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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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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17-3-17 23:04 編輯

【書名】:將軍家的嬌娘

【作者】:女王不在家

【內容簡介】:

  阿煙知道,雖然蕭正峰現在不過是個三等武將,可是將來卻是要封侯的,位極人臣,權傾朝野,那是誰也想不到的風光。

  她是沒想到這一世,這人竟然來自己府中求親。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阿煙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她可是也記得,上一世,蕭正峰娶的是戶部侍郎家的庶女,聽說那姑娘,新婚第二天就臥床不起了!

  不是吧……她還真有點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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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4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初遇

  燕京城最繁華的東十四街道上,一座宏偉的宅院。一個闊氣的朱紅色大門,兩個昂然挺首的大獅子。

  阿煙望著這朱紅色的大門上尚還算新鮮的喜色,立在門前一座昂然挺首的大獅子旁,安靜地等待在那裡。

  寒風蕭瑟,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

  她低下頭,把皴裂的雙手藏進打著補丁的袖子裡。

  實在是太冷了,她身上的衣衫單薄。

  抬頭看向一旁的守門的小廝,那小廝是一臉的嫌棄和防備。

  阿煙笑了下,並沒有在意。自從十年前夫君亡去,她因了那一張擁有絕世容顏的臉蛋而屢屢惹來麻煩,以至於一刀下去自毀容貌後,這種眼光,她見多了。

  她仰起臉,望向那朱紅色的大門。

  這是她夫君侄子沈越的府邸,他殿試當了探花,金榜題名,又被當朝九公主榜下捉婿,就此當了駙馬,不知道羨煞多少人也。

  可惜他這般風光後,就再也沒有回去看過她一眼。

  今年收成並不好,出去做點零碎活兒也沒人要,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只好千里跋涉來到這裡,投奔她的侄子。

  十年的時間,她供奉這個侄子讀書,如今他算是飛黃騰達了,也沒指望他能如何孝敬自己這個嬸子,不過是求著能有一個照應罷了。

  可是她已經等在這裡半天的功夫了。

  就在阿煙輕輕跺著腳以抵禦寒冷的時候,那大門終於開了,一個婆子探頭出來,眯著一雙探究的眼睛望著阿煙。

  這個婆子,阿煙是認識的,那是侄子的母親身邊的第一心腹人兒。

  她怎麼在這裡?

  阿煙笑了下,想著這侄子終究是和那自小分離將他拋棄的母親相認了吧?

  那婆子也認出了阿煙,一雙勢力的眼睛尖酸地望著阿煙,笑道:「哎呦,這不是二少奶奶麼,怎麼如今落到這個天地,這臉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要說起來,滿燕京城裡,如今誰還能認出這是昔日那個晉江侯府的二少奶奶啊!」

  阿煙並沒在意,淡淡地問道:「越兒還沒回來嗎?」

  婆子跨出大門,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上:「你還是別來了,雖說你養了少爺那麼些年,可是如今我們夫人過來認了兒子,今日少爺是不敢見你了。」

  阿煙挑眉,輕輕問道:「為何不敢見我?我是他的嬸母,難不成他認了親娘,就可以不認養了他十年供他讀書的嬸母了?」

  婆子冷哼一聲:「如今這府裡是住著公主的,堂堂駙馬府,不是一般的門第,自然不是什麼叫花子醜八怪都能進去的。」

  阿煙仰起臉:「這就是沈越的意思吧?」

  婆子連正眼都懶得看阿煙了:「我說二少奶奶,您還是趕緊走吧,您如今這個樣子,進了咱們這府門,要是傳出去,實在是丟人現眼。別說嚇壞了那嬌貴的公主,便是我這老婆子見了你這臉,都怕晚上做噩夢呢!」

  阿煙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點頭:「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說完這個,她轉身,昂頭離開,臨走之前,扔下最後一句:「告訴沈越,今生今世,我顧煙絕對不會再踏上他的門檻半步。」

  婆子站在門檻上,見那昔日風光嬌美的二少奶奶穿著破舊補丁的麻襖兒,就這麼挺著腰杆一步步走了,走起來腰臀微擺,如同楊柳搖曳在風中,竟然還隱約有昔日的風采。

  她不由得「呸」出一聲:「小賤蹄子,都這副德行了,還浪給誰看!」

  阿煙知道自己的臉難免引起別人的驚怕,於是乾脆低著頭,抄小道順著這個大街走。

  她這一路過來,其實是半乞討走過來的。

  原想著投奔沈越,結果他是不想見自己了,一時她望著這冬日裡依舊透著繁華氣息的燕京城,怔怔看著那挑起的酒旗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裡。

  其實燕京城裡,昔日的閨中好友或者其他相知,倒是認識一些,如今她便是厚著臉皮用昔日交情來求得一個收留,也未嘗不可。

  可是顧煙是何許人也,她自然不會去打這種秋風。

  今日她便是低到了塵埃裡,那她也要在塵埃裡自己爬。

  她還有手有腳,也有一張嘴,便是攬不來零活掙不來銀子,她可以低下頭去祈求陌生人的憐憫。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廝鬼鬼祟祟地出現了,懷裡捂著一包東西,他追上了阿煙後,忙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道:「今日少爺實在是不好見你,不過他知道你今日的難處,便說讓我偷偷地把這個交給你。」

  說著,他把懷裡的一包東西往阿煙手裡一塞,又硬著頭皮道:「少爺還說,你以後就不要再到府門前來了,外人看到不好!」

  說完這個,他頭也不回地溜走了。

  阿煙低頭看過去,卻見手裡的是一個破舊的青皮包袱,那還是昔日他上京來趕考時,自己給他做的,當時裡面是細細地包了各樣小吃,還有自己辛苦多年積攢的銀子。

  如今打開這往昔的青皮包袱,卻見裡面是一件棉衣,還有十兩銀子。

  阿煙笑了下,心道這就是她十年辛苦換來的,一件棉衣,十兩銀子。

  該說沈越這孩子是個貼心的吧,知道她冷,知道她窮,也知道她餓。

  阿煙沒有扔掉這些東西,而是將那棉衣裹在身上,又將那十兩銀子塞到自己的包袱裡了。

  那棉衣是個錦緞的,和她如今這一身破舊的麻衣很不相稱,甚至還是有幾分滑稽,不過她如今不過是半乞討的落魄婦人罷了,也就不講究這些了。

  正走著時,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肉香飄來,伴隨著那股肉香,阿煙仿佛看到了肥而不膩的豬手燉在色澤濃郁的湯汁中,冒著熱氣,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她麻木地轉首,看向香味飄來的院子,卻見那裡有嫋煙升起,隱約仿佛還聽到小孩子的笑鬧聲。

  想來那院子裡,一定是一個溫暖舒適,充滿了歡笑和肉香的所在吧。

  阿煙怔怔地望著那嫋煙,忽而想到,自己名字中是占了一個煙字的,是不是也就如同這煙霧一般,轉瞬即逝?

  正想著間,忽而聽到後面馬蹄聲響,她忙要躲到一旁,誰知道那駿馬來勢洶洶,就這麼險些踩到她,她一個趔趄,狼狽地摔倒在地上了。

  臘月裡的燕京城,青石板的地面混合著些許被凍得僵硬的泥土,她這一摔,只覺得自己骨頭都散架了。

  這十年操勞,她沒日沒夜地忙碌,做著各種活計,雖則其實也只有二十六歲,這身子骨其實已經不行了。

  她耳邊嗡嗡嗡響著,便聽到有吆喝聲有呵斥聲,還有駿馬被制服後的嘶鳴聲。

  最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位嬤嬤,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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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48: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挽留

  緊接著就聽到另一個聲音恭敬地向什麼人稟報:「侯爺,無忌剛才竄入了一條巷子,險些撞上了一位老嬤嬤,幸好看起來並無大礙。」

  然後呢,一個威嚴的聲音低沉地響起:「過去問問吧,莫要傷了無辜之人。」

  阿煙勉強起身,努力地笑了下,搖頭道:「我沒事的,不過是嚇了一下,然後自己跌倒了。」

  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侍衛,此時見她抬頭,看到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倒是有些詫異,不過並沒有露出什麼嫌棄或者驚懼,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年紀,看起來竟然不是自己以為的老嬤嬤吧?

  阿煙低下頭,知道自己雖然只有二十六歲,可是別人看著,怕都是已經三四十歲了吧。

  女人的容貌是最嬌豔的花朵,原本需要精心呵護,賣命操勞,她老得快。

  而就在她說著這話的時候,那侯爺淩厲的眸子直射過來,一時眸光微動,擰眉淡道:「去把剛才那位老嬤嬤帶過來,本侯要親自問話。」

  他的耳力目力一向驚人,堪稱過耳不忘過目不忘,縱然是十年前偶爾聽到的一點聲音,在十年後他依然能夠記得。

  如果他並沒有聽錯,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分明是十一年前燕京城裡那個左相家的三姑娘——顧煙。

  十年前,他還只是一介武將,遠沒有今日權傾朝野的威勢。

  那時候的顧家三小姐對於他來說,高不可攀。

  不過因緣際會,他見過她的。

  於是他眯了下眸子,吩咐道:「請她過來一下。」

  他用了一個「請」字。

  儘管世人皆知這位不過位高權重的平西侯一向謙和低調,不過能在他面前,被他用一個「請」字的人,普天之下並沒有多少了。

  很快,一身狼狽的阿煙就被請到了平西侯的馬前,她跪在那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並沒敢抬頭看。

  平西侯低首望著面前的女人,頭髮中已經摻著銀絲,打著補丁的麻衣裹著一個錦襖,看起來極為滑稽可笑。

  她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看到她因為跪在那裡而伏在地上的手。

  那是一雙經歷過多年操勞而粗糙不堪的手。

  平西侯的喉頭有些發熱,心裡竟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其實他和這個女人並不熟,只是因緣際會下的幾面之緣而已。

  可是,他也曾默默地關注過這個女人,一直到她嫁為人婦。

  在後來的戎馬生涯之中,在被風沙侵蝕的城牆和一望不到邊際的黃沙中,他偶爾會想起,那個站在粉潤的桃花樹下,身段曼妙捏著一枝桃花的姑娘。

  此時,已經權傾朝野的他,踏過了刀光血影,騎著高頭大馬,背對著燕京城這十裡繁華,低頭望著地上跪著的形色狼狽的婦人。

  「你——可否抬起頭來?」

  跪在那裡的阿煙其實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平西侯,不過她意識到了什麼,於是便抬起了頭。

  抬頭望過去時,一個身穿玄袍的男子,魁梧奇偉,內斂沉穩,就那麼威嚴而矜貴地立在皮毛光亮的駿馬上。

  他帶著高冠,穿著錦袍,一個綴著珠寶的腰封——象徵了他尊貴的身份。

  平西侯眸間微動,儘管這個女人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不過他依然認出來了,這是昔日那個嬌美無雙的三姑娘。

  他喉嚨微動,沉吟了片刻,才啞聲道:「你是顧家的三姑娘吧,為何出現在這裡?」

  阿煙抬頭凝視著眼前這人,卻見他一張臉龐剛毅堅硬,眉如刀裁,眸如寒星,一時她竟記不起,自己認識他嗎?

  至於他問的問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左相顧家的衰敗,晉江侯府的隕落,一群人等四散零落,她帶著重病的夫君,領著十幾歲的侄子,經歷了多少磨難,最後她孤身一人,穿著這一身荒謬而可笑的衣著,如同一個老嫗一般跪在這裡,惶恐地回答著一個位高權重的王侯的問題。

  平西侯見她良久不作答,淡淡地命道:「適才本侯治下不嚴,這才使得驚馬衝撞了夫人,如今請夫人隨本侯回府,本侯自會請大夫為夫人檢查身體。」

  ----------

  阿煙被帶到了侯府,經大夫診脈後,並無異樣,只是說平日太多操勞,身子虧空得厲害。

  此時有侍女奉上了驅寒的熱茶,還有侍女提上了食盒,裡面是豐盛的飯菜。

  這時候的阿煙已經沒有了任何矜持。

  她餓。

  她低著頭,吃了起來。

  平西侯透過窗櫺,靜靜地凝視著屋子裡這個形容憔悴一身狼狽的婦人。

  看了許久,一直等到她終於吃飽了,這才走進來。

  阿煙見到這平西侯走了進來,忙跪在了地上。

  此時此刻,她已經知道,這個人就是那位權傾朝野的平西侯,燕京城裡,無人不忌憚。

  他的威名遠播,以至於當日她在窮鄉僻壤的小鎮,也曾聽到他的大名。

  隱約中她也記起,這個人昔年自己也是見過的。

  就是在昔日未嫁之時,那個時候他還年輕,只是一個剛剛打了勝仗的武將,不成什麼氣候,跟在當日的齊王身後,並沒幾個人會多看幾眼。

  平西侯望著地上跪著的女人,沉吟片刻,想著該怎麼稱呼她,最後還是道:「沈夫人。」

  阿煙手指頭顫動了下,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麼稱呼過她了。

  她那病重的夫君去了,臨走前留下遺言,要她照顧好他的侄子。

  一把刀割下去,她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婦人,蓬頭垢面,灰頭土臉,默默地坐著零活供奉著侄子。

  人們通常隨意呼喚她一聲「顧婆子」或者「顧阿嬸」。

  沈夫人這個詞,太過遙遠,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了。

  平西侯見她如此,忙命她起身,勉強低笑了聲:

  「夫人不必緊張,本侯雖然素日與你並不相識,可是卻和夫人的父親顧左相有過幾面之緣。如今既然夫人落難,本侯冒昧地問一句,夫人如何淪落到這燕京城街頭,若是可以,本侯或許能幫夫人一二。」

  阿煙聽著這話,心中微暖,她也看出,這平西侯倒是一個仁厚之人。

  當下她笑了下,低頭將自己平生用三句話輕描淡寫地說來,最後道:「世事滄桑,萬不曾想今日阿煙得侯爺救助,感謝侯爺一飯之恩,只可惜,阿煙身無長物,無以為報。」

  平西侯擰著眉,打量著她道:「夫人,那沈越承受你十年撫養之恩,如今金榜題名,為皇家乘龍快婿,竟然將你拒之門外,實在是忘恩負義之輩。若是夫人願意,本侯自然向皇上稟明此事,還夫人一個公道。」

  阿煙聽此,卻搖頭淡道:

  「侯爺,沈越縱然不孝,縱然忘恩負義,可也是人之常情。世間知恩圖報者本為少數,是以才能傳頌千古。再者阿煙十年辛苦將他撫養,原本不是求他知恩圖報,而是我家夫君臨死囑咐。今日阿煙見他住大宅,封高官,認了母親,娶了公主,也算是春風得意,阿煙也算不負夫君臨終所托。」

  平西侯越發擰眉:「夫人看著這等忘恩負義之輩飛黃騰達,難道心中不還有怨恨?難道不曾為自己十年付出而後悔?」

  阿煙依舊笑,笑得淡漠:「阿煙相信,惡人終究有惡報之時,他既我親手撫養,我卻不願意他因我而毀。世事多變,將來總有一天,他會得到自己應有的報應吧。我顧煙,卻只要問心無愧便是了。」

  平西侯聽此話,從旁靜靜地望著這個帶有猙獰傷疤的女子,削瘦憔悴的她立在那裡,竟隱隱有幾分恬靜淡定的釋然。

  他輕歎一聲,深深地望著她,試探著道:「不知道夫人離開燕京城後,打算前往何處?」

  阿煙低頭:「無根之萍,隨風漂泊罷了,去了哪裡,便是哪裡。」

  平西侯略一沉吟,終於道:「夫人,我府中有東書房,至今無人打理,若是夫人不嫌棄,可否留在府中,為我操持那東書房之事?」

  聽到這話,阿煙笑了,一笑間眸中仿若有流星劃過,燦燦生輝。

  她笑望著平西侯,搖頭道:「多謝侯爺美意,可是阿煙十年為市井婦,如今已經目不識丁,怕是有負侯爺所托。」

  平西侯聽此,微皺眉,道:「侯府之中還有一跨院,院中一直雜亂不堪,無人管理,若是夫人不覺得折辱,冒昧問一句,可否——」

  阿煙已經明白這平西侯的意思,他也是小心翼翼,既不願傷了自己的自尊體面,又想著能夠對自己有所照拂,她眸中泛出感激,不過她還是笑著搖頭:

  「侯爺,阿煙如今一個人在外頭習慣了,這侯府裡規矩大院子大,怕是住不習慣。」

  平西侯聽此,堅毅的唇輕輕抿著,就這麼望著她。

  阿煙卻別過臉去,透過雕花窗櫺,望向外面的天色,淡道:「如今天色已晚,阿煙該離開了。」

  平西侯垂下眸子,語音暗啞:「夫人,本侯命人送你出去吧。」

  一時阿煙邁出門時,平西侯望著她那雖然穿著極為滑稽,可是依稀能見昔日嬌美婀娜的身段,心間微動,輕輕握了握拳,忽而沉聲問道:

  「夫人,若是一切能夠重來,你是否依舊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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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4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遇刺

  阿煙聽到這話,身形頓住,微愣。

  今日今時的路,是什麼路?

  她的人生有許多的岔路口,譬如選擇嫁給她的夫君沈從暉,譬如拒絕那些求她為妾的眾多男子,譬如選擇十年寒窗供養沈越苦讀。

  無論是哪一個岔路口,她但凡選擇另一條路,都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她怔怔站在那裡,閉眸良久後,再次睜開眼,落日的餘暉映到了她的眼眸中。

  曾經清澈的眼眸中,都是餘暉的昏紅。

  她唇邊綻開一個淒涼而無奈的笑容,緩慢而決絕地道:「若有來世,我自然再也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縱然不悔今生,可是若有來世,她卻是再也不要為他人做嫁衣裳,再也不要付出所有只為了一個忘恩負義之輩,再也不要去嫁給那個臨終前將一個沉重的擔子放到自己肩上的男人,再也不要十年的孤身守候,到頭來看到的只是一個飄落在風中的可笑謊言。

  說完這個,她不再回頭,快步走出了這花廳。

  走廊之中,有一陣香風吹過,遠遠地,一個鳳釵雲鬢華衣麗服的夫人在眾侍女的擁簇下走來。

  阿煙見了,忙低頭,恭敬地候在一旁,一直等著這夫人從面前經過。

  低頭間,那繡有精緻花紋的裙擺在青石板路上搖曳出動人的姿態,脂粉的香氣兒彌漫在鼻端,這是來自燕京城最尊貴的侯夫人的氣息。

  其實曾經的阿煙,也是那個當自己行過,眾侍女婆子都要低頭讓路的那個人。

  曾經也是那個香風鬢影,被人高高仰視的女人。

  不過現在,阿煙淡定地站在那裡,耐心地等待著這位夫人從面前經過。

  一直到侯夫人走到了回廊拐角處,她才抬起頭。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那位侯夫人問左右:「今日個侯爺招的是哪個小妖精伺候?」

  一旁侍女忙回稟道:「今日不曾招哪個伺候,倒是一直和一個外面帶回來的婆子說話。」

  「婆子?」聽到這話的人顯然有些詫異。

  侍女小聲道:「原是今日侯爺在街道上,驚馬衝撞了一個婆子,於是便把那婆子帶府裡來了,就是剛才夫人看到的那個,已經命人送出府去了。」

  那侯夫人仿佛了然,淡道:「那個婆子?穿著實在是怪異。」

  一時她語氣中有些不悅:「只是一個婆子罷了,在二門外放著也就罷了,竟然還帶到這書房裡。」

  阿煙遠遠地看過去,隱約可見那位侯夫人的容貌。

  這個女人她卻是認識的。

  是當年禦史大人李家庶出的四姑娘。

  阿煙記得,當時她嫁給了武將蕭正峰,傳聞那蕭正峰乃是粗魯之人,這李四姑娘嫁了的第二日,都沒起來床。

  不曾想,如今竟來是這般富貴加身了。

  阿煙心底不免一個輕歎。

  世事滄桑,就是這般弄人。

  這李四姑娘怕是永遠也不會認出,那個狼狽的婆子就是昔日她一臉羨慕地望著的顧家三姑娘吧。

  --------------

  離開了平西侯府後,阿煙背著沉甸甸的包袱,走在稀冷的街道上。

  如今是快要過年了,許多店鋪都開始關門,街道上並沒有多少人影。

  走出城後,她漫無目的地在這官道上踏著積雪而行,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卻見來到了大名山下,山下有一個茅屋。

  踏入這個茅屋,卻見茅屋破敗不堪,裡面有一個炕,還有一個灶台,靠著牆壁的地方放著一個古老而陳舊的紅木箱子,不過那箱子上早已掛滿了蜘蛛網。

  看起來是廢棄已久的,今晚她倒是可以在那裡落腳。

  包袱裡有平西侯府的侍女給她放進去的吃食和衣服。

  今晚她只需要燒一堆火,將吃食烤一下,便能在那茅屋裡安度一晚了。

  她這個打算原本是極好的,可是誰知道,剛走進茅屋,便覺得眼前有人影閃過。

  緊接著,後背那裡感到一股沁涼,她僵硬地立在那裡,低頭看過去時,卻見血紅色的劍尖從前胸刺過來。

  看到那血後,她才慢慢地意識到疼痛,撕心裂肺的刺痛,從中劍之處蔓延全身。

  渾身無力,她僵硬地倒在那裡,臉朝下。

  她想,自己是要死了。

  臨死之前,她在冰冷而堅硬的泥土中,努力地睜大眼睛,想去看看那個殺了她的人。

  可是她拼盡所有的力氣,只能看到一個袍角,和一雙靴子。

  那是一雙男人的朱靴。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誰,要對她這樣一個窮途末路的窮婆子施以毒手?

  可是這一切,仿佛都和她無關了。

  ---------------

  而阿煙所不知道的是,她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窮婆子的死,卻在這燕京城中,激起了千層浪,並引起了其後十年的朝廷紛爭。

  從知道她死訊的那一刻起,權傾天下的平西侯蕭正峰矢志將長公主的駙馬沈越繩之於法。

  可是那一日她死後,大雪將一切證據掩蓋,想要取證竟然艱難萬分。縱然他手握重權,可是對方卻是長公主的駙馬,他若要指責對方罪狀,必須有證據。

  而就在此時,沈越竟然鼓動翰林院學子,聯名上書,譴責蕭正峰戕害民婦,而證據則是,那一日蕭正峰的貼身侍衛一直遠遠地跟隨在那個婦人之後。

  大昭國多年以來,一直重文輕武,是以朝中武官備受冷落,文官權勢熏天,然而自蕭正峰以來,他一改前風,武將大有力壓文臣之勢。

  也是因為這個,其實翰林院學子對蕭正峰頗有不滿,如今恰好借機鬧事,將此事渲染得紛紛揚揚,大街小巷無人不知。

  可是若指責蕭正峰派侍衛殺人,也仿佛並沒有確鑿證據,一切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

  因為此事涉及朝廷重臣以及長公主駙馬,且又搞得大街小巷無人不知,影響極大,當今文成帝大怒,命大理寺定要查出真相,捉拿真凶。

  這幾乎是興業年間一大疑案了,其涉及到的嫌犯位高權重,牽扯的人物又紛繁複雜,最後大理寺審查十年無果,一直到十年之後,一代神探成洑溪插手此案,才終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然而結果,卻讓大家都覺得有些無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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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生

  顧煙重新睜開了雙眸。

  她僵硬地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間閨房,自己所躺的羅漢床旁是一個金絲楠木梳妝櫃,並金式風格底箱櫃,旁邊放著一個雙拼六角圓椅桌,而牆上掛著絲綢卷軸四條屏純手工繡花鳥繡畫,一旁則另有一張甲骨文圖,那甲骨文圖赫然寫的便是‘玉不琢,不成器’。

  此時應是晨間時分,濃郁的紅光從翠紗糊著的窗櫺上投射過來,把屋子折射上一層斑斕的光彩。

  這廂房是朝東的,是西廂房。

  而屋子裡的各樣佈置,恰是她少女之時閨房的模樣,就連那甲骨文圖上的字跡,都是那麼清晰而熟悉。

  熟悉到讓人心顫。

  午夜夢回,多少次,她重新回到少女的光陰裡,無憂無慮地在顧府過著閒適而自在的日子,又有多少次,醒來之時面對著窮困和艱難,將夢中落下的淚悄悄拭去。

  如今,眼見著這番情景,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臉頰,那臉上細膩幼滑,並沒有滄桑歲月留給她的痕跡,更沒有那道自己親手割下的傷疤。

  她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來到了梳妝櫃前,對著那面半人高的銅鏡細看。只見銅鏡裡的人兒,烏髮如雲一般流淌在胸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細白精緻,一雙眸子猶如盈盈秋水,帶著絲不敢置信,就那麼望著自己。

  這是一個姿容絕美的及笄少女,猶如帶著朝露的一朵牡丹,正徐徐綻放,鮮嫩得隔著銅鏡都能感覺到那蓬勃稚美的氣息。

  這不是那個經歷了世間滄桑困苦地流落街頭的婦人,而是十一年前的自己。

  那個時候,父親尚在,自己未嫁,顧府正是風光興盛之時,能夠踏進顧府門檻為花廳坐上客的,那都是燕京城裡有頭面的人物。

  阿煙就在這驚疑之際,忽而聽到一個爽朗響亮的聲音。

  「姑娘怎麼自個兒起來了?」說著這話時,門前的簾子被打開了,一個穿著綠襖的女孩兒走進來。

  女孩兒約莫十四五歲,濃眉大眼,梳著雙髻,行動間倒是頗有幾分幹練爽快。

  阿煙喃喃地道:「綠綺……」

  這是自小跟著她的丫鬟,在她十三歲那年提為一等丫鬟,後來她嫁了,也就跟著她陪嫁了。

  綠綺見阿煙神情有些不對,忙走過去扶著她:「姑娘,今日個風寒才好,怎麼就這麼起來了,竟是連個鞋襪都不曾穿。」

  被綠綺這麼一說,阿煙低頭看過去,這才見自己正赤著一雙腳踩在地上。

  那雙腳小巧精緻,十個指甲用鳳仙花染成了粉紅色,猶如十個精美的小貝殼一般,十分好看。

  此時阿煙心裡已經隱約明白了,自己重新回到了少女之時。

  不管這是不是一場夢,在這夢未醒時,她總是要好好回味這久遠時光裡那點點的悠閒和幸福。

  當下綠綺扶著阿煙重新上了羅漢床,又蓋上了錦被,正要歇下的時候,便聽到外面一陣喧嚷。

  這綠綺一聽,便皺起了眉頭,不高興地道:「一天到晚,也不分個時候,真不知道又在鬧騰什麼!」

  阿煙躺在那裡,讓冰冷的腳趾感受著錦被中的溫暖,隨口問綠綺道:「外面這是怎麼了?」

  綠綺頗有些無奈:「還不是王嬤嬤家的狗兒,真不知道又惹了什麼事兒呢!」

  阿煙聽到這個,靜靜地躺在那裡,腦中便漸漸回想起來了。

  記得當年她剛及笄的時候,自己奶媽王嬤嬤的兒子狗兒,據說是沾染上了賭癮,偷偷地拿了王嬤嬤的體己錢出去。後來這狗兒輸了個精光,被外面的人逼著追債,王嬤嬤沒辦法,便拿了自己的首飾出去變賣,為狗兒還債。

  她素日是不操心那金銀之物的,對於些許首飾也並不放在心上,又因早年受母親教誨,知道從小要待下人和善寬容,這王嬤嬤是自己奶媽,素來敬重的,是以竟然聽之任之,只訓說兩句也就罷了。

  如今回想起來,這竟然是開了她偷雞摸狗的先河,因了自己縱容,後來她真是無法無天。

  先是狗兒因貪財,中下別人的圈套,從而被人收買幫人做事,以至於吃裡扒外,間接導致了父親仕途上的不幸,後來晉江侯府沒落後,自己和沈從暉帶著體己金銀趕往老家,誰知道半路卻被這王嬤嬤偷走了家底,之後又遇到了盜賊將餘下財務家什洗劫一空,從此後自己和夫君落得一個困苦下場。

  想到這裡,她唇邊不免泛起笑來,當下也不再休息,吩咐綠綺道:「伺候我穿衣吧。」

  綠綺聽了,倒是微驚:「姑娘,你這是要親自去過問這事兒嗎?」

  綠綺也是知道,姑娘對那王嬤嬤極為敬重,儘管這王嬤嬤總愛以老賣老,可是平日裡姑娘也多是忍讓寬容。

  阿煙心中泛起一個冷笑,挑眉,淡道:「家裡出了這檔子事兒,姑娘我總是要去看一看的。」

  綠綺見她那絕色的小臉兒顯出幾分堅定的清冷,不免越發詫異,想著姑娘病了一場,倒是變了一個性子。

  穿戴齊整,走出西廂房,迎面見到的便是少女之時顧府的院子。

  顧府這座宅院也是前朝便留下來的了,至今也有數百年了,府內房舍古樸簡約,而錯落有致地分佈於院內各處角落的漢白玉雕件,則為這個古老的宅院增添了幾分富麗清貴之氣。

  院子靠近大門之處有一個參天棗樹,據說已經有五百年了,這棗樹每到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必是掛滿一樹甜棗,那果子飽滿紅潤,清脆甘甜,有仙果之稱。往年當今永和皇帝也曾親自蒞臨顧府,品嘗著顧府的仙果。

  因了這個,每年中秋佳節,燕京城權貴,朝中百官,兩隻眼睛都會盯著這顆棗樹的果子,端看這顧左相的果子都會送給哪些人家,以此推斷朝中的動向。

  而此時,就在這參天棗樹之下的幾口大缸旁,王嬤嬤正和一個婦人爭吵著,一旁站著狗兒,並有幾個沒梳頭的小丫鬟在看著熱鬧。

  那婦人正是周姨娘,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容長臉兒,穿著一身錦緞,亂著一頭的烏絲,此時正和那王嬤嬤吵鬧個不停。

  「誰家偷了我的東西,誰心裡有數,老娘罵得就是你!不要以為這一家子都是傻了,看不出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老東西!」

  王嬤嬤哪裡是個省事的,氣得老臉都紅了,指著那周姨娘罵道:「你當你是誰,也敢在老娘面前叫囂,當日夫人在的時候,是誰天天跑過來端茶遞水,一口一個王姐姐地叫著,如今倒是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然把自己當做主子來了,真以為生了一個姑娘,你就是主子了嗎?我呸!」

  如今她們兩個這一鬧騰,聲音囂張得緊,一時之間,有耳房裡灑掃的小廝和丫鬟也都看過來,探頭探腦,好不熱鬧。

  阿煙見此,已經蹙緊了眉。

  她往年只知道王嬤嬤素來囂張,且和這周姨娘分外不對眼,不曾想,這兩個人竟然吵成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一時阿煙想起父親,便問一旁的綠綺:「老爺不在府裡?」

  綠綺聽了,不免歎道:「姑娘,你怎麼忘了,上個月老爺親自過去邊境督軍並運送軍餉過去,一時半刻不會回來的。」

  一時看著那兩個人,綠綺撇嘴道:「若不是老爺不在,她們兩個敢吵成這樣?還不是山寨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阿煙聽聞,點頭笑了下,卻是想起那北狄人擾邊的事兒來。

  近一二十年來,北狄的珝虓繼承父業,登上北狄王之位,然而此人野心勃勃,不願偏安一隅,矢志一統天下,這幾年因他休養生息,兵強馬壯,便時常派人騷擾邊境,借機試探。

  而在永和六年,也就是如今阿煙十四歲的時候,北狄王珝虓派人北狄大將軍沄狨攻打大昭,永和帝大怒,便派了自己的皇子齊王邊疆為帥,前去迎敵。這一場仗約莫打了一年之久,恰當時齊王吃了一場敗仗,當時朝中便有風聲傳出來,說是齊王勾結外敵。

  雖則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永和帝到底有幾個兒子呢,對於這位平日裡最為寡言且和自己疏遠的齊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當時太子也是不安,便過來府中找了一向信任的顧左相。

  如此一番商議後,永和帝便派了顧左相前去督軍,並運送軍餉前去邊疆。

  也是湊巧了,因這軍餉及時到達,邊疆眾軍軍心大振,幾場大戰打下來,這北狄的鐵騎軍算是撤了。

  聽說齊王原本上了奏本想要反擊攻向北狄的,可是永和帝卻來了一句「窮寇莫追」,就此將士氣正旺的大昭軍給攔在那裡,不許進發了。

  因了這事,朝中當時也有所議論的。

  不過阿煙卻是想起來那後來的平西侯,當初不就是因為這一場和北狄的大戰,當時只是一個校尉的蕭正峰帶領一個十八人的小隊,偷襲了北狄軍一個營,並斬殺北狄王子比烖,立下大功。從此後,這位年僅二十四歲的青年開始了他在沙場之中所向披靡的戰績,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開始了大昭國一段名將的傳奇。

  阿煙回憶往事,想著此時此刻,或許父親也在邊疆,或許那位日後將威名赫赫的平西侯,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初現鋒芒的年輕人吧?

  當下望著眼前爭吵的二人,她淡笑著,也不說什麼,就這麼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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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掌家

  周圍的小丫鬟並小廝們見三姑娘過來了,不免心中顧忌,也有些怕了,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去看,只低著頭繼續灑掃,或者偷偷摸摸躲到一旁看。

  王嬤嬤和這周姨娘正吵著的時候,忽覺得不對勁,周圍很是安靜,再轉身一看,竟是顧煙立在那裡呢。

  這周姨娘見此,頓時一驚,她知道三姑娘顧煙素來是個寬厚的,敬重王嬤嬤哺乳之恩,並不會責備她,怕是今日自己和這王嬤嬤吵架,倒是要得她不喜了。

  當下忙上前,賠笑著道:「原來姑娘病好了呢,原還想著,帶著阿雲過去看看姑娘呢。」

  與周姨娘完全不同的是,王嬤嬤一見顧煙,面上便露出喜色:「姑娘啊,你快些看看,也就是這幾日你病著,我這把老骨頭竟然被欺壓到這個份上了!」

  說著,便親自過去扶著顧煙,竟是要顧煙幫她說話的樣子。

  可是顧煙手輕輕一動,便將她躲開了,那王嬤嬤的手訕訕地僵在那裡,一時有些不解。

  顧煙此時,終於輕啟紅唇,涼淡地問道:「這一大早的,也不怕冷,就站在這風口上吵?」

  周姨娘見此,忙上前道:「原不是要吵,只是今日個阿雲的一個耳墜丟了,我這不是心急嘛,便多問了幾句,誰知道竟然驚擾了姑娘!」

  顧煙點頭,淡道:「二姐姐的東西既然丟了,那必然要找。別說是一個耳墜,便是一塊布頭,主子的東西丟了,哪裡有不找的道理,不然沒得縱容了刁奴。」

  這一行話說出去,猶如金石相擊,清脆淡定,只聽得王嬤嬤心中泛涼,小心瞥了眼自己旁邊那兀自跪在那裡的兒子,想著今日個姑娘莫不是轉了性子?

  顧煙清淩淩的水眸瞥向一旁的綠綺,吩咐道:「綠綺,扶我回房,今日的事兒,總是要細細盤問一番。」

  回到西廂房,顧煙一邊坐在那裡品著茶,一邊瞥向一旁恭敬低頭立著的王嬤嬤和周姨娘。

  那狗兒並沒敢進屋,只在屋外靜候著。

  顧煙一盞茶品了幾口,這才雲淡風輕地道:「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一時王嬤嬤和周姨娘爭先恐後地說起來,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嘴,漸漸地把事情說清楚了。

  府裡的二姑娘顧雲乃是周姨娘所出,今年是二八年華,雖則訂下了親事,但還未曾出閣。今日個早晨,周姨娘發現顧雲的一對兒翠玉耳墜兒,竟然只剩下了一個。

  當下便問了房中的丫鬟,卻都說沒見的。周姨娘原本也是疑心房中丫鬟摘下來放在哪個角落忘記了,可是若說忘記,總不能只剩下一隻啊?

  因想著或許是丟在哪個角落,便將房中翻箱倒櫃找了一番,卻是並不見半個蹤影的。

  周姨娘講到這裡,便哭訴道;「三姑娘啊,您也知道,那翠玉耳墜兒,還是去歲二姑娘及笄之時,老爺命人給做的頭面中的一對兒,不曾想才不過一年的功夫,竟然這麼丟了,若是老爺以後問起來,可怎麼是好!」

  顧煙自然是知道那翠玉耳墜的,那翠玉上等極品,因得了兩個雨滴那麼大,只做了一對兒翠玉耳墜,父親原本說是要留給自己的。可當時恰逢姐姐及笄之時,於是顧煙便提議送給了姐姐顧雲。

  上一世的時候,她就記得那翠玉耳墜先是丟了一個,後來剩下的那個也在顧家敗亡之後,不知所蹤了。

  王嬤嬤此時已經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姑娘,你可要為我這把老骨頭做主,不過是昨日個去過二姑娘房中,怎麼就把這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呢?難道姑娘房中出來的人,竟是像個做賊的樣子嗎?」

  周姨娘一聽這話,也是急了,指著王嬤嬤道:「你自己做了賊,可不要東扯西扯,沒得牽扯姑娘做什麼。」

  說著,又急忙對顧煙辯解道:「姑娘,我可沒有什麼意思,並不敢冤枉姑娘房中的人兒,只是我房裡,原本不過那幾個人罷了,又不曾出過府,如今搜個底朝天,總不能是她們做的,而這幾日前去二姑娘房中的,也只有王嬤嬤了。」

  顧煙見此,垂眸,略一沉吟,便道:「今日晨間,你們二人在院中大聲喧嚷叫囂,擾了主子清夢,如今先出去站兩個時辰吧。」

  周姨娘不曾想到顧煙不提那翠玉耳墜的事兒,反倒提起晨間撕打之事,不由急了:「三姑娘啊,等老爺回來,總是要問起那翠玉耳墜的……」

  顧煙手中的茶盞,輕輕扣在金絲楠木桌上,發出不輕不重地清脆一聲。

  這一聲,雖然並不響,可是因了她那清冷的神情,卻隱隱有幾分威儀。

  於是周姨娘頓時不敢說什麼了,白著臉,不甘心地出去了。

  王嬤嬤見此,自然是高興了,只以為今日這事兒算是揭過去,想著姑娘到底是向著自己的,當下高高興興地出去站著受罰。

  待這二人都出去後,顧煙命綠綺道:「去二門外找你的哥哥藍庭,命他不許聲張,速速去東二街的胡家當鋪,問問昨日個可曾有人典當過一隻翠玉耳墜,若是有,便把那掌櫃叫過來當個見證。」

  綠綺母親本是顧煙那逝去母親的陪嫁丫鬟,後來生下了藍庭和綠綺後,因病去了。這些年綠綺一直陪在顧煙身邊,而那藍庭則是在府裡當差,平日裡管著幾個小廝,出行之時為顧左相鞍前馬後地伺候。

  別看這藍庭不過十七八歲,可是生得清俊,做事穩妥,是一向得顧左相倚重的。

  只是這次顧左相前去邊疆犒軍,因不放心家裡,倒是把藍庭留在府中幫著照看。

  綠綺得了姑娘的命令,當下忙點頭,急匆匆出門去了。

  而周姨娘和王嬤嬤,一個滿心歡喜得意,一個沮喪不甘,就那麼站立在屋簷前。

  此時也該是用早膳的時候了,房中的兩個三等小丫鬟煙鎖和雲封去了廚房,取了早膳過來,卻是象眼小饅頭、鴨子餡提褶包子、攤雞蛋,幾個爽口醃菜。除此,還有一碗雞蛋牛乳羹。

  那牛乳羹,要說起來也是顧左相心疼女兒,知道女兒一向體弱,又想起那早早離世的夫人,聽人說牛乳補人,便特意命人養了一頭乳牛,每日裡讓女兒喝上一盞牛乳羹。

  顧煙此時也是餓了,便在大丫環青峰的服侍下,淨了手,開始用起早膳。

  顧左相是一個講究的人,別看如今住著不過一個三進的宅院,比不得豪門顯貴鐘鳴鼎食之家,可是到底身份在那裡擺著呢,權傾朝野,他要什麼沒有呢?

  如今府裡灶房的廚子,那本是一代名廚,便是宮裡的都未必及得上呢。昔年聖上來府裡用膳,還直誇府裡的小醃菜別有一番滋味,不是宮裡的能比的呢。

  顧煙十年奔波勞累,過得是下層粗實僕婦的日子,如今喝了一口牛乳羹,品著那連聖上都誇讚過的獨家小醃菜,不免感慨,想著這若是夢,未免太過真實了。

  那牛乳羹香甜綿軟,喝在口中,是濃郁的舒暢,顧煙一邊品著,一邊忽而開始想念起了父親。

  她努力回憶了下,隱約記起,自己未出嫁時的父親,正當壯年時的模樣。

  一時用完早膳,眼看著也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顧煙不疾不徐地漱口淨手了,又命人取來了自己的古琴,臨窗撫弄。雖則數年不曾碰過,可這琴技不是記在腦中心裡,而是銘刻在手中,流淌在血液中的,當下長指輕輕撥動,悠揚動聽的琴聲便從西廂房中緩緩流淌而出。

  而屋外,遊廊上的王嬤嬤和周姨娘,面上都有些疲倦起來。一早上,還未曾用膳呢,就這麼站在這裡,來往的丫鬟也竟然不敢過來送件披風衣衫。這剛剛入秋,天都涼了,若是走動著也就罷了,可是一直站在這裡,只站得兩隻腳都發冷。

  她們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王嬤嬤面上有了慍怒,瞪著一旁走過的小丫鬟煙鎖,想著這小丫頭也忒不識好歹,平日裡對她也還算看照,小嘴兒吵嚷著還要認乾娘的,如今倒好,竟然是看都不曾看一眼了。

  也就在這時,綠綺回來了,走過西廂房這邊的時候,面上繃著,看不出什麼來。待到一進了屋,她就忙將剛才哥哥所彙報的都一一回稟了顧煙。

  果然,昨日個府裡的狗兒是去過胡家當鋪的,還曾典當了一個東西。

  「姑娘放心,哥哥已經把那胡家當鋪的掌櫃,以及親自接待了狗兒的夥計,還有那翠玉墜兒,典當底票,統統都帶了過來,斷沒有讓他賴帳的道理。」

  綠綺幹成了這件事,眉飛色舞的。

  顧煙聞聽,輕輕點頭,不過眸中卻是泛冷,想著這狗兒都不曾掩飾,便明目張膽地去胡家當鋪前去典當,可真真是膽大包天,也不過是是仗著自己平日裡寬和性軟,有恃無恐罷了。

  當下顧煙起身,走出房門。

  站在那裡的王嬤嬤和周姨娘見了顧煙總算出來,忙都上前賠笑見禮。

  顧煙正眼都不曾看一眼,只是吩咐道:「隨本姑娘前去二門外。」

  說著這話時,便已抬腳而去了,徒留下一抹香影。

  王嬤嬤和周姨娘都不知道這其中是什麼古怪,當下也就忙跟隨上了。

  此時顧煙逕自來到了二門外,那藍庭已經領了當鋪掌櫃並夥計在那裡候著。

  這大昭朝因曾有三朝帝王皆是女帝的歷史,綿延幾乎百年間大力推行女官制度,並設立了女子學院,培養並選拔文武女官,以至於自這女帝開始,對女子禁錮束縛之禮日漸鬆動,女子並不拘囿於深閨之中,也因為這個,顧煙當下也並不顧忌,逕自接見外男。

  藍庭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正候在那裡,見了顧煙盈盈嫋嫋地走來,眸中微動,忙上前見了禮。

  顧煙目光掃過藍庭,卻見那十七八歲的少年,臉龐上有著少年老成的稚嫩,想起後來的種種,不免心中感慨,當下微點頭。

  這邊藍庭見顧煙臉上清冷而蒼白,秋日的陽光映過來,絕色的容顏仿佛一滴晨花上的露珠般。

  一時他竟有些恍惚,莫名想著當日頭炙熱時,她會不會隨之化作一縷輕煙,就此消失在眼前?

  不過藍庭到底是處事沉穩的,當下忙揮去腦中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恭敬地上前稟道:「姑娘,這是胡記當鋪的掌櫃,並當日的夥計,如今都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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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豆渣和豬手

  一旁的那掌櫃和夥計知道這是顧左相家的千金,忙點頭哈腰見過了。

  此時顧煙身後尾隨著的王嬤嬤和狗兒,見了那典當鋪的掌櫃,已經是有些心驚,不免面面相覷。

  這邊藍庭便吩咐那掌櫃道:「昨日個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當著府裡姑娘的面,你盡可道來。」

  胡記掌櫃聽此,忙取出那翠玉耳墜,呈獻到了顧煙面前,又將昨日個有人前去他胡記當鋪當了這個翠玉耳墜的事兒說了。

  最後說完,那夥計也幫腔,指著王嬤嬤旁邊的狗兒道:「昨日個過去的,便是這位公子!」

  那狗兒聽了,當下一驚,忙噗通跪在顧煙面前:「姑娘,莫要聽他胡說!」

  王嬤嬤也忙從旁求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

  顧煙冷笑,吩咐道:「周姨娘,你過來看看,這個翠玉耳墜可是二姐姐丟失的那個?」

  周姨娘從掌櫃手中接過來,仔細看了,連連點頭:「可不就是二姑娘那個麼!」

  顧煙當下點頭,對那掌櫃道:「掌櫃,這耳墜乃是顧府之物,因故流落出府,還望掌櫃行個方便,到底多少銀兩,我們自會贖了出來。」

  這胡記掌櫃也知道顧左相在朝中的地位的,忙搖頭道:「既是府中失落之物,小的自然是原物奉還,哪裡敢要左相爺府中的贖金呢!」

  顧煙此時已經不是府中不知人間苦楚的千金小姐,在外面漂泊數年,深知這些平頭百姓生活不易,自然不願意讓人家虧了本錢,於是便命藍庭,拿了足夠的贖金送給這胡記掌櫃。

  待一切處理妥當,她才冷眼走向跪在一旁抹淚的王嬤嬤。

  只怪自己少女性子太過柔弱,以至於將這刁奴縱容得無法無天,前前後後不知道侵吞了她多少私房,最後甚至卷了自己和沈從暉的所有財物,拋主叛逃。

  以後將發生的這一切,顧煙不會記到如今這個王嬤嬤頭上,不過呢——

  她既回來了,總是要查一查,如今的她手腳是否乾淨!

  當下顧煙命藍庭道:「將這狗兒和王嬤嬤分別關起來。」

  王嬤嬤本是昔日顧夫人陪房,後來奶大了顧煙,在府中是何等的地位,比說周姨娘這種生了姑娘的半個主子,或者顧左相的續弦李夫人,平日裡因忌憚著顧煙,那都是要給這王嬤嬤幾分臉面的。

  不曾想,如今竟因為區區一個翠綠耳墜,竟是要關起來?

  王嬤嬤跪著挪向顧煙,口裡嘶聲哭道:

  「姑娘如今是大了,自然再也不用吃我的奶!只可憐我那苦命的夫人啊,昔日臨走之前,千叮囑萬囑咐,說是一定要我好生照料著姑娘,我原本發誓,要拼了這一把老骨頭護姑娘周全!不曾想,如今我不中用了,姑娘竟也是用不上我了嗎?」

  顧煙聽王嬤嬤提起自己的母親,想著自己昔日對她諸般忍讓,還不是因為此?不曾想如今偷盜被逮個正著,她卻還敢挾昔日情義。

  顧煙也懶得與她分辨,只是輕笑一聲,眸光掃向藍庭。

  藍庭被顧煙這一看,只覺得顧煙那笑裡似冷非冷,仿佛帶著看盡世間的淡定從容。

  那區區王嬤嬤的一點言語把戲,絲毫不曾被她放在心中。

  當下藍庭忙道:「是。」

  一時王嬤嬤和狗兒被帶下去了,顧煙將藍庭叫到近前,又吩咐道:「你親自過去,分開去審訊她們母子二人,總是要詐上一詐,將他們平日所做得勾當都查個清楚。」

  藍庭此時已經察覺到姑娘自從病了這一場後,和往時大不一樣,如今聽著這話,依然是一愣,想著這法子倒是好的,難為她一個姑娘家能夠想到。

  這邊顧煙吩咐妥當了,帶了身邊幾個丫鬟並周姨娘,逕自回去後院了。

  回到屋中,青峰是個細心的,已經準備妥當茶水,並準備了一個描金攢盒,裡面放了蜜餞、杏仁佛手、香酥蘋果等果子。

  顧煙原本就是風寒剛剛痊癒,身子本就虛弱,如今貿然出去說了這麼一會子話,只覺得口乾舌燥,當下取了那茶水來,緩緩品下了。

  茶是產自陽羨的紫筍,香氣清高,色澤綠潤,品在口中,齒間生香。

  她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櫺前,望著窗外。

  西廂房的窗外抄手遊廊旁種著幾枝翠竹,映襯著那房舍間偶見的漢白玉,為西廂房這一片院落增添了幾分盎然生機。

  折騰了這半日,若說顧煙之前還以為自己在夢中,那麼此時,夢也該醒了。

  夢醒來後,她竟依然是十五歲的年紀,如同一朵花兒般正徐徐綻放。

  她依然是那個顧府裡嬌生慣養的三姑娘,是爹爹捧在手心的明珠。

  顧煙唇邊綻開一個甜蜜的笑容,眸底泛起愜意。

  既然這一切不是一場夢,她越發應該好生經營這一輩子了。

  腦中忽而想起,在平西侯府中,那位充滿威儀的平西侯問起,若是能夠重來一次,是不是不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那時候的她,只覺得一切都是癡人說夢,萬不曾想,轉瞬之間,一切成真。

  此時恰好小丫鬟雲封過來,見她心情正好著,便湊過去問:「姑娘,今日晌午用什麼?」

  因顧煙自小體弱,顧左相為了調養她的身體,可是沒少下工夫,雖則她如今長大成人,早不是昔日體弱的模樣,可是廚房裡總是會顧及她的喜好,凡事總是以她為先的。

  顧煙原本也並不餓的,如今被這麼一問,便回憶了下,想著晌午該吃什麼呢?

  心中一動,卻是想起那一日在離開沈越的駙馬府後,正在她饑腸轆轆之時,聞到的那股濃郁的燉肉香味,她是那麼清晰而深刻地感覺到,那肉香其實是燉豬手的香味。

  當下她指尖微動,淡淡地吩咐道:「今日倒是沒什麼特別想吃的,便來幾個黃豆燉豬手吧。」

  啊?

  小丫鬟雲封不解地道:「姑娘,你往日並不喜歡那物的,只說不雅,怎麼今日忽然要吃?」

  顧煙眸光掃向雲封:「怎麼,今日個姑娘病了後,口味有些許變化,不可以嗎?」

  雲封見此,差點把自己舌頭吞下去,忙點頭:「自然是可以的,是可以的!這就讓廚房去燉豬手!」

  顧煙卻又吩咐道:「再來一份炒豆渣。」

  炒豆渣?

  雲封這次已經呆了:「姑娘,你真想吃那個?」

  所謂豆渣,其實就是豆腐渣,時製作豆腐或豆漿時濾去漿汁後所剩的渣滓,一般大戶人家,因嫌這個口感粗糙,便把這個扔了的,只有那小門小戶的,才會拿起這個渣滓去做些吃食。

  別說顧家的千金小姐了,便是雲封這個三等丫鬟,處在顧府,也不曾吃過這個的。

  可是顧煙呢,她以前窮困之時,最愛去豆腐坊裡花上幾文錢要了那大桶的豆腐渣來做各種吃食,可以炒著吃,也可以做豆渣菜餅,豆渣窩頭等。當時沈越已經十七八歲了,每天讀書熬夜很是辛苦,她就把個豆渣變著花樣地做了給他當點心。

  沈越一邊讀書,一邊吃著那豆渣餅,還是連連誇讚的,直說此餅便是黃金餅,香味堪比天上物。

  那麼多年下來,顧煙竟愛上了那豆渣中的清香,一日不可無它了。

  一旁的青峰過來了,到底是比雲封大兩歲的,笑著道:「姑娘大病初愈,口味變了也是有的,既要吃,你便過去命廚房裡做了來。」

  雲封此時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罷了,聽著青峰這麼說,頗覺得有道理,當下忙出去吩咐廚房了。

  這邊雲封剛走,便見沿著那院子內的甬道,三兩個人從正屋方向走了過來。顧煙望過去,卻見正是住在正屋的李氏。

  當年母親去後,父親傷心欲絕,本不欲再娶的,可是顧念到顧煙不過七八歲,到底年幼,他又公務繁忙,家中諸事無人操持,於是便續了一房,便是如今的李氏。

  因顧左相怕續房不肯善待顧煙,是以千挑萬選,找了這出身于小戶的李氏。

  其實顧煙是父親的掌心寶,家裡的人誰敢委屈了她半分呢,這李氏自入了門,遵守本份,對顧煙小心謹慎,又細心地主持著家中諸事,唯恐得咎。

  這些日子,因她自己也是纏綿病榻,又怕得罪了那王嬤嬤讓顧煙不快,這才不及時料理,不曾想竟把這事兒鬧成這般,讓顧煙親自辦了此事。

  當下她可真是誠惶誠恐,跑過來對著這繼女笑道:「難為三姑娘了,小小年紀,竟片刻之間料理得如此妥當,便是三個我都及不上的,也難怪往日裡老爺最疼你了。」

  一時又把旁邊個七八歲的男童推往跟前:「清兒,你平時總是要多跟你三姐姐學的。」

  那男童其實今年七歲了,比顧煙小八歲,是李氏進門後生下的,也算是顧左相唯一的兒子了。

  其實顧煙的母親昔日生下長女,不幸夭折,之後一直無出,成親十年,顧左相已經三十有三,顧夫人便讓一直堅辭納妾的顧左相納了周姨娘。後來周姨娘生出了顧雲,也就是如今的二姑娘。

  顧雲出生後,或許是府裡沾了這喜氣吧,隨後顧夫人也就懷上了顧煙。

  雖則也是一個姑娘,可到底是成活下來的嫡女,顧左相視若珍寶,從此後有女便萬事足,也就不說再要兒子了。

  及到顧夫人去了,顧左相又娶了李氏做填房,李氏生下這小少爺顧清,顧左相雖則心裡喜歡,可是此時已經是不惑之年,經歷了喪妻之痛後,這中年得子的喜悅也竟然只是淡淡的一層。

  又因這顧清被李氏溺愛,生得極為肥胖,又自小膽怯,是以越發為顧左相所不喜。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吧,本就性情柔順的李氏在這顧府之中,更是膽小謹慎,深知便是自己生了個兒子,也未必及得上顧煙在老爺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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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驅逐刁奴

  阿煙垂首望向那躲在李氏身旁的小男孩,卻見他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晶亮猶如寶石一般,乍看之間倒是有幾分像自己。只是他生得有些太過肥胖,橫著老大的一坨,人也有些膽怯,如今站在李氏身旁,怯生生地望著自己。

  其實上一世,阿煙對這唯一的弟弟倒也不差,只是每日裡要進學的,也不曾關注過這個弟弟。而父親呢,公務繁忙,只以為李氏總會盡心照顧,以至於倒把這唯一的兒子給疏忽了。

  如今阿煙見這顧清分明已經七八歲了,可是卻全然沒有左相家公子爺的氣度,反而畏畏縮縮,實在是沒有半分體面,當下心中不免歎息。

  一時想起,後來顧家凋零,這李氏被她娘家舅領了回去,帶著顧清改嫁離開,臨走之前,這顧清還頻頻回首望向自己,眸中有些許淚花,竟是戀戀不捨之意。

  想到這裡,阿煙心中泛起暖意,當下請李氏坐了,自己將顧清招呼到了跟前,露出溫柔的笑意,牽著他的手問起近日的功課來。

  顧清當下將近日東席所教的都一一告訴了阿煙,口齒也極為伶俐。

  阿煙心裡越發喜歡,抬手撫摸著顧清柔然的髮絲,笑道:「清兒小小年紀,倒是個聰明的,改明日父親回來了,知道清兒如此長進,一定會喜歡的。」

  顧清聽到這話,眼前一亮,抬眸望著阿煙道:「父親真得會喜歡嗎?」

  若是昔日十幾歲的阿煙,未必能看出顧清眸中那一片渴望和慕孺之情,不過此時此刻的她,自然了然,當下想著父親對這孩子的冷落,不免心疼,對他越發憐愛。

  「那是自然,等父親回來,姐姐便帶你過去,讓父親看看清兒的長進,可好?」

  這一下子,顧清高興起來了,歪頭笑著,眸子璀璨得猶如放著光。

  李氏從旁看著,倒是有些狐疑地審視著顧煙。

  只因平日裡顧清在老爺面前太過得寵了,但凡什麼好東西,都是先想著她的。雖則這顧煙不是囂張跋扈之輩,偶爾間也會記得禮讓姐姐弟弟,可到底老爺偏心,李氏對顧煙就多有提防。

  阿煙何等人也,自然感覺到了李氏目光的異樣,不過她也並沒說什麼,只是抬頭對著李氏坦然地一笑。

  她對這個繼母,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想法。當日父親不得不娶了這填房的時候,她已經七八歲了,對李氏不會有任何母女之情,可是倒也對她還算禮讓。

  雖則後來她在顧家敗亡後就那麼改嫁了,可是那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當下複又低頭和顧清說話,又把剛才丫鬟擺上來的果子拿給顧清吃。

  顧清剛才聽著阿煙那麼說,一個驚喜,也就漸漸地不再拘束了,和阿煙有說有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顧雲也過來了,她那翠玉耳墜失而復得,是特意過來向阿煙道謝的。

  顧雲一進門,便見顧清和李氏也在,倒是微詫。

  阿煙打量著自己這個姐姐,卻見她烏髮黑眸,一身粉藍色的衫子,生得其實倒是溫柔和順,只是平素裡太過少言寡語,以至於總讓人忽視了去。

  當下阿煙過去,握住顧雲的手,笑著拉她坐下:

  「姐姐客氣什麼,既是我房裡的刁奴偷拿了東西,原本就不該縱容的,改明日我讓藍庭困了她去,親自給姐姐賠禮道歉,讓姐姐出氣。」

  顧雲知道阿煙素日是極為倚重那王嬤嬤的,萬沒想到她竟然為了自己要如此下王嬤嬤的臉,倒是有些受寵若驚,於是也陪著坐下,姐弟幾個一起說話。

  一直到了晌午時分,也到了用膳的時候了,李氏起身就要走,顧清卻是不願意離開的,他正聽阿煙說起一些閒話故事,正是入迷呢。

  顧雲因定下明年開春就要嫁了,如今不過是在房中做些針線準備嫁妝,那周姨娘又是個無知無識的,每日裡只知道念叨,也是乏味得很,是以顧雲也願意在阿煙這裡說上幾句解悶。

  顧煙見此,便提議道:「父親不在家,這幾日大家也都各自在屋裡吃,倒不曾聚過,不如今日咱們一家人便一起用個午膳?」

  這個提議自然得到了顧清的喜歡,當下拍手叫好,顧雲也笑著道:「原本想著在家裡時候不多了,咱們姐妹,卻是也該多親近呢。」

  李氏卻有些不悅,掃了顧清一眼,只覺得說不出的滋味,想著不過半日功夫,這孩子倒是和顧煙親近了呢?

  不過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頭說好,又笑著道:

  「這些日子我身體不大好,一日三餐是不能斷藥的,若是說把藥拿到這裡來吃,又怕弄得你這西廂房都是藥味,這麼一說我還是回去吧。」

  顧煙笑了下,禮貌地勸她把藥拿過來吃也無妨,誰知道顧清卻小聲道:「母親既要回去吃藥,那就回去吧。」

  這話一出,李氏面上那笑都掛不住了,訕訕地瞪了顧清一眼,和顧煙顧雲告了別,逕自回去了。

  當下顧煙命小丫鬟雲封出去通知了廚房,又讓綠綺招呼了粗實的僕婦牛嬸,一起幫著從耳房搬來了一個長條楠木桌,待到各自飯菜上來,便擺在這木桌上,姐弟幾個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

  席間,顧雲見桌上有豬手和炒豆渣,倒是些許詫異地看了阿煙一眼。

  而顧清呢,見那炒豆腐渣黃澄澄地那麼一坨,不由納悶:「這是什麼?」

  顧煙拿起一個瓷勺來,挖了一小勺喂給顧清吃:「平日裡你自然是不吃這個的,不過今日倒是可以嘗嘗。」

  顧清就著顧煙的勺子小心翼翼吃下那炒豆腐渣,咽下後,新奇地目光望著那炒豆渣:「這味道真好,竟有平日裡豆糕的清香,只不過和豆糕又有不同。」

  顧煙見他還算喜歡,這才笑著說了這物的來歷,末了又道:「這豆渣性味甘涼,可清熱解毒、消炎止血用,如今炒了來吃,口感鹹香,別有一番風味。」

  其實豆渣之所以不為大家所喜,只因其口感粗糙,不堪入口。可這顧府的廚子也不是泛泛之輩,如今用麻油蔥花將這豆渣一炒,略顯粗糙的觸感滑過舌尖別有一番嚼頭,豆味的清香在口齒間蔓延,其滋味竟比起一般菜肴並不遜色。

  顧清又是吃慣了精細菜品的人,乍吃這個,自然覺得有些新奇。

  這豆渣有各種好處,不過顧煙沒說出口的是,它還可以消除體重。

  當下她笑看了看顧清一身的肉,道:「你若喜歡,便多吃一些吧。」

  小孩子在三四歲的時候胖乎乎的猶如一個團子,自然是招人喜歡,可是如今都七歲了,也該抽條了,若是再這麼胖下去,看著總是不雅。待到了十幾歲上若依然這麼肥胖,那便是很難瘦下去了。

  吃過晌午飯後,姐弟三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此時李氏屋裡的丫鬟珊瑚過來,笑盈盈地見過了阿煙,說要帶小少爺回去。

  顧清有些不情願,不過見顧煙並沒說什麼,也就不情願地跟著珊瑚回房去了。

  這邊顧清剛走,便聽到綠綺興沖沖地跑進來,一見顧雲在,倒是一愣,原本要說的話就卡在那裡了。

  顧雲頗有些不自在,就要起身,誰知道阿煙伸手拉住她,笑道:「都是姐妹,原不是外人,有話但說無妨。」

  綠綺本來性子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乍見到顧雲在有些詫異而已,如今見自家姑娘這麼說,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剛才哥哥分別問了王嬤嬤和狗兒,開始的時候他們瞞著不說,後來哥哥詐了他們一下,只對狗兒說,你老娘已經全部招了,而王嬤嬤那邊,卻又對王嬤嬤說,狗兒把該說的都說了。王嬤嬤那邊也就罷了,到底是見過世面,什麼都不肯說,狗兒卻是頂不住了,一五一十的都招了。」

  綠綺說到這裡,歎了口氣,皺著眉頭說:「不光是今日二姑娘的耳墜,還有往日姑娘你的體己錢和一些首飾,王嬤嬤不知道偷偷拿走了多少呢!往日裡我只以為自己粗心大意,姑娘也不曾責備,不曾想竟是家裡藏著一隻敗家的老鼠,給咱偷偷地把東西往外叼呢!」

  顧煙早就料到這般情景了,當下也並不詫異,只是淡淡地道:「把王嬤嬤帶過來吧。」

  這邊綠綺過去了,顧雲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煙:「到底是你的奶媽呢,也不必太過下她面子吧?」

  其實顧雲也是沒法,只因當日顧煙之母,顧左相的原配夫人,身邊有兩個最為得寵的大丫環,一個是綠綺藍庭的母親,如今早已故去,另一個則是如今的王嬤嬤。

  顧煙自從母親去後,待這王嬤嬤猶如長輩,分外寬容,她又素來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區區幾個體己錢,便是王嬤嬤拿去了,她哪裡看在眼裡,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顧煙聽著姐姐這麼說,卻是唇邊泛起冷笑:「姐姐,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顧家內宅之中斷斷容不得這等偷竊蛀賊。」

  這王嬤嬤也忒地貪心,平日在自己房裡偷偷摸摸也就罷了,竟然去了顧雲房中順手牽羊。

  不過這樣也好,順勢便把這王嬤嬤料理了,就此斷絕了後患。

  要知道往後就是這個狗兒,因為些許錢財為他人收買,偷了父親書房中的信函拿去,不知怎麼那信函落到了威武大將軍手中,並將信函中感歎之詞別樣扭曲,呈現在永和帝面前,使得本來對父親多有忌憚的永和帝越發不滿父親。

  當然了,這是後來阿煙才慢慢醒悟的事情。她也漸漸明白,這個王嬤嬤之所以偷了錢財逃跑,或許也是怕有一日這事兒東窗事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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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家親

  此時王嬤嬤已再無了最初的氣勢,一進了屋,見了阿煙,便噗通一聲跪在了那裡。

  「姑娘,我王婆子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如今也不敢說其他,只望姑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則個。要說起來,我也是沒辦法啊,狗兒那個不爭氣的畜牲,在外面欠了賭債,人家追著他要,他若不給,人家說要他一條腿呢,我又能如何呢!再怎麼著,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別人要砍他手腳,難道我真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嗎!」

  王嬤嬤哭天抹淚,開始訴說起來。

  顧雲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阿煙,也不敢作聲。

  顧煙垂眸掃過地上哭泣著的人,想著上一世,自己對她何等寬容,便是自己嫁了後,也是尊她為長輩一般地敬著,可是最後呢,在自己和沈從暉最為落魄之際,她是生生將兩個人最後的希望一卷而空。

  有時候她也會想,那個自小把她帶大的王嬤嬤,帶著所有金銀背棄自己時,可曾顧念過自己半分?

  還是說,當窮途末路之際,人心開始難測,便一心想著自己,再也顧不得別人了?

  又或者,這個王嬤嬤之所以偷了錢財逃跑,或許也是怕有一日狗兒背主的事東窗事發吧。

  顧煙接過綠綺送上來的那狗兒畫了押的供詞,粗略掃過後,聲音涼淡:「王嬤嬤,你也應該知道顧家的家法吧。」

  王嬤嬤一聽「家法」頓時臉上失去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望著顧煙:「姑娘,你——」

  顧左相制下的家法,那是甚為嚴苛的,只不過這家法向來管不到顧煙最為倚重的王嬤嬤頭上罷了。

  顧雲蹙了下眉,她也是沒想到自己這平日裡性情溫和的妹子,竟然對自己的奶媽下這般重手,當下只是默然不語,越發不敢說什麼了。

  顧煙呢,則只是淡淡地問綠綺:「適才吩咐你過去請牙婆子過來,可去請了?」

  綠綺連連點頭:「請了,就在外面候著呢!」

  顧煙抿了一口茶,雲淡風輕地道:「既如此,那就把王嬤嬤和狗兒都帶出去,只是記得對那牙婆子說聲,這是府裡犯了錯處的,若是轉賣,總是要當心,免得下家又著了道。」

  王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驚恐而顫抖地看著顧煙:「姑娘……姑娘……你,你竟如此狠心?」

  顧煙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王嬤嬤此時手都在抖,她驚恐地撲到顧煙身邊,發出一聲尖利絕望的哭聲:「姑娘,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待我啊,難道你忘記了……」

  可是綠綺哪裡能讓她撲到顧煙這邊呢,綠綺本來就是個力氣大的,此時過去一擋,便把王嬤嬤擋住,然後吆喝著便將她帶出去了。

  一時外面有哭天喊地之聲,但是很快那聲音就漸漸地沒了。

  顧雲從旁看得早已目瞪口呆,這王嬤嬤年紀不小了,又是因為這種錯處被趕出去,賣給牙婆子,怕是也沒幾個錢,卻又那般叮囑牙婆子,這分明是落不得什麼好下場,還不知道出去後幹什麼粗使活計去呢!

  阿煙感覺到了顧雲的目光,水潤清澈的眸中浮現一絲無奈。

  「姐姐,父親忙於公務,根本沒有空閒理家,母親這幾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也不太管事,如今父親立下的家規,不過形同虛設罷了。我房中既有這等順手牽羊見財起意之人,總不能姑息養奸,定是要殺雞儆猴,也好讓這一家子知道,從此後循規蹈矩,萬勿幹這作奸犯科之事。。」

  顧雲聽得一愣,詫異地看著顧煙,半響點頭:「妹妹說得極有道理。」

  料理完了王嬤嬤,又送走了顧雲後,顧煙透過窗櫺看向院子,憑空便覺得那掃地的僕婦仿佛都比往常更賣力一些。

  一時她也笑了,便又招來了青峰。綠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再放心不過,只是性子直爽,平日不夠細心,而青峰則細緻溫和,當下便把房中體己金銀並釵黛衣物都一併交給青峰打理。

  青峰得了這個令,知道王嬤嬤不在了,自己和綠綺便是姑娘房中一等一的人兒,忙恭聲應下。

  安置妥當後,阿煙心緒大好,一時有些餓了,便命道:「午膳上的豬手,我看倒是沒怎麼碰,如今還留著嗎?」

  青峰聽了,便笑道:「特特地給姑娘留著呢。」

  阿煙一聽,心裡頗為歡喜,便命熱過之後呈上來。

  這豬手透著紅潤的光澤,一嘗之下鹹鮮香美,酥爛適口,肥而不膩。此時房中並沒外人,她也就不顧禮儀,拿了一個銀筷叉起來,啃得不亦樂乎。

  一旁青峰看得都有些驚了,想著姑娘平日裡吃飯哪裡這般豪爽,不曾想吃個豬手,竟吃得這般津津有味。

  阿宴將一隻豬手盡數啃光後,放下銀筷,優雅地淨手拭唇後,這才淡淡地瞥了青峰一眼,笑道:

  「有一句話叫做,爭似紅樓富家戶,豬蹄爛熟勸郎嘗,這豬手看似俗不可耐,可卻能夠使人皮膚細嫩潤澤,有健腰、健腳、養血之功,為上等滋補之品。」

  其實是她有兩年流亡到一處小鎮,那小鎮上有一個隱世的居士,那居士精通醫理,最擅調理之道,當時她在那居士家中幫著做些粗實活計,後來那居士見她倒是認識幾個字,也讓她幫著謄抄一些本子,時候一長,她也就學了一些。

  她滿意地擦拭乾淨了纖纖玉手,放下錦帕,笑著吩咐道:「囑咐下廚裡,以後每日給我做一隻豬手來,變些花樣。」

  她相信不用自己吩咐,自家廚子自有一百種料理豬手的法子。

  青峰聽著自家姑娘說那豬手如何如何,看著姑娘嬌滴滴地擦手的絕美姿容,有些恍然。

  之前總覺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可又說不上來,如今卻是知道了。

  姑娘依然是那個絕美嬌豔的姑娘,可是卻仿佛一下子增添了許多閱歷一般,比以往多了幾分堅定和強硬,更添了一些豁達和從容。

  阿煙何嘗不曾看出青峰的心思,不過她並不在意,想著時候一長,身邊的人總會習慣的。

  -------------------------------

  接下來數日,阿煙每日都要一個豬手下肚,那燉得酥軟的豬手吃在嘴裡,口齒生香。阿煙身邊的幾個丫鬟也漸漸習慣了姑娘這新的嗜好,甚至顧家的廚子孫老頭還嘗試著給阿煙弄了幾個新的豬手做法。

  因前一段風寒,阿煙是向官中女學請了一個月的假的,如今假期還有幾日,她也就繼續在府裡過著悠閒時光。

  閒暇時把自己房中的書籍字畫都翻動了一番,下手練字開始找回昔日的感覺。除此之外,她還會把顧清叫過來,問些學問上的長進。

  其實大昭朝官府設有男學和女學,專為皇室子弟並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子女而設立。只是那皇室子弟也就罷了,自然是人人能上的,可是對於朝中官員來說,無論大小,誰家子女要去官學之中,總是要經歷一番遴選的。

  阿煙自小聰穎,七歲便通過了這遴選,進入了女學,當時這件事還在燕京城裡稱作一樁美談呢。

  只是府中的二姑娘顧雲卻一直未曾通過,如此考了兩三年,她自己也覺得無趣,便不再去參加了。

  顧左相見此,倒是也不勉強,便請了西席在家中教她,及至到了十三歲上,她也定了親的,從此後便不再學了。

  而顧清呢,到底是個男孩子,顧左相縱然更偏疼顧煙,可是對這顧清也是抱了極大希望的,不求他如顧煙一般七歲入官學,可是總也該考進去的。

  要不然傳出去,顧左相家唯一的小公子連官學都不能進,他這老臉都沒處擱呢。

  阿煙此時也是想到了這個,便詳細地詢問了顧清如今的學問,又因材施教,給他推薦了幾本往日自己愛讀的書籍。

  顧清此時只覺得自己這姐姐嬌美溫柔,對自己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好看的眸中仿佛流動著脈脈的清泉,比自己母親往日的嚴厲不知道受用多少了,心下真是越來越喜歡姐姐。

  以至於有一日他忽而道:「姐姐,我聽人說,你目無下塵高不可攀,還說你處事嚴厲,重罰了王嬤嬤,說遇到你總是要小心謹慎,可是怎麼我如今卻覺得你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其實不過才七歲而已,頭戴玉冠,歪著腦袋,認真而不解地望著阿煙,童言童語稚嫩可愛。

  阿煙一笑,溫柔地拉著他的手道:「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模樣,那端看是對誰了,你我本為官家子女,父親為朝中重臣,我們便是不曾眼高於頂,可是看在旁人眼裡,難免便是高不可攀了,這並不是我們不好,而是身處其位,別人便會這麼想了。」

  顧清仔細琢磨一番,頗覺得有道理:「前些日子我跟著母親去外婆家,我那表哥還覺得我太過嬌貴高傲呢,只是他見我身邊有丫鬟侍從相隨,便不以為然而已。但其實婆子丫鬟,在我們這等人家,本是常理。」

  阿煙見孺子可教,讚賞地點頭,繼續軟聲道:

  「可是你我之間卻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們都是父親的兒女,住在一個宅院裡,吃著同樣的飯菜長大,骨子裡傳承的是同樣的血脈,秉持著同樣的教誨,繼承著同樣的姓氏。一個人最後成為什麼樣子,其實和這些都息息相關,並且影響深遠。許多年後,我們即使各自有各自的際遇和人生,可是終究會去回味我們共同曾經經歷過的。」

  她停頓了下,愛憐地撫摸著顧清的頭髮,唇邊泛起溫暖的笑意:「這世間雖有父女母子之親,可是父母將來年邁,總有駕鶴西歸之時。這世間也有夫妻朋友之情,可是朋友有聚散,夫妻有和離,而姐妹姐弟之間,卻是無論何時,總有血脈相連,永遠可以相互扶持提攜,即便因緣際會各奔東西,也依然會相互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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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教弟

  阿煙靜靜地望著自己弟弟那晶亮認真的雙眸,繼續道:「父親公務繁忙,平日裡或是忽視了你,可是這並不是說他不在乎你,你是他唯一的兒子,是要繼承他香火的人。他對你,抱有極大的期望,你可能懂?」

  顧清往日裡跟著李氏,李氏其實乃小戶出身,哪裡懂得教他什麼道理,反而時常閒言碎語說些老爺更偏疼你姐姐這等話來。

  如今他聽著阿煙這一番話,頗受震撼,怔怔地望著那軟糯嬌美的姐姐半響,最後眸中竟有幾分濕潤。

  「姐姐,你的話,我懂了。咱們是姐弟,都是父親的兒女,咱們一輩子都會相互扶持的。」

  阿煙點頭輕柔一笑,卻不再言語。

  自那日後,顧清和阿煙是越發親近了,幾乎每日都要過來找阿煙,阿煙也是耐心教導,把往日裡自己讀書心得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他,一時之間,姐弟兩個十分要好。

  這件事看在李氏眼中,難免不喜,只是倒不好說什麼,便偶爾在自己兒子面前以言語去貶低顧煙,若是以往也就罷了,如今的顧清卻是對姐姐極為喜愛的,聽了母親這話,反而不滿。

  「母親,姐姐和我親近,傳我知識,教我做人道理,有何不妥?為何母親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顧清也是單純,當下便把這話質問李氏,李氏聽了,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只不過見兒子那天真無辜的神情,她倒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硬是咽下這口氣,心中卻是增添了幾分對顧煙的不滿。

  而這一日,先頭派來的小廝傳來消息,卻是北狄軍已經落敗而逃,大昭大獲全勝,如今顧左相正在返回燕京的路上,而隨行的還有齊王以及此次立了大功的各位將領。

  阿煙一聽,自然是歡喜非常,雖則知道父親此次當平安歸來,可到底是烽火之時,刀槍無言,還是擔心父親安危的。

  她已經多年不曾見過父親了,如今回到了閨閣之時,腦中不斷地回憶著那個時候的父親,心裡不免泛起甜蜜的酸楚。

  那個時候,自己真是父親掌心裡的明珠,就那麼疼著寵著,唯恐受半分的委屈啊。

  如果父親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女兒十年飄零坎坷,還不知道疼成什麼樣子呢。

  當下顧煙也不顧其他,便來到院中二門前翹首以盼,此時李氏也帶著顧清過來了,彼此見過之後,便都看向門外。

  等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果然聽到外面有車馬之聲,緊接著便聽到說話的動靜,顧左相在數個小廝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這麼下了轎,來到了二門處。

  別人也就罷了,顧煙卻是有些控制不住。

  饒她平日裡看著再是沉穩,在父親面前,那也是個女兒家,此時眼看著那年近半百依舊面目清雋舉止灑脫的父親就這麼撩袍走進來,她幾乎是含淚撲過去。

  顧左相此次出門公幹,不過是月餘罷了,雖則知道心愛的女兒一直臥床不起,心裡掛念,可又不是生離死別,當下並沒多想。誰知道一進門,女兒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撲進他懷裡,甚至喉嚨間帶著哽咽。

  這下子顧左相也嚇到了,忙扶著女兒,急切地問:「阿煙,這是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說著,看她身形略顯單薄,不由心疼道:「才不過一個月的功夫,怎麼又瘦了?這病可養好了?」

  顧煙也知道自己情緒失控了,大庭廣眾的,難免落人笑話,當下一邊又哭又笑,一邊搖頭:「父親,我沒受什麼委屈,不過是想你了,才分別月餘,我竟覺得是半輩子不曾見過!」

  一旁李氏忙從旁道:「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掛念父親呢。」

  邊說著這個,邊努嘴示意顧清上前,可是顧清向來有些懼怕父親的,一時真做不到像姐姐那般和父親親近,當下站在那裡,便有些畏畏縮縮的。

  顧清掃過自己的兒子,見他依然一身的肥肉,又是囁嚅的樣子,心下不悅,只是點頭道:「都先進屋去吧。」

  一時眾人都進了正屋,此時接風宴早已擺下,那邊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趕過來見了父親,於是一家人便熱熱鬧鬧地吃了午膳。

  此時阿煙已經穩定下心緒,越發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那般,實在是失態了,午飯間便有些有沉默。

  到了午膳之後,眾人說了一會子話,各自散去,而顧左相也去了書房。

  阿煙本要回西廂房,誰知道父親卻派身邊的藍庭過來叫自己過去,阿煙心知父親有話和自己說,便忙過去書房。

  這書房乃是顧左相的最愛,迎門一進去便見牆壁上陳列著一幅幅山水、花鳥等字畫,其中一個橫幅字跡顏筋柳骨,筆走龍蛇,赫然是四個大字「聞雞起舞」,這正是父親親筆題下的。

  顧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書房旁,手中握著一卷線狀的古籍,望著阿煙道:「阿煙怎麼倒像是多少年沒看過那幅字的樣子?」

  阿煙聽到父親這麼說,盈盈一笑,湊到父親身邊:「父親,阿煙只是想念父親了而已。」

  顧左相挑眉,審視著女兒:「阿煙,說吧,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女兒,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怎麼可能忽而之間性情大變,竟要趕走原本倚重的王嬤嬤,如今見了自己,又是幾乎失態。

  顧左相想到什麼,清雋的眉目間透出幾分不悅:「莫非是誰欺負了你?」

  阿煙知道父親誤會了,當下嬌滴滴地拉著父親的胳膊,笑著說道:「父親,你可別亂想,不過是我這幾日因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許多事。」

  顧左相依然疑惑:「喔,想通了什麼?」

  阿煙瞧著父親那樣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給出一個說得過的理由,父親必然是不信的,偏生父親可不是那麼好哄的。

  若說把自己前世經歷告知父親,一個怕他覺得詭異,二個也不是心疼壞了他嗎?

  一時眼波流轉,阿煙就有了主意,低下頭,收斂起笑來,輕輕歎了口氣,撅著好看的小嘴嬌聲道:「父親有所不知,這幾日我因病了,纏綿病榻,總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夢。」

  顧左相一聽這個,眸中微詫,擰眉望著女兒:「什麼夢?」

  阿煙當下道:「都是一些支離破碎的夢,夢到我離開了咱們這個宅院,還夢到父親不在了,我一個人,漂泊世間,受盡苦楚。」

  顧左相臉色微變,上前伸手握住女兒的手:「然後呢?」

  阿煙低頭望著父親緊緊攥住自己的手,低聲道:「父親,我夢到了王嬤嬤趁火打劫,棄我於不顧,也夢到了我們顧家興盛一時,然而好景不長,一朝得咎,從此家人四散零落。」

  顧左相的手微微顫抖,緩緩放開了女兒的手,眸中有震驚過後的沉思,不過依然勉強鎮定下來:「阿煙,你繼續說。」

  阿煙感覺到了父親的不對勁,不過依舊說道:「父親,我這一夢醒來後,只覺得渾身冷汗,那夢中情景,仿若我親身經歷一般。因了這個,我忽而厭惡那王嬤嬤,恰好查出她偷竊財物,一氣之下便將她發賣了。」

  顧左相此時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他歎了口氣,擰眉凝視著自己的女兒,沉聲道:「阿煙,你可知道,我竟做了和你同樣的夢。只不過在我夢中,我沒看到其他,只看到你一個人衣著襤褸,穿著滑稽,饑寒交迫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我想喊住你,可是卻無能為力,你就那麼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煙這下子也驚了,忙問父親:「父親,在你夢中,我是何模樣?」

  莫非父親竟然也是經歷了前世?

  顧左相皺眉搖頭:「我根本不曾看到你的正臉,只看到一個背影。可是你是我的女兒,我只看一個背影,便從心裡明白,那就是你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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