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6:13 |顯示全部樓層
080 等你

  謝琬重重咳嗽了聲,他方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又裝作去看四壁的掛飾。一看他畫的那副松崗圖被她裱好掛在正身後正壁,不由撫掌得意地道︰「這畫是我畫的!」

  任雋面色一頓,贊道︰「夢秋一手好丹青!我來這裡多回,卻不知出自夢秋的手筆。」說完又沖謝琬道︰「那兩只魚還好麼?我看它們前兩日下雨時竟浮上水面來,這兩日如何?」語氣十分的溫柔,仿佛滴到手上都能融進皮肉。

  謝琬神色如常︰「不過是那兩日下午氣悶,如今倒好了。」

  「你是說水池裡那兩條魚?」魏暹聽他們說到這裡,頓時嗤笑起來︰「那兩條肥得跟豬似的魚,他們哪裡會不好?剛才我拿樹枝戳它們,它們還彈了我一身水哩!我原道她是個有品味的人,沒想到也會把兩條破野魚當寶貝養!」

  任雋笑容僵住,臉色半青半紫,說不上什麼滋味來。

  魏暹嘗了兩口茶放下茶碗,見到他這般顏色,又見謝琬盯著他看,不由道︰「我說錯什麼了麼?」

  謝琬別過頭,招手讓春蕙上了瓜果,說起別的來。

  等到謝棋聞訊過來尋任雋了,魏暹再問起,她才在團扇後輕聲地道︰「那魚是展延親手捉的。」

  魏暹恍然大悟,緊接著捂緊自己的口,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大家都是朋友,這樣當面傷人家面子,實不很不厚道。這讓人家怎麼自處?他反省著不該如此,卻沒想過,為什麼當以為魚是謝琬養的時他就能這樣無所顧忌地當面損她,而換成是任雋時卻又需要恪守君子之道。

  魏暹對任雋很是遷就了幾日。

  當天夜裡謝琬收到羅升從京中寄來的信,信上說鋪子的事都已經辦妥,估摸著明後日就能回清河。謝琬看完信後也以謝瑯的名義修了封書信到魏府,告訴了魏彬夫婦魏暹的下落。

  不管怎麼說,魏暹如若在清河期間出事。最後總歸要落到謝府頭上。魏府可不會管你們之間內鬥不內鬥的,到時心疼兒子要整他們,那就是一竿子掀翻的事。

  如今謝琬主動告知了他們下落,魏彬若是知道做的。就應該立即派人前來,或者把他即刻接回去,若是不派人保護也不接走,那出了事可就跟謝府沒多大關係了。雖然因為魏暹曾經救下謝琬,謝琬並不會對他置之不理,可到底難保萬一。

  翌日便是中秋日,府裡各房中午都在上房會餐。謝琬早飯後去了趟鋪子,原本打算去去就回,哪料寧大乙帶著一大幫狗腿子從河間府回來,得了個西洋音樂盒。路過李子胡同時正好看見她的騾車,便就拐進來跟她獻寶,多呆了有片刻。

  回到府裡時任雋就已經在二門下等著她了。

  「這麼久沒回來,還道你遇上意外了。」他迎過來伸出手,準備扶她下地。

  謝琬不動聲色退開半步。帶著淡淡的笑說道︰「任三哥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任雋感受到她的抗拒,兩手落寞地垂下去。「我看你還沒回,特地等你。」

  「不用了。」謝琬口氣愈發淡漠,「任三哥不必在我身上費心了。」說完上了石階,上了左首去頤風院的游廊。

  任雋追上來,蒼白著臉捉住她的袖子。「你,你為什麼這樣對我?是因為魏暹嗎?」

  謝琬唇角揚了揚。轉過頭來,說道︰「從我初初認識你到如今,我就是這樣子。並不是你所以為的因為棋姐兒,或者是魏公子。從此往後,興許一直到我死,不管我會認識誰。我對你也一直會是這樣子。」

  「琬琬!」

  任雋失聲,雙肩已然發起顫來。

  謝琬退開兩步,沖他頜首致意,轉身離去。

  倒是停在身後不遠的玉雪與錢壯互看了眼,默然嘆了口氣。

  中午的宴會自然是歡者見歡。愁者見愁。

  謝琬像往常一樣話不多,但臉上始終帶著沉靜的微笑。男孩子們自成一桌,中間花觚裡插著桂花,魏暹他們行著酒令,而謝棋走到任雋這桌纏著要喝酒,被他撂了袖子,撥開她回了房。

  晚上可以上街看花燈。

  謝琬換好了衣裳,玉雪又替她新梳了頭髮。

  魏暹看著被挽了雙掛髻、戴著珠花綴飾的她走出來,說道︰

  「在京師外的地方才有這樣的好處,像我們京師的姑娘們,一到十來歲的模樣,不要說上街看花燈了,就是平常出門上街買個花啊粉的都艱難。總怕被人瞧見丟了體面。不過像你這樣的,確實也是少出門的好,要不然被人看見,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媒婆上門。煩都煩死了!」

  謝琬想起謝榮只怕也請人充當過媒婆上門,便不由笑了。

  對於他說的那些姑娘,其實也不過是有身份的姑娘家,尋常百姓不論男女到了年紀都要奔波過日子的,哪有那份嬌養的資格。前世她在京師走街串巷得多了,哪天路上都不缺年輕姑娘。

  在二門下踫了面,一行七個人帶著各自服侍的人,便就浩浩蕩蕩上街了。

  魏暹因只帶了個小廝天賜,謝琬怕夜裡人多有閃失,便讓吳興跟在他身邊照應。

  縣裡的花街在青花胡同,平時是賣燈籠雨傘的街市,今夜一條街全都成了花燈的海洋,全城老少包括近郊村莊裡的人都涌進來了。

  錢壯眼尖,進了街口便看見了村子裡鄰居大媽,打了聲招呼沒走兩步,就見到了自己的父母錢老伯夫婦。老倆口是挑著一挑菱角進城來賣的,看到謝琬,錢大娘連忙拿紙包了好幾包塞到錢壯手裡,交代他給謝琬吃。

  謝琬說道︰「錢壯每個月領的錢都給您們了麼?」

  錢老伯樂得嘴角都扯到後耳根去了,忙不迭點頭道︰「給了給了!每個月都固定交六兩銀子給我們,他說在姑娘身邊,什麼也用不著,留幾個錢零花就成。如今承蒙姑娘關照,我們日子也鬆快多了。我這也是閑不住,一面也來看個熱鬧!」

  謝琬看他們歡喜,心中也十分歡喜。

  魏暹瞅著奇怪,「怎麼連人家錢護衛的爹娘都對你這麼客氣?」

  錢壯正色道︰「因為沒有三姑娘,就沒有我的如今。」

  玉雪從旁笑道︰「因為我們姑娘長得漂亮。」

  魏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玉雪的說法更可靠。人長得漂亮,自然喜歡的人就多嘛!他瞅準對面賣燈的攤子沖過去道︰「你們先走,我去挑盞燈!」說著一溜煙沒入了人群。

  謝琬急忙喚吳興和天賜跟上,又怕他們回來找不著,遂讓謝棋他們先走。任雋原是也停了步,然而猶豫了片刻,又提著步跟上謝樺了,謝棋自然是任雋在哪裡便去往哪裡,見得他走了,便也跟謝琬道︰「那你自己留心,我怕人多,還是跟著哥哥他們好些。」

  身為妹奴的謝瑯當然是要陪著謝琬的,由此一伙人便就分了道。

  謝琬挑了幾盞花燈,還不見魏暹回來,便就有點擔心。正在探頭張望之時,吳興忽然大叫著跑過來了︰「姑娘!不好了!魏公子遇上麻煩了!」

  聽見吳興這一喊,謝琬的心便頓時往下沉,「出什麼事了?」

  「魏公子在河邊選燈,被幾個人圍住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謝琬立即喚了謝瑯錢壯,一起趕到河邊。

  魏暹正由天賜伴著,被三四個流裡流氣的漢子圍在當中,其中一個還捂著肩膀作作呻吟狀,幾個人似乎正沖魏暹說著什麼。魏暹面色漲紅,平日裡說一不二的三品官戶的小公子,如今對著這些人卻無可奈何。

  「出什麼事了?」

  謝琬走到跟前一出聲,幾個人便同時望過來。魏暹驚喜地道︰「小三兒快救我!」而旁邊那些人則斜著眼將她上下打量著,透著滿目的不明意味。當中有個下巴上長著顆大痦子的漢子,更是肆無忌憚地盯著謝琬的臉打量。

  謝琬背過身去。謝瑯一把將她拖在身後,死瞪著那些人。錢壯徑直走過去,一把牽起魏暹的胳膊將他拉過來。那幾個人不知他哪來這麼大膽子,頓時相互使著眼色圍上來︰「哪來的伙計?我們兄弟被撞傷了胳膊,想這麼著就走掉?」

  路人見著這陣勢,都飛快地跑遠了。

  錢壯先把魏暹送回謝瑯身邊,然後才走過去︰「你們想怎麼著?」

  「怎麼著?賠錢啊!」

  錢壯說道︰「賠錢沒有,賠命倒是有一條,要不要?」

  那些人頓時變了臉,往地上啐著唾沫,四面圍上來。

  魏暹通紅著臉跟謝琬道︰「我只是想去挑盞好看點的燈給你,不是成心要添麻煩。」然而慚愧之餘看了眼下情形又十分緊張,深怕錢壯吃虧,哪知才一個錯眼的工夫,場下已經只見了錢壯,餘下那些人一個個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直不起腰來了。

  四面傳來驚嘆聲。

  錢壯走回來,沖謝琬點點頭,謝琬遂舒了口氣,說道︰「走吧。」

  自此魏暹再不敢亂走了,亦步亦趨隨著錢壯,直到逛完花燈回到謝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6:25 |顯示全部樓層
081 告白

  謝琬也沒把這事太放在心上,畢竟魏暹這樣冒失,頭上頂著羊脂玉簪子,腰上掛著翡翠墜子,就連一雙小靴子都扣著金玉貼面兒,明擺著就是個移動的珠寶匣子,就是不被這些人盯上,也遲早會被別的人盯上。

  她回府後便說了魏暹一頓。

  魏暹受了她這番教訓,往後出門倒是也低調多了,這些卻是後話不提。

  卻說中秋一過,王氏卻收到京中來信,說是黃氏帶著謝芸謝葳不日便要回府,隨同而來的還有魏大人府上的一批護衛。心下不由驚奇,便問這打前站來的人道︰「這又是因何湊到了一處?」

  來人回稟道︰「原來魏公子出門魏大人他們並不知情,這些日子正急得四處尋人,前兩日正好收到咱們府上的去信,才知道魏公子在咱們府上。好在三爺跟魏府的二爺是有交情的,魏大人便親自登門委托了三爺。三爺便就立即安排三奶奶帶著大姑娘四公子回來」

  「原來如此。」王氏點頭。謝榮突然接他們娘兒幾個進京,雖然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他也鮮少跟她說起這些,但是聽說他如今跟參知大人有了聯繫,這總歸是件好事,於是也連忙吩咐周二家的下去張羅,令其務必預備好魏府這些人的住所。

  謝啟功得了訊,又給了她五百兩銀子的花銷。

  謝宏這些日子說話聲音又大起來了,謝棋也連換了好幾身秋衣。

  羅矩從南邊來信了,採買的事相對順利,前期踫了幾個釘子,後期倒是順手了,聯繫了幾個口碑不錯的米販商,簽訂往京師謝家米鋪裡糶米的協議文書,第一船大米將於九月中旬到達。羅矩二人則會隨船一道回來。

  而羅升於月底如約回來,交給了謝琬鋪子地契和輿圖。於是趁著米糧未到的這段時間。可以先拾綴鋪子,同時開始雇人。

  因為來府的外人越來越多,謝琬不得不把手頭的事情做得更隱秘些,外出的次數要減少。就是羅升他們來回事兒也一律改成在晚飯後。謝瑯也配合著把在頤風院的時間變多了,並且偶爾也會叫羅升拿帳簿來作作樣子。

  黃氏帶著謝葳謝芸以及魏府的人到家的時候,謝琬正好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完。

  數月不見,謝葳似乎長高了些,舉止也更加大方了,見到與謝琬同進來的魏暹,她溫婉地笑著,跟問候任雋一樣地問候著他。

  她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姑娘們是一樣的,少爺是一樣的。任雋又是單一樣的。而魏暹則沒有。謝琬私以為這樣做也說得通,因為魏暹本來就打京師而來,而且謝葳又是在臨啟程前得知魏暹在謝府的,理論上不可能備上他的禮物,所以若是備了。反倒顯得殷勤。

  不過謝棋可不這麼想。

  「大姐姐怎麼獨獨沒給魏公子備禮物?」她穿著最近新制的秋衣,促狹地沖謝葳擠眼。

  謝葳再端莊,當著一屋子這麼多人的面也禁不住臉上一紅,但是什麼也沒有說,而是笑著偏過頭問起謝琬腕上新打的手鐲子,裝作沒聽見。

  謝棋繞過來,再問︰「大姐姐好生沒趣。魏公子巴巴地從京師趕過來,你卻這樣晾著人家。」

  謝葳面色一沉,拂袖站起來︰「我晾不晾人家,幾時由得你出面?我若是幾時晾著你的任公子了,你再來問我不遲!」

  謝棋沒想到一句玩笑換來長姐威嚴,立時僵在那裡無地自容。

  男孩子們都聚在花廳另一側說話。聽見這邊動靜,不覺也湊了過來。

  魏暹聽得竟是因自己而起,忙說道︰「二姑娘言重了,大姑娘何至於諒著我,再說我本就打京師裡來。大姑娘捎了禮給我,回頭我還得帶回去,豈不麻煩麼。小三兒你說是不是?」

  大伙的目光都轉向他口中的小三兒。

  謝琬扯了扯嘴角,只好道︰「的確是這樣沒錯。」

  謝棋沖她瞪了眼,氣乎乎跑回去坐下了。

  謝葳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魏暹。

  王氏為三房接風,在玉蘭廳治宴。

  午飯前謝琬在偏廳吃茶,魏暹走過來,折扇一敲她胳膊,說道︰「我看大姑娘方才送的寶香齋的胭脂,你滿喜歡的樣子,我告訴你,其實京師胭脂最出名的是膾翠閣,你喜歡什麼香味兒的,告訴我,下回我來的時候捎盒那裡頭的給你。」

  謝琬瞥了他一眼,慢悠悠拂著茶水沫子,「你真的確定你還有機會出來?」她可不認為他這趟回去之後會安然無恙。並且,魏夫人會再讓他有機會往外潛逃。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問︰「你這麼做,究竟是頭一回還是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自然是頭一回!」他皺眉睨她,仿佛她這話有多侮辱他的人格似的。「上回我走的時候不是跟你說了麼,有機會我會來看你的。前陣子正好我在府裡呆得無聊,想起你來,也不知上回害你生病落下什麼病根不曾,又怕我母親不肯我來,我就偷偷來了。」

  既是呆得無聊而來,那就不是為了躲避與謝葳的婚事而來了。謝琬也覺得魏暹不太可能知道謝榮這番打算,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只怕再不肯登謝府的門。於是就道︰「下回你也別來了,膾翠閣的胭脂,我讓下頭人進京的時候帶回來就是。」

  「下頭人帶的,那怎麼能一樣?」魏暹有點急,「他們哪裡懂得女人用的東西哪樣好哪樣不好?」

  謝琬樂不可支,說道︰「這麼說,你很懂?」

  他一語噎住,紅著臉道︰「我其實也不是很懂,但是我看我母親和我姐姐她們常用的幾種,都極好。」

  「那也用不著特地送過來。」他這麼跑來跑去的,是平白給謝榮增加機會麼?再說了,終歸男女有別,她和他都不算很小了,這種私下裡授受之事,做了也是平白落人口舌。「我如今還小,平日裡並用不著這個,你不需要費心。」

  魏暹一想也對,片刻後即點頭道︰「那好,我就等你長大了再給你買!」

  說完美滋滋地走了。

  魏府一共來了有八個人,四名護衛,兩名丫鬟,一名管事及一名車夫。

  謝琬本以為他們來到之後魏暹便會回府去,哪知道如此一來,他竟如同在父母跟前過了明路一般,索性在這裡住下了。而謝啟功則求之不得,偌大個謝府還供養不起十來個人?而這樣攀交的機會更不是有錢就有的。

  謝琬私底裡不願意魏暹卷進她與謝榮之間的這場戰爭裡來,可是顯然這已經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魏府的人一來,魏暹再帶著人住在頤風院就不合適了,王氏仍讓人收拾了瀟湘院,請他搬了進去。瀟湘院北面挨著藏書閣,南面卻接著拂風院,也就是說,謝葳不管是去藏書閣拿書也好,還是去正院裡請安也好,都得打拂風院門前路過。

  這樣,謝琬就時常遇見他們倆人湊在一處說笑談天。府裡因為謝啟功不說,自然也沒有人去管他們合不合禮數,甚至有時候,在龐福的帶領下,大家還會自覺地站遠些退到安全距離。

  這樣的次數多了,謝葳與魏暹之間看上去就越來越和諧,而謝琬漸覺得有些憂愁。魏暹就好比送到謝府來的一塊鮮肉,讓謝啟功母子盯著不放了。可是這塊鮮肉曾經卻於她有恩,她怎麼能眼睜睜看他成為自己火力下的炮灰。

  「看見他們這樣,你是不是心裡也很不好受?」

  她坐在廊欄上一邊嚼著牛肉乾,一邊盯著對面廊下下棋的兩人蹙眉時,任雋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身前。

  謝琬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扭身下了地,默不作聲預備從香樟樹下穿過去。

  「琬琬!」

  任雋追上去,伸開手擋住她欲走向的角門。「每次看到你跟他這樣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情也跟你現在一樣。」

  面前的他雙唇微顫著,目光卻熾熱如火。

  謝琬印象中的他依然是那個說話都羞澀的少年,不知道在他那樣的薄臉皮下,怎麼會有著這樣一股熱烈的情緒。

  她掏出絹子擦了擦手指尖,說道︰「任三哥真是瘋了。」然後掉轉頭,往二門外走去。

  二門外也有回頤風院的路,天底下又不只那一條道。

  只是才邁了步,手腕就被拽住了,任雋用了力,將她拉了回來,「我沒有瘋!我是說真的。琬琬,我們認識都快三年了,也算是青梅竹馬,難道你我的情分,連一個才見過兩回的外人都不如麼?」

  謝琬目光驟冷下去︰「任三哥放手!」

  「我不放!」任雋顫著聲音,許是因為緊張,不止他的手在發抖,就連他的聲音也顯得那樣無力。而他的胸脯起伏著︰「我又不是真心要冒犯你,我,我就是希望你多看我兩眼,我其實,其實很喜……」

  「不要說了!」

  謝琬厲聲喝止,目光如冰刀般落在他臉上。

  任雋從未見過她如此凶怒的樣子,下意識退了半步,握在她腕上的手也自動鬆了下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6:36 |顯示全部樓層
082 怒火

  往日溫婉沉靜的謝琬,眼下就像座甦醒的火山,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息,他不敢去猜想這是因為他的魯莽而導致的怒氣,還是因為他鼓足勇氣的出現而導致的她的惱羞成怒——總而言之,眼下的她雖然沒有吐出半個字,可就是讓人看得出她的怒火。

  愛而不得,本來就是件揪心的事,眼下她的拒絕,更像是刀子一樣扎在他心裡!

  「三妹妹……」他翕著雙唇,聲音嘶啞而低沉,也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謝琬的態度已經明擺著告訴他,他跟她之間是沒有絲毫可能的了,她是絕不會原諒他的了!可是他還是要說,他若不說,她怎麼會知道她在他心裡已經藏了這麼久?

  「我知道我比不上他,可是我會努力,我到這裡來,也是因為你……」

  「任公子,你我不過泛泛之交,你來或不來,都不關我的事。」

  謝琬木著臉開口,這片刻之間,她已如練就了收發自如之神功的宗師,將那股怒氣悉數隱藏起來了。

  任雋一口氣憋在胸腔裡,面色如血殷紅。

  謝琬隔他五步遠站著,如往日般沉靜,「我不知道做了什麼讓你誤會致此,但是我要明白地告訴你,我對你跟對與謝府有來往的任何客人都沒有什麼不同,如果你硬要認為有不一樣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不過往後請不要干涉我的事情,也不要把你的感情寄托在我的身上。」

  任雋後退兩步,目光空洞而彷徨。

  他此生雖談不上眾星捧月,卻也是父母兄姐疼寵的對象,幾時曾聽過這等直白而不留絲毫餘地的拒絕?但偏偏是他深覺得不同於家人的這一個人,用她的冷漠和直接,傷他如此之深。

  「好,好,我知道了……」

  他掉轉頭。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廊下。

  院子裡秋木扶疏,誰也沒有留意到,黃綠相間的梧桐葉後,謝棋那雙如火般的目光。

  謝琬等他消失在樹影後。也轉身回了房。

  進抱廈呆坐了會兒,錢壯咳嗽著走進來。

  謝琬一眼瞪過去︰「你剛才上哪兒去了?」

  錢壯赧然把頭低下︰「剛才,剛才小的去了趟茅房——」

  謝琬盯著地下看了半日,吐出一口氣來︰「出去吧。」

  對於任雋的一腔心思,謝琬不是不知,一直以來她都在以漠然視之的方式處置,剛才他的忘形並未讓她失措,前世裡遇見的這樣對她動手動腳的人並不只一個兩個,只是一向內向的任雋居然也會如此不顧身份,才真真超出她的預計。

  她並不想因為前世任家的背信棄義而在今生報復他什麼。可是直覺告訴她,如果不借此機會絕了他的心思,往後將會給她招致更大的麻煩。

  她不想跟任家有任何牽扯,也不想把魏暹拉下水,可偏偏他們都捲了進來。

  她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會對一份沒有回應的感情如此堅持著。有的人興許會因為被人痴守從而覺得幸福,而她只覺得無聊。

  當然,她的話對於脆弱的任雋來說稍嫌刺耳,可是,她卻必須這麼做不可。

  「姑娘,你怎麼了?」

  玉雪拿著封信走進來,看見她沉默的樣子不由問。

  她搖搖頭。什麼也沒說。想起她手上的信封,又不由道︰「誰來的信?」

  玉雪笑著走過來,在她旁側坐下︰「是趙大人的信。」

  謝琬撇下這份心思看信的當口,謝棋也回了棲風院,臉上卻是有著胭脂也蓋不去的蒼白。

  阮氏見狀嚇了一大跳︰「你這是怎麼了?不是去給雋哥兒磨墨麼?怎麼又回來了?」

  謝棋咬著下唇,瞪圓了雙眼盯著母親。忽然淚水就吧嗒吧嗒地滾落下來。

  阮氏更吃驚了,連忙拉著她進屋坐下,喚了丫鬟婆子端茶倒水,又在旁問長問短。

  「是不是雋哥兒又甩臉色給你看了?我早勸過你這條路不好走,這任家本來就不是咱們輕易進得去的人家。再加上上回那事,那任夫人看咱們的眼神兒都跟看賊似的,你又非要吊死在這棵樹上。依我說,左右都是爭,倒還不如去爭爭那魏公子。好歹人家可是正經二品大員府上的公子!」

  「你知道什麼?!」

  謝棋停止哭泣,沖阮氏劈頭一句。「什麼魏公子武公子我都不要!我只要雋哥哥!」說到這裡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廊下那一幕,眼淚頓時又如雨般下起來。

  「既然這樣,那你還哭什麼?」

  阮氏近日裡忙著給謝樺拾綴新房累得腰酸背疼,眼下被頂嘴也很掃興,如今她在這屋裡是越來越沒地位了,謝宏平日裡跟她裝深沉不說,就連自己的女兒也這樣對她。

  謝棋卻因她的反問而怔住,然後坐直身,睜大通紅的眼看著阮氏。

  阮氏莫明被看得心驚,不由斥道︰「你這是鬧什麼?神神叨叨地!」

  謝棋咬著牙,騰地站起來,望著門外說道︰「他平日裡對我再冷淡,我也不覺得委屈,他就是當眾給我臉色,我也一點兒都不怪他。可是我與他自小相識,而謝琬不過才進府兩三年,有什麼資格配稱跟他青梅竹馬?他就是喜歡另外的女子我也不會這麼恨,可他偏偏喜歡的是她!」

  「什,什麼?」

  阮氏聽見這話,也不由得站了起來。

  謝棋驀地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冷笑道︰「虧你還是府裡的大少奶奶!竟然連這點都沒瞧出來!當初我撞柱之時,任雋見到三丫頭,一開口說的是什麼?!從那時候起,他就已經喜歡上她,他喜歡她!這是我剛才親耳聽到的,能有假嗎?!」

  阮氏呆立著,顯然有點難以接受這樣的衝擊。

  「三丫頭,三丫頭她有什麼好,能被他看上?任家可不是小門小戶——」

  「任家算什麼?!」謝棋冷哼,「你是不知道,她能耐可大著呢,不止是任雋,就連魏暹也對她格外不同些,連大姐姐都有察覺了,就你還蒙在鼓裡!」

  阮氏雙眼愈發睜得大了,她還真不知道在這幫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裡,竟然還藏著這樣的暗涌洶濤!

  「那魏公子,那魏公子憑什麼瞧上她?」她回想起謝琬平日裡並不出挑的表現,一切看去都中規中矩地,除了臉蛋兒漂亮些,舉止大方些,還有別的什麼?

  哦不!她想起來了,她也並非時時都這樣中規中矩,有些時候——雖然王氏不說,可她也早就察覺到了,比如說每次王氏想要治那丫頭的時候,她總是能很幸運的逃脫——這真的是她幸運,還是她其實也真有幾分本事?

  如果說她有連王氏都能應付自如的本事,那要勾引幾個毛頭小子,對她來說又有什麼難度?

  真沒想到,她不過十來歲年紀,竟然已深諳此道!

  到了此處,她已經有著與謝棋一樣的憤慨了。

  謝棋終歸是她的女兒,即使她對她不敬,那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骨肉,何況謝棋嫁得好,那她將來也算是有個依靠。她不看好謝棋死守任雋是一回事,如今任雋被他人惦記又是一回事!而且當這個人竟然還是二房的後嗣的時候!

  私下裡她可以對丈夫兒女不滿,可是當小家庭的利益面臨威脅,她是絕對要奮起抵抗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她看著謝棋。

  謝棋一把掐下花觚裡的九重菊,捻碎了才狠命扔在地板上。

  晚飯後程淵進來報上個月的總帳,謝琬留他下來喝了碗茶。

  沏的是鐵觀音。程淵嘗了口,蓋上茶碗蓋子,看向謝琬︰「姑娘有心事?」

  謝琬低頭啜茶,看也未看他,挑眉道︰「何以見得?」

  程淵往茶碗處瞥了眼,說道︰「此茶提神,適於日間飲用。姑娘平日裡過午不食,頓頓亦只吃八分飽,可見深諳養生,夜間濃茶不利睡眠這點不應不知。是以老朽推測,姑娘是有事存心。」

  謝琬一笑,放了茶道︰「程先生果然觀察入微。」

  說罷,眉間頓了一頓,卻是又抿唇不語。

  程淵沉吟半刻,又道︰「京中最近出了樁事,想必趙大人已經知會了姑娘,不知道姑娘怎麼看?」

  謝琬微笑抬起眼來。

  趙貞今兒來的信上並不是來自謝榮的消息,而是朝廷裡一樁變故︰當朝皇太孫日前因私德有失被皇上罷黜了太孫封號,如今已貶為庶民。

  這件事看起來跟謝琬毫無關係,但是謝琬卻知道,皇太孫殷昱之母,當今的太子妃殿下,正是護國公霍達的長女,霍家世代深受皇恩,到了如今霍達這代,更是到達了巔峰,太子妃只有一子二女,皇太孫居然會被罷黜封號逐出宗籍,這代表什麼?

  趙貞的猜測是,有人暗中在動霍家了。

  上次羅升進京,趙貞就已從他那裡得知謝琬在順天府學附近開米鋪的事,自然也知道霍家的風吹草動也會影響到漕運,因而他才會發這封信來。

  前世殷昱被罷黜的時候,謝琬也還只有十一歲,壓根沒去關注這件事,後來這殷昱的下落也不了了之。可是如今既然霍家關係到漕運,她當然要知道一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6:48 |顯示全部樓層
083 鬥智

  如若謝琬並沒有過重生的經歷,那遇上這件事,她必然會往趙貞的思路上想,可是她記得很清楚,前世殷昱被罷黜之後,一直到謝琬死時,霍家也並沒有遭受過什麼不測,只不過是太孫之位改傳給了余側妃的兒子、太子的庶長子殷曜而已,而這殷曜日後也果然做了太子。

  所以如果說罷黜霍達的外孫,乃是有人在針對霍家施下的陰謀,證據其實並不充足。

  一算日子,離羅矩回來也不久了,到時申田會去京師坐鎮,然後很快就會有更多的消息傳來,太孫被廢這件事情對漕運究竟會不會產生間接影響,大可以靜觀其變。

  而且,她的漕船只是數千只中的一只,她也只是數萬商戶中的其中一戶,就是要作出反應,也輪不到她這只小嘍羅率先乍乎。

  因而她決定暫且把這件事擱置下來。

  眼下程淵顯然以為她正在為這件事憂心,這個老家伙,到如今還在刺探她的深淺。

  她笑問道︰「不知先生又怎麼看此事?」

  程淵一手搭在席地而坐的膝上,一手捋著鬚,片刻沒說話,眉梢之間卻隱約閃過一絲得色。

  「依老朽之見,這太孫之命不長矣。」

  謝琬萬沒想到他會吐出這麼句話,不由得放下茶碗,凝神望來,「此話怎講?」

  程淵道︰「姑娘長居京外,朝政之事知之無多。

  「古話講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霍家身沐皇恩數代,也到了將頹之時。皇上龍體康泰,但太子為儲已有二十年之久,論起年歲,今年也屆不惑,太子近年來時有染恙,說句大不諱的話。恐怕不是長壽之人,皇上難道就不怕太子將來登基之後,皇權漸漸落到後戚手中?」

  謝琬頓了下,說道︰「你是說。皇上終究還是忌憚霍家,所以才廢黜太孫?」

  程淵道︰「太子妃只育有一子二女,只有廢掉皇太孫,斷了霍家的念想,才有可能避免這個後果!」

  謝琬順著他的話想了想,也有些道理。天家恩寵臣子是一回事,可把江山交給人把持又是一回事,皇上可以給霍家無上尊榮,讓他的女兒當母儀天下的皇後,可以追封他們的列代祖宗。也可以讓他們執掌最有油水的衙門,可是未來坐江山的人,卻不能再流著霍家的血液。

  她回想了下前世霍家後來的情形,看上去也確實如他所預測的這般,在皇太孫被廢之後。哪怕太孫易主,太子妃也依舊被太子寵愛著,霍家也仍然風光無限。而霍家對天家始終忠心耿耿,甚至在數年後,倭寇再次擾邊,霍達的長子還曾親自率兵反擊,並且在這場戰役中。霍達的嫡孫霍英也戰死了。

  這樣的話,就不合常理了。

  「先生的看法,自有道理。」謝琬沉吟著,說道︰「只是這麼一來,誰還會替他殷家盡忠呢?」

  程淵凝目看著她。

  她緩緩開口,繼續道︰「本朝開國之初立有八公四侯六伯。當初這些簪纓之家是何等的風光,可到如今真正風光的還剩幾家?封地被收,子弟不事上進,大多數家族已只剩下個空殼子。朝廷甚至有時一年兩年都想不起來封賞他們,他們都是功臣良將之後。天家如此對待他們,為什麼他們都還如此擁護?」

  程淵望著她的目光,漸漸深邃起來。

  「那以姑娘之見?」

  「他們擁護朝廷,自然是有君臣之道約束。可是這麼多年來連怨言都不曾有就難得了。

  「他們不抱怨,是因為在八公四侯六伯之中,至少還有一個霍家被殷氏如此器重著。一朝天子一朝臣,君恩消薄是常情,可是只要霍家恩寵不怠,那就說明殷氏並沒有忘記他們這些功臣之後,霍家到如今,已成了天下功勛之家的代名詞。只要有霍家在,他們的精神就不會垮,也不會絕望。

  「歷代天子之所以對霍家恩寵不減,也是因為這層。他們知道削弱掉所有功勛之家後的後果,於是與其供著所有的家族,還不如獨挑其中功績最大的霍家來寵著,一來讓其餘人看到天子之恩,二來也借霍家的忠心攏絡著其餘人。所以,私以為天家對霍家的恩寵,不是假的。

  「按照先生的說法,如果說皇長孫被廢是因為皇上忌憚霍家,那麼,這樣的道理你我皆看得分明,難道別的人就看不出來?功勛之家知道殷氏終於連霍家也不放過了,會怎麼想?霍家自己,又會怎麼想?東邊的倭寇還是霍家趕跑的呢,皇上就不怕他一個不滿,索性勾結倭寇逼宮禪讓?」

  程淵聽到這裡,似乎連呼吸也已經忘記了,盯著侃侃而談的謝琬似是才認識。

  謝琬淡淡瞥了他一眼,又低頭抿起了茶。

  從程淵頭天來的時候起,她就看出來他的不心服,只不過一直只是點到為止,並未曾點破。如今他竟拿這等朝堂之事來試探她,她若不借此拿幾分深淺出來,只怕他當真以為留在這裡做帳房還屈尊了。她究竟能不能降伏得了他,不只她需要知道,程淵也需要知道。

  程淵屏息半晌,聽見她杯盞輕響,才算是漸漸回過神來。

  他知道這三姑娘有幾分智慧,所以才會以言語試探。他在官僚府上混跡多年,早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方才那樣的推測,如今京師不止是一兩個人這麼想,甚至就連趙貞都是這樣以為。他拿這番話出來,就是想看她究竟是庸才還是良才,配不配得上趙貞說服他時說的那些話,如今聽來,她不但不如自己所猜是個徒有外表之人,心思竟還縝密到令人難以企及的地步!

  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居然對朝政之事能分析得如此一針見血,她胸中該有多麼開闊的一個世界?

  他忽然覺得兩耳有些發熱,垂目掩飾了下赧色,說道︰「姑娘一語中的,令在下嘆服。」

  到此時,自稱從老朽變成在下,轉變得是如此心甘情願。

  謝琬仍是淡淡地揚起唇,「不過是一些粗淺道理,但凡了解幾分朝堂的也會明白。」

  程淵的臉上更熱了。不得已,只是借茶水化解尷尬。

  「鐵觀音須得二三泡時才出味,此時再飲,果然齒有餘香。」

  謝琬見他這般,也知火侯夠了,便就笑道︰「先生若是喝不慣,我這裡還有普洱,不影響睡眠。」

  程淵亦笑道︰「能有此榮幸與姑娘啖茶談天,一宿睡眠何足慮哉!」

  謝琬微笑,便不再勸。

  程淵挽袖執壺,替她續了杯,放壺又道︰「姑娘胸有韜略,是真正具備大家風範之人。在下跟隨姑娘時日雖短,但也已徹底被姑娘風采折服。如若姑娘不怪在下冒昧,眼下有幾句話,可否當著姑娘面道來?」

  謝琬聞言,知道他這是投誠了,頓即正色︰「我敬先生如師友,先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程淵微微頜首,說道︰「姑娘以誠意待我,我也就直言不諱了。我雖然只管著姑娘鋪子上的事,但是這些日子看姑娘的作為,大膽猜測,姑娘應是有一番大謀略。而這謀略的目標,結合姑娘的身世來看,只怕與謝府甚至是謝三爺有關。」

  謝琬揚唇看著他,「先生大膽往下說。」

  程淵點頭,接著道︰「這些日子在下並沒有閑著,我打聽了有關謝三爺的一些事情,只想說姑娘選的這條路,並不是條容易好走的路。不過此路雖然漫長艱難,可是憑姑娘的大智慧,也並非是條無望之途。」

  謝琬點點頭,含笑道︰「先生有什麼好建議?」

  程淵道︰「遠的咱們先不說,只說眼前的。近日府上住著兩位嬌客,府上姑娘們都漸到了擇親之時,我斗膽問姑娘一句,姑娘對自己的婚事有何打算?」

  謝琬頓了頓,說道︰「暫不考慮。傾巢之下無完卵,如果三叔逐步壯大,我就是嫁的再好,哥哥將來也會被他打壓下去。謝家二房與王氏母子這兩派之間的矛盾是絕對無法調和的,我們知道,三叔也知道,眼下的和睦,都不過是權宜之計。

  「將來哥哥入仕時,三叔已經羽翼漸豐,他是不會給機會讓我們威脅到他的。而我,若是嫁了人,便再沒有了幫扶哥哥,以及將血統不分的謝府拔亂反正的時間和自由。總之,我拔除王氏一族以及匡扶我二房上位是首要,嫁人是次要。」

  程淵目光裡露出一絲欽佩,他說道︰「姑娘果然如我所猜,是個心性堅定之人。

  「我也知道當初姑娘進府之時,舅老爺齊大人曾經與老爺太太訂下過約法三章,協議雙方都不得干涉姑娘與二少爺的婚事,可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假若上回在李子胡同劫持姑娘的人目的是奔著姑娘本身而來,姑娘又待怎麼應對?」

  謝琬聞言,也不由得一怔。

  是啊,假若當時劫持她的人目的是為了得知她的嫁妝,那豈非只要將她強行玷污了不就可以了麼?

  再假使背後指使的這人是王氏,那麼不管她怎麼隱瞞,王氏也定會把事情抖落得天下皆知,不把她逼得沒有生路,就是把她逼得不得不嫁給玷污她的那人!那樣一來,該屬於她的那半分二房的家產也就會隨她而嫁過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7:00 |顯示全部樓層
084 吵架

  她雖然有錢壯貼身護衛,可也保不住有他不在的時候,比如說今日任雋糾纏她之時——想到這裡,她腦中忽然閃過絲靈光!

  她倏地抬起眼來看向程淵,輕哂道︰「今兒任公子與我在廊下說話,你也瞧見了?」

  程淵垂眼捋鬚,「任公子一番赤子之心,讓人動容。」

  謝琬扯了扯嘴角望向前方。

  既然他瞧見了,錢壯瞧見了,自然也就還有人瞧見了。

  任雋只要再前進一步,她的閨譽就有可能盡毀在他的手中,好在他只是有些魯莽,而並非蓄意,否則的話事情被有心人借機鬧開,別說任家不會接受她進門,謝啟功也自會以她婦德有失為名堵住舅舅舅母的嘴,而插手她的婚事。

  她在那裡盯魏暹,不想被任雋盯上。任雋情急失態,他們又被別的人盯上。

  看來,這府裡頭盯著她的人也漸漸多了。

  謝琬接下來兩日都沒有見到任雋,她自己也沒有怎麼出門。

  這日下晌謝瑯卻愁雲慘霧地走進來,說道︰「展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兩日魂不守舍的,昨兒被我撞見在房裡喝悶酒,今兒忽然就說要家去。莫不是被棋姐兒纏得煩了?」

  謝琬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寫字。

  謝瑯道︰「他就是太心軟了。這樣可不成,我得勸勸他去!」說著,又自顧自走出了門去。

  碧香院裡,謝芸也正在勸說任雋。

  「你才過來兩三月,課業上正是摸到門路的時候,大家也都相處的好好的,你為何突然又要走?若是你家裡來接便也罷了,偏偏任伯父極同意你留下來,任伯母也時常派人來交待你好好在這裡讀書,我竟不知道是什麼引得你如此。」

  十三歲的謝芸自去京師見了兩個月世面,說話比起從前更多了幾分老氣橫秋。

  任雋澀然笑著。「你也不必勸我了。你們家雖好,卻終非我棲身之地。我自哪裡來,還當往哪裡去。」

  「你這是什麼話?」謝芸站起來,又走到他面前躬下身子︰「什麼叫從哪裡來往哪裡去?你可千萬別學那些僧道有這麼些消極的念頭!你從前可不是這樣。這兩日你究竟是怎麼了?」

  任雋唇角苦澀漸漸變濃,正要別開臉去回避,門外小廝稟報說二少爺來了,他身子又不由得一震,目光也緊隨向門口望去。當看見謝瑯只身進來,身後並無人時,他目光裡的熾焰便又一點點熄滅了。

  謝芸瞧見他這變化,愈發納悶。

  謝瑯急步過來道︰「展延當真要走?」

  謝芸連忙道︰「二哥哥快勸勸他吧,我這裡口水都說乾了!」

  謝棋站在碧香院門外翠竹叢下,直到謝芸謝瑯相繼出了院門。這才進得門來。

  任雋在廊下出神,連謝棋走進來也沒曾發覺。穿著竹青色道袍的他站在繪漆的廊下,像竿畫上的修竹。謝棋也記不清印象裡她這樣默默仰視過他多少回,只記得自打有印象時他就在她的記憶裡。但是眼下他為之出神的人,卻不是她。

  「雋哥哥。」

  她清了清嗓子。強打著精神喚了聲。

  任雋回過神,看著欄下的她,半日頜了頜首,轉身進屋。

  她心又往下沉了點,咬了咬牙,跟著進了門,他坐在書案後的椅上。神情落寞得讓人心裡發酸。

  她的心情也很複雜,一方面她高興謝琬對他的無動於衷,另一方面,她又更加在乎他的心之所向,——謝琬即使這樣對他,他還是對她割舍不下。對一往情深的她卻視若未見,這樣的區別,怎麼可能讓人感到平衡!

  「雋哥哥,幹嘛要走啊?」她坐在他對面,問道。

  她知道他被謝琬拒絕心裡不好受。所以這兩天一直都很乖,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想回任府去!她怎麼能讓他回去?他若回去了,她哪裡還能再等到這樣跟他相處的機會?想挽留他的心情,她比誰都急切!

  任雋不說話,轉身拿起桌上兩本書。

  這明擺著,就是不想搭理她。謝棋有些氣悶,再想起那日他對謝琬所說的,那些如同插在她心尖子上的話語,隱忍的語氣也保持不下去了。她站起來,繃著臉道︰「琬丫頭究竟有什麼好的!她是個喪婦之女,是注定被人嫌棄的!哪裡值得你這樣對她!」

  「你住口!」

  任雋騰地站起來,手上兩本書啪地甩在書案上,臉色鐵青著,但到底沒再說什麼,只是快步地走向門口,似乎一刻也不想和她再呆下去。

  然而走到門檻處,他忽然頓住,又轉過身來望著她,說道︰「她就是再怎麼不好,我也覺得比你好!起碼,她從來不會在背地裡言語傷害他人,更不會像你這樣滿肚子嫉妒和小心眼!其實你並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可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千金小姐都要缺教養!」

  謝棋聞言身子一晃,小臉兒刷白,手尖腳尖也瞬間因血液沸騰而產生發麻之感!

  「你說我沒教養?你竟說我沒教養!」

  她抓起桌上的書,沖著他狠命砸去,聲音也變得歇斯底里。

  任雋避不開這一砸,臉上著了一記,卻是咬咬牙關,出門去了。

  「你回來!」

  謝棋追到房門口,正好見到他飄然消失在院門口的衣袂。

  「你憑什麼說我沒教養!我有父有母,她什麼也沒有!她才是個缺人教養的野丫頭!」

  她氣得沖院門外大喊,可惜別說有人回應,就連院子裡任雋帶來的下人也早避得遠遠的。

  「我總會讓你對她死心的!」

  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她一拂袖,也出了門去。

  謝琬雖然沒出房門,但是也從身邊人口裡知道了謝瑯鎩羽而歸的消息,玉雪很好奇她的態度。

  「任公子雖然性子優柔了些,可人還是不壞的。」

  晚飯的時候謝瑯去拜訪同窗,不在家裡吃飯,於是她一面上菜,一面跟謝琬試探著。

  雖然也從錢壯口裡知道那日任雋與謝琬之間發生了什麼,可她總覺得謝琬並不是那麼動轍就冷血無情的人,對付李二順和寧大乙他們的時候她雖然也沒手軟,可終歸他們是真的做了錯事,任雋固然衝動了些,到底並沒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再說,他也不是那種人。

  謝琬平時對身邊人極寬厚,對內也沒有什麼特別嚴的規矩,因為她本身私底下就是個隨性的人,只要對外大伙不要給了人可趁之機就好了。平時就算她和玉芳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也只是講道理給她們聽,她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對痴情於自己的任公子那麼狠心呢?

  當時那番話,就連她這個聽著轉述的人,都覺得十分難受。

  她的三姑娘那麼聰明,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是為了表明態度,也不必把話說得這麼狠。

  謝琬埋頭喝湯,只作沒聽見。

  玉雪見狀,只好又壯著膽子道︰「任公子要走的事,老爺太太都知道了,他突然提出要走,老爺自然會問緣由的,要是他說出來什麼就不好了。」

  謝琬嘆了口氣,從湯碗裡把頭抬起來。

  每個人似乎都想打聽她的心意,程淵是,玉雪也是,謝瑯不打聽是因為他還不知道。

  可是她能怎麼說呢?任雋也有十四歲了,卻脆弱得很,遇到點事情就只會消極逃避,而不會自己去琢磨開解。一個人一生裡哪能事事順心?他喜歡她,她就一定要接受嗎?不接受就要負氣回家嗎?別的不說,沖著這個,他和她就走不到一處。

  所以,對此她能有什麼態度?

  她承認那番話說得過急過重,以從未遇到過挫折的任雋來說,確實難以接受。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個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男人,父母在的時候,他在父母身上尋求安全感,父母不在的時候,他從妻子兒女身上尋求安全感,卻不會去想,他應不應該學著怎麼給人以信心和安全。

  而且,他跟謝棋算是什麼?

  但是,這些話解釋給玉雪聽,實在也沒有必要。因為她只是在本能地同情弱者,眼下在她眼裡,任雋就是那個被謝琬「欺負」了的人,至於他這樣做合不合適,像不像個男人,她們不會關心。

  她把碗推出去,讓玉雪添飯。

  玉雪見她嘆完氣默了半日,竟是又半字沒說,不由得也嘆息起來。

  算了,反正任雋跟她沒有緣份,她這個旁人再關心也是白關心。

  晚飯後謝琬在抱廈裡又燒著小水壺泡起了茶。

  水將開時,玉芳帶著謝棋進來了。

  「外頭這麼好的月光,卻窩在屋裡煮茶,豈不是糟踏了這好月色?」謝棋笑著在她對面坐下,從丫鬟手上拿過來一摞三四個小錦盒,作神秘狀小聲地道︰「我今兒看見後園子裡翠怡軒下的芙蓉花開了,我們不如一邊去賞月,一面去煮茶。你看,我這裡連點心都帶來了!」

  謝琬扭頭一看窗外,果然月色如水銀泄了滿地,映得整個天井都多出幾分詩意,遂也笑了。

  「倒是你有準備,可去請了大姐姐不曾?」

  謝棋笑吟吟道︰「請了。但是有沒有空來,就不得而知了。」說著指了指東邊方向,然後抿嘴笑起來。

  謝琬聽得出她這是說近來謝葳總陪著魏暹在一起的意思,懶得去理會她言語裡的促狹,笑著讓玉雪去準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7:11 |顯示全部樓層
085 詭計

  拂風院裡,魏暹正和謝葳謝芸談天,天賜走進來,湊到他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

  魏暹聽完頓時往他看了眼,眉梢帶著驚訝之色。

  謝葳見狀道︰「出什麼事了麼?」

  魏暹站起來,「哦,無事。就是流煙吃錯東西在鬧肚子。」他笑著說。流煙是母親派給他的兩名大丫鬟之一,管著他的起居。說著,他又起身道︰「我先回去看看。」

  謝葳體貼地道︰「快去吧。」然後目送他出了門。

  謝芸亦起身道︰「夢秋神色好奇怪,流煙真的是吃壞東西了麼?」

  謝葳微凝神,回身道︰「你還不回屋去麼?」

  謝芸頓了頓,摸著鼻梁出門了。

  謝葳在門口站了片刻,望著院內月色沉吟半晌,忽然也輕輕邁過門檻,順著魏暹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魏暹出了拂風院,立刻拉著天賜在瀟湘院門外問起來︰「展延真的約了小三兒在後園吃茶?」

  天賜道︰「小的剛才也是聽下人在那兒說的,他們說的很小聲,我在拐角的牆後聽見,說任公子不但約了三姑娘在翠怡軒吃茶,還別的人都沒請,只請了三姑娘一個。小的覺著任公子這樣只怕不妥,故此來告訴爺。」

  「這孤男寡女的,展延怎麼能這樣!」

  魏暹睜大眼楮,急得在廊下迅速打起圈來。

  天賜道︰「爺若是擔心三姑娘,不如眼下去瞧瞧吧?」

  魏暹停住步,「好!你快帶路!」走了兩步卻是又回頭來︰「不成!你還是留在屋裡,要是有人問起我來,你就說我散步去了。」說著撇下天賜,飛也似的往後園子跑去。

  翠怡軒裡此時茶香滿室,八角紫銅爐上的水壺發出嗡嗡的沸響,月色透過樹影落在露台上,越發襯得夜色怡人。

  謝琬與謝棋面對面坐在紅木幾案兩旁。隨侍的丫鬟們都站在門外。

  謝琬帶了玉雪玉芳,謝棋則帶著碧霞銀霞。

  從開始到如今,謝棋從始至終都在風花雪月及釵環首飾上打轉,壓根就沒有提起任雋半個字。任雋要走的事情連謝瑯都知道了。謝琬可不認為謝棋會不知道。她眼下還能坐在這裡與她閑情逸致,只能代表她這番出來的目的並不單純。

  謝棋再厲害也只是個孩子,而謝琬兩世加起來都已經快四十歲了。她心裡那點小九九,別人興許不知道,謝琬可清楚得很。

  謝琬並不怕她耍什麼花招。她怕的是她不耍花招。不耍花招就代表著還有更大的陰謀在等著她。所以眼下雖然不知道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但是也不妨配合著看看。

  吃了半塊藕酥,謝棋擦了擦手,說道︰「我去去淨房,你先喝著。」

  謝琬微笑頜首,目送她出門。

  謝棋很快帶著碧霞銀霞離開了。整個翠怡軒只留下謝琬帶著玉雪玉芳二人。玉雪正要進來侍候,銀霞忽然又急匆匆跑回來︰「我們姑娘不小心踩進前面水溝裡了,現在崴了腳,兩位姐姐可不可以幫著我扶我們姑娘回去?」

  「這怎麼可以?」玉雪下意識地拒絕,並望了屋裡端坐的謝琬一眼。

  銀霞咬唇看著謝琬。看似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謝琬放下茶,說道︰「既然二姑娘崴了腳,那你們就去吧!」

  「那姑娘你呢?」玉芳也道。

  她淡淡地笑道︰「怕什麼?自己家裡,又不是別處。再說了,這四處不都還有人走動麼。」

  「多謝三姑娘!奴婢們一送了姑娘到房裡,一定立刻就讓二位姐姐回來!」

  銀霞感激得彎腰叩謝。

  謝葳到了瀟湘院,先站在廡廊下打量了裡頭兩眼。然後提裙往魏暹房裡走去。

  魏府來的人除了兩三個在廊下走動,其餘人都在房裡,整個瀟湘院看上去靜悄悄地。

  才到了魏暹門口,天賜便走出來,「大姑娘。」

  謝葳點點頭,問︰「流煙好些了麼?你們爺呢?」

  天賜陪笑道︰「謝大姑娘惦著。流煙無妨。我們爺方才說出去轉轉消消食,許是去藏書閣了。」

  這個時候去藏書閣,而且連小廝也沒帶?

  謝葳狐疑地看了天賜兩眼,默不作聲退了出來。

  門外站了片刻,她忽然又拐上東邊。往頤風院走去。

  進了頤風院,她直接問來開門的吳媽媽︰「妹妹在做什麼?」

  吳媽媽笑道︰「原來是大姑娘。妹妹不在屋裡,方才二姑娘過來,約她上後園子吃茶去了。」

  謝葳一顆心莫名踏實下來,立時又笑道︰「她們倆也真是的,有這樣好的心情,竟然也不叫上我。我找她們去!」

  吳媽媽笑著送了她出門。

  魏暹一路前行到達謝府後園,隔著一堆假山看見傍湖的翠怡軒內燈影綽綽,果然是有人的樣子。連忙往前急走起來,也不顧底下石子路凹凸不平。

  謝琬獨自坐在茶室裡吃完了杯裡的殘茶,然後拂拂衣襟站起來。

  她從始至終就沒打算在這裡等玉雪她們,此處離頤風院不過半里路的距離,即使沒有玉雪玉芳,也不見得她就走不回去。

  大門虛掩著,透著半開的門口往外看,夜風吹得階下樹木刷刷作響,樹下留連著兩只貓,在斑駁暗影下望著門檻上方的兩雙撲閃著的綠眸,看起來極像是刑場裡死犯家屬半夜點起的引魂燈。

  園裡的貓都有人管束的,值夜的人明知道翠怡軒有人在,怎麼會容許有貓在這裡。

  謝琬唇角一冷,忽然一閃身,從門檻處又退回了屋中。然後拿起桌上兩只杯子,分別擊上半開的兩扇門板,門板被撞擊之後頓時大開,而緊隨著門的開啟,門板上方也傳來啪噠一響,兩條尺來長的魚竟然從門上墜下來!

  兩只貓眼裡的綠光頓時變成了綠燈籠,一個錯眼之間,已如兩支箭般衝上去將魚撕咬起來!因為搶食的緣故。喉嚨裡還發出野獸一般的怒吼。

  如果說剛才謝琬推開門,那魚必然落在她身上,而貓要撕咬的地方,就正好是沾了魚腥的謝琬身軀之上!

  莫說她不過是個嬌嫩的女孩子。就是個粗漢子,也經不過這兩只饑火難熬的貓這般撕咬吧?

  她看著傾刻已只剩副骨架的兩條魚,眉梢瞬間已凝結了冰霜。

  原先只覺謝棋不過是小心眼兒多些,卻沒料到她心裡竟毒至如此。就因為任雋,她就嫉妒得要毀了她的容,使得她再無機會跟她去爭?

  「小三兒!出什麼事了?!」

  正凝神間,忽然又有人從遠處飛奔著過來,口氣焦急而慌張。

  謝琬見得是魏暹,連忙站起來︰「你怎麼來了?」

  魏暹緊抓住她的胳膊,看著地上那兩只舔著嘴的貓。忙手忙腳把她拖到一邊,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半晌,才鬆了口氣道︰「你沒事就好。任雋呢?」

  謝琬聽得奇怪,「任雋怎麼會在這裡?」

  魏暹聽得她這麼問已是奇怪,再看室內除她之外空無一人。頓即臉上一紅,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遂低頭支吾道︰「我剛才聽天賜說,展延約你在這裡吃茶,所以也過來湊湊熱鬧。」而並不敢說出真正來意。

  謝琬想得卻不是他那層,聽完來由卻是明白了!明明是謝棋約的她吃茶,天賜卻偏偏聽成是任雋。他是不會有意誤導魏暹的,那就肯定是府裡有人故意傳話給他,使他誤會了。

  原來謝棋設下的竟然還不只一個套!魏暹來的這麼巧,剛好貓吃魚的時候趕過來,如果說剛才她真的中了招,或者說膽小一點被嚇到。則一定會對從天而降趕來的魏暹視若救命稻草吧?在那種情況下她與他有什麼親近的舉動是發乎情,但是在外人看來卻不是止乎禮了……

  「我知道了!」

  想到這裡她腦中忽然嗡地一響,謝棋這不止是要毀她的容,這是要徹底毀了她!她咬著後牙,迅速拂開魏暹的手說道︰「這裡不安全。我先走了!有事回頭再說,切記有人問起的時候,要說沒見過我!——還有,你最好也快點離開這兒!」

  說完之後,她便不由分說掉過頭,順著左側的窄廡走了出去,快步沒入黑夜。

  魏暹一頭霧水留在原地,盯著她消失的方向怔忡出神。

  而此時階下太湖石後站著的謝葳,五指緊抓著身畔山石,望著幾步外的他,臉色也如躲進雲層的月色一般晦暗不明。

  魏暹性子外向,跟府裡人都很親善,對謝琬也不例外。她雖然一直有種直覺,覺得魏暹對謝琬跟對別人是有著不同的,那是一種可以隨意開玩笑隨意吐露真性情的自由信賴,卻一直也沒有找到切實的證據,再加上最近魏暹與她相處也十分和諧,所以也未真正放在心上。

  可是眼下這刻,她的感覺完全被證實了。

  謝琬明明是被謝棋騙來喝茶,而天賜竟然會聽到假消息後立即趕來告知於他,可見平日裡他極重謝琬,而他聽說後也真的一路追隨至此,就更能說明他的心之所向了。

  魏暹對謝琬,的確是不同於對她的一種態度。這種態度不管是不是關乎兒女私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們走得這樣近,對她來說是極不利的事!

  魏暹是魏彬的兒子,是魏夫人最心疼的幼子,魏夫人又是戚家的大姑太太,當初魏彬入仕,戚家沒少助力,所以到如今魏彬一直都十分尊敬夫人,——魏暹雖然是幼子,來日得父蔭的可能極小,可是在目前來說,卻是魏彬夫婦眼裡最有份量的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7:30 |顯示全部樓層
086 幽會

  父親從小便悉心栽培於她,為的就是將她嫁個好人家。

  她一直也是順著父親的期望在做的。她長到十四歲,魏暹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家世和自身條件最好的夫婿人選,以往雖然自認才貌教養都不輸任何大家閨秀,可是到底身家底氣輸人一頭,自從見到魏暹之時起,她就告訴自己,絕不輕易放走他。

  沒有人知道她多麼渴望能夠以自己的力量回饋謝榮,哪怕是以婚姻為手段。

  可是誰能想到,半路竟然又出現個琬丫頭!

  她抿緊雙唇,看向仍然站在廡廊下的魏暹。

  眼下夜深人靜,正是鴛鴦私喁之時,任何男女同時出現在這隱密的後花園軒閣之中,都不免讓人覺得有悖禮儀。謝琬既然把魏暹丟下在這裡獨自遁去,可見是識破了謝棋的陰謀,而不願被謝棋的人抓到把柄。

  這把柄是能讓人陷入困境,可是對於她來說,與魏暹傳出私情,真的是件壞事嗎?

  想到這裡,她心下不由得緊了一緊。

  十多年來她受到的都是正統的閨閣教育,她的教養實在不容許她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如果錯過這個村,要想再等這個店就實在太難了。

  謝棋有備而來,就算今日謝琬逃走了,明日她也會再施一條計策來等著魏暹和她落網。可是到明日,她是不是能再有這樣的好機會正好撞見呢?

  她五指緊摳著假山石,胸脯愈發起伏起來。

  從魏暹到達到如今為止,已過去了小半刻,如果說謝琬沒走,這個時候魏暹理應會對她有番詢問和安撫,按照常理,應該也很快就會有人過來負責「撞見」,究竟是做還是不做,她必然盡快拿主意。

  「原來是虛驚一場——不過也好!」

  這時。魏暹已經從怔愣中回過神來,雙目微亮地微笑著,緩緩走下石階。這樣的滿足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在表達他對此來一趟看到的結果的態度。就連腳步,也變得那麼輕鬆起來。

  謝葳心頭一熱,腳步也禁不住閃了出去,「魏公子。」

  魏暹正想著自己的心思,陡然一見謝葳出現在面前,不由得愣了愣,也說道︰「大姑娘怎麼還沒睡?」

  謝葳扶著額說道︰「我過來尋三妹妹,都沒有找到,剛剛在假山那邊擦破了點皮。」

  魏暹聽得她說來找謝琬,頓時心虛地岔開道︰「哪擦破了?」

  謝葳低頭看了眼胳膊。說道︰「沒事,就是手肘上磨了下。」

  既然是傷在衣服下,魏暹自然不便看了。便就沉默著,沒說話。

  謝葳指著他身後道︰「魏公子能陪我入內坐坐麼?」

  魏暹下意識覺得不妥,可一看她身後。並沒有丫鬟跟著,此時若是走了留下她一人在此,實非君子所為。再想她平日大方爽朗不拘小節,不是那等扭捏之人,便就揚唇笑了下,伸手請了她先行。

  兩人坐到屋內,紫銅爐上水壺裡的水仍在突突的翻騰著。

  謝葳見狀。說道︰「也不知道誰在這裡煮茶,聞著茶香,賞著月色,倒是好雅興。」

  魏暹坐在她對面,無語微笑,兩手搭在膝上。比起往常更多上幾分莊嚴。

  謝葳兩頰飛起一團煙霞,但片刻,她又自如地拿起扣在桌上的兩只乾淨杯子,拿竹夾夾在滾水裡洗過,拿桌上的新茶重沏了一壺。

  兩個人無言地對座。倒是也有幾分月夜相依的感覺。

  一時茶晾好了,謝葳將茶舉起來,遞到魏暹面前。

  魏暹伸手來接,杯子忽然一傾,滿杯茶水竟全數傾倒在謝葳身上!

  謝葳驚叫一聲站起來,腳尖忽然卻被椅子勾住絆倒在地上,魏暹連忙走過來攙扶︰「你怎麼了?」

  「誰在裡面?」

  恰恰此時,門外就忽然傳來一串腳步聲,緊接著,由謝棋和任雋打頭,一行四五個人站在了門口。

  謝葳倒在地上,胸前衣裳已經潑濕透底,她看著陡然出現在門口的除了謝棋,還有任雋和大批的下人,心下也有些慌神,她以為謝棋頂多是自己帶著丫鬟跑過來,所以就算自己與魏暹在這裡被她「撞破」,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眼下當著任雋和那麼多下人的面,她該如何是好?

  謝葳頓即心慌失措,但是因為倒在桌下,有桌子擋著看不清面容,是以也遮掩了神態。她不覺往陰影裡挪了挪,而魏暹一手拉住她手腕,一手仍扶在她肩頭,上身前傾,錯愕的臉正朝著門外,兩人的姿勢看起來曖昧極了。

  「雋哥哥你看!我才走了一會兒,三妹妹這就跟魏公子在這裡說悄悄話了!」

  謝棋看到這一幕便血脈賁張起來,如同一只好鬥的公雞,一面指著地上這一對,一面沖著任雋高聲地嚷著︰「你還說她懂規矩有教養!你看看這就是她的教養,她的規矩!簡直把我們謝家的臉都丟盡了!」

  任雋呆呆地看著躺在陰影裡的那人,他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跟謝棋在這裡喝茶的的確是謝琬無疑,眼下她這樣濕著身躺在魏暹胸前,還用得著再說別的什麼麼?

  任雋只覺得,謝琬當日對她所說的那些話已經不算什麼了,眼下這一幕,比起那些話來更像是一只手,直接穿過他的胸膛揪走了他的心!跟這比起來,她那些話算什麼?眼前這樣,才真正使他感覺到心灰意冷。

  「雋哥哥,你怎麼不說話!」

  謝棋見他呆站著無動於衷,心裡便有些焦急,眼見著魏暹都已經站起來了,回頭要是被他言語洗白過去了怎麼辦?「我早就告訴過你,老話說的好喪婦長女不娶,你偏不聽,如今你看,這都是不是我編造出來的,是你親眼瞧見的,你難道還要鑽進死胡同裡不出來嗎?任伯母要是知道,也一定不會同意的!」

  任雋仍是訥訥無語。他的個性注定他不會在這種時候說出什麼來,可是他漸漸冷卻的目光卻讓人清晰地看到他的失望和鄙夷。

  任家的人,總是這樣擅於分析形勢。

  茶室這邊的簾櫳後,謝琬無聲地冷笑著。

  魏暹和謝葳都以為她已經離去。卻不知道她掉頭又從另一側的敞門裡潛了進來。

  謝棋既然挖了這麼大一個坑讓她跳,她不藏起來看個究竟,怎麼好決定接下來怎麼做。不過謝葳的出現還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尤其是她後來的表現,眼下看起來,整件事簡直就像是出早就導好的戲似的。

  眼下倒要看她們倆怎麼收場。

  茶室那頭的正門口,任雋已經掉轉頭,準備離去了。

  魏暹忽然出聲道︰「任公子請留步!」

  任雋頓步,緩緩轉了身,「三姑娘與魏公子雅興正濃。小生衝動打擾,還望見諒。」

  魏暹冷笑著,忽然指著地上的謝葳道︰「你仔細看看,她是誰?!」

  任雋咬牙抬起頭,謝葳已經被魏暹拽著站起來。灰白著臉站在桌後。

  府裡的大姑娘,誰會不認識!

  當在場的僕人發現方才那樣毫無形象側歪在地上的人居然會是他們心目中公主似的的謝葳,一屋子人全傻眼了,而謝棋連句囫圇話都已說不出來。

  「怎麼,怎麼會是大姐姐,三丫頭呢?」

  她不甘心的沖進屋裡,往四處尋找。可是茶室本來就很空曠,哪裡藏得住人影,謝棋四面看了一圈,便也漸漸地垂下手來。

  謝琬竟然變成了謝葳,她明明已經布署好了一切,她究竟是怎麼逃掉的!

  現在這樣。任雋呢?

  她猛地回過頭,面前的任雋張大著嘴巴傻站著,眼裡哪裡還有什麼失望和鄙夷,而是完全變成了滿滿的驚喜交加和不可置信。

  「雋哥哥!」

  她失聲喚著。

  任雋回過神來,漲紅著臉清著嗓子。轉眼又飛快地把頭抬起。沖魏暹抱拳道︰「原來是個誤會,真是抱歉。」

  「誤會?」

  魏暹沉哼著,「這不是誤會,剛才你只要往前踏出一步就能看得到真相,可是你仍然相信了別人的讒言,這是因為你心底裡根本也以為小三兒就是這樣的人!虧你平日三妹妹三妹妹地叫,其實在你眼裡,你根本就瞧不起她!」

  「不,不是!」

  他臉色轉白,連忙擺手否認。

  可是,眼下說的再多又有什麼用呢?魏暹說的話令他無法反駁,他剛剛居然連去上前看看真相都沒有,就相信了謝棋的話。就因為這一步,他就在魏暹面前輸得一敗涂地。就算他們之間沒有私情沒有不軌之舉,他也沒有機會再在謝琬面前挽回丁點可能。

  「雋哥哥!你怎麼了?」

  謝棋看著他汗如雨下,嚇了一跳,連忙從旁將他扶住。

  任雋一甩手將她推開,跌跌撞撞出了大門。

  「雋哥哥!」

  謝棋跺腳大叫著,飛步追了上去。

  門口原先站著的一堆僕人如今已只剩下了兩三個,那些人都已經在眾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趕回去各自主子跟前稟報了。謝葳與魏暹在茶室瓜田李下之事注定會掩藏不住,而謝棋挑起的這件事,也絕不會就此消聲下去。

  關係到謝府名聲,謝啟功從來沒有馬虎過。

  何況眼下是出了這等有辱門風的事情?今日即使謝棋他們早來一步或晚來一步都不要緊,只要大伙見到茶室裡的確只有謝葳和魏暹就行,孤男寡女於後園靜室幽會,怎麼說都不是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而謝葳是府裡的大姑娘,魏暹是不請自來的貴公子,府裡會傾向於哪一方,也顯而易見。

  謝棋雖然坑害謝琬失敗了,可是魏暹還是因此陷入了泥潭。

  謝葳的這一招,可謂是下了足本。

  謝琬蹙眉望著又恢復成寂靜的茶室,對眼下這副爛攤子,也不禁沉思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7:50 |顯示全部樓層
087 將錯

  回到棲風院,謝葳張了幾次嘴,才沖魏暹一福身︰「方才之事,多有得罪。」

  魏暹默然無語,頜了頜首便轉身向瀟湘院走去。

  他平日裡雖然大大咧咧,可不代表他不知道此事之輕重,他與她這樣被人一撞見,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而當時謝棋那樣污蔑謝琬,他為了替她澄清,也顧不上去替自己辯白。他這麼樣什麼也不說,自然就更加深了人們對這件事的誤解。

  可是他也不覺得後悔,君子知恩而善報,謝琬幫過他那麼多次,即使他給她帶來麻煩她也從來不怪他,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怎能容得她被人肆意詆毀?所以就算知道等待著他的是什麼樣的後果,他也要為她正名。

  至於謝葳為什麼這麼巧會來到翠怡軒,又那麼巧潑了水在身上引得他去過問,他不願深想。

  人心有多深,這實在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問題,他壓根就不想去自尋這些煩惱。

  謝葳勾著頭進了院子,黃氏已經迎在廊下,見了她,頓時臉色驚白地道︰「你倒是上哪兒去了!」

  謝葳抬起頭,眼裡的羞恨一點點褪下去,轉而涌上來的,是一縷縷的得意與愉悅。

  「母親不必著急,我們進屋再說。」

  黃氏聽到下人傳話,心裡原是一股火原是燒得跟磚窯似的了!夫妻倆把一雙兒女視為眼珠子似的愛護著,乍聽見傳出這樣的醜聞,哪裡不急不氣?只想著等她回來便要一頓狠治的,眼下看她一臉成竹在胸的樣子,一腔怒火倒是又變成滿腹驚疑。

  她素知女兒是個有主意的,當下便也不作聲進了屋,揮退了旁人才沉著臉在床沿坐下。

  「方才來傳話的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會兒只怕老爺太太那邊也得訊了,你眼下還有什麼話說!」

  謝葳微凝神。先撩裙沖她跪下來,輕輕叩了個頭,然後才道︰「此事原是女兒大膽為之,不怪母親惱怒。傳話的人說的沒錯。女兒方才的確是與魏公子在翠怡軒內吃茶。而且,還有著些許親近的舉動。」

  錯既已鑄成,她也已經打定主意了,反正她露面之時就決定孤注一擲,眼下這樣,又何妨將錯就錯?

  黃氏聞言騰地站起來,瞪大眼看著她,仿佛想看清楚面前這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兒!

  謝葳垂下眼,接著道︰「女兒犯下這錯,母親也別急著如何罰我。只請您細想想。就算我有失婦德,可最後得益的會是誰呢?」

  黃氏一怔,目光又閃爍起來。

  「如今父親正在上升之期,如果能有魏大人幫助,必然大大有益。可是上回在京之時,父親也曾托人委婉地向魏家提過結親之事,而魏家顯然並沒看上咱們家。從眼下的情形看來,比魏府官位更高的人家我們是更加不敢高攀,可是比他們低的人家,又及不上魏彬的權力。

  「魏暹,是眼下我們最有可能抓住的一根藤。他回京在即,往後也不知何時才會有這機會,京師閨秀多如牛毛,如若讓人捷足先登,於我們來說失去的何止是一點點好處?所以女兒破釜沉舟使下這一計,以求能助父親達成夙願。」

  黃氏仍然望著女兒。胸脯起伏著,而目光裡充滿著激動和熱烈。

  謝葳有心計她知道,她深愛父親她也知道,可她沒想到她居然會有心計到這種程度,以自身的閨譽去攀住魏家這條線。這的確是破釜沉舟之舉!魏暹是自己尋到謝府來的,如今又在謝府犯下這等醜事,損害了人家閨女的名譽,他魏府難道還能矢口不認嗎?

  「可是,你,你是真的喜歡魏暹嗎?」

  「喜不喜歡,又有什麼要緊?」謝葳仰起臉來,微笑道︰「丈夫之於妻子,不過是個可以任借夫榮妻貴達成安享尊榮的途徑而已,只要其人可堪造就,不喜歡也能喜歡。可若是泛泛之輩,便是喜歡也終會變得不喜歡。世間天下,男人的愛是最難長久的,靠得住的只有榮華和權力。

  「我在官場中本身就不是門第高貴的貴女,我也從來沒有希翼過男歡女愛,我只想將來也能堂堂正正地做個按品大妝的誥命夫人。如果我娘家沒有實力,那麼就算丈夫再愛我,我在夫家也抬不起頭。說到底,娘家的命運決定著我將來的命運,所以我當然要先從這一層著想。」

  黃氏聽完久久不能說話,她的女兒還只有十四歲,卻已經把世間事看得如此透徹。

  男人的愛最難長久,豈不也是她時常在心裡跟自己說的一句話?謝榮雖然對她忠心不二,不納妾,也不留連風月,可是隨著夫妻日久,在一起時到底不如從前恩愛了。而且他的潔身自愛究竟有幾分是為了她,又有幾分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她並不知道。

  謝葳性子像父親,冷靜起來像個完全沒有感情的人。世間情愛於他們,像是描在花瓶上的花,起個點綴的用途便好了。而她不是,她是個平凡的女人,她希翼著男歡女愛,也期待著恩愛長久,誥命大妝那些,於她來說有自然是好,如果沒有,那麼只要愛的那個人在,就一切都好。

  看著謝葳意志堅定的樣子,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榮一向言正身端,他那麼疼愛女兒,謝黃兩家也從來沒有過為了利益而犧牲子女名聲之事,謝葳這麼做,謝榮必會勃然大怒。可是事情到了眼下,似乎除了將錯就錯,也沒有再好的辦法,——正因為他愛女兒,他才不會容忍有人玷污了她的聲譽,而不擔負起責任。

  黃氏幾乎能預見,謝榮知曉此事之後的神情。

  「母親。」

  謝葳雙手搭在她膝蓋上,秀目炯炯地望著她。

  黃氏嘆了口氣,微微閉上眼來。

  謝啟功和王氏這邊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王氏聽下人們稟完話,便知道這事跟謝棋脫不了干係,當場也趕忙叫來謝棋問了話,可是她也萬萬沒想到,謝棋約謝琬去吃茶,然後帶著任雋來捉奸時,竟然捉到的是自己的長孫女跟魏暹的奸!

  在她心裡,孫子孫女們都一樣,可是在謝啟功眼裡不同,三房一對兒女是謝榮的命根子,也是謝啟功的心尖兒肉。謝葳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怎麼可能平靜得下來?

  「這個魏暹!我平日看他進退有度,還算有個分寸的樣子,不想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種禽獸不如之事!這是什麼名門子弟?我看壓根連我們清河縣內的公子哥兒都不如!」

  謝啟功拍著桌子,因動作太大,身上披著的一件罩袍都跌落了下來。

  王氏上前拾起衣服,重又給他披上,說道︰「你小聲些,仔細被人聽見!」

  謝啟功怒哼著,整個人看起來連頭髮絲兒裡都是火氣。

  王氏挨著桌尾坐下,心裡也涌起幾分不安。

  這事兒是謝棋惹出來的,謝啟功這一怒,萬一得罪了魏暹,使得魏暹把謝棋設計陷害他跟謝琬的事抖落出來,那麼不要說給謝葳出頭,就是謝棋也要被搭進去!

  謝琬也就罷了,可是魏暹不同,謝啟功若是知道謝棋私下裡膽大到陷害魏暹以達到討好任雋的目的,他怎能輕饒她?再者,謝棋的壞心眼一抖落開,只怕是倒貼她一座金山當嫁妝任家都不會接受她,她費了老大勁才把任雋請進府來,這門婚事豈能這樣泡湯?

  要想堵住魏暹的口,就絕不能讓謝啟功去質問魏暹。

  「事到如今,這也未必是件壞事。」她目光一沉,抬頭站起來,「魏公子家世極好,既然他兩底造訪我府,可見如老爺所說那般,與我們謝家頗是投緣。這些日子葳姐兒跟他相處得也極融洽,他二人正是情竇初開之時,就是偶爾有些親密也不算過份。

  「他魏公子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做得出跟閨中小姐密會吃茶之事,自然也清楚有什麼樣的後果,依我看,這倒是件現成的姻緣。老三不是想跟魏家攀交麼?眼下有了這契機,老爺不但不能對魏公子假以辭色,還更要以禮相待。最好再讓人修書去到魏府,請魏大人拿個主意。」

  謝啟功聞言身子頓了頓,片刻才驀地轉過身來。

  「你是說,借這個機會坐實這樁婚事?」

  「難道不應該麼?」王氏微笑︰「魏大人教子無方,寄居我府卻又有損我府小姐的閨譽,他堂堂參知大人難道不該給出個解釋?他就不怕御史言官參他?」

  謝啟功雙眼逐漸亮起,「對呀!他魏彬的兒子在人家府上犯了錯,他魏彬就該拿出個章程來!我們榮兒官位雖不及他,可也是堂堂翰林院中的清流!我們葳姐兒豈能白白受他這等欺負!」說著又微笑望著王氏︰「還是你想的周到,我竟然沒想到這層!」

  「哪裡是我周到?老爺不過是一時氣急,拐不過彎兒來罷了。」

  王氏扶著他坐下,輕捶著他雙肩說道。

  謝啟功端起手邊茶來啜了一口,想了想,又道︰「是了,既是葳姐兒與魏公子在翠怡軒吃茶,棋姐兒帶著任家小子又去那裡邊做什麼?」

  王氏聞言,捶肩的手提在半空,便久久都落不下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8:02 |顯示全部樓層
088 泥沼

  「興許,也只是踫巧路過罷。」

  王氏順著他下首坐下來,低頭拿絹子印了印唇。

  謝啟功蹙眉不語,半日後沉聲道︰「讓棋姐兒也注意些分寸。葳姐兒與魏公子單獨幽會既有悖大防,那麼她深夜還與雋哥兒四處晃悠也是不妥!她如今也不小了,可不要再給我惹出像那年奪玉那樣的事情來!」

  「是。」

  王氏連忙站起來,勾著頭應下,只是手裡攥著的絹子卻是漸漸地鬆了。

  只要不拿謝棋出來質問,那麼不管謝啟功再不滿她,王氏也不在乎。謝棋如果被追根溯源,引出她設計陷害謝琬與魏暹之事,那麼一直寄希望於謝葳、希望她才是嫁進魏府的那個人的謝啟功,也一定會遷怒於她。

  得罪魏府可不是小事。謝棋被責罰,失去任家這門婚事不說,謝宏作為父親,更是少不了被問罪,如果謝啟功一怒之下對他做點什麼,比如趕他們出去開府另住,那就是大大的麻煩了。眼下他拖家帶口地,拿什麼糊口去?

  所以說謝棋設下的這計不能穿幫,只要謝啟功不起疑心,依她所說好言好語地對待魏暹,以退為進誘得魏府認下這個茬,魏暹自也不便將此事說出口來。然後以任雋的悶葫蘆性子,自不會說什麼,於是就算謝琬自己跳出來指認謝棋,那也是空口無憑。

  謝琬雖然逃出了謝棋掌握,這啞巴虧她卻不能不吃了。

  王氏稍稍放了心,背地裡自去告誡謝棋不提。

  這裡翌日一早,謝啟功就讓龐鑫親自送了兩封信去京師,一封是送去魏府,一封則送去給謝榮。

  而此時整個府裡關於謝葳和魏暹在後園私會被人撞破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謝葳從回房後便關在屋裡不肯出來,戚嬤嬤和花旗輪流在門口守著,卻是不能進門。黃氏已經躺著下不來床了。直說讓戚嬤嬤把謝葳送到尼庵裡去。

  魏暹因此事也輾轉了大半夜,一大早便穿戴整齊過來上房。謝啟功正在屋裡長吁短嘆,見著他來,竟然什麼也沒有問。而是像往常一樣將他請到了上座。但是他臉上的強顏歡笑又是那般明顯,令得魏暹一肚子解釋的說不出來,想像平日般說話又是呆不下去。

  魏暹如坐針氈,本就不擅與人鬥心機的他絲毫看不透謝家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喝了半盞茶見謝啟功仍是不給機會他解釋,便就悻悻然地出來,轉了半圈遇到的都是意味不明的目光,正不知上哪去,謝芸突然打斜刺裡衝出來,往他臉上迎面揮了一拳。

  「你這個登徒子!竟敢毀我姐姐閨譽!枉我平日待你如兄弟般。哪料得你是這種人!」

  謝芸又不會打架,只會抓住他衣襟拳打腳踢,卻又毫無章法,一頓打下來,魏暹固然中了幾拳。自己卻也累得半死。

  魏暹正憋著一肚子火,他明明是去尋謝琬,怕她被奸人算計,誰理得謝葳什麼閨譽不閨譽?謝葳是自己冒出來的,他要不是怕她一個人在那裡害怕,怎麼會陪她進茶室等人撞見?如今倒還成他的不是了!心裡越想越委屈,他卻不是任雋那種軟包子。頓時就也往謝芸身上揮了幾拳。

  兩個人隨即滾在一處,又打又叫嚷,嚇得身邊人趕忙四處去搬救兵。

  謝琬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抱廈裡寫字,聞訊連忙丟了筆趕過去。

  這邊任雋因為昨夜之事後悔不迭而一夜未眠,並未曾理會魏暹與謝葳之間當時情形有什麼不妥,這裡才挨了枕頭。便聽得外頭喧嘩聲起。問起緣由,思緒才終於轉到被他忽略得乾乾淨淨的這件事上來,猶豫了半刻,也連忙穿了衣裳下床。

  才出了院門便與謝棋撞了個滿懷。

  謝棋眼淚汪汪看著他︰「雋哥哥。」

  他一把撥開她,抬步往魏暹謝芸所在的穿堂處趕去。

  謝棋咬牙跟上來。再不敢說什麼。

  魏暹和謝芸已經分開了,原本形象俊秀的兩人此時灰頭土臉地,發髻鬆了,衣襟散了,臉上還各自有著幾塊淤青。他們已經被得到消息的謝啟功和王氏請到了正院,長房三房的人除了謝葳外都來了,謝瑯因為上學沒來,所以二房則來了謝琬。

  「芸哥兒跪下!」

  謝啟功指著謝芸怒斥。

  謝芸不服,臉色鐵青地道︰「我沒有錯,不明白為什麼要跪!」

  黃氏亦斥道︰「你還敢 嘴?老爺讓你跪你就跪!」

  「母親!」謝芸握緊著拳頭,雙目裡噴著怒火︰「你怎麼這麼糊塗?你知不知道眼下姐姐被人傳成什麼樣了?她自幼潔身自好,是我們縣裡有名的大家閨秀,誰見了不誇我們謝家規矩好教養好,如今一夜之間竟被魏暹害得成了私行不檢的浪蕩女子,難道我不應該替她討回公道嗎?!」

  黃氏望著兒子,啞口無言。

  謝葳的打算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誕不羈,她怎麼好跟謝芸去開老底?再說了,這麼大的事隨便走露一句風聲就會影響大局,她又怎麼能冒得起這個風險,去信賴年僅十二歲的兒子?所以,除了她們母女這件事外,她竟是再沒向外人吐露過半個字。

  眼下謝芸這般,她又要如何解釋?

  謝芸看著母親這般,真是失望透了。他竟不知道素日那麼愛護他們的母親,居然也會因為忌憚魏家的權勢而選擇忍氣吞聲!這樣的話,那謝家的聲譽成了什麼?謝葳成了什麼?祖父和父親平日裡總對他耳提面命,叮囑他時刻要記得維護家聲,又還有什麼意義?!

  他說不出心裡憤怒,再瞪向魏暹,就越發覺得他面目可憎了。

  王氏見狀連忙打圓場︰「芸哥兒不得無禮!」一面又指著左首客座,「魏公子快請坐。」

  魏暹撇開頭,恨恨地一抹嘴角的血。

  王氏頗有些尷尬。她若是不知道這一切乃是謝棋蓄意造就,她只怕也會因為他這樣的不給面子而心生不快。可是偏偏她知道魏暹正是這其中最無辜的受害者,她還要哄著他千萬別把謝棋招出來,又哪有什麼心思去計較他?

  「芸哥兒衝動莽撞,我們自會處置他,魏公子可千萬莫要怪罪。」她好聲好氣地哄著,又指著素羅趕緊上茶。

  謝芸更是氣得把牙咬得咯呼作響。

  一時也沒有人再去強調他跪還是不跪的事。謝啟功原本是要等到魏府收到信後有回應時再跟魏暹攤牌,可是如今謝芸既然已經先把窗戶紙給捅破了,也就省得他再去想轍來開這個口。於是謝芸究竟跪不跪,已經不重要了。

  「芸哥兒雖然莽撞,但也並非全無道理。魏公子,昨兒夜裡的事情我們都已知道了,我們葳姐兒雖然愚鈍,卻也是深知女訓女誡的,平日裡莫說不守婦德,就是丁點兒行差踏錯都不曾有。如今既出了這樣的事,想來也是因為與公子投緣。想請問公子,對於我們葳姐兒,可有什麼打算?」

  謝啟功一席話說出來,屋裡人的目光便全部往魏暹身上投過來。

  黃氏最驚異,她明明沒跟謝啟功和王氏提過此事,難道說他們已經不謀而合了?

  而謝芸的盛怒也變成了驚怒,他死盯著魏暹,似乎就等著看他如何表態。

  魏暹幾時被人這樣圍攻過?心下一怒,也不理會什麼儀態不儀態了,當下冷笑道︰「打算?我有什麼打算?你們大姑娘的閨譽跟我半點干係都沒有!」

  「魏公子!」

  謝啟功沉下聲來,「你若這麼說,那我就得等魏大人來到後,親自向他討說法了!不瞞公子說,昨兒你與葳姐兒犯下那等事之後,我就已經分別修書給了令尊與犬子,料想過不得三五日,貴府定會有消息傳來。令尊大人一生清名,公子抵死不認,只怕會引得令尊愈加惱怒罷?!」

  魏暹仰面看著他,整張臉氣得發青,原先那位尊貴雍容的貴公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謝琬坐在黃氏身側,一直都未言語。

  謝啟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那就是要借機逼得魏暹認下謝葳,這點恰恰與謝葳想到了一處。而黃氏的驚訝則說明,他們兩廂之前並未曾通過氣,如今謝啟功提出這樣的要求,恰恰也是在以家長的身份替謝葳出頭。

  黃氏其實並不是個唯利是圖的人,出身耕讀世家的她其實一定程度上還是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尊嚴的,假若她是個畏懼權勢而隱忍不說的人,那麼當初在面對趙貞夫婦手上拿著的謝葳的庚貼時,她就不會那麼激動而不顧後果。

  她對此的隱忍,只能說明謝葳的決心之堅定,作為母親的她都已經無法阻止。

  謝葳比起謝棋,手段和城府高了可不止一個層次,這樣情況下的魏暹,要怎麼樣才能夠脫困呢?

  之於魏暹對謝琬的意義,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陷入泥沼不聞不問,謝葳這回挖下的坑這麼深,就是魏彬以他二品大員的身份親自出面,也未必能救得他出來。如今謝啟功既然把事情抖落去了京師,她就得在謝榮參與進來之前趕緊想個辦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在線上
發表於 2017-8-11 10:38:14 |顯示全部樓層
089 自縛

  「謝老爺莫非是要屈打成招?」

  到底是高官權臣之後嗣,魏暹雖然被圍攻,卻也未曾因此犯怵。被謝啟功的話氣完,他倒是也冷靜了幾分,「你們都一口咬定我與大姑娘在後園私會,那麼可否把大姑娘請過來,讓我們在此當庭對質?如果大姑娘親口承認如此,那我便什麼也不說了!」

  他篤定當事人之一的謝葳是不會說謊的,所以斬釘截鐵說出這句話。

  謝琬一聽,卻立時站起來大聲道︰「不可!」

  謝葳既然挖下這坑讓他跳,又怎麼可能在這關鍵時刻毀自己的前程?她若實話招出來,那這番犧牲豈不就白廢了嗎?那樣她既嫁不成魏暹,自己的閨譽也毀完了,還能得到什麼?他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豈不等於把城池拱手相送!

  謝啟功和王氏聽完她的話,臉色刷地沉下來。

  「琬丫頭坐回去!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

  謝琬瞬間穩住心情,緩緩道︰「我只是為大姐姐著想。大姐姐終究是個姑娘家,想她平日裡多麼端莊得體,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傳出這樣的話已經讓人無地自容。若是再把她請出來當著大家的面說及此事,豈不更讓她難堪?還是先讓魏公子回房罷,兩家將來若成親戚,鬧僵了到時可不好看。」

  她句句都是維護著謝葳,謝啟功也不能說什麼。

  王氏狠盯了謝琬兩眼,掐著手心才使自己沒說出話來。

  一旁任雋見謝琬目光從始至終都沒落到自己身上,此時又站出來替魏暹說話,便不由得咬緊了下唇。

  魏暹見得謝琬出面,目光頓時緩和下來,又聽她如此解釋,便以為她當真是為了謝葳,於是道︰「在場都是貴府的人,斷不至於使大姑娘當著外人出丑。我魏夢秋自小到大沒受過這等冤屈。今日怎麼著也要定要替自己洗刷一番!今日大姑娘若不出面澄清,豈不是擺明了栽到我頭上麼?」

  世家公子們就是這個通病,平日裡無事招惹的時候一個個溫文有禮,口口聲聲禮儀道德。一到了被逼上架的時候,骨子裡那股唯我獨尊的劣根性就開始冒出來了,看看眼下的他,哪裡還有什麼顧忌人家女兒名聲的君子風範?分明就是個不甘示弱的孩子!

  謝琬心裡惱怒著,卻拿他毫無辦法了。

  王氏這裡聽得他要把昨夜之事當眾說出來,深怕節外生枝,連忙催促素羅︰「還不去傳大姑娘來?」

  謝啟功和黃氏都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魏暹臉色也跟著放寬鬆下來。

  滿堂裡的人恐怕就只有謝琬一個人在焦慮著此事。

  謝葳很快隨著素羅過來了。

  見到滿室人,她先是在門口駐足了半刻,然後才進了堂內。待見到魏暹,她那雙盈盈杏眼忽然又蓄上了淚水。然後一抿唇,勾著頭走到謝啟功和王氏面前,提裙跪了下去。

  魏暹看見她這模樣也是升起股不祥之感,因而還沒等她開口已是走上了前去︰「大姑娘,昨夜你我在後園之事產生了些誤會。如今特請你過來做個澄清。請你明明白白告訴大家,昨天晚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謝葳身子微晃,仰起臉來,「魏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扶著桌案緩緩站起來,顫著雙唇看向他,「昨天夜裡。我們,我們不是就在翠怡軒喝了兩杯茶麼?……事已至此,你要我澄清什麼?」話音未落,她眼裡又滾下兩串眼淚來,襯著她蒼白的臉色,顯得像只小白兔一般無辜。

  滿座嘩然。

  謝琬撐額捂著雙眼。把臉扭到了旁側。

  魏暹石化在地,完全已說不出話來。

  她的確只與他在那裡喝了兩杯茶沒錯,嚴格地說是根本都還沒來得及喝,可是喝多少茶根本就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說出這句話來,就等於已經咬死與他之間的確是在那裡幽會。是有私情的了!

  到了眼下,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謝琬要阻止他去請謝葳過來了。原來她早就知道謝葳會栽贓給他!可是謝葳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感覺要崩潰了。這完全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

  「大姑娘,你把話說清楚!昨天夜裡你是怎麼在後園子遇見我的,又是怎麼請我進茶室去的?」

  他緊抓住謝葳的胳膊,紅著的眼楮簡直要脫眶了。眼前的謝府再也沒法給他親近的感覺,面前這些人全都串通好了在算計他一個人!他怎麼會掉進這個泥沼裡來?

  「魏公子,你不要逼我了。」謝葳忍著眼淚,低緩而隱忍地說︰「你若實在覺得難堪,我也不會強求什麼。我知道我高攀不上你,但你要知道,我落到今日之境地,你也並非全無責任。我謝府大門敞開著,公子想來的時候就來,你想走,我們也攔不住你!」

  說完她背過身去站著,背脊挺得比門板還直。

  九月天裡,魏暹額上的汗已經滴下來。她這席話出來,他就已經完全摘不乾淨了。

  十多年來接受的聖賢教育使得他不可能像個無賴般歇斯底里的吵嚷,謝葳是個女孩子,他更不可能為了擇清自己就口不擇言地說出是她主動勾引他進茶室的事實,這剎那他忽然覺得,其實良好的教養有時候也是道押縛人的繩索,使得他甚至都無法救得了自己!

  謝葳雖說他隨時可走,可是這樣的情況下,他能走嗎?他若走了,丟的不止是他的臉,還有他全家上下所有人的臉,他就是拉得下那個臉面脫逃,又哪裡逃得過父親的責罰?母親向來明理,就是再疼他,也絕不會在這種事輕易放過他!

  思及此處,他不但額上冒出汗來,就是背脊上也是沁冷一片了。

  謝啟功長長地嘆著氣,雖然不發一言,但是神情裡的失望已經說明了一切。王氏坐在他身旁,面色雖然和緩,但是也透著滿腔的無可奈何。黃氏看看謝啟功又看看王氏,最終低下頭去看著腳尖。滿堂座上表情最豐富的,怕是只有阮氏和任雋。

  阮氏先時充滿了譏誚,到了眼下,看向黃氏母女的目光卻又變成了掩飾不住的嫉妒。不管怎麼說,魏府總是輕易難以高攀的府邸,今兒這事,看起來他們怕是要得逞了。

  任雋的目光始終在謝琬與魏暹臉上轉悠,眼下魏暹陷於困境,眼看著與謝葳之間將結成再也解不開的死結,他緊皺的眉頭忽就一點點舒展開來。只要魏暹與謝葳的婚事訂下來,謝琬不是又有可能回到他身邊了麼?

  謝琬全副心思都在琢磨自己的心事上,壓根沒曾留意到局外人的任雋。

  眼下要救魏暹脫困,當然也有辦法。她自己便是人證,可以跳出來證明謝葳在撒謊,可是,這樣直接地出面作證,三房必定下不來台,她就得面臨跟謝葳撕破臉的境地,黃氏母女如今對她還有利用之處,這時候就鬧僵實謂得不償失。

  再者,謝葳是她的姐姐,魏暹不過是個外人,她不惜跟家族作對為魏暹出頭,立場何在?

  於是不止是三房會視她為敵,謝啟功也一定會容不下她。更有,作為眾矢之的,她的閨譽也很可能被某些人利用起來,雖然她遲早都會要另立門戶,可是這麼被動,還是不劃算。

  沉吟片刻,她轉身讓玉雪湊過來,悄聲與她說了幾句。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謝葳與魏暹身上,也沒有人在意玉雪的去留。

  黃氏拉著謝葳,開始低泣起來。

  謝啟功長吁短嘆,負手在堂中走來走去。

  屋裡沒有人說一句話,事實上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事已至此,多說有逼人太甚之嫌,更有幸災樂禍之嫌。誰願意在此時去當這個出頭鳥?

  靜寂的廊外這時突然傳來一陣細小的騷動。王氏探頭看了看,說道︰「誰在外面?」

  門口小丫鬟碎步走進來︰「太太,是棲風院裡砌牆的工匠在鬧事,說是大爺扣了他們的十日工時沒算,現在鬧著要罷工,非得討到工錢才肯繼續幹活。」

  「棲風院?」

  謝啟功聞言皺了雙眉。

  王氏心裡正怕長房摻和進來,這時聽聞立即便道︰「什麼大不了的事,咱們大爺莫非還會克扣他們幾個工錢不成?老大家的你過去瞧瞧!」

  阮氏答應著起身。只是才走到門口,卻又被龐勝家的堵住了去路︰「大奶奶,昨兒二姑娘跟咱們大廚房借的八角紫銅爐用完了不曾?若是用完了,煩請大奶奶讓人回房去取取,我這裡正要等著拿來給老爺煲參湯呢。」

  阮氏一怔,還未答話,謝棋已站起來︰「我幾時借過你的紫銅爐?」

  龐勝家的見了她,一笑道︰「二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看來昨夜與三姑娘在翠怡軒吃茶吃得盡興,卻把這茬給忘了。好在這府裡一草一木都是謝家的,並不是奴婢自個兒的私物,否則旁人聽了還不得以為奴婢捨不得個爐子?

  「昨兒晚飯後,姑娘讓銀霞來大廚房借的爐子,說是要請三姑娘上翠怡軒吃茶,只有這紫銅爐燒出來的水泡茶才好喝,姑娘說說是也不是?」

  說完她看向魏暹︰「魏公子也在?那正好,聽說公子昨兒也在翠怡軒呆過,那麼敢問公子,可曾記得那爐子是個什麼樣的爐子?公子說出來也好為奴婢作個證。也免得奴婢擔那污主之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17 07:5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