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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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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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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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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5:52:17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宋府邀宴

    沒多久春闈放榜,報喜的信兒很快便送回了,許寧高中進士甲科第三名(探花),原聽說考官們推時擬為榜眼的,結果官家看他年輕英俊,御筆點他為探花,授任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整個廣陵府登時沸騰了,唐家登時賀喜的客人登門不絕,寶如接到信也微微有些意外,她記得前一世許寧明明是二甲十二名,授從九品的秘書省校書郎,這一世居然直接摘了探花,想來多活的這幾十年,他學問有了長進,又深知官家的脾性,考題又早已心裡有數,自然是得心應手了。

    消息接了沒多久,雪片一樣的帖子又飛入唐家,治筵設餞,請寶如去敘話赴宴賞花的。寶如基本都拒了,專心在家收拾諸般雜務,雖然不願進京,但既已答應了許寧,她還是得帶著孩子進京,否則許寧不甘心,定是又會生出什麼算計來非把她弄進京不可。

    香鋪要交接給爹娘,許寧臨走前已安置好,製香的法子雖然沒有了許寧親自做的香,卻也有了固定進貨的渠道,只撿著幾樣最好又利最好的賣,靠著念恩寺收益也極好了,更何況又因許寧少年高中探花的噱頭,這店裡的香如今已傾銷一空,尤其是狀元紅一類好意頭的香,單看勢頭,五年內至少念恩寺下無有能超過收益的鋪子。而爹娘的飯館子也另外請了相熟又廚藝精湛的廚師來主廚,生意也漸漸恢復了從前唐謙親自主廚那會兒的紅火,如今他不需要自己下廚操勞吸那等油煙草灰,只需偶爾有空看看賬本,心情愉悅,肺上積下的病漸漸得到調治,一日好過一日,寶如心裡暗自放了心。爹娘其實心病都在於自己的日子過得如何,自己若是夫妻和順,兒女雙全,他們也就償了心願,心滿意足。

    所以,哪怕是裝,也要裝出一副夫妻恩愛,歌舞昇平來。

    還有一些田莊,都是許寧提前置辦的,置辦之時都不算貴,田並不算多,但都近著水源,出息足夠。且莊子裡也各有營生,或釀酒、或養雞、豬、或種些果樹,總之種種妥當,如今便是寶如也不得不認可許寧之深謀遠慮,便是許寧不在,光靠這些田莊、香鋪、食肆的出息,爹娘衣食無憂,不需操勞。不過唐謙和劉氏則並不十分花用,都存了下來有些憂心道:“許寧如今在京城裡,天子腳下,聽說東西貴得很,我們如今也收攏了不少銀錢,女兒你帶去京里讓他打點,我們這邊也不需要存這樣多錢的。”

    寶如笑道:“許寧自有打算的,爹娘不必操心,我一婦人帶著女兒,雖然跟著宋大人的家眷走,誰知道路上如何,哪裡能帶上這麼多銀兩?還是爹娘好好經營,我們進京若是手頭緊張,再讓人回來取便是了,如今把錢放在鋪子裡田莊里,還能生錢的,你們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唐謙一聽女兒說的有道理,便也放下了些心,不過仍是將能拿出來的現錢都找了出來要給女兒帶上,只說是窮家富路。

    不提這頭唐家如何忙亂,宋府那頭也遣人來請了她和劉氏過府幾次,道是商量進京的事,寶如去了縣衙幾次,宋曉菡少不得出來陪客,她自視甚高,如今看到寶如搖身一變從個市井人家女子成為七品官宦的夫人,先是爹爹讓自己好生和她交好不可怠慢了,連娘也贊不絕口道:“難為她舉止大方,禮節談吐,竟不比那些名門閨秀差,最難得那品格兒,直爽坦然,一點也沒小門小戶的那些扭捏畏縮,真真兒的難得了。”

    宋曉菡心情不好,卻去攛掇母親:“來日便要進京了,如今既要交好,許大哥的生母不可不邀請過府一敘,許大哥是個純孝之人,將來知道也覺得我們家妥帖周到。”

    宋夫人性格溫婉,聽到雖然覺得對,卻有些為難:“許寧雖然兼祧,卻到底仍是唐家的女婿,只請許老夫人,不請唐老夫人倒不好。”一邊想著索性兩邊都下了帖子邀請兩家女眷,羅氏接了帖子,十分興奮,幸好許寧中舉時一氣兒做了好幾身衣服,慌忙插金戴銀,穿綾帶羅,帶了段月容一塊兒進了縣里,一邊又道:“看來還是該在縣里買一處房子才是,以後交際應酬也方便。”心心念念卻是拿定了主意村里的房子倒是不著急了,合該早些買了縣里的房子才是,鄉下的地反正又不必耕作了。

    到了縣府裡,才通報進去一會兒,便看到宋曉菡笑容滿面地出來迎她道:“許老夫人到了?我娘已在裡頭等著了,唐老夫人和許夫人也早就到了,我還以為她們會等您到了才一起來呢。”一邊又微微向段月容點頭致意,一邊上前扶了羅氏的手,羅氏整個身子骨頭都輕了幾分,笑道:“許家家貧,媳婦家有些看不上我們也是有的,可惜若不是我們許家的兒子,她們哪裡有著福分進了這貴地兒和宋夫人小姐這般貴人攀談?她們這般不知禮,我倒替許寧捏把汗,只怕這樣的媳婦和岳母以後要給他丟人呢。”

    宋曉菡微笑道:“許大哥才進了京得了官便忙著託我家進京的時候帶上許夫人和孩子,依我說京里大不易居,許大哥才得官,不知多少事情要應酬,若是妻子都進了京,孩子又還小,連寶如妹妹也需要人照顧,一時兼顧不暇,只怕誤了差使,須知這當官的頭幾年最是重要,若是應對不當,招了上司的厭惡,打發你去個遠遠的地方,一輩子的前程也盡誤了,不過如今許大哥高中探花,想是正志滿意得之時,只想著讓妻榮母貴,倒沒想過這些細處,寶如妹妹又還小,家裡也沒人教導,沒想過許大哥的難處。”

    羅氏大生知己之感:“宋小姐真真兒是名門閨秀,說起話來真是識大體!也不知將來甚麼有福的人娶得你,我何嘗不是這麼說!連我們老倆口都知道兒子前程要緊,待站穩了腳跟以後再接我們也不遲,唐家那邊卻偏要送媳婦過去,這是著急他們唐家的香火呢!這等自私自利人家,也是我們二郎命苦,遇人不淑,這樣好的女婿,不知好好體貼得助他往上走,倒要在後頭拖後腿!不瞞你說,我們聽說二郎要接媳婦進京,就去唐家說了,結果沒用!人家就會說甚麼小夫妻分離久了不妥,他們小夫妻的事,我們不干涉!真是沒法說道理。”

    宋曉菡抿嘴笑道:“這也怪不得,市井人家,難得女兒嫁了個貴婿,豈有不看緊一些的道理,這京里歷來有榜下擇婿的習俗,許大哥這般人才,若不是成親太早,原該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一同舉行才是,高中探花呢,那可是駙馬都當得的。”

    羅氏拍掌道:“可不是!我們也是懊悔得很,不該那般早便說親。”卻似乎完全忘了家貧出贅一事,宋曉菡也絕口不提此事,只是笑語盈盈一路迎了她們進去,一邊聽說段月容守寡在家守著孩子,也肅然道:“寒門農戶,肯守節又如此孝順公婆的實在不多,段姐姐真令人敬佩,前兒才聽我爹說朝中有個二品官員替寡母請貞節牌坊並誥封,以旌表其矢志不貳,貞孝節烈呢,那家子卻是讀書人家,世代官宦的,你這般寒門節婦,卻是更為難得了,敬哥兒將來必能有成,報你奇志的,也是許老夫人門風好,才有段姐姐這般好的兒媳婦了。”

    段月容抿嘴而笑,羅氏想不到大媳婦如此受宋家推崇,連忙道:“我也說呢,這個大媳婦一貫在家裡是十分孝順的,可嘆二媳婦竟沒學得一分二分。”

    宋曉菡笑道:“少不得要老夫人慢慢調教了。”

    羅氏被她左一句老夫人右一句老夫人哄得全身舒爽,她一直對在唐家面前低了一等感覺到十分不服,在二媳婦面前硬不起腰來,然而如今陡然發現連這名門閨秀都認可了自己的地位,不由對降服二媳婦起了些信心。

    說話間便到了花廳敞軒,因春日花發,窗子都大開著,滿園春色迷人,宋夫人正在上首陪著劉氏和寶如說話,看到她們來已笑著起身迎接,羅氏第一次見到宋夫人,鵝蛋臉上眉目溫婉,明明已經生育了三個兒女,卻看著只是如三十許人,身上只一身寶藍色雲紋緞裳,下邊繫著縷金挑線紗裙,頭面上只戴了一套景泰藍的飾品,並不奢華,卻儀態大方高貴,一旁的劉氏和寶如穿得也只是家常衣裝,比自己差得遠了。她心裡暗自喜悅壓過了唐家一頭,宋曉菡剛介紹完,她不等宋夫人開口連忙笑著道:“沒想到宋夫人看著這般年輕!一點都不像生過三個孩子的樣子,想來家世好保養得好,今兒第一次見我就覺得親近得很。”一邊便伸了戴著幾只金手鐲的手去執宋夫人的手。

    宋夫人面色不變笑著請羅氏上座,想起聽說過這羅氏大鬧唐家的事,心裡暗道果然這許老夫人實在有些傖俗粗鄙,可憐許寧這樣人才,居然出身如此,再對照唐家母女,雖然都是市井小家出身,母親卻知道藏拙,少言多笑,女兒則落落大方,言語不忌頗有大家風範,果然許寧雖然贅婿出身,卻要多得這唐家教養,悉心培育,才沒給帶歪了,可惜生身父母不得不認,再如何不能棄父母不顧,也難怪要央丈夫演了一場戲來震嚇他們以絕後患,這樣的親生父母,著實不得不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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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5:52:26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秋崖教女

    羅氏坐下來後便開始誇誇其談,若是宋夫人誇許寧,她一邊謙虛一邊說許寧小時候就如何主動為家里幹活,自己又是如何勉勵他的,說著說著動了情,掉幾滴眼淚:“他離家那天,我整整哭了一夜!也沒辦法!難道看著他在家和我們一家子餓死不成!人挪活樹挪死,總要給孩子一條生路,孩子也懂事,開始還和我和他爹說:爹娘不要送我走我會給家里幹活的,他爹怕他逃回家來,狠了心嚇他說若是到了別人家不好好聽話不乖的話,爹娘拿不出錢來賠人家一家子就要被抓進官府大牢,他嚇得小臉煞白的,走的時候回頭看我,眼睛裡含了一包眼淚,等著我留他,我哭成那樣,真正是心都哭疼了,也到底沒留下他來。”

    說得連宋夫人眼圈都紅了,慨嘆道:“都不容易,許大人有今日不容易啊。”

    寶如肚內忍著笑,這一套說辭前世她聽過太多了,她時常會在許寧面前動情地述說許寧八歲以前的事情,許寧還沒感動,她自己就把自己感動得淚漣漣的,說多了連自己都信了許寧是她最心疼的孩子,因為捨不得留在家裡吃苦才送了出去,其實每一天都在想著他,後來終於豁出去不要臉也要把他要回來,簡直是感天動地母子情。

    其實那一天許寧肚子餓著就來了唐家,除了身上一套衣服,什麼東西都沒有,這是人賣了連早餐都要省下的,哭想必是真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捨不得兒子,有多少是哭自己落到了買兒子的田地,就不可知了,據她所知許寧寡言少語的,許大郎許三郎都比他會說話會來事多了,爹娘當時取中他卻是相中了他說話少手腳利落勤快……看起來像是個憨厚老實的孩子,誰知道許寧那是一肚子的心機都藏得深得很——也不知許寧知道不知道他極力掩埋的過去被老娘作為談資會怎麼樣了。

    一時幾位夫人交流了下養孩子的心得,又說了幾句閒話,宋夫人又說了些京城與廣陵的不同習俗,眼看著日影到了天中,宋夫人便起了身讓她們移步花園旁的敞軒內,留個便飯,一邊喚了僕婦來引她們過去,一邊自己先回房換件衣服,這卻是大家做派了,宋夫人出身高門,一日換幾次衣服是常事。

    寶如跟著劉氏到了敞軒外,一眼望去果然已擺了桌椅,上頭已先設了果子糕點和幾樣冷盤,寶如一看那桌椅,心下冷笑,知道宋曉菡又從中作梗了,羅氏已大喇喇地在丫鬟的引領下坐了上去,已十分不客氣地拿了桌上的瓜子便開始吃,她一貫如此自信,在京城也算是獨樹奇葩,當時人們忌憚許寧,也從來不敢挑她的禮,只是奉承她。

    寶如卻拉了拉劉氏的手,對那引路的丫鬟笑道:“這位姐姐,我們想要先去恭房淨手。”

    那小丫鬟連忙引著她們去了花園一側的恭房,寶如帶著劉氏進去後出來,便對那小丫鬟道:“這位姐姐,我娘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得趕緊回家去看看大夫,事情太急,就不和夫人面辭了,還請你轉達一聲,說不告而別著實失禮,請夫人多多包涵,改日再備禮多多拜上道歉。 ”

    那小丫鬟不過是個引路的,年紀尚小,第一次遇到這樣客人不面辭便要離開的情況,有些不知所措,卻也不敢阻攔,隻眼睜睜看到寶如帶著劉氏一路直接便從花園走了出去,直接出了縣衙大門,乘了馬車直接便回去了。

    卻說宋夫人換了衣服出來,接了報十分不解其意,仍是出來招待羅氏吃了一席,送她出門後,才回了後院找了僕婦來細問,卻仍是不得其解。因著宋秋崖一貫重視許寧,便將今日這奇事說與宋秋崖聽,宋秋崖原是侯門嫡子出身,又是平日里審案斷疑慣了的,心思縝密,一聽便問:“無故離席,不告而別,是不是有甚麼失禮之處,讓客人不快了?”

    宋夫人蹙眉道:“正是此處不解,我觀那唐氏言語可喜,態度嬌憨,禮儀嫻熟猶如大家教養,並不像如此失禮之人,雖然她與婆婆不合,今日許老夫人來的時候,她卻也禮儀周到,並無失禮之處,言語上也十分謙遜,態度上也並無不快之處,我實不知哪裡失禮了,難道真的是那劉氏果真身體不適?只是我問過那引路的小丫鬟,她只說是兩位女眷如恭後便告辭離去,看上去並無大礙。”

    宋秋崖卻喚了人叫來今日引路的小丫鬟問話,問完後皺眉道:“這麼說,是到了敞軒,還未入座,便與其母去了恭房?”

    小丫鬟點頭道:“是的,許老夫人先入了座。”

    宋秋崖皺眉問:“座次如何安排?”

    小丫鬟一愣,宋夫人道:“曉菡也到了學管家的時候了,回京就要給他們物色親事了,因此今日這坐席安排、宴席菜色,我都是交給她安排,我掌眼的,今兒按位次是我在主位,次席分別左右為許老夫人、唐老夫人,下首是曉菡和許夫人,理應沒有問題,許老夫人年長些,唐老夫人應當不至於為這左右之分就不喜,許老夫人則根本不懂這些,許夫人是晚輩,應當不至於就為這座次的事兒挑理,客隨主便,不當如此失禮吧?”

    下頭小丫鬟有些囁嚅,宋秋崖一雙利眼已是看出她有些不對,逼問道:“可是當時座次有差?”

    小丫鬟遲疑了一會兒道:“入席前小姐來看過,讓撤了許夫人的座位,道許夫人的婆婆和生母都在,論理她不該坐著,合該站著伺候長輩用飯才對。 ”

    宋夫人臉色微變,宋秋崖一掌已拍了下几案,桌面上的茶杯都被震了一震,他厲聲道:“如此無禮!怎能如此自作主張!難怪客人轉臉就走,沒有當場發作,已是給宋家面子了!”

    宋夫人慌忙站了起來道:“是我的不是,平日里只顧著教她到婆家的禮儀,卻忘了告訴她招待客人不能究這樣的禮的。”

    宋秋崖氣得胸膛起伏不定:“她不懂,難道平時不會看?婆媳同赴宴,伺候不伺候婆母是別人自家的禮節,安排坐席卻是我們的禮,斷沒有別人要伺候長輩,我們就不設坐席的,她身旁的吳媽媽呢?難道她也不懂?”一疊聲喊道:“叫小姐和小姐身邊的丫鬟、媽媽都過來!”

    宋夫人看丈夫氣得狠了,不敢再勸,宋秋崖仍是氣得不行:“教女如此,哪一天真是要惹下大禍!”

    一時宋曉菡已到了,宋秋崖怒道:“你今日為何擅自撤了許夫人的席?”

    宋曉菡知道事發,少不得將那媳婦要伺候婆母的話出來,宋秋崖道:“這話你哄你娘還可以,你娘一向慣著你,卻是莫要來哄我,你自幼在京里長大的,宴會也參加過不少,難道竟不知這些?你倒是說說你為何故意要讓許夫人難堪?”

    宋曉菡原就有些怕父親,被他沉下臉一喝,眼淚撲簌簌就落了下來,抽泣著道:“我哪裡有故意讓她難堪?她出身市井,許大哥又是入贅,我是看她平日裡對她婆母有些不甚恭敬,將來觸怒婆母,到了京里擔個不孝的罪名,又讓許大哥心裡不悅,倒是傷了他們夫妻的感情,才好心教教她,讓她知道需孝敬婆母……”

    才說到這裡已被宋秋崖斷喝:“越說越不像了!我竟不知你那一肚子禮是學到哪裡去了!旁人不知禮,你當面指出,卻是你無禮!合該悄悄替人描補,不要讓人難堪,這才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女知禮的樣兒,人家七品翰林修撰的夫人,倒要你一個未出閣的閨秀來指點禮節?這是哪裡學來的什麼下三濫的宅門手段? ”

    宋曉菡被他責罵,臉上窘得通紅,又羞又氣,捂著臉就哭起來,宋夫人連忙道:“孩子錯了,指出來便是了,莫要如此苛責,她也是一片好心,從前和那許夫人也是十分談得來的,熟不拘禮,想是好心提醒,只是用錯了方法。”

    宋秋崖臉色緩了緩,卻是揮手讓下人都下去了,緩了聲氣對宋曉菡道:“你嫡親的奶奶去得早,你爹我自幼在繼母手下討生活,這些暗虧吃了不少,為著這個,到大了些自己便憋著一口氣自己考了科舉,早早謀了外放,帶了你娘出來,便是不想你娘和你在後宅吃我曾吃過的虧,你有心計不吃虧是好的,只是你卻須記得,為人須正氣才得人的尊重愛重,那些小手段上不得檯面,只會教人看不起你,也顯得你無禮短視,沒有胸襟,你若是坦坦蕩盪和那許夫人私下說這些規矩,難道人家會不承情?你這般手段,只會顯得你無禮,外人也不知是你在其中,只把這帳記在你娘身上,若是個睚眥必報的,無端便多了個仇人。”

    宋曉菡委委屈屈地嗯了聲,宋秋崖繼續道:“你出身侯門,在地方上別人也大多趨奉你,你娘和哥哥們又都寵著你,你大概有些看不起那許夫人,覺得她只是靠著丈夫發跡才平白得了前程對不對?”

    宋曉菡不說話只知道擦淚,宋秋崖道:“許寧待這個夫人如珠似玉,你大概也只是覺得她不過是因為生得美,卻膚淺得很,是不是?”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你怎麼不想想,你的終身,不也是靠著祖宗父兄麼?女子終身,先靠父兄、再靠丈夫、晚年便是兒子,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除了父兄你沒辦法選擇以外,丈夫兒子,都是需要你悉心輔佐、用心教養的?”

    宋曉菡噎了下,宋秋崖繼續道:“你大概還有些為許寧抱不平,覺得他娶到這麼個市井婦人委屈了,只怕以後要拖後腿,是不是?”

    宋曉菡沉默著,宋秋崖嘆一口氣諄諄教導:“寒門出貴子,京里那些高門大戶,有幾個是能科舉出身的?大多只能靠恩蔭,那一種固步自封自高自大的習氣,是不長久的,平日里我將你兩個哥哥帶在身邊出去走走看看,才知道這天下有多大,有才學之人有多少,有多少人又是真正父母妻子皆出身大家?你若一直抱著這樣的眼光,竟是將自己也鎖在了後宅之中,只知道和後宅女人爭那一點點蠅頭小利,就算將來嫁了個好丈夫,你也只是看著自己的得失,如何能得丈夫真心的愛重?”

    宋曉菡低聲道:“阿爹說得對,但是那許夫人不知怎的對女兒十分冷淡,好言相勸只怕聽不進去,所以女兒才出此下策……再說在場的都是自家人,也不會傳出去……”

    宋秋崖道:“都是藉口,她為什麼忽然對你冷淡?必是你平日言語行動多有輕慢,別人又不是傻的,如何感覺不到?你是不是覺得阿爹小題大做,為了區區一個市井出身的修撰夫人便要對你這般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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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5:52:37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泊船邂逅

    宋曉菡雖然不說話,顯然臉上就是這麼說的,宋秋崖道:“你如今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祿蠹習氣,我且就先從這方面給你掰扯掰扯,許寧年方十八,才學驚人,出身寒門,這的確不算什麼,畢竟家門低得很,然而你還記得前些天京里來的那個孟公子麼?他是高官子弟,今上伴讀,前程錦繡,那天帶了個宗室子弟到了廣陵府,在外頭通過別人結交你兩位兄弟,之後又忽然對許寧十分有興趣,刻意結交了一番,連秋闈他還來了一次,那會兒我也只是聽你大哥說的,後來廣陵府水災,我也是事後才知,當時聖上居然親臨了廣陵府,坐鎮府衙救災!”

    宋曉菡不知宋秋崖如何說到這上頭去,臉上有些茫然,宋秋崖繼續道:“這之後許寧為了妻子棄考,事後卻聽你大哥說,那孟公子專程找他打聽過許寧的事,事後沒多久京里難得的開了恩科,今年本就是正科,得了皇長子,一般也就是大赦天下,偏偏彷彿就為了成全許寧一樣開了恩科,你哥從開蒙起就是我一手教導,又請了多少名士宿儒教導,中了二甲四十五名,也是進士出身,已是難得,許寧贅婿出身,卻一舉奪了探花,這卻不僅僅是他才學驚人,更是簡在帝心了。”

    宋曉菡睜大雙眼問:“這和那孟公子有什麼關係?”

    宋秋崖皺眉道:“只怕那日那李二郎,便是當今天子。”

    這一句話不止宋曉菡吃了一驚,連宋夫人都嚇了一跳道:“怎麼會?官家能私自出京的?”

    宋秋崖搖頭道:“官家才登基沒多久,想必是要物色得用的人,年初聽說是去祭天過,想是悄悄拐過來,他王府出身,和自幼養在深宮的皇子不同,又曾是次子,無需承爵,王府管教不甚嚴厲,從前就是愛到民間私訪的,後來進宮入繼,太皇太后、太后於小節上也並不怎麼拘束他,畢竟隔了一層,輕重分寸不好掌握,因此聽說他時常會出宮私訪民情的,前後一想,這許寧,想是入了官家的眼了。”

    宋曉菡極為震撼,喃喃道:“那日那宗室子弟,竟然是官家?”

    宋秋崖點頭:“我細細問過你大哥二哥形貌年歲,再加上上一次帶著的安妃,無一不合,八九不離十就是御駕親臨了。”

    宋曉菡臉色雪白:“安妃?”

    宋秋崖看她神色,口氣又嚴厲起來:“你不會又做了什麼蠢事得罪了那安妃吧?那安妃原是官家在王府之時有過口頭之約的未婚妻,其父安慶豐任的雲陽知州,是徽王妃的堂兄,後來官家封了太子,先帝和太后另外給他指了祝皇后,登基後帝后恩愛,但安妃畢竟與他是自幼的情分,又與別個不同,所以官家待她也分外恩寵些的。”

    宋曉菡慌忙搖頭:“並不曾得罪,她也不太理我的。”

    宋秋崖嘆了口氣:“她若是來日生下皇嗣,貴妃必是能封的,心氣自然是高的,不理你也不奇怪,不過以後你見到她的機會也少。”

    宋曉菡臉色蒼白,猶有淚痕,宋夫人十分心疼,連忙道:“曉菡還小呢,明兒我備份厚禮給許家送過去,待過兩日同行之時,再讓曉菡與許夫人賠罪,你看如何?”

    宋秋崖點了點頭,又與宋曉菡教導道:“你莫要看不起那唐氏,她年紀幼小,那日許家鬧上門要求許寧歸宗,她卻毅然要求和離,反倒是許寧不肯和離,她是個有心氣的,能讓許寧對她死心塌地,也必有過人之處,絕不是徒有美貌之人。三人行必有我師,你還需虛心與她結納相交,不可得罪了她,你兩個哥哥乃至我,來日只怕還有依仗許寧之處,不提別的,前些日子他棄考,卻專程讓你大哥給我說了一席話,著實讓我茅塞頓開,他年紀輕輕如此縝密周到,又待我們宋家一片赤誠,他既敬重妻子,你若是給她妻子難堪,便如同給了他難堪,今日之事,應當為戒。來日進京,你不可再犯此等錯誤,若是再讓我知道,必不輕饒。”

    一邊卻又轉臉對妻子說道:“那許家兩老十分昏聵貪婪,這次邀請禮做到也就罷了,不必深交,再有這等情況,他們兩家情況與別的親家不同,是差點成了仇家的,若是再有飲宴,當小心分開,謹慎處置,好在我們不日進京,我聽許寧道暫時還未有接長輩進京的想法,以後應是打交道得少了。”

    一時又叫了宋曉菡身旁跟著的丫鬟和媽媽們進來,申飭了一番,才讓宋曉菡回房,私底下卻又和妻子說話:“我看曉菡這心高氣傲不服軟的個性,真進了京進了侯府要吃虧,我這次進京,只怕要留在京城一任,在京城不能不住侯府,否則要受人指摘,你找兩個機靈些的媽媽跟著她,進京以後也要拘一拘她,多讓她養養性子,莫要和其他兩房太親近,一不小心著了算計,到時候悔之晚矣,我知你性情一貫柔婉溫順,不喜與人爭執,只是如今事關女兒終身,絕不可輕忽了。”

    宋夫人是見識過侯府那繼夫人的厲害的,點頭道:“我省得,到時候我只多給她安排些針線、抄書的活計,少讓她離了我跟前便是,只是她如今也十六了,這議親也要著緊了,我先以為你並不在意那爵位,在地方上找合適的也成,如今你卻說要爭一爭,卻是要在京里找人家才好些。”

    宋秋崖嘆了口氣:“我不爭,別人會信麼?只怕要步步為營,你還記得上次我抓出來的那個門客沒?竟是差點一輩子官聲都要誤在他身上,要不是許寧當時提醒我注意查官倉的賬,交任時才事發,我這一任的考語只怕是中下,若是碰上個辣手不給侯府臉面的,丟官都是有的,那門客雖然查不出後頭的人,但是無端端誰會來害我,除了那一對母子,再無旁人了,只有我名聲污了,她們才好算計我這侯府世子的位子,如今回京,不知多少驚心動魄等著我,但遠離京城,被人算計更是被動,不若回京多結交些臂助。”

    宋夫人也嘆了口氣問:“大郎還好進士出身,找人家應當不難,二郎和曉菡,卻是要著緊了。”

    宋秋崖道:“她脾性如此狷介清高,我覺得竟是是進京後找一個寒門出身的年輕舉子便好,人品性情為上,才華上倒不必十分苛求,能考出舉子,與曉菡也算能談得來了,不至於夫妻相對無言,而出身寒門,公婆看我們家門第,待她也必是寬和的,我們再厚厚陪送些嫁妝,總能叫她一生平順。橫豎我和遠甫、遠熙的前程,自有我們去掙著,如今也算一門兩進士了,不比那等破落門戶要賣女兒到高門求些臂助的。”

    宋夫人笑道:“老爺打算總是妥當的。”兩夫妻少不得在兒女終身大事上又議論了一番,又安排了一番進京事宜。

    卻說劉氏隨著唐寶如不辭而回,十分驚惶,害怕宋家因此生氣,唐寶如卻笑道:“娘不要太在意這些,如今許寧也是七品官身了,他家雖然勢大,卻是個講理的人家,斷沒有為了這點小事便要遷怒的。”

    劉氏心下仍是忐忑不安,直到第二日宋家果然遣了人來送了一些滋養身體的補品,又派了個能說會道的僕婦來問候劉氏的身體可還不適,一張嘴說得彷彿劉氏那日真的是身體不適退的席,而唐寶如也是言笑晏晏地應對打發走了,劉氏十分佩服,對寶如又更多了一份信重。

    幾日後果然定下了進京時間,寶如泣別了爹娘,抱著孩子帶著行李和小荷、銀娘並一個粗使的小廝與宋家會合,上了宋家進京的船,一路順風順水往京里行駛而去。

    果然上船後宋夫人便請了丫鬟來請寶如,專程讓宋曉菡給寶如賠了禮,寶如只是笑著道:“宋小姐切莫多禮,你們出身貴家,禮節上必是妥當的,我哪裡敢指摘?實是我娘那天用食不當,肚子鬧騰得緊,想著宋夫人這般殷勤備宴,怕出醜倒要不美,誤了夫人的美意,因著實病得急了,沒來得及和夫人小姐以及婆母面辭,實在是奴家的失禮了。”

    兩邊笑著互相賠禮了一番,便都和好如初,彷彿全無嫌隙。

    這天傍晚船卻是泊在了一處岸旁,從船艙看出去,只見煙水淼茫,廬舍遮映,沿岸一帶,都是倒垂楊柳,山坡上碧草如茵,江水又碧色可人,寶如抱著淼淼在船艙房裡窗邊指點著窗外景緻,一邊逗她說話,一邊按許寧的說法誦讀些詩歌與她聽。

    偏偏附近也泊著一隻客船,上頭一名衣帽華麗的公子正就著黃昏落日自斟自飲,聽到有女子在誦讀詩書,又夾雜著孩童嬉笑聲,忍不住注目而視,一眼便看到一個年輕美婦淡妝布服倚在窗邊,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面上並無施粉,卻顏色艷異,光輝動人,曼聲嬌吟之時櫻唇微動,眼波將流,那一股意緒風流,使人忘倦,他年紀雖輕,卻於花叢中閱人多矣,居然為這容光艷艷震了一下,吃驚喚了書僮來問: “你且去打聽下,隔壁那隻船,是哪裡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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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衛三公子

    天才濛濛亮,船上就有人投帖來謁。寶如正和宋夫人、宋曉菡用早點,便聽到外邊僕婦來傳話:老爺有話,有京中故交要搭便船進京,請女眷出去見一見。

    宋夫人十分意外,問道:“可有說是哪家子弟?”

    僕婦回答:“老爺只說是寧國公府的小公子。”

    宋夫人皺眉想了下道:“寧國公府有好幾房呢。”一邊起身帶了曉菡和寶如出去見客人。

    艙房花廳內一名少年公子坐在下首正與宋秋崖敘話,見到女眷出來慌忙立起深深施禮,這少年生得十分俊秀,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眼若秋水時時含情,微笑時面上微微有著淺渦,衣履精潔,禮節十分標準,口稱小侄,自稱姓名為衛雲祥,國公府二房的嫡孫,排行第三的。

    宋夫人終於反應過來,笑道:“原來是衛三公子,帝姬、駙馬可安好?”

    衛三公子含笑回道:“家母身體康健,勞您動問了,小侄返鄉辦些庶務,回家僱的船主家裡忽然有人來報其母急病,跪求退還船資讓他返鄉,我只得另外找船,只是這裡著實有些偏僻,不好找船,正好聽說安陽侯府宋家長房的船在此,只好覥顏求告,所幸宋世伯慷慨高義,不曾推拒,否則只得滯留在這村鎮不著的地方了。”他一邊回話,一雙眼睛含著笑意,似有似無地掠過站在宋夫人身後的寶如、曉菡身上。

    宋夫人連忙謙遜一番,又給他介紹唐寶如:“這是武進縣今科兩榜進士許寧的寶眷,許大人如今授官翰林修撰,許夫人帶著女兒與我們一同進京的。 ”

    唐寶如在聽到他名字的時候已覺得有些耳熟,待到聽到宋夫人問帝姬駙馬安好,猛然想起來,原來這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衛雲祥啊!弘慶大長帝姬之子,因出生時天邊有五彩霞光漫天,瑞雲朵朵,其父以為吉兆,便起名雲祥。這位衛雲祥自幼生得好,又出身高貴,得了先帝喜愛,也曾在宮中養過一段時日,長大了些又聽說學問儀態無一不佳的,極得女子喜愛,漸漸便有些憐香惜玉的風流名聲在外,而讓唐寶如記憶深刻的卻是,這位衛公子大一些後,卻與他名義上的姨母,孀居在家的安國帝姬有了一段逆倫的緋聞,流言十分香艷不堪,卻因為事涉皇家,也只在京城高門中躲躲藏藏的流傳,大家都心知肚明,卻都只能作為私下的笑談,並不敢真打皇家的臉。

    唐寶如忍不住打量了下那衛三公子,果然一身絳色袍子襯得他膚白似玉,風采卓然,如今尚是年少,笑容帶了一分靦腆……誠然是個十分招女子喜歡的美少年,她正好奇打量,不妨卻與那衛三公子眼神相撞,他目中含笑,上前施禮道:“原來是許夫人,這幾日還要叨擾麻煩了,請多多包涵。”

    唐寶如回了個禮,垂下睫毛不再看他,心裡卻暗暗警惕,她前世今生因生得貌美,男人這等眼光看她,卻不是什麼好意圖,這位可是風流名聲在外的。宋夫人又介紹了下自己女兒,衛三公子仍然恭謹施禮,笑道:“安陽侯府幾位小姐小時候我都是見過的,三小姐卻是不曾見過,能隨宋大人出仕在外,又得夫人親自教養,學識定是極不尋常的。”只看禮節言語,是十分周到,然而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卻彷彿凝注了多少深情,旁人看著只道他尊重,被他用這般眼光看著的人,卻難免要心頭一跳。

    宋曉菡尚未及笄便隨父外放赴任,地方上偶爾隨著父兄見到的也不過是一些年輕士子,雖然見過微服私訪的官家一次,卻並未覺得十分特別之處,然而今日第一次見到這般身世高貴的翩翩美少年,平日里明明極為大方的,這一次卻被衛三公子眼睛一看,一張臉燒得通紅,回禮後連眼皮都不敢抬,低著頭小聲回了句便又回到了母親身邊。

    見過客人後女眷們又回了後艙,宋夫人出去打點給衛三公子的住處,留著曉菡與寶如說話,這幾日兩人面上恢復了一團和氣,雖然心裡互相嫌棄,表面卻仍是姐姐妹妹的喊著,曉菡便和寶如道:“你大概不知那衛三公子來歷,寧國公府極得先帝眷顧,因此次子尚了公主,便是弘慶大長帝姬,帝姬生他時傷了身子,膝下僅得了這一子,駙馬和帝姬極為恩愛的,不肯納妾,因此這衛三公子在帝姬府上是極得寵愛的,偏又早慧,聽說一歲能言,三歲誦詩,大一些琴棋書畫無不通曉,便是先帝也十分喜愛他,時常召入宮中,大家都說只怕他將來能封個郡王的爵位……寧國公和我祖父相交甚篤,因此小時候我也曾見過他家幾位公子,不過帝姬當時看他體弱,並不肯放他出來走動的,後來我就隨父親赴任了,兩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竟是今兒才第一次見過他……”

    宋曉菡一說起來便滔滔不絕,看那勢頭,不像是說給寶如聽,倒像是在炫耀一樣寶貝一般,聽得寶如暗暗發笑。

    卻不知那衛三公子到了船艙下處,十分遺憾道:“竟然是官宦夫人,可惜!可惜!我先還道是宋家親戚女眷,可惜了。”

    那書僮有些不解道:“家裡那劉四夫人不也是有夫之婦?公子不也和她成了好事,你還說只要兩廂情願,便算風流之事呢,那劉三夫人前陣子眼淚汪汪地送你走,你這麼快就又移情別戀了。”

    衛三公子有些悵然道:“那劉四夫人不過是個鄉紳婦人,只是那通身新雪也似的肌膚頗為納罕,容色卻是比這許夫人差遠了。婦人比之少女,更通曉風情,又比男子還著緊名聲,因此十分知情識趣,只是這官宦夫人,卻有些關礙,一不小心便要惹上官非,我爹娘要打死我,不好收場,若是那夫人待我動心還罷了,只是看今日她目光清明坦然,並無留戀,聽說那許修撰也才十八,是個年少得意的,只怕不會輕易移情動心,倒是那宋大人的女兒,嬝娜纖麗,神情嬌羞,彷若雨中菡萏含苞待放,別有一段清秀澀美,那許夫人站在一旁,則猶如牡丹盛放,容光艷異,不可逼視,真真兒這天下女子,無一不是造化所鍾,千姿百態,各有所長。”

    那書僮看自家公子又開始如痴如醉,懶得理他,自出去找吃的不談。

    是夜衛三公子又在船艙中拿了紫玉鳳蕭,手中按著宮商徵羽,清清地吹起時樣新曲調,簫音嘹亮,猶如鳳鳴雲端,驚動佳人依窗傾聽,唐寶如卻十分不耐,因為淼淼年幼,早早便睡著了,卻被簫音吵醒,啼哭起來,簫音不得不住了,也不知擾了清風朗月下多少人的雅興。

    第二日在船艙上遇見,衛三公子告罪不迭:“昨夜天宇澄澈,月色如晝,一時起興,卻是擾了令千金,實在對不住。”

    寶如抱著孩子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是稚子年幼懵懂,擾了公子的雅興才是。”

    一旁的宋曉菡含笑問:“衛三公子昨兒吹的可是《客窗》?”

    衛三公子笑道:“正是,鄙人技陋,貽笑大方了。”

    宋曉菡微微笑著:“客途中聽此曲,果然神傷,早聽聞衛三郎才藝過人,真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衛三公子慌忙笑著又謙辭,唐寶如一旁看他們文縐縐掉書袋的應酬,心下十分不耐煩,抱了孩子只道孩子要洗手便撇下他們走了,衛三公子見狀有些遺憾,但見宋曉菡問他些詞曲,他一貫對女子十分體貼溫柔,少不得一一解釋,又說了些京中詞曲的雅事趣話,連宋曉菡的丫鬟們都聽住了,不斷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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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京城相會

    一路水送舟輕,不過幾日船便到了京都,這些日子衛三公子在船上與寶如碰過幾次面,卻都不得其門,其實他著實是被寶如那相貌給震住了,卻不知寶如因前世的緣故,對讀書人都有些敬而遠之,一聽到文縐縐的話便覺得腦仁疼,她雖然得了秦娘子的教導,前世曾經下過苦功,卻仍是將這些應酬當成一件苦差事,並不似那些天生就生活在大宅門裡的閨秀一般如魚得水,得心應手,而對這位衛三公子,雖然美則美矣,寶如卻只停留在“這人居然和自己姨母有一腿!”這樣的事實當中,對其相貌再無旁人那般震撼了。

    船靠岸那日京都正在下雨,岸邊一片濛濛細雨,宋家人忙亂著替女眷們打傘,寶如在船頭正顧著給女兒遮入蓑衣,忽然聽到前頭衛三公子“咦”了一聲問道:“那是誰?”

    眾人往下一望,只見岸上一少年一身青衫,手裡舉著一把油紙傘,往船上看來,岸上人並不少,這少年水邊閒閒而立,卻猶如臨風玉樹,矯矯出群,待到看到他們,走近而來,油紙傘微微抬起,便露出一雙如夜似淵的眸子來,深沉而清冷,前頭宋秋崖笑道:“是賢侄來了。”寶如懷裡的淼淼早已看到阿爹,伸出雙手呀呀而叫,十分歡喜。

    許寧看到女兒展顏一笑,微彎的眉眼和挑高的唇角讓臉部線條瞬間柔和起來,那眼睛裡含著的冰冷凜冽彷彿只是適才眾人的錯覺,他上前對宋大人、宋夫人深深施禮道:“內子小女有勞貴府一路護送,在下感恩不盡。”

    衛三公子立於一旁,喃喃自語:“難怪……”宋曉菡聽他含糊說話,轉頭好奇問道:“三郎在說什麼?”

    衛三公子有些自失的一笑道:“沒什麼,想不到許探花神秀儀然,風流內蘊,與許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對璧人。”

    宋曉菡看了眼許寧抱著孩子,一隻手扶著寶如下船,她上次被寶如連貶帶損諷刺了一頓,對許寧也生出了惡感,如今看過去只覺得這人有些陰鬱,衣衫鞋履都極為普通,雖然才學盡有,卻到底不過是市井俗人罷了,雖然中了探花,卻也要從七品開始慢慢熬起,便是官家青睞,又如何?說不定還是看在自己父兄推崇他,才會如此青眼有加。自己爹爹雖然是七品縣令,卻是侯府嫡子,將來是要承爵的,連公主府上的公子見到自己父親也要喊一聲世伯。

    她原來是有些嫉妒唐寶如一個市井婦人平白發跡,如今看來,市井寒門出身到底前程有限,和自己這些高門大戶,仍是有著天淵之別的,自己大概是在地方上久了,眼界也變得淺窄起來,如今才到京里,才知道這天下之大。

    一時她也心平氣和起來,笑盈盈對衛三公子道:“三郎真是謙謙君子,過于謙遜了,你之才學,比之那許探花應不遜色,只是你出身高貴,倒不好與那些寒門學子去爭那科舉前程。”

    衛三公子笑看了她一眼,這幾日他與宋曉菡交談甚為相得,相處較為融洽,只是這位小娘子卻是安陽侯嫡長子唯一的女兒,不好一親香澤,只能做個紅顏知己罷了,雖然有些遺憾,不過有時候這種思而不得的感覺也是十分美妙的。他一邊想著一邊上前施禮,與許寧攀談,彼此通稟姓名,許寧才聽到他的名字,臉色便微微變了下,之後只顧著讓寶如幾位女眷上了車,淡淡地應酬了幾句,先拱手相別,與宋大人約好遲些日子登門相謝,便匆匆登車而去。

    寶如在車內抱著孩子看到許寧上來坐在她身側接過孩子,有些不自在地往裡側挪了挪,許寧一張臉登時就沉了下來,低著頭逗弄了一會孩子,才緩過臉色來,側過頭看她,眼睛在車廂裡搖擺昏暗的光線裡晦暗不明:“那個衛雲祥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後見到要離遠些。”

    寶如正理著頭髮衣袂,聽​​到他說,忍不住抿嘴笑道:“那個人我記​​得,不是那個後來與那什麼公主通姦,到處流言蜚語的嗎?”

    許寧臉色陡然一緩,眼睛裡的薄冰彷彿也解了凍,嘴角含了一絲笑意道:“你倒對這些小道消息清楚,他一貫自詡風流,其實金玉其外,你須注意不要與他有牽扯,平白賠了自己的清白名聲。”

    寶如漫不經心道:“這人一說話滿口文縐縐,七萬八繞地掉酸文子,只有宋曉菡那樣的假斯文才和他說得起來話,我一聽就煩得很,哪裡還上前湊呢。知道他的事情還不是靠你娘當時那叫一個憤慨,不知哪裡聽來的流言,就一直反復在我面前說,簡直好似擔心我會出牆一般。”

    許寧垂下頭,眼裡的笑意似乎再也含不住,終於笑道:“你這真是……也不能怪娘,你這相貌著實是招人了一些。”

    寶如冷哼道:“你放心吧,你女兒如今長開來,越發神似你,倒不必擔心了。”

    許寧低頭去仔細端詳淼淼的臉,有些疑惑道:“果真像我?”

    寶如有些不自在地哼了聲:“我娘說小時候還有幾分像我,如今越來越像你了。”

    許寧又看了一會兒淼淼,兩父女漆黑眼睛四目相瞪,許寧居然忍不住傻笑起來:“真的像我?”

    寶如有些瞠目,將也嘿嘿笑起來的淼淼抱了過來道:“你這是高興傻了?”

    許寧笑得躊躇滿志:“兒像母,女肖父,你再生個兒子就像你了。”

    寶如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抱著女兒從馬車往外看,可惜下雨,街市上並不甚熱鬧,而且上一世寶如曾在這裡生活了許久,如今故地重遊,陡然讓她想起從前許多不開心的事,可以說整個京城生活,就沒有一件讓他開心的事情。

    她默默看著外頭熟悉的街景,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失落,又分外想起家來,恨不得立時回了家去。許寧敏感地感覺到了她忽然低落的情緒,說實在話他能理解這種低落惆悵,京城生活前世來說,同樣也是給予他沉重打擊的地方,他曾雄心萬丈躊躇滿志,曾與官家君臣相得展望未來,最後卻家事國事天下事,無一事成,落得個慘淡收場。他皺了皺眉,仍是揚眉而笑:“今日雖然下雨,過兩日便晴了,我們帶淼淼去花市玩一玩,又或者去大相國寺賞花?”

    寶如有些怏怏道:“從前大相國寺燒香還少麼,不去了,花市可以去看看,買些花來屋裡擺著也好。”

    許寧看她心情不好,只得又轉個話題:“你還記得秦娘子麼?”

    寶如終於來了精神:“她如何了?你可將她贖出來了?”

    許寧笑道:“已替她贖身,我盤了間小小的鋪子,放在你名下,請她店內掌著,仍是賣香。”

    寶如喜道:“如此甚好,她從前不是都急著返鄉投親的麼?如今如何肯留在京城?”

    許寧短促笑了下:“她當年無依無靠,我們當時家境也一般,又和她無親無故,自然只能投親,只是如此潦倒回去,又無兒無女,可以想見即便投親也是寄人籬下,如今我將店面交予她掌管,眼見著能自給自足,不必求人,她如何不願?”

    寶如喜上眉梢,嘴角怎麼都忍不住笑意,連忙問:“她如今住哪裡?”

    許寧看她興致盎然,心情也好了起來,含笑道:“我們住在雙槐坊,買的香鋪就在銀杏街上,店名就叫燕居香鋪,她住在香鋪後樓,平日也可照應店裡,從我們住的地方過去也不過一刻鐘。”

    寶如笑起來道:“那可好了,我正愁白日無人說話呢,這般正好。”一邊又愁道:“這會兒秦娘子還沒認識我呢,我得給她準備點見面禮才好。”又有些擔憂道:“如今手裡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秦娘子見過的好東西多了,會不會看不上。”

    許寧看她興頭起來,只是含笑,見她著實發愁了,才閒閒建議道:“做幾樣拿手好吃的便是了,她從前不也對你廚藝贊不絕口的。”

    寶如才恍然:“對啊我竟沒想到!”一邊又開始計劃起做什麼吃的好,一路嘀嘀咕咕念叨著也不知能買到甚麼食材,這季節該吃些什麼合適。一時卻又想起宋秋崖做戲震嚇許家兩老的事,和許寧說起來,不知不覺說了許多許寧別後之事,許寧時不時問上一句兩句,似乎對這些瑣碎家事也極為感興趣的樣子,一時又問道:“我託人給大嫂物色了門極好的親事,也不知她應了沒有。”

    寶如訝然:“沒有聽說大嫂要改嫁啊。”

    許寧眉眼不動,只是嗯了一聲,又問了些唐父的病情,唐昭如長得如何了,飯館如何,竟是前世今生頭一次與寶如閒話家常,說起人間煙火事來。

    轉眼車子到了雙槐坊胡同內,後頭銀娘和小荷乘坐的車子也跟了上來,他們先後下了車,叩開了門,進門後原來是小小三進的院子,白牆灰瓦,院落清淨,雖然小,卻正房、臥房、廂房,廚房等一應俱備,轉過照壁後,院中果然有一樹海棠開得嬌嫩得很,繁花重重疊疊,洋溢著勃勃生機,淼淼一看到便已喜得呀呀伸手,許寧抱了她過去給她折了一枝花拿在手里便不肯放了,一路進去看小荷她們將行李歸置,寶如忍不住低聲與許寧道:“這比我們從前住得好多了。”他們從前進京,只能賃個小小院落,還要與人合住,用土牆將中間隔開變成兩​​戶,連說話都要細語小聲,京里樣樣都貴,只得精打細算,也不知當時怎麼熬過來那樣清苦的。

    許寧抬頭看她,數日不見,她產後原圓潤了些的臉稍稍減了下來,但眉目間那一股穠艷仍然不減,一身鵝黃襖裙,人比花嬌,難怪今日那衛三郎看她時的眼光炯炯,他忍不住調笑了句:“有美妻若此,怎能不砌金屋藏之。”

    寶如笑了聲,她看了房子,心情甚好,想到第二天便能見到秦娘子,更是喜悅,也不和他計較這口出不遜,只美滋滋地換了外套,自去廚房洗手要給女兒做個雞蛋羹。

    許寧看著她窈窕背影,深深呼了一口氣,感覺到整個房子乃至整個京城,都忽然鮮亮而生動起來,便是一日看盡京城花的遊街誇官之日,也比不得今日之春風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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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5:53:10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微服私訪

    第二日果然雨收雲晴,天氣甚好。寶如一大早起來洗手做了金鈴炙、金乳酥幾樣精緻點心,又揀了一籃子的櫻桃,便催促著正好今日休沐的許寧帶她去見秦娘子。

    許寧看了那些精緻細巧的點心,有些吃味,卻也只得抱了淼淼和她出去。

    秦娘子仍然和記憶中的一樣,嫻雅從容,歲月給過她太多磨折,她卻並不為此自暴自棄隨波逐流,寶如和許寧進去時,她淡妝素服坐在店內間,纖手焚香,與一位女客介紹香方,她雖已年過三十,相貌已經不復年輕時嬌嫩美艷,望之卻豐神淡遠,清極無比,女客聞過香,又聽她介紹後滿意地買了兩盒“常隨香”走了,許寧這才帶著寶如上前。

    她看到寶如,神色微動,上前施禮笑道:“這定是許相公的夫人和女公子了,果然是一雙璧人。”一邊將他們讓入內室,命人奉茶,心下卻微微驚嘆自己身陷勾欄數年,見過的麗色不知凡幾,只這一位年輕夫人,秀靨長眉,神清骨秀,風致嫣然,沒有一毫脂香粉氣,竟已將那花魁翹楚盡皆比了下去,自己只說也有幾分姿色了,如今看了她,只覺珠玉在前,令人形穢。這和花魁比的話當然是絕不能說的,只好在心裡驚嘆,卻不知這位許相公得此絕世佳人,有沒有本事留住國色了。

    寶如見到秦娘子十分喜悅,彼此見禮後連忙拿了自己做的點心請她品嚐,秦娘子含笑略微品嚐了一下,贊不絕口。寶如和她說了些閒話,到底因天天帶著淼淼,忍不住說了些孩子餵養的事兒,事後又驚覺不妥,訕訕地住了嘴,生硬地轉著話題,好在秦娘子一直含笑與她說話,臉上一絲不快都無,這卻叫寶如感覺到了隔了一層甚麼,漸漸就有點不自在起來,她許多禮節都是前世秦娘子親手調教,如今在本人面前,又似乎回到了剛開始被秦娘子以苛刻挑剔的目光觀察她一舉一動的時候,不覺拘束起來。

    許寧這香鋪仍然生意甚好,雖然才開沒多久,卻已客似雲來,聊了一會兒一直有人通報有女客希望秦娘子出去介紹香,秦娘子只是笑請人出去通報主家來了實不得空,請客人先自便,寶如坐了一會兒也不好再佔著時間,便起身與許寧告辭出了來。

    總之雖然寶如滿載期待而來,回去時卻有些意興闌珊,許寧早算到了此一事,只是心下好笑,就看著她一個人惆悵糾結了一會兒,到底是個心裡藏不住事兒的,終於忍不住和許寧開口:“上輩子我們明明無話不說。現下卻什麼都不好說,只能裝作初相識,問一些從前早就知道的話,她也對我好疏遠客氣。”

    許寧忍著笑道:“總要有一段時間慢慢熟悉彼此才好,她淪落風塵,戒心比一般人強一些,不過總是個八面玲瓏不會讓客人難堪的,你們不是談得還好嗎?”

    寶如憂鬱道:“前世我老喜歡和她訴苦,什麼都和她請教,如今卻不同……”她滿腹惆悵,當年無子、與許寧關係不大好,家裡又一攤子糊塗事,與秦娘子說起來,她閱歷甚廣,一一與她分剖寬慰,漸漸兩人便無話不談親近起來,如今這一世,卻只能說些花里胡哨的閒話。

    許寧心裡想如今你在別人眼裡是年少得志,備受夫君寵愛的官宦夫人,那秦娘子卻剛無端受了恩惠,心裡尚有戒心,哪裡就肯與你全拋了一片心呢,更何況曾墮身勾欄,如何會相信你這高高在上的官宦夫人願意和她交心交往?這也是人情冷暖,寶如若是失意求教,秦娘子反會更親近她些,並非幸災樂禍,只是失意人總不太想與得意人在一起,更襯得自己淪落塵埃,心裡如何會舒服?

    不必許寧說,唐寶如自然知道如今情狀,只能說自己是太寂寞了。她轉頭看了眼許寧,少年低著頭睫毛纖長垂著,察覺到她的目光側頭看她微微一笑,雙眸明亮如星,唐寶如惆悵地發現如今居然只有這個冤家和自己說得上些話,前世今生自不必說,連孩子也是共同的,每天便是圍繞孩子也能有許多話題。

    也難怪從前老輩兒勸鬧彆扭的小夫妻總是說:“生了孩子便好了。”也是經驗之談了,單看如今他們之間相處,誰能想到一年前他們仍然如同仇人,吵著要和離?

    她只好轉移話題:“我看秦娘子做香鋪掌櫃挺好的,她能寫會算,又言語便給,人又雅又生得美,那些夫人小姐都喜歡和她攀談,一買就許多,我冷眼看著竟比你在家裡賣得還好,畢竟那邊是藉著念恩寺的香火,難為你想得到讓她掌著香鋪。”

    許寧含笑道:“我走一步便要想十步的,一開始重生想要弄個進項,也是斟酌了許久才選了這個的。”

    寶如好奇道:“你這般不覺得累麼?會不會睡都睡不好的。”

    許寧失笑:“怎麼會累,這是習慣。”

    兩夫妻正說著話,一邊散步回到雙槐坊,才進了胡同,便看到一架青油馬車停在家門口,一個小廝侍立一旁,許寧一怔,將淼淼遞給了寶如,看著那小廝打了馬車簾子,一位輕裘朱履、眉宇文秀的青年男子笑著下了車,一手止住了正要施禮的許寧:“許兄好雅興,一大早便與夫人出外。”一邊笑著對寶如點頭:“許夫人,廣陵一別,許久不見,聽說你得了千金?”

    寶如抱著淼淼看到李臻,十分喜悅道:“原來是李相公。”又看了看車後頭再無別人,有些失望道:“安娘子沒隨您一同來啊?快請進。 ”

    李臻笑道:“她在家裡操持家務呢,因內子才生產,如今中饋是她主理,帶她出門不太便當。”一邊又好奇地抱過了淼淼道:“女公子長得和許兄倒似一模一樣,餵養得不錯,好沉實。”寶如看他抱著孩子的手法嫻熟,淼淼又是個不怕生的,看到有生人抱著也並不哭鬧,十分給面子的露出了沒有牙齒的牙床憨然笑著,一邊伸手去抓李臻身上暗紅色團花緙絲錦袍上凸起的繡紋,寶如欽佩道:“李相公看起來倒是會抱孩子,外子第一次抱孩子根本不敢下手呢。 ”她是不承認她第一次抱孩子也是劉氏教的。

    李臻笑道:“我也是才得了個長公子,比你們家女公子也就小了一個月這樣。”

    寶如真心實意讚道:“恭喜李相公喜得貴子了。”

    李臻含笑著拿了個玉佩遞給淼淼手裡,寶如看到那白玉佩上雕著蓮花,玉質溫潤清透,知道不是凡品,連忙推辭道:“東西太過貴重,我們小門小戶擔不起,莫要給孩子糟蹋了。”

    李臻笑道:“你家許相公前程無限,這點子東西有甚麼擔不起的。”一邊言中有意地看向一直沉默恭謹站在一旁的許寧,許寧接到他的目光,額頭間甚至微微起了一層汗,目光甚至不敢與他對接。

    李臻心下對許寧這分恭謹感到喜悅,一邊親自抱著孩子進了院內,才將孩子遞給寶如,寶如一邊慌忙著讓小荷上茶,一邊又笑著對李臻道:“李相公登門想必是有事要和夫君商談,我去下廚做幾道菜,千萬用了飯再走,卻不知李相公有甚麼想吃的?”

    李臻看她大方利落,心下十分有好感,笑微微道:“不必太麻煩,只做幾樣你拿手又簡單的便好。”

    寶如笑著施禮下去,想了一想,命銀娘去市集買合適的食材,一邊手下不停即刻便打點起來。

    書房內,許寧請李臻上座,便一整衣襟,大禮參拜了下去:“臣許寧參見吾皇萬歲。”

    李臻含笑道:“起來吧,如此拘束,倒不如你渾家爽朗大方。”

    許寧以額觸地:“請皇上赦其冒犯之罪。”

    李臻笑道:“行了起來吧,我今日出來卻是有要事和你商談,沒空和你說這些虛禮。”一邊手裡拿了份折子道:“這份折子你看看。”許寧拿過折子,手心已經沁出了汗,心裡卻早已知道是哪一份折子,這一份折子便是戶部侍郎劉怡提出的“限田法”,將所有官戶田產限定數量,一品限田五十頃,以下每品遞減五頃,至九品為五頃,凡官戶多餘田產,由朝廷回購成為公田,租賃給無田之人,以期耕者有其田,又可解決國庫空虛燃眉之急。上一世這一份折子也是這個時候遞到了他的手裡,並著君上的殷殷重盼。

    李臻笑道:“上次廣陵一敘,我看晏之也對地主官戶動輒良田上百萬傾,無地之民卻只能四處流浪,無地耕作頗有想法,今兒我看劉怡提出的這法子甚好,只是要推行只怕難,晏之慮事謹慎,不妨提提看有甚麼不妥?朕想著再補充一些,便可朝議了。”

    許寧低頭看著折子,心卻不在折子上,終於開口問了一句:“敢問陛下,目前國庫空虛,這回購大量官田,卻又該用哪一項銀子給付呢?”

    李臻道:“折子上有言,可加印會子即可,每日可加印十五萬貫,專用回買公田。”

    許寧垂下睫毛,手微微發抖,終於將折子放到一邊,鄭重面君跪下,將額頭觸及冰涼的地磚上,低聲道:“陛下,臣認為,這限田法,萬不能行!”

    李臻在上頭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鳳目微斂,淡淡道:“晏之這是怕了?”他語氣緩慢悠長,卻字字如刀,無形的壓力沉重的自上而下隔空壓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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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后宮風雲

    寶如在下廚精心做了幾道極精美的菜餚,一道紅燒櫻桃肉湯,深紅玲瓏的肉飄在濃濃儼儼的乳白湯色之中,紅白交加,十分好看,又有清燉圓魚、肉鬆卷子炸丸,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香氣,連銀娘都在一旁心悅誠服道:“娘子好手藝,我看外頭開舖子的都未必能有你的手藝。”

    寶如得意洋洋,忽然卻一愣,看到李臻一個人大步從書房走了出來,穿過院子直接出了門,從寶如的角度,只看到他的側臉緊繃,到似負氣而去的樣子,許寧也並沒有相送,很快外頭便傳來了車馬粼粼的聲音。

    她有些愕然,旁邊銀娘也低聲道:“不是說要留飯的?”

    寶如讓銀娘去擺飯,自己到了書房,看到許寧低著頭跪坐在地上,一張臉蒼白得幾近透明,睫毛纖長地垂著,光影遮得眼中深邃,看不清其中神色,寶如小心翼翼地問:“這是……鬧翻了?”

    許寧抬眼看她,看到她眼裡蘊含著濃濃的擔憂,展顏一笑,從地上站了起來:“沒甚麼,只是說了些不中聽的話,他滿懷期待而來,本以為能得到我的支持,結果我說了些逆耳的話,他身居高位,一下子接受不了。”

    寶如卻仍觀察著他的神色,許寧的眼角有點紅,似乎是……哭過,她問:“不會被遷怒吧?”

    許寧笑了笑:“他一貫不拘小節,不是會因言遷怒的人,回去細想想就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了。”

    寶如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還擔心你白白就沒了這個朋友——李相公人其實挺不錯的,你們朝上的那些事我不懂,不過你上一世那麼艱險的,能多一個朋友總好多過一個敵人吧?”

    許寧笑道:“他很關鍵,他若是信我,以後一切好辦,他若是不信我,那我會早日謀了退路,回鄉做個富家翁去。”

    寶如不由有些躊躇起來,既想那李相公和許寧和好如初,又有些盼著那李相公若是不信許寧,那自家的路也應該更好走一些。許寧看她臉上神色,早知道她心裡糾結,大笑著牽了她的手走出去道:“你莫要愁,無論如何我都能保住你和孩子的。”

    寶如跟著他走了幾步,才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被許寧攥在手心,連忙將手抽了回來,摔了袖子自去了飯廳。許寧在後頭又哈哈大笑起來,寶如將他撇在身後,心裡卻總是覺得怪怪的,許寧一貫深沉自持,極少這般情緒外露。

    還有她進書房的時候,許寧做什麼要跪坐在地上?有什麼事他要下跪的?他做了甚麼對不起那李相公的事嗎?還是有甚麼要求他答應?他為什麼要哭?她皺了眉卻沒想清楚,自去抱了女兒餵奶去了。

    大內正陽門上,李臻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城門樓上,看著暮靄沉沉落下,晚風悄無聲息,漸漸萬家燈火點起,光影流金,宛如盛世,他卻知道這下頭的百姓有多少苦楚,遠方他這個帝王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多的百姓流離失所,買兒典女,民不聊生。他耳邊彷彿仍迴盪著那明明謹慎恭敬,老成持重得不像話,卻偏偏敢在自己面前說出忤逆刺耳的少年翰林所說的話。

    一句句沉痛而悲哀,尖銳而刺耳。

    自己是想要百姓好,想讓這天下人人有田耕作,想讓國泰民安,為何被他那樣一說,居然反而成了禍國殃民的法子?反而會被貪官強豪以此為由,任意謀奪百姓田產?會子會變成無用的白紙,朝廷國庫變本加厲的空虛,佃農交不起官田的租逃荒導致公田大量拋荒,民怨沸騰,群臣反對……自己成了昏君……

    他咬了咬唇,不想相信,卻又懷疑,不過……還有時間,不急,他還有時間——去驗證許寧所說,到底是忠言逆耳,還是妖言惑眾。

    他慢慢步下城樓,往后宮走去,先去了慈元殿,祝皇后正在替皇長子換衣服,想是做好了給皇長子試試,看到他進來,連忙站起來行禮。李臻道:“免禮吧。”一邊去看剛穿好衣服的皇長子,稚子無知,只會咿咿呀呀地叫著,祝皇后笑道:“這是見到陛下,高興呢。”

    李臻盯著那張天真無辜的臉,自己的血脈親兒,五味雜陳,轉眼去看祝皇后,她一貫節儉,身上也只穿著半舊的家常衣裙,她相貌僅是清秀而已,比起安妃差得遠了,她顯然也深知自己的不足,並不在頭面衣裙上用太艷麗的打扮,而只是往持重走,平日里性情靜婉,說話也從來不疾言遽色,絕不作狎昵態,他一向也十分敬重這個皇后,為此還特意先讓她生了皇長子。

    他問祝皇后:“這些日子你身子可調養好了?”

    祝皇后抿嘴笑道:“有勞陛下動問,已是大好了。”

    李臻垂下睫毛道:“這些日子都是安妃在打理后宮諸事,既你身子已好,那我讓安妃將鳳印送回來給你,主持后宮諸事吧。”

    祝皇后一怔,謙道:“安妃這些日子替臣妾分憂,主理后宮諸事十分妥帖,妾身這些日子雖身子已大好,卻仍要分心皇長子雜務,不若還是讓安妹妹掌著好了。”

    李臻道:“過兩日便是四月初一的太廟夏祭了,雖然前朝有禮部、太常寺辦著,后宮諸禮也頗為繁瑣,還是你理事好一些,不要出了差池。”

    祝皇后連忙曲膝道:“陛下既然有命,臣妾遵命。”一邊又笑問:“陛下今兒留下麼?”

    李臻搖了搖頭道:“朕還有些奏摺未批,就宿在正陽宮裡了。”

    祝皇后臉上也並無一絲不快之色,仍是笑意不改:“陛下勤政,還當保重龍體才是。”

    李臻仔細看了她許久,才低聲道:“朕知道了。”轉身出了宮門。

    祝皇后連忙跟上親自送他出去上了步輦,才若有所思的回了殿內,卻是去了鏡前照了照鏡子,問左右宮女:“我比從前胖了嗎?官家今日怎麼一直往我臉上瞅,和平常好不一樣。”

    宮女笑道:“娘娘比從前多了許多風韻,哪裡胖?官家定是意外娘娘變美了。”

    祝皇后蹙眉沉思道:“陛下前幾日見到寰兒都是喜歡得不得了,今日怎麼好似冷淡了許多。”

    宮女安慰她道:“興許陛下朝政繁忙,無心在此呢,陛下心裡總還是敬重您的,不然如何會讓麗正殿那邊將鳳印給您送回來?”

    祝皇后雙眉鬆開:“也是,想是我想多了,你讓王尚宮進來和我說說夏祭諸事辦得如何了。”

    宮女們連忙下去通傳不提。

    ======

    轉眼便到了四月初一太廟大祭,接連三日,所有皇室成員及大臣們盡皆齋戒,初三日行了常雩禮,出了太廟,李臻一反常態沒有回慈元殿,而是直接往麗正殿走去,這幾日,他幾乎都在前朝忙於政事,后宮幾不涉足,今日卻一反常態,跟著的內侍忙忙地安排步輦,李臻卻不許人通傳,直接便往麗正殿趕去。

    安妃正在幾前端坐,聽到皇帝駕到,慌忙起身迎駕,李臻進了殿中一眼便看到桌上擺著的菜餚都還原封不動,心下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問道:“這時魚,你可吃了?”

    安妃匆忙迎駕,卻與李臻是自幼一同長大的,隨意言笑慣了,笑盈盈回道:“賜來的時魚才由當差的公公送來,聽說一般人還不能得到這供奉過太廟的貢品呢,我正要嚐一嘗。”

    李臻坐到几前,拿了筷子揀起那時魚來看,這時魚從江南貢來,出水便死,兵部撥馬派船,晝夜不停,所到之處傳喚地方官準備冰塊,急如星火,即便如此,到京里,也只能是腥臭的死魚了,然後作為太廟“時享”供奉過後,歷來便由官家分賜給大臣后妃,若是沒個品級,還真不夠資格吃這時魚,而賜魚的名單,也歷來由禮部擬好呈御覽勾定的。

    安妃作為自己的寵妃,自然是能吃的,大家都知道這魚不新鮮,可作為皇家的恩賜,誰都要硬著頭皮嚐一嘗。

    李臻將一隻時魚放入嘴中,嚼下一口肉,御廚雖然配上了諸多解腥臭的佐料,依然能吃出那腐臭之感,李臻緩緩將那魚肉嚼碎吞下,放下剩下的魚,看了眼安妃,安妃正睜大眼睛看著他,顯然有些不解其意。

    李臻微微一笑,讓人將那時魚撤下,問她:“我前兒讓你把鳳印送回給皇后,你可覺得委屈?”

    安妃道:“這有甚麼委屈的?拿著那鳳印,日日那麼多事要理,而且好多事都要去請太皇太后、太后示下,麻煩得很,我巴不得早日還給皇后娘娘呢。”

    李臻笑起來,看了看桌上的飯食,叫人換了一些新鮮的來,重新陪著安妃用了飯,才用過飯沒多久,他便開始感覺到胸隔之間,只想作嘔,他皺眉感覺到不對,命人道:“去傳太醫進來。”

    太醫跑進來的時候,李臻已經開始上吐下瀉,安妃嚇得面無人色,連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都得了消息趕了過來,待到知道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怒得就要問罪安妃,李臻硬撐著道:“不關她的事,是時魚,朕剛才也就吃了一小口,覺得不對就讓人撤了,沒想到還是發作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面面相覷,她們是知道時魚是什麼的,只得苦笑一番,看著太醫開了藿香正氣湯給李臻服下,總算止住了嘔瀉,聽著太醫道皇上身子壯健,並無大礙,好好歇息一夜應能恢復,才算都放了下心來。李臻卻道:“請太醫給安妃也把把脈。”

    太醫聽命,慌忙上前給安妃把了把脈,過了一會兒卻皺了眉頭,低聲問:“敢問娘娘上月葵水何時?”

    安妃一怔,回首去看貼身宮女,宮女連忙上前道:“娘娘上月葵水還未來。”

    太醫道:“像是喜脈,再過一陣子再診,或能確診。”

    安妃啊了一聲,滿臉茫然,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卻都笑道:“這是好事,且再過些日子再診才好。”一邊又和她說了些禁忌之事。

    安妃這一夜又是驚又是喜,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看向床上半躺著的李臻。李臻躺在那裡,黑得不見底的瞳仁直視著她,彷彿盯著什麼珍而重之的珍寶,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李臻卻轉過眼神,問那太醫:“若是那時魚被安妃吃了,上吐下瀉,又當如何?”

    那太醫微微色變道:“若是娘娘果真有孕,這上吐下瀉,可著實凶險。”

    一時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都在合掌稱頌祖宗有靈,只有李臻看向安妃,眼裡帶了近乎沉痛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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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君臣交心

    折騰了一番,已經深夜,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在叮囑了一番安妃以及麗正殿的宮女們好好伺候皇上後,便都回去歇息,只剩下李臻合目躺在床上,安妃過來替他蓋被,他睜了眼看她,想著那一日許寧跪伏在地上,聲聲泣血:“過幾日便是夏祭,安妃將會因食入賜下的時魚而突發霍亂,恰逢她身懷有孕,胎兒未能保住,三日後安妃薨……陛下不信,可自驗證,莫要等到失去,遺憾終身。”

    這個為著自己嫁入了深宮,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女子,竟然……會早早就死在這深宮中,無聲無息?

    李臻忍不住輕輕撫摸安妃的頭髮:“阿鸞,委屈你了。”

    安妃許久沒有聽到李臻這般喚她,一怔,笑著道:“不委屈”,眼睛彎彎,卻不妨一滴眼淚滑了下來,李臻輕輕嘆了口氣,將安鸞的頭按入懷中,感覺到這特別愛笑的安鸞,眼淚一層層打濕了自己的衣衫。

    官家身子有恙,歇朝數日後,便宣了許寧御書房覲見。

    許寧匆匆入宮,自他知道陛下因飲食不慎小恙,而宮中也未出現安妃薨的消息,便已心裡有數,他進了御書房內,看到外頭守著內侍侍衛,禦書房內,卻僅有李臻一人坐在上頭,沉沉地看著他。

    許寧上前下跪參拜,李臻卻沒有叫起,只是從上頭看著許寧,許久後才下來緩緩走到許寧身側。

    許寧俯首看到那繡著金龍的靴子停在了自己旁邊,一個聲音傳了下來:“在那夢裡,你因何問罪?”

    許寧合上雙目,低聲道:“大逆之罪。”

    李臻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不赦之罪?”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是凌遲?”

    許寧以額觸地,沉默不語,李臻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那時候,朕在哪裡?”

    許寧低聲道:“陛下重病昏迷不醒,太后垂簾聽政。”

    李臻來回走了兩步,忽然彎腰伸手將許寧扶起,握著他的手不說話,許寧抬眼看李臻目光復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才入仕,位卑力弱,朕前些日子去找你,不過是覺得你是可用之才,見事有獨到之處,想聽聽你的意見,順便探探你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並未想過讓你就參與此事。”

    許寧低聲道:“是,在那夢中,這一年是由戶部侍郎提出,朝議後卻被群臣反對,連太皇太后、太后都勸諫於您,此限田法並未能實行,陛下自那一次後,便著力培養自己人手,三年後,西南大旱,顆粒無收,又接連蝗災,有佃農揭竿造反,糾集匪類,提出了'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的口號,鼓吹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數月內居然成了氣候,連奪數城郭​​郡守,百姓無地可種,無處可去,流民響應者無數,甚至直逼京都,朝廷派兵征伐,足足兩年才鎮壓此亂。此亂後,國庫越發空虛,陛下再次提出了限田法,有前車之鑑,群臣反對之音稍弱,我當時已入了中書省,陛下任我為樞密副使,是以得推。”

    李臻來回看了他許久,低聲道:“太皇太后和太后為何要反對限田令?她們一貫教導朕要憐民惜民,對朕也是頗多嘉許。”

    許寧道:“陛下可曾查過她們家中有多少傾田?”

    李臻深吸一口氣道:“朕不信太皇太后和太后會是如此自私之人,民為國之本,事關民生,她們應當會大力支持才對,她們保朕登基,一貫對朕之舉措都十分讚許。”

    許寧苦笑一聲:“陛下,臣那日與你分剖明白了,熙寧新法前車之鑑在前,這令定得再好,也比不過那貪官污吏從中動上手腳——更何況太皇太后、太后身後尚有親族。”

    李臻鬆開他的手,轉迴龍椅上坐下,蹙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道:“你為何要對朕坦言此事?不怕朕問你個妖言惑眾之罪?”

    許寧道:“陛下與臣,曾肝膽相照。”

    李臻嗤笑了聲:“你倒是相信朕,你可知道朕這幾日數次想直接下旨收監問罪於你?你就不怕連累妻女?”

    許寧垂睫不語,李臻逼問他:“你就這麼確信朕一定會信這等神鬼託夢之事?若是朕認為你是與安妃串通好來朕面前演的一出好戲呢? ”

    許寧道:“臣出身寒門贅婿,若是想飛黃騰達,皇后已有嫡長子,為何要去投靠一個無根無底的妃子?陛下若是疑臣,可將臣貶謫出京,但看三年後是否果有民亂便知。”

    李臻冷笑一聲,站了起來道:“你要出京?”

    許寧道:“陛下,楚有大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一飛沖天!陛下如今羽翼未豐,臣等根基不牢,變法不過如商鞅之流,不得長久,白白令對陛下不利之人得勢。陛下登基才兩年有餘,何不蟄伏慢謀,效仿漢武,培養許多能臣忠將,手掌大權,才一展宏圖?臣願外放出京,一探民生吏治,方能為陛下提供更為可靠之法度,水清無魚,新法若要得行,則各方考量,均要面面俱到。”

    李臻臉色緩和下來,許久後才又問:“前世安妃……沒了以後,我有查得出什麼嗎?”

    許寧道:“不曾,時魚前朝后宮都有分賜,也有大臣吃壞肚子,卻都是小恙,安妃只是不巧有孕卻尚未有孕像。只是陛下數年鬱鬱寡歡,一直懷念不已,甚至和臣說過,百年之後,要追封她為皇后。”

    李臻抬頭看向許寧:“有沒有可能是皇后?”

    許寧謹慎道:“臣不知,只是陛下與皇后一直帝后和諧,未曾聽說過有齟齬,只是陛下原本於女色之上頗為淡薄,安妃死後便一直未聽聞有特別寵愛之嬪妃,因此后宮子嗣不豐,只有皇后又生了一女。”

    李臻蹙眉許久,低聲道:“先皇三子十三女,皇子一個都沒存活。”

    許寧不說話,李臻沉吟良久才抬眼看他:“你下去寫個密摺,將能發生的大事一一列上,朕找機會去你那裡拿——不要給別人知道。”

    許寧恭敬應喏,李臻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夢中你是不是對你那妻子照顧得不夠妥當?”

    許寧啞然,李臻饒有興致道:“你那日對我說莫要等失去才後悔,倒像是以己推人,那日你會為了個不確實的消息便棄考,朕就覺得你這寵妻寵得頗有些不同尋常,和平日觀感有些不像,如今想來,難道你也曾失去過?那唐氏不似一般婦人,想必你這痛悔十分刻骨了。”

    許寧耳根發燒只是低著頭不說話,李臻仍是笑道:“罷了,朕也不取笑你了,你這般兒女情長,倒教朕有些放心——你一家家小性命都在朕之一念之間,冒著被朕猜忌之心,都要和朕說這些話,可見忠心耿耿,也算是知朕甚深了。”

    許寧低聲道:“陛下一貫仁慈寬懷,從未因言殺人,未有折辱過士大夫言行,更是愛民如子,數次為民生多艱夜不能寐,每一變法,必從己身做起,因嫌宮中花費奢靡,革除甚多,宮中節儉成風,是英明聖君,卻未能遇到良臣輔佐,乃至宏圖不得展,大志不得伸,皆為臣等之過也。”

    李臻道:“罷了,朕且將就信你這一次,這南柯一夢,可能是荒誕無稽,也有可能是上天示警,且邊走邊看……依你之意,這限田法是不當推了?”

    許寧道:“陛下英明,可先在太皇太后、太后面前稍微一提,看她們是否支持,不宜朝議,白白折損了自己人手,田法涉及社稷之本,不宜輕動,陛下不若暫以黃老之策,無為而治,休養生息。”

    李臻皺眉道:“那又有何等辦法可防止三年後的民亂?”

    許寧道:“臣願往西南赴任為官,嘗試推行一些較為溫和的法度,緩緩行之,造福一方百姓,盡量讓地方百姓有田得耕,有飯可食,有衣可穿,一旦天災發生,也能得到安撫救援。”

    李臻眉毛微揚:“你有何辦法力挽狂瀾?不怕連家小都折在那裡了?”

    許寧跪下道:“有陛下支持,臣又早知那匪首之家鄉所在及其姓名,總能慢慢謀之,消大禍於無形,若是能提前預知這許多,尚不能將種種禍患扼殺於萌芽之時,那臣也枉為朝廷官員,再生一世了。”

    李臻心思復雜地看向他:“若是朕不信你呢?”

    許寧道:“臣早知西南有民亂兵禍,早知新法凡成殃民之策,若是不與陛下剖明,放任諸事發生,生靈塗炭,枉為大丈夫存於世間,若是陛下信我,則責無旁貸,救民於水火,輔佐聖君,換得清平盛世,若是陛下不信我,則退守故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已盡力,問心無愧。”

    李臻沉默了一會兒道:“獨治其身以立於世間,不失其操也……晏之,若你所夢為真,朕倒是知道為何在那夢裡會獨與你肝膽相照君臣相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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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放生會開

    許寧出宮回家的時候,才進了胡同,便已聞到了濃郁的香味,是熱油鍋裡蔥薑末爆出的香味與肉片被大火煸炒後微微有些焦香的味道,他站在門口深吸一口這俗世小家煙火味,又聽到屋裡稚兒呢喃聲,無端端便有了一種想撂挑子的想法。

    適才面君時強壓著的愧疚又悄悄浮了起來。

    他走進院門,繞過照壁,果然看到寶如頭上紮著藍帕,衣袖捲著,正在廚房裡全神貫注地翻炒著肉片,火光照著她額上細密汗珠,她是天生就喜歡烹調一道,剛重生回來的時候還不太下廚,大概是抱著一種不肯做給仇人吃的想法,如今卻是放開了,想下廚便下廚——又和前世努力使自己成為一名官宦夫人不同了。

    他站著看了一會兒,寶如才留神到他回來了,抬眼看了下問:“今兒有人送帖子來,是太師府下的帖子,只說太師府老夫人將六十花甲壽辰,太師為母祈福,將於三日後在大相國寺舉辦放生會,邀你攜眷參加,王太師是你座師吧?我便接了帖子打發他走了,時間頗為倉促,不知你那邊可備了禮沒,若是沒備下,可得抓緊了,我今兒讓銀娘去買了一籃子的螺和兩隻烏龜,到時候放到湖里應應景好了。”

    許寧笑了下:“禮已備下了,我官小,到那日你去應應景便是了,不必太過親密,只做出一副不太擅長應酬的樣子便好了。”

    寶如抬眼看他,有些意外道:“從前你可是讓我盡力結交的——不過從前怎麼沒接到帖子?”

    許寧冷笑了聲,眼裡帶了一絲凌厲:“今科鼎甲三人都得了帖子,不必刻意結交,得罪了也無妨。”

    寶如看了他一眼十分意外道:“他是你座師,得罪了不太好吧?”

    許寧淡淡道:“總比被他拿去當排除異己的一把刀使的好。”

    寶如冷笑了聲:“真受不了你們這一窩子的陽奉陰違勾心鬥角。”一邊將菜倒入碟子內,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使許寧:“拿去飯廳,順便看下小荷洗的那豬肺弄好沒,弄好趕緊送過來。”

    許寧拿了那碟子菜,笑了下,一科探花,居然也甘之如飴地端了碟子去飯廳了。

    轉眼到了放生會當日,寶如晨起便挽髮插釵,抹脂敷粉,描眉點唇,因著是放生,不可過於濃妝豔抹,只揀了顏色淺淡的翠色繡雲紋褙子,內襯鵝黃抹胸,下邊撒花挑線紗裙,因顏色嬌嫩,襯得她肌膚越發雪白,眼如點漆,眉目如畫,一旁的小荷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盛裝打扮,整個人都看呆了,之後才有些擔憂道:“娘子,這是第一次參加這麼多官夫人參加的放生會哩,我什麼都不懂怎麼辦?”

    寶如笑道:“你就看著別人做什麼自己便做什麼就好了,不要亂走,不要亂和人說話。”一邊指點著拿了兩套衣服鞋襪包進包裹裡讓小荷拿著,又把那烏龜和螺放入墊著油布的木桶提上,一邊又提點道:“放生會完後應當有一場素齋宴,相公才七品,到時候我們肯定也是敬陪末席的,應個場面差不多了。”

    小荷十分忐忑不安,寶如走出來看到許寧也是穿了一身天青色直裰,戴了頂太平巾,系扎的腰帶絡穗卻是有些歪了,便走過去伸手替他扶了扶,重新與他結了巾帶,許寧身上佩了香包,靠近了些便能聞到淡淡的松柏香味,她嘲道:“許久不見你用香了,今兒又用上了?太師夫人舉辦的放生會,想必長公主也會去吧?”

    許寧有些無奈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永安帝姬她們只會在為太后祈福的放生會才會出來的,不過前日你碰上的那個衛三的母親,弘慶大長帝姬可能會參加。”

    寶如拍了拍腦袋道:“哦對,太后壽誕卻是到九月了……真是太可惜了,難為你記得這樣清楚。”許寧已是放棄解釋,從袖裡掏了個香包出來,替她系在腰間,寶如聞著覺得頗為淡雅,似是茉莉冷香,又有些松柏香氣,便問道:“這是什麼香?”

    許寧道:“茉莉香餅,用的沉香、茉莉花、側柏葉制的,若是有夫人問你就告訴她們去燕居香鋪買便好。”

    寶如微吐舌:“許相公,你可真是越發市儈了,還有哪家貴女能看上你呢。”

    許寧只不管她的冷嘲熱諷,一邊叫了銀娘抱著淼淼過來叮囑了一番,才帶了寶如出門登車往大相國寺去。

    大相國寺門口已全數清場,地面清掃得乾乾淨淨,鋪著紅步障,寺外空地滿滿的停著都是香車駿馬,知客僧們來回奔忙著迎接貴賓,許寧下了車與寶如步行入寺,捐了一筆放生香火錢,簽了字後,便被分開了,另外有人引著寶如去了裡院女眷居處,許寧只交代了下小荷跟緊夫人,便跟著那些僧人往前頭大殿去了。

    正是暮春時節,相國寺自然是景色十分優美,紅牆碧瓦,殿宇巍峨,香煙藹藹,又有松柏青翠,柳色侵衣,花香撲鼻,春光十分可愛,寶如帶著小荷被僕婦引著進去,裡頭搭了一列的看棚,中間鋪著紅氈及遮蓋的,正是王太師的母親、一品誥命夫人蔣氏及太師嫡妻陸氏,旁邊陪坐了幾位衣著華貴的夫人,有些寶如認得,有些卻不認得。

    寶如上前去拜見主人家,老夫人一看便笑道:“這位夫人倒是面生。”一旁陸氏笑道:“這位夫人可是今科探花許大人的嫡妻。”寶如連忙謙虛了兩句,老夫人笑道:“怪道我說這般出挑的人兒我不該不記得……你上前來給我仔細瞧瞧。”

    寶如上前老夫人拉了她的手細看了一會笑道:“果然這品貌配得上探花之才。”

    寶如含笑不語,陸氏笑著連忙將在場的幾位夫人介紹了下,待介紹到安陽侯夫人馮氏的時候,寶如知道這便是宋秋崖的繼母了,多看了兩眼,只看她一身寶藍密繡寶相花襖裙,頭上插戴著一整套的點翠頭面,明眸皓齒,杏臉桃腮,相貌生得甚美,望之不過二十多歲,其實應有三十餘了,見禮的時候她笑了下道:“不必多禮,前兒才接了你們送的禮來,說是感謝搭船之誼,我納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可不是我們家大爺在武進任滿回鄉,聽說帶了位舉子夫人,後來又接了帝姬府送來的厚禮,才知道連衛國公府家的三公子也跟了我們家的船呢,倒是熱鬧。 ”

    一旁的夫人們全都感興趣地湊趣笑起來,都問起底里來,有的難免問起衛三公子是哪位來,不免有人說起他出生那日的吉兆,少不得說起傳聞中的端秀有文來,問馮氏可見過,馮氏笑道:“寧國公府與我們府還算來往得多的,見過幾次,確然性溫茂,美風容,不信你們問問許夫人好了。”

    寶如含笑道:“衛三公子是半途因船家家有急事倉促生變才搭了宋大人的船,我也只是倉促見了一面,並不曾留意,當時小女還未滿周歲,第一次離鄉乘船,一路哭鬧不止,我當時只是苦惱不堪,哪裡注意是哪家公子?如今也是聽宋夫人說起,才知道竟是長公主的貴公子。”

    馮氏笑道:“原來這樣,我也是聽我們家三小姐說與許夫人一同上京,以為同船幾日,多少熟稔些呢。”話音才落,又聽到有人傳報弘慶大長公主來了,老夫人連忙站起來道:“真真兒的折煞老身了。”一邊帶了女眷們去迎接,只看到弘慶長公主已經笑著進了來,她年約三十,生得體態風流,朱顏綠鬢,冠帷盛飾,渾身上下金翠珠玉,光采奪目,容色風度十分出眾,上前扶了老夫人滿面春風道:“我來晚了,老婦人莫怪。”

    一時場面十分熱鬧,誥命貴婦們互相攀談,早就忘了旁邊這個小小的七品翰林夫人,寶如則趁著這個空子悄悄退出了前邊,帶著小荷往外站在邊緣,前邊敘話正熱絡,這時有僧人來道放生會的放生儀式即將開始,方丈等人已準備好,請老夫人移駕,一時眾女眷們都一同起身跟在後頭一起去了前邊大殿前的空地。

    那兒早已搭起法壇,方丈立於上頭主持,僧人們則口誦往生咒敲著木魚,太師王歆笑容滿面與妻子扶著老夫人上前,親手打開了一個個籠子,將籠中的鳥雀放飛,眾人稱頌不已,又女眷們也將自己帶來的龜魚螺蚌鴿雀等物或放到放生池內,或放入空中,一直漫天鳥雀飛舞,蔚為壯觀。

    一時法會告一段落,眾人回到後殿用素齋。

    寶如正隨著人群走著,卻忽然聽到“許夫人”的叫喚,轉頭一看,卻是看到宋夫人帶著宋曉菡在後頭,看到她十分喜悅,宋夫人拉著她的手道:“才說要找機會邀你賞花呢,可巧今兒遇上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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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5:53:57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當場沒臉

    寶如笑著與宋夫人見禮閒談了一會兒,眼看著開始入席了,這一次放生會大部分邀請的大部分都是有頭有臉品級頗高的誥命夫人,寶如與宋夫人都是未有誥命的官宦夫人,坐席都在下首,宋夫人有些歉然對寶如道:“上頭侯夫人那邊,我得先去伺候一下,一會兒便回來,勞煩許夫人提點一下曉菡。”寶如知道她們大戶人家那一套,婆婆既然在,雖然是繼室,入席前好歹媳婦也要到跟前伺候一下,夾上兩筷子菜,然後婆婆自然也不會給媳婦難堪,很快便打發回來,但這一套繁文縟節卻是不得不做,笑著點頭。

    宋曉菡面色有些陰鬱看著宋夫人往前頭去了,她這些日子和母親回到侯府,備受馮氏的挑剔,宋夫人擔心她出岔子,這些日子一直將她牢牢帶在身邊,看著母親受了不少窩囊氣,正是一肚子氣在心裡,如今看到年紀相近的寶如,雖然曾有嫌隙,如今卻已時過境遷,不似從前那般對她有敵意了,畢竟從前兩人感情融洽時,也曾說過不少侯府的事情與她聽,少不得低聲與她抱怨:“我爹如今升了一級,如今我們這房兩個進士,今兒這放生會,獨祖母與我娘得了帖子,其他兩房那叫一個眼紅,知道我娘要帶我來,今兒一大早,就把我娘叫了去,只說是我娘離京太久了,我又一向禮儀粗疏,恐不知道京里規矩,足足教導了一個時辰,我娘回房帶我的時候,眼圈都紅了,只避著不讓我看見。這些日子,也不知挑了我多少禮,我連話都不敢說了,便開始挑衣服挑插戴,真真兒的一無是處!”

    寶如心中暗自嘆氣,問:“那侯夫人帶了誰來?”

    宋曉菡面有得色:“二房三房好幾個姐妹呢,這幾日爭得眼都紅了,最後只帶了二姐姐來,那上頭的席位都是有品級的夫人坐的,一會兒還得過來和我娘這兒坐。”正說著,果然看到一個少女走了過來,一身淡紅衫子,頭上插著鮮紅寶石的插戴,樣式有些老氣,幸而少女年紀輕,一雙明目十分引人注目,倒是令人不甚注意其穿戴,那緋衣少女笑道:“妹妹原來在這裡,叫我好找,適才放生怎不和祖母站一起呢?祖母被鳥兒扇了一頭的灰,急著找水,還是我去找僕婦端了清水來,當時連帝姬都笑說祖母沒多帶幾個人呢,祖母都沒好意思說,其實大奶奶也來了呢。”

    寶如心裡一陣膩歪,她算是知道宋曉菡是怎麼養成這麼一副蠅營狗苟的模樣了,她從前也奇怪,宋秋崖和宋夫人乃至宋家兄弟看上去都不是這般與人口舌爭鋒的人,如何宋曉菡就一副眼高手低的樣子,瞧瞧這一門子女眷,全都是些在嘴皮子上爭長論短的,若是長在這種地方,宋夫人又是個軟弱溫順的,女兒能不以為要長成那樣子才是不吃虧的麼?這一家子的家風全都歪了。

    只看到附近席位的夫人們紛紛都轉頭過來看著這邊,宋曉菡氣得臉色發白道:“適才祖母明明說娘提的魚太腥,讓走開一些的。”

    那紅衫少女妙目一轉看向寶如,笑著施禮道:“這是哪位夫人?只顧著和妹妹說話,失禮了,我是三娘子的姐姐,排行第二,閨名曉蘿。 ”

    宋曉菡看她不接話,更是氣得微微發抖,寶如只好回禮道:“二娘子多禮了,我相公姓許,忝居翰林院修撰,我與三娘子在武進認識的。”

    宋曉蘿笑道:“原來是探花夫人,方才還聽到祖母稱讚,可惜我當時不在跟前伺候,被廣安郡主給拉去看千手觀音去了,你們在武進那邊,可也有這放生會?”

    宋曉菡道:“自然是有的,敕造念恩寺就在咱們縣邊上,每年那放生會也是大得很,四方客人都來放生,僧人誦經的聲音一里外都能聽到,天上鳥雀蔽日,江邊放生的舟密密麻麻,十分壯觀,這邊卻看不到這樣盛景呢。”

    宋曉蘿道:“原來如此,我看許夫人只顧著和妹妹說話,也不和其他夫人多認識交流,還以為是難得見到這般盛會,原是我見識少了。”

    寶如含笑道:“確實少見,咱們那邊的放生會,至多也不過是廣陵府知府主持,哪裡像這邊多少一品誥命夫人,連帝姬都出場的,我看著都有些怯場呢,只好多和三娘打聽打聽。”

    宋曉菡聽到她長別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十分不滿,寶如卻繼續問道:“不說別的,單說京里這些貴夫人的衣飾,就把我都看花眼了,衣料式樣,都與廣陵大不相同。”

    宋曉蘿笑容滿面:“京里的衣裝打扮一貫是頂尖的,然後四方客商來了才學了回去,自然是不一樣,前兒我看三妹妹還穿著留仙裙,也少不得提醒她,如今京里卻又不時興這個了,許夫人若是要請教衣裝,今兒這般盛會,多看看也就有數了,特別是上頭帝姬的衣裝,那是一貫時興的。”

    宋曉菡怒火填膺,卻只能顧著儀態,瞪向宋曉蘿,宋曉蘿卻視若無睹,寶如含笑道:“二娘說得很是,正有一事請教,適才見到侯夫人,看到她頭上那一套頭面,翠得十分精緻,日頭下看甚至閃閃發光,竟不知是怎麼做成的,我也見過景泰藍的頭面,並沒有這般色澤,這般正的顏色,又或者是填漆的?”

    宋曉蘿掩嘴笑道:“哪裡是填漆,夫人有所不知,那是點翠頭面,十分昂貴的,上頭那藍色全是翠鳥羽毛顏色最翠的羽毛製成,是永不褪色的,那一套頭面,就得上百隻翠鳥才能製出,貴重得很,聽說宮裡娘娘的鳳冠就用了十萬隻翠鳥。”

    唐寶如驚嘆點頭,微微提高了聲音道:“果然珍貴,那麼幾隻點翠釵子頭面,倒要殺上百隻翠鳥才能做出?我倒是孤陋寡聞了,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宋曉蘿正在得意,想給唐寶如多說些點翠首飾的好處,卻感覺到宋曉菡臉上神情不對,周圍也甚至傳來了一些竊竊私語和笑聲,宋曉蘿微微收斂了笑容,有些茫然四顧,唐寶如笑著掩了口道:“我想著適才你不是說侯夫人放生的時候被鳥雀撲了一頭灰麼?興許那鳥雀以為侯夫人頭上的是同伴,打招呼呢。”

    宋曉菡忍不住笑了一聲,宋曉蘿微微變了臉色,強笑道:“興許是吧,許夫人真是風趣。”

    周圍的夫人們早就笑著竊竊私語了,少不得有人問,便有人答,一時安陽侯夫人來放生鳥雀倒戴著一頭點翠首飾竟成了個笑話一傳十十傳百在女眷席上傳開來,少頃傳到了首席那兒,就有人忍不住去看馮氏頭上那翠色欲滴、閃閃發光的點翠頭面,悄悄取笑起來。

    早又有人湊趣兒說給帝姬聽,弘慶大長帝姬正無聊,聽到這笑話忍不住笑了起來,蔣老夫人看到她笑,少不得問:“這是甚麼笑話?也不說出來大家樂樂。”

    弘慶長帝姬看了眼馮氏,正是對她適才磋磨已有官身的繼子媳婦有些看不上,不免笑道:“沒什麼,剛聽了個笑話,適才安陽侯夫人不是被鳥雀撲了一頭灰麼,有人說興許是那些鳥雀看夫人頭上插戴的點翠釵子,以為是只翠鳥兒才撲過去的。”

    一時席上都笑起來了,安陽侯夫人面上有些難堪起來,只是對著笑,蔣老婦人少不得也笑了一下,喝了杯茶,才緩緩道:“過年時我進宮去拜見皇后娘娘,因下著雪,尚服的女官拿了件孔雀羽的大氅來給她披上,她卻讓人收起來不再穿,我們見識少,難得見到這般翠羽燦爛的大氅居然要收起不用,少不得問兩句,結果皇后娘娘說如今官家一意儉樸,立意革除后宮奢靡之風,她為皇后,本應為后宮表率,再則​​這般一件大氅,也不知要捕殺多少孔雀才得了這麼一件,一件事小,若是穿著出去,這京里一貫是看著宮裡穿戴的,若是命婦誥命們也都穿,也不知又有多少孔雀白白遭了秧,我一聽就心悅誠服,娘娘母儀天下,這一分慈悲心腸,何人能比呢?難怪上天庇佑,早早得了皇長子,如今看來,天家尚且如此,我等誥命,應為天下婦人表率,更應注意衣食住行才是,今日這放生會原就為了戒殺積福,若是心有慈悲,誠心誠意放生,合該更注意些。”

    安陽侯夫人聽了這一席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登時恨不得將頭上的點翠釵子全都拔下來算數,仍是硬撐著吃完了一頓素齋,散了席,一上車便匆匆回府,她出了這般大醜,也顧不得再磋磨媳婦,回府便道心口不舒服,閉門謝客起來,也不肯讓媳婦們來伺候,只一個人靜養慪氣。

    宋曉菡扳回一局,大大出了一口氣,樂得不行,連忙張羅著要爹爹下了帖子邀許寧一家子到家裡做客,許寧接了帖子不免來問寶如,寶如少不得將那日的話說了一回,許寧忍俊不禁笑道:“虧你能想到這上頭去,倒是大大讓那安陽侯夫人出了個大醜。”

    唐寶如白了白眼:“我從前每次看她們放生就覺得累得慌,為了開個放生會,不知多少人去捕了活鳥活魚來賣,就為了給這些貴婦人們放生,那天我接了帖子去買魚,那活魚貴了一倍不止!這還罷了,裝模作樣放了生吃了素齋,也就一天,第二天還是一樣吃起黃雀酢來,還有那甚麼老夫人今兒那麼義正詞嚴的,我記得前世她就愛吃一道雞舌湯,每日太師府裡殺雞,雞毛堆積如山!更不要說那些帝姬們了,太后壽誕放生也有她們,轉眼糾集貴女們去獵場打獵的也有她們,這不全都是扯淡麼!要吃便吃,何苦捉了放放了捉呢!還有那甚麼皇后據說捨不得穿孔雀裘,怕別人殺了那孔雀,我倒想問了,難道她改穿那狐狸皮、貂皮、羊皮、灰鼠皮,那些皮子難道就是樹上長出來的不成?難道那孔雀就比那狐狸命更值錢些?”

    許寧被她這一大串話說得伏案抖著肩膀笑著,過了一會兒才揩著眼淚道:“夫人所言甚是。”

    唐寶如看他笑得如此誇張,有些愕然,細想想自己說的話好像也沒甚麼好笑的,不過這京里應酬,實在是讓她有些憋屈,這些日子接了無數帖子,讓她十分頭疼傷神,她不由問道:“不是說要外放麼,何時能出去,京里這些應酬太費腦了。”

    許寧含笑看她:“京官三年一磨勘,我要謀外放,多少也要任滿一年,年底考評後我再找路子想法子外放,放心,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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