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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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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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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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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53:1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勸父

  阿煙低頭,品度著父親夢中所見,隱約仿佛,就是自己一個人走在燕京城街頭的情景。

  她忽而淚如雨下,前世多少委屈,不能給人訴說,只能一個人故作堅強地挺下去,笑著面對一切。

  如今回到父親面前,重新成為一個可以撒嬌的小女兒,她崩潰地嗚咽大哭出聲,再次埋首到父親懷中。

  「父親,我,我……」

  她顫抖著唇,想說什麼,可是卻哽咽不成聲。

  顧左相將女兒摟在懷中,溫柔地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阿煙,那終究是夢罷了,便是再覺真實,那也是夢。阿煙放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話雖這麼說,顧左相卻覺得背脊發冷,只因當日那夢,分外真實,真實到他身在異鄉便開始掛念燕京城裡的女兒。而如今和阿煙相見,聽她提起這夢來,赫然竟和自己夢中情景一般無二。

  顧左相倒是沒想到什麼重生而來,他只是以為,這夢就是一個警示,是一個預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告誡他們父女,若是一個不慎,或許便走向那淒慘的結局。

  他抱著懷中纖細的肩頭猶自顫抖的女兒,擰著挺秀的雙眉,深眸中有著沉思。

  這是他最心愛的女人辛辛苦苦為他生下的女兒,是他捧在手心的阿煙,他是絕對不允許夢中的事情真實地發生的。

  他的阿煙,應該擁有幸福的未來,一生一世,無憂無慮。

  而阿煙靠在父親懷中,低泣片刻後,終於收斂起心緒,想著諸多事情,總是要和父親聊一聊。

  此時顧左相心中自然也有許多想法,不過他看女兒的意思,還是挑眉問道:「阿煙可是有什麼想法?」

  阿煙見父親這麼問,也就不再隱瞞,直截了當地道:「父親,近日女兒在病中,又因這一場噩夢驚醒,以前不能明瞭的許多事兒,如今竟覺得想得分外明白。想明白之後,真個是一身冷汗。」

  顧左相點頭:「阿煙,你說便是。」

  阿煙只好繼續道:「一則,我顧府之中,母親並不擅管家,家中諸事多有疏漏,家規鬆弛,長此以往,難免惹出事來。二則,父親因忙於公事,平日裡對弟弟阿清難免輕忽,阿清乃是我顧家唯一男丁,父親原該放在身邊親自教養,而不該聽之任之。」

  有一些話,阿煙並不該說,只因李氏乃是她的繼母,即使親近如父親,她也不好去議論李氏。

  可是李氏出身小門小戶,見識淺薄,實在不該讓弟弟步了她的後塵。

  當下阿煙提議道:「如今阿清已經七歲了,雖則早已開蒙三年,可是所請夫子不過爾爾,父親又疏于管教,這幾日阿煙曾和阿清聊過學問,以此水準,將來若要考入官學,怕是難入登天。」

  顧左相聽得雙眸微眯,閉眸沉思,一邊點頭,一邊道:「煙兒繼續說吧。」

  阿煙繼續道:「還有第三件事,乃是朝中之事,本不該阿煙多嘴,可是此時,卻不得不說了,若是阿煙年幼無知,說錯了什麼,還望父親不要訓斥。」

  顧左相點頭,淡道:「阿煙但說無妨。」

  阿煙這才擰眉,柔聲道:「父親在朝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友比比皆是,朝中威武大將軍之職形容虛設,右相薄睿東因生性耿直而處處樹敵,如今放眼望去,大昭朝中,父親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垂眸,輕輕一個歎息,想著當日父親是否想過這不可一世的尊榮背後隱藏的重重,若是想過,可曾有應對之策?

  曾經的她,雖就學於女學之中,可是卻並不關心這些國事,也未曾和父親談過這些。

  顧左相驀然睜開眸子,眸中有精光閃過,他審視著自己容顏姣好的女兒,半響之後,終於點頭道:「阿煙,你說得,正是這幾日父親心中所想。」

  阿煙低頭,為他奉上一盞茶。

  顧左相接過來,一邊品著茶,一邊道:「這些年父親忙於朝中之事,確實對家中諸事疏忽了,難為你如今把這些都看在眼裡。」

  阿煙抿唇不言,她知道父親並不是疏忽了,只是不想管而已。曾經的這一切,原本應該是母親一手打理吧,母親去後,他醉心於朝中之事,無心後宅。

  也只有自己的事情,他才上心幾分吧。

  顧左相眸中閃過一絲沉痛,不過他抬手捏著短須,卻是笑了。

  「至於朝中之事,原本父親的打算是你嫁與太子,為太子妃,將來太子登基為帝,你自然便是皇后了。」

  阿煙聽到這話,修長的睫毛輕顫,抿唇,柔聲道:「那父親現在的意思呢?」

  上一世,父親便是這樣的打算,只是可惜,他在朝中弄權多年,竟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那便是當今的皇上。

  皇上雖然年老昏庸,朝政多由父親等權臣一手打理,可是他到底曾經一頭獅子。

  獅子即使閉上了眼睛,也依然是一頭獅子。

  就是這個父親以為年邁昏庸的皇帝,其實心裡是不願意在太子登基之後,依然由父親把持朝政的。

  於是當時的皇帝,偶爾閒談起來,言語中仿佛是盼著自己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家的兒媳婦,於是父親也以為然,安排著自己將來嫁給太子。

  可事實上呢,或許這只是當時皇帝一種變相的試探罷了。

  於是在阿煙十六歲的時候,在太子選妃的關鍵時刻,父親驟然領悟了皇帝真實的意圖。

  此時父親深知為時晚矣,只能亡羊補牢,匆忙將自己嫁給了威遠侯之次子沈從暉,只盼著能夠躲過一劫。

  回憶起這一切,阿煙眼瞼微抬,凝視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不過四十八歲而已,這些年保養得當,眼角雖有些細紋,可是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之時。

  多年的官場歷練,使得他在外之時總是喜怒不形於色,一般人很難琢磨他的心思。

  不過在自己面前,父親就是父親,是一個慈父。

  阿煙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來,倚靠在座椅上,歪頭望著父親。

  「父親?」

  顧左相沉思了許久後在,終於皺眉道:「皇上這些年看似不理朝政,可是朝中之事,卻是瞞不過他的。前幾日進宮,我和他說起太子的婚事,他倒是對你頗為喜歡。只是,如今父親想來,總是有些不妥。」

  阿煙唇邊的笑意如煙雲一般漸漸擴散,就這麼氤氳到了眸中,使得眸中綻放出一點別樣的動人,不過她沒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著父親繼續說下去。

  顧左相擰眉道:「阿煙,這幾日為父想過許多,這些年我在朝中幾乎獨攬大權,我深陷其中幾不能自拔。如今一夢驚醒,細細打量,不覺一身冷汗。須知歷朝歷代,功高震主者,權大懾主者,必招天子忌憚,大多也不能落得什麼善果。我如今便不為自己著想,也總是要為你想想。」

  阿煙聽父親這話,心中歡喜又感動,咬唇點頭道:「父親所言極是。所謂急流勇退,正是這個道理。」

  顧左相卻挑眉看向女兒:「阿煙,那到底該如何,你是怎麼想的?」

  阿煙聽了父親那番話,知道了父親的想法,心裡也有了底,當下便侃侃而談:

  「父親,一則從此後要重振家規,絕對不能姑息養奸,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顧家不能毀於家中宵小之輩。二則,須好生教養阿清,便是不能為一國棟樑平定天下,也要修身養性,為齊家之好男兒,方不至於辱沒了父親的威名。」

  她眼見父親眸中有讚賞之意,便笑著繼續道:「三則,我顧家萬萬不能戀棧權勢,本該抽身之時,便要及時抽身。」

  顧左相聽女兒這一番話,已經是極為讚賞,不過最後一句,卻是觸動他的心事。

  「抽身,談何容易!為今之計,也只有靜觀其變,方為保身之道。」

  阿煙笑道:「父親說得是。」

  今日一席話,她探知了父親的想法,一時之間倒是不著急了。

  只要父親不再抱著把自己嫁給太子的念頭,一切總是有轉機的。

  和父親又閒聊了一會兒後,她便命人叫來了顧清,顧清依舊對自己父親有些懼怕,不過看著姐姐阿煙在,倒是松了口氣。

  當下阿煙便牽著弟弟的手,對父親說起顧清這些日子讀書的事。

  原本顧左相是極為不喜這個兒子的,如今因為女兒這番話,也重新打量起自己這個兒子。

  卻見他雖然生得肥胖,可是倒也眉清目秀,雖神色間依舊有些畏畏縮縮上不得檯面,可是到底年紀還小。

  當下他臉色也和善了些,便隨口問他一些讀書上的問題,顧清都壯著膽子一一答了。

  最後顧左相又囑咐了兒子一些話,諸如好生讀書,諸如將來考入官學,如你姐姐那般,顧清趕緊都點頭答應著。

  這一日,顧清和阿煙走出父親書房的時候,倒是極為開心,眉眼都是帶笑的。

  「姐姐,我瞧著父親今日個倒是對我極為滿意呢。」

  阿煙低頭望向自己的弟弟,卻見他好看的眼眸中倒映著陽光,清澈璀璨。

  她輕笑了下,抬手撫著他的頭髮:「傻瓜,這是咱們的父親,父親喜歡你我,自然也是滿意你我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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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53: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女學

  因這幾日阿煙身子大好,請了一個月的假也到時候了,於是這一日起得比往日早,略作收拾,坐了轎子出門前去女學中。阿煙家是在小翔鳳胡同,這裡距離皇宮不過是兩裡路罷了,距離女學則約莫三裡的路程。

  如今阿煙這轎子走出小翔鳳胡同,一轉彎便來到了繁華的東大街,阿煙不免覺得新奇,掀開轎簾,看向外面。

  東大街門樓林立,金字招牌並挑起的旗子比比皆是,街道上人來人往,這是她記憶中那個繁花似錦的東大街。

  而就在阿煙轎子的側面,有一男子騎著高頭大馬,帶著紫金玉冠,唇邊勾著一抹笑,斜眼瞅著阿煙,看得津津有味。

  阿煙正瞧著,猛地裡見到這張臉,初時是驚了一下的,後來陡然想明白,便平靜下來,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便放下了轎簾。

  這是當今的五皇子燕王,母妃是永和帝最寵愛的皇貴妃,是當今太子異母的弟弟。平日裡仗著母妃寵愛,父皇又縱容,那些放蕩不羈的事兒沒少幹,偶爾也去水西橋畔,尋花問柳什麼的。

  阿煙以前就不喜這燕王,小時候隨著父親進宮赴宴,就被他欺負過的。及到稍大了,他便出來開府,好巧不巧的,他的府邸便在這小翔鳳胡同二號,緊緊挨著顧府。

  顧府旁邊那王府本是閒置多年的,如今稍做修繕,就成了他的地盤。

  於是阿煙又增添了幾分不喜,一是那廢舊的王府曾是她幼年時玩耍的好去處,卻被他那樣占了,二個是這燕王自從成了他家的鄰居,便總是在她家晃悠,沒事便看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總覺得不懷好意的。

  曾經的她,可是沒給過這燕王好臉色的。

  可是後來,發生了許多的事,阿煙後來慢慢品味,便覺得這燕王這人其實對自己也不算太差。當年他奪得帝王後,可算是對自己和沈從暉網開一面,這才使得自己有機會可以帶著沈從暉沈越離開了燕京城。

  此時的阿煙,靠在轎子裡這柔軟的引枕上,閉眸想著上一世,那個身穿龍袍的男子,明明高高在上的模樣,卻對自己勾唇一笑,帶著幾分挑.逗的笑問自己:

  「阿煙,你要留在這裡,還是離開?」

  當他這麼問的時候,明明是笑著的,可是阿煙卻能感覺到他語氣中那濃濃的悲涼。 她分辨不清,他的眸中到底是不是有一絲的期望。

  不過那時候阿煙就明白,帝王心,海底針,她的父親伴君一世,最後死於那個帝王之手,她不想步父親後塵。

  更何況,那個時候的阿煙早已嫁為人婦呢。

  如今,阿煙回想著剛才那騎著白馬戴著紫金冠的灑脫少年,想著他那斜飛入鬢的雙眉,那天生微挑著帶著幾分桃花的雙眸,不免心中有絲淒涼。

  後來的她,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便成了未亡人,帶著那侄子沈越,四處漂泊,吃盡苦楚。

  就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裡,當她用僅剩的一點乾柴點燃做飯,並給自己和沈越取暖的時候,聽到鄰居們議論,說是皇帝駕崩了。

  他費盡心機謀取了那個位置,才坐了一年而已,便死了,死得不清不楚。

  阿煙的手輕輕顫了下,知道如今看似一切太平,但到了明年冬日,也就是自己十六歲那年,這個燕京城竟天翻地覆,到時候血流成河都是有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轎子已經到了女院門前停了下來,綠綺忙過來扶著阿煙下了轎子。

  這邊剛下來,那邊燕王就過來了,細長的眸子含著笑,帶著一點嘲諷:「真病得沒了力氣?下個轎子還要人扶著的?」

  阿煙低哼一聲,淡道:「見過燕王殿下。」

  態度恭敬,神色疏冷,這倒是讓燕王微怔,挑著好看的眉,打量著阿煙:「今日這是怎麼了,變了性子了?」

  以前的阿煙,便是再好的性子,見了燕王也沒什麼好臉色的。

  阿煙卻是並不想和他有什麼交道的,當下只是道:「殿下若是沒什麼其他事兒,阿煙這就進去女學了。」

  說完,也並不等他答話,逕自往裡走去。

  燕王站在後面,微有些詫異,後來望著姑娘家行走間曼妙的身姿,也就笑開了。

  那笑容,帶著幾分寵溺,仿佛看著鄰家小姑娘撒嬌式的頑皮。

  而阿煙進了女學,便見姑娘們三三兩兩地往學堂走去,阿煙看著她們臉上洋溢著笑容和光彩,就像那春日陽光裡正在茁壯生長的小苗一般,讓人一看便覺得充滿了希望。

  她不由得綻唇笑了下,想著雖則自己年紀不小了,或許再無這些姑娘那般輕鬆的心態,不過到底是重新成為了十五歲的小姑娘,眼睛是明亮的,身體是健康的,未來一切都是可預知的。

  當下邁步向學堂走去,此時的學堂和記憶中並無二樣,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阿煙這幾日在家裡,一邊教著弟弟顧清讀書,自己也順便重溫了下昔日的功課。

  拿筆是有些不生疏了,還要多練習,其他詩詞文章倒是還好,當日功底深,她又是個記性好的,自然不怕這個。

  在學堂裡,相熟的姑娘遇到了她,難免問候起來,她一一笑著回了。正這麼打著招呼的時候,便在人群中看到一個姑娘正遠遠地望著自己,轉首看過去,卻竟然是個眼熟的。

  望著人群中那個衣著略顯素淨的姑娘,她眼前浮現的卻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高貴華麗的平西侯夫人。這正是李明悅,禦史大人家庶出的四姑娘。

  其實這個李明悅穿著妝容在這群優雅的女學生中,總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別人雖則也是畫眉傅粉塗胭脂一身釵黛,可是因這是書院,總是較為低調含蓄,既不會顯得寒酸讓人小看了去,又不會張揚得引人注意。

  可是李明悅卻總是讓人覺得有些突兀,總是試圖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又無什麼名貴飾品,越發顯得寒酸,總是惹得一眾女子不喜。

  又因她只是個禦史李大人家的庶出,更沒人多看她一眼,她也有自知之明,便最愛奉迎巴結。

  只是今日,這李明悅卻有些不同,穿戴間落落大方,頭上雖依舊沒什麼華貴裝飾,可是簪上別的一朵宮花兒,倒也別致。雖通體依舊素淨,比不得一旁貴家千金小姐們那般光華四射,可倒是也不會讓人小看了去。

  阿煙上輩子從未在意過這位李明悅的,如今想起那平西侯,想著到底是他未來的侯夫人呢。那平西侯以後那麼的權勢,見了落魄的自己,竟是有意相助的。憑了當日那一飯之恩,她今日也斷斷不能虧待了他未來的夫人。

  於是今日個阿煙便對那李明悅一笑,點頭示意。

  李明悅倒是略有些詫異,當即便笑了,借機過去,和阿煙說話。

  往日裡和阿煙最為要好的其實是威武大將軍家的女兒孫雅蔚以及德誠候家的嫡女名何霏霏的。

  那孫雅蔚雖生在將門,可是卻性情溫和,長相柔美,是上輩子阿煙的閨中密友。而何霏霏呢,是德誠侯得了六個兒子後才有的這麼一個女兒,是以自小嬌慣得厲害,養成了她天真爛漫卻又有些驕縱的性子。

  如今這何霏霏見阿煙忽然對李明悅如此特別,不覺有些詫異,便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小聲道:「理她走什麼,咱們過去一旁說話!」

  在何霏霏的眼中,這李明悅實在是不入流的貨色,哪裡配和她們一起說話。

  阿煙卻拉著她道:「各位姑娘都在這裡說話,我們隨著說話就是了。」

  何霏霏撅嘴,有些不高興地道:「我不喜歡她們。」

  阿煙知道她吃軟不吃硬,當下嬌軟地道:「到底是一個書院裡讀書的呢,總是同窗。」

  一旁的孫雅蔚輕笑一下,也隨著道:「阿煙說得對。」

  何霏霏見此,也就隨她的意思了,誰知道大家說了沒幾句,便開始議論起來,竟是當今太子要隨著書院的山長過來,說是要巡視女院的。

  一時大家面上都有些泛紅,其實有些事,不好意思說出口,心裡都是明白的。

  這眉山女子書院,自仁武女帝以來開始創建,至今也有幾百年了。最初的時候,自然是為了培養和選拔宮中所用女官,說白了進了這書院,幾乎一隻腳便踏進了皇宮。

  後來仁武女帝去後,女子書院和女官制依舊沿襲下來,可是時候一長,多少有些走樣了。

  仁武女帝之時,每年裡總是要在書院之中選拔三五名女子進宮的,如今呢,每年不過一二個名額罷了。

  可是儘管如此,大家依舊都擠破頭地試圖考進這女子書院,一則這就是來鍍金的,哪個女子進了這書院,那就是憑空多了一層光環和榮耀,將來做親都比別人沾光。

  二則嘛,大家心裡都明白的,皇上身邊最為炙手可熱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燕王。太子乃是一國儲君,而燕王則是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兒子,母親又是寵冠後宮的皇貴妃,這兩位都是眼瞅著要做親的年紀,十八九歲的年紀,早該定下親事了,卻一直遲遲耽擱著呢。

  現如今,怕是這幾位的婚事,都是要從眉山女子書院挑的。

  因了這層干係吧,大家聽說太子要過來,一個個臉紅起來。

  不知道的只當是巡視來了,知道的,那就是來挑挑太子妃?

  何霏霏自然也明白了這層意思,低哼一聲,不屑地掃過大家,眉目間的驕傲顯而易見。

  一旁的孫雅蔚卻是淺笑不語。

  阿煙唇邊泛著笑,凝視著自己這位生得優雅溫柔的同窗。

  後來啊後來,當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是太子妃唯一的人選時,她的這位同窗好友,卻已經和太子暗通曲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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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53: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偶遇

  其實阿煙有時候回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於太子這個人是抱著什麼想法。

  她真得曾經以為那個溫柔優雅的男人將成為自己一生的倚靠呢。

  可是,其實這個男人真得距離自己很遙遠。

  從太子這個人來說,他一邊對著自己溫柔小意,一邊暗地裡和自己最好的同窗好友,那個自己以為性子溫順對自己從無任何隱瞞的孫雅蔚勾搭起來。

  而從朝中大勢來說,擁有一個身為權臣的父親,她顧煙這輩子是不可能當成那個太子妃的。

  那個高坐在帝王之位的永和帝,第一個不答應的。

  上一世的阿煙在面對這一件事時,可謂是仿佛被放入油鍋裡炸了那麼幾遭,折磨得心力交瘁。

  如今呢,她雲淡風輕地望著這一切,心裡卻在盤算著自己和父親該怎麼抽身而退。

  既然自己的好友想要嫁給太子,那就讓她去嫁吧。

  至於這一次,是太子除掉了燕王,還是燕王除掉了太子,又或者是他們一起被那個潛伏在側的齊王除掉,那都是一場戲。

  這一場戲裡,阿煙要拉著父親,做一個看客。

  她垂眸,看向一旁的孫雅蔚,笑道:「雅蔚,你覺得太子妃會是誰呢?」

  何霏霏聽到這話,明亮的眼睛回望著阿煙:「你不要瞞著我了,我都聽說了,皇上早就說過希望你當皇家的兒媳婦,你又是和太子算是青梅竹馬的,這太子妃,除了你,還能有誰?」

  阿煙歪頭,眼眸卻是看著孫雅蔚的:「雅蔚,那你呢?你不想當嗎?」

  孫雅蔚聽到這話,顯然有些許詫異,不敢置信地搖頭:「我?怎麼可能呢,再說了,我也不是當太子妃的料啊!」

  阿煙聽此,便不再說什麼了。

  她想,現在她的同窗好友,其實還是那位同窗好友吧。

  以後不是,那是以後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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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今日所來的,並不止太子一人。

  陪在太子身邊的,乃是燕王和齊王。

  太子生性溫和,一身白衣,儒雅從容,含著溫和的笑意,在山長的引領下步入書院,而燕王和齊王兩兄弟緊跟其後。

  此時阿煙站在人群中,恰看到了太子走過來,卻見他依舊是記憶中那般的清秀俊雅,而太子的身邊,齊王面上也沒什麼表情,就跟個石人一般,黑眸中有些許的不耐。

  這齊王因為朝中變故被牽連,外家一朝傾倒,母妃也撞柱而死,他就一直不得永和帝喜愛的,這一次也能夠被派出為將定邊,都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阿煙望著遠處的齊王,想著當日裡燕京城裡可沒有人想到,這個人以後會成為那個最終坐在帝王寶座的人。

  只是如今父親雖和他有些交情,可身為左相,如今和太子那邊卻是走得更近,便是父親在永和帝身邊能夠逃過一劫,將來這一個個的帝王輪番上場,還不知道是否能熬過呢。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阿煙感覺到一股嘲諷的眸光,看過去時,卻是燕王。

  燕王感覺到了阿煙的異樣,見阿煙看向自己,唇邊泛起嘲諷的冷笑,薄唇輕動,用唇語說著什麼。

  阿煙對燕王也算是熟悉了,只看一眼,便知道那兩個字是「笨蛋」。

  阿煙不免無奈,撇過臉去不再看了。

  而太子那邊,也在眾多女學生中看到了阿煙,對著阿煙點頭示意。

  阿煙淡笑一下,禮貌地對他點頭示意。

  因今日是幾位皇子過來,要親自觀摩女院中的鬥詩鬥樂鬥文等,山長便出了幾個題目考驗大家。一時眾多女學生都躍躍欲試,知道這是表現的好時候。

  若是以前,阿煙雖則不必用這個吸引太子和兩位皇子的注意,可是到底是好勝心強,必然也會盡展才學的。

  只是如今,她卻是打算收斂風華,低調行事的,是以雖則何霏霏和孫雅蔚拉著她要上前,她卻不為所動,只說近日臥床過久,久不曾寫詩,如今乍寫,竟覺頭疼。

  何霏霏和孫雅蔚見此,也只好不勉強她了,便自己過去了。

  一時阿煙一個人站在那裡,看著周圍女學生們的躍躍欲試,不免覺得好笑,想著自己雖則看似年少嬌美,其實那一顆心早已是千瘡百孔,如今倒是和一群小姑娘在這裡爭長短?

  當下她悄悄退下,來到了書院的後山。

  這女子書院原本是前朝皇家園林,依山傍水而建,後來興建女子書院,才藉此改建,如今這書院是個五進的院落,五進院落之後,乃是後山,裡面有參天古樹老態龍鍾,亦有怪石林立意趣橫生。

  昔年阿煙最愛來到此處,一個人品茶讀書,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

  如今阿煙趁著人們都在前面鬥詩,自己跑過來。此時因是秋日,除松樹外的其他樹木早已蕭條,地上枯黃落葉堆積得厚實,踩上去發出簌簌的聲音。

  阿煙逕自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歇息了一會兒後,一抬頭間,恰好見旁邊古松上竟掛著許多松果。

  一時來了興致,便起身去夠,誰知道那松果掛得個不高不低,她這麼卻是夠不著的。

  於是她有些不服輸,便乾脆踮起腳尖,抻著身子,伸長胳膊,跳著腳去抓。

  其實蕭正峰今日是陪著齊王過來的,齊王說了,他年紀也不小了,這些年一直在外戎守,婚事算是耽誤了,於是便要帶著他來這裡,認識個女學生,就此把這婚事定下來。

  可是他看著那群鶯鶯燕燕,便覺得頭疼,恰好山長帶著他們一行人過來後山遊玩,遊玩過後,說是女學生都在前面先聖殿,要過去看鬥詩。

  蕭正峰聽著便不喜,於是尋了個理由躲開了,想著待那鬥詩結束,他自去找齊王。

  在這裡坐了半日,他覺得這秋日的暖陽也曬得人舒服,乾脆便席地而躺,在這落葉繽紛之處,以臂膀為枕,睡個一覺。

  正睡著呢,便聽到旁邊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再看過去,卻是一個女子。

  想起這是女子學院,不免覺得唐突,正要避開,可是只看了一眼,他便覺得挪不開雙眼了。

  那個女子穿著一身嬌嫩的鵝黃色,那身薄軟的衣衫緊緊裹著柔媚曼妙的身子,纖細的小腰兒微微擰著,柔橈輕曼,嫵媚纖弱,分外的惹人遐思。

  她就那麼抻著身子,把個纖細的腰肢抻得仿佛春日裡的小雛菊,你只要伸手輕輕一折,就仿佛可以斷了。

  蕭正峰自十七歲便在邊疆戎守,見慣了塞外的漫天黃沙,看慣了血性漢子們的豪爽,便是偶有女子,也多是粗壯豪放之輩。

  如今乍回燕京城,看著這群衣香鬢影的貴族女子,是覺得每個都是高傲而遙遠,而如今,不過是閒散之時躺著睡一覺的功夫,不曾想,竟有這麼一個女子,就在他面前抻著那婉轉的身段,展現著自己的嫵媚動人。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伸出那大手,籠罩在她那小巧上,一時不由想著,是不是她那兩瓣,竟比自己的大手還要小?

  蕭正峰怔怔地看了很久後,只看得耳根發紅,氣息漸重,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孟浪,忙就要起身。誰知道他這麼一動,立即驚到了一旁的阿煙。

  任憑阿煙再是淡定,也忍不住低呼一聲,再看過去時,卻見旁邊樹下竟是躺著一個男人,因那男人穿著一身同枯葉顏色相近的衣衫,她竟不曾發現。

  當下不及細看,她便蹙眉,後退一步,冷道:「你是何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大膽狂徒,竟敢在這裡偷窺!」

  說著,她又後退了幾步,想著自己此時若是轉身逃跑,是否能逃脫?

  蕭正峰此時才看到她的正臉,這一看之下,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三魂六魄仿佛都不能歸位,一時氣血上湧,胸臆間都開始急劇起伏,發燙髮熱。

  少年之時讀書,他也曾看到過諸如巫女洛神,天姿國色等詩句,不過那時候的他一心研讀兵書,對此不過是看過就忘。

  如今望著眼前那曼妙柔媚的女子,那些曾經看過以為忘記了的句子一個個蹦入腦中,只是他卻覺得,便是千萬華麗辭藻,仿佛都難以描繪眼前女子的靈動和嫵媚。

  阿煙見此人就那麼跟傻了一般盯著自己看,不由氣惱,冷笑一聲,飛快地想著對策。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腦中靈光乍現,忽而想起,上一輩子,隱約仿佛也有過這樣的事啊!

  只不過那人望了自己片刻後,便默然離開了。

  她想起這些,心中微定,這才去認真看那男子,一看之下,不由微詫。

  「你,你是蕭正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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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邂逅

  阿煙頓時明白過來了,蕭正峰這是跟著齊王過來書院的!

  因北狄之戰,蕭正峰屢立戰功,其中也曾救過主將齊王,和齊王成為莫逆之交。這一次齊王帶領諸將進燕京,他必然是要進來受封的。

  蕭正峰也未曾想到這素未謀面的絕色女子竟然一語道破自己姓名,不過她說出這話後,他頭腦總算暫時找回一絲理智。

  當下紅著耳根,僵硬地別過臉去,虎眸盯著一旁猶自在風中晃蕩著的松果,粗啞低嘎地道:「正是蕭某。今日本是隨著齊王過來,奈何在這裡歇息片刻,竟然……」

  他自知剛才行徑實在魯莽,被人家姑娘看過去,定然是認為他有非禮之意——儘管他確實有這種想法。

  他微微抿起堅毅的唇,低啞而輕柔地道:「竟然無意中衝撞了姑娘,實在是過意不去。」

  阿煙知道是他,當下也不惱了,一時仔細地打量他一番。

  如今他還年輕呢,虎眸濃眉,穿著一身過於隨意的土黃袍站在那裡,少了十年之後的威嚴莊重,卻多了幾分銳利的鋒芒和塞外風沙鍛就的豪邁。這就如同一把劍,如今不過剛剛打造而成,一出鞘間,便是冷鋒逼人。

  只不過,顯然此時的他在那不自覺地鋒銳之外,卻另有一分不自在。年輕男人剛毅俊挺的臉龐微微泛紅,呼吸略顯急促地站在那裡,薄薄的布料下,寬闊而賁發的胸膛微微起伏著。

  這樣的他,竟仿佛有幾分局促的味道呢。

  阿煙垂眸,順著他筆直剛挺的雙腿往下看過去,卻見這人腳上穿著一雙鐵釘板的軍靴,猶如打樁一般踩在那片枯葉中。

  阿煙萬沒想到,以後權傾天下的平西侯,如今竟是這般模樣,她抿唇輕笑了下,淡道:

  「蕭將軍,這裡是女子書院的後山,尋常人不能進來的,你還是快快離開吧。」

  蕭正峰聽了,緩慢而僵硬的點頭,他此時是再也不敢看阿煙一眼,不過依然聲音低沉粗啞地問道:「敢問姑娘,怎知我的名姓?」

  阿煙看著他仿佛很是拘謹的樣子,越發覺得好笑,眉眼間流露出趣味,語氣中便帶了笑:「我胡亂猜的。」

  說著,她也不再和他說話了,就此告辭而去。

  其實她本來可以胡亂編造一個理由,不過剛才那一刻,忽然不想去編了。

  這是一個前世在她最為落魄的時候給她一飯之恩的人,然而今生今世,她卻並不願和他有什麼交道。

  幾位皇子爭奪帝位之戰不過是這兩年罷了,自己的父親還不知道到底會如何選擇呢,在此之前,對於這位為齊王打下鐵血江山的大將軍,她不想輕易地去改變他的際遇。

  而這邊,蕭正峰還怔怔地回味著她那清靈嬌美的笑容,忽見她轉身輕盈而去,便抬頭望過去,卻見她柳腰微擺,薄軟的裙籠包裹著那裡面的挺翹,隨著她的走動,屈曲之間風情無限。

  他只這麼看著,仿佛都能感覺到裡面的水骨嬌嫩玉山微隆。

  他火燙的眸子就這麼一直盯著她,一直到她轉身就這麼不見了,才收回心神。

  此時的他不再有心思躺在那裡歇息,反而覺得整個人悵然若失,周圍山石樹木花鳥都已經黯然失色。

  而阿煙離開後山,順著抄手遊廊,一路走到了藏書樓,誰知道就在藏書樓一旁的走廊上,卻見齊王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一旁女子正含笑和他說話。

  阿煙定睛望過去,卻見那女子竟然是李明悅。

  因距離遠,她並聽不太清楚,不過些許話語隨著風聲傳來,再看那李明悅紅著個臉,笑意間竟然都是嫵媚,她便漸漸明白了。

  這李明悅,竟然沒有看上太子,卻是過來勾搭著齊王?

  阿煙想起剛才的蕭正峰,一時便有些不悅。

  雖然這蕭正峰剛才舉止失當,可是從他後來別過臉不去看的情景下來,倒也勉強算得上一個正人君子,而十年之後,這位平西侯的威名和仁德更是讓人敬服。

  這李明悅呢,命中註定要嫁給蕭正峰為侯夫人的,結果在她年輕之時,竟然要去勾搭齊王?

  阿煙低哼一聲,不免替蕭正峰不值。

  一時那邊齊王不耐地說了什麼,冷漠地轉身離開了,這邊李明悅一慌,忙追趕上去。

  阿煙蹙眉,低聲道:「這竟是個沒廉恥的。」

  誰知道話音一落,旁邊一個涼涼的聲音,滿帶著熟悉的嘲諷,就這麼響起。

  「阿煙,我就說你怎麼好好地不見了,卻原來是跑過來看他。」

  來人正是燕王,燕王此時滿眸的不悅,審視著阿煙神色,嘲弄地笑道:「別看了,都已經走老遠了!」

  阿煙慢騰騰地轉首,看了燕王一眼:「阿煙見過殿下。」

  態度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

  燕王頓時有了幾分惱意,逼近過來,不悅地用扇把去勾阿煙的下巴:「顧煙,我一直以為你心裡惦記著的是太子,不曾想,一轉眼,你就看中了齊王?你和他熟嗎?你見過他幾遍?竟然就這麼巴巴地看著捨不得挪眼?」

  說著,語氣一頓,忽而又道:「他如今也二十七歲了,府裡的王妃都進門十年了,你這是要給人家當側妃去嗎?」

  阿煙知道燕王誤會了,儘管她並不在乎他的誤會,不過為了防止他的誤會對於將來的事情產生什麼影響,她還是輕笑了下,耐著性子解釋道:

  「我只是看不慣剛才的行徑而已,對於齊王,實無其他意思。燕王殿下,請不要在這裡自行演繹,毀我清譽。」

  一邊說著的時候,她伸手,利索地將那扇子牢牢把握住,望著燕王的眼睛,淡道:「殿下,如果沒有其他事,阿煙先告辭了。」

  說完,放開那扇子把,也不管怔愣在那裡的燕王,逕自就要離開。

  誰知道燕王卻一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腕,陰沉著臉盯著她看。

  她是無懼什麼的,亦回眸望他,眸中清冷而坦率。

  燕王氣息由粗重到平靜,良久後,他終於勾起一個笑來,略帶寵溺的語氣安慰道:「阿煙,你別生氣,我剛才只是有些不高興而已。」

  阿煙停住腳步,回過神,認真地望著燕王。

  這個男人一世風流,細眸眼底盡是桃花,偏又養了一身的野心勃勃。

  其實阿煙也曾想過,今生,該嫁何人。

  但是無論自己選擇何人做那個相伴一生的人,都不該是眼前這位。

  若他成事,那便是後宮三千,縱然自己登上後位,那又如何,還不是和無數個女人共用一個男人。

  若他不成事,沒得連累了自己和家人。

  阿煙垂下眸子,其實對於這個多年前的鄰居,那個總是喜歡嘲諷逗笑的男人,在她年少青春之時,也許心裡並不是沒有起過漣漪吧,只是太輕太淡,緣分也太過淺薄,歲月如何,緩緩流逝,那點曾經的漣漪經過一年又一年的沖刷,早已連一點痕跡都尋覓不得了。

  於是阿煙輕笑了下,冷靜而平淡地望著眼前的燕王:

  「殿下,您是燕王殿下,父親敬您,阿煙也敬您。您又是阿煙的鄰居,阿煙也把您當做朋友一般看待。您剛才所說的話,雖有些讓阿煙感到受辱,可是阿煙想起這幾年的鄰里之情,不會計較的。阿煙不會生氣,望燕王殿下也不必不高興。原本是不管自己的事兒,沒得生氣讓自己不快。」

  說完,她低首,柔聲道:「殿下,阿煙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適,先行告辭了。」

  燕王聽著她這些話,不由怔住,再細細品味後,心中便開始抽疼。知道這兩年自己一直糾纏著,曖昧不明,看到她和別人說話,便過去嘲諷挖苦,她也懵懂,什麼都不曾說明。

  如今,卻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拒絕得簡單而明瞭。

  燕王不免泛起一個笑來,笑得有些苦澀。

  也恰在此時,齊王甩掉了李明悅,找到了後山的蕭正峰,正走過來,恰好看到燕王緊抓著阿煙的手腕,便停下腳步,回避在一旁。

  蕭正峰原本正處於悵然若失之中,便是齊王找到了他,他也仿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一心回味著看她離開時那曼妙的身姿。誰知道走到這裡,猛然間便又看到了她,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卻被燕王殿下就這麼抓住手腕。

  遠遠地他看不真切,眯眸皺眉細看,只覺得他們距離很近,仿佛極其親密。

  齊王領著蕭正峰,低聲道:「我們繞路過去吧。」

  蕭正峰僵硬地點頭,待看不到那兩個人了,終於擰著濃眉問道:「剛才那女子是誰家姑娘?」

  齊王只以為蕭正峰在好奇,便隨口道:「這是當今左相顧齊修的掌上明珠,是他原配夫人為他留下的嫡女,閨名叫煙的。」

  蕭正峰其實心中原本有些猜測了,如今聽著齊王所說,果然是根本高攀不起的人家,一時想著剛才她和燕王的親昵,心中不免越發失落。

  其實這位顧左相的嫡女,他多少也聽說過,知道她怕是太子妃人選的,不曾想,她竟然還和燕王有些干係。

  齊王仿佛想到了什麼,忽而道:「燕王竟是個多情種子,倒是錯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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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前夫人

  阿煙告別了燕王后,逕自來到了書院最大的院落,百講堂前,那裡比試玩詩文的女學生們正三五成群往外走著,有人臉上光彩照人,也有人失意落寞。

  年輕的姑娘們,到底見識少,除了後院裡那一方天地,便是書院這麼巴掌大的地方。平時攀比些裙擺釵黛,攀比些誰家父親位高權重,當然更是會攀比文采詩文。於是這麼一場比試,若是輸了這麼一下,便仿佛低人一截般。

  阿煙剛走過來,便被何霏霏拉過去說話。

  「今日那個李明悅做出的詩,竟然連山長都誇獎了呢!可是一點不像平日裡的她呢。」

  何霏霏實在是有點想不通,平時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素日裡只會奉迎巴結,在這女子書院不過是最最平庸之流,怎麼今日個竟然驚采絕豔了呢?

  阿煙對這小姑娘家家的寫詞作賦的行徑實在是沒有了興趣,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罷了,當不得吃當不得喝的,當下只是笑道:「許是人家平日裡便藏著呢,就是要今日一鳴驚人。」

  可是孫雅蔚也蹙著眉,喃喃道:「她今日寫得確實好呢,尤其是那句‘笑之王差,佩玉之儺。淇水悠悠,檜楫松舟;駕言出遊,以寫我尤’,可真是看不出竟是出自她手呢!」

  阿煙原本是毫無不在意的,聽到這話,頓時一愣,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詫異地問道:「這是她寫的?」

  何霏霏見自己的疑惑終於引起了好友的注意,忙道:「可不是麼,你也覺得詭異吧?」

  阿煙聽著這個,心中已經有了猜測,當下便回首朝講堂內走去:「我去找山長,看看她今日這詩作全文。」

  何霏霏沒想到阿煙竟然是這麼大反應,忙跟過去,一時兩個人去尋了山長,道明瞭來意。

  山長也覺得納罕:「萬沒想到,這李姑娘竟是此等才華,平日裡倒是小看了去。」

  說著,便將那詩作找出遞給了阿煙,口中還讚賞道:「雖說這篇文章也有不足之處,可有些句子實在是金玉一般,讓人眼前一亮。可真是世有佳句,妙手偶得!」

  阿煙攤開來後,只草草一過,便已明瞭。

  她深吸了口氣,閉眸片刻,再睜開眼來,已經是冷靜無比。

  當下對山長淡笑,誇讚了一番這李明悅後,便告辭而去。

  走出書院,是藍庭親自來接的,他等在那裡,見阿煙神思異樣,忙迎上去:「姑娘可是有所不適?」

  阿煙依舊笑,不過眸中卻清冷疏遠,仿佛在看著一個望不到邊際的地方。

  藍庭微怔,見她這般,忽覺得不知說什麼,只是擔憂地從旁望著她。

  阿煙上了轎子後,半靠在引枕上,想著今日的事情。

  今日那幾個句子,是自己上輩子所寫的,當時寫出來後,自己也是沾沾自喜,後來山長見了,讚歎之余,還曾傳閱眾位女院學生觀摩,是以這李明悅能記得這句子,並不奇怪。

  她能寫出來這個,必然是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了。

  沒想到有這般奇遇的並不只有自己,竟還有這李明悅。

  回想之前的種種疑惑,此時阿煙也已經想明白,為何今日她會前去勾搭那齊王,定然是知道齊王日後會榮登大寶,南面而稱帝,是以她覺得應該早作盤算,提前交結了。

  她又想起適才在後山所見的那魁偉挺拔的男子,那樣的男子,將來是要征戰南北的所向披靡的,他的威名將傳遍天下,他的戰績將載入史冊,他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平西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

  這樣的一個人,他未來的夫人竟然是一個見風使舵之輩,竟然想著去勾搭他未來效忠的君王

  阿煙眸中泛起鄙薄的冷意。

  她這個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就要對別人好十分。

  她與那平西侯雖然並沒有什麼交情,可是這個人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給與一飯之恩,在自己拒絕留在他府中後,又以銀兩衣服相贈。

  她欣賞並感激這個男人。

  這樣的一個男子,不該擁有那樣一個夫人。

  想到這裡,她又皺起了眉頭,想著假如李明悅擁有上一輩子的記憶,那麼為什麼現在目光不是盯著那個即將成為自己夫君的人,而是看著齊王呢?

  只稍一思考,她便想到,或許這李明悅上輩子當侯夫人當得不如意,總覺得當皇后才更好嗎?

  想到這個,她越發不喜那李明悅了。

  同時也有些擔心起來,這人生際遇實在是難說,若是蕭正峰這一次不是娶的李明悅,那麼他以後的人生會不會就此改變呢?

  不過她腦中浮現起那個魁梧英挺氣勢如山的男子,想著這樣的男子,無論是怎麼樣的際遇,最後都註定不會被埋沒,會活出他自己的光彩吧!

  只要那位李明悅不要再勾搭了齊王后,反而去踩自己前世的夫君,那就足夠了。

  這一日,重生而來後,她還是第一次開始操心起家人之外一個不過有過一飯之恩的男子的命運。

  -------------------

  這邊阿煙的轎子剛拐進小翔鳳胡同,那邊一行人等,騎著高頭大馬過來了。

  若是以往,這定然是住在小翔鳳胡同二號的燕王了,可是今日卻並不是,而是那個素日文雅從容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騎馬來到阿煙轎子前,溫聲笑道:「阿煙,怎麼今日個早早地回來了?」

  阿煙透過轎子,淡道:「阿煙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聽出她語氣中的生分,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不過依然笑著道:「今日個遠遠地看到阿煙,原本想過去和阿煙說話的,不曾想被人圍住說話,就這麼不見了阿煙。再一轉眼,阿煙竟然回家了,沒奈何,本殿下只好親自追過來了。」

  阿煙只略一沉吟,便笑道:「殿下,如今既已到了顧府門前,父親恰好也在府中,何不進府一敘?」

  太子聽她話語,一時便覺得自己方才的感覺怕只是錯覺,阿煙並沒有對自己冷淡下來,忙笑著點頭:「極好,這一次顧左前去邊疆督軍,本殿下原本就有許多事情要向左相大人請教,如今倒是恰好。」

  正說著呢,只聽得一個聲音涼涼地道:「殿下既要去向左相大人討教,怎麼可以撇下我呢?」

  太子望過去,說話的人正是燕王。

  這燕王也應是剛騎馬要回府,如今就這麼斜靠在自己大門前的石獅子旁,紫金玉冠,一身紅得仿佛要飛起來的袍子,豔麗灑脫,風流蘊藉。

  阿煙聽到這個人的聲音,只覺得頭髮都仿佛不舒服起來。

  太子見是自己的弟弟燕王,自然不好說什麼拒絕的話,只好點頭笑道:「皇弟這是說哪裡的話,平日裡你和左相大人為鄰,但凡要去,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話是這麼說,不過他眸中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神采。

  原本是想借機和顧左相提起婚事的事,如今竟然跟來了這麼一個攪局的,太子深知,怕是此事又不好提起了。

  攪了自己太子皇兄的局,可是燕王卻依然興致不高,他黯然地掃了那轎子一眼,好看的薄唇勾起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意。

  「太子哥哥,請吧。」

  就這麼著,阿煙重生回來後頭一次去女子書院,回來屁股後頭便跟了兩個門神,一個當今太子,一個是最受皇上寵愛的燕王。

  她神情疏冷,目光涼淡,小心藏起心中萬般無奈,恭敬而客氣地將這兩尊門神請回了家,由自己父親親自在正堂招待,而她自己,則是一聲告辭,趕緊溜回西廂房去了。

  如果說上輩子的她年少之時對這男子慕艾之心還有些一知半解,那現在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無非是這兩個男人都想娶自己罷了,燕王是男孩子心性故意逗弄自己引起注意,而太子則是沉穩儒雅步步為營。

  阿煙在青峰的服侍下卸下釵環,她望著銅鏡中那個姿容精緻的人兒,不由微蹙眉,問道:「青峰,你覺得姑娘我長得如何?」

  青峰不曾想阿煙忽然問起這個,當下一邊為阿煙梳理一頭秀髮,一邊答道:「姑娘天姿國色,燕京城裡怕是無人能及的。」

  阿煙聽了,卻並無歡喜,而只是怔怔地望著那絕代姿容:

  「青峰,你可知,我寧願生來平凡,寧願生在小戶之家……」

  如果不是這絕世的容顏,或許也不會出一趟門,身後便跟了這麼兩位了。偏偏這兩位那身份地位,實在是她顧家不能高攀的。

  歎了口氣,不斷地回想著燕王那風流豔麗中帶著落寞的容顏,以及太子儒雅含蓄的目光。

  兩個男人,各有千秋,上一輩子的她其實都曾有過朦朧而模糊的好感。

  然而,這是兩個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註定不能活得太長的短命帝王。

  即使拋卻這些不提,這兩個男人原本也都不是良人。

  燕王上一輩子對自己的或許有些情意,可是當年自己父親被問責,自己匆忙下嫁威遠侯府,他不是只能袖手旁觀嗎?

  心中對自己有情,但那情意自然抵不過他心中的萬里江山。

  當他坐在高位俯視眾人的時候,身邊早已經有了後宮佳麗三千,而自己不過是一個跪在那裡的普通婦人罷了。

  阿煙輕歎口氣,抬起纖細柔軟的手,輕輕撫著自己如墨一般的長髮。

  這世間男兒有千千萬,可是這兩位,卻不是她該碰的。

  如今,只求著他們不要來招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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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蕭正峰的心事

  蕭家其實原本就是武將世家,蕭正峰之父甚至一度曾做到三品征虜將軍,然而由於早年征戰,身上舊傷復發,蕭父英年早逝。

  當日蕭父亡去時,蕭正峰不過九歲而已,從此後蕭正峰便由自己的祖母蕭老夫人撫養,長大成人。及長到十七歲,蕭正峰便離開燕京城,前往邊疆戎守,也算是繼承父業吧。

  蕭家如今在西四街上,是一個偌大的園子。這一次蕭正峰立了戰功,族人前來賀喜,家中熱鬧非凡,連日擺了宴席慶祝的。

  而蕭正峰騎著馬,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心思恍惚地回到了蕭府,來到了自己所住的雲居苑。

  一旁小廝見他繃著個臉,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也不敢問,只小心伺候他睡了。

  蕭正峰這一覺沉沉睡去,便見一個姑娘身形曼妙,聲音軟糯,就那麼站在花樹下,一時看得他氣血上湧,忍不住想伸出手,狠狠地將她揉在懷裡。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這麼做了,那個姑娘軟糯的身子就在自己懷中,他的大手已經罩上了她嬌軟而富有彈性的某處……

  他急促地喘息著,凝視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一個不小心,她就不見了。

  誰知道她卻抬起眸子,對著她歪頭一笑:「蕭,蕭正峰,是你啊」

  他心中一喜,忙問:「你竟認識我的?」

  那女子卻伸出纖細柔軟的臂膀,就這麼環住他的頸子,他只覺有馥鬱香氣撲鼻而來,那香氣清甜如蜜,一時心神蕩.漾,氣血上湧,身體的某一處就那麼變得無法克制。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她狠狠地擁在懷裡,狂亂而低啞地吼道:「你嫁我可好,不要嫁太子,不要嫁燕王!你當我的女人可好?」

  ……

  當蕭正峰驟然間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早已是汗,夜風不知道從那裡蕩出來,吹得他背脊發涼。

  他伸手摸了摸,卻見被褥上有濕粘。

  粗糲的手指摸著那濕滑,他心裡非常明白自己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由於種種原因,還未曾娶妻,身邊也並無女子服侍。

  他猶如刀斧鑿刻的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分明而深刻的五官在黑暗中晦暗難明。

  粗重而緩慢的喘息,清晰可聞。

  許久後,他驟然抬起手來,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響亮的巴掌在暗夜中分外的刺耳。

  他冷而沉地對自己說:「蕭正峰,你不過是見了一個女子,竟入了魔障一般,起了這令人不齒的心思?」

  緊接著,他矯健而迅猛地起身,迅捷地穿上衣袍,拔起一旁的龍泉寶劍來,走到了院中。

  月明星稀,小院沉靜,夜色如水,秋風乍起。

  蕭正峰身姿猶如矯健的鷹,迅疾淩厲,氣勢逼人。

  那劍光凜冽,猶如一道白練,在夜空中劃出急促而鋒銳的弧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彎月早已不見,蕭正峰終於黑著臉停下來,胸膛急促地起伏著,汗水早已打濕了單薄的衣衫,讓那袍子緊貼在結實賁起的胸膛上。

  蕭正峰將劍定定地插在一旁的青石板上,頓時,青石板碎。

  他脫衣,逕自走到小院的聚財缸前,將那大缸輕而易舉地高高舉起,兜頭將裡面的冷水潑在身上。

  劇烈操練過後蒸騰的熱意,迎上這徹骨寒涼的冷水,冰與火的撞擊在蕭正峰的身體中激蕩。

  他咬緊牙,棱角分明的臉龐堅硬得像一塊冷鐵,散發著粗獷的味道。

  此時恰好住在耳房的小廝聽到動靜,原本是想看看少爺這是怎麼了,結果一眨眼,便見院子裡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高壯男人,猶如狂魔一般站在那裡。

  他先是嚇了一跳,正待要叫,卻認出這是自家少爺,越發驚到了。

  「少爺,你這是幹什麼?」他兩腿都仿佛站不穩當了,瞪大眼睛戰戰兢兢地問道。

  蕭正峰回過神,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便讓小廝渾身一個哆嗦。

  其實這一次蕭正峰回來,並沒帶什麼侍從,是以如今這個小廝還是蕭夫人派過來的。

  他和蕭正峰不熟,不知道蕭正峰的秉性,如今只知道這個在外面殺慣了人的少爺,用那種森冷冰寒的目光掃了自己一眼。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於是他膝蓋一軟,噗通跪在那裡,開始鬼哭狼嚎起來:「少爺,饒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錯了……」

  至於錯了什麼,他是真得不知道。

  ----------------

  這一日,太子和燕王一直待到很晚方才回去。

  太子原本是有事想和顧左相談的,而燕王也看出他的心思,故意就抻著不離開。

  太子心裡難免對燕王不滿,想著你每日都是和顧左相比鄰而居,如今我不過來這一次,你卻霸著不放。

  而燕王呢,因為今日聽阿煙說了那番話,知道那是明明白白拒絕了他的,他正滿心裡淒苦和失落,於是便故意將這股惡氣灑到了太子頭上。

  正是——我不好過,豈會讓你舒心!

  如此一來,待到顧左相終於送走了這兩位門神後,已經是天色極晚了。

  送走了太子和燕王后,顧左相便叫來了自己女兒阿煙。

  他笑吟吟地望著那風姿卓絕的女兒緩緩行來,一時竟有些恍惚,只覺得她像極了初遇自家夫人之時。

  待到阿煙走過來坐定了,他才笑問道:「阿煙如今年紀不小了,也該想著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阿煙聽父親提起這個,便已明瞭,想來他也看出些許門道,當下不答反問。

  「父親,阿煙的婚事,不知道父親是否已有主張?」

  顧左相笑道:「父親哪裡敢有什麼主張,還是要看阿煙的意思。」

  阿煙聽此,便知道父親的心思,當下道:「父親,外人都說皇上屬意阿煙做太子妃,可是依阿煙看來,此事並不儘然,還是要從長計議。」

  顧左相皺了下眉,不敢苟同地道:「阿煙,你莫管外間怎麼說,左右只要你心裡喜歡就是了。依我看來,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對你都是情有獨鍾。」

  阿煙定定地望著父親,堅決地搖頭道:「父親,你這話說得不對。你如今為朝中百官之首,眾人矚目,今日阿煙為你的女兒,錦衣玉食,奴僕成群,既享了這份榮耀,便註定要付出代價。阿煙豈能只顧自己喜歡,而不顧如今朝中局勢。」

  顧左相沉思了許久,卻道:「阿煙,你想得雖有道理,可是為父也不能不顧慮你的心思。」

  聽此,阿煙上前,淡然一笑,認真地道:「父親,那你放心,雖說我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馬,和燕王殿下素來交道頗多,可是女兒對他們,全無男女之情,從來都是當做玩伴和哥哥一般看待。」

  說著這話時,她上前,輕輕地為父親按摩肩部。

  由於長年伏案,顧左相的肩膀一直酸疼難耐,近幾年到了天寒之時,更是疼痛不堪。

  顧煙掌握著力道,富有技巧地為父親按摩著肩膀,笑著道:「父親一定要記住,女兒的婚事,不求高攀,只求低就。」

  顧左相舒服地眯著眸子,卻並沒有說什麼。

  --------------

  這一日,阿煙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子話,走回西廂房路上,恰見自己弟弟顧清正在那裡站著,仿佛等著自己呢。

  她走上前,溫柔笑著牽起顧清的手:「今日個跟著先生都學了什麼?」

  顧清有些無精打采,抬頭仰視著自己姐姐,期盼地道:「姐姐,剛才是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來咱們家嗎?」

  阿煙微愣,訝然一笑:「阿清怎麼知道的?」

  顧清有些不高興:「難道姐姐也要定親了?」

  阿煙越發覺得失笑:「你小孩子家的,哪裡聽來的這個?」

  話一問出口,她便明白了,定然是李氏在房中閒言碎語猜測自己到底是嫁給太子還是燕王殿下,這才讓顧清多想了吧?

  一時她心中有些不悅,其實對於李氏,她並不欣賞也並無不滿,一直以來這李氏所作所為,正是她一個小戶出身眼界狹小的續弦所能做的。

  譬如以後父親逝去,顧家敗亡,她帶著顧清頭也不回地改嫁別人。

  阿煙會有些難過,難過父親的未亡人如此薄情寡義,不過卻又覺得無可厚非,或許父親和她的情義也不過如此,根本不值得別人在顧家敗亡後依然守在那裡吧。

  再者,人都是自私的,多為自己將來著想,也是正常。

  如今,聽著李氏的閒言碎語讓一個孩子心生疑惑,她並沒多說,也不願意在這個孩子面前去搬弄是非,訴說他母親的不是,只是笑著道:

  「阿清,這些事以後可不許再提,姐姐的婚事自有父親做主,將來不管嫁誰,都是要聽父親的。如今既然一切未定,你若是胡亂猜測,便是有損顧家的名聲,傳出去對姐姐也不好的。」

  顧清一聽這話,低頭想了想,也明白了,便有些歉疚:

  「對不起,姐姐,我只是怕你和二姐姐一般已經定下親事了,我卻不知。」

  顧清看著他乖巧的小模樣,一時有些心疼,便安撫道:「以後你不說就是了。如今不必多想,上次你不是喜歡吃炒豆渣嗎,如今姐姐親自給你做豆渣餅,可好?」

  顧清聽姐姐這溫柔的話語,心裡甜蜜蜜的,當下滿懷期待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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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54: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豆渣風波

  其實有時候阿煙看著自己弟弟顧清,倒是會想起上一輩子的沈越來。

  當年沈從暉離去,自己孤身一人照顧沈越的時候,沈越已經十三歲了。

  半大不小的孩子,倔強又沉默,只比他大三歲的她,把他當做弟弟一般,耐心引導,細心照料,用盡自己的全部心血將他撫養。

  後來,每當自己為他做一些好吃的吃食後,他也會流露出像顧清這般期盼的神情。

  不過阿煙也只是想了想,就搖頭將腦中的一切回憶擯除。

  曾經的那個和她相依為命的沈越,上輩子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在她最為落魄的時候給她十兩銀子的人,而這輩子,卻是再也不會和自己有什麼交集了。

  如今重生回來也有數日,她已經漸漸地融入了當前,不再像最開始那樣總以為這是一場朦朧的夢了。

  反而上輩子的事開始變得虛幻和遙遠,以及不那麼真切。

  不過她臨死前的那種被利器刺入身體內的感覺卻依然那麼清晰,於是她有時候也會想,到底是誰,要對一個窮途末路的自己下那樣的殺手呢?

  沈越,沈越之母,或者其他人?

  阿煙想不明白,也只好暫時不去想了。

  今天阿煙要做的是豆渣雞蛋餅。

  阿煙在當千金小姐和侯門少奶奶時可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過後來落魄了,在一點點的探索和學習中漸漸學會了做各種各樣的吃食。譬如一個豆渣,她就能做出二十多種花樣來,譬如韭菜豆渣餅,椒鹽豆渣餅,又譬如豆渣發糕,豆渣丸子,每一種都可以讓人吃得口齒留香。

  如今阿煙要做的卻是豆渣雞蛋餅,這個餅除了豆渣,還要用雞蛋的。在那困苦的十年裡,雞蛋對於她來說是很奢侈的吃食,她偶爾會用去野地裡抓來鳥蛋代替雞蛋,來給沈越做豆渣雞蛋餅,為他補身子。

  那時候沈越身子真是差,大夫說他活不過二十歲的。

  阿煙將那豆渣緩慢地攪拌著,腦中不自覺又浮現出上輩子的情景。

  她苦笑了下,咬唇地對自己恨恨地道:「這個沈越,這輩子和你是沒什麼干係了!管他死活呢!」

  這麼說著的時候,她把一大勺白麵放進豆渣中,又磕了三個雞蛋,並灑入了蔥花和少許的鹽巴,將這些並豆渣一起混合。

  此時顧清也溜到了這灶房所在的西跨院,看著那碗裡黃澄澄的,間或摻雜著一點翠綠的蔥花,便咽了下口水,越發期盼地道:「看著就好吃。」

  阿煙一邊問起顧清今日的功課,一邊將鍋底放入少許的油,待那油有個三成熱後,這才用木勺舀了一團兒放在鍋中開始煎著。

  只片刻功夫,那鍋底便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幾個豆渣雞蛋餅開始蛻變成越發黃澄澄的顏色,並散發出夾雜著豆子清香的味道。

  顧清這邊越發好奇,睜著懵懂的大眼睛,流著口水,像個小饞貓一般。

  「姐姐,好了好了,我要吃!」

  阿煙笑著將那豆渣餅取出放在竹篦子上,這邊顧清也不嫌燙,就趕緊夾了一點要去嘗。

  一嘗之下,便連連點頭,邊吃邊含糊地道:「好吃,好吃!」

  阿煙從旁輕笑不語,其實這豆渣雞蛋餅也說不上什麼好東西,也未見得多好吃,不過是吃個新鮮罷了。如今她特意親自做了給顧清吃,其實是想著顧清如今太胖,以後長大了總是不好,便誘著他多吃一些以減掉身上的肥肉。

  當下阿煙又利索地做了一些豆渣餅放到篦子裡,想著回頭給顧清當零食吃。

  這邊做完了豆渣餅,她哄著顧清回東廂房去讀書了,而自己則來到院子裡隨意閒逛。

  其實顧家的院子裡除了棗樹,還有寓意「富貴滿堂」的玉蘭和海棠,象徵「多子多福」的石榴和葡萄。此時阿煙坐在亭榭旁的石凳上,觀賞著此時正吐出紅潤石榴籽的石榴,忽而來了興致,便命道:

  「這石榴開得正好,前幾日我看著棗也熟了的,眼瞅著便是中秋節了,找幾個小廝去打一些來,趕明兒給老爺嘗嘗鮮。」

  身旁的綠綺平日裡就是個愛熱鬧的,如今聽了這吩咐,忙得令去了,只片刻功夫,便見她叫來了自己哥哥藍庭,藍庭背後還跟著三四個小廝,搬著一架梯子,拿了兩個竹竿,竹竿上還有一個網兜。

  藍庭過來,恭敬地對阿煙行了禮,笑著道:「這棗子若是打下來,掉在地上後總是內裡有傷,當時吃也就罷了,若是做凍棗則不好了,所以我想著,咱們乾脆上去樹上摘吧。」

  阿煙笑著點頭:「倒是你想得周到,也好,趕明兒我親自做些凍棗給父親品嘗。」

  一時藍庭命人將梯子架在棗樹上,他自己則是撩起袍子拴在腰上,親自攀爬了上去摘棗。

  這棗樹本乃參天古樹,經歷了上百年的延展,一小半的枝葉就那麼逶迤在房檐上,於是藍庭為了方便,乾脆順著棗樹爬到了房檐上,站在那裡摘棗。

  綠綺見了,也來了興致,嘿嘿一笑,對阿煙提議道:「姑娘,我看著哥哥摘棗,很是好玩,不如我們也親自過去摘一些過來吧?」

  阿煙其實也有了幾分興趣的,平日裡在女子學院,也曾學過些許騎射,是以她並不是嬌弱的閨閣女子。

  當下揮退了眾位小廝,命他們去了二門外,阿煙和綠綺當下便順著那梯子往上爬,爬到了棗樹上,各自站在一個枝椏上摘棗。

  此時阿煙所站的位置要比一旁的屋簷高上許多,極目看過去,卻見各家各戶的屋頂盡收眼下,無論是重簷廡殿還是懸山垂脊,一層層看過去,偶爾間也有些參天綠樹模樣夾雜其中。

  正這麼看著的時候,忽見不遠處的屋簷上露出一個人來,那個人黑髮紅衣,細眸斜眉,一派風流,敲著二郎腿靠在房脊上,斜眼打量著這邊,一派慵懶地道:

  「顧姑娘好興致,竟然親自爬樹摘棗。」

  阿煙實在是沒想到,便是在自家摘個棗,都能看到這人。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和他本是鄰居,自己爬樹他上房,就這麼看到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當下她笑了下,淡道:「殿下竟在房脊上小歇,實在是好雅興。」

  那邊燕王聽著這話,嗤笑一聲,慢騰騰地從背後拿出一個白玉酒壺來,歎息道:

  「只可惜,只有美酒,卻無下酒之料呢!」

  阿煙蹙眉,淡淡吩咐藍庭道:「去把你剛才摘下的棗子送給燕王殿下,請他用來下酒。」

  藍庭聽了這吩咐,抿了下唇,黑眸中有幾分不喜,不過他卻只是低聲道:「是,姑娘。」

  當下低著頭,順著房檐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燕王殿下所在的房脊上,將竹籃中的大棗奉上。

  燕王抬了抬眸,挑釁地看了眼藍庭,接過來那大棗,唇邊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謝過你家姑娘了。」

  藍庭只覺得這燕王笑容裡仿佛勘破了什麼般,他低著頭,疏遠而客氣地道:「殿下客氣了。」

  當下阿煙不再理會燕王,只是和藍庭綠綺在那裡摘棗,綠綺絲毫不曾理會此時的暗波湧動,陪著阿煙說笑不已,阿煙很快也就忽略了那遠處的燕王,和綠綺說笑起來。

  而藍庭一直從旁不言語,只是小心地照料著兩個姑娘家,提防她們摔下去。

  燕王從旁品著那脆甜的大棗,喝著沁涼的美酒,望著不遠處的那人。

  秋風吹時,黑髮紅衣輕輕揚氣。

  他仰起頸子,閉眸狠狠灌下一口酒。

  其實有的時候,還真挺羨慕那位藍庭的,仿佛永遠可以那麼不聲不響地守候在她身邊。

  而自己,便是近在咫尺,也卻不會被她看在眼裡。

  這邊阿煙總算摘了小半籃子的大棗,小心翼翼地提著下了樹,那邊卻聽到一陣喧嚷,竟然是李氏領著僕從過來了。

  李氏手裡拿著一個紙包,紙包裡是一個豆渣雞蛋餅,她氣得兩手都在發顫。

  「三姑娘,顧清雖然是個不爭氣的,可怎麼也是你的親弟弟啊,你如今卻拿這下人都不吃的玩意兒來喂給他多吃,你到底把他當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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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54: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繼母難為

  顧清從旁睜著驚惶的大眼睛,拼命地拉著李氏:「母親,我愛吃啊,我覺得很好吃,這是姐姐為我做的,又有什麼不妥呢?」

  誰知道顧清這麼說話,卻讓李氏越發氣惱了。

  「你這傻孩子,不爭氣的玩意兒,你是沒聽到剛才琉璃怎麼說的嗎?說這個玩意兒,在他們鄉下都是喂豬的,那都是喂豬的玩意兒啊,如今你這二姐姐卻用來給你吃!」

  李氏憤怒交加,只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臉孔都漲得通紅。

  「我雖是小門小戶出身,可是卻也不曾吃過這個東西的!不曾想我這兒子竟然要受這般糟蹋!」

  阿煙蹙眉,大約心中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正要開口,便見那邊顧雲也匆匆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叫琉璃的。

  一見這情景,她也氣得哭了,走過來對著阿煙道:「妹妹,要說起來都是我身邊的琉璃碎嘴,見了阿清吃著那豆渣餅,便隨口說了幾句,誰知道竟然惹得母親如此生氣。你要怪,便怪我好了。」

  此時琉璃跟在身後,已經開始瑟瑟發抖,噗通一聲跪在那裡,一邊磕頭一邊道:「夫人,二姑娘,三姑娘,實在是奴婢的不是,可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看到了,隨口說說罷了!」

  這個時候,顧雲身邊的另一個大丫環叫琥珀的也是嚇傻了,忙也陪著琉璃跪在那裡,不知所措。

  而周姨娘見此,有心想要幫著顧雲,可是自從那次被顧煙弄了個下馬威後,一時有些膽怯,只好站在一旁看著。

  阿煙上前,從李氏手中接過那豆渣餅,淡道:「平日裡阿清所吃,多為精細之物,嬌生慣養,這才養得一身好肉。如今他稍大一些,若食豆渣,一則強身健體,二則潤腸通便,三則消減體重。母親想必是有所誤解,才如此氣憤。可是母親須知,世人一葉蔽目,不知豆渣之妙處而已。」

  李氏此時哪裡聽得進去她這說道,只是一味地覺得委屈:「你若這麼說,那怎麼鄉下人家都不吃這個玩意兒,你倒是讓你親弟弟吃?三姑娘啊,我平日裡只道你聰慧,也是讓你三分,不曾想你竟有如此心機!」

  阿煙輕笑:「母親既覺得我是有心羞辱阿清,那便拿來,恰好阿煙腹中饑餓,阿煙吃了它吧。」

  話剛說出口,便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冷聲喝斥道:「這是鬧什麼呢,大庭廣眾之下,鬧成這般,成何體統!」

  李氏一聽這話,便知是顧左相來了,倒是驚了一跳,忙擦去眼淚,過來見禮。

  顧左相低首看向李氏手中捧著的豆渣餅,接過來,看了半響後,望了眼阿煙,淡道:

  「這是豆渣雞蛋餅吧,想我幼時,你們祖母尚且在世,就曾給為父做過這個,如今見到,倒是頗覺得親切。」

  說完這個,他將那豆渣雞蛋餅捏了一塊,放到自己口中吃了,邊吃邊點頭:「味道也是極好的。」

  阿煙知道父親這是給自己解困,低頭笑而不語。

  李氏見自家老爺親口吃下那豆渣餅,頓時氣都消了個一乾二淨,至於剛才所說的「豬才吃的玩意兒」,那是再也不敢說了。

  而顧左相便下了命:「今晚晚膳,多做一些豆渣餅,分給家中上下人等品嘗。」

  就在此時,忽而有小廝前來稟報,說是隔壁的燕王殿下求見。

  顧左相皺眉:「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

  阿煙低頭,想著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家院子裡的這場鬧劇,特意跑過來的?

  那小廝聽了,為難地稟報道:「燕王殿下說了,他從隔壁便聞到咱們院子裡一股豆香撲鼻而來,打聽之後才知道是三姑娘親自做的豆渣雞蛋餅,他說他從未吃過,特意前來品嘗。」

  這話一出,那李氏的臉色變了幾變。

  想起自己剛才那股氣憤和鬧騰,頓時羞紅滿面。

  連當今燕王殿下都要來吃的東西,誰敢再說一個不是!

  於是這一日,顧府的伙食便是豆渣雞蛋餅,而這直接導致顧府的豆渣不夠用,只好派人去豆腐坊裡購置豆渣,而豆腐坊裡的人一打聽,知道這是顧府要做豆渣雞蛋餅來招待燕王殿下。

  這個消息很快不脛而走,很快燕京城中豪門貴族都開始品嘗下這傳說中的豆渣雞蛋餅了。

  有的吃了確實覺得好吃,口味不同於往日所食糕點,有的呢則是覺得實在不好吃,口感略顯粗糙,可是別人說好吃,他不好意思說難吃,於是也跟著說好吃。

  因了這個,豆渣雞蛋餅算是在這燕京城一下子紅了,成了文人雅客附庸風雅的必備品,也成了京中豪門待客的一道必備佳品。

  不過這是後話了,當晚,顧左相送走了鄰居燕王殿下後,叫了自己的續弦李氏來到了書房。

  李氏一看自家老爺那沉著的臉,便知道自己錯了,忙低下頭,頗沒有底氣地道:「老爺,這原本是妾身的不是。」

  顧左相不置可否,繼續看書。

  李氏見了,越發怕了,誠惶誠恐地道:「老爺,妾身今日個實在不該對著三姑娘那樣說話,這是妾室不對。」

  說著這話,她心裡卻頗為委屈,委屈得眼淚直往下流。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和她一般,作為一個繼母,竟然要時不時看著繼女的臉色行事,不過她依然忍下羞恥,哭著道:

  「妾身這就帶著清兒一道,去給三姑娘賠禮道歉。」

  顧左相聞言越發冷下臉了。

  「李氏,你至今竟不知自己錯在哪裡?實在是無知蠢婦!」

  一時任憑他再是淡定,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婦人竟然是如此淺薄之輩,不免心寒。

  當日自己夫人逝去,他也想過從此後不再娶婦納妾,就此守著,可是當時到底阿煙年幼,他不忍心讓阿煙挑起家中後院的重擔,又怕娶了個高門貴婦心機歹毒,從此欺淩了阿煙去,於是挑來選去,最後選了這李氏。

  可這李氏,如今看來,心思也未免太淺薄單蠢。

  顧左相皺著眉,耐下心中的厭倦,對這李氏道:

  「你自從有了阿清,便總是視阿煙為心腹之患,總怕阿煙去害阿清,其實這正是你愚蠢之處。你看阿煙,其實是視阿清為同胞手足一般看待,她哪裡有什麼其他心思呢?你作為一個母親,不想著另他們姐弟和睦友好,反而處處挑撥,甚至在阿清那裡說些閒言碎語,試問哪裡有你這樣做母親的?若是阿清自小厭煩提防他的姐姐,這對他有何好處?」

  李氏聽著這番話,滿面羞愧,又覺得委屈,囁嚅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顧左相捏了捏眉心,頭疼地道:「你啊,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女兒是什麼為人,我再清楚不過,她從來都不是那會去戕害自己姐弟之人。」

  李氏眼中流淚,越發委屈,可是她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默然不語,輕輕點頭。

  顧左相最後揮揮手:「今日個你先去歇息吧,我還有事。」

  於是李氏只好自己回房,而這一夜,顧左相根本就睡在書房中了。

  甚至於從此後,顧左相看起來不再去李氏房中,都是在書房中歇息。

  阿煙聽說這事,不免心裡有幾分歉疚。

  其實她明白父親的心思,知道他對母親一往情深,母親離去已經八年,可是每到母親忌日,他總是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見人。

  只是她卻也明白,對於父親這樣一個年近五旬的人來說,身邊總是應該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那李氏縱然是有萬般不好,可到底還算細緻,這幾年照料父親起居也算用心。

  不過父親房中的事兒,也不是她這個做女兒的能插手的。

  而李氏這邊,回到房中,卻是趴在錦被中大哭不止,哭得兩肩顫抖。

  她本是小吏之女,家中有兄長有弟弟,自打她嫁來了顧府,娘家人一個個都把她當成搖錢樹,今日個說是缺了銀子給新婦買頭飾,明日個則是弟弟想謀個前程求姐姐給姐夫說句話兒。

  別說其他,就是前些日子,她那新弟弟還指望著來顧府當個西席,教阿清讀書呢!

  總之一句話,她那沒什麼見識的娘家,是一門心思地抓著她攀附顧家,總以為她嫁給當朝顧左相當夫人,從此後算是掉到了蜜罐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是誰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一嫁進來,這院子裡就有一個顧雲和周姨娘,這也就罷了,那是上不得檯面的,最怕的是這個顧煙,明明是嬌嬌柔柔的性子,整個顧府沒有不忌憚她的,平日裡這顧老爺更是把她當做掌上明珠,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她。

  這後娘不好當啊,特別是她這種沒有娘家依仗的後娘,說起話來就氣短的。

  後來好不容易生了個顧清,自己覺得算是給顧家延續了香火,以為從此後母憑子貴,算是有了地位,可事實卻並非如此,中年得子的老爺對於顧清這個孩子,雖則也是喜歡,可總覺得隔著一層,比起那顧煙少了一層親昵。

  這些年來,她處處小心謹慎,仔細防備,如今倒好,一朝不小心,竟然因為顧煙而被老爺如此訓斥。

  此時的她,羞愧難當又委屈氣憤,只把個被褥抓得指甲仿佛都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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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夜不能眠

  而這邊李氏正哭著的時候,她房中的陪嫁李娘子命丫鬟們都下去了,關好了門窗,開始過來小聲規勸李氏。

  這李氏當初從娘家嫁過來,因家底淺薄,其實只帶了這麼一個自小跟著的丫鬟,其餘的全都是臨時採買的。到了顧府後,顧左相一看那些丫鬟,知道都是不上檯面的,便漸漸地替她換過了,最後李氏身邊留下的是珊瑚和瑪瑙這兩個。

  不過李氏這個人心思也是個重的,平日裡還是只信這李娘子。

  此時李娘子看著左右無人,便小聲規勸李氏道:「我知道夫人心裡有氣,只是夫人總是要想,如今三姑娘正是得老爺寵愛的時候,若是少爺能夠親近三姑娘,得三姑娘喜歡,到時候三姑娘在老爺面前多為少爺說話,自然有少爺的好處。」

  李氏卻是依舊不忿的,拖著哭腔道:「清兒是顧家唯一的男丁,她一個丫頭片子,便是再受寵,還能大過天去?不過是將來多給一些嫁妝罷了!怎地老爺如今為了那丫頭,竟做到如此地步,連個臉面都不曾給我留下。」

  李娘子聽此,卻搖頭:「夫人,我只說兩件事,夫人仔細想想便明白了。」

  李氏拿著錦帕擦了擦鼻涕眼淚,紅著眼睛不解地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這才道:「第一則,去歲二姑娘的婚事定下來,二姑娘本來額定的嫁妝是多少,後來又是因為什麼竟添置了一些?第二則,當日咱家老爺,因何發達?」

  李氏一邊流淚,一邊道:

  「二姑娘嫁妝,還是後來三姑娘和老爺說起,老爺才又多添置了一些的。至於老爺當日,那是因為——」

  李氏謹慎地看向門窗,見外面沒人,這才壓低聲音道:

  「當日老爺不過一窮困秀才罷了,一時狀元及第,被那三姑娘之母何家大姑娘看中,榜下捉婿,後來老爺也是受了岳丈的提拔,這才青雲直上,仕途一片大好。那何家老爺膝下無子,是把偌大的家業都給了何家大姑娘做陪嫁的。」

  這一段故事,其實李氏當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卻稀裡糊塗,不曾去細想過,如今被李娘子提醒,卻是依然不信:

  「老爺為官多年,自然也積下不少家財,如今要說起來,府裡家產都是老爺多年積攢,也不為過吧?」

  李娘子因為這事兒,卻是已經打聽過的,當下搖頭道:「夫人哪,我看未必。這些年,雖則說是由你來掌管這個家,可是家裡田契地契,你哪裡見過?」

  李氏細想一番後,忽而領悟到什麼,只覺得冷汗直流,不敢置信地望向李娘子:「這,難不成老爺真得如傳言中所說?」

  李娘子小心地點頭:「依我看,這事兒是沒錯的。當日何家頗留了一些給那唯一的女兒,後來先頭的夫人去了,這些都把控在咱們老爺手裡呢。我看哪,老爺不聲不響,這是要給三姑娘當嫁妝呢。咱們老爺是個重情義的人,先頭夫人走了這麼多年,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如今又把三姑娘當成個寶貝般疼著,那不知道多少金銀家產,怕是都要留給三姑娘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呆坐了很久,一時眸中竟又緩緩落下淚來:「那我的清兒呢,老爺竟不顧念他這親生的骨血嗎?」

  李娘子皺眉道:「老爺自然是顧念的,該有的自然少不了少爺,可是卻未必肯多給幾分。」

  李氏自然明白李娘子的話,意思是說當日何家留下的偌大家產,老爺必然都獨留給顧煙,不會分給自己兒子半分了。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淚,這才道:「你這意思,竟是要我從此後巴結著那顧煙了?」

  李娘子點頭:「原本是這個道理,若是少爺能和三姑娘交好,將來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看其他,只看二姑娘的嫁妝就知道了。」

  這三姑娘不是什麼小氣之人,看起來也不是會虧待姐姐弟弟的人。

  李氏聽李娘子這麼一番勸,慢慢明白過來,壓抑下心中的酸楚,點頭道:「你說得極是。平日裡我和清兒本就不得老爺歡心,如今既這麼一說,竟是要多多巴結著那顧煙了。」

  李娘子笑著道:「依我看啊,原該如此,這樣老爺心裡才歡喜呢。」

  自此後,李氏經了這陪嫁李娘子一番勸解後,壓下心中的不滿,開始主動讓顧清多和顧煙來往,言談間對顧煙也有慈愛之心。這件事自然被顧煙看在眼裡,她也並不願意想這事是真是假,左右這李氏不再折騰出一些事來就是好的。

  而顧左相呢,見此情景,也就漸漸釋懷了。

  **************************

  自從那晚之後,蕭正峰的臉一直都是繃著的,以至於蕭正峰身邊那小廝都有些怕了,據說晚上都會做噩夢。

  一直到這一天,蕭家大夫人,也就是蕭正峰的伯母將他叫過去,笑吟吟地望著他道:

  「正峰,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一直在外戎守,這次你回燕京城,我這裡總是要為你相看下親事,也好趕緊定下來。」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此時蕭正峰繃著個臉,搖頭道:

  「伯母,我不過是在燕京停留月餘,很快便會返回邊疆,還是不要耽擱了別人姑娘了。」

  蕭夫人聽了連連搖頭:「你都二十有四了,身邊怎麼可以沒個人伺候。如今這婚姻大事,自然需要慢慢相看著,這誰急也急不來的。只是前幾日我想著,也該在你身邊放個丫頭,再放兩個小廝,平日裡照顧著你的飲食起居。」

  蕭正峰自然是明白伯母說得著丫頭是個怎麼回事,他本待拒絕,不過想起那晚的事情來,那拒絕的話便不曾說出口。

  也許自己只是年紀到了,用兵油子們的話說,那就是開始想女人了吧?

  如果能用個丫頭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

  於是他黑著臉,算是默認了伯母的安排。

  又陪著伯母並兩個堂弟說了一會子話後,他便告辭而出,只因今日還有事要和齊王殿下商談。

  這一次他跟隨前來燕京城,因了戰功,也被封了個四品的武衛將軍,只是同僚們都為他不滿,依他的戰功,便是封個三品將軍都是應該的,如今卻只是區區一個四品,僅僅比普通的校尉高了一階而已。

  齊王穿著一身紫袍,坐在涼亭中,一旁是慘荷敗柳,他頗有興致地在兩個美貌侍女的服侍下品著茶。

  見蕭正峰金刀大馬地走過來,他伸手,無聲地示意他坐下。

  蕭正峰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齊王的,他雖身在齊王麾下,可是齊王卻拿他做朋友和兄弟一般看待,此時蕭正峰也沒吭聲,逕自坐下了。

  齊王吩咐道:「為蕭將軍斟茶。」

  蕭正峰抬眼,悶聲道:「不必,殿下當知,屬下素來不愛飲茶。」

  齊王聽到這個,難得笑了下:「正峰,我知你素日愛飲酒,不愛品茶,只是酒有酒的妙處,茶有茶的味道,今日你便陪我品茶吧。」

  蕭正峰這才點頭,捏起那玲瓏小巧的紫砂茶盞,端起來,豪爽地一飲而盡。

  兩個大男人對著那堆殘荷品了半響的茶,齊王在想什麼,蕭正峰不知道。

  不過蕭正峰卻是看著這亭台樓榭,看著遠處落葉繽紛,不知道怎麼便想起那一日看到的旖旎情景,於是又是氣血上湧,當下皺眉,深吸了口氣。

  齊王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打量著蕭正峰,淡道:

  「正峰,這一次的封賞,我也是不曾想到。」

  蕭正峰幾乎是這次擊退北狄功勞最大的戰將,可是卻僅僅封了一個四品的武衛將軍,這確實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如今永和帝的兒子中,唯獨齊王最為年長,可是也最為永和帝所不喜,又因他此次帶兵擊退北狄,同時引起了太子的忌憚。

  這蕭正峰乃他莫逆之交,自然便遭受某些人的打壓。

  蕭正峰搖頭,淡道:「殿下,雖則出乎意料,可是也在情理之中,正峰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齊王擰眉,打量著蕭正峰:「可是最近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你仿佛有什麼心事。」

  蕭正峰挑起濃眉,堅決否定:「沒有。」

  齊王探究地望著他,半響後,忽而笑道:「該不會那一日去女子書院,你真得相中了哪家姑娘吧?」

  本來蕭正峰是一臉從容面無表情的模樣,如今陡然間被齊王說中心事,雖則看著依舊四平八穩不動如風,不過耳根那裡卻隱約發燙。

  他掩飾性地轉過身去,望著那遠處的湖水:「這園子裡風景倒是極好。」

  齊王沉默了片刻後,忽而笑起來,笑得蕭正峰冷哼一聲。

  齊王越發肯定了,忽而間便心情愉悅:「正峰,你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那一日我分明記得你躲在一旁,連看都不曾看的?」

  蕭正峰冷掃了眼齊王:「真得沒有。」

  說著這話,他臉上已經很難看了。

  齊王挑眉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不過面上卻並不挑破,只是問道:「你的婚事,想來蕭夫人也在為你挑選。」

  聽到這個,蕭正峰不說話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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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55: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男主的思念

  因在齊王那裡喝了幾盞茶,後來幾個同僚也一起去了,大家終究暢飲了一番。

  平時在軍營裡是不能飲酒的,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也就這麼些時日了,還不豪飲個痛快啊!

  這一日蕭正峰又是有心事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暢飲後,他拒絕了同僚的相送,矯健地翻身上馬,有力的長腿夾著馬腹,逕自回府去了。

  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月光朦朦朧地藏在雲後,院中靜寂無人,他大踏步走進房中,此時只覺得頭重腳輕,也不及洗漱,就險些要倒在床榻上。

  誰知道這麼一倒下,便覺得床上軟綿綿的一個,透著一股子香氣,就那麼跟個藤蔓般纏了過來,摟住蕭正峰壯士的腰杆輕輕蹭著,說不出的撩人。

  蕭正峰喉嚨發緊,身上頓時緊繃起來,腦中忽而想起百日裡伯母所說的話,難道這就是那個過來伺候的丫鬟了?

  那女子仿佛感覺到了他的變化,便越發摟緊了他,纖細的手在他胸膛上輕輕撩撥。

  蕭正峰腦中「嗡」的一聲,於是在這黑暗之中,醉意朦朧,酒氣和熱氣蒸騰,讓他的理智漸漸失去控制,他仿佛覺得懷中的女人便是那日嬌軟的女子阿煙,她就在他懷裡,任憑他為所欲為。

  他喘息開始急促起來,伸手就要去摟住這女人,去行那日夢中之事。

  那女子一時也有些情動,細聲喃道:「三爺……我叫涵香,是大夫人要我過來伺候爺的。」

  這一聲話語出口,蕭正峰整個人便僵在那裡,仿佛有頭冷水兜頭澆下,又仿佛濃霧散去綺夢醒來,雲開霧散後,一切都現出原型。

  他深暗幽沉得眸子泛紅,喘息急促得猶如跑了多少路,汗水從額頭流下,渾身緊繃得像一塊石頭。

  捏著懷中女子的胳膊,緊咬著牙,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那涵香萬不曾想這剛才分明情動的男人,忽而就不動彈了,她疑惑地攬著他,柔聲問道:「爺,你這是怎麼了?」

  說著,便拿身子在他胸膛上輕輕磨蹭,試圖喚起他的反應。

  可是蕭正峰卻陡然一個後退,狠厲而堅決地將她推至一旁

  這女子猝不及防,連人帶錦被,就這麼趴倒在地上,摔了一個狼狽。

  她尖叫一聲,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在這衣衫不整中望著蕭正峰,卻見蕭正峰繃著臉,根本沒看自己的樣子,也並沒有要扶起來的意思。

  頓時,她委屈又莫名,淚水一下子落下來:「爺,涵香到底哪裡惹了爺的不快?」

  蕭正峰眯起眸子,冷沉沉地道:「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喜歡。你走吧。」

  他原本以為,自己不過是性.欲突發而已,從未有過女人的他只是缺個女人罷了,這就如同餓了要吃飯一樣,既然缺女人,那就來一個女人暖床,一切問題就可以解決了,他就不會恍惚著總是想起那個一面之緣的姑娘。

  借著這幾分酒意,他幾乎便覺得自己懷中女人就是那日嬌軟曼妙的阿煙,可是當那女子發出聲響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的身體渴望的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子,而不是其他。

  這一晚,蕭正峰在黑暗中睜著晦暗不明的眸子,一直不曾入睡。

  到了第二日,他去見了自己的伯母,神色平靜,語氣沉著:「伯母,正峰如今不過二十有四,功不成名不就,還不想娶親。」

  蕭夫人一聽這個就急了:「都二十四歲了,你竟還說年紀不大?再者你要什麼功要什麼名?如今你年紀輕輕,已經是四品武衛將軍,除非那些生來有門路有靠山的,要不然在這燕京城裡,你這個年紀的子弟,哪個能比得上你?」

  蕭正峰卻是態度堅決:「伯母,正峰已經決定了。再過幾日,就會隨著齊王返回邊疆,幾年之內,不想回燕京城了,若是伯母貿然定下婚事,反而耽擱了人家姑娘。」

  蕭夫人越發著急了:「你既如此說,那我也不敢勉強你,如今只好去稟報了老夫人,請她來定奪了。」

  這蕭老夫人便是蕭正峰的祖母,蕭正峰因自幼失祜,小時候一直跟著祖母長大,倒是和這位祖母感情極深。

  聽到這個,蕭正峰皺了下眉,不過依舊堅持道:「伯母不必著急,我自會親自向祖母稟明的。」

  當下他告辭了祖母,離開家門,騎馬逕自上了街道。

  因如今早已封賞妥當,永和帝下了聖旨,要他們這些戰將留京數日好生遊玩後,再行返回西北。

  如今距離要回西北的日子也就幾天了,同袍兄弟們都在忙著陪伴家人,收拾行李,只是他卻沒什麼事做,便一個人騎著馬在街道上溜達。

  蕭家住在西四街,騎馬半柱香功夫便到了最為繁華的燕京城大街道,這裡銀樓布店當鋪等比比皆是,酒幡飄揚叫賣不斷,甚是熱鬧。只是蕭正峰看著這滿眼繁華,心中卻越發苦澀。

  他雖生於斯長於斯,可是十六七歲便離開家鄉,如今已經八年了,八年的時間,足以讓他對這裡陌生起來。

  他早已習慣了西北邊疆的荒涼,卻看不慣這裡的繁花似錦

  只是八年的時間,在這個他從不曾回首思念的地方,竟然有了那麼一個惹他心扉的柔軟女子,只一眼,便能勾得他情不能自禁。

  其實自己對她,真得幾乎是一無所知,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一面之緣而已啊!

  蕭正峰咬牙切齒地這麼警告著自己的時候,便聽到旁邊有商販叫賣道:

  「新出鍋的豆渣雞蛋餅啊,當今左相大人府中秘方,燕王殿下的小茶點,保你吃了還想吃!」

  他擰眉,望向那小商販處,一時便想起,同袍中有人曾說,那顧府千金做了豆渣雞蛋餅孝敬父親顧左相,顧左相憶苦思甜,只說好吃,後又因風流高雅的燕王殿下也誇那豆渣雞蛋餅好吃,於是這無人問津的豆渣餅一時成為燕京城的新寵,但凡待客之時,總是要放上那麼一盤的。

  那邊小商販正叫賣著,忽而便見一雙淩厲的眸子直盯著自己剛出鍋的茶點,猛然一驚,忙道:「這位爺,您是要來一個嘗嘗嗎?」

  蕭正峰點頭:「好,來一個吧。」

  那小商販忙包了一個熱騰騰的餅遞給了蕭正峰,蕭正峰從懷中取出三個銅板扔過去。

  騎馬到了一處酒家,蕭正峰走進去,要了二兩酒,一邊喝酒,一邊慢慢品著那豆渣雞蛋餅。

  其實豆渣做餅,口感粗糙,並不適合這些京中權貴早已被養得挑剔的胃口,只是對於蕭正峰來說,此物味道尚好。

  他一邊品著那豆渣餅,想著這般粗糙食物,原本是普通百姓所食,她那麼一個嬌貴的千金小姐,怎麼卻會做出這種糕點給自己父親和燕王品嘗?

  喝一口濁酒,熱辣的酒意在胸臆間蔓延,他在這酒不醉人人自醉中,默默地描摹著那個女人的嬌態。

  就在這個時候,便聽到外面有車馬之聲,來往行人紛紛避開,一時酒家中有人議論。

  「看那個穿了白衣騎馬的,便是當今太子殿下,也只有太子出行才會如此的排場了。」說話的是一個頭戴錦巾的年輕子弟,言語間充滿了羨慕。

  「你到底是年輕,哪裡知道這個,這還是當今太子素來儉樸,出行素簡,要不然那排場,嘖嘖,太子的依仗可不是這樣的!」一個老者捋著鬍子打趣道。

  蕭正峰聞聽這個,想起坊間關於顧煙將成為太子妃的流言,不免抬眸看過去,卻見那騎著白馬溫文儒雅的俊逸男子,果然就是當今太子。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輛清油篷的馬車緩緩而行。太子偶爾間會笑望向那馬車,眸光中滿是溫暖和情義。

  蕭正峰微蹙眉,捏著酒杯的手用了幾分力道。

  就在此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有一種熟悉而動人的聲音響起。

  「綠綺,幫我把暖手爐拿過來。」

  這麼一句,身處鬧市之中的人們自然是聽不到的。

  可是蕭正峰自小習武,練得耳力驚人,卻最能在那紛擾之中聽取任何最為細微的聲音。

  如今他聽得這聲音,微震,忒地耳熟,可不是那一日顧家小姐清脆軟糯的聲音麼。

  當時她便是用這麼動人的聲音,叫出他的名字的。

  蕭正峰猛地站起,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夥計見了,忙拉住他道:「這位爺,您還沒結帳呢!」

  蕭正峰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淡道:「不必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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