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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五加皮蛋】女主表示她不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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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 20:45: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千層麵 於 2017-5-2 21:27 編輯



《女主表示她不服》作者:五加皮蛋


以寵為名,男主幹的;畫地為牢,男主幹的。
這是一個想要守護你,最後卻被你守護的故事。
男主是個病嬌!本文腦洞清奇!
霸氣癡漢顏狗&體弱腹黑病嬌
女主的體力男主的智力
女主的癡漢男主的臉╮( ̄▽ ̄)╭


內容標籤: 幻想空間 快穿 相愛相殺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茶,越長羲 │ 配角: │ 其它: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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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 20:49:2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故事序
   
    維護守則一:成為勇士,永不絕望。
    大白話翻譯:冤大頭們別放棄啊!再努力幾代人總能把變態們踩在腳下!
    ————《請走走守則的套路》
    秦茶從主任辦公室出來,一群爺們呼啦啦地圍了上去。
    同事a:「我聽說茶子你陞官了!這不得了啊!這要是主銀級了吧?」
    同事b:「所以茶子你要繼成為第一個女性精神維護師之後,成為最年輕的主銀級嗎?」
    同事c:「擦!老爺子我還混在次銀級,啥時候能往上爬一爬!」
    一陣哄笑。
    秦茶把手裡的軟皮任務書收進黑金色的盒子裡,面無表情地打斷笑聲:「次金級。」
    吵鬧聲霎時一頓,然後齊齊——
    「天啊茶子你得罪了誰哦?次金級開始就要接雙s的任務了,那都是一群變態!」
    「主任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大家都說好了絕對不讓你爬金的!畢竟你是會裡唯一的妹子,這踏馬的多不容易!」
    「我去和主任拼了!」接著同事頓了頓,多嘴地問了一句,「對了,接的幾號任務?」
    長期攻不下來的雙s的任務來來回回也就那十幾個,這在會裡已經是畫重點的關注對象,大傢伙生怕自己哪一天一不小心就爬了金被派去執行雙s。
    所以級別這種東西嘛,爬到主銀就好了,再往上那都是要命的╮(???)╭。
    那些變態們的世界就算死不了也嚇得人夠嗆的好嗎?
    他們成天各種訓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遊走富貴深入疾苦的,都依舊無法跟上那群變態腦洞突破天際的速度←_←。
    秦茶穿著筆挺的復古立領長袍,深藍色的底紋金銀色的盤扣,衣長到膝,衣擺處繡著淡銀色的徽章,她面色淡定實則內心崩潰地回答:「1號。」
    所有準備去主任辦公室申請幫著秦茶分擔任務的爺們,全部整齊劃一地收回了腳步。
    1號的可怕在於……
    作為「第五精神維護局」接收的第一個病人,現在病號已經排到了234518號了,他還沒從當前任務榜上下來。
    同事a長歎一聲安慰她:「茶子啊,主任很看重你啊,完成任務之後你這是摘金的節奏啊!」
    同事b:「對此我就想說,阿茶妹妹你記得要活著回來。」
    秦茶一路跟著同事閒聊,走到練槍室之後她熟練地挑了把小巧的□□,子彈上膛,偏頭閒閒地問,「1號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阿茶妹妹,」同事c是局裡的老人,在1號還只是個普通任務的時候,同事c曾經歷過執行1號任務的嘔心瀝血,於是對著秦茶他特別語重心長,「你要記住,變態不可怕,可怕的是,別人變態都是有理由的,他變態是沒有理由的,去過一次他的世界,我做了幾個月的噩夢。」
    同事a在旁邊拍拍秦茶的肩膀,以深沉臉:「維護守則告訴我們——成為勇士,永不絕望。」
    「冤大頭們別放棄啊,」秦茶笑著對準槍靶開了一槍,她挑眉接話,「再努力幾代人,總能把變態們踩在腳下。」
    《《《《》》》》
    秦茶在執行任務前,特地去了一次墓園裡祭拜兄長,準備離開時卻被剛過來的許音音攔住了。
    她上來劈頭蓋臉地就是一句:「茶子我告訴你!不許去!」
    她顯然跑得很急,喘氣喘得厲害,和秦茶說話的語氣卻極其堅定:「我會跟你們主任說的,這個任務你不接,我不許你接。」
    玉白色的墓碑在秦茶身後,這個身形高挑的女人平靜地、筆直地站立著,立挺的復古盤扣長衣讓她身上有種神秘的冷靜利落,她淡定地注視著一身白色長裙的許音音,開口:「……別擔心。」
    秦茶從自己隨身攜帶的挎包裡抽出黑金色盒子,單手遞給許音音,「我保證我會安全回來。」
    看著許音音十分不贊同的神色,她輕輕歎氣,接著說,「接完這一單,我就不做這個活了。」
    許音音終於抬頭發愣地盯著面前立在墓碑前的女人。
    「我不是我哥,音音姐,我有自己的底線,」秦茶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軟皮任務書,攤開來,上面寫著「退業任務」四個大字,「我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精神維護師是個高危職業,讓自己的精神體進入腦死亡病人不同的精神世界裡面,保護他們的虛薄的精神體得以生存,並受到安全前提下的一定刺激,是他們的主要任務。
    不同的病人經歷過不同的人生,機器計算他們的*渴求所虛構的世界,其危險程度也不一樣,很多時候維護師不得不做出犧牲自己來保證病人安全的舉措,自己的精神體會因此受到創傷,但這並不代表——維護師會因此死亡。
    但壽命比正常人短些,是維護師們普遍的情況。
    事實上,維護師存在的百十年歷史間,殉職的維護師只有一個,就是她哥。
    而許音音,就是她哥為之犧牲的病人。
    秦茶至今都不明白,哥哥是如何會犧牲的。畢竟當維護師精神力達到極限之後,機器會自動終止任務,迅速把維護師精神體抽離,之後維護局將會停止其所有任務並安排療養,而病人也將會交給別的維護師接手。
    她實在不明白,哥哥為什麼最後會殉職,而許音音從沉睡裡醒過來,卻如同大夢一場。
    現在許音音對她,或許因為報恩,或許因為那模糊的記憶,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自己的哥哥,所以把照顧她當做自己的責任。
    秦茶可以理解。
    「我執行維護任務至今,未曾有過死亡記錄,」秦茶向這位執意認為自己是「長嫂如母」的許音音保證,「就算這次任務六個世界我全部死亡,我都還可以安全撤離。」
    「而且,我和1號病人精神契合度很高,他的世界對我的容納度最好。」
    這是局裡決定把這麼棘手的任務交給秦茶的原因。
    許音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試圖說服秦茶,「你哥哥和我的精神契合度也是最高,可是……」
    「沒有可是。」
    秦茶把任務書收回盒子裡面放好,她面容並沒有許音音這樣驚艷的漂亮,只是讓人覺得看起來很舒服的普通清秀樣貌,但她的那一雙眼睛,卻能讓人印象格外深刻——琉璃一般的乾淨純粹,風霜寫刻的堅韌利落。
    「請相信我的職業素養和職業水平。」
    「十九歲開始從事維護工作六年,我不曾失敗也不曾有過死亡,」秦茶挑眉,「這一次也將一樣。」
    然而後來……
    打臉打得太快,這很龍捲風(≧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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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 20:50:2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不日城(一)
   
    維護守則二:找到病人,不擇手段。
    大白話翻譯:所有一切花樣找死的變態們都是紙老虎!!就是弄!不!死!你!
    ————《請走走守則的套路》
    秦茶一睜開眼,就坐在黑暗裡,月光有著非常清涼的薄光,像霜色染上地面,將周圍冷冷清清地微微照亮。
    在她一米前的地方,一個男人單膝跪地,他低著頭,穿著銀色的盔甲,身形十分健壯。
    秦茶迅速穩下心神,面無表情地聽著那個男人對她說:「將軍,五線的城防都沒有異常。」
    那人緊接著詳細地向她匯報了城南的城防大小情況,包括哪家人打了架丟了哪隻雞,水源很乾淨也沒有斷流,光明塔上的光很安全沒有出現偷盜,最後還詢問她明日是否需要帶兵巡城。
    那人一邊在說,秦茶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他,他不曾抬頭,姿態非常恭敬,語速也不快,說的瑣事很多,但條理非常清晰,每說完一件事情他會留有兩三秒的時間等待秦茶詢問,秦茶不出聲,他才會接著往下講。
    秦茶第一個判斷是,眼前這個人是類似於「將軍副官」一樣的角色,做事細緻沉穩,也很有耐心。
    秦茶不動聲色地低聲應,「知道了,」她頓了頓,又說,「明天暫不巡城。」
    每來到一個世界,維護師對於這個世界的熟悉程度很多時候很靠運氣,有時候能夠完整地接受機器傳輸過來的「世界的信息」,而很多時候,維護師對於自己的角色和所處的背景則是一片空白——他們必須根據周邊的情況去判斷、去分析這個世界,甚至在他們熟悉這個世界的同時,他們還得迅速地辨別出,這個世界形形□□的人物裡,哪一個才是自己需要保護的病人。
    在剛來到的時間裡,他們一開始做的最多的,就是不動聲色。
    對方離開之後,秦茶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轉了轉,藉著月光四下查看,最後才在床邊枕頭放置的木盒子裡,摸出了一支六七公分長的短蠟燭。
    蠟燭的保存十分細緻妥帖——它看起來很珍貴。
    她給蠟燭點了火,昏黃的火焰搖搖晃晃地亮著,光線稍顯昏沉,她勉強環視觀察著房間的佈置。
    非常簡單的陳設,屋子裡很空曠,她身後有一張床,身旁一個水盆架子,身前一張她之前坐過的桌椅,桌子上有一堆小手臂高的紙張,她走前粗略地翻閱,都是卷宗公文,封皮上蓋戳著「不日城」三個字。
    不日城。
    是熟悉的華文,不會給秦茶造成閱讀障礙。
    她仔細看了看蓋戳,「不日城」三個字很工整,字下面是一把長劍與短劍交叉穿過太陽的圖案——短劍剛好在太陽的圓裡面,長度是圓的直徑;長劍剛好壓在太陽所畫長度最長的光束上面,整個太陽的光束呈現有規律、有弧度的長長短短;這個圖案在這個地方,看起來有點類似於徽。
    但如果是徽的話,就顯得有些奇怪——兩把劍像是斬斷了太陽,寓意看起來非常不好。
    秦茶把蓋戳研究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把圖案記下了,才開始翻查卷宗公文裡面的內容。
    她管轄的區域是在城南,所有卷宗公文上都有城南法典司的判文及落章,這些東西輪置在她手上,大概只是個過目存案的意思。
    秦茶大致看完,卷宗公文裡面百分之六七十,說的都是——偷光。
    秦茶挑了一篇仔細地看:
    張四,男,三十九歲,於城南光明塔偷光,計一支蠟燭兩盞油燈,判絞刑。
    下附他詳細的家庭背景人生經歷以及偷盜過程,還有一段審訊記錄。
    秦茶翻閱了幾本,發現偷上一盞油燈以上的人,都被判了死刑,偷得越多,死法就越殘忍,牽連的人也就越多。
    秦茶在房間裡坐了許久,整個房子的窗戶格局都是正面朝向月亮,她對著窗戶開始安靜地測算時間,月光消失了,時間過去了,黎明也沒有來,四下一片黑暗。
    按照她的經驗和種種情況來看,她基本可以推測這個世界的設定應該有:不日城裡沒有太陽,最貴的東西便是光。
    秦茶覺得這個設定有各種不合理。
    可設定再不合理,這個世界依舊會按照設定的規則運轉,這對於秦茶來說,是個非常棘手的情況,她將很難從這個世界裡找出自己需要保護的病人。
    維護協會對於「判斷病人」曾經總結出三大規律:
    一、世界所有的衝突和詭異,都和病人有關;
    二、病人在太陽底下沒有影子;
    三、……靠直覺。
    第一條太費腦力,第三條太多變數,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是靠著第二條鎖定病人的。
    然而現在她所在的這個世界的設定很可能是「不日城裡沒有太陽」,接下來她不得不根據關係和直覺找人了。
    秦茶熄了蠟燭剛出門,就有人喊了一聲:「將軍!」
    對方的聲音急促,聽起來很慌張。
    「堯副官在中央光明塔上,抓住了一個偷光的賊,」對方大約在她一米前的地方止步,她能看得見模糊的兩三個人影,卻不甚清晰,只聽見對方很驚慌地說,「中央光明塔有異動,恐怕梟鳥很快便會攻襲城內了。」
    秦茶沉默一會兒,她記得自己翻閱的卷宗裡面不曾提及有入竊「中央光明塔」的偷光案例,她雖只管轄城南,但涉及中央光明塔,必然也是會有卷宗供她閱覽存底的。
    梟鳥她倒是有一定的瞭解——極懼光,喜食人。
    秦茶很快反應過來,指了兩個人說:「加強城防,有異動立刻上報。」
    她緊接著又對另外一個人說,「那個人在哪?帶我去。」
    人還在中央光明塔,這個位置太過重要,以至於身為將軍副官的堯酒完全不敢隨意處置,只能把人扣在塔頂看管。
    光明塔約有十層樓高,除了大量的兵力看守外,它的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高塔並沒有什麼不同,筆直的圓形塔,外牆是深色的石磚,厚重逾千斤的大石門,撲鼻莫名都是陳舊腐爛的味道。
    秦茶爬上幽長的樓道,樓道非常狹小,一步一步拾級而上,上千的台階走上去,到達頂樓剛探出樓梯口,便豁然開朗,秦茶可以看見近百平米的圓形殿堂,四周環繞的牆壁上雕鑿著無數精緻的內槽,每個槽內都放著一支蠟燭或一盞油燈,環牆綿延至塔尖,再從塔尖吊下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整個塔頂殿堂亮如白晝,地面繪畫的複雜圖案都分外清晰。
    這裡莊重而又富麗堂皇,充滿了光。
    秦茶微瞇了瞇眼。
    堯酒走上前抱拳,「將軍。」
    堯酒是個二十五六歲上下的年輕人,他依舊穿著昨夜的銀色鎧甲,大概一米八左右的身高,長相頗為英俊,他朝向秦茶的表情與動作,都十分恭敬。
    「人在哪?」秦茶一手按住腰間的重劍,神色淡漠地環視了一圈,然後……她臉上淡定冷酷的表情差點裂開——
    「就是他?!」
    堯副官跟著秦茶的視線看過去,很肯定也很羞愧地點頭,「是。」
    在秦茶的角度,她只能看得見他的側臉,弧度線條彷彿被上帝精心勾勒過,英挺又深邃,他微抬著下巴,閉著眼迎著光,面色極其蒼白,穿著深黑色的巫師袍,半蓋著他的赤腳,整個袍子在他身上總有些空落,顯得他的身形格外的瘦削病弱。
    ……瘦弱成這個樣子!!!彷彿風微大些就能刮走的身子!還能突破重重包圍登頂光明塔,當兵的臉還要?
    那人的臉原本是面向塔頂唯一的小窗子那邊,聽見秦茶問話的聲音他才微側過頭,朝著秦茶的方向,帶著非常溫和儒雅的笑容。
    可他的半張側臉卻在燈火下明暗斑駁,他笑著的弧度感覺都像是設計過的分毫不差,使他的笑容總有幾分奇怪的……詭譎。
    可認真看過去,的確是一個溫雅得仿若世界和平的微笑。
    秦茶:……
    其實她還挺喜歡這樣柔弱的漢子,長相還屬於特別漂亮,看起來很讓人有保護*的那種。
    她就是這樣的秦爺。
    長得好看什麼都好。
    秦茶按耐下心裡的彎彎九九,秉持著職業素養把他的身份稍微分析了一下。
    他有可能是病人,也有可能不是,以他的身體狀況孤身一人來到這裡的可能性不太高,不排除是有人特地帶他來到這裡混淆視聽。
    在場現在除去她,一共有三十多個人,如果說「入竊中央光明塔」是屬於衝突或詭異的話,那麼她的懷疑對象就是這三十多個人。
    秦茶直直走到他面前,對方雖然瘦,但很高,秦茶的視線只能平齊他的喉結,於是她站上一個台階居高臨下地看他,微垂眼,「你偷光?」
    堯酒迅速上前解釋:「屬下日常巡查,就發現他站在這裡。」
    「只是站在這裡?」
    堯酒回答她,「只是站在這裡。」
    「所以,」那人突然開口,他的嗓音清潤,有著一股子書香氣息的溫和雅致,不緊不慢地自帶著三分笑意,「沒有證據證明我偷光。」
    他一直低眉順眼,一臉「我真的是無辜」的模樣。
    秦茶「哦」了一聲,問堯酒:「私闖中央光明塔是個什麼罪?」
    「死罪。」
    「小子,」秦茶刷的一聲抽出劍架在他脖子上,她不甚在意地提醒他,「無論偷光與否,你可都是死罪。」
    他沒有動。
    足足半分鐘,他才伸出那雙瘦削到皮膚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見的手,淡定地挪開了秦茶的劍。
    「將軍,您的話真不討喜,」他依舊溫柔地笑著,他稍稍抬起灰色的眼睛,目光沒有分毫焦距地落在秦茶握劍的手,話語間含著靡麗的親暱,「您這樣,會讓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而秦茶卻在為剛剛自己的發現吃驚——這個男人的眼沒有焦距,他看不見。
    他是個瞎子,一個完全看不出他是瞎子的瞎子。
    「比如說…」男人溫溫雅雅地說著,他伸出瘦削的手,突然向前攬過秦茶的腰,把她從台階上拉下來,秦茶直接跌進他的懷裡,被他死死地扣住。
    他在她耳邊,冰涼的薄唇廝磨著:
    「結婚那個晚上,您也是這樣不留情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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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 20:51:17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不日城(二)
   
    他的手臂有著和他瘦弱的外表完全不一樣的力氣,他的速度也非常快,秦茶根本還沒能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死死地壓在他懷裡,他彷彿想要把她完全地鉗入自己的身體裡,這種力度都讓秦茶有種錯覺,他是想把她揉碎了化成他的骨肉。
    秦茶:……媽的簡直恥辱!!!
    自從入職維護師之後,從沒這樣受制於人,更不要說是和異性這樣曖昧的動作。
    堯酒反應過來,在秦茶身後暴喝一聲:「你放開將軍!」
    「噓,」瞎子以著和自己手上力度完全不一樣的嗓音輕柔地說,「好孩子不能打斷久別夫妻的私話,不是嗎將軍?」
    他的話語有著粘膩的寵溺的味道,眉目這樣溫柔,他以空洞的目光落在秦茶身上,嘴角的笑容溫文儒雅,帶著詭異的滿足佔有姿態。
    堯酒看著這個瘦弱的男人,突然覺得毛骨悚然,莫名其妙僵在那裡回不過神來。
    直到自己將軍爆了粗:「媽的老子結了婚嗎!!!」
    她無法決定自己角色的身份背景,但是,機器在抽入她的精神體的時候,角色會參照她的性格特點。
    而她的性格特點!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結婚!
    「沒……沒……」堯酒默默把「有」字嚥了下去,看著男人的眼睛他拐了話尾,「沒…有關注將軍的私事。」
    這時候的秦茶終於使勁從瞎子懷裡掙開,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就是一個過肩摔,緊接著她一隻腳冷靜地踩上他腹部,彎腰低頭,漂亮的鳳眼對著他灰色的眼,她嗓音冷冽,「找死嗎?」
    對上他那張臉,實在太漂亮,秦茶忍著沒把他往死裡踩。
    男人躺在大殿金黃色陣法交錯的地上,微闔上眼,他低低吐出一口氣,神色之間非常愉悅,沙啞地回答秦茶:「很舒服。」
    這種色氣滿滿的瘖啞聲線,像是做過某種不可描述的運動之後。
    秦茶:……
    特麼哪裡放出來的智障!
    秦茶單手把地上的傢伙拎起來,看在對方的長相份上,她自覺自己很冷靜,只是克制地把他扔給堯酒,嗓音快結成冰渣道:「帶到牢裡,審。」
    然而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從城南方向的遠方,傳來急促而又厚重的鐘聲。
    一下又一下,一共九響。
    堯酒頓時抬頭,快速地反應過來:「九響警鐘,城南失守了,梟鳥已經開始攻襲,將軍我現在帶兵過去?」
    而他們都沒有料到的是,城南九聲鐘響是寂靜的不日城裡驟然的振聾發聵,緊接著就像引子一般開始敲響城西、城東、城北的鐘聲,那令人感到心慌的厚重沉悶聲響密密麻麻交錯成一片,到後面已經分不清楚那鐘聲是哪裡來,哪個方向的鐘聲又響了幾響,只覺得整個天地都由此震動起來。
    這種聲音就如同死亡的號召,劃破所有表面安逸的死寂,席捲著所有人的恐懼和絕望,響徹不日城。
    「全面攻城……將、將軍……」
    光明塔內的三十多個人,面色是極懼驚恐之後的死白,他們仍在光明塔內,就已經彷彿置身於廝殺的獵場。
    秦茶沒有想到自己剛來就遇上這樣的攻襲,她對整個城市以及所謂的「梟鳥」都還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可現在的情況也不容許她有更多的遲疑。
    只是看看當場人的表情以及動作,還有四方九鐘響,她都已經可以判定——這次的情況非常嚴重,甚至於已到生死存亡之際。
    而糟糕的是,她至今不敢確定哪一個是她的病人。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的人,按照梟鳥極懼光的特性,斟酌著吩咐:「把塔裡的光帶一部分下去。」
    「可是!將軍!中央光明塔的光不能動啊!」
    說話的人年紀五十上下,手裡捧著一本厚重的不日城法典,他一身嚴謹的法師袍,連頭髮都是抹了油一絲不苟地整理過,大肚肥腩,聲音卻很尖利地打斷並且抗議秦茶的決定,「中央光明塔不能動!絕對不能動!一動就全毀了啊!」
    秦茶看著對方,堯酒在她旁邊提醒,「城西殷岳法典司。」
    秦茶微點頭,她並不知道實際的情況,如今也只能盡量不動聲色地試探,「梟鳥全面襲城,城內已然存亡時刻。」
    「中央光明塔的光動不得,一動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的陣法就全亂了,防守線會全面崩潰的!將軍!這道理您不是不知道啊!」
    堯酒卻是支持自己將軍的話回應道:「梟鳥能破四方城守,證明防線已經崩潰了。」
    可是法典司依舊一臉十分不贊同的神色,他甚至揮動著手腳地叫喊起來:「不行!稟告城主!這件事必須稟告城主!!讓城主修復陣法!」
    「城主」兩個字念出來,本就安靜的光明塔內,更加安靜了。
    ……城主在哪?
    或者應該問……城主是誰?
    場面一時之間便僵持下來。
    堯酒看向那個擅闖中央光明塔的瞎子,那個人正恣意地坐在壘高的台階上,灰色空洞的眼朝向秦茶的方向,他明明看不見,神色之間卻十分專注,嘴角總是上翹,一副萬事都與他無關的模樣。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莫名其妙使得梟鳥全面攻城!這場戰爭過去,又將死去多少人?
    堯酒憤怒地想把瞎子提起來當場審問——他究竟做了什麼?以至於防守線全面崩潰!
    堯酒常年征戰絞殺梟鳥,動作何其迅速,伸手抓向對方的時候又是出其不意,對方還看不見,堯酒以為自己這一出手是可以妥妥地掐住對方脖子的。
    可那人卻極為淡定地稍一偏頭,以分毫距離雲淡風輕地避開,堯酒的手驟然停在他耳邊,因為慣性堯酒差點沒有往前撲而摔下去。
    而那人依舊以著放肆的姿態坐在階梯上,伸腿隨意地踩下五六個階梯,動作沒有怎麼變動,只是灰色的眼睛終於從秦茶身上移開,然後輕飄飄落在地上,那眼沒有半分焦距和神采,黑灰色的睫毛在他眼瞼處蓋下一片陰影,他枯瘦蒼白的長指相互交錯,漫不盡心地、重複地研磨,病態地來回分開又來回交錯。
    他整個人的氣質,既陰沉又冷冽,而他的體型太過瘦削,蒼白地罩在寬大的空落落的黑色巫師袍裡,他就像是一隻陰鬱的骷髏。
    「離我遠點。」
    他字字句句講得極慢,有些虛飄的,又像刀子一樣,溫柔地藏著殺氣,是完全沒有溫度的聲音,陰冽異常。
    在場的人卻因為這根本沒有什麼力度的一聲,齊齊起了全身的疙瘩,你不會懷疑他的下一句就是「我會殺了你」之類的話語,因為他的語氣裡是完全那種無視人命的肆無忌憚,他身上籠蓋著非常陰戾的氣息。
    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動。
    直到秦茶出了聲:「把他綁在柱子上,」她微抬頭,眼尾稍微掃過階梯上坐的那人,她把手裡握著的重劍利落地收回鞘內,「堯副官帶兩三個人和我走,其他剩下的人守在這裡,人等我回來審。」
    秦茶凜冽的目光在場上逡巡了一圈,「等我回來之前,所有人都不能動,」她警告似的強調,「一個都不許動。」
    她在執行任務之前曾經想要調查病人的相關資料,卻遭到了拒絕,證明這個人的身份很高,她作為病人的維護師,都無法接觸他的資料。
    由此她根本無法掌握對方的性格,以至於她無法判斷這個人內心隱秘的渴望——是坐於平凡喜看廝殺,還是居於高位攪弄風雲。
    不管怎樣,梟鳥懼光,待在中央光明塔裡要比現在跟著她出去要安全得多。
    堯酒得令,於是抽出繩索想要接近那個坐在台階上的瞎子,他已經做好費盡功夫的打算。
    但堯酒沒有想到,他根本連「費工夫」的機會都沒有。
    那個瞎子枯槁的手有著梟鳥一般可怕的速度和恐怖的力度,他迅疾地往側前屈指拿捏在堯酒的腕上,逆時針的方向往下一壓,劇烈尖銳的疼痛瞬間席捲神經,堯酒慘叫一聲後鬆了手,繩子掉落在他左手上。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
    那人終於站起身來,堯酒握著自己劇痛的右手腕,半跪在地上抬頭看那人黑色的巫師袍和灰色的眼,堯酒突然意識到——自打將軍進來,他的關注便全部在她身上,根本沒有理會過其他任何人。
    秦茶適才些微走動了幾步,他都可以根據如此微弱的聲音判斷她的方位,並將目光準確地落在她身上。
    「您又要離開了是嗎?」
    那人發出詢問之後又低低地說,「您可以綁著我、拖著我去任何地方,甚至去當引誘梟鳥的『哨子』也無所謂。」
    那語氣是低到塵埃裡的味道,像是卑微的懇求。
    「但是,」他嗓音越發溫柔了,以著輕哄鬧脾氣女朋友的口吻接著說,「把我單獨留在這,我會生氣的。」
    「我不希望自己嚇到您。」
    他頓了頓,他依然微笑著,可是那雙眼卻冰冷至極,他盯著秦茶,以一種隱秘的瘋狂神色和執拗的專注目光,平靜溫柔地說,「可以嗎?我的將軍。」
    秦茶依舊很無情地把他綁了。
    「對不起,你會怎麼生氣我並不感興趣,」她對上他灰色的眼睛,視線從他蒼白的俊美面孔滑過,她伸手拍拍他臉頰,「不過對於我和你的關係,我挺感興趣的。」
    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補充,「回來審你。」
    瞎子把這句話理解成為「回來上你」,他非常滿意。
    乖乖被綁的瞎子在秦茶徹底離開後,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
    他有著神秘深邃的灰色眼睛,蒼白的面孔也遮掩不了的精緻五官,他微閉了眼,身上的繩子和周圍的三十多個人,都在他閉眼的瞬間化成流火,最後變成漂浮在空中燃燒的蠟燭。
    他赤著腳,踩在雕刻了大片法陣而顯的起伏不平的地面上,拖著黑色巫師袍柔軟的布料在那上面翻滾而過,他伸手,蒼白瘦削的手腕從袖裡滑出,他閒庭散步般地把一支一支蠟燭從空中取下,然後再把它們一支一支在附近的槽裡放好。
    他的臉在光裡都顯得極為陰暗,他微張開被光與暗分割的薄唇,語氣裡有些冷漠的、微妙的懊惱:「分散注意力的東西。」
    「她找不到我怎麼辦?」
    【背景補充】:不日城常年是四大將軍、四*典司協管,四文四武分別掌管不日城四個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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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不日城(三)
   
    秦茶趕往城南那場暗夜的廝殺。
    不日城地形錯綜複雜,巷道甚多,每隔一段距離便可以看見從巷道邊開闢的空地,用著帶滿荊棘的高大鐵網編圍,牢籠一樣的設計,而且門一旦扣上,門外的圓形金剛鎖便會被觸發,那就是死扣。
    秦茶想起瞎子說的「引誘梟鳥的哨子」,再看著鐵籠子,驀然有些回過味來。
    他們對付梟鳥的辦法,大概就是利用「哨子」把大批梟鳥引進籠子裡鎖住,再一次性收拾。
    秦茶在留意籠子的時候,剛出中心圈,堪堪踏入城南地界,撕心裂肺的慘叫突然像利刃一樣劃破暫且還平靜的地界,尖銳的、高亢刺耳的鳥叫,像鋼刀一樣刮刺耳膜。
    秦茶立刻順著聲源看過去。
    天色太暗沉,秦茶只隱約看見人形的黑影在做著劇烈的撕扯動作,它手裡握著斷臂,緊接著屬於人類的慘叫截然而止,撕咬肉質的聲音在死寂的黑暗裡越發滲人的清晰。
    秦茶那一瞬間身體微有僵硬。
    在她右側方的堯酒遞給她一枚單片眼鏡,秦茶接過來默不作聲地把它架在耳廓鼻樑上,鏡片很特殊,磨砂的觸感,透過鏡片黑暗裡的事物一下子清晰起來,秦茶才看清了底下血肉模糊的慘狀。
    她的瞳孔驟然一縮。
    俯身吃人的變態玩意兒!
    梟鳥不是鳥!它特麼的是人!
    鳥吃人、跟人吃人帶來的視覺衝擊,滾犢子地完全不一樣好嗎!!!
    它的手死死按著它底下的人類,張開微短但非常鋒利的獠牙,狼吞虎嚥地咀嚼血淋淋的人肉,以及內臟。
    秦茶臉上冷靜的表情差點沒維持住。
    她第一次直面這樣的場景,深覺前輩的話如此重要——屬於雙s病人裡面的精神世界踏馬真的會讓人發瘋!
    秦茶面無表情地思考了一會兒人生,她看著的那只梟鳥,卻突然停下了進食動作,猛地轉頭,那泛著寒磣綠光的眼睛,陰森森地、死死地盯著她。
    發亮的,惡狼一樣的眼睛,裡面充斥著貪慾和渴望。
    秦茶離它還有近十米的距離,歷經磨礪的秦茶對著危險有著極快的判斷和反應速度,幾乎是在她對上它眼的一瞬間,梟鳥前撲,她抽出了腰間的重劍,往前用力一擲,以斬破狂風的力度和氣勢旋轉向前,在半空中穿破它的腹部之後仍未停下,直直釘在十米開外的牆上,重劍沒進一半入牆內,只留著梟鳥的身體在劍上掛著,露出青金色的龍紋劍柄。
    抬手一出,便是雷霆之力。
    可就是這樣的力度帶來穿腹傷害,也只是鎖死了它的行動能力,它尖叫著伸手想把插在自己腹部的劍□□,徒勞無力之後,便掛在劍上朝著秦茶齜牙咧嘴地嘶嚎,啼聲裡極盡的憤怒瘋狂。
    秦茶穩下心神之後抬步,毫無畏懼地向前靠近至一兩米的距離,透過鏡片,看清了梟鳥的全貌。
    它們除了叫聲為鳥啼,模樣只和人類有細微的區別,她釘在牆上的這隻,樣貌算得上清秀,穿著凌亂的血跡斑斑的長衫,那上面還掛著它剛從別人身上挖下來的腸子和內臟。
    而它□□在外的皮膚,佈滿了細小的黑色的小羽毛,嘴上帶有獠牙。
    人型的怪物。
    堯酒在一旁臉色凝重:「近中央光明塔中心區界限就已經出現梟鳥了,將軍,城南戰況估計慘烈。」
    秦茶凝眸看著旁邊的下屬小心翼翼地捧著油燈去灼燒梟鳥的心臟,看它在撕裂的哀鳴哭嚎和微弱的火光裡化為灰燼。
    她的重劍孤零零地插在深褐色的牆上,沒入一半的劍身,青金色的龍紋劍柄在昏黃的燭火下微顯陳舊,有著飄搖歷史滄桑的厚重浩然。
    她伸手,纖細的長指握住劍柄,她幾乎沒有怎麼費力氣,輕輕鬆鬆就把劍從牆上抽出來,收回劍鞘內,動作乾脆利落。
    她面色冷冽,但握劍的手非常穩。
    「知道了。」
    她要以全部的堅毅心智,去應對接下來更為殘酷的虐殺。
    這是維護師的素養,也是她的職業素養。
    秦茶從中央光明塔過來,首先抵達的地方便是城南光明塔,此處以圓形弧度向下,地勢要比外圍高,圍繞一圈是靜水流深的護塔河,兩米寬的大橋跨越河面,階梯狀向河對面向下延伸。
    她站在橋邊,拿著蠟燭,背對著城南光明塔,看向橋的另一邊。
    那裡一片血泊的混戰,婦孺老少,甚至於青年壯漢都橫屍遍野,他們之間不斷有人被圍剿的梟鳥撕去血肉,撕裂親人,然而就是這樣充滿虐殺的道路上,依舊還有不斷的、湧動的災民,在奔向這座對於他們而言,屬於生的希望的「通塔橋」。
    梟鳥攻襲,城民湧向光明塔地下避難所,而在這條路上,他們大批量地死去。
    一座橋,阻隔生和死。
    秦茶壓抑住心裡的驚濤駭浪,維持面色的平靜去巡視單片眼鏡裡,慘烈的景象。
    她似乎可以看見黑暗裡,被侵略後的屈辱和憤慨、無數人枉死眼前的仇恨,在那些人的瞳孔裡燎原燃燒。
    「邊防兵幹什麼吃的!!『哨子』呢?一個誘鳥的『哨子』都沒有嗎?!」堯酒抓著守塔的中尉,提著他的衣服暴怒質問,「兵都死哪裡去了?」
    守塔的中尉抖著唇,語調散亂得不成樣子地回應,「死、死了……都死了。」
    他像是突然想去死去的戰友,像是極度的恐懼,以至於他在上官面前,失態地放大聲音悲愴地哭嚎:「塔裡的『哨子』全部出去了,除了留下一部分守塔,其他兵也全部出去了!沒一個能回來,全死了!肯定全死了!」
    所以平民只能踏著成山的屍體,淌過成河的血,從煉獄裡,自己爬上通塔橋。
    守塔的中尉看著秦茶痛哭:
    「將軍您也是從『哨子』做起的,當『哨子』的凶險您最清楚不過了,今天這樣全面襲城,跑到梟鳥堆裡引誘它們,不就是□□裸地送死嗎?」
    堯酒鬆開守塔的中尉的領子,將對方扔到一邊,他整張臉漲得通紅,青筋暴起,字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對著秦茶說,「將軍!請允許屬下去殺了那些畜生!」
    「屬下也可以是『哨子』!」
    然後堯酒不等秦茶回答就開始給自己抹上花蜜。
    梟鳥喜食人,喜聞花香,「哨子」通常都會給自己身上塗滿花蜜。
    秦茶挑眉,看著堯酒在一邊忙活,她語氣冷靜,卻不容置喙地吩咐,「你待在這裡,守好橋。」
    最後幾個字,斬釘截鐵:「就地待命,這是軍令。」
    堯酒似乎被秦茶堅決的軍令下達驚呆了,他那一刻脫口而出的竟是質疑:「將軍要放棄城民嗎?您決定這麼做嗎?」
    他有些著急地口不擇言:「您的姐姐若是知道您這麼做,會失望的!」
    「沒有,」秦茶只是拍拍他肩膀,低聲說了一句,「我來。」
    她去的原因,大概是——她貌似看見,此刻原本應該好好在中央光明塔塔頂的瞎子,出現在橋的那邊。
    她的直覺告訴她,那瞎子不是她病人,但理智告訴她,十有*那瞎子是的。
    這麼變態的地方除了那個變態也是沒誰了!
    所以不能放著不管。
    她看了一眼身後的陸陸續續從塔裡走出來的權貴,似是而非地對堯酒補充,「不要讓某些不長眼的東西,斷了城民的生路。」
    然後堯酒眼睜睜地看著秦茶給自己倒了一身花蜜,然後利落地踩上橋上的護欄,伏低身子滑下,才十幾秒,便從百米長的橋上落到河對面的地面上。
    她身形很矯健,速度很快,幾乎只是幾個呼吸時間,她就隱匿在草叢裡消失了。
    她的目標很明確,主要是找瞎子,然後才是力所能及地引誘梟鳥。然而真正置身於這種地方,秦茶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她身上帶著的花蜜確實太能招惹梟鳥了,而梟鳥的速度太快,幾乎出現在這一片血肉沙場的時候,她除了極力地把梟鳥帶到籠子裡鎖好,就沒有第二條路。
    秦茶必須不停地奔跑,稍慢下來,便會被洶湧而至的梟鳥們撕裂。
    她鎖了幾籠之後,體力開始有些透支,在鎖第七籠的時候,她從籠裡穿出,在身體剛出籠子的剎那反身關門扣鎖,然而這個籠子的鎖卻生了銹,圓形鎖沒有被及時回扣,而就是這一瞬間的遲頓,梟鳥的就衝破籠子伸爪在秦茶手上刮出幾寸長的傷口。
    這種撕裂的疼痛讓秦茶呼吸錯亂,她艱難地舉起長劍格擋,但已然來不及去阻擋另外幾隻抓向她脖子的爪子了。
    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她後腳一蹬,空翻避過一次擊殺後,忍著劇痛伸手抓住掛在鐵網上,卻來不及避開第二次。
    秦茶都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裡的時候,一隻瘦削的手橫空而出,穿過烈風穩穩地掐住了梟鳥撕向秦茶的手,它黑色尖銳的長指甲就停在秦茶脖子微毫距離的地方。
    那隻手蒼白得可怕,但力度驚人,他只是微微向下一折,梟鳥硬如鋼筋的手腕應聲而斷。
    那個人壓在她身上,她面向鐵網背對他,她只能用餘光看見,其餘幾隻梟鳥完全不敢動彈,它們臉上的表情是——恐懼到臉型變形的滑稽。
    他們在極度恐懼這個救了自己的人。
    那個人緊緊貼著她的身體,靠近她的脖頸處,輕輕呼出一口熱氣。
    「將軍,看見您我很高興。」他低啞在她耳邊說,「高興得很想吃掉您。」
    秦茶:……
    死、瞎、子!!!
    死、變、態!!!
    秦茶感覺到他微張了嘴,磨蹭在她脖頸附近,一點一點伸出舌頭細細地把她脖子邊的花蜜舔了個乾淨。
    濕濕的,癢癢的,秦茶被壓著動不了,整個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尖牙在她脖子附近留戀地逡巡,秦茶覺得刺癢,又聽見他的嗓音滑膩溫柔,在她耳邊陰鬱地滑入,「我最討厭別人碰我的東西。」
    瞎子終於從她身上離開了,秦茶轉過頭去看。
    他依舊套著黑色的寬大的巫袍,像只行走的骷髏,但他速度又那麼快,只是片刻他便一一伸手抓住梟鳥的臂彎,他把他們疊在一起推向牆上,又快又狠。
    秦茶斜側著身子,目光飄忽著卻忽然看見,掛在前方兵營駐紮地的軍旗上,畫著的不日城徽章。
    她以著四十五的角度斜望過去,驀然發現,所有參差不齊的光束最高點連起來看,那個形狀是——眼睛!把整個圖案按點線連起來簡化來看,那是一把長劍穿刺透眼睛。
    也就是——瞎!
    而與此同時,瞎子指尖一簇火點在第一隻梟鳥的胸膛上,只是一瞬間,火苗如同遊走的火舌迅疾地穿透了四五隻梟鳥的胸膛,最後打入牆壁裡面,一大片牆壁在雄烈的火光裡燒成焦色,而被火舌穿透的梟鳥同時化成灰燼。
    風突然呼嘯起來,烈烈地捲起旗幟捲起衣袍和不盡的灰燼飛旋,那一剎那,所有的聲音都似乎遠去。
    他在灰燼裡轉過身,右手放在胸膛上,微彎腰,抬起向著秦茶的面孔十分蒼白,翻飛黑色的巫師袍讓他看起來更像鬼魅,而他卻朝著她做了一個標準的紳士邀請動作。
    這個人在烈火和灰煙瀰漫的戰場上,對她說:
    「您應該被我鎖在高塔上,讓我終生侍奉。」
    他灰色的眼睛空落落的,卻認真地注視著秦茶的方向,他彎著唇角的笑容彷彿精心設計過,本應該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溫柔笑容,在他那張寫滿獨佔欲的臉上顯得十分鬼畜。
    「您的身心都該屬於我,我的將軍。」
    所以不能被傷害,一點都不可以。
    秦茶從鐵網上跳下來,鮮血順著她的手臂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濺出血花,她完全顧及不上,只是看著他,腦海裡都是石破天驚的四個字:不日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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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 20:52:18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不日城(四)
   
    大風驟然靜了下來。
    落在地上的火光就像短暫的煙火,很快便被黑暗吞噬熄滅,沒有光,秦茶只能靠著鼻樑夾著的殘破單片眼鏡去看站在她面前的人。
    他把手放下貼在大腿兩側,站直了身體,立在黑暗的風裡,黑色的長袍幾乎要融入暗色,他的面色卻蒼白得格外明顯,背脊筆直得像劍。
    秦茶恍然想起不日城的詛咒——只有放在光明塔接受十五天洗禮的火具,才能有光。
    像剛才瞎子那樣直接指尖起火、灼燒衣物並且火舌成龍形、穿透好幾隻梟鳥的舉措,除了本身就受過「光明神洗禮」的城主,再沒有別人。
    不日城主,百分之八十是她的病人。
    他身上有著太彆扭的違和感,雖然她的直覺一直都在否認,但事實非常明顯。
    秦茶想了想,「咚」的一聲單膝跪地,堅硬的鎧甲撞擊地面,她雙手抱拳,非常利落地說:「城南秦茶,見過城主。」
    她的聲音有些中性,冷靜乾脆,從不夾帶任何不必要的情緒,顯得異常冷漠。
    秦茶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沒有抬頭去看瞎子的臉,只專注地用著帶了裂縫的鏡片,低眼去看地面上的殘磚碎瓦。
    中間便是死一般的靜寂。
    直到對方一步一步走過來,秦茶稍用餘光去看,他的黑長袍已經破損,袍角都是不規則的撕裂,露出的那雙腳,已經傷痕纍纍。
    他卻彷彿沒有任何痛覺,直直地踩過所有的磚瓦碎片,他的腳不斷地再次被割破,甚至有些甲片已經有脫落的姿態,鮮血淋漓。
    他沒有穿鞋子。
    一路赤腳踩破風霜和廝殺,一直走到她面前,並同樣面向她單膝跪下來,離她不過四五十公分的距離。
    他聲音瘖啞,「說話。」
    「什……」
    她剛開口說了一個字,那人就精準地伸出手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了起來,秦茶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聽聲辨認她的位置。
    她討厭這樣的姿勢。
    秦茶直接上手把對方的手拍開,非常冷淡地提醒,「城主大人應該坐陣中央光明塔,而不是在這個地方。」
    說到這個……等等——這人不是被她的兵壓守在中央光明塔的嗎?他自己跑出來了,那她的兵呢?
    她開口嗓音更冷了幾分:「我的兵呢?」
    「變成光了。」
    他講話總有種慢條斯理的味道,被拍掉手他一點都不生氣,甚至於他的臉上依舊是那種溫柔至極的笑容,他一字一句地低語,像哄著秦茶似的:「你為什麼要提起別人呢?」
    他伸手摸索著落在她耳邊的位置,觸手都是冰涼的鐵甲,他的嗓音也開始不太愉快地冰涼起來,「只看著我不好嗎?」
    秦茶:……exm?
    「不過沒關係。」
    「雖然你總是喜歡逃跑,」他移動著手指,直到摸到秦茶溫熱的臉龐,他指尖冷得像冰,但非常固執地黏在她臉上,秦茶沒有反抗,他的嗓音才開始回暖,有著甜膩的寵溺味道,「但現在的你是活的。」
    「活生生的。」
    他的話帶著勾似的,「活生生的」幾個字在他唇齒之間有種活色生香的愉悅。
    而原本處於忍耐階段的秦茶,驟然聽見這莫名其妙的幾個字,詫異地發現自己突然就沒脾氣了。
    但是……逃跑什麼的……
    秦茶:「你認錯人了吧?」
    她從來迎難而上,逃跑什麼的,這種事她絕對幹不出來。
    瞎子低低地笑起來,周邊都是遠處傳來恐懼的尖叫和嘈雜恐怖的嘶吼,可他的聲音這樣依舊這樣清晰,詭譎地、愉悅地、像蛇滑膩地盤旋在她耳邊——
    「我抓住你了,秦茶。」
    ——你逃不掉了,秦茶。
    他在黑暗裡,一隻手攬著秦茶的腰,他們同樣單膝跪地,在斷壁殘垣和橫屍遍野的生死戰場上相對,他灰色的瞳孔裡沒有映像,可他只在意她的表情如此明顯,有種悲壯破滅的擁有意味。
    這之間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秦茶沉默一會兒問他:「我之前認識你?」
    「認識,」他開心地回答她,「我們結了婚上過床的。」
    秦茶:……
    呵呵。
    她逕自把他盤緊在自己腰間的手抽開,決定把他送回光明塔讓他安全地呆著,直到這個世界自然瓦解,她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然而抽不開。
    對於一言不合就開污的變態同志並沒有什麼需要客氣的,秦茶用劍柄敲擊他的關節,一隻手掰著他的手指,在微鬆的剎那往後折一小段,再上手按住他肩膀,以一個標準擒拿罪犯的姿勢把他按倒在地。
    她低聲說:「城主大人應該回塔裡造福眾生。」
    「好。」他應得乾脆,笑得極其滿足的樣子,「只要您在,我可以在塔裡一輩子。」
    「但是如果您又逃跑了,」他彎著嘴角,異常深情的模樣,「我會把你囚禁一輩子,在光明塔裡。」
    在這個世界裡。
    「……」
    秦茶沉默片刻,很乾脆地冷靜配合,「知道了,屬下送您回光明塔。」
    她剛一起身,夾在鼻樑上的單片眼鏡便摔在了碎石上,本就破裂的鏡片瞬間四分五裂,秦茶失去清晰的觀象,只能在黑暗裡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
    秦茶開始勉強辨別著路,慶幸的是,一路上的梟鳥對她身邊的傢伙退避三舍,她竟然能夠安安靜靜地帶他走過兵營。
    她拐進去找了雙鞋子,扔給瞎子,「穿上。」
    她看著他那雙慘不忍睹的腳,面癱著臉以冷淡的語氣多嘴地問,「為什麼不穿鞋子?」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瞎子面色溫和,「我的腳步能跟得上追逐您的速度,其他的東西都不需要。」
    「……事實證明你是需要的,」秦茶把鞋擱到他面前,垂眼視線落在他慘不忍睹的腳上,她語氣一向冷凝,只短促地提醒了一個字,「穿。」
    「看不見。」
    秦茶:「……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穿鞋是嗎?」
    「當然,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告訴您一個不太愉快的消息,」他微側著頭,他的嘴角有著永遠標準漂亮的弧度,連聲音都是溫柔而體貼的低沉模樣,「將軍,您背後有一隻親王。」
    秦茶拿著鞋子的手一頓,她微側過身,只用餘光便能看見身後那只梟鳥龐大的體型以及兩米的高度,她能夠看見的它的左手指甲鋒利彎長,比普通的梟鳥要長出很多,但它□□在外的肌膚卻幾乎沒有覆蓋羽毛,光滑將近正常的人類。
    她不動聲色地微移身體,遮擋瞎子並壓低聲音問他,「它會攻擊你嗎?」
    「會。」
    「你的火呢?」
    「我的火一天只能用一次,」他的嗓音不急不緩,然而下一句開始便是突然語速極快地提醒,「右前三十爪。」
    秦茶反應也極為迅速,她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反手向前,提劍便是格擋,鋒利的劍刃劃破它的血肉直直切入堅硬的掌骨和烏色的長爪上,交錯滑行,發出異常尖銳的拉扯聲,直至完全錯開。
    整個速度快得驚人,她的視線只到模糊辨物的程度,但是瞎子卻可以聽聲,並且在她身後總是恰到好處地提醒,「右下二十腳。」
    剛和梟鳥手掌錯開的長劍在半空沒有分毫停留,從上往下順勢一滑,直擊它外突的膝蓋骨,非常狠厲的力度的角度,一擊過去,就是清脆的骨裂聲音。
    「脖子。」
    長劍卡在骨縫中間回抽的速度不夠快,秦茶微偏過頭避開,左手抽出斷刃直接就摩擦過梟鳥鋒利的獠牙,直直捅進它的喉嚨裡,鮮血四濺。
    梟鳥驟然一聲尖利淒厲的慘叫,近在咫尺的秦茶耳膜那一剎那彷彿被剜了一刀般的劇痛,她被震得有些恍然,致使她的動作有瞬間的遲緩,而這微妙的時間,足夠讓梟鳥用爪子穿透秦茶的心臟了。
    它的指骨撞擊到秦茶的鎧甲,卻堪堪使她金銀色的護心鏡產生蛛網般的裂縫,片刻之後完全碎裂開來。
    而秦茶已經抓住它的腕骨,無法掰斷,便借力把它狠狠摔了出去,劍過膝蓋,連帶著削下它兩條小腿。
    從頭至尾,凶險異常,可她眉毛都不曾動過一分。
    梟鳥摔倒在她兩三米距離的地方,淒厲地怒嚎,卻因為插在喉間的短刃,叫得越來越弱。
    廢去雙腿的梟鳥基本沒有行動能力,秦茶把它綁好扔到了最近的籠子裡,鎖了。
    之後她軟下身子,拿著劍撐著地面,喘著氣,半跪在瞎子旁邊。
    這是她第一次有「脫力」的疲憊,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任務的難度。
    她的護心鏡和表面的鎧甲已經殘損得厲害,長時間的體力透支也讓她沒有什麼餘力穿著這樣重的盔甲,她選擇把它脫下,裡面是深紅色的勁裝,非常乾脆利落的裝束。
    她轉身,認命地準備彎腰給瞎子穿鞋子。
    而那一剎那,秦茶因為突然而至的撼天動地的震動身子一歪,緊接著大地開始劇烈地搖晃,秦茶握緊身邊插地的長劍剛穩住身子,就聽見巨大的「呲啦」的聲響,她和瞎子的腳下,出現地裂。
    詭異的地裂。
    秦茶第一時間就是把瞎子推開,而地面開裂的速度快得驚人,她幾乎是剛脫開瞎子的手,就已經來不及撤離,身子陷落,她只匆匆抓住了地面的邊緣,碎石從她身邊滾落,直直掉入下面深不見底的裂縫深淵。
    秦茶內心是崩潰的,崩潰的,崩潰的!
    力氣耗盡的秦茶那一剎那都想就這樣直接掛任務了,她的手開始支撐不住,一根一根地在松落,在完全鬆開墜落的剎那,瞎子卻往前迅速地拉住她,他的手太過瘦削,蒼白無力,可又那麼充滿力量,秦茶覺得自己在一點一點被他拉了上來的時候,他又突然停下了。
    秦茶聽見瞎子問,「你現在穿的什麼?」
    她差點以為是風太大她自己聽錯了,結果瞎子又清晰地問了一遍:「鎧甲布裝是嗎?」
    ……確定要這樣掛著和她說話嗎?
    秦茶耐著性子滿足這個變態的問題:「是。」
    「紅色?」
    「……好像是。」
    瞎子把她拉上來,然後緊緊地抱著她,他的脖子蹭在她的脖頸間,冰涼的薄唇擦過她頸邊熾熱的肌膚,他沙啞著嗓子說,「真好。」
    對於瞎子的動手動腳秦茶是抗拒的,她非常想踹開他,但基於對方是她的病人,她秉持著維護師專業素養,只是準備伸手把他推開,而瞎子卻抱著她突然縱身一躍。
    縱、身、一、躍!!!!
    你!!!有!!!病!!!嗎!!!
    呼嘯的風掠過耳畔,她和瞎子的衣服在風中張裂飛舞,她感受著瞎子緊致的懷抱和瘦削卻很堅實的線條脈絡,她的手摸到自己腰間短刃上,忍了忍還是沒去想給他捅上幾劍。
    她最後聽見他飽含期待的溫柔嗓音說:
    「將軍,我在十年前等您。」
    陰鬱至極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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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不日城(五)
   
    秦茶費力從水裡爬出來,然後癱坐在江邊。
    一瞬間就從墜落的半空中轉移到江心,游了數百米才游回岸邊,她喘了好一會兒粗氣,才慢慢把呼吸穩下來,全身都濕透了,夜晚涼風不斷,吹拂在身上秦茶覺得有些發冷。
    她把外衣解開握在手裡擰乾,只留了件單薄的白衫,然後靠在樹上藉著月光去看周圍的環境。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這一環視,隔她四五米便是石路,從稀疏的樹木林裡望出去,百米之外便是城門,城門石上刻著遒勁的大字,筆走龍蛇的灑脫肆意——「逐日城」。
    逐日,並不是「不日」,秦茶看著城名有片刻的沉默,然後她把濕衣服收起來,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準備進城打探一下情況。才走了兩三步,她便驀然住腳,這裡的夜晚非常靜,風停下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就像死了一樣,輕微的枯枝被踩斷的聲音,也就顯得非常明顯。
    有人在這裡。
    重劍並沒有跟在身上,秦茶垂手放在兩邊,右手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刃,她背脊繃得很直,以防備姿態開口,聲音也格外冰涼冷漠:「出來。」
    隔了一會兒,一個身高不過到她胸口的少年,才從樹幹後面慢騰騰地走出來,他甚至還很坦然地向著秦茶的方向往前走了幾步,抬起臉很安靜地看著她,絲毫沒有畏懼的神色。
    秦茶第一個注意的,便是他的目光。
    月光非常亮,秦茶可以清晰地看見少年十分十分專注的,全心全意的、甚至於莫名有些貪婪的眼神,而那種貪婪卻又很乾淨、很虔誠,他完全沒有惡意,只是似乎有些在這裡看見她的意外神色,他的目光因此有種類似於溺水之後抱住浮木的……極度的珍視。
    這種目光讓秦茶感覺到略微的不自在,這種不自在讓她看著他的臉出神,大腦空了幾秒之後才發現,對方的臉她很熟悉。
    秦茶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試探地出聲詢問:「……你是……堯酒?」
    眼前的少年有著很俊秀的面孔,纖瘦的四肢,身板顯得很單薄,他的面色也都是長期營養不良的枯黃凹陷,可即便如此,他眉目之間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出長大後的堯酒的影子。
    那少年聽見秦茶的詢問後,抿著嘴角,自從看見秦茶,他的目光一分一毫都不曾離開過,固執地黏在她身上,沉默不語。
    長久的對峙之後,他才低低地開口,「我叫長羲。」
    冷靜如秦茶,聽見這個名字都難得愣了一會兒。
    他繼續開口,嗓音並不好聽,有些粗,很低啞,音量也不高,但字句很清晰,也很平穩——
    「長短的長,羲馭的羲。」
    少年穿著縫補數次的短打褐衣,眉眼很硬氣,但他身體大概很不好,十四五歲的年齡,面容總有一股頹圮的病態。
    他看見秦茶沒有說話,便微側了身子,很認真地說,「我看見你突然從江面冒出頭來,城裡今天沒有人出江。」
    「您是梟鳥嗎?從護城江的那邊過來?」
    單薄的少年從不曾移開的目光很赤誠,「您肚子餓嗎?一定要吃人嗎?我給您抓魚,好不好?」
    秦茶看著少年完全沒有是非之分的赤誠有些啞然,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他,「你養梟鳥?」
    把她認成了梟鳥,卻依舊想投餵她的感覺,有些古怪。
    「沒養過,」長羲兩隻手背在身後,他的臉上很平靜很認真,可動作裡總透出幾分小心翼翼地、想要討好她的緊張,「我不養梟鳥,可是我想養您。」
    「如果你不愛吃魚,我還可以抓兔子或者山豬。」
    人肉也不是不可以。
    長羲有些苦惱地小小地皺了眉頭,可是他希望對方可以適應更多的肉質,這樣會比較好養一點。
    一個半大的孩子,認真地告訴她,他想要養她。
    秦茶對於這種才剛見面,對方就表現出極大善意的情況有些陌生,她並不擅長處理,於是開始認真思考要怎麼委婉拒絕一個少年。
    這時候對方卻再次出聲:「您有名字嗎?」
    他頓了頓,又說,「我聽說,能出人言的梟鳥,都有名字的。」
    「我……」
    秦茶的回答突然被尖銳的鳥嘯打斷,緊接著就是慘烈的馬的嘶鳴聲,從石路那邊傳來,並且已經快速接近,熟悉的血肉撕咬聲似乎也近在咫尺,第一聲鳥嘯之後不過兩三秒,便是人類的慘叫。
    秦茶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帶著疑似堯酒的少年長羲避一避,結果錯身的電光火石間,藉著慘淡的月光,她看見了仍在狂奔逃命的馬上那個人的臉。
    十足十的瞎子年少。
    「將軍,我在十年前等您。」
    那個人詭異的話還依然粘膩的停留在她耳邊,那一剎那的秦茶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第一個反應就是從側面追上石道,馬腿受了傷,速度實在不快,而瞎子少年似乎也處於半昏迷的狀態被馱在馬背上,眼見著第一隻梟鳥就要追上瞎子少年了,秦茶把手裡的短刃孤注一擲地在兩三米的側面甩了出去。
    穿過後腦,角度刁鑽地從它前右眼穿出,它發出慘烈地悲嚎,腳步也在一瞬間錯亂跪倒,「噗」地一聲重重地砸在堅硬的石面上,擊起碎石起躍,然而它還沒能把身子撐起來,秦茶已經不要命地撲上去,死死地把它按在地上。
    她一手把它臉朝石面往死裡撞擊,一邊反手拔出橫插的短刃,毫不猶豫地就往後精準地、狠狠地插入它的膝關節。
    能廢一隻是一隻!
    她的速度已經夠快了,但還是沒能在另外兩隻梟鳥趕上來的時候抽身退出,她同時被兩隻梟鳥壓了下去,緊接著手臂大腿便傳來劇烈的撕裂血肉的痛。
    她後面已然殺瘋,疼痛的刺激潮水般湧來,她在地上滾了幾圈徒勞地和兩隻健壯的梟鳥搏鬥,她自己都數不清自己用著斷刃插入梟鳥心臟多少次,但是這只能延緩梟鳥的攻擊動作,她痛到後面也完全麻木,她就想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最後是長羲握緊蠟燭衝過來撲上去,胡亂地在撕咬秦茶的兩隻梟鳥身上遊走火光,他手裡只握著一隻蠟燭,梟鳥咬實了秦茶的手臂,她必須死死地扣著兩隻梟鳥的脖子,不讓它們動彈半分,少年才能把動作堅持下去。
    直到兩隻梟鳥都化成灰燼。
    長羲很慌張地問她:「你疼嗎?」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她全身已經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撕裂的血肉零零碎碎,她一身血淋淋地躺在石面上,面若金紙,少年驚慌地扔了蠟燭去看她,手腳卻哪裡都不敢放。
    少年的手在顫抖,他想去摸摸她的體溫,手指卻從秦茶的皮膚底下直接穿了過去。
    長羲霎時手頓。
    隔了片刻他默不作聲地偷偷把手縮了回去,然後專注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
    秦茶滿身傷痛,根本沒有注意到長羲的動作,她滿心滿懷記著的都是那個殺千刀的瞎子。
    無論是他的成年版!還是少年版!這哥們一直都很坑!!!
    可秦茶還是得時時刻刻記掛瞎子的安危,她開口問眼前的少年,聲音弱的幾乎剛出口就散在空氣裡,可長羲卻聽得很清楚。
    她在問他:「剛才的人,安全了嗎?」
    她為了那個人不顧自己的安危傷痕纍纍,甚至差點命喪黃泉,可她第一記掛的、心心唸唸的,還是那個人。
    少年的目光有些怔楞,片刻後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羨慕——從來都不會有人這樣對待他,他的生命裡是無盡的黑暗,四下顛沛處處流離,別人只恨不得在他身上捅上十劍八劍,他哪裡見過有人這樣,會為了另外一個人奮不顧身,可若是他也能有那麼一個人,他是不是就可以從地獄裡爬回來了?
    可是他沒有,於是他更加想要佔為己有。
    長羲的目光陡然一沉,枯瘦的臉在冰涼的月光下有些詭譎的陰晴不定。
    「城門開了,」長羲低著嗓子回答,少年的語氣是和面色完全不一樣的乖巧,「他進去了,安全的。」
    秦茶聽著稍微安心,心神一鬆懈,整個人瞬間就昏死過去。
    秦茶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還躺在石面上,頭頂上是明晃晃的太陽,地面被炙烤得發燙,但她周圍有成攤的水跡殘留散熱。
    這個太陽恍若久別,她有那麼一剎那都以為自己任務掛了,換世界了。
    直到看見瘦弱的少年提著小木桶晃悠悠地走過來,他跪在她身邊,然後用手舀著桶裡的水,小心翼翼地撒在她的周圍,一直到她頭部的位置,少年才看到她醒了。
    他臉上有閃過瞬間的欣喜表情。
    然而他很快便把上翹的嘴角微微壓下一點,努力使自己看起來穩重一些,可他卻完全遮掩不住自己熱烈地、專注地看著她的目光,他連說話的語氣都很輕很輕,似乎自己語氣稍重一些,就會嚇到秦茶似的。
    「您醒了?」
    秦茶自己都覺得自己能醒過來是個奇跡,她吃力地微抬身去看看傷口,所有的傷口被很均勻地、很細緻地灑了一層灰綠色的藥粉,有著寡淡的青草香氣,血止得很好,連傷口都開始微微有癒合的傾向。
    情況要比自己想像得要好上很多。
    秦茶勉力把自己撐起來坐著,忍著疼去問長羲,「你幫我上的藥?」
    少年微微點頭。
    「謝謝,」秦茶頓了頓,覺得自己一直躺在大石路上也不是辦法,於是又問他,「附近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嗎?」
    「有,」他盯著秦茶,「我家。」
    「不……」
    「去我家。」
    少年執拗地看著秦茶,眼睛完全沒眨過,他固執地重複,「去我家。」
    稍後他又補充,「我只一個人。」
    「我想您陪著我,我可以養著您,請相信我。」
    秦茶再一次啞然,她很奇怪這個孩子對於她的莫名執著,她只能解釋成——堯酒小的時候就已經如此極其的熱心腸。
    秦茶妥協請求:「你扶扶我,好嗎?」
    結果對方把手上的木杖遞給她之後,就蹭蹭蹭地退後好幾步,面無表情地、不情不願地說,「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秦茶:「……」
    這句話的語氣有些奇怪,秦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聽出了對方有些惋惜。
    但是、惋惜個毛線???
    被拒絕的秦茶只能靠著木杖艱難地移動,在跟著少年前行的路上,秦茶問他,「你很樂於助人,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她潛意識裡確信對方是堯酒,那可是個根正苗紅的五好青年。
    長羲慢慢地跟在她身邊半米左右的距離,聽見她這樣問他,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後抬頭,很認真地回答秦茶:「我只想您陪著我啊。」
    您能體會我突然能夠看見一個人的感覺嗎?
    這個世界我只能看見您。
    就像看到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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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不日城(六)
   
    長羲的家就在附近,繞出後頭密集的樹林,快到城門的地方,有一大片搭建在樹與樹之間的樹屋,每個屋子之間相互有簡易的吊索橋或者樹幹通道,把這一片樹屋連接起來,非常簡陋的、充滿特色的建築群。
    這一片以樹為依仗的樹屋群足有足球場的開闊,搭建的佈置也有意識地錯落,沒有阻擋陽光落在地面上,最重要的是,這麼大一片樹屋,只有一個進出的粗陋木梯,木梯兩邊,立有兩個長竿,約一米半的高度,竿頂托有小木盤,上面放著油燈。
    秦茶大概瞭然,梟鳥不會飛行,又懼光。
    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
    事實上這並沒有什麼用處,梟鳥賦有智慧,它若是想要攻擊,總會找到方法的,比如她在不日城經歷過的那場攻襲戰。
    長羲一路都與她並排,準備上梯的時候,長羲卻繞到她身後,停下來問她:「您可以嗎?」
    少年定定地看著秦茶,語氣有著顯而易見地擔心。
    當然可以。
    秦茶把木杖交給長羲,一路扶著沿途的木欄杆,長羲一直在她身後跟著,生怕她會摔下來。
    雖然明知道她就算摔下來,自己也不能做些什麼。
    木梯走完,長羲才又走回前面領路,一直走到木屋群的最角落處,這裡剛好背樹,和別人坐北朝南的房屋方向也完全不一樣,孤零零地躲在大樹後面,屋子不大,而且樹葉茂密,它幾乎藏進了樹冠裡,被葉子遮了一大半,看起來私密性非常好。
    屋子裡面基本也沒有什麼傢俱,右角落是床,四個木樁子上面東拼西湊地蓋了幾塊薄板,上面鋪了一層布單;左角落是一人高的大櫃子,再往旁邊,有一小扇木窗,窗底下有桌子椅子。
    長羲把椅子用袖子擦了擦,示意秦茶過來坐,然後他打開櫃子,把棉被抱了出來。
    櫃子有兩層,上層整整齊齊地疊放了被褥,下層是他的衣物。
    「我出去曬曬被子。」
    他身形瘦削單薄,抱著一床棉被顯得人更小,為了不讓被子碰地,他整個頭都被遮擋,感覺整個人都被被子壓著。
    長羲從被子後面探出一雙烏黑的眼,認真地盯著秦茶,「請您等等我,我很快回來的。」
    「您不會離開這裡的,」長羲的嘴角彎起一個很小的弧度,一瞬不瞬地看著秦茶,「您會留下的,對嗎?」
    他嗓音低啞微弱,飽含期待。
    秦茶坐在搖曳的木椅上,掃了一眼室內。
    這裡只有一張床。
    長羲十四五歲的年紀,也不算是孩子了;況且瞎子那傢伙入了城,她總是要想辦法混進城內找瞎子的。
    「我不會留在這裡的,」秦茶的眉目有些英氣,有著一雙凜冽的長眉和眼睛,瞳孔斑斑駁駁地映著窗外細碎的陽光,她顯得很平靜,也很冷漠,「我稍做休息便會離開。」
    她頓了頓,補充,「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會報答你的。」
    被拒絕了。
    長羲微睜大眼睛,有些受傷地對上秦茶平靜無波的眼神,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對方並沒有軟化的跡象,他又生氣地把頭縮回去,埋進被子裡,一副拒絕和秦茶對視溝通的模樣,轉身抱著被子就出去了。
    長羲把被子鋪開在屋前的樹幹上晾好,秦茶那種冷靜自持、不自覺帶著距離的目光,像刺一樣紮在他心裡,反反覆覆不斷地來回滾動提醒他——
    她不願意留在這裡,她想離開。
    她想去找那個她以命相救的人。
    她是不可能把他當做珍寶相待的。
    他深黑色的眼睛空落落地落在地面上,長長的睫毛掩蓋了他眼底翻騰的所有戾氣,少年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妒忌,就已經妒忌得發狂。
    他是一個瞎了十幾年,背負著別人的厭惡和恐懼出生的怪物,囫圇著黑暗和虐待生存,以一切的不幸和陰暗為生,被踩踏被斥罵被鞭打,身上都是所有罪惡的印記,他也就沉溺罪惡,而有一天,他在一片黑暗裡看見了人,這是自己第一次能夠「看見」。
    他彷彿看見了救贖。
    無法言語的震驚和狂喜淹沒全身,他把手緊緊扣進樹皮裡,嘴唇咬得出血,他生怕自己會發出一丁半點的聲音嚇跑了這個上天的饋贈。
    這是屬於他的,他想要把她留在這裡,把她永永遠遠地留在這裡。
    長羲去了一趟北面的山坡給秦茶採藥,回來的時候被一位老太太攔了下來。
    老太太年事已高,嘴裡總是喜歡念叨「善惡有報」,佛煙熏染、木魚聲繚繞的老人家對誰都好,哪怕所有的人都厭惡他,老太太也依舊對他懷有難得的善意。
    老太太看見長羲踏進門,她立刻走上去,風霜堆積的褶皺臉龐帶著很和藹的神情,她仔細端詳了枯瘦的少年好一會,才格外擔憂地問,「孩子啊,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長羲聞言一愣。
    老太太看著少年不言不語發愣的模樣,忍不住念叨提醒他,「之前我看你上梯子,一直對著空氣說話,隔得遠也沒聽清你說些什麼,後來你手裡又突然冒出一根木頭出來。」
    長羲的嘴微張,瞳孔也因為驚詫微微放大。
    老太太以為他知道害怕了,便又教育他,「孩子啊,你得去麻婆那祛祛邪氣,八成招惹上不乾淨的東西了。」
    長羲終於後知後覺地隱約意識到並猜測:那位沒有實體,所以也就無法被看見,也無法被觸摸。或者說,她是梟鳥的某種變異,所以無法被他們「人類」觸碰。可她身上的穿著卻又不像是梟鳥,但不管她是什麼,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能看得見她,除了自己。
    ——自己為什麼不完全獨佔她?
    ——自己可以完全獨佔她。
    長羲的目光有一剎那的熾熱和狂烈,只是一瞬間他便把這種外露的瘋狂收了個乾淨,木著一張臉,表情有些隱秘的詭異。
    這樣的事情實在太……令人血脈噴張了。
    秦茶在屋子裡檢查自己的傷口,傷的雖然重,卻都屬於外傷,調整修養一兩天,傷口有一定的癒合之後,她的行動應該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這個病人的任務確實有些棘手,她才來不過兩三天,就已經幾歷生死,而這個世界遠遠還沒有到要自然瓦解的情勢。
    而且這個劇情和時間線也走得實在有些複雜,但無論發生什麼,唯一的中心點永遠都是確保病人的安全。
    這一點毋庸置疑。
    秦茶盤算著自己進城去找瞎子的時間,長羲推門進來,他捧著木碗輕輕把它放在秦茶面前的桌子上,他突然單膝跪下來,仰頭看著她平靜堅韌的神態,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戀神色。
    「您不要離開好不好?」他卑微地懇求著,「您說的所有和一切,我都會答應您,可是您可以留在這裡陪著我嗎?」
    秦茶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傢伙的姿態和語氣,都很詭異的熟悉。
    緊接著長羲臉上浮現出一種難過的神情來,低著頭整個人都有些無精打采的意味,「這裡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願意理會我。」
    「您是第一個啊,」秦茶聽見他委屈地說,「也是唯一的呢。」
    秦茶正打算繼續拒絕的話就堵在了嘴上,沒能張口。
    同時覺得——自己大概是被那瞎子折磨瘋了吧,現在看誰都覺得對方不正常,明明堯酒小少年是個怎麼看怎麼看都很乖的孩子。
    長羲最後還要說,「我不用您報救命之恩的,您能陪陪我就好了。」
    這孩子挺乖的,秦茶可恥地心軟了。
    「我,」秦茶頓了頓,最後還是答應了,「我先留幾天。」
    她看著長羲頓時抬起頭來,嘴角彎起天真又開心的笑容,她也難得微微笑了笑。
    「長羲是個這麼棒的孩子,怎麼會有人不喜歡。」
    秦茶目光輕輕地落在少年身上,她嗓音非常淡,但是落在長羲耳裡,他卻覺得很溫暖。
    「您答應了,」長羲握緊了手,克制自己去擁抱她的舉措,他看著秦茶笑容乖巧,低低地說,「您不許反悔。」
    「要一直一直陪著我。」
    秦茶聽著這話不對,正想提醒長羲她只是「多留幾天」,長羲就已經很慇勤地把碗捧給她,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瘦弱的少年用著最真誠清澈的目光毫無保留地看著她,「您吃點東西吧。」
    秦茶接了過來,發現少年依舊小心地避開了和她的接觸,有些無奈也有些心酸。
    這個少年從小肯定受過很多傷害,可是他活得依舊真誠和開朗。
    比某個變態好太多了。
    長羲晚些時候把晾在外面的棉被收了回來,然後細心地鋪在了床上,又從櫃子裡把一個小小的長條布囊拿出來給秦茶當枕頭。
    秦茶表示自己可以睡在地上,她以前野外訓練的時候,更惡劣的環境都經歷過,現在能有個房子給她休息,她非常知足,睡哪裡都沒有所謂。
    可是長羲很執拗,「您有傷在身。」
    「沒有關係,我習慣了,」秦茶靠牆坐著,閉目養神,「小孩子家,重要的就是吃好睡好。」
    長羲看著秦茶就坐穩在地上的姿勢,一言不發,直接開門出去了。
    秦茶睜開眼,撐著木杖跟著出去,發現少年抱膝坐在門口邊上,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幹什麼?」
    長羲一板一眼地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你睡地上,我睡外面。」
    秦茶:……
    這一剎那她竟然不知道怎麼回應這個孩子好。
    所以這孩子真是又狡猾、又乖到讓人心裡發暖。
    最後秦茶還是躺在了床上,墊在身下的被子很乾淨,沒有什麼味道,而長羲那邊找了幾件衣服隨意在地上鋪著,便睡了下去。
    入睡前,長羲和她有短暫的閒聊。
    「能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嗎?」
    大概有傷在身,這幾天神經也一直在緊繃,驟然鬆懈地躺在床上,睡意便來得洶湧,秦茶發困,但仍撐著精神回答少年,「秦……秦回。」
    秦茶這個名字在嘴邊繞了一圈,到底沒有說出口。
    她不太清楚這個「十年前」對十年後究竟會有什麼影響,但是她記得堯酒曾經提過她的「姐姐」。她隱隱覺得她在十年前遇見瞎子和堯酒是一個必然,正是因為她來過十年前,才會對十年後產生影響。
    瞎子一開始就抓著她不放,估計也有十年前的原因。
    那麼問題又來了,十年前,也就是現在的她究竟會做些什麼,導致瞎子一見到她就這麼不正常。
    「秦回,」長羲把這個名字在唇齒之間戀戀不捨地含著、呢喃著,許久之後才又問,「您是……軍人嗎?」
    本來就快睡著的秦茶又迷迷糊糊地稍稍清醒些,她有些好笑地問他,「你不是一直覺得我是梟鳥嗎?」
    「後來看見您把外衣穿好了,才發現那是鐵甲布裝,」長羲輕輕地問,「所以您是軍人吧?」
    而且還應該是個將軍,那裝束是將軍才能穿的級別。
    秦茶沉默一會兒,才回答,「算是。」
    「您怎麼會出現在護城平江裡呢?」
    秦茶困得實在撐不住,耷拉著眼皮,嗓音都開始模糊,「山崩地裂,被某個人扔過來的。」
    長羲終於意識到秦茶已經快要睡著了,他面向秦茶的方向,輕輕「哦」了一聲。
    「您睡吧,」他頓了頓,又補充,「將軍。」
    秦茶已經睡沉了,拋開昏迷的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她將近四天沒有好好合眼休息過。
    長羲輕輕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走到秦茶面前,他低頭專注地看著她。
    他咧開嘴,彎腰伸出手在秦茶臉蛋上戳了戳,手指穿過她的皮膚,他輕聲說:「您答應了的,請絕對不要反悔。」
    說好的要陪著我的。
    請您千萬不要離開。
    否則我會忍不住用鐐銬,把您一輩子鎖在這裡。
    把我唯一能夠看見的您,永遠地鎖在我眼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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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不日城(七)
   
    長羲不太希望秦茶出門。
    「這裡是遺棄區,大家都很排外,」長羲是這麼和秦茶說的,「他們會無視您,不樂意見到您。」
    秦茶有傷在身,她自己也不想出去亂跑,儘管如此,長羲還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家裡無聊,總是早早地回來陪秦茶說話。
    剛開始的大部分時間,秦茶都在歸列時間線,以及各個她所知道的、懷疑的線索。
    她原本想理清這個世界的爆發點,這樣可以早些結束任務,可她想的越多卻越亂,秦茶決定簡單地保證病人安全,至於任務結束的時間,安靜地等世界自己崩潰瓦解就好了。
    只寄希望於這樣難混的世界,病人自己也會很快放棄。
    徹底閒下來的秦茶時不時也會用長羲堆在屋角的木頭給他雕些小玩意,長羲幹完活回來,秦茶會把自己雕好的東西遞給他,故作隨意地說:「拿去玩。」
    長羲在那一剎那都呆住了,他盯著秦茶手裡的木雕,頓了好一會兒才雙手接過來,目光發亮,字句非常非常虔誠,「謝謝您。」
    他似乎覺得這樣單薄的話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激動,又小聲地補充,「我第一次收到禮物呢。」
    他握著粗糙的木雕小鳥,漂亮的眼睛澄澈乾淨,裡面滿滿都是她的身影。
    秦茶低咳幾聲,有些不太好意思又面色淡定地轉移話題,「今天在外面,又做了些什麼呢?」
    「摘了些果子,」長羲把洗乾淨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後他蹲下來仔細地看了看秦茶的傷口,很擔心地問她,「還疼嗎?」
    「並不疼,」秦茶語調沉淡地安慰少年,「看著嚇人而已。」
    事實上很疼,血肉被撕咬下來的痛苦秦茶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而且傷口癒合得要比她想像的慢很多,因為藥不夠。
    秦茶覺得自己必須進城一趟,除了打探消息找瞎子以外,她也得找些活計,她不可能真讓一個半大的孩子養自己。
    「城內,你們都不能進去嗎?」
    「每次月滿的第二天的白天,可以進去,」長羲稍皺眉頭,「您想進城嗎?」
    秦茶雖沒回答,長羲就已經露出非常不高興以及不贊同的神色:「城內也沒有什麼好的,那裡的人自私且虛偽。」
    秦茶看著少年有些陰戾的表情愣了一下,但少年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抬起頭來看她,就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樣:「我從那裡被驅逐,所以不喜歡那裡。」
    「……為什麼會被……驅逐?」
    這裡的人都是被城內驅逐出來的人,他們或因犯罪,或因得罪權貴,或因太過貧窮,只有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因為,他是個瞎子,背負著詛咒的瞎子。
    少年彎著嘴角笑得羞澀靦腆地回答,「因為我窮啊,而且是個孤兒,沒有人願意為我擔保。」
    秦茶沉默一會兒,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卻被他避開了。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不喜歡別人碰我,」長羲摸了摸自己半長的碎發,他察覺到她並不知曉自己的身體異狀,他莫名地也不想讓她知道,於是只能壓抑著自己去迴避她的觸碰,小心地問,「您會因此不高興嗎?」
    「不會,」秦茶收回手,輕輕搖頭,「你是個好孩子,你以後會更好的。」
    他最後會是她的副官,無論何種情況,都不放棄任何一個城民的優秀的副官。
    而長羲因為她的誇獎,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他以著她最喜歡的天真虔誠姿態,認真地說,「您一直陪著我,我就是最好的我。」
    就要從地獄裡爬出的我。
    秦茶凝視著已經到她肩膀的少年,他的目光亮若星辰,看著她總是很依賴也很珍惜的的模樣,秦茶突然就鬼使神差地說,「我教你習武。」
    話一出口她有片刻的後悔,可是看見長羲那樣狂喜而又渴望的神情,她又覺得,她做了一個很正確的決定。
    這一教,秦茶就在這裡拖了近半個月。
    長羲是個很好學也很能吃苦的孩子,秦茶總是拿著長棍去敲打他糾正他的動作,變著法訓練他的速度和力道,後來連吃飯他手腕上都會繫著沙袋,她沒辦法在這裡久留,只能盡可能地教會他訓練的辦法。
    太陽很猛烈的時候長羲在門口扎馬步,秦茶有時候看見他一身汗涔涔的,偶爾會取笑他:「你把上衣脫了吧,也沒什麼好看的。」
    可少年就是打死都不脫。
    後面被秦茶惹急了,長羲脫口:「看了就要結婚成親的!」
    秦茶:「……」
    瘦雞樣的小孩子,看了又不會少肉。
    「嘖,」秦茶靠在樹枝上坐的筆直,眉目沒有初見時的冷冽鋒利,她微仰頭曬著光,面色難得安和清淡,講話卻依舊乾脆利落,「我不看就是了。」
    長羲垂下頭,卻突然就想把上衣脫了。
    嗯,結婚成親的話,如果可以結婚的話……
    少年的念頭只是一瞬間,還沒成型,就被秦茶恰巧打斷。
    「頭抬好了,」秦茶只微偏了一點目光,拈了一枚果子擊中了長羲的頭,她嚴肅的,「你在偷懶嗎?」
    長羲一下子收了雜念,把頭抬端正了。
    那天晚上,秦茶想了想,覺得自己身體還行,於是趁長羲熟睡之後,偷偷溜了出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屋子的時刻,本應該熟睡的長羲卻睜開了眼睛。
    「不高興。」
    他嗓子低啞得很,但又微帶著少年的乾淨,他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目光落在床的附近,眼裡一片空洞洞的黑暗。
    長羲再次重複地、陰沉地說:「不高興。」
    「很不高興。」
    「好想把您鎖起來,」長羲臉本就枯瘦,此刻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他面色更差,又有一點想不明白的懊惱,「好像要留不住您了。」
    片刻之後他又咧開嘴笑起來。
    「不過沒關係,捨不得傷害您,」他微笑著自言自語,「那我殺掉吸引您注意力的人就好了。」
    而原本只打算在城門附近摸索一下情況,看看能不能混進城裡的秦茶,竟然運氣十分好地再次碰上了瞎子。
    這一次打的照面依舊十分倉促,因為那傢伙!又被一群梟鳥圍!上!了!
    媽的好想爆粗。
    生無可戀的秦茶看著他被幾個人護著往城門撤退,但梟鳥緊追不捨,眼看著護著他的人一個一個減少,而城門還很遠,秦茶沉默了。
    視死如歸地往自己身上倒了一罐事先備好的花蜜,秦茶看見梟鳥立馬回頭,放棄追攻瞎子一群人面向她之後,她拔腿就往江邊狂奔。
    她往回跑的時候,聽見背後傳來瞎子大吼的聲音:「喂!你小心一點啊!謝謝你啊姐姐!」
    ……姐姐?
    秦茶腳下差點一個踉蹌。
    不過等等……!那瞎子看得見自己?他現在沒瞎啊?
    秦茶疲於逃命,沒能想太多,在梟鳥要追上她的時候,她果斷地跳入江裡。
    梟鳥怕水,在岸上啼叫了大半夜,眼看著太陽快要出來,才齜牙咧嘴地嘶鳴著離開。
    秦茶在水裡泡了極久,傷口刺疼得要命,水裡溫度又低,她哆哆嗦嗦地從水裡爬出來之後,才看見長羲手裡捧著一盞油燈,低著頭在樹旁邊站著。
    安靜地、幽靈一樣地隱匿在黑暗裡,只有微弱的火光照亮他一小片下巴,他的嘴角緊抿著。
    「你怎麼出來了?」秦茶走前去,「夜裡挺危險的,你一個小孩子,老是跑出來幹什麼。」
    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冷靜的嗓音裡帶了些不可察覺的擔憂。
    長羲提著快要燃盡的油燈,枯瘦的面孔明暗不定,他沒抬頭,秦茶都沒能看清這個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他瘖啞地問:「您那麼喜歡他嗎?」
    長羲語氣裡很失落,他低垂的睫毛蓋著他深黑色的瞳孔,遮住那裡面黑得已經濃成快要溢出的墨。
    「您不是答應了要好好陪我的嗎?」他語調越發悲傷,「就那麼喜歡嗎?您喜歡他哪裡?」
    屬性顏狗的秦茶脫口:「臉吧。」
    話出口她馬上反應過來,又改口,「沒有,」她思索著解釋方式,斟酌著說,「因為職責的原因,我需要守護他。」
    守護。
    這個詞聽起來讓人覺得美好得極其殘忍。
    長羲把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瘋狂和憤怒收斂起來,微側頭乖巧地看著秦茶問:「您可以守護我嗎?」
    這是救命恩人,秦茶嚴肅地點頭,「盡我所能。」
    長羲微咧開嘴,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哦,」他的嗓音安安靜靜的,「我也會守護您的。」
    把您身邊全部清理乾淨
    或者佔據您的身邊。
    第二天秦茶可悲地發現自己傷勢加重了,還高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長羲也不在。
    秦茶拖著病體覺得自己還是入城一趟吧,於是留了字條給長羲。
    到了城門口,卻再一次碰上了瞎子。
    或者說,瞎子特意等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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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 20:54:22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不日城(八)
   
    瞎子穿著一身面料華貴的長袍,身後跟著兩個帶劍隨從和一眾家丁,他一看見秦茶顯得很高興,嘰嘰咕咕地就想衝過來,被他身後的家丁攔住,他就在原地撲騰著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等了你好多天了,怕你進不了城門,特地在城門外等,算上昨晚救我的一次,你應該救了我兩次了吧?」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他身邊的家丁就開始把他架著回城門內,一邊驚恐地念叨:「少爺你都在胡說些什麼啊?快回家吧,將軍就快回來了。」
    「誒誒誒!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被叫少爺的少年一邊掙扎、一邊鍥而不捨地說,「姐姐好棒!我沒見過像姐姐一樣身手這麼好的人!」
    「而且姐姐好善良!」
    秦茶看著這個「瞎子」,終於開始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你看得見?」
    「啊?」就是這麼一愣神,他就完全被家丁拖進門內,緊接著城門轟然一聲被關上。
    秦茶最後聽見的回答是,「我看得見啊!」
    以及遠去地、快要散在風裡的話——
    「姐姐姐姐!我叫堯酒啊!你以後一定要記得來找我玩啊!」
    秦茶瞳孔驟然一縮。
    ……馬勒戈壁……
    世界上有種崩潰叫做,她命都去了一大半了卻發現自己完全搞錯了對象。
    秦茶快速地返回到樹屋,還沒進樹林就聞見了很厚重濃烈的血腥味,她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隱隱約約的鞭打聲和咒罵聲也漸漸清晰起來,秦茶一進樹林裡就看見一群人把長羲圍在中間,長羲被人壓在了地面上抽打,渾身血淋淋,面色已經有些死白。
    旁邊的人還在不停地叫囂叱罵:「叫你偷燈叫你偷燈!這狗娘養的!當初就應該把你趕出去!」
    「死瞎子,怪不得被詛咒,活該看不見!」
    「誰知道這瞎子一天到晚瞎弄些什麼!跟養了個鬼似的。」
    然後他們開始拿著釘子戳在長羲的舊傷上面,一下又一下,用著似乎要把他搗爛的力度,完全破爛的衣服完全不能遮體,以至於秦茶如此清晰地看見他渾身可怖的傷痕——燒傷鞭傷咬傷,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有新的有舊的,數不勝數。就像被殘忍虐待過的破爛娃娃。
    秦茶整個人那一剎那都是不可言說的驚詫,然後是憤怒以及鋪天蓋地的心疼。她立馬衝上去阻止,她伸手想要扣住壯漢抽鞭子的手,自己的手指卻從對方皮膚下穿了過去。
    她這時候才震驚地發現,他們好像根本看不見她,她也無法觸摸到他們。
    她驀地轉頭去看長羲的眼睛,長羲的臉貼在地上,不掙扎也不喊疼也不翻滾,就像死了一樣地接受鞭笞的懲罰,只是一直執拗地看著她,深黑色的瞳仁裡面,只有她的影子,沒有任何焦距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只是單純地映著她的身影。
    因為那眼睛總是很認真地看著她,她從沒有意識到,長羲的瞳孔裡只有她的身影,從來都沒有過其它任何景象。
    她突然意識到——
    叫長羲的傢伙是個瞎子。
    她是他能看到的所有的世界。
    秦茶神色更加冷肅起來,她心裡有一點不知道怎麼描述的微妙動搖,有些心疼於少年這樣赤忱珍惜的執著。
    情況比她想像的更加複雜,她可能由於在這個世界是由未來穿梭過來的緣故,不能接觸活物,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堯酒和長羲都能看到自己,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長羲救下來,她雖然不能觸碰活人,但是她可以接觸死物。
    可在這麼要緊的時刻,秦茶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先是腳掌,再慢慢往上,到膝蓋,到大腿。
    秦茶:……什麼情況?!
    秦茶以為是自己眼花,可她低頭看見長羲驟然極度驚恐的神色,她覺得事情真的是越來越複雜、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眼看著自己已經沒了大半的身體,秦茶只能站在原地,盯著長羲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很無奈。
    「你不要怕,」秦茶在消失的最後一剎那對他說,「你要懂得反抗,長羲,十年後我還在的。」
    再次睜眼,就看見了長大版的堯酒站在她面前,表情十分擔憂。
    秦茶的腦子現在已經一片漿糊,她看著堯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是真正的堯酒。
    她有些心力交猝的疲憊感,嗓子像被火燒的灼熱,她開口,嗓音沙啞得很,「我現在在哪裡?」
    十年後的現在,她應該是和瞎子一起跳下了裂谷。
    堯酒五官深刻俊朗,他看著秦茶很擔心:「在護城江裡找到您,還有這個罪人。」
    秦茶頓時順著堯酒的方向去看,瞎子蒼白俊秀的面孔看起來很脆弱,他安靜地合著眼,還在沉睡,整個人有幾分安寧的味道。
    這個時候的秦茶內心十分複雜,他在她心裡馬上從一個變態的病人身份,變成了那個美好的、永遠豁達赤誠的少年。這個少年還曾經、也許、或者把她當成他所有的世界去在乎和珍視。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沒死就好,任務就還有希望。
    「將軍,您的身體現在很糟糕,重傷不說,傷口還都發炎了,高燒一直退不下,」堯酒單膝跪著,提醒沉默不語的秦茶,「屬下剛找到您,還沒來得及把您送到軍醫那裡。」
    「您必須盡快就診了,將軍。」
    「無妨,」秦茶強撐著問堯酒:「十年前,你見過我嗎?」
    堯酒一愣,沒有想到秦茶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沒有吧,我好像只見過您的姐姐,」堯酒想了想,不明所以但依舊很認真地回答,「我很欽佩她,也很感謝她,她曾經救過我兩次。」
    很好,對上了,她是救過他兩次,因為她以為他是瞎子。
    「你不覺得,」秦茶斟酌著問,「你和十年前的自己有什麼不同嗎?」
    堯酒有些奇怪,「不會啊。」
    他頓了頓,又繼續嘮叨地提醒,「將軍,屬下得盡快把您送到軍帳裡去。」
    秦茶恍若未聞,她很乾脆地又換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做我副官的?」
    在她沒來之前,她這個角色又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不日城的?她在十年前出現過,又是在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您剛上任,」堯酒越發奇怪了,但還是很盡心盡力地回答,「我剛成為您的副官,前天是我第一次向您匯報工作。」
    秦茶揉了揉眉心,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十年前不日城是叫逐日城嗎?」
    「不日城一直都叫不日城啊。」
    秦茶揉著眉心的手驟然一頓,頗有幾分不可置信地再問一次,「你說什麼?」
    她抓著堯酒的領子抬眼,滿臉震驚,「十年前不是有太陽的嗎?」
    「沒有啊,」堯酒回答,「不日城自百年前起,就已經沒有太陽了啊。」
    秦茶:……那她經歷過的那十年,是個什麼鬼?!
    秦茶猶自震驚,瞎子卻突然從她背後伸出兩條修長纖瘦的手臂,把她樓了過去納入懷裡,秦茶背脊一下子就繃直了。
    「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問我,」他把下巴磕在秦茶的鎖骨處,親密地、懶洋洋地說,「不要對別的人靠的這麼近,我會生氣。」
    「很生氣的喲。」
    秦茶忍耐著自己的情緒去問他:「你究竟是誰?」
    「我是長羲啊。」
    他在秦茶耳邊細細地說著,聲音裡有著明顯的愉悅,「說好一直一直陪著我的呢,您總是說話不算話。」
    秦茶突然有些細微的恐懼,他依舊在她耳邊親密地、撒嬌似的說,「我的世界只能看得見您啊,可您為什麼總是看著別人呢?」
    他修長的手指劃過她冰涼的、裸/露在外的肌膚,動作十分輕柔。
    「不過沒關係,我會原諒您的,也會努力變成您喜歡的樣子。」
    他灰色的眼裡沒有所有,可他的神色裡都是擁有所有的滿足高興,以及貪戀。
    長羲換了位置站在秦茶面前,以著漂亮的完美笑容對她說:「您看,這個笑容我練了很久的呢,我拿過尺子一點一點比對過,我希望您能一直看見我溫柔的笑容。」
    「您看,能看得見您的這雙眼我都捨不得丟棄,我太喜歡它們了,我可以用它們獨佔您呢。」
    「我很乖的,我反抗了,我乖乖等了您十年喲,我幻想過無數次和您在一起的模樣,好想把您融入我的骨血裡啊,這樣子您就不會再離開下一個十年了,對吧?」
    秦茶:……
    從不退卻的她看著長羲那樣溫柔的瘋狂神色,情不自禁地、不可控制地微微往後退了半步。
    就是這半步讓長羲的神色瞬間扭曲。
    「您還是不喜歡嗎?」
    他的嗓音越發甜膩地溫柔起來,然後他說:
    「那這張臉呢?這張呢?你喜歡怎樣的臉啊?我都可以換的。」
    秦茶眼睜睜地看著長羲一言不合就換臉,無數張臉在她面前來回變幻,這種場景實在太過可怕驚悚,她覺得自己頭皮在不可控制地發麻。
    而這個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周圍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只有一片吞噬所有的黑暗。
    黑暗裡,是她和長羲孤零零的兩個人。
    這是病人的精神領域。
    秦茶汗毛全部豎了起來。
    長羲一步一步地靠近她,還在不停地問,「那這張呢?這張呢?」
    「您都不喜歡嗎?」
    最後一句,已經甜膩得陰戾了。
    「不……」秦茶終於定了定腳步,穩下聲音,「你用你真正的臉,我想我會喜歡那個。」
    這句話瞬間取悅了長羲,他終於停下瘋狂換臉的舉措,他用回那張蒼白的面孔彎起嘴角笑,「真的嗎?」
    「我也覺得你會喜歡我真正的臉的,」他專注地看著秦茶,哄著她說,「但是現在還不行,下一次好不好?」
    他往前走幾步,手搭在秦茶肩膀上,輕輕把她往前推了推。
    秦茶忍著沒有避開,她必須安撫對方的情緒,然後快速地帶回到正常世界裡來。
    「在那之前,將軍,這個世界您還沒有完成喲,」他開心地說,「我會繼續呆在您身邊的。」
    黑暗如同鏡片一般破碎,堯酒和月光與這個城市一起,再次回到了世界裡。
    看著大家毫無異色的表情,以及依舊站在她身後安安靜靜的長羲,她整個人都有些崩潰。
    她!想!回!家!
    任!務!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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