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陳燈] 重生之怨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7-1-12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夜半驚魂

    安娘學許寧說話繪聲繪色,寶如忍不住笑出了聲,劉氏已是得意道:“我這女婿的確對女兒十分疼愛……”一會兒又好奇打探安娘道:“那大娘子不曾為難你吧?李相公出門都帶著你,又是和你從小兒一同長大,定是更憐你一些吧?”

    安娘笑笑:“為難甚麼?她佔了正室原配的名頭,哪裡會和我計較這些許小事?咱們這等人家,婚姻本就不由己身,妻妾之間更是要自矜身份,相公帶我出來,待回家,她還要賞我伺候得好,我還得去給她謝恩呢,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口氣已盡是唏噓。

    寶如想要安慰她,卻不知從何安慰起,只好將洗乾淨的蝦子撒入了熱油內,香味一下子就出來了,而熱油裡頭炸酥了的茶葉分外引人注目,安娘好奇道:“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吃法。”寶如道:“這般茶葉能除掉蝦子的腥味。”

    安娘已是伶俐道:“這做法看著很容易,我回去倒是可以試試了,還請妹妹和嬸子多給我說幾道容易做的菜式。”

    劉氏正為戳了別人的心事暗自懊悔,連忙給她介紹起菜式來,一邊手下卻不曾停,兩母女都是手腳麻利之人,加上銀娘和小荷也進進出出的幫忙,不過一時半刻便已做好一席冷熱皆有、湯羹齊全的酒菜,命銀娘和小荷送了出去,安娘卻不得不出去伺候相公用飯。

    劉氏暗自和寶如正惋惜中,外頭一直在旁邊伺候茶水的小荷回來,笑道:“那宋小姐就那樣混在秀才那兒寫甚麼詩文,然後非要將自己的詩文給那李相公看,請那李相公品評,我看人家不過客氣地說了句字好,她還好像不知道別人客氣,非要問詩句如何,那李相公沒法子了說了句女子中已是難得,那宋小姐羞得滿臉通紅,真真兒沒臉呢。”原來小荷這些時間不免也看出了主人家對這宋家的人不是很歡迎,連忙說了笑話好教寶如開心。

    寶如笑了聲,心想這位宋小姐,那可是個自負才高,一般兒些的男子都比不上的,在京城貴婦人花會詩會的時候,她若是輸給了公主帝姬,便認為旁人是奉承帝姬身份高,而若是輸給了教坊女子一流,又要認為那些人都是男子因其美貌而追捧,做不得數,總之只有是才高者中她最貌美,貌美中她又才最高,真真兒一般人配不上她,所以最後巨眼識英雄,愣是相中了許寧,委身做妾。

    一時賓主盡歡,飯後眾人便都起身辭行,走之前李臻把著許寧的手似笑非笑:“後日便是秋闈之期,先祝許兄早日金榜題名了。”許寧垂眸回禮致謝,李臻心中只覺得這少年實在是沉穩得有些過了頭。

    安娘也拉著寶如的手依依不捨道:“下回你有機會去京城,我帶你去吃吃京城大悲寺有名的素齋,那不傳之秘只怕你嚐一嘗就能知道怎麼做的。”寶如笑了下,她早就吃過了,那時候婆婆拉著她求神拜佛,也在那訂過素齋,結果婆婆一吃就嫌棄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也好意思收那樣貴,捐香火也是,想來菩薩若是真有靈,看她這麼吝嗇摳門也不理他們家的吧。

    旁邊宋曉菡一直遠遠離她們站著,她雖然今日被李臻不動聲色的擠兌了一句,但仍是對自己充滿了信心,看到寶如和那李相公的妾室如此親近,十分不屑地想真正是市井人家,連大戶人家的妾室也這般親近,一般人家正室夫人哪裡會和別人家的妾室親近。這妾室也是,出門應酬甚麼的也完全不會,一見面張口就叫她妹妹,簡直什麼規矩都沒有,一看就知道少了那大家夫人的風範,雖然一同出遊同為女眷,她卻也只是淡淡的應酬著,不肯折節與妾室論交。想來這李相公也是個輕狂之人,出門還帶著妾室,還給妾室穿戴如此富貴,一看就是個寵妾滅妻之人,在品評詩文方面只怕也並沒有甚麼學識,不過是出身高兄弟才敬著他罷了,聽說也不過是個遠支宗親聽著高貴罷了,倒是那個孟公子,為工部尚書之子,聽說曾做過今上伴讀,今年便要恩蔭個職務,為人又謙虛低調,給足了那李相公的面子,這才是真正的大戶人家的做派。

    送走學生後,劉氏感想頗多,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和寶如說著閒話,臨到傍晚,卻是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來,劉氏一邊看雨勢雲頭一邊道:“這怎麼又下起雨來,看起來一時半會停不了,這馬上就要秋闈了,那號間本就陰濕髒亂,衣服濕了又不好換,天又涼下來了,只怕考個試倒要生病。”

    寶如回憶了下前世的確也是在下雨的,許寧那次從凌晨便要出門趕去府城考試,三場九日考完回來的確生了場大病,一直在家將養許久,放榜的時候得中了舉人,也沒怎麼出去和同年應酬。似乎後來他就非常注重身子的鍛煉調養了,她笑著寬慰劉氏道:“許寧日日舉石鎖的,身子好著呢。”

    劉氏點頭道:“他倒是個有心的。”過了一會兒又道:“我還是去重新給他做個油布衣來襯在蓑衣箬笠裡頭,連腳上鞋襪都包上,再穿上這樣衣服鞋襪便不會濕了。”寶如心知在貢院前卻是要解衣搜身的,劉氏做這些全是白搭,這一屆秋闈考得不好,似乎就因為時節不好,許多考生淋濕了考試發揮不好,不過為了寬劉氏的心,她也沒說甚麼,至少路上有些用,只是貢院前排隊解衣搜身被淋濕些是難免的了。

    劉氏果然去將那油布、蓑衣、箬笠、高齒木屐以及許寧那日要穿的衣物又重新打點了一遍,又烙了許寧考場中吃的雜糧餅,專門用乾蘿蔔絲和肉脯細細切了摻進去以保證不會吃得太差。雨越下越大,果然第二日天一直陰著又下了一天雨,為著按時赴試,許寧這一日便打點了所有考試需要用上的東西,提前乘坐馬車住進了貢院附近的客棧,也幸好他早有打算已是提前訂下了房間,因著這場大雨,許多秀才們再來訂房都已是客滿。臨行前許寧一再叮囑劉氏若是寶如發作,則去哪裡找穩婆,哪裡找大夫,哪裡有銀子,劉氏笑著寬慰他道:“不著急我看寶如的肚子還未往下墜,還沒入盆呢,秋闈三場下來,應該剛好碰上產期,你只管放心去考試吧,若實在不放心,每一場結束便回來看看就好。”

    許寧看寶如氣色紅潤,雖然心裡擔心,仍是上車赴城裡去了。

    當天夜裡,雨並沒有停的勢頭,整整下了一夜,彷彿天上開了個口子一般的往下潑著水,劉氏直接搬進來和寶如一同睡,一邊看著窗外頭一邊道:“這雨下得真是太大了,也不知你爹在家裡有沒有叫人把穀倉甚麼的都收好。”

    寶如笑道:“娘若不放心回去看看好了。”劉氏搖頭:“女婿不在,我怎麼也要陪著你才好。”兩母女又說了些閒話,才睡了,夜裡剛過丑時,寶如和劉氏卻被狗吠聲叫醒了,外頭傳來銀娘和小荷的呵斥聲,想是也被吵醒了出去看,劉氏道:“不會有賊吧?咱們這一屋子的婦孺,可不得了。”

    寶如嚇了一跳道:“銀娘和小荷不是都在外頭麼?”只聽到小花和小黑叫得越發淒厲,甚至有爪子扒著房門的聲音,外頭銀娘厲聲呵斥卻止不住,劉氏爬起來道:“我去看看,你身子重不要動。”寶如也起身將衣服穿好,推了房門出去,看到兩隻狗撲了進來,咬住了寶如的裙角就往外拉著。

    劉氏驚道:“這是怎麼地?”

    銀娘和小荷衣著都不太齊整,顯然是匆匆起來,手裡都還拿著棒子,不解道:“不知如何,它們一直拉著我們往門口走,不像是有賊的樣子,若是有賊應當是沖著門口喊才對。”

    外頭大雨依然磅礡,寶如走到屋簷邊,看到台階下院子裡已經積滿了水,心中一動道:“常聽聞地動天災,會有家畜示警,莫不是有危險?”劉氏道: “在屋裡能有甚麼危險?外頭這大雨淋漓,你又身懷有孕,不要出來。”

    寶如道:“銀娘出門去看看外頭情況。”

    銀娘應了聲撐了傘去開了院門,兩隻狗跑出門外,又嗚咽著跑回來咬著寶如的裙角往外走,銀娘在外頭“噯呀!”了一聲道: “怎地感覺到處都是積水漫上來咧?”

    小花抬了頭咬著寶如的裙角叫著,兩隻眼睛濕漉漉的,寶如抬眼看到遠處黑魆魆的,另外一側是萬松山,她重生一次,對這靈異之事有些將信將疑,想了想對劉氏道:“阿娘,我們還是出去吧!只怕是洪災哩。”她回憶了一下上一世,只是那會兒他們是住在武進縣,又一直注意力在許寧考試上,家裡的事也忙得很,似乎也沒怎麼注意廣陵府這邊有沒有洪災,畢竟年年秋汛,江邊一帶的村總有那麼一個村兩個村被淹,卻不知道這裡有沒有被淹。

    狗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劉氏也是經歷過些年歲的,也知道情形有些不對了,有些心驚道:“只是往哪裡去呢?這樣大雨,你身子重,可不好瞎走,出了事不得了!”

    寶如轉頭看了看後頭萬松山潼潼黑影,當機立斷道:“我們往山上沐風書院那兒走,書院有山門有砌好的山道好走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7-1-12 00:07:55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秋闈生變

    天剛卯時,天邊依然還黑漆漆的,雨勢終於小了些,卻仍是淅淅瀝瀝的,灰簷粉牆的貢院大門前參加秋闈的學子們已經排成了長龍,各自在自己對應的號院前提著考籃等著唱名、搜檢,心裡不免咒罵著天公不作美,這樣冷濕的進去號房裡頭,誰能專心答題?

    許寧站在隊伍中撐著傘,心不在焉,他總覺得心裡隱隱的忐忑不安,距離寶如產期越近,他越對那未知的命運愈發懼怕,甚至時常半夜無端驚醒,他怕這又是一次給他希望再將之擊碎的一次玩​​弄。這時忽然遠處有人奔走騷動,過了一會兒排隊的學子們後邊的也開始騷動起來,有人拿了考籃直接離開了搜身的隊伍離開了,許寧心中的那不安感更濃重了,拉了位從別的隊伍路過的一位藍衣學子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學子臉上倉皇:“曲江決堤了!聽說徐牛村那一帶全淹了!我這一科橫豎無望,還是趕緊家去看看!”

    許寧全身都涼了,問那學子:“可知道木原村那邊有沒有事?”

    那學子搖頭:“也是聽鄉里人說的,到底沖了哪裡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水很大!又是半夜決的,許多人還在睡夢中!如今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如何了……”一邊掙脫了許寧匆匆走了。

    許寧又拉了幾個人打聽,卻都不甚詳細,有的說可能淹了,有的說不知道看著只是波濤一片,也不知到底淹了哪裡。

    許寧直接往外走了出去,卻當頭遇到了宋遠熙和宋曉菡兩兄妹站在一馬車旁,原來他們是來送宋遠甫赴考的,許寧上前急促道:“借一下馬車!”宋遠熙看他面如鐵色,傘也不打,衣服肩膀上已淋濕了一片,連忙道:“可是為決堤的事?我也才聽說了,只是未必就是書院下頭那一段兒,你別著急,我讓家丁替你去看看,照應嫂夫人,你且先考試了再說!我定能照應好嫂夫人的。”

    許寧的唇抿成一線,面色青灰,直接跨上了馬,宋曉菡第一次看他如此臉色,心下暗驚,連忙提醒道:“許大哥!秋闈三年一次!你若放棄,便要等三年後了!莫要錯失了機會!”

    後頭宋遠熙也上來抱住他的腿道:“許兄聽我一言,寒窗苦讀十年就為了這一朝,那堤如今已決了,如今你趕過去也於事無補,如今那邊必定是洪波一片,你哪裡進得去?這第一場考試不過三天!你忍一忍先進場,我派人去探也是一樣的!更何況還未必就是那一段,到時候若是嫂夫人平安無恙,你卻誤了秋闈,豈不是誤了全家前程?”

    許寧拿了馬鞭,腿腳一夾馬肚子,宋遠熙不得不鬆了手,許寧表情近乎猙獰地道:“多謝宋兄借車之恩!”一邊鞭子一甩,將那馬車隆隆駛走了。宋遠熙站在原地跺腳嘆氣:“許兄真正是要栽在這兒女情長上了!他這時候去有甚麼用?若是淹了,他過去也甚麼都做不了,還是要等官府援救,若是沒淹,他不是白白誤了這三年?”

    宋曉菡看著許寧挺直著腰身義無反顧地疾馳而去,卻略略有些心折道:“他若是為了那青雲道拋棄妻小,連我也要看不上他了。”

    宋遠熙搖頭嘆氣:“真正是時也運也!若是晚上一刻,他進了貢院裡頭,那便無事了……這一科他原是必中的,可惜!可惜!”

    天邊依稀有了些微光,卻仍是烏沉沉的雲堆著,雨點時大時小打在許寧臉上身上,有濕透狼狽的流民不斷的往廣陵府來,有人看到許寧正在疾馳而過,還會好心叫一句:“那邊在發洪水!別去了!”許寧置若罔聞,身體微微發著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的狀態中。

    他如今心裡只想著寶如的安危,那一夜許平的死亡反復閃現在自己面前,自己費盡心思說動父母只給許平吃粥,他卻提前被湯圓噎死,自己花了多少功夫掙錢讓家裡經濟好轉,結交宋家,卻反而促使了娘提前上唐家鬧著歸宗,他這一世為了提前結交士子先到了有名的沐風書院,為了考試方便到了萬松山下居住,結果卻偏偏沒注意到,前世廣陵府的洪災!他當時秋闈一過便結結實實生了一場大病,錯過了這些消息。他未雨綢繆了那麼久,卻依然都是無用功,反而迎來一次一次的失敗!這樣大的雨,又是深夜決堤,寶如還大著肚子……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唯一的感覺居然是,若是這次再失去了寶如……

    他寧願死。

    他已不願意再這般活下去,若是他的重生不過是一場惡意的玩笑。

    已經能遠遠地看到了萬松山上的巍巍松濤,他的心卻越來越沉了下去,天已亮了起來,雖然仍然陰沉沉,卻已足夠讓他看到地勢低陷的地方,已是一片澤國,黃濁的洪流滾滾,有不少浮木家具在水上隨波逐流,更有不少雞鴨家禽家畜的屍體漂著,木原村那作為標誌的大槐樹,只隱隱看到了一個樹尖,更叫他心驚膽戰的是,水里甚至已有嬰兒的屍體飄過。

    他整個身子都冷了下來,心猶如墜入萬丈深淵,整個人彷彿變成了幽魂一般,木呆呆地牽著馬立在山邊上,當時心裡想著的居然是,明明知道寶如想要什麼,自己偏偏為什麼要在那上頭矯情。喜歡什麼的,都能為她死了,這還不叫愛她重她麼?兩世的情緣,還不能讓他另眼相待,更愛重她一些麼?

    他心裡彷彿空了一個洞,幾乎能聽到秋風穿過去的聲音,他動了動腳,發現腳已經僵硬得幾乎沒辦法使喚……他居然還有心情自嘲,原來這就叫行屍走肉,他適才幾乎便要投身入水,卻想著怎能教她和他的孩子無葬身之處,無論如何,總要安葬了,他便親身下去陪著她,下一世,卻是希望她不要再遇到自己了。

    自己原是個孤煞命。

    他曾以為忠君報國,開闢盛世是他的道,任何人事都阻攔不住他,朝堂的攻訐、嘲諷、羞辱、怨恨他都能置之不理,即便已無人支持,踽踽獨行,即便為之而死,也絕不回頭、絕不後悔。可是如今他卻知道,他沒辦法忍受這樣的孤獨,在唾手可得令人眷戀的溫暖又被惡意地剝奪走的時候。

    他沿著岸麻木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已大亮,雨綿綿延延,衣服早已盡濕透,他卻全不在意,只是沿著水邊茫然毫無目的的走著。走到忽然看到岸邊靠著有一隻大船,一些官差正在往上搬運著一些糧食之類的東西,他摸了摸考籃,從裡頭拿了小小一錠銀子握在手裡,走過去和那撐著傘在一旁指揮的官差道:“這位官爺,不知你們的船是到哪裡去的,可是往災區去的?我想搭個便船進去尋家人,不知可否?”一邊借著儒衫的掩護將銀子遞到了那官差手裡。

    官差手中一捏便知約有三兩有餘,看了眼許寧,見他一身儒衫,滿臉蒼白憔悴,禮也顧不得施,便知是焦心家人,不免有些同情。加上這幾兩銀子已足夠給手下官差們分一分了,自己還能留下不少,便倨傲道:“看你應是要參加秋闈的秀才,想是焦心家人,我們這船是要往沐風書院去的,那里地勢高,附近不少村子的災民都往那裡逃去了,如今盡皆滯留在那裡,知府大人已吩咐下來全力救災,咱們這正是送些米糧過去呢。”

    許寧聽他如此說,心裡又微微起了一絲希望:“不知木原村的村民是否也逃到那裡的?”

    官差道:“附近村民都有些,得虧那堤岸不是一下子決口的,而是慢慢,村子裡淹到了有人敲鑼叫起便都往山上逃命了,聽說大半人還是逃脫了,只差些老弱婦孺……大雨不止,洪水驟發,西南山崗一帶村舍都已看不到了。”

    許寧一顆心彷彿一會兒在火中焚燒一會兒在寒冰中煎熬,他心裡明知寶如大著肚子,一屋子四個婦人,這樣大雨天,便是逃得出命來……腹中胎兒只怕也受不起這般雨淋水浸的奔波,然而只要人能得活就好,只要……人活著就好……他嘴唇微微顫抖著道:“還要煩勞官爺捎學生一程了。”

    那官差看著東西搬上去了便道:“帶你一個人不妨,只回去以後莫要亂說。”

    許寧應聲:“當得。”

    那官差帶著許寧上了船開了船,看著水流甚猛,一邊緊張地呼喝著艄公注意看水,一邊捏著把汗道:“往年秋汛若是有決堤的,都是等天晴了才讓官府出去清點損害,不知白白熬死多少人……今年卻是不同,秀才,所以說若是你家人真能得救,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聽說是知府衙門那邊來了上峰,聽說曲江堤決了,親自便帶著地方官員去江岸巡視,又命官府全力救災,你說這命大不大?”

    許寧無心和他聊天,卻也依稀猜到,那知府衙門的上司,只怕便是前天才來自己家裡會文的李臻、孟再福,君上殷殷切切,求賢若渴,顯是十分器重他,希望他秋闈得中,春闈再捷,君臣攜手開闢一場盛世。

    若是從前,他已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血肉性命酬君上知遇之恩。

    而此時此刻,他卻只求他的妻子無災無難,一世平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7-1-12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魂飛魄散

    水流端急,船吃水很深,船終於到了萬松嶺,連山門都已被淹得只看到了簷尖,下了船許寧便快步從濕漉漉的山間狹道台階上拾級而上,官差看他這樣一副著急樣子搖了搖頭,知道這年輕人心憂家人已是失了方寸。

    沐風書院一路許寧原是熟門熟路,三步變成兩步很快便衝到了書院靜觀堂前,看到堂前兩旁抱廈裡全是一群一群的災民聚集著,無精打采,衣衫襤褸,有人在低低地哭著,有的人砍了書院裡的灌木來燒火,一片兵荒馬亂的情形。許寧心裡提得高高的四處找著,每看到一名婦人便注目而視,卻一直找不到那身形臃腫笨重的熟悉身影,更不見劉氏等人。他內心倉惶地東張西顧,頸至背心水津津地,涼得透徹,不顧禮儀大喊道:“寶如!寶如!”忽然聽到有人激動地叫他:“姑爺!”

    他轉頭看到小荷,渾身血液似乎驟然停流,心裡砰砰劇烈跳動起來,小荷鬢髮散亂,臉色蒼白,眼睛紅腫,身邊並無旁人,他張嘴欲要問,卻發現喉嚨哽住了,小荷卻哭著叫了聲:“姑爺!如娘子不好了! ”

    這一句聽得許寧肝膽欲裂,肺腑間陡然泛起尖銳的劇痛,他耳朵邊嗡嗡地響,頭腦昏沉,眼前一會兒漆黑一會兒白茫茫地閃,待要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衝出了一口甜腥的血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小荷尖叫了一聲衝上來要扶他卻沒扶到,正好有位正在幫忙的林姓先生認得許寧是本院的學生,過來替他扶了脈,又看了看他面色青白牙關緊咬,說道:“是氣急攻心,痰迷心竅,一時厥過去了,能吐出血倒還好,先抬進去吧。”一邊跟著小荷扶著許寧進了裡院後堂內一間廂房裡,劉氏正從里間出來,看到許寧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

    小荷哭喪著臉道:“我出去找穩婆,看到相公居然來了,才說了聲娘子不好,他就暈過去了。”

    劉氏一看許寧面如金紙,大驚道:“你這孩子如何說話的?不好也是能亂說的?他考試都沒考跑過來找寶如,定是擔心得狠了,再吃你一嚇,如何受得了?”小荷幾乎要哭出來:“我只是看姑爺一向穩重,我們夜裡擔驚受怕的趕路,那般辛苦,娘子又情況不好……連穩婆一時也找不到……”劉氏一邊數落道:“姑爺到底年未弱冠,沒經過事,你這麼沒頭沒腦地上去說一句話,他本就擔心,豈不要嚇到了?”一邊上前扶著將許寧安置在外間臨時用長條凳拼成的榻上,掐按了一會兒人中也沒有反應,憂心道:“這是嚇得狠了。”又摸他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也不知怎麼找到這裡的,從府城過來也要一個時辰的路,又是下雨又是水淹的……這裡一時又去哪裡找衣服給他換去。”

    林先生道:“我那裡有些衣服,過去拿來給他換上,再給他用針灸一灸試試看。大娘還是先照應著裡頭小娘子吧。”

    劉氏嘆了口氣道:“這真是……有勞先生了……我們家這真是,沒想到女婿居然放棄了秋闈跑過來,女兒又勞累一夜提前臨盆,只能求菩薩保佑……”那先生寬慰:“吉人自有天相,許秀才一貫濟危扶困,助人為樂,定能得天護佑,母子平安,一家團圓的。”

    劉氏合十祈道:“願承先生吉言。”這時銀娘端了熱水過來,劉氏便喚她過來照應許寧,又讓小荷出去繼續找穩婆或是有經驗的婦人幫忙,然後接了熱水往里屋去了,里間唐寶如正躺在榻上,蜷縮著抱著枕頭,額頭上密佈著汗珠,看到劉氏進來,睜了眼睛問:“什麼事?”

    劉氏嘆了口氣,用毛巾沾了熱水一邊擰帕子替她擦汗一邊道:“許寧也不知怎的忽然跑來了,連試都沒考,小荷在外頭遇到他,說話沒個分寸,說了句你不好了,他就急得暈過去了,外頭有先生看著呢,你不要著急,現在如何了?”

    唐寶如怔了怔,她只在陣痛發作期間聽到外頭的說話聲,卻沒想到許寧居然跑回來了,一陣疼痛又從腹部席捲而上,她握緊枕頭咬著牙抖了一會兒,待這陣痛過去後才道:“倒是疼得密了些,有些難捱了。”劉氏道:“我讓小荷去找穩婆了,你再忍忍,我記得我當初生你是越來越密,然後穩婆讓用力就用力,就生出來了。”她雖然面上鎮定,其實心裡十分沒底,畢竟她只生過一胎,還十分順利,如今寶如還未到產期便發動了,也不知胎位對不對,曾聽說過腳先出來的,靠穩婆推進去又轉過來從頭出來,又有聽說嬰兒有臍帶繞頸的,生出來便不好了,她心驚膽戰,身邊又沒有別人可以依靠,書院只有守院的幾個先生,肯收留她們已是大恩,其中一位略通些醫術,卻不通婦科,又礙於男女大防,並不進產房,只把過脈後道脈像有力,還好。

    唐寶如咬著牙細細地發著抖,疼痛彷彿沒有盡頭,一陣一陣席捲而來,讓她幾乎覺得已過了許久許久,然而她心裡清楚從半夜爬山時感覺到陣痛直到現在,也不過是過了半夜和半個白日而已,想來許寧從府城過來,再想辦法進到書院來,那必是一知道消息就馬不停蹄趕過來才能做到,她喘息了一會兒在疼痛的間隙問:“他沒考試就來了?那豈不是要再等三年?”

    劉氏一心只在女兒身上,不在意地道:“考也不一定考得上,再說他還年輕著呢,三年後儘能再考的,若是聽到你有危險還能去考試,這樣的男人就算加官進爵,又能要來做甚麼。”

    唐寶如腹內暗想,許寧這可真真兒的是放棄了通天前程了,這一科他原是必中的,更何況經過上一世,他知道考題,本就十拿九穩,下一科卻要等到三年後,這一切可就難說了,多少名士才子才華橫溢天下皆知,偏偏就是屢試不第皓首窮經不得進,蓋因科考運氣成分太大,譬如換了個考官,不喜歡你寫的文章甚至不喜歡你寫的字,那便要落榜,更不要說還有春闈這一關要闖,每一樣都有變數。

    陣痛再次襲來,她沒心情再思考許寧這一大出她意料的舉動,閉上眼睛默默祈禱著這一胎順利無恙。也不知疼了多久,小荷終於帶了個髮髻利落穿著藏藍色大襟衫裙的中年婦人進來道:“找到穩婆了,是柳莊的陸大娘!”

    陸大娘顯然對這生產情況見得多了,並不著急,先淨手後上來解了她的下裳看了下:“畢竟年輕,才疼了大半夜便已見著頭了,莫要慌,快好了,你聽我叫用力就用力努!”一邊上來示意劉氏和小荷扶住唐寶如的腿,用手去按摩她的腹部,一邊道:“屏住氣,好,好,用力,用力……鬆口氣歇息下……再來,屏住氣用力!用力!”

    唐寶如在一陣陣劇烈的疼痛中麻木地用著力,心裡想著無論如何都要生下這個孩兒,忽然下腹一鬆,有什麼東西滑落了出去,陸大娘和劉氏都發出了歡呼的叫聲: “生出來了!”

    陸大娘十分利落地拿起備好的剪刀替孩子剪了臍帶紮好,一邊抖了抖拍了拍,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唐寶如全身虛脫無力地看向那個紅彤彤的小東西,如夢似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孩子了。

    陸大娘笑道:“恭喜,是個千金。”將孩子遞給劉氏讓她洗去血水包上襁褓,一邊繼續去按唐寶如的腹部,加速娩出胎盤,畢竟是個經驗豐富的穩婆,沒多久唐寶如身下也收拾利落。陸大娘道:“看起來很好,下邊沒有撕裂,應該很快能恢復,先平躺著,每天可以走一走但是不要久站,去開些下惡露的產後藥,好好調養就好,不過孩子有些小,要好好補了。”

    唐寶如慌忙撐了身子要看孩子,劉氏抱了孩子給她看,唐寶如含著淚笑了,伸了手要去抱孩子。陸大娘卻笑道:“別著急,洗一洗。”將孩子抱去洗去血水,熟練地包好襁褓才遞給唐寶如,唐寶如低頭看那張紅嫩的小臉哇哇大哭著,心裡的喜悅噴薄而出,滿滿地充滿了感動,這是她前世百般求而不得的孩子!她掀了衣襟給那孩子授乳,孩子猶如覓食的雛鳥張著嘴,叼住了一個突起便用力地吮吸起來,哭聲止住了,只聽到他嘖嘖的聲音,劉氏喜悅地大笑起來,一邊感激地拿了支扁頭金釵遞給那陸大娘道:“出來得急,身上並沒有帶幾個錢,這支金釵還煩勞娘子收下,這幾日恐怕還要煩勞您過來照應照應,指點指點。”

    那陸大娘家裡也是才被淹了,多少家甚付之東流,雖說是窮家破物,卻也是全家財產,正是滿心惶恐之時,不過聽說這裡有產婦臨盆,同為遭了難的,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助人為樂,看到生的是千金,又是難民,只怕要白白辛苦一次,沒想到這家如此殷實,喜得臉上笑得也輕鬆了幾分,連忙又說了幾句吉祥話,又約了明日再來照應,交代了一些保暖少走動等應該注意的事項,才滿臉喜氣的出去了。

    送走陸大娘後,劉氏端了碗才熬好的小米紅棗粥來餵她吃只說是催奶的,唐寶如吃了一點便不肯再吃,抱著孩子餵了一會兒精疲力盡,迷迷濛濛地睡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7-1-12 00:08:20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驚魂甫定

    這一覺睡得甚是黑甜實沉,再醒來又已是第二天的天明,寶如便被自己胸口的漲疼給墜醒了,劉氏在她身邊照應著孩子,看她醒來,聽她說胸口疼,替她解了衣服按了下道:“這是來奶了。”又抱了孩子過來餵,一邊道:“你這奶多也是接了我,當年我生你也是才生就有奶,我今兒才想著這洪水想弄些下奶的鯽魚湯豬蹄湯都不能,只湊合著弄了些小米粥,好在官府派了官差四處接濟災民,不然只靠書院這兒也不行。”

    寶如一邊看著孩子大口大口地吮吸著,心裡極為滿足,問道:“外頭水勢如何了?”

    劉氏道:“聽聞官府派了附近駐軍來堵那堤壩,已是堵上了,幸而天也晴了,大概過幾日水退盡,我們就好下山了。”

    寶如心中稍定,忽然想起許寧,問道:“許寧呢?”

    劉氏臉上變了變,卻也知道寶如生了孩子,許寧若是無事,不可能到現在都不到床前看看寶如和孩子,瞞不過寶如,只好道:“他先是衣服淋濕著了涼,又受了大驚,一直在發熱說胡話,書院裡的先生給他用針灸過一回,但是如今缺醫少藥的,聽說明天官府會四處散藥,我讓銀娘去領些治風寒的來。”

    寶如怔了怔,心下微微有些難過,看了眼孩子已經吃飽又睡著了,將女兒放到一邊襁褓內蓋好被子,動了動身子感覺身子輕快,應該能走路,便道:“我去看看他。”

    劉氏連忙阻攔道:“不可,你才生完孩子呢,雖說陸大娘說睡上一夜便能略略走動了,但不要走動太多,再說你是要奶孩子的!他是著了風寒,你去看他過了病氣怎麼辦?孩子重要,他那邊我們照顧著呢,你去看看又有甚麼用。 ”

    寶如沉默了一會兒道:“水淹了我們這兒,他其實來也並沒什麼用,可是他還是放棄了秋闈趕過來了。”

    劉氏一呆,寶如低聲道:“我遠遠看一下就好。”劉氏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和你爹算是難得的恩愛夫妻了,如今看來你們小倆口才都是癡心人。”

    寶如心下苦笑了一聲,痴心人這個詞是萬萬套不到許寧身上的。她強撐著起來,感覺到身下有些酸墜感,卻也還好,劉氏扶著她走出外間,看到許寧被安置在幾張書院的條凳搭成的榻上,蓋著棉被,緊閉著眼睛,身子微微顫抖似乎在打著擺子,嘴唇開裂,面色憔悴。一旁小荷端了碗湯藥過來道:“藥煎好啦,是那好心的林先生給的,說是從前他風寒生病時煎剩下的,也不知合用不合用。”一邊看了寶如道:“那天姑爺一聽說娘子不好,立刻就吐了一口血出來,嚇煞我了。”

    劉氏輕斥她道:“少說幾句不會麼?”小荷吐了吐舌頭,寶如緩緩走過去,劉氏拿了張椅子給她坐下,她低頭伸手去摸了摸許寧的額頭,果然燒得滾燙,她輕輕叫他:“許寧?”許寧眼珠子在眼皮下劇烈滾動著,似乎沉浸在激烈的夢中,寶如又輕輕推了推他:“許寧?醒醒,起來吃藥。”

    許寧忽然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渙散地看著寶如,劉氏喜道:“醒了?”

    許寧卻茫茫然叫著寶如:“寶如?”

    寶如想像不出他為自己吐血的樣子,心頭五味雜陳,低低道:“是我。”

    許寧喃喃道:“下一世我們還是不要相識吧。”

    寶如整顆心都被揉成一團,酸苦麻痛,幾乎無法回答,劉氏卻在一旁拍掌嘆道:“這是還在說胡話呢!前頭說了一晚上了,都在叫你!”

    許寧喃喃自語:“是我連累了你和孩子。”他側過頭,茫然的眼睛裡忽然湧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打濕了枕頭。

    寶如低了頭一滴眼淚啪的一下落了下來,劉氏慌忙道:“快收了眼淚!這也不過是受了風寒,沒事的!你才生了孩子,萬萬不能落淚,眼睛會落下病的!再說了傷心會沒奶的!”一邊連忙扶了她道:“回里間去歇息,沒事的,那先生都說了待他清醒了知道你和孩子安好,就沒事了,他這是心病,嚇到了。”

    寶如看了仍在含含糊糊說胡話的許寧,並沒有久待,站了起來往里間走……還不知何時水勢散了才能回去,孩子的口糧全靠她的奶,她萬萬不能生病了。

    許寧在滾熱的煉獄中煎熬著,四面全是灼人烈焰,他依稀記得自己是要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卻記不起是誰,內心焦灼之極,可是不知道朝那個方向走,恍恍惚惚卻似乎看到了寶如,她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裙,倒像似嫁衣一般,在火里站著,彷彿隨時被火燒化,許寧心裡茫茫然地想她怎麼也會下地獄,他上前想去牽她的手,卻聽到她冷笑著拿了一把刀猛的剖開自己的肚子,掏出一團血肉擲向他,冷冷道:“許寧,我願生生世世與你永不相見!”

    許寧大駭伸了手要去接那團血肉,卻發現自己伸出的手森森白骨,根本接不住任何東西,那團血肉落在了火中燒化了,他低頭看自己全身都是累累白骨,猛然想起自己早就已經死了,凌遲三千六百刀。

    他抬了頭去看唐寶如,卻四面都已不見人影,他張了張嘴,忽然又聽到有人喊他:“許寧!許寧!”

    似有雪水淋在頭上讓他渾身一激靈,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了學堂裡的林先生正在低頭看他,四目相對,他動了動身子發現十分沉重,嗓子仍然火熱腫痛,夢裡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他疲憊地問:“林先生?”

    林先生笑了,抬頭和身後的人道:“燒已退了,醒過來了就好。”一邊將他頭上的幾根針拔了出來,一邊又轉過頭對他和藹道:“好好調養,不要多想。 ”起身走了出去。

    他想起自己如今處境,​​抑鬱難言,閉了眼睛不想說話,只覺得全身從身至心無一不疲憊沉重,卻聽到里間忽然傳來了孩子呀呀的叫聲,他吃驚地睜開眼睛,卻看到劉氏抱著個襁褓走了出來,將襁褓豎起來給他看那孩子的臉道:“喏,這是你女兒,來見見爹爹。”孩子呀呀的叫著,不解其意。

    許寧瞪大眼睛,猝然想起適才夢中寶如將孩子向他扔過來,自己卻消失來,連忙伸手一把拉住劉氏的手道:“寶如呢!”

    劉氏一怔,笑著寬慰他道:“寶如在裡頭歇息呢,昨晚孩子有點鬧,她又憂心你的病,一直沒怎麼睡,待到天亮你退熱了,她才安了心睡下了,你抱抱你女兒吧。”

    許寧卻避開了那孩子,猛地坐了起來,頭目森森一陣眩暈,劉氏“啊呀”一聲連忙去扶他,他推開了劉氏,直接往內室裡頭衝了進去,跌跌撞撞跑到了床前,看到寶如安睡在錦被內,面色雖然微微有些憔悴,卻仍有著血色,確然活著無疑。他彷彿忽然從心裡舒了一股長氣來,整個人都陡然輕鬆了下來,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求仁得仁,胸口激情鼓盪,一股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喜悅、慶幸似乎便要破腔而出,他想大叫大笑,卻覺胸口一酸驟然哽咽,淚珠滾滾而下,他嘶聲痛哭了起來。

    寶如被他的哭聲給吵醒了,發現許寧趴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在哭,而背後劉氏抱著孩子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們。

    寶如哭笑不得:“你哭什麼……”

    許寧只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之後氣也出了,驚也平了,心也定了,又得了女兒,身心舒暢,吃了兩大碗稀飯進去,有了力氣,才開始去逗弄女兒,然而卻並不敢抱,那樣軟軟小小猶如幼獸一般的小孩子,他不敢抱,更怕傳了病氣給她。兩隻狗因怕被災民捉去吃了,一直用繩子拘在屋裡,這幾天沒吃什麼東西,嗚嗚的叫著對著男主人搖尾巴。

    許寧摸了摸它們的頭,劉氏笑道:“那晚可多虧了這兩隻狗,半夜一直瘋叫著抓門,我們出來看了看,看到到處都是水,覺得情形不妙,還是寶如說了往山上書院走。收拾了一些東西披了蓑衣就出了門,可憐我們幾個女人半夜里黑漆漆地摸黑走路,真是捏著一把大汗。要不是有這兩隻狗認得路一路帶路,哪裡看得見路!好不容易走到書院敲開了門和值守的先生說了緣由,寶如才忽然說肚子疼,後來才知道她走到半路就覺得不對勁了,但是一直撐著到了地方才說,我們慌手慌腳地安置下來,書院就開始不斷有災民上來了。”

    許寧輕輕撫摸那兩隻狗道:“忠義兩全,以後這兩隻狗便改名為黑忠、花義吧,總之養到它們壽終正寢還了他們這份恩了。”

    床那頭的寶如聽到這名字忍不住笑起來,劉氏也覺得好笑,看他們夫妻倆這般想是要說些私房話,便抱了孩子避了出去。寶如道:“給狗起這樣的名字你也不怕被朋友取笑。”

    許寧嘆道:“人不如狗,當年我將你託給林謙,想著他是同鄉,又一向來往親厚,總能照顧你一二,誰能想到他後來如此?倒不如這兩隻狗,先買著不過是想讓你開心開心,誰知道竟是救了我妻兒一命,總要當它們是家裡的一份子,給它們個正經名字。”寶如抿嘴而笑:“樹倒猢猻散,你是讀書人,原該比我懂這道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7-1-12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諸事皆定

    許寧沉默了許多,只是摸著狗不說話。

    寶如看他不過才病了幾日,便已瘦得身上衣衫都顯得有些空蕩起來,臉頰也凹陷了些,顯得十分憔悴病弱,看上去和自己剛重生那會兒見到的意氣風發的少年許寧判若兩人,想起這段時間許寧也先後經歷了幼弟猝死一系列打擊,不覺有些同情他:“當年你秋闈完也生了一場大病。”

    許寧點頭:“嗯,那年雨太大,在貢院門口淋濕了,​​進去才考了一天便已病了,硬撐著答完卷子,回去以後也沒調養好,又接著考了第二場第三場,才算是敢放心病了,那會兒也是倔強,連病都強撐著。”

    寶如心下暗嘆:“你一心掙扎著向上,這一世卻放棄了秋闈,可怎麼辦?”

    許寧輕描淡寫道:“三年後再考也就是了。”

    寶如知許寧心裡一貫有數,過了一會仍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只願你將來莫要後悔才是。”

    許寧抬了眼睛看她:“不後悔。”他眼睛仍是分外亮得懾人,人瘦下來,神態上又更添了一分犀利滄桑,寶如被他灼灼盯著,忍不住移開眼睛,耳根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許寧看她面頰粉紅,漆黑的長髮披著,想起那一日的驚心動魄,也不知她們幾個弱女子如何在大雨黑夜中掙扎著求生的,又不知她腹疼發作時是不是心裡也害怕得很,只是她如今一字不提,彷彿早已習慣一個人承擔生活中的種種磨難……他忽然覺得,若不是這前一世的寶如回來,只怕自己這一次是真不得見了。他按捺著後怕,柔聲問她:“生孩子辛苦麼?”

    寶如回過神來:“還好……生的時候是挺疼的,現在不疼了就覺得還好。”

    許寧輕聲道:“委屈你了,等我能走了,出去找船想辦法帶你回西雁山那兒,好好養養。”

    寶如有些不習慣許寧這般柔聲細語,許寧一貫便是哄人也有些端著架子,如今這一番彷彿發自內心的寵溺,倒教人有些覺得肉麻,忍不住轉開話題:“我們家小囡囡,我娘說得先給她起個乳名方便大家叫著。”

    許寧想了下道:“她隨波而來,乳名就叫淼淼吧。”

    寶如嘆道:“這幾天可被這水患給害苦了,你還要起這樣的名字,以後一叫她就想起這一次受的苦。”

    許寧道:“正要這般才克得住,大名我再想個合適的字來壓一壓便好了。”

    寶如念了兩聲道:“也還好,挺好聽的。”

    正說著劉氏抱了孩子進來道:“孩子又餓了。”一邊將孩子遞給寶如一邊道:“我已託了人回去捎了信,你爹正急得沒法子,接到信已雇了船來說今天就能過來接了我們回去。”

    寶如喜道:“那就好,爹爹身子可還好?可不要太擔憂了,他身子不好哩。”

    劉氏道:“聽捎信回來的說看著還好。”一邊又看了眼許寧道:“倒是女婿這次回去可要請大夫來好好看看,那日竟是急得吐了血,可別存下病根才好。”

    許寧道:“不妨事的,岳母不必憂心。”

    劉氏一邊唸叨著將來回去要如何派人來厚謝書院的先生,又該請哪位大夫給寶如和許寧都看看,寶如看了眼許寧,看到他居然也在看著她,一瞬不瞬十分專注珍惜的樣子,寶如慌忙移過眼神,耳根唰的一下又紅了。

    晚了點果然唐謙賃了條船來親自接了他們回去,他這兩日也是憂心如焚,如今看到妻子、女兒女婿盡皆平安,還新添了一個外孫女,喜不自勝,回到武進縣後,唐家兩老卻是找了寶如來說話:“女婿這次棄了科考來找你,我聽說了,為了你居然還急出病來,依我說,對你也算得上情深意重,加上這一向他對我們兩老也甚是孝順,我和你娘商量了下,這大姐兒,不若還是姓許的為好。”

    寶如一怔:“爹娘不在意?”

    唐謙嘆道:“我們做生意人家,總要講個公道來往才能長久,女婿待你好我們都看在眼裡,你們以後也不是不能沒有孩子,只要長子姓唐續了香火便好,長女倒是姓許的好,畢竟女孩子是要出嫁的,將來說人家也好說,若是從母姓,將來大一些說親,有些講究的人家便要挑三揀四的,倒要耽誤了。”

    寶如不在意道:“在意的人家別嫁便是了,許寧也不會介意這些,還是姓唐吧。”她默默的將那句也許他們只有這一個孩子吞了下去。

    劉氏道:“女兒你有所不知,你們才成婚,正是感情好的時候,他如今對你和孩子著緊,心甘情願為你放棄了科考,只是待到秋闈放榜,同窗得中,飛黃騰達之時,只怕他要懊悔,若是時運不好,三年不得中,他又要想也許這一科本來能中的,再加上那邊許家只怕要抱怨,他爹娘哪裡是好相與的!日積夜累存下不滿,夫妻便要反目。這孩子若是姓唐,將來若是因嫌棄被生父疏遠,又更是不妥,所以我和你爹反復想來,不若讓這孩子姓許,這樣許寧心裡也舒服些,你再好好偎著他,莫要讓他因這事生了嫌隙。”

    寶如心中暗自嘆了聲,知道他們兩老畢竟不信許寧會如此不在意,也算是為她殫精竭慮的考慮了,便道:“由得你們吧,我不介意的,你們自去和許寧說好了。”唐家兩老滿意點頭,自然是要他們說才能顯出唐家的誠意來,讓許寧承了這份情。果然尋了時機和許寧說了,許寧有些訝然,待知道寶如也同意的,眼光閃了閃,笑道:“岳父岳母實在多慮了,說親的事還長著呢,若是那等挑三揀四只看來歷的人家,不嫁也罷,說好姓唐便姓唐,許家那邊還有個侄兒承嗣香煙,不過是需要我支應門戶罷了,在孩子上並不迫切。”又是個女兒,他經過兩世,知道爹娘再不會留意他這個女兒的,怕連問都不會問。

    唐家兩老見許寧如此豁達,說話聲口也和寶如差不多,心下對這個女婿又高看了幾分,便也一笑置之,一時少不得延請名醫,調養身子,一家子其樂融融,竟都是毫不介意科考一事。

    而在廣陵府衙內的一間上房內,孟再福跪著向上首李臻叩首道:“陛下,您還是回京吧,太后派來傳話請您回京的內使又來了。水患才過,只怕要有瘟疫疾病,請陛下萬萬珍重龍體,速速回京為盼。”

    李臻眉目抑鬱:“這堤壩年年都有修,卻仍是年年都在不同的地方決,曲水堤岸累遭決溢,田不可耕,房屋倒塌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河工處處有弊,地方官府卻只是會和稀泥抹得一乾二淨,全然不顧百姓們這一水患畢生財產都付之流水,……豈可輕輕放過!”

    孟再福看李臻如此,這幾日他已跪求了幾次,知道這位陛下心志甚堅,一般人說不轉他,連忙將目光投向了身後的安妃那兒。

    安妃接到了他求助的目光,抿嘴上前給李臻披了件外袍柔聲道:“二郎,水患如今已平息,二郎這幾天睡都沒睡好,親自帶人到堤壩上查勘,又督促地方官員救災,已是盡了為人君之大慈悲,只是這天下除了這裡的百姓要照應,還有別的地方的政務需要二郎打點呢,總得回京去才好料理——再說了,二郎原來來這兒只是看看秋闈就要趕回去過中秋的,中秋徽王妃要進宮的呢,若是您趕不回去,只怕徽王妃倒要受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掛落,反為不美。”

    思及生母,李臻臉上柔和了些:“沒事,水路回去還來得及。”一邊卻又想起一事問孟再福道:“話說回來,那天決堤我竟忘了那許寧的秋闈情況了,也不知考得如何,你有問過宋家那兩兄弟麼?”

    孟再福心下暗自叫苦,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那許寧在貢院前排隊等候唱名時聽說曲江決堤,當即棄考借馬回家去了。”

    李臻愕然:“竟是淹到了萬松山下嗎?那唐氏可是身懷有孕,可有大礙?”安妃一雙妙目也關心地看向孟再福。

    孟再福道:“聽說那唐氏和其母半夜被養的狗叫驚醒,出門看水勢不妙,便連夜上了山在沐風書院,不過那唐氏因深夜跋涉,大概受了驚嚇,業已分娩得了一女,如今已與許寧回了武進縣了。”

    李臻先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又嘆息道:“雖然有驚無險,只是這許寧棄了秋闈,未免可惜了,又要再等三年了。朕卻等不得,只能看看這一科還有沒有可用之人了。”

    孟再福道:“聽那宋家二郎說,當時消息並未確實,只知有堤決了,已答應許寧立刻派人去查探他妻室,結果許寧完全不顧秋闈,毅然棄考,後來聽說他當時誤以為妻子被洪水沖走,竟然吐血昏迷,大病一場。”

    李臻臉色微微變了變:“竟是如此兒女情長?”他背了手皺眉道:“太上忘情,若是這般拘泥於小家小戶,小情小愛,倒是格局小了些,只怕他心慈手軟,難堪大用。”

    安妃一雙明目撲閃了一下笑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我不懂陛下說的那些大道理,只是覺得這人對髮妻能如此守義重情,只怕若是真投效在陛下氅下,也能是個忠君不畏死的好男兒。”

    李臻笑了下:“你們婦人自是對這等重情重義的男兒青睞,只是朝堂險惡有甚於江湖之水,若是他一心念著妻小安危,兒女情長,是不會有那等一心向前開創千秋萬業的孤勇的……且再去太學那裡看看可有能用之人吧,我想要走的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若是走到一半畏懼退縮,那不如一開始便不做……明兒先回京了。”

    安妃知道李臻一旦拿定了主意,別人若是還要勸說,便要弄巧成拙反招他反感,讓他越是不肯迴轉,便不再說這些,只和他說一些回京的瑣事,一邊心裡暗暗為唐寶如和許寧遺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7-1-12 00:08:44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兩母相爭

    正是秋收之際,清溪村卻是迎來了預收秋稅的稅差,在祠堂前開了桌子擺了大秤巨鬥粗麻袋,讓村長敲著鑼通告家家戶戶的按冊收糧。

    許留正和羅氏從地裡回來,上前問那收稅的官差查自家要收的稅時特特提道:“我家和去年不同,如今贅出去的二兒子卻是歸宗了,他身上是有功名在身的。”

    稅差嗤之以鼻道:“不過一個秀才功名,只免了兩石米,還差十石,今年廣陵府那頭水患,官府開了官倉賑災,如今卻是沒糧了,府衙那邊諭令,地方須得盡快預收秋稅,無論如何得救濟那些災民呢。”

    羅氏心頭肉痛道:“我兒子今年參加了秋闈的,應是能中舉人,若是中了舉人,一家稅賦應是盡免的。”

    那稅差拿眼白一看羅氏,鼻孔朝天嗤笑道:“桂榜前兒就已經放了,廣陵府那邊連鹿鳴宴都開過了,若是你兒子得中,如今早該跳過魁星舞了,哪裡還在這裡懵懂無知?你們交不交不交下一家!”

    這時旁邊等得不耐煩的同鄉們早哄笑起來,有的奚落道:“官老爺可不知道,這位舉人的親娘可是為了能免這稅,豁出了臉皮跑去把死契出贅的兒子又給硬生生賴回來了呢,好不怕人!我們可不敢惹她!”

    又有人嘲道:“可見命該如此,這孩子若是不回家只怕就得中了,一回許家就中不了。”更有人交頭接耳議論:“只怕是自己吹出來的罷了,不然如何哄得別人把他家的孩子還回來。”

    一時村人議論紛紛,譏笑聲不絕,許留和羅氏臉上紅白交加,窘迫萬分的回了家,羅氏卻惱怒道:“怎麼可能不中?有宋老爺打點幫忙,豈有不中的? ”一邊卻惡狠狠地罵段月容:“整日在家,也不看好家,門口那蔥又是給哪家貪小便宜的摘了去!”

    許留皺了眉頭抽了一管煙道:“只怕那官差誤傳了也未可知,明兒我們去縣里看看。前兒不是捎信來說得了個女兒麼?只是當時正是地裡最忙的時候,只讓人送了禮錢進去只說待滿月再說,如今算著日子也快滿月了,進城去看看也正順當。”

    第二日一大早許留和羅氏果然起了身便往武進縣趕去,直接趕到了西雁山下,卻偏巧遇到了宋家兄弟從山上下來,看到他們兩老還是下馬打了個招呼,許留少不得客氣地問了兩句科考的情況,宋遠熙道:“大哥已是中了舉人,明年便要入京春闈了,可惜了許兄因為當時聽說曲江決堤,心繫著身懷六甲的嫂夫人,便棄了考回去接應嫂夫人,否則這一科他原定是得中的,不過伯母也不必太著急,許兄這科不中,再待三年,下一科定是榜首,再則也要給伯母道喜,喜得千金。”

    羅氏一聽心頭大怒,卻仍是顧忌著宋家兩個公子出身高貴,大公子又剛得中了舉人,不敢造次,只強忍著熊熊怒火道謝後便直接和許留衝往香鋪。

    許寧正在香舖前頭支應生意,看到羅氏和許留進門,臉色不對,心下已知是興師問罪來的,將兩老才讓進後院內,羅氏卻是壓抑不住,進了院門便刷的上前給許寧打了一巴掌,破口大罵:“你如何就棄了考?這一科有宋大人打點照應,本是必中的,下一科人家宋大人卻是要回京了,誰還管你是甚麼人?放棄了大好機會跑回家!你媳婦生孩子,你一個大男人能幫上什麼忙?家裡又不是沒人照應,為了個賠錢貨便放棄了大好前程!這三年也是好等的?你爹娘指著你出息了照應呢!你如今卻只是貪圖享受,恨不得死在媳婦懷裡,吃著沒出息的軟飯,哪裡管親爹親娘還在水里火裡?日日面朝黃土背朝天,就指著我兒科考得進免稅呢!誰知道卻是個丟人現眼的……也不知多少人笑你……”

    羅氏罵得正暢快,卻不料裡頭橫殺出來一個婦人,正是劉氏在裡頭替女兒做飯,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她本就是個一點就炸的​​脾氣,早擼了袖子衝出來抬高聲音罵道:“天下也有你這等做父母的?孩子做事只會洩氣阻撓,莫說出錢,連誇獎兩句都不見,事若果然做不成了就只會打罵,若是事情居然成了,攤開手便要拿錢!你這樣做人母親,孩子怎可能成人成才?媳婦生了孩子,只說地裡忙​​來不了,反正這孩兒是姓唐的,我們也不和你們計較,但許寧如今也是個為人夫為人父的人了,你也沒養過他幾天,上來就使勁作踐!許寧先是唐家的女婿,才是你家的兒子,莫要給臉不要臉,出錢請先生唸書的是我唐家,他不考試回來照顧媳婦是他情深義重,街坊鄰居,誰人知道不誇他一聲,只有你家這等人家,不以為榮,倒以為恥!我看你們許家這等教養,再生一百個兒子,也都是些不知廉恥的!”

    寶如正抱著淼淼在屋裡困覺,被這兩個尖利女聲給吵醒了,透過房間看到許寧半邊臉腫了起來,病後有些蒼白的臉上鮮紅指印宛然,眉目陰鬱,臉色暗沉,心裡正暗自擔憂娘罵起人來收不住嘴兩邊吵個不可開交,沒想到劉氏這一通罵後,羅氏雖然氣得發瘋,卻被許留拉住了上前賠笑道: “親家母不要介意,內人也只是一時著急,怕許寧這孩子不懂事,耽誤了秋闈耽誤了前程,倒是白白辜負了唐家這些年的栽培之恩,一時說得急了些,是她不會說話,其實刀子嘴豆腐心得很,你看,這小衣服還是內子親手做的送了來,本就是來看孫女的,只是在外頭聽了些不好的流言,怕給你們丟了臉,才急起來的。”

    一頭又對許寧道:“你娘一貫好強,並不是真的對你有甚麼看法,這科不成還有下一科,你莫要往心裡去。”

    許寧前世今生第一次挨了生母的打,一直沉默著,直到聽到裡頭淼淼的哭聲,才轉頭往屋裡來,羅氏站在那兒第一次被兒子撂下臉來丟在後頭置之不理,臉上登時有些下不來,卻被許留掐了下手板,忍住了沒有繼續說什麼,劉氏看這般,鼻孔笑了下,也不招呼,只叫了小荷道:“去把抱廈那間廂房收拾收拾,讓親家父母住下。”一邊又不冷不熱對許家兩老道:“正好明兒滿月,吃了滿月酒再回去吧。”

    一時許留他們去歇了下來,許留才教訓羅氏:“孩子大了,也是要面皮的,你教訓幾句便是,如何罵得這般沒臉沒皮,豈不是讓兒子在唐家面前失了威風?再咋兒子好不容易歸了宗,如今你卻是莫要冷了他的心,科舉本也不是好考的,如若考不上,兒子還是得靠著唐家吃飯,你看看這香鋪子,也不知投入了多少,若是科舉不成回來也還是要指著這些進項,倒是莫要和唐家鬧得太僵,將來兒子便是要補貼家裡也要再三思量了。”

    羅氏咽不下這口氣,含恨道:“我怎麼就會生下這麼沒出息的兒子!這般留戀女人孩子,能成什麼器?”

    許留顯然也有些贊同羅氏的看法:“沒法子,這孩子只怕被唐家養成個唯唯諾諾木木呆呆的性子,你如今說也是沒用的,得時日長了私底下慢慢教他,讓他長些男兒威風,轄制得住妻子才行,好在媳婦兒看著也是個不掌事孩子氣的,什麼都不懂,親家兩老也不過是嘴上利害,吃硬不吃軟的,你莫要當面和他們嗆上,只管和軟對他們,自然有我們家的好處。”

    羅氏一想到劉氏那得意的臉,著實有些心梗,但她一向對許留是頗為依從的,勉強答應了下來。

    房內許寧抱著被吵醒的女兒輕聲逗弄,淼淼是個愛笑的,一逗便笑開來咿咿呀呀憨態可掬,滿臉懵懂可愛,許寧原本繃得緊緊的臉也慢慢放鬆了下來,嘴角帶上了一絲微笑,唐寶如一旁看得清楚,心裡暗想這羅氏可真是自己冷了兒子的心,前世她一直對許寧噓寒問暖,愛得不得了,因為許寧一直青雲直上,仕途順利,如今看來其實自己爹娘的看法是對的,若是許寧一直沒出息,許家兩口子自然會自己作死,將兒子的心一天天地往外推,更因為要依仗著唐家,而不敢和唐家撕破臉,反要讓著唐家,人心如此,真真兒叫人嘆息,想來許寧如今心裡也不好受了。

    晚上吃飯,唐寶如只說身上不舒服,只出來抱著孩子對公婆略略見了個禮,讓公婆看了看孩子便又回屋去了,許家果然根本不敢挑理,只是笑著說好好又給淼淼送了些小衣服小長生鎖之類的東西,滿口讓她好好休息。唐寶如回屋看那些所謂羅氏親手做的小衣服和幾雙小而軟的蓮花軟鞋,因為小又下了功夫,看著分外精緻可愛,一看針腳就知道是段月容做的,羅氏哪裡有這樣的手工。她嘆了口氣,拿了個包袱包起來就全放一邊去了,她如今對這個大嫂的心情實在非常複雜,一邊廂希望是許寧想錯了,一邊廂卻實不敢給女兒穿戴。

    吃完晚飯果然許寧也進來了,問了那些小衣服被包起來了,有些讚許地看了寶如一眼,拿了那包衣服就要出去,寶如笑道:“你是不是也小心太過了,淼淼對許家著實沒甚麼威脅,想來段月容也不會傻到在那上頭做什麼手腳。”許寧笑了聲:“孩子重要,外頭的東西都不要用了。”一邊便將那包衣服拿走,彷彿多留在屋裡一刻立時就能竄出一條毒蛇一般,讓寶如看得啞然失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7-1-12 00:08:55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兩科並舉

    大姐兒的滿月酒十分熱鬧,唐家在自己沿街的飯館裡頭擺了二十桌,連路過道喜的熟客們也得了喜蛋。不止請了親朋好友,連街坊鄰居也請了,一心為許寧做面子,將許寧為了妻女棄考的事說得十分情深義重,來道喜的客人自然也湊趣,一時對許寧贊不絕口,許留也坐在上座,聽著別人的恭維,臉上雖然堆著笑,做出一副與有榮焉十分歡喜的模樣,心裡卻不知是何等滋味了,畢竟有不少人還記得他們前陣子大鬧唐家的壯舉,少不得說話的時候也多了些明嘲暗諷。

    許寧幾個平日走得近的同窗也來了,雖然有些遺憾,卻也大多是祝福,畢竟許寧平日在學裡雖然寡言,卻十分肯助人的,寫得一手好文章卻不見驕傲,為人十分低調謹慎。宋家兩兄弟也來了,送了一份厚禮,又私下和他說話:“我爹今年這一任完就要回京述職了,興許下次見面遙遙無期,只有遙祝許兄下一科能順順當當了!”

    許寧想了下卻道:“這次宋大人回京,若是再謀外放,切莫往東南去,那邊一帶匪徒兇猛,你家文官出身,不要去趟那邊的渾水。依我之見,如今你們兩兄弟都已到了成親年齡,不若謀一任京官,在京里把你們兄弟的婚事給訂了再說。”

    宋遠甫笑道:“晏之這是自己抱了孩子,巴不得別人也都有孩子了。 ”

    許寧搖頭肅然勸道:“老侯爺如今年事已高,你可想過若是你爹又謀外放,一任三年,若是老侯爺有個什麼頭疼腦熱,他這個嫡長子不侍疾在旁,只怕將來承爵會出波折,我記得你那二叔可也算是嫡子,與你爹又不是同母,到時候若是承爵上被人鑽了什麼空子,到時候你們悔之莫及。”

    宋遠熙臉沉了下來:“那爵位誰稀罕!前程我們自能掙!”

    宋遠甫拉了下他的袖子斥責道:“晏之也是為我們好,我們便是不看重那爵位,只怕懷璧其罪!”一邊又轉頭對許寧肅容拜謝道:“多謝晏之兄提點了,竟是我們太過狷介清高了,我回去定勸說父親留在京中,不教別人正中下懷。”

    宋遠熙嘴裡嘀嘀咕咕:“外放我們一家子過得不知多自在,回京又要看祖父祖母的臉色,一家子的人整天算計來算計去的,內宅我們又顧不到,白白讓娘和妹妹被人欺負了去。”

    宋遠甫嘆了口氣,對許寧道:“二弟年幼不知世事,還請晏之兄多多包涵。”

    許寧道:“同窗一年多,我如何不知道他的脾氣,就怕將來回京被人當了槍使,這脾氣還是該改一改,你家情形你自己心裡有數,你爹不得令祖喜愛,卻實打實的是嫡長子,又是科舉正途出身,將來前程遠大,也不知礙了多少人的眼,你且想想若是外放到那凶險之地,出門在外,更容易被人找了空子。若是在京里多呆幾年,你用心謀個科舉出身,你們兄妹再都結親有了親家臂助,到時候你家才算是穩固了,你爹娘弟妹也才能得以保全。”

    宋遠甫聽他說得如此明白,轉念一想自己父親確實曾吐露過想再謀一任外放的意思,也曾想過東南那一代說是那邊海外旅商多,可以帶他們兄妹們見見世面長長見識,如今看來若是當真聽許寧說的那裡匪徒倭寇橫行,若是被人趁虛而入假冒匪徒謀害性命,自己父親文官出身,哪裡能有什麼抵抗之力?萬一有個什麼不測,到時候爵位無了,自己也才剛中了舉人,兄妹三人皆沒有定親,還要仰仗長輩撫養說親,母親又一貫脾性軟弱,可想而知猶如待宰羔羊,能有什麼好下場?一想起來不寒而栗,他背上甚至微微出了一身汗,再次給許寧深深做了一揖道:“晏之一席話點醒夢中人,多謝指點!”

    許寧看他總算是聽進去了,心里鬆了一口氣,心想本以為這一科中了一同進京,自己得了官,想辦法勸說宋秋崖,這樣也說話有分量一些,只是如今陡然生了變,卻是不得不儘自己力再提點宋家兄弟一番,他如今人微言輕,也沒有把握能說動宋秋崖,更沒有把握改變命運,只能盡力而為問心無愧了。

    滿月宴正是熱鬧,忽然看到林謙從外頭撞了進來,滿臉喜色,對許寧道:“晏之兄!朝廷開恩科了!”

    堂上嘩然一片,有人連忙問底里,林謙道:“消息明兒應該就到縣里了,今兒是府衙那邊已貼了告示,說是皇后娘娘前幾日生產得了一子,官家得了皇長子,龍顏大悅,普天同慶,命於今年十月加開恩科,恩科得中的舉子並今年秋闈正科的舉子一併參加明年春闈,恩正兩科並舉!”

    一時眾人臉上賀喜不迭,眾人皆知唐家這位女婿誤了秋闈原是要等下一科,如今加開恩科,顯然是撞了大運,可見此人運氣極好,只怕將來是要飛黃騰達的,一時滿堂歡笑不絕,學子們都上來給許寧敬酒,好不熱鬧。

    寶如在後院也聽到了這消息,抱著孩子十分詫異,前一世官家的確也是這個時候得了皇長子,但是卻沒有開恩科,而是大赦天下,這一世怎麼改了?她有些迷糊,卻仍是抱著孩子逗弄著,心裡微微有了些放鬆。

    這些天她有點不知道如何面對許寧,自那一日的痛哭後,許寧也已恢復了從前那冷淡自持的樣子,彷彿那天的失態崩潰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卻很難用以前的態度去對著許寧,過去漫長互相怨懟的歲月橫亙在中間,在剛剛經過這樣的巨變,他們又擁有了一個共同的女兒,他們之間相處的時候,她全身都覺得十分不自在,卻想不出應當怎麼面對彷彿若無其事的許寧。

    她是知道他對復仇對他的雄心壯誌有多麼執著的,然而在放棄了那樣重要的秋闈後,他卻並沒有對她解釋過一句,也並沒有說什麼情深共死的話,他若是真說了她反而不信了……便是前一世偶爾情好時,他也從來不會和那些話本一樣說什麼海誓山盟。

    她抱著孩子想著今後等許寧進了京她應該做些什麼,香鋪子只怕生意肯定沒以前好,之前香箋的生意大概能揀一揀,之前賣小食的那個生意因為唐遠不在已是擱置了,好可惜,如今卻是去哪裡再找個合適的人呢。正盤算著,外頭的宴席想是散了,許寧臉上帶著酒氣進了屋,宴席是在飯館開的,所以他們回了蓮花巷,只是這段時間娘一直盯著他們,所以兩人一直是住一間房的。

    許寧進了屋便又去看淼淼,淼淼早已睡著,睡顏酣然,小嘴巴時不時動一下,許寧坐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寶如道:“還不去洗洗,一身酒氣的仔細熏了女兒。”許寧依依不捨看了一會兒仍是捨不得離開,寶如笑道:“這是要進京趕考捨不得了?我看恩科你未必能過呢,考題又不知,奇怪上一世怎麼沒這一遭兒。”

    許寧抬眼看她,眼角帶著酒後的粉紅:“是捨不得,甚至想著就這麼在鄉間做富家翁,守著老婆孩子過一輩子也蠻好的。”

    寶如被他一雙帶了水光的眼睛一看心有些跳:“聽你胡扯呢,這是天都要你考,上一世都沒有的恩科,你錯過了就開了,我真的在想這是不是天命了。”

    許寧嘴角噙了一絲笑:“那我們兩世都是夫妻,看來也是天定的緣分?”

    寶如臉一紅,轉過臉去梳頭不再說話,她才生產沒多久,雖然生產時驚險簡陋,產後劉氏細心替她調養,身子恢復得很好,身材雖然未恢復到原來那纖細腰肢,卻因胸口日愈豐隆,肌膚瑩潤,更多了一段風流情態,如今長髮披下,對鏡梳頭,手腕潔白如雪,十分誘人,她卻彷彿不知自己有著多麼驚心動魄的美,垂眸梳了一會兒頭才道:“京里那些肯為你死的紅粉知己還都等著你呢,你只要按原來的路走,一定能遇到她們。”

    許寧眼裡掠過了一絲失望,卻仍鎮定的替女兒掖了掖被角,自去提熱水洗漱不提。

    轉眼十月到了,許寧再次去府城參加恩科,這次寶如沒有再跟過去,而是在家一心餵養女兒。三場試畢,一切順利,唐許兩家父母齊齊鬆了口氣,淼淼三個月的時候,府城放了榜,許寧果然高中榜首,順利中舉,十八歲的舉子難得,幾乎可說前途無量。唐許兩家幾乎樂瘋了,又開了宴席大請賓客。之後便是唐許兩家的族親舊交都要治筵設餞,幾乎天天都有應酬,又有許多親友,或薦家丁,或薦書僮,或送程儀,十分情不可卻的,也只能收下。寶如作為新上任舉人的夫人,少不得也接了些地方鄉紳夫人的帖子邀去賞花賞雪燒香之類的宴請,她只挑著幾個不好推的去了,因著前世的經驗,十分大方,叫人嘖嘖稱奇,一時夫妻兩人在武進縣乃至府城內都頗有些名氣。

    就這樣忙忙碌碌過了一個應酬不迭的年,今年的年禮比哪一年都置辦得要更辛苦繁瑣,但是唐父唐母卻彷彿煥發了青春一般,雖然忙得團團轉,卻精神百倍,又打點著行李,打發著要給許寧買書僮準備上京趕考,被許寧給阻止了,只帶了原來在香舖裡頭的香童紉秋,只待元宵一過,便要進京趕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7-1-12 15:50:24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燈火闌珊

    元宵那日,許寧一大早是回家見過爹娘道別,順便祭拜許平,吃過午餐便要回城。這些日子許家備受矚目,許留一躍成為十八歲舉子的親爹,少不得也得了不少奉承,從前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少不得改了面容,又有鄉紳族老們爭先恐後送了禮來,便是許留過了大半輩子,也第一次感覺到了輕飄飄的得意感覺。因此看到許寧回來道別,第一次正眼看起這個兒子來,越看越覺得兒子會有大出息,晚餐的時候忍不住和他說話:“中了舉也不要太過輕狂了,春闈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僥倖得中,那才是一舉成名天下知了。”

    許寧低頭吃飯,嗯了一聲。

    羅氏喜洋洋道:“二郎這次是真的為爹娘掙臉了,沒看到村東李家,次次都放家裡的雞到我們家菜園子裡!現在屁都不敢放了!我直接到他家門口罵,將來等兒子做了官,叫官差來打他板子!”

    許寧眉目不動繼續吃飯,許留咳嗽一聲道:“你也需給兒子留些體面,莫要給別人話頭。”

    羅氏立起兩根眉毛道:“我憋屈了一輩子,如今我兒好不容易出息了,難道教我還忍?二郎到時候最好是能回廣陵這邊來為官,叫他們一個個得罪我們許家的都哭著來求我們!”

    許寧道:“朝廷不許在原籍為官的,歷來是要迴避的。”

    羅氏愕然了一下道:“不是都說官官相護麼?到時候你給這邊的官兒捎句話那還不是簡單的事情。”

    許寧深呼吸了一下道:“先不說我春闈能不能過,便是僥倖得中,爹娘在家裡也要小心,否則被御史參上一本縱容親屬魚肉鄉里,那是要丟官抄家的。”羅氏不服氣正要再說兩句,許留連忙道:“二郎說得對,將來二郎有了出息,把我們接過去便好了,何必在這裡受人氣呢? ”

    羅氏眉開眼笑:“說得也是,我都活了這樣歲數,都還沒能出過廣陵,連府城也才去過一次。”

    許寧暗自嘆息,前一世接了兩老進京,就是因為許家兩老什麼都不懂還自作聰明,什麼人送來的禮都敢收,多大多重都敢接,前一世自己在朝堂如履薄冰,剛和陛下商量個田畝的改革法子,家裡就有人送了上萬畝的地到爹娘手裡,幸好當時自己回來修墳,看著不對,立逼著退了回去,否則當時就成了個笑話,想到不敢再留著父母在家裡做出什麼糊塗事,離京里遠了到時候自己腹背受敵,索性接了一家子進京,放在眼皮底下安心,結果羅氏和寶如兩人針鋒相對,再無寧日。

    這一世自己應當如何做?寶如和女兒,斷不能讓她們受氣,可是兩老丟在家鄉,遲早出事,接進京也不妥,段月容如今還沒洗清嫌疑,如何敢讓她靠近寶如和淼淼?他心裡籌劃著,對許留和羅氏說話都沒怎麼聽,看在許留和羅氏眼裡,就是兒子漫不經心,顯然對他們兩老並不在意。

    許留有些不滿自己的權威被無視,敲了敲桌子道:“二郎,我知道你如今念著唐家那頭,畢竟離家久了,你對咱們家情分上淡了我們也理解,只怕你還記恨上次你娘罵你,但是爹娘教訓你都是為你好,你有如今的成就,不是靠爹娘鞭策你、激勵你,把你送去唐家,你能有今天?你如今也是舉人老爺了,不可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兒,官人老爺們,哪一個不是威風八面的?再沒有被妻家轄制的,你如今正該立起來,振興家門,有機會多帶帶你侄兒,如今你媳婦只生了個女兒,下一胎是兒子還好,第三胎總算能姓許了,若是下一胎還是個女兒,那咱們老許家可有的等了,你還是先看顧你侄兒,拉拔起來,將來兄弟之間也好相處。”

    許寧漫不經心應了聲:“父親說的是。”

    許留和羅氏對視了一眼,頗有兒子大了不由娘的無力感覺,然而說到生孩子,羅氏卻想到一事道:“對了!今兒你舅舅那邊過來說你二表妹今年也有十八了,前些年因家裡窮沒找到人家,性情很是乖順,幹活上是一把好手,問咱們有沒有打算給許寧納一房貴妾,親上加親兩家來往也親香,我看這樣也不錯,好歹生下來的孩子姓許,那邊親家應該沒意見了吧?”

    許留一怔,這事羅氏卻是沒和他說過,那羅二姑娘何止十八了?他依稀記得比許寧還先出生了好幾個月,也還罷了,只是男人誰不好個新鮮嬌嫩?那羅二姑娘長得可不太好看,再則許寧的媳婦兒是個出挑的,這羅二姑娘原本長得就不怎麼樣,再被她一襯,更是要如黃土一般了,許寧如何會看得上?

    果然許寧開口道:“納妾的事莫要再提,我與岳父母說過絕不納妾,若是納妾便要還唐家三千兩白銀,現有字據在寶如那兒,爹娘莫要害我,將來唐家拿了字據去官府告,許家全家都要丟人。”

    羅氏幾乎跳起來:“三千兩!他唐家怎麼不去搶?三千兩夠打你一個銀人兒了!”

    許留也皺起眉頭:“親家如何教你立這樣的文據?你也是傻,怎麼不早些來告訴我們?”

    許寧淡淡道:“是兒子自己立的字據。”

    一句話噎得許留和羅氏面面相覷,半句話都說不出口,半晌才打起精神來說了些勉勵兒子的話來,待到送走了許寧,才嘆息道:“這兒子竟真的是唐家的了。”許寧離了家,回了武進縣,卻並沒有先回唐家,而是拐去了縣衙,求見了宋秋崖,求了他一件事,得了他的允托,方才離了縣衙回唐家。

    從縣衙出來時,暮色四合,滿城燈火又已燃起,火樹銀花的不夜城,許寧想起上一年的上元夜,這一年來波瀾起伏,從被打擊到谷底再到燃起一絲希望,反復幾次,如今想來這一年來的心境,竟比上一世來得還要悟得更多。他一邊想著一邊往蓮花巷子走去,結果才到巷子口,便看到了寶如穿著件銀紅兜帽披風,抱著已經五個月的淼淼在巷口看著賣花燈的小攤子,淼淼穿著一身大紅繡襖,短短的頭髮扎了個小揪揪,打了一隻小小蝴蝶結,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全神貫注地看著些亮如星光的走馬燈,在燈光璀璨中,兩母女神情出奇的相似,寶如笑得猶如稚子,彷彿前一世經歷過的那些東西對她的影響都已消失不見,平凡而滿足。

    他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心臟一般,種種悱惻,難以言表,只能駐足凝視,整個人如同痴了一般:他這一刻才發現,原來真的有這樣一個人,讓他對之前命運的種種刁難感覺到值得,若是種種坎坷,都是為了得到她們,他沒有什麼不甘心的。

    他鼻子裡微微發酸,眼睛發熱,終於大步走向前去,笑著對寶如道:“也不怕被花子拍了去,這樣大膽,連小荷也不帶。”

    寶如轉過臉看到他,有些詫異:“這不是家門口麼,有什麼擔心的,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到,爹娘念叨了好久,只擔心你得很,還給你留了些湯圓讓你吃宵夜。”她看到外頭花燈熱鬧,卻不好讓爹娘年老還出來奔波,而許寧去歲這個日子死了弟弟,也不好再叫他觸景生情,只好就帶了女兒在巷口看看熱鬧。

    許寧微笑著抱過女兒,一邊逗弄一邊道:“有些事去和宋大人商量,想請他替我做件事。”

    寶如道:“是不是要和宋家那大公子一同進京趕考?”前一世也是如此,許寧和宋遠甫都得中,一同進的京。

    許寧道:“這是一樁,宋大人要遲一點才回京述職,有些衙門事務要交接,讓我和宋家大公子先進京,另外一樁,卻是等我走後才請他辦的,到時候恐怕也會驚動你家,到時候你和岳父母通個氣,叫他們莫要掛心了,原是我安排好的。”

    唐寶如一愣:“什麼事兒?”

    許寧附到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唐寶如瞪大眼睛,聽他說完扑哧一笑:“有你這麼對你親生爹娘的麼?你這人……真真兒的……”她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形容許寧,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真是不敢和你做對,也不知什麼時候被你算計了去。”

    許寧笑道:“我也是沒法,你不知前世他們收了禮,我後頭替他們抹平不知花了多少力氣,甚至有託他們讓我疏通找科考試題的,簡直是不知所謂,還是後來接到京里,守門的家丁那兒我特意安排過了,才禁了這條路子。”

    唐寶如抿了嘴只是笑,許寧看她笑得促狹,燈下長眉如畫,眸清似水,分外清絕,心中一盪,眼看著已走到了家門口,巷子深處四下無人,唐寶如正上前叩了叩門環,他忽然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抓了唐寶如的手腕將她按在了門邊的牆上,低下頭吻住了她的雙唇。

    唐寶如睜大了雙眼懵了,有一剎腦中空白一片,待要掙扎,卻又擔心推到女兒,女兒被許寧抱在了他們之間,身子趴在許寧肩頭仍是往後好奇地看著燈光,卻不知身後自己的親爹正在對娘親輕薄。

    這是一個溫暖的吻,短暫卻仍能感覺到纏綿,彷彿蜻蜓點水,一觸即分,男子氣息猶如蝶翅微弱地從面上輕輕拂過,背後是闌珊的燈影。

    劉氏開門的時候,他們已經分開,許寧抱著淼淼若無其事,只有唐寶如面紅耳赤,連額頭上都被熱氣蒸起了一層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羞是氣,卻無從發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7-1-12 15:50:35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冰河春暖

    晚間唐寶如羞惱交加,待要不理許寧,卻又有事還要交代他,不得不忍恥去找許寧說話:“你進京,能替我留心找一下唐遠麼?”

    許寧氣定神閒:“自然會留心的。”

    唐寶如憋著一口氣道:“還有那秦娘子,你也盡量照應下。”

    許寧溫和帶笑,一雙漆黑的眸子彷彿直要看進她心裡去:“我省得的,不過家裡沒有女眷,接了出來也不好安置,還是希望春闈過後得了消息,那時候天也暖和了,你和淼淼能進京來和我會合。 ”

    唐寶如滿心不願,她只想著帶著女兒,和父母一起過日子,哪裡想和許寧再去京城那名利窟裡打拼?許寧看她神情,溫聲道:“春闈過後一般我會進翰林,之後我大概會請外放,你和淼淼不會在京里呆太久的,我們出去一家人自己過日子。”

    唐寶如吃了一驚,前世許寧卻是從翰林院、殿中侍御史轉去了戶部,後來雖然出任過一任知府兼江南西路安撫使,卻任期未滿就被調回京,在六部輾轉幾年後進了樞密院,三十五歲便拜了相,任了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他如今卻又為何早早便要謀了外放?他若是才從翰林院出來便要外放,多半便是七品的縣令,甚至有可能外放後便再也回不了京,終老任上了……

    許寧知她詫異,笑道:“前世……操之過急了,累積不夠,打草驚蛇,在京里又深陷各家勢力之中,牽連太多,所以最後事不成,這一世,我想換條更穩妥些的路數,放心,絕不會拿家小去拼的。”

    唐寶如垂眸不語,她的睫毛長而黑,眉目隱有怨懟抗拒,許寧心下嘆氣,卻仍是有些強硬道:“你答應幫我的,我和岳父岳母也說了,等天暖了我這邊若是榜上有名,便讓你跟著宋大人的家眷一同上京,宋大人那邊我也已說了,宋曉菡那邊,你不要在意,她母親也是名門閨秀,十分講規矩,她在她母親面前不敢造次的,又是水路,很快便到京城,宋大人是官府中人,一路有官差照應,你和女兒跟著他們走才妥當,明白麼?”

    唐寶如滿心不自在,卻也勉強應了聲:“知道了。”

    許寧久久凝視著唐寶如,很久以後才輕輕道:“信我一次,寶如。”

    寶如抬眼看許寧漆黑深邃的眼裡彷彿凝了一汪溫柔,無端多情,一句話說得到似生死相許一般,不覺有些恍惚,最後臉一紅甩手去抱女兒去了,不再理會他。

    不提這一夜唐寶如如何糾結,許寧又是如何風輕雲淡恍若無事,第二日許寧便與宋遠甫帶著書僮從人,乘船啟程往京里去了,因是水路,所以時間還算寬裕,其實許多舉子得了秋闈名次便立刻往京里趕,只為多投些行卷給京里的大人們。只許寧經過前世,心裡有數,自有謀劃,尤其是捨不得女兒,硬是拖著過了十五才辭了家人啟程進京。

    許寧才進京沒幾日,許留家果然便有如狼似虎的官差登了門,先搜了一輪屋子,果然起出一大包雪白銀兩並整匹的布匹,直嚷嚷“起到贓了!”一邊便要鎖了兩老去縣衙,偏巧段月容帶了兒子回了自己外祖家探望生母,許家只剩下兩老,嚇得魂飛魄散,只是喊著撞天冤,喊自己是舉人的父母,自己兒子與宋大人認識,官差衙役們見狀,倒也沒有鎖他們,並不十分折辱,只是將他們帶回了縣衙,稟明了宋縣令,登時便提上了公堂。

    原來卻是一夥江洋大盜前日被捕後受審,交代說將贓款都給了許舉人家中窩藏。許留一聽汗流浹背,大呼冤枉,只說是親戚送來的禮,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待問是誰送的禮,卻又含糊其辭,吞吞吐吐。

    宋縣令看上去也還和氣,溫聲細語道:“論理你家兒子才中了舉人,眼看便要飛黃騰達,應不致於與江洋大盜勾結,倒要誤了自己兒子的前程,只是說是送禮,這禮也是太厚了些,一般親戚走禮,有這般貴重的?”

    許留啞口無言,原來這卻是他們老兩口貪心不足了,有人託了族親來說情,說是聽說他兒子與縣令交好,眼看便要飛黃騰達,特特送了厚禮來,是想通過許寧搭橋縣令,看看是否能謀個縣衙里的差使,他當時被那白花花的銀子迷了心,想著兒子與宋家公子如此交好,想也是一句話的事情,若是不成退了也行,便暫時接了下來,雖不敢花用,看著也是舒爽。誰料到沒幾日便事情發了,如今哪裡敢在公堂之上說出這些話來?只怕宋縣令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反要問他的罪過。

    最後他只能磕頭大喊冤屈,宋縣令忙命人扶了他起來和聲安慰道:“老丈不必驚惶,也只是按例問一問,這些大盜都是些慣犯,嘴裡哪裡有甚麼實話的?”一邊沉下臉來,喝命左右拖下去狠打用刑,問出實話來。

    許留和羅氏兩人在公堂上親眼看著那大板子狠狠落下,五大三粗滿臉凶相的犯人被打得鬼哭狼嚎,皮開肉綻,暈倒後又被冰水潑醒。宋縣令平日看著像個活菩薩一般,如今卻似個活閻王,對此面不改色,只又命人拿了夾棍來夾那些同夥,堂下院子中更是站籠枷號了一群犯人,衣衫襤褸披枷帶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呻吟哭號求饒。許留和羅氏早嚇得魂不附體,終於捱到那些大盜熬刑不過,吐了口招供,原來是沒地方藏偷來的贓款,聽說許家才出了個十八歲的舉子,又和縣太爺交好,料想必是沒人能查到他家,家裡又是一門老弱婦孺,取回財物也方便,於是假借是許家的親戚送了禮到許家先藏著,待到風頭過去後,尋個夜黑風高夜,兄弟們上門殺了人再取走贓款。

    不提許留和羅氏聽到這些窮凶極惡的盤算如何後怕,宋秋崖看大盜們招供畫押後,才溫聲安撫了許留羅氏,又敲打了幾句道:“論理說許晏之一貫純良忠厚,不會出什麼事,只是你們身為他親生父母,在鄉里,卻更要注意維護兒子的名聲,須知將來若是得官,這官聲是極為重要的,多的是因家里人犯事牽連丟官乃至抄家滅族的,你們兩老不經過官場,不知官場險惡,以後來歷不明的銀子款項,都莫要收才是,以免惹了麻煩,連累了全家不自知。”一邊又道:“看在許寧面上,本不該為難你們,直接開釋,只是朝廷自有法度,仍需保人才可,如今許寧不在,我已命人通傳了唐家老爺過來替你們具保,便可回去了。”

    許留和羅氏千恩萬謝地謝過了宋家縣令,又看著公堂上傳了唐家來替他們家作保,才算是具結了這樁案子,許留自覺在親家面前丟了人,滿面羞慚,連唐家要替他們洗塵吃飯也不肯了,急匆匆地回了鄉下,自此閉門不出,謝絕訪客,更是一點禮都不敢再收。

    寶如聽說了此事,腹內暗笑,也不和父母說破,怕父母會對許寧這般心思深沉嚇到。而唐父唐母經了這一遭,也都嚇了一跳,連忙檢點了一番自己收到的禮物,因唐謙做生意出身,見得多些,收禮的時候總想著要還禮,因此太重的還不起的禮、不知底里的人的禮都是不收的,如今再檢點一番,又找了藉口還了一番禮,才算安了心,又敲打教訓了寶如一番:“將來我們不在,你陪著許寧,更要把好後宅,莫要收了不該收的禮,害了全家。”

    寶如笑著應了,一邊心裡暗自覺得痛快,這一次是許寧託了宋秋崖做了這一齣戲,實際上案件根本不入卷宗,不過是嚇嚇許家人,至於讓唐家去具保,想是讓許家兩老承了唐家的情,以後少些口角。他倒是用心良苦在他親爹親娘上了。正在此時居然得了京里托宋家長隨捎來的一封信,居然是許寧到京以後的一封家書,裡頭分了三封,一封給唐家兩老,一封請唐家轉交給許家,單獨的一封卻是給寶如的。

    劉氏笑得合不攏嘴,將信交給寶如便出去找人送信。寶如拿了那封信,心情有些複雜,淺褐色的信封上用紅蠟封緘,打開信封,裡頭折疊著薄薄一張灑金雲台玉葉箋,箋上小楷清晰,灑脫秀逸,寫的卻只是一些小事,大意是已抵達了京城,在雙槐坊租了一間小寓所,頗為清淨,院中有一樹海棠,大概等她進京的時候正好花發,信到時大概他已參加春闈了,應當一切順利。寶如上下反復看了幾次,確定這的確只是一紙沒說什麼大事的家書,寥寥幾行字言簡意賅——卻是前世今生,許寧給她寫的第一封信。

    這的確和許寧一貫冷傲清高的風格太不符合了,寶如忍不住想起元宵滿天燈影裡的那一個吻來,自水患後,他們之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卻都仍以各自的方式彼此保持著平靜泰然,猶如開春冰封的湖面下暖流不動聲色地緩緩流動。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7-1-12 15:50:45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大嫂之志

    且說段月容前些日子接了生母的來信說有些想她,讓她有空回外祖父家看看她。原來段月容父親在段月容十歲時去世,去世後母親方氏改嫁,改嫁的男人家裡開著個小油坊,平日里收幾斤豆替人榨油,也不甚寬裕,堪堪溫飽罷了,自顧不暇,也不太理得上這個出嫁了的女兒,平日往來不算多,段月容也要照管許家上下,也沒什麼時間問候親娘,因得了同鄉人的捎信,牽掛著親娘,便回了外祖父家,沒想到卻是迎來了親娘的勸說。

    方氏一邊抱著敬哥兒一邊笑道:“這次叫你回來其實是有好事兒,前兒有個媒人來找我,說是蘇州有個茶商姓溫的,無意中在城裡見過你一面,帶著孝長得美,人又溫柔妥帖,覺得甚是喜歡,打聽了下聽說你守寡在家,公婆對你雖然不好,卻愛你人才出眾,慕你品性孝節,便託了媒人來,只說自己喪偶已兩年,家有萬貫家財,甚是寬裕,願厚禮聘你為繼室,他父母雙亡,膝下只有一女是原配留下的,年紀尚幼,只等著主母進門主事,我想著你那公婆一貫對你不好,如今許家二子也已歸宗,聽說又中了舉人的,不若你將兒子留給許家,回來改嫁,如此下半生也有靠了,豈不比在那窮家苦守打熬的好?”

    段月容怔了怔,低聲道:“有勞娘費心了,只是我和許家大郎情深意重,如今一心只想守著我們的孩兒,撫養他長大成人,再嫁一事,不必再提了。 ”

    方氏得了那媒人說的五百兩銀子的財禮的許諾,心動之極,聽到女兒如此,十分惱怒:“你如何這般沒出息?許家那兩個老不死的對你一貫刻薄,你何苦為了個死鬼守節?咱們村戶人家從來就不興什麼守節的,難道還指著守出個貞節牌坊不成?你如今也不過才二十歲,後頭的日子還長著呢!到時候熬不住,哪裡再找這般合適的人家?那孩子你若是改嫁了,他家定是將孩子給孩子的二叔養著,聽說已中了舉人,那家娶的媳婦也算有點家底,橫豎餓不著你兒子,你若是留在那兒,人家反礙著你,不好照應侄兒呢。”

    段月容垂下眼皮有些堅定道:“我只守著兒子便是了,他家再好,也不是親生骨肉,沒了親娘看顧,我兒可憐。”

    方氏恨鐵不成鋼道:“到兒子長成,你得熬多少年?等他娶了媳婦,看他還記得你這麼多年的苦不?你照照鏡子,花枝一樣的年紀,如何熬到那時候?真真兒的糟蹋了這好模樣,那茶商也不過三十出頭,人物我也見過,十分齊整,配你綽綽有餘了,你想要親骨肉還不容易,嫁了給她再生便是了。”

    她一張嘴勸說個不停,段月容卻猶如緊閉的蚌殼一般,死不開口,方氏一急,怒道:“你這孩子好不懂事,我不知多少事忙不過來,特特回家也是為你好,你怎就不開竅呢?難道還真的要做節婦不成?”

    段月容終於開口:“娘你自再醮就罷了,何苦也要奪了女兒的志氣?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有子而嫁,倍死不貞,我不想要男人,只想守著兒子過,有什麼不行?”

    方氏被她這麼一說,隱隱刺到心事,登時惱羞成怒:“你這是被那些讀書人給騙了!甚麼夫死不嫁從一而終,甚麼女無再醮之文,統統放屁!本朝就有個皇后是再嫁的,前朝那些公主再嫁三嫁的多了去了!怎麼沒見那些讀書人敢去說她?敢情兒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你這是怨我沒留在段家陪你?你也不想想,我膝下無子,一頭窮家,你嫁出去就只剩下我一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沒有男丁,族裡的人連地都收走,我憑什麼要在那裡熬?那些讀書人會給你白送銀子讓你守節不?至少改嫁了,沒讓你養我!”

    段月容因著這個再醮的親娘受了不少流言譏諷和排揎,心中多少對這個拋下自己改嫁的娘有些怨言,軟弱地說了句:“還不是你自己太妒,一個庶弟都沒留下來,若當時留下來,總有人養老奉養,族裡也不敢謀奪了咱們家的田地,還不是自己做下來沒下梢的事。”

    方氏被她說到痛處,聲音陡然尖利起來:“這是養來養去養出來個白眼狼了?我打發那些典妾是為了甚麼!若是當時留下來,只怕你我早就沒立足之地了!你倒反過來怪你親娘?我不知為你這扶不起的人考慮了多少,做了多少事,當初你爹把錢都給用在外頭,一分嫁妝都沒有,要不是我給你攢著,你連許家都嫁不到!早就被你爹嫁給那爛賭鬼抵債了!我這是做了甚麼孽,連親女兒都不領情!”她越說越生氣,眼裡登時流出了眼淚。

    段月容本是個脾性軟的,看母親哭了,慌忙道:“是女兒說差了,只是如今女兒並不是過不下去,和你也不一樣,膝下畢竟有親生兒子,如今孩子的二叔也中了舉子,許家眼看日子也好過多了,聽說正打算買幾個養娘下人在家裡使喚,女兒其實也沒吃幾年苦,敬哥兒也大了知道些事情,乖巧伶俐得很,有他二叔帶著,將來必能有出息的,娘說那人好,但是日子好不好端的看過的人如何想,若是女兒嫁過去不喜歡,日子過得不好,又拋棄了親骨肉,來日敬哥兒讀了書當了大官,有一個再醮的親娘豈非讓他以我為恥?”

    方氏收了眼淚,恨恨看著女兒,卻到底不忍心說什麼,只是幽怨道:“我的兒,將來寒床孤身,你才知道守寡的苦,那些什麼貞節都是虛名,兒孫也不見得會感激你,日子是自己過的,不是為了別人,你再好好想想,我也做不得你的主,只是你這樣孤拐脾氣,這樣好那等貞節虛名,將來吃虧的是你,卻是後悔不得!”

    段月容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娘是真心疼女兒我何嘗不知,只是女兒從小被人指著脊梁骨說笑話,大郎沒的時候連婆婆都問我你守不守得,聽說你娘是個守不得的,有其母必有其女,若是守不得不若早早打發了去也省得浪費許家米糧,娘啊,孩兒有了自己的骨肉,總想著來日總不叫親兒子因為我被戳脊梁骨,不過是一輩子,不見得就守不住,你就當女兒就是這個命吧。”

    方氏的眼淚被她這麼一說,又重掉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負氣道:“罷了,好良言勸不了該死的鬼,你要守便守,將來不要來我這裡訴苦。”她知道女兒志不可奪,然而一想到那五百兩財禮,心裡針扎一般的疼。

    段月容淚珠不斷,過了一會兒才擦了眼淚道:“娘是為我好,只怨我命不好。”

    方氏全無心情,懶得再和女兒說改嫁的事,便問她些閒話:“你家里當真要買養娘下人了?不過是中個舉,官也還沒當上,原本那樣一窮二白的家,這就能買起下人用?”

    段月容道:“一中了舉,免稅免徭役且不說了,這就已佔了便宜了,平日里我和婆婆夏冬兩季都要去衙門幫忙做些針線粗活,公公每年要去修河道,這就佔了許多精力,你想想這些免了,又能多種幾畝田,多做好幾樣針線出來,這就是錢了,再者族親們全都來投田,將田記在許家名下,就不必交稅,每年只要給許家一些收成便好,你說這又是多少出息?竟是連自家的田都有人爭著來幫耕作,只求能將他家的田記在許家名下。更不要說鄉紳族老們紛紛都送了程儀過來,只為交好了,這些天公婆家裡光是收的吃食都已吃不完要想辦法囤起來了。典人也是最近廣陵府那一帶不是受了災麼,聽說如今人牙子到處在找主顧,價格便宜,他們聽了也就心動了想僱幾個人使喚,不過如今房舍住不下,又打算著開春了就先將房子擴一擴,修好一些。”

    方氏咋舌不已:“怪道你那婆婆耍無賴也要把他給鬧回來,可憐唐家白白給這等人家做了嫁衣,什麼兼祧,若是將來他得了官,地位高了,哪裡還記得岳父母的栽培之恩,少不得納上幾門美妾,譬如你那死鬼的爹,多收幾斗米也要去典個妾來,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負心起來別人還要讚他一聲風流!我們女人連死了丈夫再嫁也要指指點點!”一邊卻又想起一事追問道:“你那婆婆從前極為慳吝,連油米都要把著,你明明還在奶孩子還要剋扣你,如今可還那樣?去歲我給你那幾壇油,可還有剩?我當時給你特特分了的,你和敬哥兒的油裝在白壺裡頭,我親挑的豆子和芝麻,看著榨的,最乾淨不過,讓你仔細收著給你和敬哥兒吃,另外兩壇給許家人吃。 ”

    段月容道:“你給我的那壺油我都沒捨得吃,都是悄悄給敬哥兒蒸蛋吃了,另外那兩壇油婆婆拿去把得死死的,一壇油給了孩子二叔賀他新婚,另外一壇收著說要慢慢吃,炒菜全是用那豬皮上帶的油往鍋裡擦一擦便好,其實趁我不在,悄悄炸糯米果子給那小叔子吃呢,打量我不知道,還是隔壁屋和我好的古家媳婦兒悄悄和我說的,後來小叔子出了事,辦白事的時候全用了。”

    方氏道:“那次許家大郎沒了,你來見我,哭得那樣子,一行哭一行說公婆怎麼刻薄磋磨你,油米把得死死的要盯著量取,飯都是你做,結果卻不讓你上桌,你還在奶孩子呢,一點葷腥都吃不到,那次連我那口子都不忍心,和我說要不要一起出面讓你回家來住。我說要上你公婆家理論你又死都不肯,讓你改嫁你偏說要守,我想著守滿三年你吃了苦沒準心就轉過來了,你說說你守什麼守?這等摳門公婆這等刻薄人家,何苦?為了你我才出了那兩壇子油給你帶回家去,指望讓你公婆給你點好臉色,教你和敬哥兒日子好過點,你卻不知我的良苦用心呢。”

    段月容面上一紅:“那時候大郎才過世,心裡難過,公婆面前無人護著,孩子又小只會吃奶哭鬧,家事煩雜做不及,更覺得艱難,見了娘便有些忍不住,如今日子好過多了。”

    方氏輕輕哼了聲,面有得色:“要不是你那小叔子死了沒來得及娶媳婦留後,排第二的又出贅去了,你公婆要靠著你養孫子才不敢下死力磋磨,不然就你那軟綿綿爛泥一樣的脾性,哪裡能撐到現在!如今敬哥兒好歹是許家嫡長孫,若是那舉子二叔沒有孩子,將來過繼給他也算是個好前程,將來做了官,也給你請個誥命。”

    段月容搖頭笑道:“怎麼會沒有孩子,二弟還年輕著呢,兩夫妻才成婚一年便已得了個千金,才剛過了百日沒多久,先開花後結果,後頭總能抱上兒子的,不過二弟為人厚道,弟媳也是個寬厚和氣的,想來將來總會照應敬哥兒的。”

    方氏詫異失聲道:“怎麼就能有孩子?”

    段月容笑道:“雖然弟媳婦年紀小才及笄,但是他們新夫婦感情好,哪有沒孩子的?如今二弟兼祧兩家,兩家都頂著弟媳婦的肚子呢,總要多子多福才是個興家之道,敬哥兒也能多幾個兄弟幫扶。”

    方氏冷笑了聲道:“我就說你也不知被什麼人灌了一肚子的迷湯,腦子都傻了,孩子只有自己的才是最親的,別人肚子裡生出來的,甭管是什麼人,都不會想著你的,許家若是只有敬哥兒一個嫡孫,你才金貴,若是你那弟媳婦生了許多兒子,親爹又是舉人,將來沒準要做官,同樣都是許家的孫子,他們是貴人公子,你的敬哥兒呢?什麼都不是!到時候你公公婆婆還不把你看到泥裡去!你的兒子還要給他的兒子做跟班被他們使喚!”

    段月容搖頭:“二弟和弟媳婦不是那樣的人……”

    方氏從鼻孔冷笑了聲,待要說什麼,仍是忍住了,看了看已經頗大的敬哥兒,又看了看迂腐孤拐又軟綿綿扶不起來的女兒,只怕你幫她她倒要反過來怪你,心裡暗自嘆了口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罷了罷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0 07:0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