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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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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34:08 |只看該作者
070 狹路

  謝琬回轉身來,說道︰「你先去跟他搭搭話,摸摸他的深淺,若只是個擅吹牛的,則不必理會。」

  羅升也可稱識人無數,這點小事還是毫無壓力的。

  他轉身下樓直奔對面,然後點了兩樣小菜在常五對面坐下,眼見著兩人說起話來,那常五還跟他舉了杯。約摸過了兩三刻鐘,謝琬這裡吃完了半盤杏仁,羅升回來了。

  「小的估摸著不像是純粹吹牛,他對於碼頭上的事務還是相對熟悉,而且幾個關鍵的人物也都還知道名字和模樣。」

  謝琬又吃了兩顆杏仁,才說道︰「眼下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就先跟他搭上線,去碼頭走走吧。萬一不成,再想別的轍。」

  羅升點頭,送了她下樓。

  門外春光正好,她眯眼看了兩眼街景,然後登上馬車。

  門口擺攤的錢老伯小跑著走近來,踟躕地問︰「姑娘找那常五做什麼?」

  謝琬看出他眼裡的擔心,知道他純粹是怕自己吃虧,也不想他知道得太多,所以笑了笑,說道︰「沒事,就是跟他打聽個人。老伯不必擔心。」

  錢老伯翕了翕唇,想說什麼,最後卻又把搭在車轅上的手鬆了。

  謝琬微笑了下,沖他點了點頭,示意羅矩駕車。

  哪知車子才拐了彎,騾子忽然間嘶鳴著蹺起前腿來。

  前面有人斥罵︰「誰這麼不長眼?沒看見我們過來嗎?!」

  謝琬沒提防車子被撞,好容易扶著車壁坐穩,聽得這話,便呼啦一下將車簾揭開。

  騾車已經上了直街,而對面馬匹很顯然才轉彎過來,馬屁股都還對著巷子口。馬上坐著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竟然是去年在李子胡同被潑了一身墨的寧大乙。

  寧大乙看見車頭坐著的羅矩,覺得面熟,正琢磨著是誰。忽然見得拉開的車簾子後露出來一張靜如秋月不怒自威的臉,頓時怔在那裡。

  羅矩皺眉︰「看什麼看?我們姑娘也是你能盯著看的嗎?!」

  寧大乙猛地回神,睜大眼指著謝琬︰「你你你,你就是謝家那三丫頭!上回就是你訛了我一塊玉!」

  謝琬冷笑道︰「原來是在我鋪子跟前耍威風的寧老二。我道是誰這麼不長眼!看來古話不假,狗嘴裡一日吐不出象牙,一世也吐不出象牙!」

  寧大乙氣得臉漲紅,一骨碌從馬上下了地,走到車前來,說道︰「丫頭,你可別欺人太甚!我寧老二可沒有不打女人的規矩!」

  謝琬跳下馬車,沉臉道︰「你沒有不打女人的規矩,我也沒有不打男人的規矩!」

  滿瓶子水不響,半瓶子水晃蕩。

  越是底蘊深家底厚的人越是內斂。越是沒什麼實力的人叫嚷得越是大聲。

  謝琬對這寧家一點好感也沒有。

  四周的路人漸漸圍過來,好奇地打聽來龍去脈。有聽出來由的人悄聲告知,然後人群裡就此起彼伏地響起恍然大悟的聲音。想來是寧家在城裡聲名太壞,做下天怒人怨的事情太多,所以人們的矛頭都自動對向了寧大乙。

  謝琬冷瞪著他。並不說多話。

  但是比她高大許多的羅矩抱胸站在她身後的樣子,卻無端使她多了幾分懾人的氣勢。

  羅矩雖然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是卻比謝琬高了兩個頭,那樣死命地盯著寧大乙的樣子,看得出來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主。謝琬這麼小的年紀能夠駕馭得了他,這本身就讓人嘆服。

  寧大乙被自己架在了高台上,上不去也下不來。臉上尷尬得跟染錯了顏色的綢緞。

  謝琬道︰「羅矩數到十,他要是不讓路,毒死他的馬!」

  謝琬平日裡說一不二,身邊的人都有數,羅矩當下就頜首稱是,並四處打量有無賣砒霜之類的藥鋪。

  寧大乙也看出來她不像是嚇唬他。心下也慌了,他上回就沒鬥過人家,如今謝家又出了個在朝為官的謝榮,寧家跟他們差距更是大了,她真要是毒死他的馬。他又能上哪兒說理去?就是回家訴苦,也只能被老爺子指著額頭大罵沒用!

  「你,你敢!」他色厲內荏地指著她,腳步到底後退了兩分。

  謝琬冷笑著,等他讓出了足夠的位置,然後上車。

  羅矩揚鞭駕車飛駛離去。寧大乙的馬嚇得驚嘶起來。

  旁邊圍觀的人一哄而散。

  寧大乙狠啐了一口,灰頭土臉上了馬。

  街頭巷尾的人日日低頭不見抬頭見,最怕沒有談資,寧大乙兩次在謝家三姑娘手上吃癟的消息很快傳開,過了三兩日,不但李子胡同一帶的人全知道了,就連謝府裡也收到了風。

  謝宏從陳祿嘴裡聽來經過,立時就去了趟王氏屋裡。

  王氏沉思半日,卻是冷笑著喚了謝宏近前,交代了幾句下去。

  她這輩子自打進了謝府,就沒吃過什麼敗仗,掌內宅,鬥繼子,拉攏丈夫的心,她一樣都沒有落下!可是沒想到短短兩年間,她就屢次敗於謝琬之手,原先是沒有防備,如今既知道她的底細,若是不讓她嘗嘗苦頭,那她也妄為這府裡的當家夫人了!

  沒過多久,陳祿就獨自出去了。回來了又直奔王氏屋裡,過了許久才出來。

  自然沒有人理會他們在做些什麼,反正王氏這個人一天到晚就這麼神神叨叨的。

  羅升這裡因為已經隨著常五去了滄州碼頭,謝琬等著他的回音,鋪子裡又缺少得力的人,沒有多少心思去理會府裡的事。再加上黃石鎮上近月來生意下滑,每月的銷量不但達不到當初規定的,基本上連人工月錢都成問題,她已經不能不過問。

  「已經查得很清楚了,原因是那些貨娘因為嘗到了高於定價售賣盈利的甜頭,所以一味地抬高價上去,一匹蜀綢尾布我們在李子胡同正價的時候也只賣過二兩銀子一尺,在她們居然把價格喊到了二兩半。自然也有被坑的人,但是坑過一回兩回,人家後來自然不會再來了。」

  羅矩將手上的帳簿遞過來給她看。

  帳目上所有入帳都是按謝琬給她們的定價記的帳,售量卻節節下滑。

  「小的覺得這樣下去於咱們很是不利,拿尾貨充正貨賣,如此一來她們倒是稱心了,咱們商號卻因此弄臭了名聲。」

  羅矩憂心的說。

  兩年時間過去,他如今已經能夠把目光放長遠來看問題了。這比起他父親羅升來,是最大的不同。

  羅升就是太保守了。

  謝琬合了帳簿道︰「當初挑她們當貨娘本就是臨時所需。既然這樣,你先找幾個合用的人,然後替換上去。原先那些貨娘要鬧事,你也別慫,咱們之前就有言在先,達不到銷售量就解雇,要是不服,就讓衙門裁決,再讓她們吐出那些多收下的錢。」

  羅矩想了想,再道︰「咱們如今在城裡已經有四間綢緞鋪,只在黃石鎮一個地方銷處理貨,並出不得太多量。往後如果鋪子增多,只怕壓力更大。」

  謝琬拿起桌上的輿圖看了看,說道︰「南源縣下屬有個營口鎮,也是人口比較多的,你讓申田抽空去那裡走走,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鋪子,有的話租下來。」

  羅矩奇道︰「姑娘都不用親自去瞧瞧?」印象中她可不是這麼草率的人。

  謝琬笑道︰「不必了,那地方我去過。」

  營口鎮是齊家的祖屋所在地,前世齊嵩過世之後,余氏便帶著他們一家老小去了那裡生活,謝琬對那裡的印象,可比對黃石鎮還要深刻。

  羅矩不敢多問,即時去了。

  眼下羅矩他們這些人漸漸上道,找伙計這樣的事已經不必她親自過問。

  她現在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促成她的米鋪上——賺錢是其中之一的原因,除了這個,她還要借著米鋪打入京師,如今雖然有趙貞當她的眼線,可總歸太薄弱了,她需要各方面都有信息來源,而且是更深入的來源。

  沒有信息,那就等於是盲人摸象。也不要提什麼斗倒謝榮了。再說了,就算不對付謝榮,做這些準備同樣也是為謝瑯將來的仕途鋪路,——如今哪行哪業不需要錢?他將來就是做個小吏,有身家底子,也平白讓人高看一眼。

  謝瑯仕途順利了,謝家二房在大伙心目中的地位豈不跟著水漲船高?

  謝榮若不是在官場一路青雲直上,也不會讓人忽略他是寡婦再嫁之子的事實。

  想到這裡,她忽然想起因為羅升去了滄州,最近她天天守在鋪子裡,已經有些日子沒去過三房了。

  也不知道黃氏近來跟王氏處的怎麼樣?

  賺錢固然重要,可是謝府這大後方也不能不顧。自從王氏派了謝宏上李子胡同盯她與李二順的梢之後,她就知道王氏已經摸到了七八成真相。依王氏的性子,是不可能不對她下手的,眼下按兵不動,也不過是在等待機會罷了。

  王氏是她頭一個敵人,若是到頭來外頭的事沒辦好,裡頭的事又失了掌控,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一盞茶的工夫,她踱到了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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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巧合

  黃氏母女卻不在,而是去了正院跟王氏說話。

  大中午地跑過去立規矩,這可少見。謝琬抱著疑團,又搖著團扇踱到了上房。

  老遠就聽見一屋子人歡笑言語的聲音,門下丫鬟通報說「三姑娘來了」,裡頭聲音便倏地靜下去。

  謝琬低頭入內,只見大伙都在,黃氏母女笑盈盈地看著她,王氏坐在上首,臉上也有著春風得意。

  見過了禮,謝琬坐在謝葳下首,說道︰「你們在說什麼呢?老遠就聽到笑聲。」

  謝葳笑道︰「有兩件高興事兒,你要先聽哪件?」

  謝琬道︰「自然是先聽你的。」

  謝葳笑著戳她的額尖︰「這個鬼靈精,怎麼就知道這裡頭有我的事了?」

  謝琬含笑不語,餘光瞟見王氏臉上閃過絲陰鷙之色,但正眼看去卻又不見了。

  這就對了,當一個人看見仇家時,哪裡能不露出半絲馬腳?如果真能做到這般,謝琬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有著幾世之城府了。

  謝葳說道︰「算你猜對了!父親來信,讓母親帶著我和弟弟進京去玩一段時間。我們過來邀太太一塊去,太太卻說家裡有事走不開。你說,能一塊去多好啊!」

  進京小住?謝琬手上團扇驀地頓了下。謝榮才任職一年,住的雖是買下來的一座院子,可是到底張揚,而且趙貞來信上說他如今正忙於跟各路官員建交,那麼,他哪有時間陪他們母子?除非……是有用到他們的地方罷。

  謝琬輕吁了口氣,團扇又輕搖起來。

  謝葳今年已經十四歲,已該是說親的年紀,謝榮近來四處走動,此時讓他們進京,莫非是為的這事。

  不過她記得前世謝葳嫁的人只是個寒門出身的士子,雖然後來還算不錯。可在當時卻並不是可以替謝榮帶來什麼可靠助力的人家,謝榮既然是這麼樣鄭重其事地接他們進京,想來不會是什麼泛泛之輩。難道謝葳的親事在今生會有變化?

  想到這裡,她扭頭去看謝葳。後者還沉浸在急將進京的喜悅之中,分毫沒察覺她的注視。

  而黃氏的神情則顯得沉穩得多,高興歸高興,看著女兒的時候,目光還是流露出一絲格外的不同。

  「還有件事,三妹妹再也猜不著!」

  謝芸此時見大家都被進京的話題纏住了,誰也沒有關注到他,當下急得跳出來,說道︰「任家的雋哥兒已經考上了南源縣的廩生!不過他們家沒有人跟他一塊讀書,所以要到我們家來住。跟大哥二哥他們一道上咱們清河讀書!任伯父都已經跟縣學裡打過招呼了!」

  謝琬有那麼半日才回過神來。

  任雋要來府裡住,跟哥兒們一塊去縣學讀書,又是什麼意思?

  她下意識地往謝棋看去,謝棋從一開始兩頰就帶著紅暈,今兒臉上的笑也一直沒停過。

  謝棋奪走任雋的玉到如今才一年多。當時鬧成那樣,心裡薄弱點的姑娘只怕真的就做出傻事來了,可事情才剛剛過去不久,任夫人就讓任雋來謝府長住,她就不怕任雋真的被謝棋訛上嗎?

  謝琬覺得這任家一家人,真真是莫明其妙。

  不過這是其次,謝榮那邊的事才是要緊的。

  謝琬前腳回到房。趙貞的信後腳就到了。

  信上只有一句話,謝榮最近與參知政事魏彬的弟弟魏曦來往甚密。

  謝琬拿著手,手指尖莫名地抖了抖。

  魏暹不請自來來了一趟謝府,然後謝榮就跟魏府的人有了聯繫,這是巧合,還是謝榮在得知道魏暹到府留連之後。便順著魏暹提供的這條線攀了上去?

  文人圈子本來就廣,而且那些清流們又素以才學高低為推,謝榮厚積薄發,底子本來就厚,如今進了翰林。這是個活招牌,他又是個極擅於把握機會的人,若是借戚家五爺跟他同科進士的名義去結交魏彬兄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印象中謝榮並不是這種拿兒女的幸福去為自己鋪路的人,他雖然擅謀,但對家人極為愛護。就算有這樣的機會,他也必定會問過他們自己的意見,那麼,莫非這是謝葳的主意?

  她想起魏暹給謝葳畫的那幅如同她本人一般的寒梅圖,隱隱約約摸到了點什麼。

  無論如何,謝葳是出色的。

  魏暹雖然是三品大員之子,可卻並非長子,將來前途何如,還要看自己的造化。

  所以她如果嫁給魏暹,也並不是算很高攀。而且謝葳沉穩又內斂,配孩子氣的魏暹對魏家來說絕對有益。而謝葳對自己的父親十分仰慕,前世裡就視謝榮為神一樣的人物,如果說魏家真的看上了謝葳,那有了這門姻親,謝榮的仕途豈不又拓寬了許多?豈非也符合她的心理?

  她托腮蹙起眉來。

  理論上她必須阻止這門婚事。不管是她的臆猜還是確有其事,她都要切斷這個可能。可是萬一這也是魏暹的意思……她已經欠了他一個人情,如果再壞了他的姻緣,她豈非就成了那恩將仇報之人?

  原本很明確的事情,牽扯到這一層,忽然變得讓人難以決斷起來。

  思來想去,也只得回信給趙貞,讓他想辦法打聽內幕,並把黃氏帶著兒女進京的事告訴了他,同時也告訴他魏謝兩家結親的可能性。

  沒想到她的信發去京師,羅升就從滄州回來了。一身的塵土,髮鬚凌亂,不像個體面的掌櫃,倒像個災鄉來的難民。

  彼時正值鋪子打烊之時,謝琬每日裡過來鋪子裡點帳的例行時刻,見到他這模樣她已經心涼了半截。

  羅升也沒有想到她這些日子會天天守在鋪子裡盯著,連他回房收拾一番再來見她的空暇也沒有。

  「常五呢?」她開口問。

  羅升氣得鬍鬚直抖,指著窗外咬牙切齒地道︰「這常五竟是個地痞!把小的帶到了碼頭當夜,就帶了兩個人,說是漕幫底下的兩個頭工,要跟小的談船銀價錢。小的看到他們身上的牌子,也確是頭工的牌子,於是就放開膽子跟他們談了。

  「後來談好了一艘百石小船是五十兩銀子。一艘一百五十石糧的中型船是七十兩銀子。那兩個頭工就問小的要訂金。小的因為沒漕糧那邊還沒確定,不敢給銀子,那兩名頭工就拍桌子威嚇我,後來我只得給了一艘小船的訂金五十兩銀。結果翌日小的去尋他們時,他們卻不見人影了!」

  謝琬默了半日,說道︰「你確定他們都是漕幫下面的頭工?」

  羅升點頭︰「小的十分確定!」

  謝琬微哼了聲,「漕幫裡雖然有幫規,可魚龍混雜,底下人也難保都是守規矩的。」

  羅升默然頜首,無言以對。

  謝琬站起來,走向樓梯︰「再接著物色。」

  老實說她對羅升這次去滄州是抱著莫大希望的,雖然那常五看起來不大靠譜,可是畢竟也是目前最有可能帶領他們接觸到漕部內部的人。羅升的失敗無法不令她感到失望。可是眼下說再多也是廢話,這本來就是個無奈之舉。

  羅升也盡力了。

  誠然,她也可以直接尋到碼頭走尋常程序去辦理米糧托運,可是個中卻不知要克扣去多少銀子,尤其她這種小打小鬧開始的。實在經不起這樣的剝削。如果把賺的錢都送給了漕幫,那她何不繼續做別的利小的營生?

  因為這一耽擱,出門時天就已經黑盡了,而平日這個時候,她早已經洗漱完上了床。

  眼下路上除了幾間酒樓,幾乎都打烊了。

  她心事重重上了馬車,敲了下車壁讓羅矩駕車。

  玉芳將搭起的車簾放下來。這樣便不會有蚊蟲飛進。但是這樣一來未必有些悶熱。玉芳低頭去找扇子,遍尋不見,問謝琬︰「姑娘的團扇呢?」

  謝琬聽得她這麼一說,便也中斷思緒去翻坐椅,哪裡有什麼團扇。回想了想,倒是先前在鋪子裡的時候拿來扇過。記起是順手放在閣樓的筆筒裡——對於閨閣女子來說,扇子手帕是僅次於貼身衣物的私人物品,斷不能落在外頭。

  她又敲了敲車壁,「掉頭回去。」

  羅矩回頭看了看,順從地把車頭掉轉。

  騾車又回到李子胡同。並且很快,已經接近了綢緞鋪。

  羅升應該也回去了,鋪子裡已經沒了燈。

  羅矩下車叩門,熱得冒出汗來的謝琬由玉芳扶著下了車透氣,等待羅義從內開門。

  門開了,羅義看見重新回來的謝琬不禁露出絲訝色,正要出門要迎,可是還不等他抬腿出門檻,幾個黑影已經紛紛落在謝琬身後!羅義的雙眼已經驀地睜大,而緊接著,七八個蒙面人已經從後方飛速沖上來,一面挾制住鋪門,一面將謝琬四人堵進了門內!

  玉芳被這突然其來的變故嚇得尖叫起來,蒙面人中的一個立即將她的嘴捂住,然後扇了她一巴掌。

  謝琬被人從後頭用胳膊扼住脖子,別說尖叫,就是連吐氣也艱難。

  幾個人都被圍在鋪子裡頭了。

  「姑娘!」

  沒被劫持的羅義與羅矩驚惶失措,但是面對伸過來的明晃晃的大刀卻又不敢造次!

  謝琬不止被人扼住了脖子,還被兩柄長刀一左一右地對著,刀刃就擱在下巴下,看著隨時都有被割脖子的危險。

  羅矩瞪著這七八個人,眼珠子都紅得要脫眶而出了︰「你們是誰?究竟想怎麼樣?!」

  「別管我們是誰!我們只要錢!擺五百兩銀子出來,否則就等著到勾欄院去找你們的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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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暗護

  方才到如今,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三姑娘」,他們怎麼這麼自信地稱呼她為三姑娘?

  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也毫無疑問露出了破綻。

  謝琬浮動的心忽然鎮定下來。

  一定是認識她的人。她雖然沒跟江湖人打過交道,可是兩世見過的會武藝的人可不少,這些人看起來並不是什麼慣於燒殺搶掠的江洋大盜,看他們的架勢,反而跟大戶人家的護院差不多。可是如果真是人家家裡的護院,哪裡有膽子敢盯上謝家的姑娘呢?

  除非背後有人指使。

  這輩子她得罪的人不多,一是王氏,二來寧大乙算一個。如果這些人不是謝府的,就必定是寧家的。可關鍵是,以寧大乙那個腦子,真能想出怎麼樣劫持她的計策嗎?而且,他是怎麼這麼清楚她的出沒規律的?

  寧大乙這個人雖然混帳,但其實沒什麼斤兩,這從他兩次都不敢招惹謝琬就看得出來,他其實也是怵著謝府的。而且自從上回謝琬放話讓他不要在李子胡同出沒後,羅升說他還真的從來沒有在這帶露過面了。

  基於以上,他怎麼會突然生起劫持她的心思?

  想到這裡,她往站在她對面的兩個蒙面人看去,兩個人手上雖然拿著大刀,可是拿刀的姿勢卻很鬆散,刀尖甚至都在晃動,看得出來功夫也十分稀鬆平常。就連擱在她頸上這兩把刀,雖然看著嚇人,但其實也在因為長時間高舉而輕微移動了。

  謝琬敢擔保,假若換成她是個體力甚足的成年人,哪怕是個女子,他們也未必真的能得逞。

  謝府的護院可不是這樣,河間保定兩府擅出練武之人,謝府有著數代基業,所請的護院也絕非泛泛之輩。怎麼會連把刀都拿不穩?

  可見。他們也不是謝府的人。

  再說了,就算這背後之人是王氏,她有本事一下子調出這麼多個人替她辦私事嗎?她的胃口難道就止五百兩銀子?

  既不是寧大乙這樣的虛張聲勢的紈褲的手筆,又不是謝府的護衛。再也不是外來的江洋大盜,那他們是誰手下的人?

  「五百兩銀子?你要是敢動我們姑娘一根汗毛,仔細我們老爺差人將你們碎屍萬段!」

  就在她心思瞬轉之際,羅矩咬牙切齒地發起了狠,就連羅義也握緊了櫃台上的算盤,準備殊死一搏。

  蒙面人聞言嗤笑起來,「死到臨頭了還嘴硬!那你們就不妨試試,看你們老爺會不會替她出頭!」

  說著,兩把刀便又提起了點,往謝琬喉間伸來!

  羅矩嚇得往前急走了兩步。被側面趕上來的兩把刀逼得停在半路。

  謝琬緊盯著羅矩,想告訴他不要衝動,卻又說不出話。

  羅矩握緊拳瞪了蒙面人半晌,又看了眼一動也不能動的謝琬,咬牙道︰「羅義去開櫃子。有多少錢,全給他們!」

  「不能給!」

  正在此時,被栓住的門隨著一聲暴喝,陡然間撞開了!

  進來的是個精壯的五短身材的漢子,赤手空拳,濃眉大眼之間卻一身正氣。鉗制著謝琬的三人因為正靠近門口,頓時被撞開的門板推得倒在了身下!而扼住謝琬的那人更是無暇自保。摔了個狗吃屎躺在地板上!

  羅矩趕忙上來掩護謝琬,但仍遲了一步,倒下的門板迫得人無法近前。好在謝琬一直很清醒,就算突遇變故也不忘很快作出反應,因為雖然被門板帶倒在地,但是已趁機飛快逃開。避免了被門板壓身的厄運。

  漢子原先也想前來解救她,當看到她敏捷地退到了安全地帶,則立時目露贊賞地調過頭,朝剩下幾個蒙面人走過去。蒙面人立時神色大變,舉著大刀齊齊圍攻上來。倒地的那幾個也立即爬起,成包圍之勢同時向手無寸鐵的漢子進攻。

  但漢子居然絲毫不怯,一拳過去竟然掃倒了兩三個,再一腳伸出,已是四五個落了地!

  眨眼之間,一幫人全都已經捂著肚子在地上直不起身。

  分明看上去像個農夫的漢子,舉手投足之間竟然撂倒了七八個大漢!縱使這幾個人太不中用,也不至於隨隨便便一拳一腳就全部都收拾了!

  羅矩等人望著這漢子,頓時猶如見了天神般目露敬仰!

  「還愣著幹什麼?」一直觀察著局勢的謝琬認準了漢子是前來行俠仗義的,這時便已飛快從庫房裡親自找出來一大扎麻繩交給羅矩︰「快去把他們全都綁起來!給我綁嚴實了!」

  羅矩羅義頓時如夢初醒立即沖上前去。

  謝琬這才走到這漢子身前,拂拂袖子,誠心地一福身︰「多謝壯士相救!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

  漢子明明是兩肋插刀的義士,打起架來面不改色,後耳根處還看得出兩道傷疤,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大場面,此時見到她,卻突然慌不迭地避到了一旁,一副不敢受她這禮的樣子。

  「姑娘切莫如此!我且問你,你可是謝府的三姑娘,這鋪子的主人?」

  謝琬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但是仍鄭重地點頭︰「我正是謝琬。謝府已故二爺的嫡女,壯士莫非認得我?」她在鋪子裡出入得多,有人認得她也不是奇事,可是她卻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恭謹的模樣。

  漢子先前等她回答之前,一直緊盯著她的臉,似乎生怕錯過些什麼,此時聽她點頭,一張臉立時鬆下來,然後單膝跪地,沖她抱拳道︰「在下錢壯,謝過三姑娘搭救家父之恩!」

  這下,就連腦子一向好使的謝琬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錢壯抬起頭來,「敢問姑娘,去年春上,可曾替一個姓錢的老伯出過頭?如今還一直對他照顧有加?」

  謝琬一怔,恍然道︰「是錢老伯!那你是?」

  「在下正是他的不肖子!」

  錢壯揪著眉頭,低沉地垂了下去,渾身頓時充滿了一股蕭索的氣息。

  謝琬聽出其中必有緣故,連忙讓玉芳搬了張凳子給他,又給他沏了碗茶。

  一室狼藉之中,錢壯捧著茶,這才開口說起來。

  「錢老伯是我的養父。我三歲時失怙,養母不能生育,便就將我收養在膝下。十二歲以前我留在錢家莊學習種地耕田,十二歲那年,村裡的鄉紳無故加重了我們的租子,我十分不服,就把他們來收租的帳房打傷了。

  「鄉紳指使人把我的雙腿打折,連水都餵不進,我爹怕我會死,又怕他們繼續盯著我,就把我送到滄州我大舅那裡去住著。滄州附近有許多武館,也有許多治骨傷的名醫,我在那裡一住就是十年,因為常在武館裡看病,後來就干脆拜師學了身武藝。

  「我二十八歲的時候學武初成,某一夜潛回來把那鄉紳給打死了。我因為想念爹娘,逃走的半路又折回來回了趟家。可就在那時候,鄉紳的兒子派著人來捉拿我。我雙拳難敵四手,到底還是被他們捉住送了官府。

  「這還多虧了我師父聞訊之後趕來講的情面,才只被官府關了幾年。去年我徒滿回家後,聽說我爹因為我而屢遭人欺負,直到近年才好些,家裡也漸漸平安起來,就向我爹打聽是怎麼回事。我爹先是怕我又去找寧大乙的麻煩,硬是不說。後來見我急了,才把事情告訴我。

  「這幾個月裡我一直在姑娘的鋪子周圍走動,一來也防著肖小再對我爹不利,二來也想憑這身本事護著姑娘的鋪子,報答姑娘大恩,那日我聽我爹說姑娘在打聽常五,就怕姑娘有事,沒相到還是被人鑽了空子。今日讓姑娘虛驚一場,是在下失誤!」

  錢壯說著看了她一眼,目露不安之色跪下去。

  「錢壯士怎麼這麼說!」

  謝琬連忙讓羅義扶他起來。

  再看面前這漢子,明明忠肝義膽,說到父母處卻掩不住滿腔愧色,不由也動了容。

  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幫了錢老伯一把,沒想到竟有了今日這善果,如果沒有錢壯的出現,她損失錢財事小,只怕還少不了他們一番羞辱罷?縱使他們不敢真把她怎麼樣,可是謝三姑娘被賊人劫持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後,影響力還是相當之大的。

  首先,二房如今這樣自立為王的現狀會被謝啟功強行改變,謝琬不管有無被玷污,對於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來說都是件莫大的醜聞,她出現這種事,而且發生在鋪子裡,王氏不但會慫恿得謝啟功對二房嚴加管制,更是連舅舅他們也沒有立場再為他們說話。

  二來,她若出事,總歸是謝瑯管束無方,二房產業究竟該不該任由他們自己執掌會再次被拿出來評說,如果說這次真是一場有預謀的意外,那麼她相信,背後的人也一定步步都已經算好怎麼達到目的了。

  如果錢壯沒有及時趕到,她不是沒有辦法脫困,但是脫困的成本一定要高出許多倍。

  想到這裡她釋然地吐了口氣,看向面前精悍瘦小的錢壯,卻愈發覺得他高大起來。

  「我不過是順手幫了把錢老伯一把,不值一提。倒是錢壯士這份俠義之心讓人敬佩不已!」

  謝琬發自內心地說。如果她身邊也有這樣的一兩個能人就好了,那她何須上趟碼頭都得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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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辣手

  她目光晶亮地打量著錢壯,錢壯卻也顯得欲言又止。

  這時候羅矩已經將人都綁好關進了倉房,回到她身邊來。

  「不知道要如何處置?」

  謝琬沉思了會兒,說道︰「明日日出之後,在鋪子門外擺上八條長凳,將人分別綁上去打板子!一直打到他們招出背後指使的人為止!」

  八個人一齊綁在凳子上打板子,這是多大的陣勢?這分明就是要在當著大庭廣眾掃那背後主謀的臉的意思。

  羅矩聽她發了狠,也覺得只有這樣才算解氣,立即躬身退了下去。

  謝琬走到櫃台內,讓羅義開了櫃子,取出兩張二兩百的銀票,回過頭來謙和地沖著錢壯說道︰「這些日子有勞壯士了,你今日不說,我竟不知道已經承了你這麼久的情。這點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壯士若看得起我謝琬,請務必收下。」

  錢壯望著那兩張銀票,一張黑臉卻驀地紫漲起來。

  「姑娘這是瞧不起錢某。錢某做事只有兩個原則,一是對得起天地良心,二是對得起這『俠義』二字。姑娘這娘不是為報答我,是在罵我!」

  謝琬知道他們江湖人確是最重這俠義二字,因此說話特地斟字酌句。卻沒想到還是傷了他的自尊。

  正在不知如何勸說之間,錢壯卻忽然已低聲開了口︰「姑娘若是覺得在下還有一兩分用處,那便讓在下繼續替姑娘看著鋪子好了。到時候姑娘若覺得在下還算稱職,便打發我幾個酒錢是,那也算是我的功勞。今兒這錢,卻是打死我我也不要!」

  謝琬聽得他這話,卻覺胸中無比寬爽!

  有他看鋪子,謝琬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怕他藝高人膽大,覺得替她看個小鋪子屈材罷了。

  頓時壓住心裡驚喜,說道︰「壯士如此。不覺屈材麼?」

  錢壯這才看著她,通紅著一張臉道︰「不瞞姑娘說,小的自打有了蹲獄的前科,如今就連縣裡賣菜的都不敢靠近我半步。四里八鄉的人但凡知道我底細的,也不原接近我。爹娘如今老了,等著我奉養,我又不能去遠處。

  「我之所以沒讓姑娘知道我在,就是怕我臭名昭著驚擾了姑娘,反令姑娘心生害怕。今兒見姑娘臨危不懼,讓人敬佩不已,便斗膽想借這機會跟姑娘討個差事。往後就算姑娘要下龍灘入虎穴,小的也必身先士卒,報效姑娘!」

  謝琬方才看到他時已起了愛材之心。如今見他竟真心實意投靠,哪裡禁得住這份狂喜!

  錢壯的功夫她見識過了,雖然說眼下社稷太平,可到底難防宵小,有了錢壯在側。她起碼連睡覺也能覺著安穩幾分!

  至於他擔心的自己會對他敬而遠之——兩世裡頭她地痞流氓還見得少麼?要說蹲獄,前世謝瑯也蹲過幾年,這又算什麼?誰說蹲獄的人就一定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連漕幫的人她都沒被嚇趴過,一個因為不甘受欺負而奮起反抗的錢壯豈會嚇到她!

  雖說一面之交難定人心,二房裡如今這般模樣,更要嚴防用人不察以致裡外勾結,可是平常人家請護衛。那些受著層層推薦而來的人有時候都不得已要冒險請回來,只要明日裡查明他真的是錢老伯的兒子,這樣知根知底的人,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沒想到今日因禍得福,雖然受了場虛驚,可卻得了員護身大將。她忽然覺得,人偶爾遇點險也不算什麼壞事了!

  她含笑站起來,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正色道︰「如果只讓你為我守鋪子,未免小材大用。你既是真心實意跟隨我。不如你就當我的護衛。不過我要做的事很多,可不是一般收帳的查鋪子,所以你的任務比較重。

  「除了保護我的安全,你還要做到只聽命於我一個人,我的事一個字也不能對外吐露。你雖然是錢老伯的兒子,可是如果有違反規矩的地方,我也決不會姑且輕饒。甚至,很可能因為你的差事不同,我還會比旁人罰的更重些。這些你若能答應,我就能留下你。」

  錢壯原先想著只要能有個事做,不至於成天被嫌棄便成了,如今聽得面前這小姑娘居然要收他做護衛,不由得大喜過望。守鋪子算什麼,隨便一個護院都能干下來,而做護衛卻不同了!時刻待命,那才是一個真正的學武之人能夠發揮所長的真正差事!

  一個人一生裡,能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人多麼重要!

  他不認為自己是千里馬,但謝琬卻成為了他的伯樂。

  他驚喜之餘也打量了謝琬片刻,見她目光裡透著常人難有的果決,頓時也知這膽大的小姑娘是真要用他,而不是開玩笑了,當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字字鏗鏘說道︰「小的願意追隨姑娘!如若有失職犯規,不必姑娘處置,我必自行處罰謝罪!」

  「好。」

  謝琬幾不可聞地點頭,「從今兒起,你的月錢從我這邊支付,我給你十兩銀子月錢,每月初一從羅矩手上支取。」

  「十兩?!」

  錢壯雖然走南闖北得多,可是聽到這樣的價錢還是嚇了一跳。一兩銀子就夠他們一家三口吃上半個月的了,想當初他曾經落魄時還曾經有過三十文錢過一個月的經歷,眼下的十兩銀子於他,是什麼概念?

  謝琬平靜地微笑道︰「如果你真的能夠做到我說的這些,當然值這個數。」

  錢壯胸脯起伏起來,想了半日,居然覺得除了以往後的行動表達謝意,竟然並沒有什麼語言能夠代表他此刻的心情。

  他無言地沖謝琬抱了抱拳,站在了一側陰影裡。

  這就等於表示,從此時開始,他已經進入了當值狀態,從此時起,他已經成為了如同羅矩一樣的她身邊的心腹之人。

  他側頭沖旁邊的羅矩看了眼,羅矩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向他真誠而溫善地笑了。

  漂泊流離了一二十年,他最後竟是在這名不足八歲的小姑娘身邊找到了位置。

  這麼多年裡,他什麼樣奇人奇事沒見過,即使授命於他的人尚且年幼而且還是個女流,他也覺得不是什麼荒誕不經的事。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艱難。他需要的只是個安穩而且能夠奉養到雙親的差事,天下人都不肯給他,而她不但能夠給他,還器重著他,這就已經勝過了一切。

  謝琬得了大將在側,先前遇險的怒意一掃而空,隨即讓玉芳去安排住宿。

  如今背後主使未曾查明,她留下來一可掩人耳目,防止打草驚蛇,二來半夜回府不但要驚動府裡,還要引得謝瑯擔心,所以最省事的辦法,便是這夜由玉芳陪著暫且歇在閣樓上。閣樓只有一條通道通往鋪子外頭,相對安全。

  於是羅義回府向謝瑯報了聲平安,順便拿了謝琬的妝奩盒子過來。

  到了清早起來,羅升和錢老伯居然都來了,羅升聽說昨夜他走後鋪子裡居然發生了這麼大一件事,不由得後怕得腿都軟了,見了錢壯又是作揖又是稱謝,又是上香又是喊著菩薩,見得謝琬好端端地下樓來,又立馬地埋怨起她不該為了把扇子還巴巴回鋪子來。

  謝琬安撫了他兩句,去見錢老伯。

  原來錢老伯正是因為錢壯徹夜未歸,深怕他又在外衝動惹事,所以一大早便尋到了城裡來,路過鋪子裡見著這裡頭比平時熱鬧,進來問了問,正好見到出來替謝琬買洗漱用具的羅矩,聽說錢壯昨夜竟然也趕巧辦了件好事,又聽說謝琬收留他做了護衛,頓時禁不住老淚縱橫。

  謝琬言語勸慰錢老伯,並又半含半露地提起錢壯的身世,居然跟錢壯所說半點不差。

  而且錢老伯對於那鄉紳的恨意至今未消,說起錢壯當時被打和被捉入獄前的情形,也比他所說的慘烈得多,至此,她心中對錢壯的身份和經歷最後的那點不確定便就此消去了,往後但凡出門,定自叫他貼身跟隨不提。

  這裡用過了早飯,街上人已漸漸多了,羅矩眼尖瞧得對面巷子裡有人探頭探腦地打量這邊,遂與羅義不動聲色地將巷子兩頭一堵,把那人給捉來跪到謝琬腳尖前了。

  居然是謝宏跟前的小廝穀雨。

  謝琬冷笑了聲,當胸踢了他一腳,讓羅矩去搬板凳。

  沒想到她還沒動手,這背後的人就已經按捺不住躥出來了!

  一會兒工夫,八條長凳已經在鋪子面前大街旁擺成了一溜,然後八名劫匪被扯了面巾,臉向大街綁到了凳子上。

  因為人手不夠,羅矩特地上柳葉胡同調來了包括李二順在內的三名伙計,八個人一人一條四指寬兩指厚的板子,往綁著的人身下打去。

  慘叫聲此起彼呼。

  路過的人瞬間已經圍成了一道厚厚人牆,紛紛對著這一幕指指點點。羅矩在旁向路人解釋,不過省去了劫持謝琬這一段。

  這頓時就引起了所有人的聲援。

  做買賣也不容易,而且居然欺負人家父母雙亡的一對兄妹!謝家的事大家也不是沒聽過,二房已經被欺壓了多年抬不起頭,如今竟還有人來盯著他們鋪子賺的這點錢,簡直天理不容!

  鋪子裡的人下手半點沒留情面,不一會兒,幾個人衣服底下就滲出血來。

  當中一個人終於吃不住而喊道︰「我招!我招!我們是寧家的人……」說完,頭一垂就暈了過去。

  可是已經夠了。大家都已經聽清楚他們是寧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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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服軟

  有些知道謝琬和寧大乙恩怨的人,頓時就恍然大悟說道︰「肯定是他們家二少爺!真真是喪盡天良!居然因為吃了點虧就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謝琬在樓上,也聽到了。

  不過她十分平靜,寧大乙脫不了干係,但是,別的人也別想就此摘個乾淨!

  她喚來羅矩︰「把他們解下來,仍然丟進倉房,從今兒起,你每天往寧家送個人過去,指定讓寧家老爺接收,記住多找幾個人同去,而且一定要敲鑼打鼓,務必使得四面街坊全部知道。寧老爺要問起什麼,你們什麼也不要說,把人給他們就是。」

  羅矩當下領命,卸了排揚,然後把方才招供了的那人那冷水潑醒,又問了一通之後,就照謝琬所說的抬著他往寧家去了。

  都在一個縣城裡住著,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寧老爺子聞訊驚得連下巴都掉了,先是讓管家出來打發,管家不成,又叫老大出來談判,還是不成。外頭人越來越多,好些還是從李子胡同一起跟過來瞧熱鬧的,一起隨著羅矩叫嚷著讓寧老爺出來見面。

  寧老爺子被逼無法,扇了寧大乙兩個耳光,隨即扭著滾圓身子出門來。

  翌日三日又是如此。而且隨著事情鬧得越發大,消息散播得越發廣,每日裡等著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到得第五日,寧家胡同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了。大半個縣城的老百姓都聚守在此。

  寧老爺沒辦法,是夜拉了一大車禮到了謝府拜見謝啟功。

  王氏近來聽見這消息也覺心驚肉跳,打死她也沒想到謝琬下手居然這麼狠。那棒子哪是打在護院們身上,那一棒棒都是打在她身上!

  謝啟功自然想不到這事跟王氏有關係。

  他一向不大瞧得起寧家,又因為寧家自己滋事在先,但謝琬胡鬧的事他們也聽說了,都在一個縣城,多少也得給兩分面子。

  寧老爺既來了,只得讓人去尋謝琬。可哪裡找得著人?自打出事那天起,謝琬就以壓驚為由去了舅舅家小住。就連謝瑯,也乾脆住在縣學。

  寧老爺沒辦法,哭喪著臉又回了府。按例把寧大乙抽了個皮開肉綻。

  寧大乙被抽急了,也哭道︰「這也不是我的主意!那天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往我屋裡塞了封信,說那幾日謝家三丫頭一個人守在鋪子裡,是個最好報仇的時候,我也就鬼迷心竅召了幾個人過去了。

  「我也沒想真的把她怎麼樣,只想嚇嚇她,拿點錢回來也就算了,反正他們二房也有錢。誰想到後來會半路出來個程咬金?反讓她借機鬧出這麼大事來!——要是我知道那給我支招的王八羔子是誰,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寧老爺氣得兩眼翻了白,兩鞭子又抽上了他的背︰「你個豬腦袋!別人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還是個不明來歷的人!要是改天再有人讓你拿把刀捅了你老子娘,你是不是也照做!」

  寧大乙被抽得滿地爬,哭爹叫娘的聲音滿大街都聽見了。

  而這時候謝琬卻在齊家吃著蜂蜜糕,躺著大藤椅,由著表姐在後院唱著小曲兒安撫她「受傷」的心。

  那對寧大乙來說如同煉獄的八天終於過去了。

  整個縣城內外乃是鄰縣都把這事當成了笑談。

  寧老爺每每出去談生意都難免聽到這樣那樣的打趣。回回都要強笑著打哈哈過去。可就是這樣,也還是損失了好幾筆大單。而更要命的是,謝琬讓人在李子胡同及柳葉胡同鋪子跟前豎了塊牌子,寫著「寧大乙若打此路過,必以盜匪論之」。

  寧老爺每每路過瞧見,必要氣得口吐白沫。

  寧家從此成了鄰近幾縣的笑話了!

  由此,寧大乙每每又險些成了他鞭下游魂。往日裡他縱使在地痞流氓的隊伍裡再怎麼風光。再怎麼有威信,有了這兩塊牌子,他也已經丟臉丟到盡了。

  謝琬在舅舅家住了半個月就回了府。她還有大把事做,哪裡能一直這麼逍遙。

  寧大乙好了又傷,傷了又好,終於在一個清風拂面的初夏午後。撫著屁股痛定思痛,覺得這輩子終於遇到了個翻不過去的硬坎兒,於是帶著兩筐子關外來的新疆大葡萄,一籮筐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還有五百兩銀子的銀票。到李子胡同謝琬負荊請罪來了。

  謝琬忙著跟漕幫的人搭線的事,壓根沒空理他。

  於是就被錢壯擋在了門口那塊牌子下。

  「我們姑娘的命就值五百兩銀子?回去想好了再來!」

  寧大乙不得已,翌日添了一千五百兩,湊成兩千兩銀票,再搬了兩筐鮮紅大荔枝過來。

  又被錢壯鄙視了。

  「兩千兩?只夠我們姑娘一根頭髮絲兒!」

  寧大乙看著頂上那塊恥辱牌,又摸了摸才結了痂的屁股,發了狠,回去改拿了張五千兩的銀票!

  「這可是我全部的私產了!你們再想要,我也沒有了!」

  他搶在錢壯出聲之前,帶著哭音說道。

  錢壯站在屋檐下,斜眼盯了他片刻,終於說道︰「跟我來吧!」

  寧大乙如同聽到了天籟!當即不顧傷勢,扭著屁股緊隨著他上了閣樓,活似慢一步就會跟丟似的。

  到了樓梯口,只見謝琬正坐在書案後跟羅升說話,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還是要尋來頭大些的,底下人靠不住,而且我發現這樣層層上去,每一層都要抽成,我們的支出就平白變多了。上層的分舵主至少有話事權,可能投入會稍微大些,可是有什麼範圍內的小風險他們也有能力掌控。你再通過手上掌握的這些人去找找,看有沒有辦法見到他們的分舵主。」

  她把手上寫著一列名字的紙遞給羅升。

  寧大乙聽得舵主二字,立即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羅升拿著名單路過身邊時,他探頭想去看個究竟,被羅矩猛地一聲喝止了︰

  「還不來見過姑娘!」

  寧大乙又打了個激靈,捧著屁股挪到謝琬身前。賠笑道︰「三姑娘是要找漕幫的人麼?」

  謝琬瞄了他一眼,端起手畔茶碗來。「你來做什麼?」

  寧大乙不禁站直身道︰「特來給姑娘賠罪!」然後忙不迭地把手上銀票遞過去。

  他在她面前真是越來越沒底氣了,這丫頭真真是他命裡的剋星。

  他忐忑地盯著她的臉色,希望她看到銀票面額時能好歹對他客氣點兒。

  「五千兩。」她瞄了眼銀票,卻沒有什麼歡喜之色。「你費那麼大勁讓人劫持我,就為了五百兩銀子?說,誰指使你的。」

  說到末尾她的話語裡已經冷得有些刺骨了。

  不光是寧大乙愣在那裡,就連羅矩錢壯他們也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些人不都招了寧大乙就是頭兒麼,怎麼又出來個寧大乙也是受人指使?

  這固然跟他們的城府尚淺有關係,除此之外,應知世上還有句話,便是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他們不像謝琬這般把王氏當成畢生仇人,自然是不會去深想其中的異常。

  「三姑娘英明!」

  寧大乙愣了片刻,看著謝琬堅定的神情,頓覺鼻頭發酸,哭著從懷裡取出一個信封道︰「小的還以為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沒想到姑娘明察秋毫,知道我不是那種卑鄙無恥的人。實話告訴姑娘,我就是這封信給害了!我本意絕沒有想過傷害姑娘,還請姑娘明鑒!」

  謝琬不顧他的聲淚俱下,接過那封信掃了兩眼。

  信上的字寫得雖然一般,用紙用料卻十分講究,而且從墨香及紙的質地看來,是出自河間府有名的筆墨商尚品軒。謝府裡的紙墨都在尚品軒拿。

  她把信折起來,又慢慢地喝了茶,說道︰「你在收到這封信前後,謝府裡有沒有人找過你?」

  寧大乙止住哭聲,抹去眼角兩點潤濕,想了想道︰「就是那天你在街上欺負完我之後,沒兩天我在醉仙樓喝悶酒,你們家大爺身邊的小廝來找我搭過兩句訕。」

  謝琬唇角冷冷勾起來。

  寧大乙愈發怕她這樣子,苦著臉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人家好歹是你們家的人,我平日在你面前吃的虧多了,哪還敢惹別的人?他來搭訕我,我總不能不理會。而且他又沒說別的,只問了幾句我怎麼喝悶酒什麼的。我跟一個下人也沒什麼好說的,沒理他,他就走了。」

  謝琬把那五千兩銀票夾在帳簿裡,說道︰「銀票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寧大乙連忙指著外頭那牌子︰「那這個?」

  羅矩道︰「叫你走就走,哪那麼多廢話?牌子自然會撤,難道我們姑娘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寧大乙連忙灰溜溜地低了頭。

  走到樓梯處,他忽然又轉過身來︰「我再多嘴問一句,你剛才說的分舵主,是不是是指漕幫的人?」

  錢壯走過來橫在他身前。

  他連忙擺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說,滄州碼頭的分舵主田崆,剛好是我拜把兄弟的親哥哥,我們常在一起喝酒來著——」

  「把他拎回來。」謝琬道。

  於是錢壯就真的把他拎回她面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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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名聲

  謝琬盯著他︰「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寧大乙忙又說了一遍。然後又像只烏賊一樣軟軟地趴在書案上,幽怨地說道︰「你這麼想認識他,那我要是介紹你們認識,你能不能對我好點兒?」

  「丟出去!」

  錢壯抓起他衣領,就準備從推開的窗戶口丟下去。

  也不看看誰的地盤?敢跟他們姑娘討價還價,真是嫌命長了!

  寧大乙見過錢壯幾次,一直以為他就是普通的伙計,哪裡知道他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少說也有一百幾十斤,被他單手一提就舉過了頭頂,這還不夠嚇死人嘛!當下頓時如殺豬般慘叫起來︰「放下我放下我!我答應幫你介紹就是了!」

  錢壯將他丟到地上。棒瘡未癒的屁股受了撞擊,又是疼得他哭爹喊娘起來。

  到如今眼目下,他算是真的領教到謝琬的手段了!明明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偏偏無賴起來個比地痞還地痞,卑鄙起來比流氓還流氓,凶狠起來比惡霸還惡霸!明明一副蛇蠍心腸,又偏偏平日裡還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也不知哄了多少人上當!

  可他嘴上還真不敢說。

  「等我傷好了,我帶你去滄州就是!不過,你得立刻把那牌子給我摘了,一刻也不能拖!」

  他揉著屁股,呲牙咧嘴地說道。

  「牌子我可以馬上摘,不過,我只能等你十天。」謝琬撐在書案上揚起唇,「十天之後我必須見到漕幫的分舵主,跟他達成雇佣船只的協議。這之前你要是給我跑路了,那你就等著被你老子掃地出門。還有這件事要是從你嘴裡走露風聲出去,我也有的是法子治你。」

  「我知怕了!我知怕了!」

  寧大乙連忙打地上爬起來,低頭拱手作揖。

  十日之後的大清早,謝琬才到鋪子。倒是見著寧大乙果然已經在這裡等著了。

  謝琬一面上樓梯一面說︰「錢壯和羅矩跟你一道去,記住我的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寧大乙拍胸脯道︰「姑娘莫以為我寧某成天跟那幫地痞流氓呆在一塊就什麼也幹不成,告訴您。這碼頭上的事,還就得我這種上不得台面的人才能跑得通!姑娘就在家裡且等著我們的消息吧!」

  謝琬冷笑著,卻並沒有反駁他。

  在乍聽到他說認識碼頭上的人之初,她就有種靈台清明之感,碼頭本就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而寧大乙就是本地這些地痞流氓的頭子,漕幫的人在四處走動的多,每到一處地方必得跟當地地頭蛇打好關係。他說他若認識漕幫裡的分舵主,其實並不讓人太過意外。

  如果找常五那樣的人去層層滲入漕幫裡頭,的確還不如直接經由寧大乙下手。只不過之前因為對寧家人並無好感。以至她從來沒想到從寧大乙身上下手。

  不過如果早想得到的話,她也找不到請他幫忙的契機,一來他們是兩路人,二來她並不想此事聲張出去,如今陰差陽錯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地讓他自覺幫了忙。——且不管此去成敗如何,到底也多了份可能。

  可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話還是很有些道理的。

  有時候有些事,你想破腦袋也沒有辦法,但偏偏有時候又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這裡忙著碼頭的事。沒空理會王氏,因著寧家成了鄰近幾縣的大笑話,王氏這些日子過得卻並不輕鬆。

  謝啟功不在的時候她找來謝宏問道︰「三丫頭那裡可曾有什麼動靜不曾?」

  謝宏頓了下,說道︰「兒子可沒盯著這頭。她那裡有沒有動靜,太太不是比我清楚麼?」

  王氏嘆了聲氣,不說話了。

  她要是清楚又何曾需要找他來問?也不知道那丫頭究竟是副什麼樣的心肝。這麼的年紀做事竟然滴水不漏,不要說她派過去的那些丫鬟婆子到如今也沒撈到點什麼有用的消息,就說眼下寧大乙這事,按說換成她自己,不被嚇破膽也要被嚇得收斂些。她倒好,反而高調地把這事弄得天下皆知了!

  這寧大乙那裡是不露出破綻來才好,要是露出破綻,謝琬還不定怎麼報復她。

  想到這裡她又覺得有些窩囊,她在謝府呼風喚雨了幾十年,如今怎麼倒是忌諱個毛丫頭來了?

  心裡不甘歸不甘,到底也知道她幾分手段,不敢掉以輕心,所以接下來這些日子倒是消停了些,並不敢再謀劃什麼心思了。

  正好這日任府來信,說是隔日任雋便會連同行李一齊到府,謝宏夫婦與謝棋聞訊便沖到正院裡請示該收拾哪座院子,按他們的意思就該直接搬進棲風院住才好,如此才有利於讓他與謝棋培養情分。

  王氏琢磨了片刻,說道︰「如此也太打眼了。任夫人原先還不同意,就是怕再惹出上回的事來。這回是我費了老大力氣才跟任府說通的,若是讓她知道,咱們的心思可就都掩不住了。來日方長,讓棋姐兒機靈些吧。」

  於是,便指了原先丹香院後來的碧香院,讓他們速去收拾。

  碧香院離棲風院不過一道中庭的距離,跟直接住進棲風院其實區別不大。

  不過距離頤風院也挺近,中間只隔了座倒座。但是因為頤風院後面幾個小偏院都空著,如此又顯得更遠了些。

  謝琬從鋪子回府的時候,任雋就正在靠近頤風院這邊的院門口,吩咐小廝們曬書。

  「三妹妹回來了。」他禮貌地沖謝琬點頭。

  自從上回打擊過他一回之後,中間隔著的這兩年,謝琬像是世間又沒了這個人,如今再見他,就覺得有些恍惚之感。

  而他給她的感覺,因著上回那事,也跟當初有了些偏差,如今他舉手投足間已經依稀有幾分少年男子的青澀,而除此之外,似乎又隱約還有幾分別的東西,卻是令謝琬一時未明的東西。

  這些綜合起來,使得謝琬越發不想與他走得太近。

  每次見到謝琬,任雋都像府裡的哥兒們一樣適可而止地寒暄著。既不像任黛說的那樣因為惦記著她的那句話而記恨的樣子,也不像那時候當著所有人面說「三妹妹相信我」對她異於常人的樣子。

  這樣,便使得謝琬感到鬆了口氣。

  不管是誰,都不會希望身邊有個人時時地給自己帶來無言的壓力吧?

  她也簡短地說了聲︰「任三哥好。」然後回了屋。

  哪知道才進屋喝了口吳媽媽端來的蓮子湯,任雋就進來了。

  也不說話,默不作聲在她右側坐了半日,忽然難掩憂心地道︰「我聽說你前些日子把寧家二少爺狠治了一頓的事了,那家人都不是好惹的,那寧大乙更是地痞流氓的頭頭,在我們南源都是有名的,你這樣得罪他,不怕再招來禍事麼?」

  寧大乙再狠,那也沒有她狠。經過這一次,他要是還敢再耍花槍,那他也算是有能耐了。而且,他若真的不服,又怎麼會乖乖領著錢壯羅矩去滄州?她可不信有錢壯在,她的人還會有什麼安全之虞。

  但是出於禮貌,謝琬說道︰「寧大乙先得罪我在先,我若不治治他,豈非助長了歪風邪氣?」

  任雋道︰「可是,你終歸是個女孩子。」

  因為是女孩子,所以凡事不能不留餘地,不能強出頭,更不能時常地被眾人口耳相傳。人們雖然不見得都見過謝琬本人,可是經由這件事,她的名聲是傳開了。在百姓堆裡,她是伸張正義不畏邪惡的好女子,可是在這些所謂的世家大族眼裡,她這樣做,未免太張揚了些。

  清流士子最重家聲,身為翰林編修的謝榮如何能有個這樣的佷女。

  關於這件事,謝啟功已經指責過她一回。

  而曾密升了南城正指揮使,任雋自己也已考中廩生,任家如今像謝家一樣,更加地在乎起名聲來。

  謝琬自己也看重女孩家名聲,畢竟,沒有哪個本來出身就好的女孩子,不希望一輩子都被稱贊著。可是,當她選擇了要強大二房的這條道路以來,她想再做個低調而溫婉的女子是注定不可能了。

  她手腕必須強硬,才能治得住寧大乙。她目光必須長遠,才能收服得了趙貞。她心思必須縝密,才能打動得了靳永。如果她是個嚴格尊遁著閨範的尋常閨秀,那這些人都不可能為她所用,她也打不開今日這樣的局面。

  她只要她所要的,不為名聲所累。

  但是這些話,犯不著跟無關的人解釋。

  「任三哥說的不無道理。」

  謝琬沖他微笑點頭,她目光澄靜,笑容安然,從面上,絲毫看不出她有治得一個地痞流氓俯首帖耳的本事。

  任雋看見這樣的她,以為她聽了進去,也愉快地微笑了。

  謝琬道︰「任三哥今兒不去棲風院找棋姐兒麼?」

  「哦,她剛剛去上房陪太太抹骨牌了。」任雋道。轉而又解釋︰「我可沒有去找過她,都是她找我。」

  謝琬笑而不語。

  任雋來府的這三日,謝琬路遇他六回,就有五回看見他與謝棋在一起。

  謝棋經過這兩年的修煉,已經能把心思掩藏得很好了,這不但令府裡人刮目相看,也令任雋感到吃驚不已。由此帶來的結果是,他如今並不為著當初的事對謝棋耿耿於懷——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不記恨的人,畢竟他對於謝琬的話也是這麼一副往事不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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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防患

  王氏與謝宏想把謝棋嫁給任雋的念頭並沒有中止,此次任雋之所以會到清河來讀書,這跟王氏肯定脫不了干係。而任夫人明知道王氏母子在算計她兒子,卻又同意把兒子送上門來,真讓人覺得這裡頭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幕。

  任夫人的曖昧態度,讓人覺得任府也在半推半就。

  不過,無論任府態度如何,她都不會讓王氏母子的如意算盤得逞。

  寧大乙給謝琬那封信時,她從用紙上第一時間就猜是王氏母子,後來暗中拿了筆跡一對,已經確認是謝宏無疑。

  王氏聽到了謝琬跟寧大乙結下嫌隙,所以讓謝宏從中添了把火,若是寧大乙成功了,謝琬倒了霉,剩下謝瑯對她來說已不足為慮,二房產業自成她囊中之物。就是失敗了,那倒霉的也是寧家,就像眼下這樣,與她絲毫無關。

  只是王氏沒有想到謝琬已然對此洞若觀火,要謝琬相信寧大乙能想出這麼刁鑽的主意,是斷斷不可能。好在寧大乙並不蠢,把這信留住了,否則,他想以五千兩銀子就令謝琬放心,也沒這麼簡單。

  雖然說整倒王氏母子三人是必做要務,可是好漢也不吃眼前虧,她竟然敢想起這招借刀殺人之計,那也休怪她下手不打招呼。等忙完手頭事,她總要跟他們算算這筆帳的。

  沉默間,她已經把茶喝完了。

  任雋站起身︰「我先去跟逢之借本書。」

  逢之是謝瑯的表字,自從他與謝樺同中了廩生,原先的夫子就替他們二人各取了表字。

  任雋現在總是這樣,就是跟謝琬踫面了,也是說不上幾句話就會以各種名目離去。仿佛很知趣似的。

  謝琬也總是含笑稱好。

  任雋站起來,走到抱廈外,偏頭往天井裡看了眼,盯著水池裡那雙肥碩的魚痴望起來。

  謝琬怕他誤會,說道︰「這都是玉芳的功勞。」

  任雋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步出了門檻。

  玉雪端著茶水在廊下道︰「任公子好像挺難過的。」

  謝琬看了她一眼,也什麼都沒說,進了屋。

  玉雪跟著走進來。跪坐在她一側道︰「其實任家也不錯,任公子性子又好,雖然二姑娘那邊難纏些,可好歹任公子的心是向著姑娘這邊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獨獨在姑娘面前總是說不出話來。任家與齊家又有交情,沖著這個,姑娘過去了也有底氣。」

  謝琬唇角一勾,「我如今才勉強吃十一歲飯,怎麼你覺得我就應該考慮這些了麼?」

  玉雪啞然。背地裡跟小主子說這樣話的確是不知輕重,可關鍵是他們從沒人把謝琬當成過孩子,世上有哪個孩子能在不動聲色間操縱著別人家兒女的婚事?有了趙家的事在先。有些話她就不知不覺地說出口了。

  謝琬提起筆來,「要讓哥哥聽見,你又少不了一頓排頭吃了。」

  低頭寫了個字,忽然又想起玉芳來,「她去哪兒了?」

  玉雪探頭看了眼門外。說道︰「許是在二少爺那邊罷。那王家因為沒有了王玉春,如今又知道王思梅對二少爺傾慕不已,暗地裡是一個勁兒地慫恿著她來糾纏。玉芳都替二少爺擋了許多回了。」

  謝琬眉頭蹙了蹙,把筆又放下來。

  玉雪以為她是因為王思梅而不悅,後見她直盯著自己,不免又犯起疑惑。

  謝琬道︰「玉芳今年都十八了,等她滿了二十就能放出去許人了。」

  玉雪大驚失色。

  謝琬看著她。臉色沉靜。

  玉芳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曾理會。如果說他們二房是片疆土,王氏與謝榮是侵佔他們領土的強盜,那謝琬就是舉起矛來保國守邊驅趕賊寇的那個人,也是光復前世丟失領土奇恥大辱的那個人。總有一天戰事會分明,將士要卸甲。而到時候坐鎮江山的人,終歸還是謝瑯。

  她要做,也只做背後的無冕之王。

  謝瑯在她所有的計劃裡,她不能容許他身上有半絲污點。玉芳正值妙齡,她仰慕自己的少主。這十分正常。可是謝瑯在未娶正妻之前,她不可能讓他先納妾,就是通房也不可以——如果說謝瑯是個凡事都有主見,並且深諳世故之人,她倒也罷了。

  可惜他在這方面並無主見。有些事情,她就得先替他防患未然。

  一旦跟玉芳有了事實,玉芳必然不甘於只做個丫鬟。謝瑯若是真心對她倒罷了,也算是好事一樁,可謝瑯的志向並不小,如果將來他有機會尚條件不錯的名門閨秀,那一時之間種下的這禍根,將來如何收場?便是對方也不會善罷甘休。

  閨幃不寧影響學業是其次,只說有了未娶妻已先納妾這一樁,他將來就未必能聯到什麼好姻緣。

  謝琬是要使他成為二房最終的主人的,同樣也是她將來的驕傲,他功名利祿委身之日,便是她可得以安享這盛世榮華之時,她怎麼能容許在成功之前,他的人生出現這樣的岔子?

  「哥哥在成親之前,必須嚴於律己。」

  在玉雪和玉芳之間,她承認是更偏心於穩重又不失機靈的玉雪,所以她還是原意這樣跟她解釋著。讓她去傳話給玉芳,趁著眼下還早,玉芳抽身也容易。

  玉雪默然半晌,才目露凝重地頜首道︰「姑娘說的是。奴婢明白了。」

  她明白,在眼下,沒有任何人能夠在不被謝琬允許的情況下妄想貪圖謝瑯點什麼,當初她被王氏陷害時是如此,如今玉芳主動動了芳心也是如此。也許謝瑯是好糊弄的,可是謝琬什麼事都看得明明白白,只要她不許,就是玉芳再捨不得也是白搭。

  以往她不明白她的三姑娘究竟要做些什麼事出來,如今她忽然也有絲明白了,如此像愛惜身家性命一般地愛護著謝瑯的聲譽,除了把他推到像謝榮那樣高的位置,然後與謝府對抗到底,還會是什麼呢?

  她的三姑娘。是真的要做大事的。

  想到這裡,她的心一點點地回歸了原處,並且變得更踏實了。

  她是窮苦人家出身,也嘗過被人死死壓迫著無法動彈的滋味。以往便覺得二爺他們太過於謹守本份,而忘了爭取該爭取的,以致於使得二少爺兄妹龍落淺難,反遭蝦戲。而本該為二房頂梁柱的謝瑯又完全承襲了父親的性子,一向只懂強出頭而無謀略。

  如今難得三姑娘一介弱質,竟有這份志向,她怎麼會不為之振奮?

  她們都是為奴的命。只有主子強大了,她們才能跟著體面。她懂得的。

  是夜玉雪就陪著玉芳宿了一夜。

  翌日起玉芳就不再在前院走動。而王思梅依然隔三差五地過來探訪謝瑯,不過謝瑯不像任雋,原先最開始還顧忌著姑娘的面子。不曾說什麼重話,到如今卻已經看見她就已擺了臉色上頭了。

  不過王思梅也是諳得了鍥而不捨四字的真諦,謝瑯越是對她冷言冷語,她越是嬌笑如花,越是對她拒之千里。她越是寸步不離。令得謝琬也時常不得不道個服字。

  不過,王思梅顯然並沒有在謝琬的目標內,她相信謝瑯會處理好這件事。他對於真心對他好的人沒有免疫力,可是對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人,是沒那麼容易對她改觀的。

  有了謝棋和王思梅,因而,雖然謝葳謝芸去了京師。府裡也依然熱鬧。

  一伙人每日裡聚在一起談詩論道,又琢磨著哪處的荷花開得最盛,哪間酒樓的燒鵝做的最地道,這其中又以長房那幾兄妹折騰得最歡,謝樺謝桐這一向似乎也曾得到了什麼暗示,對於撮合任雋和謝棋有著莫大的熱衷。

  謝琬對他們的聚會並不是全不參與。她內裡嫉惡如仇,卻並不妨礙表面上長袖善舞。有時候,她也不介意從旁看看熱鬧,遇到好笑的時候她就笑,遇到需要發言的時候她就發言。跟白眼狼們交流,並不表示她也一定會被同化成禽獸。

  如此在府裡呆了三五日,正琢磨著羅矩他們幾時回,趙貞給她請的帳房先生程淵卻已經到了。

  她跟謝瑯一起在頤風院門口迎接。

  程淵是個典型的讀書人,四十多歲年紀,其貌不揚,乍一看,跟尋常的帳房先生還真沒什麼兩樣。

  但是趙貞給她的履歷上卻說,他曾經在朝堂任過不少人的幕僚。這其中就包括兩名知州,一名伯爺世子,也就是京師如今的景安伯。當然,這些都是他年輕時候的事了。從茂國公府出來之後,他就去了廣東謀了個師爺的差事。

  在地方呆過,深諳稼穡,又熟知京師,知道些謝琬身為女子而所不知道的朝堂內幕,這樣的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興許是趙貞曾經提點過他,知道他過來是為這府裡的三姑娘當差,因而一進門放了行李,便就沖謝琬行起了主僕之禮。

  「在下程淵,拜見三姑娘!」

  只不過雖然行著禮,背脊卻挺得十分之直。

  謝琬笑著讓吳興扶他起來,「先生不必多禮,我這裡產業不多,但是雜務不少,往後就有勞先生了。」

  程淵道︰「豈敢稱有勞二字?為姑娘效勞,乃是本份。」

  謝琬點點頭,打量了他兩眼,讓吳興帶了他去前院裡歇下。

  她對程淵的表現玩味了許久。但是兩輩子裡,文人她見得多了,也並不將之放在心上。她對他客觀的第一印象是不愛說話。不過,大多數人在陌生的地方,總是天生帶著警覺性的,就像她,當初重生回到這裡,也是寧願不出門也不願與人說話,深恐露了底。

  趙貞給她的人究竟合不合用,來日方長,經些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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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乾坤

  接下來兩日,謝琬讓吳興帶他熟悉了一番二房的事務,第三日便請了他進抱廈。

  「我們如今手上只有六間鋪子,其中一間還在籌備。但是眼下卻急缺人手。原先替我管鋪子的人出去辦事了。程先生才來,目前就先幫我管著鋪子裡所有的帳目,等到慢慢熟悉了,我再分派別的事情給你。」

  程淵低頭稱是,接過她遞來的帳簿翻了翻。只看了兩眼,他就躬身退了出去。

  七巧節這日,羅矩他們終於回來了。

  謝琬丟下吃了一半的飯趕到李子胡同。

  三個人風塵僕僕,甚至一身臭汗淋灕,但是臉上的喜悅卻是身上的風塵掩不住的。

  「姑娘,事辦成了!」羅矩進門便大聲地道。

  謝琬聽見這話,頓時一顆心落回了肚裡。

  羅矩接了杯茶,張嘴道來,「此次的事情居然十分順利,到達滄州的當日寧二爺就讓他那拜把兄弟請來了田崆,因為有熟人撮合,所以並沒有費什麼周折,按商定好的價錢付了定金,然後田舵主便帶著羅矩錢壯上幫中簽了合約,並交付了牌子。姑娘您看!」

  謝琬接過他遞來的刻著龍頭標記的牌子,笑道︰「都辛苦了。」

  「我早說了嘛!」寧大乙得意得不行,說話的聲音連大街上都聽見了︰「往後這些事,你只管找我便是!」

  錢壯順手從桌上撿了個果子扔到他嘴裡,他頓時發不出聲來。

  大家哄堂而笑。

  謝琬心頭大石落了地,當下讓人在對面春燕莊包了桌酒席,特地犒賞三人。

  寧大乙在席上百般吹牛,每每見著謝琬冷冽的目光又止不住低聲下氣。而往往沒消停片刻,又會隨著大家語言情緒高漲起來。

  只要他不禍害別人,謝琬倒是懶得搭理他。不過因為這件事終於辦成,她也很高興,陪著喝了幾杯。

  吃完飯謝琬就帶著錢壯和羅矩準備回府。

  寧大乙垮著臉指著自己鼻子道︰「那我呢?」

  錢壯斜睨著眼。撫著腰間的軟刀︰「還要我送你回去嗎?」

  寧大乙立時噤聲。

  謝琬想了想,跟羅升道︰「補寧公子二十兩銀子,算是車馬費。」

  「我要你的錢做什麼?我又不缺錢!」寧大乙一聽說拿錢打發他,立即把腰直起來了。謝琬看著他不語。他氣勢再次被瞪消下去。哼哼嘰嘰說道︰「我可不是誰的忙都願幫的。」說完翻身上了馬,一溜煙跑遠了。

  謝琬笑了笑不再理會,徑直回了府。

  錢壯羅矩回房洗漱完歇了一下晌,到傍晚時再回到謝琬身邊,發現正在跟謝琬說帳本的程淵,都不由怔了怔。

  謝琬順勢把彼此介紹給了對方。

  程淵接手鋪子帳目之後,羅矩就可以抽身出來了。漕船的事情搞定,接下來就得立即去南邊收購米糧,而這個事也非得羅矩前去不可,別的人她還真不放心。

  羅矩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日後。謝琬派了申田跟他同行。

  錢壯此番卻不能隨他去了,他的本職乃是保護謝琬的安全。

  不過像往後這樣需要羅矩他們獨擋一面出去辦事的機會會越來越多,這樣只身出面,難免會有意外。於是她越來越覺得身邊人手緊缺起來。

  如果說身邊有著七八個像錢壯這樣的護衛,那辦起事自然有保障得多。以她目前的能力並不是招不起護院,可是真這樣做的話,那未免也太扎眼了。她如今住在謝府裡,有著現成的護院保護,哪需要專屬於自己的護衛?

  不說別的,首先就會被王氏盯上。

  謝府終究不是長住之地。等到米鋪一開,下面人來往進出的頻率就高了。原先她計劃等謝瑯去了京師之後再做搬出去的打算,但眼下看來,要想成功掩人耳目,只怕等不到那時候。可是又不知搬去哪裡,黃石鎮倒是自在,可惜太遠。不便於往來。

  到底有些犯難。她預備等米鋪上了軌道,再想法著手這件事。

  羅矩去了江浙,她則拿著清苑州和河間府的輿圖看了兩日。

  到程淵再進來時,她就道︰「程先生對於開米鋪的選址有什麼看法?」

  程淵默了默,說道︰「三之近大路。二之近鬧市,一之近菜市,三者皆有利弊。全看姑娘胸中乾坤。」

  謝琬揚唇笑了笑,「知道了,下去吧。」

  等程淵走了,她叫來羅升︰「河間府內最有市場的自然是府州一帶,可是天底下開米鋪最有市場的卻是京師。你抽兩日去京師順天府學附近的胡同看看,找間現成的菜米鋪子盤下來。最好是前鋪後外住的小院子。」

  羅升聽說她居然把米鋪直接開到京師,而且是在府學附近,不由愣了愣︰「程師爺不是說開在菜市附近麼?」

  謝琬揚唇道︰「那是因為在他心裡,我的乾坤只有菜市那麼點大。」

  羅矩默然無語,立時打點啟程去京師。

  謝琬這裡則要準備讓他順路帶去給趙貞的回信。

  趙貞最近又有信來,謝榮果然似有與魏家聯姻的想法,而魏暹最近則並不在府裡,而且魏彬的夫人戚氏似乎也不太贊成這門婚事,謝葳雖然出色,但在與魏家交往的那麼多世家千金裡來說,卻並不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目前成功的機率極小。

  謝琬之所以突然決定把鋪子開到京師去,也是因為這封信。

  魏夫人雖然疼愛幼子,不肯隨意替他訂親,可是到底雙方年歲不大,時日一長也難保沒有可能。

  她需要深切地摸到謝榮的動向,那就少不得要常往京師走動,只靠趙貞傳遞消息那是萬萬不成的,她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萬一趙貞那裡遇到什麼意外,比如被謝榮發覺而下了對策,那她整個消息網絡豈不整個癱瘓下來?

  所以,要往穩妥裡做的話,不但要擴展她的眼線。還要解決她的長期落腳點。總是去住客棧,到底太扎眼了。有間鋪子卻好多了,一來有個走動的名目,二來都是自己人。就不怕什麼被人盯梢。

  如今京師大多數人家都沒有了良田,尤其那些勛貴及權貴之家因為朝廷已經停止了賜田的福利,吃食來源幾乎全都是靠糴米。

  順天府學那帶不是衙門就是官家貴門,在那裡開米鋪,還能愁了吃喝麼?雖說地價貴些,可如今的趨勢是米價只會上揚而不會下跌。

  更何況,未來還會有幾場無可避免的天災。她清楚記得,慶平十年米價還只有一百文錢一石的米價,到了慶平十四年,米價已經升至了一百五十文一石。再經過幾場天災,慶平二十年的時候已經到三百文一石了。許多老百姓當時都改吃粟米了。

  自然,這也是因為謝琬有著重走一遭歷史的先機,這才能狠得下心來投資。如今那些因年初擴林削地之風而動的商戶,就是有觸覺敏銳的。大多也還在觀望罷?

  待辦的事情都上了軌道,謝琬在內宅裡走動的時間便多起來。

  謝樺最近在議親,女方是縣北開油坊張家的長女,沒讀過什麼書,但張夫人這幾年久病纏身,都是這張小姐在操持家務。據說兩廂家長見過之後都還算滿意,於是已經換了庚帖。就等著納吉。

  這是謝府孫輩裡頭一樁婚嫁喜事,大家興致都高,最近說的談的都是這件事。雖然不關謝琬的事,但是因為將來謝瑯的婚事也得她拿主意,所以從旁聽聽看看也好。

  王氏擅於偽裝,就算明明恨謝琬恨得咬牙切齒。面對她的時候也還是客客氣氣。謝琬從善如流,心安理得地在上房吃著她從各處搜刮來的珍稀瓜果點心。對於一屋子裡表面上的和諧下,所藏有的暗涌洶潮視若不見。

  謝棋跟任雋打得火熱。雖然有時候明明看得出他不耐煩她,卻也從來不曾明確地表示過拒絕。

  大約就是因為謝樺的婚事帶來的刺激,府裡少男少女們都開始對婚事二字產生了異樣的感覺。所以謝任二人的情形就連謝瑯也看出了端倪。

  吃晚飯的時候他露出一臉的八卦跟謝琬說道︰「你有沒有發現。棋姐兒似乎很喜歡跟雋哥兒在一起。難道當年那塊玉她真的是故意拿走的?」

  「我怎麼知道。」謝琬才懶得跟個書呆子探討這些。

  謝棋很膽顯是沖著任家的家世來的,謝琬沒有對誰動過心,可是即使這樣,她也想像不出來,因為虛榮而這樣堅持不懈地去討好一個人,真的不會痛苦嗎?如果任家有一天變成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她還會這樣追著任雋跑,按他的喜好偽裝著自己嗎?

  她一直覺得兒女之情這種東西離她太遠,世間男子不是與她無緣,就是跟她沒份。

  所以,這輩子她也沒對這方面期翼過什麼,一直也把精力放在了如何避免前世之悲苦之上。

  但是她忘了她還有個哥哥,看到她這麼不在意的樣子的謝瑯可不像她這麼想。

  「琬琬,其實我覺得,你比她們任何人都強,將來你也一定會遇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夫君。」

  謝琬沒料到他突然說到這個,雖然未經人事,但是也不至於因此臉紅。她知道哥哥這是因為看到大伙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謝琬身上,就是放到了謝棋身上,而自己的妹妹卻無人過問,心裡難過。

  她說道︰「未來的事誰知道呢?我還這麼小。」

  謝瑯拍了拍她的手背,並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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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姨娘

  但是翌日起,他卻總是有事沒事帶著她去任雋院子裡串門,然後得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總是第一時間讓銀瑣去叫他。謝琬先時沒在意,後來看他在任雋面前有意無意地總誇讚著自己,便也明白了幾分,合著哥哥這是要把她跟任雋送作堆啊!

  前世好歹是任家老爺自己找上門來的,怎麼這一世反倒要他們找上去麼?

  謝琬嚴肅地跟謝瑯說道︰「以後你們的事別把我摻和進去了,我不喜歡任雋!」

  她不會讓謝棋高嫁的心思得逞,但是也絕不會自己湊過去。自從因為那塊玉的事險些被任雋拖下水,她就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交集了。

  「琬琬!」謝瑯不理解了,明明任雋又溫柔又細心,而且還風度翩翩,怎麼說都是門好親事。而謝琬居然不喜歡他!「琬琬,你別以為自己還小,這些事就可以不上心。咱們沒有父母作主,就提早一步先行。我總要替你挑到個好歸宿才會放心的!」

  謝琬十分無語。「就是眼下訂了親,就代表著高枕無憂了麼?訂了親也能退親,眼下無人問津,也好過被人退親打臉。哥哥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吧!要是功課不緊,就也學著看看帳本,雖不用你當家,可總不能什麼也不懂。」

  「琬琬!」

  謝瑯盯著她背影高喊,無奈她已經進了房,啪地把門關上了。

  謝瑯雖然深覺受挫,但他是個妹奴,所以這事只好不了了之。至於他心裡怎麼想,卻沒人管得著。

  羅升去京師還有陣才回來,謝樺這裡在七月底已經納吉完畢。

  接下來就要準備過大禮了。

  油坊的千金雖然不比謝府的姑娘金貴,可到底是娶進來的少奶奶,過五百兩銀子的大禮,按例對方的嫁妝也只會翻倍成一千兩,如今一般鄉紳家嫁女兒都起碼是兩千兩銀子起跳。一千兩銀子的嫁妝嫁進謝府這樣的人家,哪有什麼體面?

  王氏這幾日對謝啟功殷勤得很,謝宏投其所好,也不知從哪淘來幾副字畫敬獻給了他。

  所以謝啟功最近在府的日子居多。正院也時常聽得見他與王氏言笑,就連謝棋也得了他一副好棋子。

  謝琬讓玉雪去打聽謝啟功最後答應了王氏給謝宏多少錢銀子操辦謝樺的婚事。龐勝家的親自過來說,「老爺還沒定下來,但是似乎已經在琢磨這事了,昨兒讓大伯去拿了庫房的帳本來翻,然後又問了任公子一些任家嫁娶的事。」

  謝琬微笑,讓玉雪抓了兩把錢給她。

  龐勝家的笑著塞進懷裡,「三姑娘總是這麼客氣。回頭有了訊兒,我再來告訴姑娘。」

  春蕙給她打簾子,也得了她一副笑臉。

  這些日子玉芳經過了玉雪的勸說。明白了心思錯托在謝瑯身上,都不曾再在謝瑯屋裡出現過。而謝瑯沒見到她出現,居然也並沒有問起。這使玉芳更加心傷,因而見了謝琬,也總是咬唇低頭。一副黯然傷神的樣子。

  同作為女人,謝琬理解她的心情。於是這幾日也沒叫她上前侍侯,而是讓春蕙負責她的衣著。

  春蕙是府裡派過來的丫鬟,這兩年倒也凡事謹慎,沒出過什麼錯兒。除了最先的時候被王氏叫去問過兩回話,事後並沒見異常,後來竟是再沒跟王氏的人接觸過。算是這批人裡頭的老實人。

  可是到底是半路才來。用著不順手。

  她這日閑著無事,出到前院溜達,見錢壯在院裡大槐樹上高來高去地摘槐豆莢當暗器擲著玩,心下一動,便就招手喚了他下來,問道︰「不知道有沒有像你這樣。會些工夫的,又需要找份差事做的小姑娘?」

  錢壯道︰「這樣的人自然有。只是不知道姑娘要做什麼用?」

  她說道︰「我是個姑娘家,有些時候總是不那麼方便帶著你出入。玉雪她們也都大了,頂多再有兩年就要放出去。要是有這樣的人,既可以像玉雪她們那樣替我料理些瑣事。又可以會些功夫防範一下,豈不兩全齊美?」

  錢壯聽完恍然笑道︰「原來是這個意思。小的手頭倒是沒有現成的人。不過,滄州我師父那邊倒是可以打聽打聽。那裡許多百姓人家祖上都是有武功傳家的,特別高深的興許沒有,但幾手防身功夫還是不難找的。」

  謝琬大喜︰「如此甚好!」

  錢壯當即就往滄州去了信。

  謝琬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有了這樣的想法,畢竟兩世裡頭她都沒見過會功夫的女子,如今從錢壯口中得知這想法竟然並不是天馬行空,自然喜出望外。

  有了會功夫的丫鬟,那麼就算搬出府去的時間需要相應延遲,也不是什麼大事了。

  飛快到了八月,院子裡已經能聞到濃濃的桂花香。

  龐勝家的來告訴,謝啟功批了三千兩銀子給謝樺辦婚事。是夜謝啟功宿在偏院鄧姨娘屋裡,王氏還親自讓人去添了被褥。

  謝啟功先後納過三位姨娘,都沒有子嗣。一位已經死了。一位十年前就送到了烏頭莊,如今也是一身病,請了莊戶娘子照看著,龐鑫每個季度都會去送些補品和藥材。

  剩下這位就是鄧姨娘,鄧姨娘也有四十多歲了,常年沉默寡言,就住在正院後面的小偏院,平日並不怎麼出門,謝琬只有在每逢過年或大的年節才會見到她在餐桌上露一露面,因為妾侍不能見外客,所以就是謝榮唱大戲那回也不曾出來。

  謝啟功似乎也是想起才會去一回。

  算起來鄧姨娘比王氏只小了兩三歲,應該是王氏再嫁之前已經納進房的。

  謝琬當然不會相信謝啟功當初會看中一個死氣沉沉的人作妾,想當初定然也曾巧笑嫣然過的,至於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那要問王氏才有答案。

  謝琬無意去插手他們內宅之事,她也犯不著去利用著這些去達到她的目的,不過是近來辦事順利,心情愉快又閑得慌,才會留意到她罷了。

  但是她沒想到,她居然會在上房踫到鄧姨娘,而更讓人意外的是,鄧姨娘居然還沖她笑了笑。

  彼時是日暮時分,廊下刮著初秋的風,地上散落著幾片秋葉,鄧姨娘一身暗沉的青布襦衣,頭上圍著黑絲絨抹額,從門內走出來,與謝琬打了個對面。兩廂目光一對上,鄧姨娘便沖她緩緩笑了笑。

  謝琬記不清見過她多少回,但印象裡她從來沒有對誰笑過,更不要提這種獨獨針對她,看起來含著什麼意味的笑。

  當時廊下無人。

  謝琬沉吟著轉身,想要看她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話想說,她卻已經如往常般腳步平穩地,頭也不回地往後面小偏院去了。

  過後好幾日,鄧姨娘又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露面,更沒有關於她的絲毫消息。

  謝琬只好相信,那個笑容真的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謝張兩家定在八月十八日過大禮。

  謝宏夫婦近來忙得不亦樂乎,要忙修葺新房,又要忙酒席采辦,還有新房院子裡也要添些家具。

  棲風院雖然也不小,可是卻架不住房裡子女多,又還有兩位姨娘,就顯得有些擁擠。

  所以謝樺住的小院兒也不大,到時張氏進來,少不得要添置些下人,於是下人的住處和床鋪桌椅什麼的也都要預備,於是原先院子裡的大廂房就得改成兩間用,又要築牆又要開窗,這些都是要用到錢的,因而十分地鬧心。

  好在王氏私下裡也貼補了百把兩銀子,總算不至於動用到那三千兩銀子公款。

  不過也還是局促,阮氏背地裡於是就攛綴謝宏︰「太太當家這麼多年,肯定有些體己,不如先去借了來用著,回頭我們有了再還上。」

  謝宏想了想,就真的去問。

  王氏一聽肺都要氣炸了︰「我哪裡有什麼私己銀子?

  「當初我怎麼進門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手裡攥的櫃裡裝的都是公中的錢,這些年雖然也扣了幾個碎銀,可你們平日裡分例外的錢不都是我這裡拿的麼?老爺那麼精明的一個人,能讓我扣多少錢出來?!你們這些不省心的東西,是成心要氣死我!」

  謝宏嚇得連忙跪地賠罪,直抽自己的耳括子說糊塗。

  到底是最疼的長子,王氏氣完了也就算了。

  這日正也煩惱著該怎麼替他圓這個場,外頭周二忽然就飛快沖進來道︰「太太!魏公子來了!」

  王氏坐起身︰「哪個魏公子?」

  「就是上回與河間戚家少爺一道來的那位魏公子!京師參知大人家的小公子!」

  「什麼?!」

  王氏一聽也吃了一驚,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間又來了。

  但是絲毫不敢怠慢,連忙地迎出門去,到了二門內,抬眼便見影壁處一身錦衣華服的半高少年,居然正是前次來過的魏暹,不竟已是喜出望外!

  「魏公子!」

  天氣漸漸涼快了,吃完午飯謝琬就帶著程淵錢壯去鋪子裡走了走。

  謝琬對羅升的去向一直保密。

  程淵便趁謝琬挑新貨的時候問她︰「這幾日怎麼不見羅掌櫃?」

  謝琬笑道︰「他去京師相鋪子,過兩日就回。」

  程淵訝道︰「姑娘要把鋪子開在京師?」

  「是啊,」她平靜地點頭,「就在順天府學附近的前門胡同,昨日已經下了定了。」

  程淵眼中的驚色更甚了。半日才無語的躬身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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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36:02 |只看該作者
079 小三

  謝琬唇角的笑容一直持續到回府時,回府時看到頤風院裡那笑得兩眼只餘了一道縫的人,便傻眼了!

  魏暹一身白衣坐在院子前堂內,與謝瑯對坐吃茶。謝樺謝桐在他們下首,明明平日裡也是個眉目清秀的富家公子,如今跟他一比,全成了財主家的伙計。

  「怎麼才回來?我都等半天了!」

  謝瑯看見謝琬,頓時喜笑顏開。

  魏暹也站起身,微笑看著她,像是任何時候初見他時雍容得體的樣子。要不是那雙眼梢裡還帶著抹濃濃的稚氣,誰也不會想到面前這貴公子居然會做出揣著一包肉骨頭,跟謝琬「私奔」到田莊去挖冬筍的事情來。

  謝琬想起後頸裡那團雪,還不由得瑟瑟發冷。

  「原然是魏公子來了。」她帶著抹淺淺的戲謔說道。

  自從上回去過一番田莊,她對他不覺就隨和了些,就像對個頑皮的弟弟,總忍不住要捉弄一下。

  魏暹臉上閃過一絲赧意,但是馬上又說道︰「什麼魏公子不魏公子,逢之惜之他們都叫我的表字,我表字夢秋,你也這樣叫我好了。」說完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要不,你叫我哥哥也行,反正我年齡比你大。」

  年齡比她大就能當她的哥哥了麼?當著大家面,謝琬不與他抬杠,忍著笑叫來玉雪,拿了銀子讓龐勝家的去辦桌酒席送到頤風院,交代再把棋姐兒和任雋請過來。

  魏暹是晌午到的,王氏本也要讓廚下治席面,哪知道這裡謝琬已經登了先,便就作罷。

  一時謝棋和任雋前後腳趕到,相互之間見過禮,氣氛頓時熱絡起來。魏暹出身雖好,但因為天性豪爽,因而並無倨傲之態。與在座誰都說得來。聽說謝琬新近請了個武藝高強的護衛,於是連忙提出要見錢壯。

  錢壯從不跟官家打交道,而且因為當初蹲獄的事一直對當官的人有成見。但是魏暹是謝琬的客人,所以他也很配合地說了說自己的武器及拳腳之類。魏暹傾慕之心溢於言表。但因為出身書香世家,還是帶有幾分保留之色。

  錢壯一直微笑著,始終是不語。

  魏暹便跟謝琬埋首私語起來。

  任雋見到謝琬時而低語時而輕笑,神情不覺已一點點黯下去。

  謝棋看著任雋神情黯然地總盯著謝琬,下唇也已咬得生緊。

  謝瑯見到謝琬與魏暹溝通和諧,卻是呵呵笑個不停。

  至於謝樺謝桐,則忙著聽魏暹說起京師的繁華景象去了,盯著魏暹目不轉楮,哪裡還顧得上別人。

  一旁侍侯的玉雪看著一桌人各懷心思,不由得暗嘆了聲氣。

  府裡有了個任公子。本來就熱鬧了,哪禁得如今又突然加進來個魏公子。二姑娘做夢都想嫁給任雋,可惜一個有心一個無夢。任雋傾心三姑娘,而她們三姑娘又看不上他。她不知道她們姑娘究竟怎麼想,如今看起來。對這魏公子確是要比任公子和氣幾分。

  上回魏暹走後她還以為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所以從未把她放進謝琬未來夫婿的備選裡,如今他竟然又找上門來,而且看起來魏公子還十分喜歡與三姑娘親近,以著魏家的家世,三姑娘若是嫁過去,算不算得上風光呢?

  這兩年跟著謝琬。本就學得了些以往想也不敢想的東西。而自從謝琬讓她提點過玉芳之後,她也更明白謝琬的想法。再加之謝琬又不斷地網羅著一些讓她想也不到的人在身邊,更可見她的決心。

  那麼她對自己將來的去從,就不得不好好琢磨了。

  是要像玉芳那樣等過兩年之後嫁出去,還是一直跟在三姑娘身邊,替她分憂解難。順便也替自己謀一份風光未來?雖然再風光她也是個奴才,可是風光的奴才跟不得用的奴才還是有著本質區別的。

  玉芳想攀高枝的想法沒錯,可她的錯誤在於選錯了人,這兩年跟在謝琬身邊,她居然還不明白謝琬才是二房的主心骨。才是能夠左右她們命運的人。就是攀上了二少爺,只要三姑娘一聲不許,將來不是也沒有她的活路嗎?

  而且,那樣也就注定只能做二少爺房裡一輩子的妾室。

  可是跟著謝琬就不同了。且不說謝琬的超群姿容,只說她這份才智,絕對是她見過的所有人裡最拔尖的。她居然能夠把當初二爺都無可奈何的王氏涮了好幾回,且憋著氣還連話都不敢說出來,沖著這,她就是最終鬥不過有著個在朝為官的兒子的王氏,也絕對會替她自己謀份好前程。

  謝琬有了好歸宿,她作為一直伴隨在她身邊的心腹,能夠不風光嗎?

  就是進不了魏府這樣的高官大戶,就是進任家這樣的本土世族裡做個少奶奶身邊的管事娘子,那也是體面的。

  有了這一層,玉雪對於謝琬的婚事,也就格外關心起來。

  晚飯後宴散了,謝啟功也回來了,王氏說明了經過,謝啟功便就趕來頤風院相見。又問魏暹歇在何處,魏暹因為跟謝瑯談論文章正在興頭上,就跟謝啟功說歇在頤風院,反正頤風院裡屋子多。

  謝瑯也很歡迎,連忙讓秋霜去收拾廂房。

  謝啟功回到正院,臉上的喜色還未曾褪去。他對王氏道︰「想不到這魏公子與我謝府竟如此有緣,看來這也是榮兒命中該有份榮華富貴啊!」

  王氏卻還在惦念著謝宏那邊要錢貼補,於是道︰「既如此,咱們就該好生招待才是。」

  「正是這麼說。」謝啟功捋鬚點頭︰「你明日就拿五百兩銀子去,讓人仔細去打聽魏公子喜歡什麼。」

  王氏喜道︰「為妻一定好生招待好魏公子!」心下卻暗喜著,近來懸著的事,總算是有了著落了。

  這邊謝琬回了房,玉雪一面侍侯她沐浴,一面就試探道︰「這魏公子看起來挺好相處的。人又活潑。」

  謝琬一時之間,哪裡料到她會有那麼多小九九,拿著胰子涂手臂,心不在焉說道︰「就是個孩子。」

  玉雪笑道︰「姑娘自己不也是個孩子?還沒魏公子大呢。」

  謝琬想起今兒魏暹說起要她叫他做哥哥的話,笑了笑,繼續涂胰子。

  玉雪看她這模樣,卻是抿嘴笑得更愉快了。

  翌日早間,謝瑯他們去了上學,魏暹閑著無事,跑到後院天井來。他沒看見旁邊抱廈窗戶內坐著謝琬,先是好奇地圍著天井轉了兩圈,然後步下石階,拿地上枯枝去戳水池裡兩「頭」肥魚。兩頭魚頓時在水池裡亂竄,濺起一地水花

  謝琬捧著書在窗內咳嗽了兩聲,頓時把他驚得偏過頭來。

  「你在幹什麼?」她揚起下巴指指他手上的樹枝。

  他連忙把樹枝撂下,快手快腳上了游廊,說道︰「你怎麼把魚養得跟豬似的?弄得我還得親自跑下去才看清是什麼魚種。」

  倒成她的錯了。

  她放下手,雙手撐著窗戶道︰「魏公子——」

  「哎——夢秋!」魏暹一手伸出來,糾正她的稱呼。

  她一頓,直起腰,「好吧,你怎麼會突然又到清河來?令尊令堂知道你去向嗎?」

  趙貞信上說因為他不在府裡,而且魏夫人並不太樂見他跟謝葳聯姻,所以這門婚事暫且才不見分明。他來的時候身邊又僅止一個小廝,那麼,他為什麼「不在府裡」就很值得懷疑了,她可不認為若是光明正大的出來,魏夫人會放心他只帶個小廝在身邊。

  「小三兒你就是這點不好。」

  魏暹負手搖頭,一副痛心的樣子。

  「小三兒?」謝琬揚高了尾音,怪叫出來,她幾時有了個這麼難聽的小名?但是,她可不會這樣就被他順利引開話題去。她繼續道︰「我要是猜的沒錯,你是偷溜出來的吧?」

  「這有什麼要緊?我都已經十四歲了!」

  他兩手一攤,十分地不以為然。

  謝琬暗中嘆氣,他這麼樣不計後果地亂跑出來,不知道魏夫人會急成什麼樣。想來當初會出現在她墜崖的松樹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可是那回好歹還有兩個一看就很強的護衛,如今眼下,他既無防身之力,又沒人隨護在側,是多麼不顧後果。

  「夢秋原來在這裡?害我在前院好找。」

  這時候,穿堂外又走進來笑吟吟的一人,竟是本該去縣學了的任雋。

  魏暹難掩訝色地拱手稱了聲「展延」。

  謝琬也驚訝地道︰「任三哥沒去上學麼?」

  任雋說道︰「昨夜裡因為高興多喝了兩杯,哪知道早上起來有些頭疼,便就讓惜之他們代為告假了。」

  魏暹道︰「可是著涼染了風寒?這可遭了!倒是我的不是,昨夜很該見好就收。」

  任雋笑道︰「怎麼會是夢秋的事?酒逢知己千杯少,是我自己貪杯所致,可萬萬怪不上你。」

  謝琬深深看了他兩眼,把他們讓進了抱廈裡。

  魏暹進門一坐下,便覺屋裡的擺設新奇。

  「倒是有著說不出的隨意。」他贊道。

  任雋端著茶,一面微笑道︰「三妹妹就是這樣,外面看著端莊嚴肅,內裡其實隨性得很。她要是撒起嬌耍起賴來,真讓人拿她沒辦法。誰讓她最小,又是我們最疼愛的小妹妹呢?」他目光往魏暹處睕了眼,才低頭把茶水喝了半口。

  魏暹深以為然地點頭,一時脫口道︰「不錯不錯,我就見過她凶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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