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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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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素雪] 雲傾天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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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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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0 01:21: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群情激憤

  慶城西牌樓前的廣場歷來都是城中執行刑罰之事的刑場,歷來殺和刮不在同一個牌樓下面,殺刑在西而刮刑在東。自北周王朝時這西市便是慶城刑場所在,歷經一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橫屍西市、血染黃塵。

  他們當中,有的人死有餘辜,在刑場受刑時,百姓圍觀,拍手稱快,而亦有些人蒙冤含血,亦不乏百姓攜酒到刑場祭奠慟哭之舉。

  可不管是謾罵還是慟哭,不論是淡漠還是唏噓,這西市也就有刑事之時能熱鬧一陣,平時是誰也不願多靠前一步的。仿似多走近一步便會染上晦氣,西市的廣場更是經年飄散著血腥之氣,讓人不寒而慄。

  元康三年十二月七日,時值嚴冬,天晴,無風。

  這一日天光方亮,西市便熱鬧了起來,成群結隊的百姓相擁著往刑場跑,面容悲憤,哭喊慟天。皆因為城中傳言西市前兩日被暴屍的兩具屍體乃是赫赫有名,威懾宇內的雲藝雲將軍及其妻子。

  這事說來也怪,幾日前官府拉出兩具屍體說是被當場抓到的通姦男女,男人還抵抗官府,殺傷府兵被當場射殺。慶城百姓有不少來看熱鬧的,謾罵者,唾棄者比比皆是。

  這事在慶城鬧了幾日,眼瞅著已經過去,西市又恢復了安靜。可這日百姓出門突然發現大街小巷貼滿了告示,讀之內容更是驚人聳聞,竟是百姓敬仰的雲大將軍遇害。

  就在百姓紛紛驚異相告之際,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消息說西市暴屍的竟是雲將軍和雲夫人的屍首。百姓雖是不明就裡,可依舊紛紛趕往西市尋求真相。就在百姓不斷聚攏之時,爆出了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

  已經有數人出來指正,那女屍正是雲藝之妻易氏。這些人中有當年在軍中供職的軍人,亦有負傷退伍的軍中夥夫,更有在京中大官府中當過差的丫鬟,他們眾口一詞均說曾見過易氏,肯定那女屍便是雲夫人。

  而慶城暮春堂的老大夫更是親往刑場在百姓面前為那具男屍驗屍,驗屍結果顯示男屍年齡約在五十上下,肋下第二根骨頭及右腿腿骨有明顯裂痕。

  更有曾在軍中當過小將領的白姓之人證實雲將軍早年領兵打仗確實肋骨、右腿骨折過。

  這下百姓更是群情激憤,怒不可遏,要求官府出面說明真相,更有甚者和看守刑場的官兵已經發生了衝突,紛紛動起手來,搶奪屍首,事態瞬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罄冉混在人群中,看著紛紛往西市趕的百姓,心頭百感交集。這些質樸的百姓是如此純善,他們甚至不曾見過爹爹,卻情願為儒慕之人與官府作對。

  看著他們灑淚奔走,看著他們拋灑紙錢,聽著他們憤怒慟哭,罄冉只覺有萬千尖利的鋒針刺透心窩。淚眼迷濛中,她終於跑到了刑場,腳下虛浮,渾身顫抖。這個地方,她自打踏進慶城便發瘋地想來,現在她終於來了。

  爹爹,娘親,冉兒來晚了……

  罄冉心頭尖嘯著擠入人群,一點點靠近刑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已遠去,她什麼都聽不到。目光只緊緊盯著前方,她知道在這層層人群之後,她的父母,無數次給予她溫情的父母正靜靜地躺著,他們在等她!

  近了,近了……當她終於站在最前方,她雙眸緊縮,愣愣地瞪著高台上擺著的被一隊士兵圍在中間的兩具屍首,她難以相信那是疼她愛她的爹爹和娘親。

  她的爹爹是那般英俊,他說起話來那般爽朗,他笑起來那般豪爽,他走起路來那般威沉,他武起槍來那般凜冽。他僅用一隻手便可托起自己在空中拋灑,他會用胸膛將她冰冷的手捂得火熱……他不該是眼前這般,千瘡百孔,面目全非。那團黑炭怎麼可能是她的爹爹,怎麼可能……

  還有娘親,冉兒的娘親總是笑語溫暖,似水溫柔。她的手柔軟的像是天際的薄雲,撫過面頰便如清泉洗石般舒爽。她的懷抱總是帶著春日花香,躺在其中如同陽光暖照。她的眼神總是那般慈愛,讓她感覺日日身在蜜罐……她不該面容僵硬,她不該死氣沉沉,她不該閉目不語……不該!!

  人群擁擠著,罄冉身如僵木,被一個大力推倒在地上,小手被人踏上,可她已毫無知覺。她愣愣地盯著台上那兩具屍體,渾身冰冷,連淚水都凍結成了冰,化成萬千利刃在眼底根生。

  突然腰際一緊,有個力量將她從地上拉起。罄冉愣愣回神,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白色,尚未等她再次凝神,後背傳來一記大力將她整個推入了那抹白色之中。身前之人身體微僵,隨即緊緊地將她攬入了懷中,阻擋了外界的衝力。

  罄冉只覺身體浮浮沉沉,鼻翼間呼吸著溫暖的墨香,這個懷抱和爹爹充滿陽剛的懷抱不同,可卻同樣溫暖,令她有想哭泣的衝動。

  她輕輕抬頭,跌入了一雙滿含疼惜的眼眸。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娘親,當她練武受傷時,娘親便是這般的眼神。她又恍然覺得是姐姐,是她調皮受傷時姐姐的眼神,抑或是爹爹,是靖炎……

  「你這樣父母在天之靈不會開心的。跟我來。」

  微怒的聲音似從天際傳來,如斯陌生。罄冉身子一僵,眨了下眼睛一行清淚滑過臉龐,將那層迷濛帶走。她看到了一張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玉面冠發,是那位鳳公子……爹爹他們終是不見了……

  鳳瑛護著罄冉,帶著她往人群稀疏的地方退去。罄冉麻木地任由他拉著,攬著,只覺渾身僵硬。

  終於將罄冉帶到一處稍稍安寧之處,鳳瑛回身望著她木偶般無神的小臉,只覺即心疼,又氣惱。半響終是輕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方雪白的錦帕,拉起她被人群踩過,正不斷往外淌血的手清理了起來。

  罄冉愣愣地任由他溫柔地替她包紮著,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暖,抬頭見他胸前舒雲般的白色被她染上了幾片黑印,幾絲血痕。這種被疼惜的感覺讓她心頭一暖,淌出兩行熱淚,喃喃道。

  「為什麼要對我好?」

  鳳瑛手下的動作一頓,望著女孩水光瀲灩中閃著執拗的雙眸,竟有些不敢直視,心頭一觸。低頭繼續著手中的動作,輕聲一笑。

  「我為什麼不能對你好?」

  罄冉一愣,第一次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溫暖,被握著的手一顫。

  就在此時,從街頭奔涌過來一隊官兵,個個手持長矛,面容蕭肅,在一個騎高頭大馬,披青色鎧甲的小將帶領下飛快衝向這邊。這些官兵一到便喝嚷著將人群團團圍住,那小將更是大聲指揮著,維繫場中激烈的人群。

  「你不能在這裡,這裡不安全,跟我走。」鳳瑛微微蹙眉,拉起罄冉便要向後退。

  「不,我一定要在這裡。何況現在走更引人矚目,我還有事要做,現在不能離開。」罄冉掙脫鳳瑛,固執地說著。

  鳳瑛見她眸中堅定,似有星火在其間引燃,望瞭望人群之外,輕聲一嘆重又走了回來。

  「走,到裡面去。」鳳瑛說著便再次拉起罄冉的手打先向人群中擠去。

  罄冉被他拉著,抬頭望著少年已見欣長的背影,看他為她掙開一條通道,看他舒展的白衣被擠出褶皺,看他額頭冒出細密的薄汗。只覺他修長的手緊緊包著她的,竟是如斯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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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刑場風雲

  刑場上經過片刻的吵鬧,終於被突如其來的官兵驚喝,慢慢安靜了下來。

  那新來的領頭之人見眾人暫時安定了下來,這才跳上了邢台。罄冉冷眼望去,竟是那日在城門處見到的楊功曹。

  只見他蹙眉喊道:「鄉親們安靜,本人楊國安,乃是慶州功曹。現奉城守海大人之命到此探查。百姓們對官府有什麼不滿的,或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便是有什麼冤情,都可以跟楊某說,楊國安定當將鄉親們的意思呈報城守大人。」

  「那麼就請楊大人先告訴我們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雲將軍和夫人怎麼會被殺害,又為何要在此暴屍。」

  楊國安的話剛落,已有人站出來質問了起來,面上頗有幾分激慨。

  「是啊,為何官府說這兩具屍體是通姦被抓的一對……男女,怎麼可以如此掩人耳目?如此侮辱我們國家的英雄!」

  有一人激怒道,他一言引起一陣喝聲,百姓紛紛響應。罄冉仔細觀察著打頭叫嚷的那幾人,心中不辨悲喜。

  「是,這分明就是雲將軍及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大的冤情嗎?」

  「是啊,大人需得解釋清楚!不然我們不會走的。要不是雲將軍豐德二十一年據敵虎門關外,我們慶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戰火,雲將軍就是我們慶城百姓的再生父母,我們不能讓他受此大冤!」

  「對,不能讓雲將軍受此大冤,朝廷要給個交代!」

  ……

  楊國蹙眉望著再次激烈的群眾,竟是不知該從何解釋。他是奉海林海郡守之命帶兵過來平息事端的,對於那兩具屍體到底是不是雲將軍他心中確實不知。現在見這般情景,心知事態已經不是他這個小小功曹能控制的了,跺了兩步大聲喝道。

  「鄉親們別吵,相信倘若事實真如大家所言,城守大人一定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的。本大人現在需要知道,是誰指認這兩具屍體便是雲將軍和夫人的?」

  「老夫曾在軍中做夥夫,且有幸見過雲夫人一面。」一個頭髮灰白,衣衫破舊的老年人拄著拐杖上前一步,言語鏗鏘。

  「還有末將,我乃駐守青河關的郎將,此次是軍假回鄉探視父母的。末將也曾有幸見過雲夫人,可以作證。」衣衫樸素,一臉堅毅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眾人聽他自稱是朝廷中人,不免又紛紛叫嚷了起來。心中更是堅信那暴屍之人定是雲將軍和夫人,更有不少人再次慟哭了起來。接下來又有幾人上前作證,言之鑿鑿,表情激憤。

  罄冉死死咬牙才沒讓自己衝上去告訴大家,她便是雲罄冉,告訴大家那火光之夜所發生的一切。她多想就此衝上去指控這一切,向這朗朗乾坤討一個公道,讓這悠悠眾口來評說黑白。

  鳳瑛站在罄冉身後,見女孩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從側後方看,女孩的眉宇緊蹙,本已凹陷的小臉以為緊咬牙關被拉出了一條堅毅側影,竟讓他不忍相望。低頭間卻望到女孩緊握的雙手,方才他為她包紮之處,由於她的用力又滲出了殷紅的紅,血色蘊開在雪白的錦帕上,縱使他非心軟之人亦難免動容。

  側身將罄冉拉過,鳳瑛俯身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緊握成拳的手指,掌心間赫然留著一排深深的指印,依稀透出血色點點。

  「楊國安此人還算正值,不過慶城郡守海林卻是個小人,怕是早已和曲東平勾結。我想你若用意是以百姓給官府施加壓力,讓官府承認雲將軍之事,怕……」鳳瑛低聲說著,意圖轉移罄冉的注意力。

  見她眸中若有所思卻不再死咬嘴脣,心頭鬆了一口氣。

  罄冉聽鳳瑛提及曲東平,這才望了他一眼,心頭一冷,暗道那李相國果真知道雲家之事。

  「曲東平?原來那些狗兵口中的曲大人叫曲東平……」罄冉冷哼一聲,眼前浮現那晚火光中騎在馬上的黑衣人。她不會忘掉,就是那人生生將劍刃刺入姐姐胸膛的。曲東平,她會記住!

  鳳瑛蹙眉,脣角微動,卻是罄冉又道。

  「我想百姓就算再鬧,曲東平也不會親口承認暴屍之人就是我爹爹和娘親,他不會自己掌自己嘴巴。何況承認了便只能令百姓更激憤而不能平息事端。」

  「現在事情鬧得這般大,官府倒是有可能將屍體早早處理下葬。沒有了屍體,百姓也就不好鬧事了。」鳳瑛只覺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小女孩,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機,如此冷靜,如此懂事,卻讓人如斯震動憐惜。

  「我……憑我一己之力沒想讓官府怎樣。我的心很小,只想讓爹娘早日入土為安,難怕是頂著這天大的冤情……終有一日,我會讓戰英帝付出代價,一定會。」罄冉目光堅定望向遠方,雙手再次狠握了起來。

  鳳瑛心生一嘆,卻沒有說話,只是蹙眉望著女孩,只覺她小小的身體裡似有無法擋拒的磅礡力量蘊藉。女孩晶亮的眼眸中似有火苗在層層燃起,讓他震動不已。

  台上的楊國此時也在百姓的吵嚷中驚懼不已,想起海大人吩咐他領兵過來時的焦躁不安,楊國安心中已是相信了百姓的話。

  他心中沉重,半響才大喝道:「鄉親們請安靜,大家先行回去。本大人會帶著這幾個作證之人前往官府,定會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給鄉親們一個公道。也請鄉親們稍安勿躁,不要再尋釁滋事,倘若再哄搶屍首跟官兵發生打鬥,一律入獄查辦。」

  楊國安說罷,百姓再次激憤了起來。吵吵嚷嚷,喊著要城守出來說個清楚。

  楊國大喝一聲,再道:「鄉親們倘若不放心,可以派兩名代表出來同楊某一起前往官府衙門。」

  一陣喧囂過後,眾人推舉出了三個頗有聲望的老者,一行人在那楊功曹的帶領下往慶城城守府而去。

  留下的百姓這才安寧了下來,一部分人開始紛紛遠去,更有一些人卻依舊不肯遠走,在西市廣場上席地而坐等待事態發展。

  鳳瑛勸罄冉離開,可她卻不肯答應堅持隱在人群中,將那幾個有為激憤的百姓認了個清楚。又混在人群中留意著那幾人的身世情況,家住何處。將刑場附近守兵情況細心看了個便,這才跟著鳳瑛悄悄向遠處走去。心中思索著,只希望能依靠百姓的力量讓官府將爹娘早早入葬,哪怕是頂著通姦的罪名……

  她要的不多,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倘若這樣都不能,那麼她便只能按自己的計劃行事了,定要將這刑場變成煉獄場來祭奠爹娘在天之靈。

  女孩抬頭仰望著比牌樓還要高的木桿,望著那上面侵入木隙的血色冷冷一笑。

  「怎麼了?這木桿是用來懸掛斬首之人頭顱的。」鳳瑛見她停下只望著那高高的木桿微疑道。

  「是嗎?可這上面的猩紅之色有多少是忠良之血?哼,怕是這頭頂的朗朗晴空亦不知道吧。」罄冉冷笑道,再不多看一眼,邁步便向遠處而去,小小的背影中透著堅定和孤傲。

  鳳瑛再度微愣,抬頭望向那血色深深的木桿,長眉微跳,眸中若有所思。半響才輕聲一嘆,大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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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0 01:21: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突生變故

  罄冉和鳳瑛方出西市,只覺大地震動,竟有大批官兵向這邊涌來。罄冉冷眸微凜,正欲四望周圍環境好找躲避之處,鳳瑛卻先一步拉住了她。

  「跟我來。」

  罄冉不妨,一時被他帶的腳步踉蹌。抬頭正撞上鳳瑛回望的雙眸,她只覺他的目光深淺不定,仿似矇著迷霧讓人觀不透、摸不清,就似隔岸觀火,隔霧看花。

  罄冉低頭,又感他握著她的手是那般用力,骨節分明,帶著不容分說的堅持。她被他拉著往小道中跑,望著少年白袍輕揚,微微恍然。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幫她,倘若知道他的目的她會心安,會思踱。可他今日的多次憑空出現,多次出手相幫,卻讓她絲毫看不出一點目的,這反而讓她不安了起來。

  不知為何,罄冉總覺得面前之人不像心善到對不平之事橫加插手之人,當然他更不似愛管閒事之人,如果說是同情可憐她倒還有幾分說得過去,可是會是這樣嗎?

  罄冉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警覺來自哪裡,也許是鳳瑛不一般的身份,也許是他對事態的了解,更或許是她已經失掉了對人基本的信任?她討厭自己現在的噤若寒蟬,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對周圍的一切都抱著質疑。

  可她還有其它選擇嗎?沒有啊!因為她想活著!可現在就是這簡單的活著卻顯得那般艱難!她深恐在她未知的前方會是陷阱,這種步步驚心的感覺讓她無法不對所有人如同失去母狼的幼仔一般張開爪子豎起戒備。

  罄冉兀自恍神間,鳳瑛已經帶著她繞道進了一家酒樓。酒樓三層建造,富麗堂皇,鳳瑛扔給老闆一錠整銀,吩咐了一聲,帶著罄冉便上了三樓。他在靠西一間名喚“弦芾”的雅間門前停下,推開雕花紅木刻門,撩袍而入,回頭望著蹙眉站定的罄冉從容一笑。

  「進來吧,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罄冉猶豫了下,淡淡看定鳳瑛,心中有些不知該不該再三接受他的好意。半響見鳳瑛挑眉,罄冉才咬脣進了門,回身將房門關上。

  鳳瑛眉宇一挑,對於罄冉的猶豫不置可否,回身走至窗邊,輕輕推開了窗戶,隔著窗縫向外看。

  「你過來。」

  罄冉見他錯身讓開窗戶,幾步上前。她因著習武,個頭倒已不矮,雖是窗戶開的極高,可她亦能輕鬆看到外面情景。而從這窗縫,赫然能夠將西市刑場的一切收錄眼底,罄冉回頭望了眼鳳瑛。

  鳳瑛輕笑:「你現在該是關心刑場的情景吧。」

  罄冉回他極淡的一笑:「謝謝。」

  見她扭頭望向外面,鳳瑛卻久久望著她的後腦,他眉心微動。方才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笑,雖然只是輕牽嘴角。可他只覺女孩的笑竟似深湖霧開,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卻似又漾著一抹難得的柔和。

  突然他又覺得一個小女孩的笑竟讓自己失神至此有些荒謬,微微蹙眉別開了目光,在屋中梨木桌前坐定。拿起桌上青瓷花瓶摩挲著瓶壁,凝神聽著窗外的喧鬧聲。

  罄冉此刻緊緊盯著刑場,只見那隊官兵一到便將百姓團團圍住,執槍相對,面容威嚴而冷硬,絲毫沒有方才官兵態度和緩。百姓似也感覺到了事態的變化,紛紛站了起來,表情各異。

  沒一會官兵和百姓便起了爭執,可這回官兵竟採取強硬手段,將幾個特別憤慨的百姓鎖拿了起來。

  就在此時兩頂紫篷轎子被抬著由官兵開道敲著鳴鑼進入了刑場,百姓一時面面相覷。待轎子在邢台停下,兩個身著官袍之人從轎中下來,步上了台子。

  罄冉死死盯著那打前下轎,身著青色官袍之人,那人便是化成灰她也識得。女孩抓著窗欞的手狠狠用力,指甲深陷木隙,蘊出血跡來。

  鳳瑛步至她的身後,望了眼她的雙手,眸光轉向窗外淡淡道:「那另一個是慶城郡守海林。」

  遠遠的只聽一個小將上前對百姓說來了些什麼,罄冉聽不甚清楚。蹙眉間那小將退下,請出了海林。海林倒似有些武功底子,聲若洪鐘,罄冉只隱約聽到,他向百姓介紹著身旁的曲東平,說是皇上聖前伴駕的禁衛軍統領曲大人會為百姓們解惑之類的。

  接著曲東平笑著上前,罄冉蹙眉凝神也沒聽到一句,只聽他說罷,百姓們似乎愣了一刻,接著爆發出一陣轟動。

  罄冉回頭看向鳳瑛,見他長眉微鎖,眸中幽深,知道他定是聽清楚了,忙問。

  「他說什麼?」

  鳳瑛低頭看向罄冉,望著女孩冷眸中的執拗,猶豫了下才道:「他說……他說雲將軍已攜家小在魯州隱居,說已經抓到了昨夜四處張貼告示之人,經審訊那人承認是成國之人,正是因為你爹爹滅了他的國家,他心懷怨恨,這才潛入慶城製造混亂,意圖擾亂戰國,好讓成國死灰復燃。說屍首也是成國人事先安排好的,並非是通姦男女,而是潛藏戰國的奸細,他們都是成國人,是那張貼告示之人的同夥。」

  鳳瑛說罷見罄冉冷冷回頭,雙眸血紅,不免有些擔憂,又道:「你還好吧?」

  罄冉不答,回頭再望果真見官府拖著一個半死不活之人上了邢台,那人一身血跡,衣飾髮型卻並非戰國之貌,想來便是他們找來的所謂成國奸細。

  女孩冷冷看著這一切,她寒冰般的心已經再激不起絲毫憤慨,只覺可笑,著實可笑!像是蒼天在導演一出精彩紛呈的戲,殘忍地欣賞著蕓蕓眾生掙扎其間。

  只見此刻百姓似已信了幾分,對那台上的血衣人指指點點,還有人衝邢台上喊著什麼,海林上前大喝道。

  「既是圖謀已久,他們自是要找來肖似雲夫人和雲將軍之人,這樣才能掀起風波。他們心知雲將軍威功赫赫,見過將軍之人甚多,屍首定會被發現異端。這才想到此計,只用肖似雲夫人的女子混淆是非黑白。百姓們若有不明,後日在官衙,本官將帶今日指正屍首的百姓再次認屍。一定讓百姓們心中清楚成國人的詭計。」

  他喊罷,百姓面面相覷,一陣商議後已經相信了官府之言,有的更是意圖衝上捶打那血衣人。官兵趕忙上前攔住,海林再次道。

  「來人,將此賊人就地處斬,和那兩個賊子一起暴屍西市。」

  罄冉看到此時,冷哼一聲,狠狠將窗戶關上,回身便向外走。

  鳳瑛趕忙跟上抓住她,罄冉回頭冷冷望著他:「放手!」

  鳳瑛蹙眉:「你要去做什麼?」

  罄冉也不回他,看向他拉著自己的手臂,狠狠一甩。女孩的力道竟是極大,鳳瑛不妨竟被她掙脫開來,眼見她推門便要跨出雅間。

  鳳瑛飛身上前,彎腰便將罄冉攜在了腋下,右手重新關好門。這才轉身,帶著手腳並用飛踢亂抓的罄冉向內室走去。

  罄冉掙扎著,叫嚷著,可他竟是說什麼也不放手,任由她捶打著他,不停掰著他扣在腰際的手。

  聽女孩嘶吼的聲音越來越大,鳳瑛忙將攜著她的手臂一提,抬起右手便掩上了她的嘴。罄冉幾乎毫不遲疑地便咬了上去,鳳瑛悶哼一聲,左臂一甩便將罄冉狠狠扔在了裡屋的床上。

  罄冉雙眸欲裂,正欲爬起,一個大力壓來。卻是鳳瑛將她死死壓在床上,罄冉抽了一口冷氣,只覺屁股上一痛,竟是他伸手重重打了上來。

  他不停地揮打著,罄冉從一開始地死力掙扎,到慢慢停下,再到靜靜趴著淚流滿面,只覺心頭悲愴難抑,想要嘶吼出聲可偏偏什麼東西堵在喉嚨,堵在心間,讓她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鳳瑛見罄冉沒了動靜,這才放下了已感酸痛的手臂,望了她一會,嘆息一聲將她拉起,伸手為她擦去淚水。

  「知道錯了嗎?」

  「我恨他們!」罄冉吞下哽咽,冷聲說道。

  鳳瑛望著女孩染著濃濃仇恨的小臉,只覺停留在她臉龐的指尖傳來透心的涼意,竟是那般讓他心觸。愣了一下,方錯開目光,站了起來。

  「憑你自己是不可能搶回你爹娘的。」

  罄冉深吸一口氣,抽了抽鼻子亦從床上爬了起來,定定望著少年修長的背影。

  「我想知道你為何幫我?」

  鳳瑛一愣,側頭看向她微微挑眉,半響輕緩一笑:「我為什麼不能幫你?」

  罄冉聽著他與早上如出一轍的回答冷笑一聲:「我要聽真話。」

  鳳瑛再度一愣,在女孩晶亮眼眸的注視下竟有些不敢相視,定了定心神這才笑道:「想做一件事不一定要理由吧?」

  罄冉見他這般,再不多言,只彎腰一禮:「既然鳳公子不願實言相告,今日之恩罄冉定記在心頭,罄冉不欲拖累公子,更不想平白無故受人恩惠,就此告別。」

  說罷轉身便向外走,背影竟是說不出的決絕。

  鳳瑛一愣,忙轉身:「小妹妹等等。」

  罄冉卻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我這條命是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定會好好珍惜。」

  見她再次舉步,鳳瑛長眸微斂,就在她觸手房門之際啟口道。

  「鳳瑛確實有所圖謀。」

  罄冉聽他話語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清冷,少了幾許雅然卻多了一方真實,這才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回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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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合作夥伴

  鳳瑛見罄冉回身鬆了一口氣,他清淺一笑,抬步也走至外屋在桌前坐下。

  「要站著說嗎?」

  罄冉見他眉梢微揚,帶著幾分譏誚,也不多想,邁步在小桌另一面坐下。

  鳳瑛伸手倒了一杯茶推至她的面前,又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輕呷一口,這才笑道:「原因很簡單。我說過,鳳瑛非是戰國之人,自戰成帝修養生息之後戰國便國力漸強。如今戰國又滅掉了成國。成國富饒,良田遍布,如今皆為戰國所有,可謂如虎添翼。戰國當今皇帝戰英帝,其人狡詐、殘暴、嗜血,此人尚武,是個領過兵打過仗的皇帝。戰國如今國力不斷增強,再加上有個喜好征戰的皇帝,對於其它四國自不是好事。對鳳瑛來說,戰國越亂越好。」

  罄冉倒不想會聽到這樣的說辭,微微一愣蹙起了眉:「就憑我?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憑我能讓戰國陷入混亂?鳳公子可真高看罄冉。」

  鳳瑛聽她話帶微諷也不介意,舒緩一笑:「小丫頭看低自己了,你這麼一鬧,這慶城雖是事態被平息了。但是流言卻平息不了,這些百姓好騙,可朝堂上那些官員卻沒那麼容易起哄。雲將軍多年領兵,威震戰國,軍營之中追隨者甚眾,試想他們聽到流言會如何?別的鳳瑛不敢說,雲鷹軍卻定然會出亂子。朝堂上的大臣也許畏懼皇威不會做什麼,但他們的心中卻會有另一番計量。小丫頭看著吧,戰國雖是不會大亂,小亂卻是有的。所以,小丫頭的事,鳳瑛樂見其成,必要時更不介意推上一把。」

  罄冉見他淺笑如風,眸中卻帶著令人心懼的寒冷,心頭微微發澀。聽他冷冷說著,她的心艱澀陣陣,酸楚莫名,半響才道。

  「我方才要是衝出去,被抓到、被處死,也許效果會更好呢。如果我告訴你,我有信物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你會不會後悔方才攬了我?」

  鳳瑛一愣,只覺女孩的話語極輕,卻帶著濃濃的沒落,看向他的明眸因著方才的痛苦尚還帶著幾分水樣的潤澤,幾分清亮,幾分氤氳。在這樣的目光下,他心口一糾,微微蹙眉。

  「你說的沒錯,那樣會讓百姓再次動搖起來,會再次把事態弄大。可我不後悔,鳳瑛儒慕雲將軍久已,如今雲將軍已逝,小丫頭是他唯一的後人,鳳瑛自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何況,鳳瑛雖自認不是什麼善人,可心中卻還有些正義感,能辨得明是非曲直。」

  罄冉直直望著鳳瑛,見他眸中閃著真摯,想起他方才死死攜著她,不讓她出去的樣子,心頭一軟。屁股傳來的疼痛還在提醒著她方才的一切,方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焦慮和關切。想著鳳瑛的話,他雖然利用了她,可卻並沒有算計她,亦沒有傷害她,相反卻多次相幫。話說明白了,罄冉反倒輕鬆了不少,舒了一口氣,目光落在鳳瑛放在桌上的右手,那上面赫然有一排牙印,隱約見血。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鳳瑛見她望向他的手,將廣袖一揚掩住露在外面的那排牙印,輕聲笑道:「我都說完了,你也有話跟我說吧?」

  罄冉猶豫了下,這才說道:「我……你也說了,憑藉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搶回屍首。我本來是想從那些激憤的百姓中找些幫手的,我身上有父親留下的遺物,能夠證明我的身份,我想只要我拿出來,他們應該能相信我,會幫幫我的。只是,現在……」

  罄冉面上閃過愧疚和傷懷,咬脣才又道:「剛剛聽海林的話,後天他會讓今日辨屍的那幾個人再次認屍,他們之所以將時間定在後日,而不是現下,不是明日。我想他們是為認屍做準備,他們定是要用非常手段讓那幾個百姓就範,讓他們不敢再說真話。我連累了那些人,不想再連累更多的人。所以……」

  「所以你之前想的要找百姓做幫手,現在猶豫了?」鳳瑛挑眉接過她的話。

  「嗯。我要做的事太危險,我怕再連累人,這些人這般愛戴爹爹,罄冉已經很感激了,豈有連累他們的道理。」罄冉蹙眉說著,面上閃過不忍。

  鳳瑛望著她半天,輕聲一嘆:「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罄冉低頭,半響才道:「我想請你幫忙,你能借我幾個人用兩日嗎?」

  鳳瑛沒有立刻回答罄冉,他慢條斯理地飲了幾口茶,似是想了片刻,這才輕笑道:「人鳳瑛倒是可以相借,只是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罄冉眼眸一亮忙問道。

  「你小小年紀便能吟詩作詞,鳳瑛雖是不才,但也算是個雅人。待你將父母安葬,可願隨在我身邊?與我,平日裡也能有個品詩論詞的朋友,與你,有個安身之所,又能夠遠離戰國,豈不甚好?」

  罄冉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提這樣的要求,望著鳳瑛半響,低頭思度。把父母安葬後她確實需要一個地方安身,更要躲避朝廷的搜捕,跟鳳瑛遠離戰國實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可是,倘若果真跟他走,從此她便只能寄人籬下。這也就罷了,她與他並不相熟,真那樣的話,從此便是還不盡的恩情。這鳳瑛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不然不會關心國事,制亂於戰國。他這樣的大戶人家,自己入了他的府,豈不是與家奴無異?那樣以後便只能受制於人了。而且,這鳳瑛為何要提這般的要求?

  鳳瑛見罄冉半響都默然不語,也不著急,見她眉頭緊鎖,脣角浮出一道淺淺的弧度。他心中已經認定罄冉定會同意他的提議,女孩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他的提議無異是雪中送炭。

  罄冉來回思索著,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心中一凜,抬頭道。

  「你說的我不能答應。不過,倘若你幫了我,我答應將來為公子做三件事。」

  鳳瑛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般說,愣然片刻,放下茶盅,挑眉道:「你為我做三件事?」

  「是。我現在說這話有些託大了,但我總有長大的一天。將來公子果真有用得上罄冉的地方,罄冉答應盡我所能為公子做三件事。現在罄冉無依無靠,公子如果能答應罄冉,罄冉定永遠感念公子的恩典。」罄冉朗聲說著,言語間帶著幾分自傲,幾分擔當,似又隱約帶著些懇求。

  鳳瑛聽著女孩朗然鏗鏘的話語,望著她熠熠生輝的雙眸,站起身來,負手在屋中來回走了兩圈,終是回答笑道:「罷了,你若真不願隨我身側,那便依你所言吧。只是你需應我另一件事。」

  罄冉嘴角的淺笑微凝,起身道:「什麼?」

  鳳瑛見她似是很緊張,跨近一步笑道:「我就那麼可怕?你可是第一個對我事事提防的人。」

  「我……我只是擔心公子的要求我做不到,沒有……」罄冉面上浮起紅暈,有些尷尬道。

  鳳瑛抬了抬右手止住罄冉,笑著道:「那倒不會,鳳瑛這要求小丫頭定能做到。我這要求很簡單,以後別叫我什麼公子了,小丫頭倘若不介意,叫我一聲鳳大哥可好?」

  罄冉見他笑若春風,微微一笑,退後一步長揖道:「罄冉謝鳳大哥大恩。」

  鳳瑛忙上前扶起她:「先離開這裡吧,怕是官府很快就要搜街了,這裡不安全。」

  罄冉點頭,隨著鳳瑛向外走,二人剛推門而出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鳳瑛跨前一步依著二樓欄桿往下看,卻見一隊官兵從外衝了進來。

  「搜查,都老實別動。」

  鳳瑛一驚,眉頭微蹙,拉著罄冉便再次退回了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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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巧妙相救

  鳳瑛拉著罄冉回到雅間,將她帶進裡屋,四下望了下微微蹙起了眉。由於樓下乃是大廳一目了然,官兵竟是直接上了二樓,耳聽外面雜亂聲越來越近,罄冉忙拉了拉鳳瑛。

  「我從窗戶出去。」

  鳳瑛見罄冉指著窗口,跨步將窗戶推開望了眼便點頭道:「小心點,我去拖延下。」

  罄冉心知兩人一起不見定會招人猜疑,也不多言,只點了點頭。見鳳瑛甩袖而出,她翻身便上了窗。

  窗戶下面是一條小巷,隔著兩條小道是刑場。此刻刑場剛處斬了那個假奸細正亂糟糟一片,官兵都在維持秩序想來不會注意到這邊。

  罄冉正打算往下跳,卻聽嘈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從巷口傳來。她心頭一驚,忙將身體收回,又跳入了雅間,暗叫不妙。

  果然,隱在窗邊只見一隊士兵正欲往小巷而來,竟似要包圍這酒樓。聽著雅間外的動靜,罄冉頭上已經急出一層薄汗來。

  鳳瑛似乎也發現情形不對,竟從外屋走了進來,眉頭緊蹙。罄冉扭頭只見士兵已經進入巷中到了窗下,她回頭給鳳瑛一個無奈的眼神。心道,看來只能祈求這些人好矇騙一些,或是他們貪財一些,或是會被鳳瑛的身份唬住。

  可就在搜查之聲到了門前之時,巷子中也有了情況。罄冉詫異地看見四郎狼哭鬼叫般從另一頭衝進了小巷,而他的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掄著拳頭的大漢。

  敲門聲於此時傳來,罄冉飛快給鳳瑛施了個眼色,鳳瑛點頭便出了裡屋。

  罄冉回頭見巷中的士兵目光皆看向四郎,她見機不可失忙輕輕跳出了窗戶,飛快地彎腰穿過外間的窗戶,隱約還聽到鳳瑛和官兵的說話聲。她彎腰輕聲步至東面的一扇窗,輕輕一推竟推開一條小縫,眼眸一亮。飛快將小縫推大,閃身便躍了進去。

  入目是另一間雅室的裡屋,和方才她呆的那間擺設一樣,只是顯得微亂,顯是方才官兵翻找搜查過後的結果。罄冉鬆了一口氣,依著窗聽著外面嘈亂的聲音,心下疑惑這四郎來的好生及時。

  而此刻巷中的四郎正被一群官兵外加三個大漢虎視眈眈地圍在中間。只聽那其中一個大漢道:「就是他,竟然眾目睽睽下偷我家公子的錢袋,軍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是,軍爺不信就搜他的身,錢袋還在他身上呢。」

  見一個官兵上前,四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拿還不行嗎?」

  他說著便從懷中摸出一個湖色錦緞的錢袋扔給了那大漢:「給你,我還給你們還不成嗎?」

  「你這小子好是囂張,我們現在還有別的差事不便拿他,你們將他送往郡衙,說明情況便能將這小子懲辦入獄。」

  大漢聽小將這般說,雖是不快但也不敢多言,上前一人一隻胳膊架起四郎便向巷口走。

  四郎也不掙扎,呵呵一笑:「輕點,都弄疼我了。要不你們放開吧,我會自己走的,保證不跑還不行嘛!」

  他一面嚷嚷的,一面幾不可見地撇了眼樓上,輕勾脣角,眸中閃過幾分得意。

  兩個大漢嚷嚷著剛將他帶出小巷便有一錦衣公子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個與大漢同等服色的小童。

  「抓到了,抓到了,少爺。」那小童喊著便奔了上來。

  四郎挑眉怒道:「叫什麼叫,看到本小爺這般高興啊?」

  小童雙眸一豎:「你這小偷!你……」

  「停!公子明察,我可不是小偷,只是跟公子您開個玩笑,看看您的家丁是不是還發現不了您東西被偷了。」

  那錦衣公子聽四郎這般說倒是一愣,不禁問道:「什麼意思?」

  「呵呵,沒什麼意思。公子看您腰間的翠玉佩是不是沒了?噯,可別懷疑到小爺頭上哦,方才在街頭有個人跟公子擦肩而過,順手牽羊就順走了公子的玉佩。小爺我這個過路人都看到了,可您這幾個家丁竟一個也沒發現,我替公子不值啊。這不是白花錢雇了一堆窩囊廢嘛!所以小爺就跟公子您開個玩笑,看我偷走您的錢袋,您這一群家丁是不是還發現不了,那樣我也好提醒您早早換掉他們不是。呵呵,現在試過了,看來他們只是一時疏忽,公子還是別換他們了。哈哈,都說清楚了,知道本小爺不是小偷了吧!死小孩,看看小爺這身衣裳,雪緞!再看看小爺這氣質,哪點像小偷啊!」四郎一口氣說完,還衝那小童吼著。

  一群人被他劈哩啪啦的話弄的頭腦一陣空白,半響愣愣看著他竟沒有反應。四郎自行拍掉兩個大漢的手,卻聽那小童道。

  「公子,別聽他狡辯!信口雌黃!」

  那公子卻是一愣:「本公子的玉佩真的不見了!」

  四郎瞪向那小童:「誰說小爺是信口雌黃,我方才拿錢袋時就留了一招,就怕你們不信我的話,所以小爺我很聰明的在公子懷中塞了些東西,公子不妨取出來看看,一看便知本小爺是不是瞎說。」

  錦衣公子一愣,探向懷中,果真觸到些不該有的東西。

  「盛源的銀票,一萬兩一張,一共五張。本公子沒有說錯吧?這下總該信了吧?」四郎得意說著,上前衝那公子眨巴著眼睛。

  那公子一愣,忙將銀票送上:「小公子的好意張攻心領了,日後定好好管教這幾個家奴。」

  四郎接過銀票嘻嘻一笑:「好說好說,相信下次他們定會注意的。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小公子請。」錦衣公子蠻是感激道。

  四郎揮揮手,便大步向前而去,回頭正見那錦衣公子踹了方才抓得他胳膊生疼的大漢一腳,而那大漢正狠狠瞪著他,小童則是一臉奇怪地看著他,想來是從沒見過他這樣愛管閒事之人。

  四郎也不介意,得意一笑,袖子一揚,從袖中滑出一物,卻正是一隻翠玉佩。

  方才他在街上閒逛,正好見鳳瑛帶著罄冉進了那福來酒樓。他本是沒有在意,可沒多久便見官兵大批往西市涌,這才暗叫不好。這兩日雲藝的事弄的沸沸揚揚,他那晚夜探郡守府又剛好聽到海林和曲東平的話知道了雲藝的小女兒叫雲罄冉,而小丫頭告訴他自己叫易青染。這兩個名字如此相像,再加上他得知雲夫人姓易,他便斷定了罄冉的身份。也就是這樣,他才在官兵搜樓的時候閃身到了小巷,剛好便看到欲從窗戶往下跳的罄冉。

  本來是想提醒她一聲別跳,沒想到她竟自己發現了圍樓的官兵又閃了回去,於是看在兩人相識的份上,他便幫她想辦法引開了官兵的注意力。

  而此刻的罄冉對此卻絲毫不知,她只是覺得四郎出現的好生奇怪,聽到他們在巷中的對話也隱隱猜到怕是他故意引開官兵好讓自己有脫逃的機會,不然憑他的身手怎麼可能偷個錢袋都能被發現。

  聽到他被帶走,還在下面嚷嚷著讓別人輕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待巷中靜了下來,只聽走廊中響起了腳步聲,想來是樓上已經全部搜查過了。為防萬一,她忙閃身躲在了床下,沒一會腳步聲遠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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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炸毀西市

  罄冉一直藏在雅間中,直到夜幕降臨才從酒樓潛出,在夜色的掩飾下穿過道道小巷回到了廢院。

  剛在床上坐下便警覺地發現屋中有人,她右手探入懷中摸到一包紙袋,雙眸瞪大死死盯向屋角黑暗處。

  「出來。」女孩的聲音淡定而冷硬。

  角落中緩緩走出一個黑衣男人,國字臉,濃眉星目,暗夜下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給人一種陰沉之感。讓人莫名覺得這樣的人就該生活在黑夜中,宛若鬼魅。

  罄冉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不覺已是抓緊了懷中的紙袋。

  「哼,迷幻藥嗎?對我沒用的。你不必緊張,倘使我想取你性命,在你發現不到我時便做了。」

  低沉的聲音響起,罄冉知道男人所說非虛,鬆了一口氣,眼眸微轉。

  「鳳瑛讓你來的?」

  見男人點頭,罄冉起身撇了眼男人,對於鳳瑛能找到此處她一點都不驚異。慢慢走至小桌前將燭火點燃,磨墨提筆便寫了起來,待墨跡乾涸將紙張折好,從懷中掏出四郎那日沒帶走的銀票一併遞給男人。

  「我需要這些東西,越快越好,還請大哥幫忙。罄冉先謝過了。」罄冉說著彎身一躬。

  男人接過紙張卻沒有去拿她的銀票,就著燭光掃了一眼,收入懷中回身便要走。罄冉忙跨前一步:「大哥怎麼稱呼?」

  「鳳雷。」

  「我什麼時候能拿到東西?」罄冉急急道,後日官府便會讓百姓再次辨屍,她恐事情有變,她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明日必須將爹娘的屍首搶回來。

  「兩個時辰我再來。」鳳雷言罷身影一閃便出了房。

  罄冉微微一思,步至桌前提筆寫寫畫畫,不時還抓抓頭皮,蹙眉深思。許久她停下筆,將寫好的東西一一細看,然後似是鬆了一口氣。起身便向外走,找來幾個大甕,清洗乾淨,又用廢棄的碎步擦拭乾。準備泥、碎瓷片、竹簽、粗麻繩等等,待一切就緒便坐下靜等鳳雷。

  片刻鳳雷果然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人,將兩大包袱東西丟下,見罄冉一一細細檢查,他微微挑眉,不明白女孩這是要做什麼。

  罄冉檢查好,見她列在紙上的東西一樣不拉,且完全合乎她寫的標準。在這麼短時間竟能弄齊這些東西,她心中不免對鳳瑛的身份又猜忌了幾分。壓下心頭的驚懼,罄冉回頭微微一笑。

  「多謝兩位大哥,罄冉需要的都在這裡了。只是好像還少幾個大瓷甕。」

  「不必謝,我們只是奉命而已,不敢承你的情。那幾個瓷甕在廊下。」鳳雷打斷罄冉,冷聲道。

  罄冉點頭:「還是要謝謝你們的。我要忙些事情,兩位大哥也休息吧,正午時候再來可好?」

  鳳雷望了罄冉半響,這才轉身帶著那黑衣人出了房。罄冉見兩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望了眼西面黑沉的夜空,冷眸微閃,脣角浮上一抹冰痕。

  她回屋便忙碌了起來,微暗的燭光將女孩身影照得模模糊糊,投射在破舊的茜紗窗上,小小的身影卻顯出幾分寧靜和說不出的沉冷來。

  翌日,天近正午,暖陽當頭,一碧晴空下,數團卷涌的白雲被輕風吹得時聚時散,曼妙變換著姿態。

  西市的刑場上此刻略顯安靜,幾十個官兵圍在邢台後搭起的涼棚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著這苦差事。

  由於昨日剛剛處斬了成國奸細,百姓哄鬧,西市這兩日非常熱鬧。三具屍首暴屍,刑場前總有圍觀百姓,他們負責看管屍體,又肩負特殊任務,自是要對每一個百姓都留意查看,生恐出了紕漏。清晨天尚未亮便到了這刑場,到現在一口熱飯也沒能吃到,此刻就是鐵打的人也難免露出疲態。

  現下用膳時辰,百姓皆散,好不容易刑場清淨,他們不時盯向街頭,只盼著輪班之人早早到來。

  沒一會街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他們不免均露出笑容紛紛站了起來。

  「哎呀,可算是來了,老子都餓死了。」

  「走咯,這鬼差事,日頭這麼大也不暖和,再不吃飯冷死在這裡了。」

  「媽的,死了還不讓人安生,要老子說鞭屍一日扔去餵狗,就不信聽到這樣的消息還引不出賊子。」

  說話間一隊士兵執槍繞過街角走了過來,這邊等著換班的士兵更是紛紛跳下了邢台,整理隊伍準備交接。

  可就在此時,一聲轟響傳來。邢台前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之景,眸中皆被驚恐占據。有的還使勁眨了下眼睛,似乎疑是錯覺。

  只見街頭此刻硝煙滾滾,房屋轟然倒塌,塵土四散,慘聲震天。而他們期待的換班隊伍已經消失在眼前,被一層層涌天的塵土擋住,只聽聲聲慘叫不斷傳來,講述著發生了什麼。

  士兵還在愣神之中,耳邊又傳來陣陣轟響,與方才的響聲如出一轍。震天的爆響,宛若雷鳴般一聲接著一聲,紛紛在西市周圍響起,聲聲如雷。聲音震盪許久,宛若魔音久久在天地間震盪。守著邢台的士兵已經是個個面色蒼白,只能盯著不遠處的同伴發抖。

  那當先而立盔甲有異的正是這群士兵的領頭人高江,他此刻滿頭汗水,望著街頭瞬間被平為廢墟的恐怖場景目瞪口呆,望著躺在地上哀哀呼叫的同伴冷汗森森而下。

  他的目力極好,雖是刑場離街頭尚還有一段距離,可他卻能清晰地看到正躺在地上哀呼的那些同伴。他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炸掉了腿,哀呼著捂著斷肢慘叫。有的面上插著碎瓷片,捂著的雙手不斷滲出鮮血。更有的被尖銳的鐵片刺成了蜂窩,全然沒了聲息,還有些已經被壓在了磚石之下,僅剩一條手臂做著掙扎……入目一片狼藉,滿眼猩紅。

  那是什麼?天哪!太可怕了!

  聽著耳邊傳來的一聲聲轟響,看著眼前之景,他只覺渾身發冷。現在是換守之時,如果他沒有弄錯,那些轟響傳來的方向皆是有重兵把守的要害。也就是說,西市所有駐兵之處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就是傻子也知道這轟響是衝什麼來的。

  猛然回過神來,大喝一聲:「快,快!守住屍體!」

  然而他的話剛落,只覺耳邊一聲響,眼前騰起了陣陣白霧,他不及閉眼。白霧已是衝進了眼中,一陣針刺般的疼。他用手摸著眼睛,大聲喊道:「閉眼,是石灰,快閉……咳咳……」

  白霧衝進口中,他喉嚨發澀,劇烈咳嗽著,心中生出了平生從未有過的驚懼和恐慌。雖是如此可高江心中也清楚,曲東平向來心狠手辣,倘若屍首在他手中出事定然也是活不了的。他壓下恐懼和不安,壓下身體上的難受摩挲著爬上了邢台,努力睜開眼。

  可看到的情景卻讓他心中冰涼,邢台上此刻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那三具屍首!他只覺天旋地轉,眼睛一痛,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邢台上。

  此刻白霧消散,眾士兵也拼命睜開了眼,看到台上之景皆是心頭劇震,不明白為何只片刻功夫情景便會變成這樣。只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可聽著街頭尚還不斷傳來的慘叫聲,他們心中冰冷。這哪裡是什麼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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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逃出慶城

  一碧晴空,白雲輕卷,暖陽緩升。

  一座朱紅高階的府邸前,此刻數十名環珠戴翠的華服侍女分立兩側,數十名侍衛精神抖擻地站在一輛精巧馬車之後,眾人紛紛望向朱紅大門洞開的府內。

  沒一會,府中傳出笑語聲,腳步聲漸進,眾人忙垂首靜待。

  鳳瑛扶著一位老者緩緩向府門而來,那老者身體高瘦,步履沉穩,目中精湛,眉宇間的溫和為他清瘦老態的面容蘊上了幾分慈祥。

  他一手拉著鳳瑛,一面低聲交代著:「早日回去也好,告訴你母親不用惦記外公,這慶城什麼都好,什麼也不缺。」

  「是,外公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明年外公壽辰,孫兒定和母親一道回來看您。」鳳瑛攙扶著老者步出高檻低聲應道。

  「好,好。外公等著你,到時候可要考較你的學業啊。」老者眉宇間微顯嚴肅盯向鳳瑛。

  「外公等著吧,明年孫兒定要贏外公幾局棋不可。外公莫要再送了,外面風寒,您老素有關節傷風之症,快快回去吧,再送可就是孫兒的過錯了。」鳳瑛向身後的老管家施了個眼色,管家趕忙上前接過了李老相國的手。

  鳳瑛就勢一甩雪白的披風,回退一步單膝跪地:「孫兒拜別外公,外公多多保重。」

  「起來吧,快些上車吧,老頭子硬朗著呢。」

  鳳瑛也不再多說,起身便要向馬車走。李老相國微微跨前一步:“”「你父親遇事沉穩不足,瑛兒能勸著些便勸著些。」

  鳳瑛揮袍回身,長揖一禮:「是。」

  「瑛兒莫要任意行事,莫輕易伸手,要知世情複雜,人心險惡,看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你遇事素來謹慎,難得的小小年紀便心思縝密,只是處事尚失尖銳,欠穩妥,還需磨磨性子。」李老相國用他微顯蒼老的聲音低聲緩道。

  鳳瑛眉宇微跳,眸中若有所思,俯身又是恭謹一禮:「瑛兒謝外公指點。」

  「去吧,早日回去,也免得你母親擔憂。」

  鳳瑛再拜,正欲登上馬車,卻是李清月匆匆跑了出來。

  「表哥等等月兒。」

  鳳瑛腳步一頓,眸底帶過一絲不悅,卻轉身而笑:「月兒妹妹,表哥還以為你不來送我了呢。」

  「怎會,我……我是趕著去拿這裡,這是我親手給表哥做的,都沒做好呢。表哥為何走得如此匆忙?」李清月氣喘吁吁說著,伸手將一套月白錦衣捧上,一臉焦急。

  鳳瑛輕笑著接過那衣服:「多謝月兒妹妹了,妹妹做的自是最好的,表哥會好好珍惜的。妹妹快些回去吧,不然勞外公也在這裡站著,可就是表哥的罪過了。」

  「可……表哥什麼時候再來?不能多留幾日嗎?這才……」

  「月兒回來!哭哭啼啼,妝容不整像什麼話。」李相國打斷李清月的話,歷目掃來。

  李清月抬袖拭了下眼淚,雖是面有不捨,可也不敢忤逆爺爺的命令,一步三回頭地退回了府門。

  鳳瑛再向李老相國一拜,見他揮手,這才登上馬車。一個同等年紀的黑衣少年跟著坐入馬車,見鳳瑛閉目,便將車簾放下揚聲道。

  「走吧。」

  馬車滾滾而動,沒一會便駛進了慶城中街大道,侍衛駕馬開道,百姓紛紛避讓。馬車不時便穿過街市,駛入了慶城西街。鳳瑛霍然睜開雙眸,推開車窗向外看。

  西街本是慶城繁華所在,可今日這裡卻冷冷清清,馬車跑的飛快。鳳瑛清晰地撲捉到幾處坍塌,幾處狼藉,幾抹殷紅。目光穿過西街落在幾道墻後,那是西市刑場的方向。鳳瑛眉宇微蹙,眼眸低垂望向腳底,面容在窗外光影變幻間陰陰沉沉。

  想起那日在這西街之上,他第一次遇到罄冉,那時的西街可不是這般模樣。人潮鼎沸,繁華昌旺,而就是昨日,一場驚動整個慶城的刑場劫屍事件轟然發生。這個繁華之所便因為離近刑場而遭受炸毀。士兵死傷無數,血流如雨洗涮了西街,百姓都在惶惶不安中,這西街今日自是清冷。

  可誰又能想到他鳳瑛也參與了這次刑場血案呢,又有誰會相信這樣的手筆,只來自一個六歲的小女孩!鳳瑛雙眸猝然眯起,鼻翼微跳,因著身體後仰的動作,面容隱在暗影中,顯得有些模糊。

  鳳戈只覺今日的世子極為沉默,微微抬眸望了鳳瑛一眼,只覺他欣碩的身體散發著一股凜冽。鳳戈一觸,忙低下了頭。心中想著,莫不是跟馬車隔層中的那個小男孩有關?

  此時馬車突然減速,鳳瑛將思緒拉回,直起身體將車窗推開看向外面。原來已經到了南城門,官兵封城,鳳雷正御馬於之交涉。

  沒一會鳳雷便駕馬而回,在馬車旁翻身下馬,垂首道:「世子,慶城軍要檢查馬車方準出城。」

  鳳瑛輕哼一聲,撇了眼守護在旁的少年鳳戈。鳳戈忙撩開車簾,飛身下了馬車。鳳瑛彎腰便要下車,卻是一個沉亮的聲音響起。

  「世子殿下不必下車,末將也是例行公事。」

  鳳瑛抬頭望去,正是楊國楊功曹。他就勢落座,含笑道:「有勞楊功曹了。」

  楊國朗聲一笑:「世子這便要回去了嗎?耀國乃是戰國兄弟之國,兩國向來和睦友好。日前耀國公主又聯姻皇上。這次世子前來為老相國祝壽,皇上專門交代海大人要好好招待世子殿下。大人吩咐我等多次,末將怎敢讓世子下車。看看便好,末將也是情非得已。」

  鳳瑛輕笑點頭:「可是為了昨日西市之事?」

  「是啊,世子昨日也受驚了吧?」楊國關切道。

  「鳳瑛有午後小睡的習慣,倒是沒有聽到什麼聲響,倒是外公他老人家稍受驚嚇。父親急召,鳳瑛不便多留,楊功曹辛苦可定要將賊人擒到啊。」

  「是,是。開城門,恭送世子殿下。」楊功曹忙應聲道,揮手示意把守城門的慶城軍開門。

  鳳戈跳上馬車,見鳳瑛笑著對楊國點頭還禮,這才不急不緩地放下車簾。馬車再次滾滾而動,駛出了高大堅厚的慶城南門。

  鳳戈隔著車窗後望,卻見楊國依舊站在城門處恭謹而立,不免有些奇怪。回頭望向靠壁而坐的鳳瑛。

  「這個楊國倒是恭謹。」

  鳳戈是鳳瑛的書童,亦是貼身護衛。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雖是主僕有別,可難免親厚。鳳瑛回望城門輕輕一笑:「他的父親楊輝曾做過嶧郡提轄,被同僚陷害入獄,外公曾出手相助過。楊國此人生性豪爽,倒還正值。」

  鳳戈回頭再望,那身影已經不見,只餘高大的慶城城門在陽光下閃著青光。他回頭想問下隔層小男孩的事,可見鳳瑛似在思索著什麼,眉宇微蹙。不敢驚擾,便靠窗看起了風景,一時間只有出輪滾動聲伴著飛馳馬蹄勁響耳邊。

  待隊伍行出小半個時辰,進入一條山谷。鳳瑛右腳輕劃,在馬車左角側壁觸到一處凸起。使力一提,只聽一聲清亮的震響。

  馬車中部一塊隔板翻開,露出一個小夾層來,夾層中一個垂髻男孩抱著一黑色包裹縱身而起,瞬間便坐在了鳳戈身旁。

  小小年紀一雙眼眸卻帶著清冷,渾身上下更是散發著有別同齡人的孤傲和倔強,正是扮成男裝的雲罄冉。

  鳳瑛望了她一眼,腳下一踢,隔板歸位。

  「在裡面悶壞了沒?」

  罄冉搖頭,心中輕鬆,微牽脣角朗聲道:「謝謝鳳大哥。」

  鳳瑛只笑著點頭,身子隨著起伏的馬車上下顛簸,光影從面上滑過,玉面淺笑,暖人心胸。

  「我答應你的可都做到了。」

  罄冉一愣,半響才起身一禮:「鳳大哥對罄冉的恩情,罄冉銘記於心。我承諾為鳳大哥做三件事,罄冉雖是小女孩,可也言出必行,絕不會不認賬的。鳳大哥日後又用得著罄冉的地方,罄冉定萬死以報。」

  她口中雖是這般說,心頭卻有些打鼓。尤其是昨日炸毀西市之後,心頭就一直隱隱不安。這個年代是沒有炸藥的,她倘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是萬萬不會用炸藥的。因為知道那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麻煩,試問這樣的一個亂世,既然有這般有威力的東西問世,哪個國家不想據為己有,好趁機稱雄天下?

  倘若讓人知道火藥出自她的手中,那對她來說將是又一場災難,又一場逃難。她更不欲打破這個世界的平衡,這裡該有這裡的發展規律。倘若火藥真經她的手在此問世,她定會成為千古罪人,試想那得到火藥的一國將會陷入怎樣的瘋狂,而其它三國無疑會淪為煉獄。

  她前世是學化工的,由於從小深受磨難,她一直很刻苦,很努力。知道還有弟弟需要她呵護,她沒有懶惰的資格。所以,前世她十九歲便已經拿到了雙學位從大學畢業。

  製作炸藥自是難不倒她,只是想到一瞬間有那麼多鮮活的生命流逝,而這些皆出自她手。儘管她一遍遍說服自己,她是不得以而為之,可心頭卻壓不下那股恐慌。

  儘管知道那些士兵都是曲東平的人,都是她的仇人,可她還是不能心安。從昨日到現在都未曾閤眼,閉上眼,耳邊便會響起那聲聲轟響,震得她心神俱碎。

  昨夜望著爹爹和娘親的屍首被大火吞去,她便在心頭暗暗發誓,今生定再不用火藥殺人。想著這些,感受著鳳瑛若有似無的目光,罄冉的心再次高高吊起。

  他是唯一知道西市爆炸出自她手的人,倘若他動了心思不放過她怎麼辦?倘若他管她要火藥的配置方法怎麼辦?她若不給,他會不會用強的?

  罄冉心頭亂糟糟,而鳳瑛卻輕笑了起來。聽著她方才的話,只覺她分明便是在搪塞自己,句句不離日後,分明就是想撇個乾淨。

  望著女孩低垂的頭頂,鳳瑛嘴角輕勾,冷哼一聲。抬眸撇了眼坐在車尾的鳳戈,鳳戈觸到他的目光,推開車門,翻身竟從飛馳的馬車上一躍而下。

  罄冉只聽砰地一聲,回頭正迎上被死死甩上的車門,心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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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拜別鳳瑛

  馬車門被死死關上,罄冉回頭瞪向鳳瑛,面上已是帶了幾分警戒,身體也不免略顯僵硬。她微微側身,使自己有足夠的空間伸展,以防鳳瑛突然發起攻勢。

  鳳瑛似乎很欣賞她的緊張,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直到她額頭青筋突突跳起。他才清風般一笑,淡聲道:「我現在便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他的話語清淺,如春風拂過面頰,笑容更是觀之可親。然而罄冉卻在他眸中看不到絲毫的暖意,她心生一震。猝然屏息,半響才笑道:「鳳大哥請講。」

  撇了眼鳳瑛,見他雙脣微啟,罄冉低眸抱緊懷中的包袱,哀聲又道:「不管鳳大哥要罄冉做什麼,只要不違道義,我一定不遺餘力。」

  鳳瑛聽她緊咬不違道義四字,雙拳微握。他對人向來溫和有禮,亦從未遭過如此待遇,只覺從他第一次見這女孩起,她便對他多有提防。縱使他為她做了這許多事後,她仍是不曾稍稍賦予信任。望著女孩潛靜的雙眸,鳳瑛難免心生不悅,本來尚想嚇唬下她的心思竟再提不起興頭。

  心中懨懨,沉默半響,轉而卻是一笑,朗聲道:「罄冉何以如此緊張?」

  罄冉只覺他笑地突兀,心裡越發緊張,只低頭道:「許是昨夜沒有休息的緣故,再加上西市的事,罄冉實在心有餘悸。」

  鳳瑛輕聲一笑,示意罄冉在身旁坐下,望了她片刻,終是決定不再周旋,抬頭問道:「昨日你讓鳳雷他們引燃的東西是什麼?何以威力那般大?」

  不知為何,罄冉聽他直接相詢竟是鬆了一口氣,心跳也漸漸平穩了下來。亦是抬頭望向鳳瑛,見他目光柔和,雖似有探究卻沒有了方才的陰沉,回道。

  「那個叫火罐炮,下粗上細,每罐裝火藥及斤,再裝入鐵蒺藜、碎石、碎鐵等物,在細口裝上引信。點燃引信,火罐爆炸,威力自是強大。只是這種東西太過霸道,用之無益。昨日倘若不是罄冉迫不得已,也不會……罄冉昨日當著爹娘的面已立下重誓,此後再不以此物害人。」

  鳳瑛眉梢微揚:「火藥?」

  罄冉點頭,不再言語。

  鳳瑛微微一笑:「為何說此物用之無益?」

  「鳳大哥也看到了,火藥雖是威力強大,可用之卻顯陰損,不然何故慶城百姓會惶惶不安。與我……我昨天一晚上都不敢閉眼,我……想到當時西市的慘叫聲,我……」罄冉說著,眉頭已經緊緊蹙起,面上也顯得蒼白。

  鳳瑛雙眸微縮,隨即輕笑著拍了拍罄冉的手。

  「別想那些了,都過去了。雲將軍和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你為他們做了這麼多,定會欣慰的。」鳳瑛說罷,見罄冉神色稍緩又問道。

  「只是……這火罐炮如此厲害,雲將軍何以沒有用在戰場上?」

  罄冉心一凜,努力不讓自己慌神,直望著鳳瑛:「鳳大哥有所不知,這火罐炮雖是厲害,但太過危險,稍不留意便會爆炸,可能傷及自己。昨日若非鳳雷大哥他們幾個武藝高強,罄冉是萬不敢讓他們引燃此物的。倘若他們不及躲避傷到,我怎麼向鳳大哥交代。不僅如此,這火藥除了我讓鳳雷大哥準備的那些材料外,還需要一種很罕見的原料。那原料爹爹也只尋到一點,不可能大量製作。不瞞鳳大哥,爹爹留下的原料昨日罄冉已經全部用光了。」

  鳳瑛緊盯罄冉,見她面容無異,神情坦然。這才一笑輕聲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記得那種原料是什麼嗎?」

  罄冉蹙眉思索一下才道:「這個真不記得了,好像叫……綠什麼石。爹爹把它磨成碎末,放在小瓷瓶裡,還是我偷偷拿出來的,倘若爹爹知道定要罵我淘氣,可我現在多想再聽他罵我幾聲,就是狠狠的打我一頓也是好的……」

  鳳瑛見罄冉紅了眼圈,沉吟一聲,隨即笑道:「看我,淨問這些惹你不快,倒還沒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要去哪裡?」

  罄冉抱緊懷中的包袱,輕聲一嘆:「我想將爹娘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爹爹定是想回到家鄉的。」

  「徽州閬縣?」

  罄冉點頭應是,鳳瑛微微蹙眉:「那可遠著呢,冉兒在家鄉可還有親人?」

  「沒有了,不過多遠的路,我都不怕,定要將爹爹和娘親的骨灰送回去。爹爹多年征戰,自從少年離鄉便一直沒有機會回去,他總說將來定要落葉歸根……」

  鳳瑛深嘆一聲:「我派些人護送你可好?將父母安置妥當,你便到耀國來,我……」

  「鳳大哥對罄冉的恩情罄冉已是感激不盡,豈可再麻煩鳳大哥。何況罄冉現在是戰國要懸賞抓捕的罪人,戰耀兩國一向和睦,倘使戰英帝知道鳳大哥收留了我,那豈不是拖累了大哥。」罄冉打斷鳳瑛的話急急說道。

  鳳瑛脣角微動,似笑非笑,半響才道:「也罷,有緣自會相見。繞過前面的山澗,沿東就是通向徽州的官道,我便在那裡送別冉兒。」

  罄冉將包袱放下,起身一拜,半響才哽咽道:「鳳大哥對冉兒真好。」

  鳳瑛笑笑,伸手扶起她:「承王府隨時為冉兒打開,這塊玉你拿著,什麼時候想鳳大哥了,也來看看我。」

  說著從腰際卸下一塊白絲繫著的青玉遞給罄冉,罄冉也不客氣,笑著接過。

  「日後定是要去拜訪大哥的。」

  將玉細心收好放到懷中,罄冉抱起包袱只覺手心已是出了一層冷汗。暗自撇了眼鳳瑛,卻見他笑容淡淡,低頭不語。

  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覺一陣後怕,隨即又覺得好笑。眼前的少年看樣子也不過十三歲左右,這要是生在現代也只是個單純的初中生。可在這裡,不少貴族公子十五歲就娶了妻妾,十三已算是半個大人了。再加上她觀鳳瑛處事老練,像這種在權力中心長大的孩子她可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再看鳳瑛,他正扭頭看著窗外,陽光透過林間樹隙打在他的側面,光影斑駁。他眉宇微蹙,似是在想著什麼。罄冉也不欲多言,便低頭撫摩著手中的包裹。想著爹娘的音容笑貌,一時間竟怔怔不知身在何方。她兩日兩夜不眠不休,現在精神一放鬆,隨著馬車輕晃,沒一會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鳳瑛這才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望著女孩沉靜的面容,她緊抱包袱的手,思慮沉沉。半響隨手拿過身旁疊放齊整的月白錦衣輕輕一抖,起身披在了罄冉身上。正是臨行時李清月送給他的那件衣服,目光落在衣袖處繡著的一個小小的篆體月字,他的眉宇微蹙。

  一個時辰後,車隊出了慶城外的十里澗,一條官道東西橫臥。罄冉拜別鳳瑛獨自踏上了前往徽州的官道,小小的身影一步步遠去,竟是說不出的堅定和傲然。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鳳瑛才吩咐馬車開啟,一隊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踏塵而去。

  行出沒一會,鳳戈飛身上了馬車,躬身道:「已讓鳳捷跟上去了。」

  鳳瑛只微微點了下頭,依舊低眸深思。半響不聽鳳戈有動靜,抬頭見他愣愣站著,不免一怔。

  「怎麼了?」

  鳳戈微微咬脣:「我不明白世子為何要放她走。」

  鳳瑛輕笑,示意他坐下:「我本以為幫她渡過難關,她便會感念我的恩情。再加上她無處可去,定會跟我回府,為我所用。倒不想……這丫頭不簡單啊。你看她說話,行事,哪點像個六歲的孩子?既然心不在此處,硬留也無益處,反倒失了她對我的信任。倒不如放她走,她卻會感念。」

  「世子難道相信那丫頭的話?倘若她被別人所用,那……」

  「她的那些話,虛虛實實,不足為信。只是那火藥,她是不會輕易予人的,這丫頭聰明著呢。只讓鳳捷盯著便是,一個小丫頭還不足花那麼多心思。只是……倘若她果真被他人所用……」鳳瑛眉頭微蹙。

  鳳戈聽他久久不語,微微抬頭:「可要除掉?」

  鳳瑛輕叩膝蓋的手微微一頓,冷冷抬頭瞥了一眼鳳戈。

  「鳳戈自作主張,請世子責罰。」鳳戈被他的目光掃到,心一糾忙單膝跪了下去。

  「起來吧,鳳捷還未必能盯得住她呢。今晚趕到襄泛,吩咐下去,中午不再休息。」鳳瑛收斂目光。

  鳳戈舒了一口氣,領命起身出了馬車,回頭藉著關門的動作望了眼鳳瑛,只見少年眉頭微蹙,竟帶著幾絲茫然和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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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北上京都

  罄冉辭別鳳瑛便一路沿著官道往徽州方向走,她也不急著趕路,慢行兩日來到了一個叫雀勾的小鎮。她在鎮中用了些膳食,稍是休息便又向徽州而去,臨到正午時來到一處山谷。

  谷中靜寂,落葉層層,踏上去極為舒服。她走得累了,便尋了處小湖喝了幾口水。靠著大樹躺下,望著身旁黑布包著的骨灰罐喃喃道。

  「爹爹,娘親,冉兒好想你們。你們在天國過的可好?」

  抬頭望向清風吹過樹枝,樹上殘留的幾片枯葉被吹得簌簌作響。她輕嘆一口氣,翻身而起,正欲彎腰去抱那包袱,卻突然痛苦地驚呼一聲,面容也擰在了一起,額頭更是冒出大汗來。

  她雙手按壓在肚子上,跌坐在地,掙扎著痛吟著。沒一會面上一白,竟似沒有了聲息般躺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一下,一時間谷中只聞不遠的溪水清淺留聲。

  突然一個黑影從不遠處的林間閃出,迅速接近地上躺著的罄冉。那黑衣人單膝跪地將地上躺著的罄冉拉起,見她面色蒼白,便讓她躺在膝上,伸手一探,她竟是沒有了呼吸。黑衣人一驚,蹙眉就要扣她的脈息。

  就在此時,罄冉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袖中光芒一閃。身子騰展開如一隻展翼的巨鳥飛起,落地間一把尖銳的匕首已是抵上了黑衣人的咽喉。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黑衣人又毫無準備,待反應過來已是太晚。他只覺光芒一閃,脖頸上已經感到了刀刃的鋒芒。

  「鳳捷大哥,您整日跟著冉兒不嫌太辛苦嗎?」罄冉揚眉道,見鳳捷雙手微握,手臂一抬,便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的頭抬起。

  鳳捷眉頭緊蹙,狠狠瞪向罄冉。罄冉卻是輕勾脣角,閃身到他的背後,在他的背上幾處大穴急點。再探手入他的懷中,找到繩索。單手一圈一圈地纏在鳳捷身上。這才鬆開手中匕首,迅速勒緊繩索兩端將鳳捷困了個結結實實。

  鳳捷被她點了幾處大穴,身上氣力一鬆,還不及掙脫運氣便被罄冉綁捆。只能狠狠地瞪著她,冷聲道:「你什麼時候發現我跟著你的?」

  罄冉捆好他,在他面前蹲下,抽下他的腰帶便將他的雙腳也綁了個結實。這才托腮回道:「鳳大哥武功高強,我從沒發現過你。」

  「那你何以使計騙我出來?」鳳捷怒道。

  罄冉起身:「我沒有發現過你,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人跟著我。」

  回步抱起包袱,罄冉心生一嘆,她雖是看不明白那少年鳳瑛,卻也不會傻傻的以為他會就這麼容易放她走。她知道他定然會派人跟著自己,故意隱忍不發,是想讓鳳捷鬆下心神。果然,今日一試便將他引了出來。

  望著一臉陰沉的鳳捷,罄冉嘆聲道:「鳳捷大哥,對不起。你家世子幫我的忙我都記在心裡,將來有機會一定報答。我和你家世子已經講好了條件,可他再派你來跟著我,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所以,鳳捷大哥也別怪罄冉哦。」

  那兩日鳳瑛派給她的幾人中,正有這個鳳捷,所以罄冉對他還有幾分的感激。她步至他身前,探手從他懷中翻出所有的銀兩。

  「鳳捷大哥,你的銀子我借來用用,因為我需要馬匹,而你卻不能有馬。我走了,鳳大哥在這裡休息下吧,相信以鳳大哥的能耐定不用罄冉多擔心。」她說著,抬腿便重重擊打在了鳳捷脖後。

  鳳捷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地上。罄冉將他拉到樹邊,讓他靠著樹,這才拍拍手抱起黑包袱邁步而去,所往的方向卻不是徽州,而是往雀勾鎮而去。

  罄冉在鎮上買了匹小馬,打馬便向北而去。幾日之後來到瀘州的簾雲山,因這山處於由耀國西走戰國的要道,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故而自古此處的爭奪戰便上演得十分激烈。

  雲藝十三年前領兵在此便打過一場漂亮的防守戰。當時耀國國力強過戰國,大軍壓境,雲藝將敵軍拒與簾雲山之外,這才保全了戰國,從而在先帝的休養生息下國力增強有了今日的強大。

  罄冉牽著小馬立於山腳,望著微茫的蒼山,看著微風吹過山頭枯草,只覺心生悲涼。半響她爬上馬打馬入山,谷中溪流淺淺。

  她找了處風景優美的清湖,只見湖水清冽,四周山巒環繞。雖是冬日,可卻能依稀看出春季時定是青碧環翠,花草留香。

  她在湖邊站了一會,蹲下將那日日護在身前的包袱層層打開。抱出那個黑色的瓷罐,鼻子一酸,淚珠漣漣。

  她摸了一把淚,輕笑著打開蓋子:「爹爹,多年前您在這裡率兵據敵,戰國百姓無不感念您的英勇守護。想來這裡對爹爹該是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讓爹爹在此處安息,爹爹可會高興?娘親,那場戰爭您也隨軍為醫,救治了不少傷兵,這裡山清水秀,您跟爹爹便在這裡做一對神仙眷侶吧。」

  她笑著將骨灰慢慢灑入溪水,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小手輕輕顫抖著,骨灰自指縫滑落,風一吹飄飄蕩蕩捲入水中。

  「爹爹,娘親,你們不要為冉兒擔心,冉兒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曲東平那奸人現在定四處搜尋女兒,冉兒想去京城,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想來他定不會想到冉兒會往京城跑。冉兒不知自己的想法對是不對,爹爹和娘親在天之靈一定要保護女兒。」

  罄冉深吸一口氣,在湖邊蹲下,久久默然。將骨灰罐沉入湖中,湖水一濺,叮咚一聲,瓷罐晃悠悠沉入水中消失了蹤跡。

  她抹掉眼淚,起身雙手護口,大聲高呼:「爹,娘,冉兒……好愛你們。」

  正是她這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喊聲久久迴盪。她低頭喃喃道:「爹爹,娘親,冉兒走了,女兒定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

  說罷深吸一口氣,縱上河岸,翻身上馬,策馬便向北而去。

  燕舞鶯鳴,新蟬乍叫,雨垂纖草,風聚落花,數月後罄冉才到了戰國的京郊。

  她這一路行的很慢,又要想盡辦法掩蓋身份,又擔心她小小年齡遠行會被壞人算計。一路可謂用盡心思,時時擔憂,如今京都在望,心神一鬆,只覺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在郊外的林間下馬,讓馬兒覓食飲水,自己則靠著大石吹著清風,從懷中拿出乾糧啃著。

  這一路她為了掩藏身份一直梳著男孩的髻發,路途風塵撲面,她也不加洗試,小半年下來面容黝黑了不少,對河自照,倒真看不出是女孩子。

  見水中倒影邋遢,彷若個農家逃家的頑皮小子,她不免搖頭嘆息。

  就在此刻,噗通一聲大響傳來,罄冉尚未反應過來已被濺了一身水花,半邊身子濕盡。卻是一顆大石就落在她身旁的河中。她驚呼著怒目抬頭,卻見河邊樹上吊著一個身影。

  青衫搖晃,帶起陽光閃爍,那人身形還擺動著,罄冉被他晃得一陣煩悶。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嘻嘻一笑從樹上翻落而下,眉眼間盡是灑脫不羈,頗是自在。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照在他臉上,越發襯得他笑意可惡。

  罄冉眉頭一蹙,轉身便走。

  「青妹,別生氣嘛。青妹和四郎緣分不淺啊,竟能在這京城碰上,來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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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0 15:36: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奇恥大辱

  「青妹,別生氣嘛。青妹和四郎緣分不淺啊,竟能在這京城碰上,來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嘛。」

  清亮的笑聲由遠及近,瞬間便從樹下飄移到了罄冉耳際,四郎笑著將晶亮的眼眸湊上。

  他的身影極快,半年不見,輕功竟似又見精進。罄冉不及防,差點撞上他湊上來的可惡笑臉,腳步驟然停下,身子不穩,她本能伸手推了他一下,退後兩步方才站定。

  她本沿著河岸走,腳下一滑差點沒跌進河中,心神方定,卻聽一聲慘呼傳來。回頭竟見四郎跌坐在地,正一臉惱怒地瞪著她,一手還不停地揉捏著右腳。

  「哎呦,真狠心,怎麼能那麼大力推人呢。一點女孩子的樣都沒有,吃什麼長成這樣的?」

  見他瞪眼望來,雙腮鼓鼓,那脣邊的譏笑著實惹人不快,臉上的神情更讓罄冉眉宇緊蹙。她直想上前狠狠跺他兩腳,天知道她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誰知道他怎麼會跌倒在地。

  「沒用。」冷哼一聲,罄冉邁步繞過他就往前走。

  「青兒妹妹,小青妹妹,冉兒妹妹……等等我嘛,做人不可以這樣的。我好歹也算幫過你的忙啊,怎麼半年不見,你這不愛理人又忘恩負義的性子一點沒變呢?」四郎見她邁步就走,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衣襟上的灰塵,一瘸一拐繞著罄冉嚷嚷。

  罄冉被他吵得一陣頭疼,怒目瞪來,卻見四郎一抖之下燦爛一笑。

  「嘿嘿,小爺知道自己長的好,可青妹妹也不用吃驚成這樣吧?瞧瞧,瞧瞧,這大眼睛中就寫了四個字——驚為天人,哈哈。」

  罄冉直覺自己跟這小孩完全沒有溝通的可能性,這人臉皮不是一般的厚,眼前晃動的哪裡是什麼粉面,整個便如機關槍都打不透的城墻。

  她不欲搭理他,白他一眼去扯栓在樹上的馬兒。心道,他要不戲弄她,也許她還會給他一個好臉色。上來就戲弄人,還說她半年沒變性子,他又強在哪裡?哼!

  可顯然,四郎的耐力是很好的,見罄冉不說話卻也不生氣,瘸著腿一碰一跳跟上,嘻嘻笑道。

  「哎呀,別這樣嘛,賴好我上次還幫你一個小忙呢。你可不知道我幫你引開官兵,結果被抓去大牢呆了半個月才放出來。」四郎說著,撇向罄冉,見她腳步微頓,目光似帶過來一絲。

  男孩眼眸一亮,眉眼一擰,哀呼道:「那慶城的大牢好陰暗,裡面又潮濕,大冬天的他們還不給我被子,凍死我了,到現在關節還老疼呢。牢裡的人都好凶,還老搶我的吃食,本來牢裡飯就又臭又騷,還天天吃不飽,他們還欺負我。嗚嗚……還有那麼多老鼠,天天餓瘋了一樣,見人就咬。還有蟑螂,好可怕,滿牢房亂跑……」

  見罄冉腳步微慢,面上染起內疚,男孩越說越帶勁,越說越興奮,表情卻越來越驚慌,只差沒擠出兩滴眼淚來了。

  罄冉聽到他說蟑螂,只覺一陣火氣,翻身上馬再不看他一眼,手一揚就要抖動馬鞭。卻是那四郎站在了馬前,拉住馬兒鼻環,嘟嘴看著她。

  「你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啊?女娃娃脾氣可真怪!」

  罄冉冷哼一聲:「比你這滿嘴胡話的人要強!哼,冬天蟑螂滿屋跑?你就編吧。」

  說罷也不再看他,揚起馬鞭就要往他拉著馬頭的手上抽。眼前鞭子就要落下,可他竟避也不避只衝著她傻笑。

  罄冉手腕急翻,硬生生轉了方向,鞭子破空而響,回頭卻見四郎眉眼染笑,烏黑的雙眸越發顯得晶亮,不免一陣懊悔。悔不該一時心軟,看他手指白嫩便無法狠抽,兀自氣惱卻是四郎笑聲又起。

  「嘻嘻,青妹妹真聰明,都騙不過你呢。其實我沒在牢中呆那麼久,只呆了三天,那牢房豈能困得住豐神瀟灑,來去如風的藺四郎,我在那牢中遊玩了三天便火燒慶城大牢,英雄橫空出獄。哎呀,青妹別走啊,我不說這個了還不行嘛。嘿嘿,不過青妹那日爬窗戶到底做什麼啊?可是偷了什麼好東西?」

  罄冉揚鞭奔馳,那四郎竟不依不捨地御氣用輕功緊緊跟著。她身下本就是匹小馬,再加上身處密林,馬速不快,一時哪能甩脫他。

  只見他青衣飄蕩,一時在她左邊,一時在她右邊,哪裡還有方才的一瘸一拐?清亮的聲音宛若魔音,弄得罄冉一陣頭疼。狠狠勒馬,她怒目瞪向男孩,大喝一聲。

  「你到底要怎麼樣!」

  四郎非但不怕卻哈哈一笑,揚聲在馬前一個輕快跳躍:「哎呀,青妹妹生氣也這般好看。青妹妹,別生哥哥的氣嘛,哥哥要心疼了。」

  罄冉聽他非把“青”發生“情”,只氣地沒背過氣來,冷笑一聲馬鞭甩出。四郎雖是早有防備,可她這一鞭竟是極為凜冽,攜帶著雷鳴之音席捲向他的上身。他啊地一聲大叫,身體驟然後仰,只覺凜然的光芒險險從面前晃過,帶起一陣寒風。

  罄冉見他仰身卻是輕勾脣角,手中鞭子宛若靈蛇,尚未收回便猛然轉了方向。纏上他仰身露在半空的腰扣,手臂一揚,腰帶便跟著飛揚而出。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青色的寬帶便落在了罄冉手中。

  罄冉再不多看他一眼,淺笑出聲,揚鞭策馬而出,餘光掃到一個彎腰蹦跳的身影。

  身後幾乎立刻傳來一陣哀鳴,哇哇大叫聲衝破密林,驚起一陣午後休憩的林鳥。

  「啊!奇恥大辱啊!」

  「啊!青妹妹,你快回來!」

  「啊!把我腰帶還回來!」

  「回來,小爺掉著褲子怎麼見人啊!」

  「嗚嗚……你怎麼脫我褲子……沒臉見人了……」

  斷斷續續的哀鳴聲傳來,罄冉回頭,正見那四郎一手提著褲子,一手衝她揮手,上串下跳宛若猴子。漸小的身影已看不出面容,可罄冉莫名眼前竟清晰晃過男孩此刻的表情。

  她心中一陣暢快,脣邊已是露出了這幾個月來第一個歡欣的笑容。回頭揚鞭飛馳,揚聲喊道:「情哥哥,您那手可提好了,褲子掉下來嚇壞小姑娘可就不好了。」

  聲音久久在林中迴盪,竟是說不出的輕快,宛若驕陽終衝破烏雲,深湖迷霧洞開。

  四郎見她身影消失不見,撇撇嘴:「死丫頭,哎呀,腰帶博妹笑,這齣戲也不枉費小爺風流本性。」

  說罷他右手輕揚,與嘴邊一聲清嘯,不一會嗒嗒馬蹄聲衝破林間幽靜。那飛蹄而來的正是他的小毛驢,它奔馳到男孩身前竟繞著他跑了一圈,這才停下,鄙夷地噴了下響鼻。

  四郎輕拍馬頭,從馬背上扯下包袱,一手拉開包袱,從中翻出一條淡藍的腰帶繫上。轉了個圈,衝小毛驢揚揚頭,這才翻身上馬。

  「兄弟,走吧,咱找情妹妹去。定要報了脫褲的羞辱之仇不可。嘿嘿,你說青妹妹要知道小爺給她的馬動了手腳,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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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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