召見。諸卿都散了吧。」衛成侯由兩名內侍攙扶起身。

  縱然,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縱然得到的消息已經遠遠好於衛成侯預估數倍,但聽到舉國兵力折損如此之多時,霎時間顯得又憔悴蒼老了幾分。

  礱穀慶看著衛成侯顫巍巍的背影,靜立了片刻,才尾隨眾人出去。

  宋初一作為礱穀慶的門客,自然便被由他安排。礱穀氏遠是莊田大戶,家族中頗有資財,並且他的門客不多,只有不到十人,所以每個人的待遇都還不錯,至少不用與人共用一室。

  撥給宋初一住的地方,主體是個闊四間的石板屋,院中左右兩側各有幾間小屋,小屋內沒有地板,只能放置一些不太重要的東西,根本不能住人。

  因此宋初一便將得到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屋分給魏姬姐妹居住,自己住了一間。

  濮陽城上空的烏雲漸漸彙集,呼嘯著刮起了烈烈寒風,氣溫陡然降了許多,礱穀氏的管家飛快的將一些物資塞到宋初一的屋裡,略略客氣了一兩句,便急匆匆的離去。

  時間還不算太晚,宋初一沒有心思睡覺,便摸黑將屋內理了理。

  礱穀氏對宋初一的態度一般,但在用度上卻十分大方,不過這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宋初一正收拾著衣物,忽聞有琴聲從外面傳來。她頓下動作,細細聆聽片刻,便開門出去。

  順著琴聲來處看去,只見一素衣士人盤膝坐於廊上,肢體修長,脖頸比一般人要略長一些卻不會覺得奇怪,反倒宛若鶴般優雅。墨髮未曾紮束,被狂風吹起,亂舞的髮絲中半掩著一張清俊的臉龐,一舉一動間自有一股風流不羈。他閉著眼眸,似是沉醉在自己的曲中。

  宋初一攏著袖子立在門口聽了一會。

  那人的琴聲卻戛然而止,陡然睜開眼睛盯著她,似有一股怒氣,然後攜起琴便轉身進屋去了。

  宋初一微微張了張嘴,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既然跑到廊上來彈,不就是為了給人聽?我既然都捧場了,作何還擺出一張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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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50:18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六章 公孫氏子雅

  「怪!」宋初一輕笑,轉身回屋子。

  床榻舒適,一夜好眠。

  次日天色微亮,魏女便在門外喚宋初一,「先生,該起榻了。」

  宋初一半睡半醒,根本不欲理會,她自出師之後,養成了見太陽才起塌的習慣,倘若哪日陰天,她能迷迷糊糊的睡上一天兩夜。

  但那魏女十分有耐心,頓了幾息,又道,「先生,該起榻了。」

  這麼喚了十餘聲,卻依舊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宋初一聽見外面風聲呼嘯,遂半閉著眼睛,裹著被子走到門口,門一打開,暴風攜卷鵝毛大的雪花冷不防的襲面而來,宋初一陡然清醒過來。

  那名魏女還是穿著宋初一給在帝丘時給她的外袍,在風裡瑟瑟發抖。宋初一目光越過她,卻看見對面廊上站著一名素衣士人,身材瘦而不柔,肩頸上披著火紅的狐狸毛,因是站在避風處,墨髮從身後靜靜流瀉而下,隔著紛紛大雪過過去,猶如一支瘦梅,風骨奇俊。正是昨晚撫琴的那人。

  宋初一深深覺著,倘若他收起面上鄙夷神情,氣度恐怕會更好些。

  「進來吧。」宋初一讓開身,讓魏女進屋,而後才丟了被子,朝對面那人施禮,朗聲道,「在下宋初一,字懷瑾,不知閣下是?」

  那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轉身步入雪地裡。

  宋初一滿臉莫名的回過頭來,看見魏女洗淨的臉龐,忽然明白了那人為何做出示好的舉動,卻又對她十分不屑,原來人家一直瞧的都是美人兒!

  「哈。有趣。」宋初一雖被嫌棄,倒是覺得這名士人很有性格。

  屋內,魏女顯得有些侷促,她的年齡與宋初一差不多,但她從宋初一身上感受到的,卻並非是少年人的氣息。

  「那邊的包袱裡有幾套女衣,你拿去吧。」宋初一裹上被子,在幾前蹲坐下來,輕抬下顎示意魏女去取那放在牆角漆櫃上的包袱。

  魏女應了一聲喏,便挪過去,將包袱抱在懷裡,又挪了回來,見宋初一沒有絲毫要穿衣服的意思,忍不住小聲詢問,「可需奴服侍先生更衣?」

  宋初一未答,轉而問道,「姝子可有名?」

  魏女頭垂的更低,「回先生,奴名雅。阿姊名喚朝。」

  這魏女舉止有禮,且頗有羞恥心,多半是出自士族,有如此佳名,宋初一也不奇怪,「好名字,可有姓氏?」

  「在主面前,不敢言姓氏。」雅躬身道。

  「但說無妨,我救你們,並無使你姐妹二人為奴之意。」宋初一斜倚在幾旁,形容有些懶散,聲音亦是有些漫不經心,話中的內容卻讓雅忍不住微微抬起頭,飛快的看了宋初一一眼,仿佛是確定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很快,雅便答道,「奴姓子,公孫氏。」

  宋初一微微直了直身子,沒想到她隨便撿兩個女人,竟是公室之女。

雅姓子,氏為公孫,可以喚做子雅,或喚作公孫雅,也可以連姓氏一起呼全名公孫子雅。倘若還有字,那稱呼的可就更多了。

  宋初一記得,子雅說她是父親被奸人所害,全族充作奴隸,想必家族已經不在。

  宋初一忍不住搓了搓手,上輩子活的太操蛋了,今世上天倒是待她不薄,一出手便撿到兩個教養、容貌一流,身份尊貴卻淪為奴隸的公室女,這比空有容貌要強的多了。

  擁有公孫氏的人,說明出自公室。所謂公室,指的是諸侯的家族。這並不一定表示她的家族主宰了某個國家,也有可能是延續使用姓氏:她的家族中曾經出過諸侯。

  春秋時號稱八百諸侯,小國林立,雖到現在也滅亡的差不多了,但以公孫為氏的人也絕對不少。

  宋初一遍想當世,能數得上名號的國家,並沒有以「子」為國姓的。

  這世間,血統有沒有高低之分,宋初一不清楚,但出身公室的女子,接受的教育自然與普通的士族女有一定區別,這使得她們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種高貴氣質。

  「年歲幾何?」宋初一壓下思緒,繼續問道。

  子雅道,「奴今年十五,阿姊十六,快滿十七了。」

  宋初一頷首,「抬起頭來,看著我。」

  子雅遲疑一下,還是依言抬頭,直視宋初一。子雅雖然一直努力做到為奴的卑微,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奴隸,目光中並無絲毫畏縮。

  「善。」宋初一贊了一聲,轉而一字一句緩緩的道,「舉族被害,雅可曾想過報仇雪恨?」

  「想。」子雅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畫面,她父親血濺三尺,高貴的母親卻慘遭蹂躪,恨意瞬間迸發出來,但片刻又消沉下去,眼淚決堤般的順著光潔的臉龐滑落,她伏在腿上失聲痛哭,「可是雅手無縛雞之力,眼見仇人逍遙而不能血刃。」

  宋初一盯著她柔弱顫抖的肩膀,道,「你能。只要你敢,毀了一個人又有何難?有時候美人的笑淚,比刀刃力量更可怕。曾有褒姒一笑傾國,可你什麼時候看過,有那個勇武之人能以一己之力戰勝千軍萬馬?」

  當然空有一副好皮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是每個男人都如周幽王般昏庸,所以要謀。

  子雅聞言止住哭泣,含淚看向宋初一,「先生教我!」

  言罷,在她面前匍匐。

  「我自會幫你,但我從來不白白幫別人,你也須得幫我才行。」宋初一直接坦誠的道。

  「縱粉身碎骨絕不言棄。」言下之意,無論宋初一提出的條件是什麼,她都答應。

  「你的阿姊……」

  宋初一才說了四個字,子雅便急急的道,「先生,雅如何幫助先生都行,但阿姊她……阿姊她體弱多病,性情柔順,不可為仇恨所累,求先生能讓能她安度餘生。」

  宋初一曾經看過子朝,容貌楚楚可人,便是連病容都讓人憐惜,但她前凸後翹的身段,宋初一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驚心動魄。子雅比起其姐,卻是遜色的多了。

  「你心中有恨,又豈知她沒有?倘若能解開心結倒也罷了,否則空守絕色容顏,卻不能報仇,也是一種折磨。」宋初一攏了攏被子,歎道,「以朝的容色,若無人可依靠,到哪裡都會如無根浮萍。」

  這是眼下的風俗,沒有身份地位的美人,都如貨物。

  「以我阿姊之容,先生可動心?」子雅目光灼灼。

  宋初一哭笑不得,敢情這孩子早就想好了,把自己的阿姊託付給她!

  「不求先生聘娶阿姊,便是做滕也好,只求先生護我阿姊一世平安。」子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姐姐,哪怕此時面對的人是她的主,她也不得不為姐姐求一個依靠。

  宋初一伸手扶額,無奈道,「容我想想。」

  子雅雖有勇,也聰明,但是想法還是過於天真,就算宋初一真的是個男子,為他的滕妾,焉知哪日不會把子朝獻與權貴?即便宋初一喜愛的不得了,倘若有權貴強取,又當如何?

  子雅覺得宋初一很喜歡子朝的容貌,還欲繼續再說,卻見她微微抬手,示意她噤聲。

  風雪夾雜中,有腳步聲急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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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53:2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七章 一枝瘦梅花

  砰砰砰!

  有人輕輕叩了叩門,聲音夾雜的風聲裡,是個男人,「懷瑾先生。」

  「何事?」宋初一揚聲問道。

  「主請您去主廳。」那人答道。

  這麼大冷天,宋初一有些不大願意出去,但到府的第一天,必須要去見過府內其他門客,那些都是以後要共事的人,不可怠慢。

  宋初一果斷從被子裡鑽出來,抓起軟榻上的衣物飛快穿上。速度之快,子雅都反還未曾反應過來,只來得及從榻上取了黑色大氅幫她披上。

  打開門,便見到一個僕從打扮的少年立在門外。風雪裹挾雪片砸在人臉頰隱隱作痛,宋初一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道,「走吧。」

  「是。」少年躬身道。

  宋初一垂頭迎著風雪隨他匆匆往主院走。礱穀慶的府邸是屬於家族聚居式的,他們這一族的人並不多,只有六房,是一個個院落挨在一起,宋初一住的地方並不在礱穀慶的府邸裡面,而是和其他幾房一樣,是挨著礱穀府的單獨院落,只不過要小許多。

  走了十幾丈,便有一個側門通向主院,宋初一恍然,方才那枝「瘦梅」走的正是這個方向。

  入了礱穀府內,廊下有一個中年人接引。雖然昨日見到他的時候光線昏暗,但宋初一還是認出,這是礱穀府的管家,叫戚武。

  戚指的是衛國的戚城,那是個商人交易聚集大城,礱穀氏就是從戚城遷徙到濮陽。

  廳內,兩側的席上已經端坐了十餘人,皆寬袖大袍。

  宋初一進入廳內,飛快的掃了一圈,一共有八名士人,這對於礱穀慶的官職,以及礱穀氏家族實力來說,實在很少。不過,宋初一摸著良心說,不管這八名士人的能力才學如何,單單容貌氣度,都是上佳,也怨不得礱穀慶始終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原來他收門客還要看長相的

  宋初一一進屋,所有目光便投了過來,她看到到有人見了她之後立刻便出現「瘦梅」面上曾經出現過的不屑。但她依舊坦然的迎接所有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見過主公。」宋初一施禮道。

  礱穀慶應了一聲,「先生請坐。」

  宋初一抬頭環視了一圈,便施施然的走向最後面的一個空位。

  原本昨晚就有僕從通知所有門客,請他們到廳內認識新入府的士人,除了「瘦梅」之外,所有人都無限想像,期待與一個風華氣度出色的人共事,因此一大早便冠服整潔來到廳內相侯,算是給了極大的尊重。未曾想,卻等來了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且是個長得不甚出色的少年!

  如何不失望?如何不氣悶?

  不過宋初一此時的舉動,讓其他八名士人心裡稍微舒坦了些:好歹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老夫門客不多,但去蕪存菁,留在老夫府內的,都是有識之士。」礱穀慶道。

  眾人一面謙虛的回應,一面心裡膈應,覺得宋初一就是那掉進鍋裡的老鼠屎,毀了一鍋的好粥。

  「懷瑾先生救我衛國於危難,君上頗為讚賞。」礱穀慶說著,看向宋初一道,「先生與諸位先熟悉一下吧。」

  宋初一將大氅放在幾上,微笑著拱手朝眾人道,「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

  「懷瑾莫不是出自宋國公室?」坐在左邊最上首的灰袍中年士人笑問道。

  中年士人約莫三十五歲上下,面白美須,面容端正,劍眉之下,是一雙眼角微微吊起的桃花眼,一笑間眼角略有一兩道淺淺的褶,顯得氣度雍容大氣且又隨和。

  宋初一也無從抵賴。嚴格來說「宋」是她的氏,而不是姓。宋初一繼續道,「在下祖上追溯到宋惠公,偏支而已,早已勢微,百年前便以宋為姓,算不得公室之人罷了!不知閣下是……」

  「在下息泓,字澈泉。」中年人拱手道。

  「惠叔雲,字子言。」依次是息泓下首的一位三十餘歲的男子。

  長幼有序,從外貌的年齡來看,他們是依照年齡順序往後坐,與宋初一住同院的那枝「瘦梅」正是坐在宋初一的對面。

  眾人一一簡單的自我介紹,輪到瘦梅,宋初一仔細看他,才發覺他似乎也不過是二十歲出頭,裡面最年輕的一位。

  「南祈,字允祀。」瘦梅懶懶道,從始至終只望著面前的茶水,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諸位也算是相識了,懷瑾先生師從道家,在座諸位閑來可與之論道。」礱穀慶看向南祈,「匆促之下,先安排懷瑾與你同住一院,是無奈也是緣分,你二人趁此機會可互相問道。」

  宋初一心中微微詫異,難道這支瘦梅也是道家中人?她實在沒看出來,崇尚清靜無為、喜歡參悟天道的道家,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傲氣

  礱穀慶略略交代了幾句,便讓眾人散了,亦未曾談論任何政事。衛國上下都彌漫著一種哀戚的氣氛,礱穀慶多多少少也被感染,顯得而有些頹然。

  宋初一倒是樂得回被窩裡蹲著,這樣的天氣,實在不是人過的!

  一群士人在狂風暴雪裡從容而行,看起來頗為灑脫肆意。宋初一自問沒有這種自虐傾向,便攏著大氅要奔走,卻被息泓拉喚住。

  「懷瑾初來,不知濮陽事吧,明日,便是論政之會,在城郊,到時候懷瑾莫要忘記去了。」息泓提醒道。

  「論政?」宋初一也聽說過齊魯一帶流行聚集論政,未曾想衛國也有這樣的風俗。她感激的道,「多謝澈泉兄,懷瑾初來乍到,對衛國情形並不清楚,如澈泉兄不嫌棄,屆時我與你一道去。不知可否?」

  「善。」息泓笑著答應了。

  因與息泓聊了起來,宋初一也不好先跑,想著不過是短短路程,也就咬牙堅持了。

  硬是要從容的話,她也能從容。

  一群人慢悠悠的走著,前面的幾人說著話,時不時的傳來爽朗暢快的笑。

  宋初一吸了吸鼻子,心中暗罵,他娘的大冷天的在雪裡擺什麼瀟灑!還不趕緊進屋裡去,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宋懷瑾。」惠叔雲忽然回過頭來,「你師從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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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53:33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八章 衛國第一毒

  宋初一微微一怔,在士族圈子裡混,出身很重要。但她不能說。那枝瘦梅仿佛對道家略有瞭解,此生不同於前世,說出去萬一被人拆穿豈不貽笑大方?

  「天與地,皆為我師。」宋初一悠悠的道。

  風雪裡,一群人不由停駐腳步回過頭來仔細看她。之前在廳內離得遠,此刻相隔咫尺,能清楚的看見她一雙清明的眸眼,清澈如無波之潭,沒有一絲少年人的鋒芒銳利。

  「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好眼光!」忽然有人讚歎道。

  宋初一微笑著看向他。是一個黎色錦緞華衣的青年,臉盤略有些瘦長,但是下巴方正,五官硬朗,並不會讓人覺得尖刻,宋初一記得他叫姬眠,字悟寐。

  「悟寐兄謬贊。」宋初一道。悟寐,諧音有些像嫵媚,對著一個大男人嫵媚、嫵媚的叫喚,宋初一心裡多少覺得有些怪異。

  「看似灑脫,實則浮誇,言非所問不知所云!」南祈輕蔑的看了她一眼,首先抬步離開。

  息泓笑道,「懷瑾莫怪,允祀向來如此,不過嘴上不饒人,心地是好的。」

  「我明白的。從他名字便能猜測一二。」宋初一煞有介事的點頭。

  息泓大感興趣,好奇道,「懷瑾如何看出?」

  南祈走在前面隱隱聽到他們的談話,不由的微微放慢了腳步,其他人見狀,也莞爾一笑,隨之放慢行速,饒有興趣的等著聽答案。

  「祈,祀也。允有信之意,允祀的意思,想必是表示對神靈的忠誠和恭敬,不過配上他的這個姓卻不甚好,難允祀……嘖嘖。」宋初一滿臉惋惜的道,「允祀兄必然才華出眾卻鬱鬱不得志,如此名字,神靈豈能厚待於他?長久如此,心中難免不忿,說話刻薄些也在所難免,因此懷瑾也絕不會在意。」

  難以對神靈恭敬,哪裡能得到庇佑?

  這一通又是誇又是貶的,分明是擠兌南祈的意思,眾人都不禁翹起嘴角。南祈的名字被她解的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南祈臉色發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怪哉」惠叔雲一撫掌,哈哈大笑起來,「世人都說道家人淡薄世俗,今日忽見兩個滿身毒刺的,難道說,道家如今也入這大爭之世了?」

  其他人也隨之笑起來。雪地裡笑聲朗朗,宋初一聽得惠叔雲的語氣中並沒有真正奚落的的意思,也就坦然的接受這個打趣。

  宋初一從來都不是善茬,勉強因時因勢低頭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明明是平等的地位,憑什麼非要看他眼色過日子?而且還是住一個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宋初一隨著一群人走到書房,裡面早已經燒上了暖爐,她一進屋便不由哆嗦了一下,才發覺自己身上已被寒涼侵佔。

  「宋子。」一名老者五十余歲的老者迎上前來,微抬手示意牆角一幾道,「那裡是為你準備的習政之處。」

  宋初一觀他的打扮並不像是僕從,於是拱手施禮道,「多謝家老。」

  「家老」是稱呼大夫家臣中的長者,但一般表示尊重,都會如此稱呼。

  「不需客氣。」老者還禮道。

  這位家老的態度很溫和,不因她樣貌年幼而有輕視之意,宋初一對他比較有好感,便詢問道,「請教家老高姓大名?」

  「老夫夷師奎。」老者道。

  宋初一微微笑道,「家老莫非是祖輩是夷國人?」

  夷國,在春秋時期不過是齊魯那邊的一隅小國,以國名為氏。但要知道,春秋時候小國林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有些從只占了一二城池便可為國,在這個雞犬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時代,想一口道出人出身,泛泛之輩難以做到。

  夷師奎果然滿面驚奇,上下打量她幾眼,「觀宋子年紀輕輕,見識竟如此廣博,實在令人稱奇。」

  「家老謬贊,家老可莫要呼在下為宋子,在下如今可當不起這樣稱呼。」宋初一謙遜的拱手施禮,「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家老若是不嫌棄,喚在下懷瑾即可。」

  夷師奎面上有了些笑意,「好,幾上和書架上堆的都是衛國歷來的政事卷冊,懷瑾先熟悉一番,我們擇日再聊,老夫得給娃娃們授課去了。」

  「家老慢行。」宋初一施禮恭送。

  夷師奎,是礱穀氏的家臣,是負責為礱穀氏子弟授課的老師,每次議論政事時,他也是在參與。夷是氏,師是職業,奎是名。如果仔細計較起來,他整個名字的意思是,出自夷國叫做奎的老師。

  「哼!為討人歡心而賣弄才學,實不入流!」南祈冷颼颼的飄來一句譏諷。

  宋初一正在打量自己的位置周圍,便聽來這麼一句,卻也不怒,只涼涼的道,「有才學賣弄是好事,就怕沒有才學,只能賣弄體貌。」

  啪!南祈將手中書卷狠狠丟在幾上,回頭冷冷盯著她。

  宋初一抄著手,皮笑肉不笑的道,「懷瑾說的不過是世事耳,允祀兄因何怒視於我,莫非……」

  屋內幾人紛紛垂頭偷笑,看來這衛國第一毒的位置要易主了。

  「今日大雪紛揚,當行雅事,不如我等一起下六博棋如何?」惠叔雲興致勃勃的提議道。

  宋初一乾笑兩聲,六博棋能算所是風雅事嗎?

  「善!」姬眠第一個附和,立刻起身跑到身後的書架裡取來的棋盤棋子,放在屋中央,搓了搓手道,吆喝道,「來來來,都過來,莫要掃興。」

  「悟寐,六博棋算得風雅事?如今衛國正逢國難,若讓旁人知道我等如此作耍,恐怕不好吧?」有人出言勸阻道。

  說話之人叫做季彥,是儒家弟子。

  「怕甚,孔老夫子都說,飽食終口,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姬眠反駁道。

  孔子的話意思是說:整天吃飽飯,什麼事都不做是不行的,不是還有六博、下棋嗎?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稱是,立刻圍了過去,仿佛早就想下六博,只是等著一個藉口而已。

  宋初一無語,衛國屋宇將頹,他們身為重臣門客,能叫吃飽飯沒事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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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6:54:43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九章 二毒六博戰

  六博棋,在時下是一種十分盛行的遊戲。一共只有十二枚棋子,黑子六枚,白子六枚,其中有一枚相當於王的棋子,叫做「梟」,其餘相當於兵卒的棋子,名曰「散」。

  棋盤分為十二道,中央為「水」,「水」中置兩條魚,雙方互相猜拳行棋。這魚未必是真的魚,可以是用其他材料製作成魚的形狀。

  棋子走到水邊,稱作驍棋,可入水食魚,稱作「牽魚」。牽一條魚獲得二籌,翻一魚獲得三籌,如果在此期間擊敗對方,便視作贏家,如果把兩條魚都牽走,卻還沒有擊敗對方,稱作「被翻雙魚」,對方得六籌,大獲全勝。

  這其實是類似於行兵作戰的一種遊戲,因為每盤棋所需的時間相較於圍棋要短,玩法比較多,更能活躍氣氛,所以常常作為茶餘飯後的娛樂。

  「我們來猜雙拳。」姬眠道。

  雙拳顧名思義,是雙手一起出拳,並且行棋過程中以攻擊對方的棋子為樂,因此沒點智慧,是玩不來的。

  惠叔雲道,「悟寐,我倆先來一局如何?」

  「善!」姬眠笑道。

  其餘六個人都圍攏過去,宋初一也不想做特立獨行,所以從几上摸了冊竹簡,也走到附近觀看。

  姬眠和惠叔雲已經猜起拳來。

  「五!」

  「十!」

  「彩!」眾人轟然喝彩,姬眠顯然是個中高手,才兩下就開局了。

  息泓看著她手上的竹簡,小聲問道,「怎還拿簡?」

  宋初一壓低聲音道,「說不定一會兒礱穀將軍會來,我等如此散漫,免不了要落下口實。」

  息泓微微一笑道,「懷瑾想必不知,將軍養著我們這些人,一為謀劃軍政,二為與上大夫較勁,衛國每年都有各府門客的比拼,其中就有六博棋。」

  「哦?恕懷瑾見識淺薄,敢問比的都是什麼?」宋初一好奇道。

  「論政、策、辨、兵法,還有圍棋、賽馬、狩獵、六博棋。將軍府裡只有我們幾人,每人需的參加兩項才行,悟寐連續兩載都獲六博棋類目之冠。」息泓說到此事,眉飛色舞。

  宋初一暗道,六博棋下的好,至於引以為榮嗎?

  「聽起來聲勢浩大,君上也知道?」宋初一終於知道衛國為什麼衰弱了。國被人占了一半,士子們還在安然的玩六博棋,這樣的國家怎能不衰落?

  但宋初一也絕不會吃飽了沒事跑去指責他們,對於衛國,她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寄予任何希望。

  兩人說話間,姬眠已經牽得一魚,並且惠叔雲也已經有了頹勢。

  「允祀,稍後你與懷瑾來一局如何?」姬眠勝券在握,轉頭問南祈和宋初一。

這個姬眠,真是個純屬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傢伙,宋初一腹誹。

  「可。」南祈淡淡答道。

  「大善!」姬眠隨著話音,啪嗒一聲棋子落定,哈哈一笑道,「汝敗吔又牽一魚!」

  「唉!」惠叔雲一拍大腿,「真真可恨!」

  姬眠從座位上起來,問宋初一道,「允祀已然應戰,懷瑾如何說?」

  「來吧。」宋初一爽快答應。這都已經被架在牆頭上,不翻也不行啊!

  南祈的六博棋水準僅次於姬眠,偶爾還能夠贏他幾局,眾人都很好奇,宋初一答應的如此爽快,是已然否胸有成竹。

  兩人落座之後,南祈像是吃了多大虧似的施了一禮,宋初一也淡淡回禮。一開始便冷箭四射。眾人愈發來的精神。

  「左首出拳。」姬眠道。

  坐在做手的正是宋初一。

  「七!」宋初一出拳同時,南祈道。

  「彩!」眾人興奮的大喝,居然一次就中。

  「哈,今日允祀運氣頗佳啊!」惠叔雲笑道,「原來地利影響不大,還是得看天時!」

  他的意思是,坐在什麼地方對輸贏影響不是很大,還是要看時運。

  南祈開了局,由南祈出拳。

  「五!」

  猜錯,依舊是南祈出拳。

  「六!」

  猜錯,還是南祈出拳。

  「七!」

  再錯,南祈行棋,並且繼續出拳。

  「一!」

  猜錯。

  「三!」

  繼續錯。

  ……

  待過了半刻之後,眾人張大嘴巴,盯著宋初一。

  半晌,姬眠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道,「懷瑾啊懷瑾!你可謂六博棋上第一人居然一步未動,被人攻破!我馳騁六博棋沙場多年,才見到頭一個!」

  眾人哄堂大笑,紛紛道,「奇哉奇哉!」

  宋初一乾笑兩聲,「其實這也是一種實力。」

  「哈,如此實力遠勝我矣!失敬失敬!」姬眠笑嘻嘻的拱手給宋初一作揖。

  宋初一輸了這一場,倒是讓氣氛更加和諧起來,眾人開著玩笑,彼此之間的陌生感也除去許多。

  南祈輕哼了一聲。

  其實宋初一很不理解,南祈因何對她產生的惡感,難道就是因為她擁有兩個美人?倘若是這樣,他至少也會為了親近美人而與她打好關係吧!

  玩了兩局六博,正要開始第三局的時候,有個豎子一溜煙的跑了進來,小聲嚷嚷,「將軍來了,將軍來了!」

  姬眠眼疾手快的將棋盤收了起來,眾人各自慢悠悠的散去,形態十分自然,宋初一亦握著手中的竹簡,緩步走到幾前。

  礱穀慶一身暗褐色的布袍,鬚髮花白,猶如街市上隨處可見的普通老人,但他行步間呼呼生風,雙目如電,自非一般人能比!

  眾人立于各自的席側,沖他行禮,「將軍!」

  「免禮,都坐下說話。」礱穀慶跪坐在主座席上。待眾人均落座之後,開口道,「諸位皆知我衛國此次被魏王脅迫,幾乎失去了一半國土,遭此奇恥大辱,老夫飯不能下,夜不能寐!」

  「願為將軍解憂!」眾人直身施禮道。

  「善。」礱穀慶坐直了身子,「諸位以為倘若欲出兵奪回國土,可行否?」

  礱穀慶一直都是主戰派,他寧戰死也不願窩囊的受割地之辱,從春秋時期開始,衛國的領土便被周邊各國鯨吞蠶食。縱然衛國有礱穀慶這樣的血性主將,但無奈,一隻巴掌拍不響,他想打,沒有人支持也打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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