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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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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2: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赴宴

  晏嵐從《亂世情緣》的試鏡出來,心就一個勁兒往下沉,雖然甘茹雪已經退出,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又殺出一朵當紅小花來,看對方那信心十足的樣子,恐怕這個角色早已是她囊中之物。

  「晏嵐,我有個事情要告訴你。」今天的試鏡十分重要,晏嵐的經紀人也難得出現,可他現在氣急敗壞,一看就不是好消息,「原來那個沐浴露的代言黃了。」

  晏嵐一怔。

  那個沐浴露的廣告其實頗為曖昧,需要女演員表演洗澡,雖然肯定不會拍攝到關鍵部位,但被人吃豆腐是免不了的,晏嵐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去爭取了它。

  「為什麼?」她脫口問。

  「人家願意露,不需要清場,晏嵐,你要搞清楚,圈裡有的是比你能豁得出去的人。」經紀人攤了攤手,「而且據我所知,是甘茹雪牽的線,她要搞你。」

  晏嵐咬牙。

  「你真的不考慮錢老闆嗎?他人脈廣又有錢,捧紅你易如反掌,等新鮮感過去了你就解脫了啊。」經紀人嘆氣,女明星有志氣好不好?好!可志氣能不能當飯吃?不能!

  這個圈裡就是這樣骯髒,充滿著赤裸裸的交易,下不了決心,就別來混。

  晏嵐幽幽道:「跟那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我不甘心。」

  「大姐,你是不是娛樂圈小說看多了,覺得霸道總裁都是年輕有為長得帥的那種?」經紀人苦口婆心,「還對你日久生情最後嫁入豪門,好,就算有這樣的男人,輪得到你嗎?你別搞得我逼良為娼一樣,你不想幹,要麼別混這一行,要麼有坐十年冷板凳的心理準備,你自己考慮。」

  什麼年代了,也不是非要她走這條路,想守住底線,沒問題,要麼紅成大腕,別人不敢輕舉妄動,要麼就徹底退圈保平安,人家也不會死纏爛打。

  可晏嵐現在是什麼情況,和她同層次的女星各個比她有手段,認乾爹的認乾爹,抱大腿的抱大腿,混這個行業的女人都對自己心狠,只要能紅,無所不用其極。

  人家走捷徑她不走,當然會被落下,娛樂圈更新換代速度最快,不用一年,晏嵐就能被忘到犄角旮旯裡。

  「你讓我再想一想。」

  「我不逼你,我從來不逼手下的人去幹這種事,我TM又不是拉皮條。」經紀人沒好氣地說,「行了,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能給你找的,陪酒吃個飯可以吧?」

  晏嵐點頭。她這個檔次的女明星,平時沒有廣告沒有劇的時候怎麼辦?娛樂公司有她們的報價單,酒會多少錢,飯局多少錢,出席活動多少錢,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回公司的路上,晏嵐心神不寧,她知道自己正面臨人生最關鍵的選擇,人生不是小說,哪有那麼多貴人相助?

  晏嵐回到公司,經紀人已經匆匆忙忙趕去另一個女藝人那裡了,是,他手下不止她一個,對她來說,他已經仁至義盡。

  「晏姐,有你的禮物。」助理把一個盒子遞過去。

  「誰送來的?」晏嵐拆開緞帶,隨口問。

  助理說:「流光的崔秘書。」

  流光?晏嵐奇怪,那天出席活動後,崔秘書就把紅包塞進她的手包裡悄悄給她了,那這份禮物……她打開了盒子,眼睛頓時一亮。

  那是一條寶石項鏈和配套的一對耳環,要說有多名貴那也不盡然,至少不過七位數,不過,也是著名設計師的作品,對於她來說,帶出去已經十分體面。

  她這種剛剛起步的藝人來說是很尷尬的,走出去總要有幾件大牌的衣服,幾件過得去的首飾,可這些東西價值不菲,以她現在的收入供應不起,又沒有贊助,每次露面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在穿衣打扮上攻訐。

  經紀人說得對,只要有一次穿得土,「沒有品味」的帽子就很難摘掉了。

  對於晏嵐而言,這份禮物可謂是及時雨,不管什麼場合都能用得上。

  只不過……無功不受祿,為什麼?晏嵐問:「崔秘書有說什麼嗎?」

  助理將桌上的一束花捧出來:「沒有,但還有這個。」那是一束小小的滿天星,花小,花束也小,與其他人動輒數十朵玫瑰相比相當不起眼,拿在手裡小小一捧。

  「也真是奇怪,送一套寶石首飾,又送那麼不起眼的一束小花。」幸虧有那一套寶石首飾,否則從助理嘴巴裡說出來的就不是「奇怪」而是「寒酸」了。

  晏嵐心知肚明,滿天星自有滿天星的寓意。

  等到夜裡七八點鐘,她健完身回家便接到了裴瑾的電話:「晏小姐,你好,我是裴瑾。」

  「裴先生,」晏嵐的聲音帶了笑意,「謝謝你的禮物。」

  裴瑾問:「還能入眼嗎?」

  晏嵐非常大方:「我很喜歡。」

  「那就好,真怕你不喜歡,我的請求就說不出口了。」裴瑾笑了笑,「我想請晏小姐幫個忙。」

  「什麼忙?」

  裴瑾道:「我明天有一個酒會,想請晏小姐作我的女伴出席。」

  晏嵐對裴瑾印象極好,但出於謹慎,她還是問清楚是什麼性質:「是什麼酒會?」

  「昆布醫藥公司有一個新品發佈會,我們兩家公司未來或許有合作。」裴瑾道,「我沒有女伴,想請晏小姐仗義援手。」

  昆布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在常青市裡也算是很有名氣,晏嵐當然聽說過,這肯定是正經的宴會,而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聚會。

  她在大學唸書時有個室友,非常漂亮,那個時候就開始接這種性質的單子,陪酒陪飯,賺一兩千塊錢,被人吃吃豆腐就算了,最可怕的是有一次被人帶去一個不和諧的趴,直接被人下了藥。

  出來走江湖,不小心栽了跟頭也沒有人會可憐。

  晏嵐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尤其是裴瑾把話說得那麼動聽,怎麼不叫人心花怒放,呵,仗義援手?她不過是個出賣美色的花瓶,竟然成了幫他的忙。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

  第二天,崔瑩瑩送來禮服和鞋子,非常抱歉:「時間倉促,不能量身定做,好在是今年新款,希望晏小姐喜歡。」

  晏嵐不禁對她升起好感,上次出席流光的年會,禮服也是由崔瑩瑩提供的,挑選的時候她直接走了公司的帳,那件禮服後來也作為禮物送給了她。

  這樣大方的主辦方,她這是第一次遇見,通常這是大腕才有的待遇。

  而今天這件禮物顯然比那天更為正式高檔,剪裁大方簡單,絕不失禮,高跟鞋的高度是最舒適的7公分,配上昨天的紅寶石項鏈,將她的美貌襯托到了十分。

  「老闆真有眼光,晏小姐是難得的美人。」崔瑩瑩真心實意地誇獎,「今天我們老闆最有面子。」

  晏嵐攬鏡自照,聽著這一句話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很識相地說:「能跟裴先生出去是我的榮幸,他抬舉我。」

  「晏小姐,」崔瑩瑩溫和地笑了起來,「你也不差,哪有什麼抬舉不抬舉,老闆說了,是你幫他忙。」

  晏嵐這下真感覺到崔瑩瑩與眾不同的地方了,她有一個同門師姐,也是富家公子的女伴,每次女秘書來送東西都讓人覺得尷尬,雖然言辭恭敬,但從口吻中就能看得出來,完全是把她當玩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一葉知秋,師姐通過這個女秘書知道自己是什麼地位,過了段時間就分手了,也算乾脆。

  盤點嫁入豪門的女星似乎不少,可真的麻雀變鳳凰的能有幾個?其中又有多少在外生下男嬰才能被夫家承認?

  可崔瑩瑩不一樣,她像是把她當朋友,沒有諂媚,也沒有看不起。

  她一時好奇,問道:「我聽說流光公司女性職員特別多?」這是很特別的,流光公司是科技公司,除了媒體公關人事這樣女性較多的傳統部門,更多的是軟件開發這樣的技術部。

  通常這些部門裡,都是男性佔據主導地位,可是聽聞流光裡聚集了業內百分之三四十的女性技術員。

  「是有那麼回事。」崔瑩瑩點頭道,「晏小姐也別誤會,老闆鮮少出現在公司裡,招女性不是為了自己眼睛吃冰淇淋。」

  晏嵐眨眨眼:「那是為什麼呢?」

  「沒什麼,因為招聘的時候,應聘者裡的女性更出色呀。」崔瑩瑩笑著說,「以前,也有人質疑過老闆這個決定,覺得不應該招那麼多女性技術員,畢竟比不過男人,老闆說,『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世界上第一位程序員是女性,發明WiFi的還是女性,哪裡有不如的地方』,這以後就沒有人說什麼了,我們公司今年的業績也不錯。」

  晏嵐動容:「是嗎?你們真厲害。」

  崔瑩瑩略有悵惘:「不厲害不行,這個社會對女人哪裡公平了?要是做不好,叫你滾回家去伺候男人一日三餐,手心朝上,腰桿子就直不起來。」

  說到這裡,她觸動心事,「一樣的業務,我們明明做得更好,可還是選了別家,因為人家是男性團隊,非要比人家做得好上幾倍,才肯將信將疑地簽下合同。」

  室內的氣氛靜默下來。

  好一會兒,還是崔瑩瑩打破了沉默,她替晏嵐整理了一下胸針,笑著說:「晏小姐,你已經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稍稍停頓,又含蓄地暗示,「只是交個朋友,其他的要看緣分。」

  晏嵐知道這是提點,微笑著點了點頭。

  稍晚些,裴瑾開車來接她,換了一輛低調但體面的車子,替她開門,又稱讚她:「你今天很美。」

  「謝謝。」

  裴瑾遞了一件羊毛披肩給她:「不是很搭,路上披一下就好,會場裡有暖氣。」

  晏嵐一怔:「我不冷。」

  「披著吧,當心感冒。」裴瑾說,「我本來想給你挑一件稍微暖和一點的禮服,只可惜沒有合適的,叫你受委屈了。」

  晏嵐零下幾十度都穿著單衣往水裡跳過,沒想到會有人覺得初春讓她穿了一件吊帶的禮服委屈,她啼笑皆非,鼻尖卻微微一酸,名利圈裡摸爬滾打那麼多年,這一點點溫暖足以讓人感動:「裴先生,你真的很會討人歡心。」

  裴瑾看了她一眼,輕輕道:「我並不是在討你歡心,故而不必感動,是我邀請你陪我參加晚宴,我就有責任照顧好你,這是我應該做的。」

  晏嵐怔住,裴瑾說得對,他並非是在刻意討好她,他只是照顧女伴而已,然而這一點已經尤為難得。

  她參加過多少次這樣的活動,叫她自己趕去會場的有,派司機來接送的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像裴瑾這樣正式將她作為女伴來對待的,也是頭一個。

  她內心受到震盪,那一刻,她心中升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為什麼不呢?

  ***

  裴瑾的車開得很慢,到停車場的時候正巧和何坤前後腳,這當然是因為警方一直在跟蹤何坤,將行蹤告之於他的緣故。

  就在裴瑾下車給晏嵐開車門的時候,他聽見兩個車位之隔,何坤對司機韋正說:「今天你先回去吧,一會兒小趙會送我回去,」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多陪陪你女兒,這個是我一點心意,看病哪有不花錢的。」

  韋正感激涕零:「謝謝老闆。」

  裴瑾一聽這聲音就曉得不是他,不過,這樣會籠絡心腹,何坤不是簡單角色。

  他想著,將胳膊遞給晏嵐,晏嵐扶著他款款起身,沉悶的停車場好像因她明亮起來,何坤也不由將目光投在了她身上。

  「何總。」裴瑾與他打招呼,「幸會。」

  「你好,歡迎。」何坤其實並不認得他,看生意人自然有一雙精明的眼睛,掃一眼就知道該是什麼態度,「恕我眼拙,你是……」

  「流光裴瑾。」

  「原來是裴總。」知曉了他的身份,何坤的笑容更熱情了,他們雖然是醫藥公司,但現在有那麼多醫療APP,也想在這方面分一杯羹。

  晏嵐就好像是一個完美的花瓶,舉止得體,豔光逼人,跟在裴瑾身邊進退有度,時不時應一句,讓氣氛更加和睦。

  正與何坤交談時,趙信過來了:「何總,該輪到您發言了。」

  裴瑾的目光略略一抬,掃過這個何坤的第一心腹,何坤道了聲歉,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他收回目光,對晏嵐道:「累了吧,我也討厭這些應酬,不過,可以結束了。」

  晏嵐吃驚極了,這發佈會才剛剛開始,何坤正準備上台致辭,怎麼就結束了?

  裴瑾看了一眼台上的何坤,冷笑了一聲:「害群之馬。」他淡淡道,「不用再待了,這家公司馬上就要完蛋了。」

  晏嵐一驚,看裴瑾已經準備離開,只能悄悄避開人跟著他出去。

  裴瑾直接到停車庫裡,開了車就走,不到五分鐘,電話就響了,裴瑾戴上藍牙耳機:「是趙信,我確定。」

  周世文道:「謝謝,改天請你吃飯。」

  裴瑾牽牽嘴角:「不客氣,盡快讓這些人從我眼前消失。」他摁斷了電話。

  晏嵐看到他眉宇間銳利的神情,在一旁欲言又止,好在裴瑾很快緩和了臉色,對她笑了笑,歉然道:「嚇到你了,這件事不方便對你說,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

  晏嵐聰慧,立刻道:「我明白了。」

  「可惜了,你今天打扮得很美。」裴瑾問她,「有別的安排嗎?」

  晏嵐咬了咬嘴唇,大著膽子說:「那看裴先生是否肯邀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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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妓女是分很多種的,宮妓、官妓、家妓、私妓、民妓……大家比較熟悉的應該是後者,官妓裡比較有名的就是薛濤,家妓裡有名的有紅拂,中國古代文人對這個群體都不吝嗇好感,薛濤不用說了,嚴蕊寧死不願意污衊別人,等等,但是,你要說把她們當人嗎?那也未必,關盼盼不說了,最近看影梅庵憶語,逃跑的時候,冒襄誇董小宛深明大義,怎麼呢,當遇到困難時,先老娘,再老婆,然後是兒子,弟弟,至於妾?科科。

  然而,文人狎妓的確是古代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詩意下面埋藏罪惡,罪惡裡也有美好的部分,比如名妓吊柳七,當年剛讀到這個故事,難以置信,居然還有這樣的事?你說沒有真情實感嗎?未必,古代男女都受到禁錮,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子和名妓的愛情故事才會那麼吃香。

  裴瑾和謝娘的故事,並沒有跳出老套路,但是我很喜歡謝娘,大家的關注點基本上都放在裴瑾睡過她身上了_(:з」∠)_篇幅有限,謝娘的一生被我濃縮在幾千字裡了,5兩銀子被賣,500兩被梳弄,5000兩從良,很有意思吧,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淪落風塵,接受現實,名妓的待遇和普通的妓女完全不同,她做了名妓,才算是掌握了自己一半的命運,前文提過,她選擇裴瑾,是她這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做出選擇。

  也正是因為這種精神震撼到了裴瑾,他把她留下了,算是圓了才子名妓的佳話,然而,就好像是灰姑娘嫁了王子,後面的事真是無可奈何,但是她後悔嗎?我不知道誒,你們覺得呢?

  昔年去南京,我一直在想,秦淮河邊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兩岸都是青樓,後面發現想多了,摀住胸口……電視劇害人不淺,於是去瞄了一眼桃花扇,和大家分享一下。

  【一帶板橋長,閒指點茶寮酒舫。(丑)不覺來到舊院了。(生)聽聲聲賣花忙,穿過了條條深巷。(丑指介)這一條巷裡,都是有名姊妹家。(生)果然不同,你看黑漆雙門之上,插一枝帶露柳嬌黃。】

  大概是這樣的,一條巷子裡的人家基本都是門戶,一個門戶裡養母養了好幾個女兒,據說是這樣的,前門迎新,後門送舊~可能我說得不一定都對,有更瞭解的考據黨歡迎指出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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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2: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貓店

  車內暖風習習,微微吹動晏嵐的頭髮,路燈照在她的面龐上,那一雙眼睛燦若星辰。

  車裡的音響放著一首老歌,有個沙啞的女聲輕輕哼唱:「莫再虛度好春宵,莫教良夜輕易跑——」

  裴瑾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笑了,溫和道:「晏小姐,如果你遇到麻煩,可以說出來,或許我能幫到你。」

  晏嵐笑一笑,聲音淒然:「我想紅,我要走投無路了。」

  裴瑾露出訝異之色,晏嵐垂著頭,粉頸柔美如天鵝:「程淵對我不放心,雖然我已經發過微博澄清,但反轉也不難,他要置我於死地才放心,甘茹雪要排擠我,易如反掌,原本給我的代言和廣告都被取消了。」

  頓了頓,她又說,「有個老闆……喜歡我很久了,我的經紀人一直在勸我接受,因為我們都承擔不起得罪他的下場,我已經山窮水盡了。」

  「裴先生,或許你會笑我又當又立,但是,我想最後爭取一下。」她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慢慢道,「如果真的要走這條路,我想自己選擇那個人。」

  裴瑾想一想:「這不算太麻煩,或許我可以略盡綿力,不需要你的報答。」

  「世界上有白吃的午餐嗎?」晏嵐反問,「那天你好心開解我,我相信你不求回報。可是這次要幫我,需要付出大量的金錢、精力,甚至人情,你不要我的報答……」

  她牽了牽嘴角,靜了片刻,才說道,「那我想,你是看不上我吧……對不起,是我冒昧了。」

  「那倒沒有,我很欣賞你,你很聰明,也很漂亮。」裴瑾沉吟。

  「那麼,你是不屑於這種關係?」

  裴瑾忍俊不禁:「不不,我不是正人君子。」一個流連青樓的人,怎麼會是正人君子呢,他是浪子,「晏小姐,是這樣的,我無意娶妻成家,你同我開始,並不會有結果。」

  「我是懂規矩的。」晏嵐輕輕道,「不會奢想嫁給你,何況……我都做到了這份上,也不是想要嫁人生子,不然換行就好了,我想紅,我不甘心。」

  話說到這份上,裴瑾說不動意是騙人的,過去,他常宿在門戶中,煙花巷有煙花巷的好處,只要有錢,鴇母自然歡喜這樣的常客,有朝一日離開了,也不會有人追根究底,畢竟,誰會在青樓裡度過一生呢?

  她們是他的過客,他亦是她們的過客,這是無需多言的默契。

  到了現在,這已經算是違法,他又不願意談所謂的戀愛,畢竟不會有結果,何苦讓那些女孩在他身上虛擲青春?

  晏嵐的提議,倒是讓他十分心動,他已經寂寞許久,如果能有人作伴,時光容易消磨,何樂而不為呢?而且,佳人難再得。

  「我很榮幸。」他伸出手,將她鬢邊的碎髮撥到了一邊。

  晏嵐微微側過頭,臉頰與他的手指相觸碰,肌膚相觸的那一剎那,她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你有什麼要求嗎?」

  晏嵐原先還在想,到底這些交易是怎麼達成的,現在才知道自然至極,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請助我渡過難關。」

  「這是應該的,還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

  晏嵐這回想了很久,裴瑾不會薄待她,她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那麼,還有呢?她想到了:「如果要分手,告訴我就好,不要讓我難堪。」

  「好。」裴瑾答應她。

  晏嵐的笑容嫵媚極了:「那麼,現在你可以把我帶到任何一個地方去了。」

  「唔,我想一想。」裴瑾笑了起來,「我家裡有一支不錯的紅酒,難得良辰美景,不要辜負了。」

  「良辰美景?」晏嵐低眉淺笑,「那我呢?」

  「你便是美景。」

  車裡歌聲幽幽:「濃情厚意度春宵,輕憐蜜愛到明朝——」

  ***

  晏嵐次日是被經紀人的電話吵醒的,她眯著眼睛接通了電話,聲音慵懶沙啞:「喂?」

  經紀人原本想告訴她得到《亂世情緣》的女二,可一聽這聲音,身經百戰的他就立刻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你在哪兒?」

  晏嵐清醒了,她看一眼枕邊,裴瑾正微笑看著她,晏嵐心一橫,對經紀人坦白說:「我跟了裴瑾。」

  「流光那個裴瑾?」經紀人差點跳起來,「你是不是蠢?流光不過是個小公司,我安排你和大老闆喝酒你不去,你跟了個私營企業的小老闆?晏嵐,你是不是昏頭了?」

  裴瑾笑得直不起腰來,晏嵐面龐漲紅:「老張!」

  「回頭是岸。」張立苦口婆心勸她,「我剛得到消息,《亂世情緣》已經定了你是女二,你何必這麼糟蹋自己?你搞清楚,你選靠山不是看臉,是看能耐好不好!」

  晏嵐抿了抿唇:「反正我已經決定了。」

  張立不好在電話裡多說,下了通牒:「你馬上到公司來。」

  說起工作,晏嵐精神一震:「這就來。」她起身攏一攏頭髮,又對裴瑾說,「你別見怪,老張就是這個脾氣。」

  裴瑾坐起來,撐著頭,笑盈盈看著她:「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他披上衣衫,自抽屜裡取出一把鑰匙來,「這是我車庫裡紅色的那一輛,你拿去代步。」

  晏嵐只是微微一遲疑便接了過來,事已至此,何必矯情,好歹,這是她自己選的人。

  不過,她看著那串鑰匙的標記,瑪莎拉蒂,可他只說顏色,這樣含蓄,怎麼不讓人動容?

  「晏嵐,千金散盡還複來,」裴瑾輕聲道,「我很感激你選擇我,你陪伴我的時光,比我為你能做的珍貴許多。」

  晏嵐笑了起來,話說到這份上,心裡再有不舒服也散了,她說:「我知道自己選的是什麼路,你不必安慰我,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

  裴瑾沉吟道:「那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為你換一個住處。」晏嵐現在所在的公寓隸屬娛樂公司,人多嘴雜,蹲點的狗仔不少,他要是被拍到照片,樂子可就大了。

  「好。」晏嵐一口答應,「但是,我是真的喜歡演戲,你可不可以……」

  裴瑾溫柔地打斷了她:「我知道,到今天已經不一樣了。」

  到今天,已經不一樣了。謝清吟名滿江南又如何,她們是為男人調教出來尋歡作樂的物件,依託男人而活,因為男人追捧而成名,人人以見謝清吟為榮,可那真的是謝清吟的緣故嗎?

  非也,不過是男人之間的攀比罷了,謝清吟就好像是一座園林、一件寶物,供人取樂罷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演員也是堂堂正正的職業,需要戰戰兢兢去工作,同樣的,影后的榮譽,也屬於她們本人。

  她們可以憑藉自己的努力得到社會的承認與尊敬,她們已經不再是男人的附庸和玩物,而是獨立的一個人。

  謝清吟可以時常陪伴在他身邊,晏嵐不會。

  「我不會干涉你的工作,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裴瑾對她承諾,「等到你要展翅高飛的那一天,我會鬆手。」

  晏嵐不知怎麼的,眼眶微微紅了,她說:「不,是你會離開我。」

  離開?那是必然的事。裴瑾沒有否認,他溫和地說:「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晏嵐應了一聲,很快就洗漱完畢離開。

  屋裡又空蕩起來,裴瑾將窗戶一扇扇推開,春風吹了進來,他漫不經心地想,總說春宵苦短,倒也不是騙人的,有人作伴的夜裡,總比一個人容易過。

  能消磨一天是一天吧。

  可是明天之後總有明天,又有什麼區別?

  下午,他通知律師過來,將名下一處房產給了晏嵐,幾百年的時間,他已經積累下足夠多的財富,有很多資產在如日中天的時候便賣了抽身,現在辦流光,一是對科技有興趣,二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名義,怕不容易辦。

  幸虧,不管是流光也好,綠芽也罷,都做得不錯。

  ***

  隔了幾日,董菡便有電話過來,她們已經從馬家莊回來了,不僅送去了助學金,還開了幾堂性教育的課程,又給女孩子們送了衛生巾,教她們怎麼使用。

  「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以後應該就能警惕一些。」董菡說道,「我看那個叫馬小敏的女孩子很有主意,就給她留了電話,讓她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們,如果決定不讀了出來打工,那也來找我們。」

  裴瑾聽完,嘆了口氣:「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很多事情,有心無力,總是那麼無奈。

  好在沒過幾天,警方就逮捕了何坤,昆布公司股票大跌,裴瑾玩了一次空手套白狼,好歹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不過這件事很快就被周世文知道了,他們也一直密切注意昆布的股票,突然有人出現撈了一票走人,不被注意都難,所以這個電話打過來第一句就是:「這是不義之財。」

  裴瑾見他興師問罪,慢悠悠道:「我知道。」

  「那你還來?」周世文按捺著怒氣。

  「我像是缺錢的人嗎?」裴瑾笑了起來,「錢都捐了,能多建幾所學校,多救幾個艾滋病兒童,有什麼不好的?何坤得感謝我,要不然就憑他的所作所為,恐怕要永世不得超生。」

  周世文沉默片刻,說道:「對不起。」

  「不要緊。」裴瑾說,「我是有私心的,我看他不順眼,出口氣而已。」

  周世文清了清嗓子:「那麼,我請你吃飯。」

  「可以。」有人能陪著吃飯打發時間,裴瑾求之不得,「你定地方。」

  周世文想了想,實話實說道:「還是你定吧,我就知道那麼幾家飯館,估計你不愛吃。」

  「那也行。」裴瑾很樂意給自己找些事情做打發時間。

  他在網上篩選了一遍距離周世文工作地點不遠的菜館,選了一家最近剛開張但口碑不錯的網紅店。

  特色是養了一店的貓。

  當天,周世文遲到了半個小時,他到的時候,裴瑾正在用逗貓棒逗一隻加菲貓,棕黃色的貓看起來笨拙,但十分靈活,用爪子去拍,周世文連連道歉:「不好意思,路上碰到點意外。」

  裴瑾興致正濃,哪裡會計較這些,他把站在沙發背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的那隻暹羅貓抱下來:「不要緊,我最多的就是時間。」他把菜單遞給他,「點菜吧。」

  「你點吧。」周世文又推過去,「是我請你吃飯。」

  裴瑾接過菜單,摸了摸懷裡的貓:「你們家哪個菜好吃,點給我看看?」

  貓給了他一根柔軟的尾巴。

  裴瑾失笑,把它放回地上,在菜單上隨意勾了幾個,便和周世文說起何坤的事來:「我看到新聞了,人抓住了?」

  「嗯,他和趙信都被抓了,在家裡搜出了不少證物,鐵板釘釘跑不了了。」周世文眉關緊鎖,「就是韋正,他正好回了老家,給他跑了,可惜!」

  「正主抓到不就好了。」裴瑾漫不經心地說,通緝令一發,三年五載,基本上都能抓到,沒有錢沒有人,要在當今社會流亡談何容易?

  周世文臉上露了些笑意:「這倒是,觀察了五六年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不容易。」

  「那要不要慶祝一下,喝點酒?」裴瑾問。

  周世文搖了搖頭:「不喝了,還要開車呢。」

  「忙成這樣,看來我上次是白做媒了?」

  周世文無奈極了:「你不提我都要把這件事忘了。」他注視著裴瑾的雙眼,誠懇道,「謝謝你,可是我想,我現在可能還不適合結婚,我寧可再等一等。」

  「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決定就好。」裴瑾笑了起來,略有悵惘,「你和我不一樣。」

  周世文一心一意投入在工作裡,忙碌的工作雖然使得他無暇戀愛,可也過得十分充實,偶爾獨處更是必要的調劑。

  可他不是,已經很少有什麼事能吸引他的興趣了,大把的時光無處拋,只好找人做伴。

  朋友,女友,公司,案子,都一樣,他只是想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作為一名警察,周世文能夠甄別一個人是否在說謊,他看得出來裴瑾說的是實話,可正是這樣,他才覺得不解。

  從外表上來看,他應該比他還要小一點兒,就算保養得宜,最多也是同齡,可他對金錢沒有興趣,願意無償協助他們破案,對女孩子特別照顧(徐貞已經說了百八十遍了),會和他談心,幫他做媒。

  如果在他的年齡上加上五十歲,那這一切還說得通,可他還那麼年輕,怎麼就總讓人覺得遲暮呢?

  還是說,有錢人家的孩子打小要什麼有什麼,所以缺乏進取心?周世文百思不得其解。

  菜上來了,裴瑾逐個點評:「肉質不夠新鮮,筍有點老了,鹽放得太多,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周世文:「……」他還想說怪不得挺出名,菜的味道還不錯。

  「不過貓還是養的不錯。」裴瑾摸著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跳到沙發上來窩在他腿上的英短,低頭微笑,「很親人,挺可愛的。」

  英短彷彿聽懂了他的話,趴到了桌面上,伸出爪子,對準目標狠狠一揮,裴瑾剛買不久的新手機就這樣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了地上,屏幕頓時裂了。

  更慘的是,這個時候,來電話了。

  碎成一塊塊的屏幕上顯示著來電,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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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出山

  裴瑾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機,按下了通話,謝天謝地,雖然屏幕碎裂,可還能用:「你好,我是裴瑾。」

  「書生?」那頭傳來魚麗不怎麼確定的聲音,「你能……聽見我講話嗎?」

  裴瑾意外極了,他沒想到魚麗竟然會打電話過來,他立刻坐直了:「能,你出什麼事了?」

  「現在說不清。」她問,「我可能有點麻煩。」

  「你在哪裡?」

  魚麗很坦誠:「不認識。」

  「周圍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物嗎?」裴瑾放緩了語氣,「你別怕,或者問問路人這是在哪裡,我馬上過來接你。」

  魚麗看了看周圍:「應該是……汽車站,我們是坐汽車過來的。」她語氣挺平靜的,「還有,那個徐警官在嗎?我是送人過來的。」

  裴瑾:「……你待在那裡,我馬上過來。」他對周世文說,「飯我請,你換一件事報恩吧,跟我走。」

  周世文知道他不是無的放矢的人,神色凝重起來:「出什麼事了嗎?」

  「我猜得沒錯的話,馬家莊那兩個小姑娘跑出來了。」裴瑾嘆了口氣,而且,多半是跑到了死人溝裡,求黃大仙把人給帶出來的。

  他猜得一點兒也不錯。

  到了汽車站,裴瑾在電話亭旁邊找到了她們。

  魚麗身邊跟著兩個小丫頭,一個是馬小敏,一個是馬欣兒,兩個小姑娘垂涎欲滴地看著旁邊賣茶葉蛋和玉米棒的攤子,馬欣兒拉了拉魚麗的袖子:「大仙,你能變這個嗎?」

  魚麗:「……」車票不是變出來的,是用裴瑾給的錢買的!她要怎麼解釋她不是黃大仙變的?

  裴瑾一路心急如焚,等看到了這一幕,忍俊不禁:「黃大仙出山了?」

  魚麗忽略了他的打趣,指了指身邊兩個人:「你把她們帶走吧,我要回去了。」

  說完甩手就想走,裴瑾眼疾手快攔住了她:「魚麗。」

  他示意周世文把兩個女孩子先帶上車,自己和魚麗走到一邊,他誠懇地說:「麗娘,有朋自遠方來,讓我招待你,我們敘敘舊。」

  「沒什麼好敘的。」她低著頭說。

  裴瑾笑了起來:「好,就算不敘舊,你餓不餓?」

  「餓。」他留的錢只夠買三張車票,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

  「那就走吧,你別怕,雖然這個世界變了很多,」裴瑾讓她走在內側,避免和人群接觸,「但我會處理,不會有事的。」

  「我們能有什麼事?反正都死不了。」魚麗嗆了他一聲。

  裴瑾沒有回嘴,她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可剛才一直背靠著牆,不自覺地與人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似乎是害怕他們的靠近,同樣的六百年,他經歷的事已經算是坎坷,可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過去,魚麗所遇見的必然比他更加可怕。

  在車上,馬欣兒緊靠著馬小敏不說話,馬小敏也有點緊張,不時探頭看向車窗外,還問裴瑾:「徐警官呢?」

  「她在警局等你們。」裴瑾答道。

  馬小敏略微放心,她壓低聲音對馬欣兒說:「你別怕,徐警官說過會保護我們的,還有大仙,大仙也會保護我們的。」

  裴瑾忍住笑,看了一眼悶聲不吭的魚麗。

  像是感覺到了他戲謔的目光,魚麗狠狠瞪了他一眼!

  此時已經過了晚高峰,他們很順利地到了警局,馬家姐妹一下車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徐貞,這才真正放鬆下來,徐貞二話不說衝過去抱住她們:「你們有沒有事?不要害怕,姐姐保護你們,姐姐是警察,你們安全了!」

  那次,送走小月以後,她又回了馬家莊一次,偷偷找機會告訴她們,如果有什麼事,就到常青市找她,她是警察,會保護她們。

  沒想到她們真的來了。

  她既為自己能幫到她們而感到開心,又明白一定是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兩個女孩才會不顧一切從家裡跑出來找她。

  她安排兩姐妹到休息室去,給她們倒水拿零食,兩姐妹都餓壞了,泡麵都吃得很香。

  徐貞趁著間隙找到了裴瑾,問:「她們的狀態不是很好,那個送她們來的女孩子……方便和我們談談嗎?」

  裴瑾道:「她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現在在我車裡,我幫你問問吧。」他走到車邊,魚麗正坐在裡面吃炒米粉,這還是他剛才在路邊買的,「吃飽了沒有?幫個忙好不好?」

  魚麗抬起頭來:「什麼事?」

  「是這樣的,」徐貞湊過來說,「她們情緒不大穩定,我想讓她們休息一下再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心裡也好有個底,才能更好地幫她們。」

  魚麗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馬小敏的爸爸要把她嫁到更裡面的山裡去,她不同意,被打得下不了床,馬欣兒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段時間總是偷偷跑來我那裡哭,可我也沒有辦法啊。」

  她說得隱晦,但裴瑾和徐貞還是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麼,這個孩子,終究是沒有逃過魔掌。

  「她們倆就商量著要逃跑,結果走錯了路,我就只好帶她們下山,下去了又沒有錢,也不會坐車,我只能送她們過來了。」魚麗三言兩語帶過了這一天一夜的冒險。

  徐貞心裡有了數,對她道謝,裴瑾問:「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帶她離開了,你們有事打我電話就行。」

  「沒問題。」徐貞一口答應。

  空曠的街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裴瑾又給她買了一瓶果汁:「麗娘,你救了她們。」

  「救?我可救不了她們,我要是有這個能力,當初我能被人捆進山裡……」她自知說漏了嘴,悻悻住口。

  裴瑾已經變了面色:「什麼?你是被人關在那裡的?」

  「不是。」魚麗不耐煩地說,「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提了。」

  裴瑾沒有再問,可心一直往下沉,可他留意著魚麗的神色,她分明是不想再提,也是,那必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

  他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與聲音,若無其事地說:「來都來了……」

  「我要回去了。」魚麗打斷了他,「我不想待在外面,我已經吃過東西,不餓了,該回去了。」

  裴瑾微微皺眉,好一會兒才說:「麗娘,我懇請你留下來,你救了我,是我報恩的時候了。」

  魚麗說:「你已經報答我了,你幫我逃走了,沒有你幫我,我已經是塊貞節牌坊了。」可是現在想想,或許還不如那個時候殉節算了,那麼多年,過著有什麼意思?

  「其實,那次我們不該逃跑的,要是不跑,就不會遇到風浪,沒有遇到風浪……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人不鬼活著。」

  裴瑾道:「不,我從來都沒有後悔幫過你。」只不過……他眉宇間流露出黯然之色,魚麗見了,不禁問:「怎麼了?」

  「如果那個時候,也有人這樣幫我表妹就好了。」

  魚麗吃驚極了:「什麼意思?你不是回去……」

  裴瑾平靜地說:「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當初,他們分別時,裴瑾就說要歸家,他家裡有個青梅竹馬的妻子,而魚麗想要回漁村看看,她不知道自己的逃離會不會給漁村帶來麻煩。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一分散,便是六百年。

  「表妹比我小了三歲,姨媽一開始並不想她嫁我,那時我家裡貧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頭,後來我中了舉,姨夫才做主把她定給了我,親上加親。」裴瑾從記憶深處找回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回憶,「成親後沒多久,我就高中了,本以為苦盡甘來,可我娘又病了,守孝時不能同房,我們也就一直沒有孩子。」

  「後來,我跟著船隊出海,一走就是好多年,這也罷了,路途艱險,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死在海上回不去了,誰知道,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那番國面上甚是恭敬,一轉頭就發動武力搶劫了船隊,我所在的船被擊沉,要不是被你救了,早就成了海底冤魂。」

  裴瑾看著她,笑了起來,「是你救了我。」

  「可惜你娶妻了。」魚麗悻悻道,「真是救你何用,我還不是要被逼著給那個病秧子沖喜?」

  裴瑾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居然有這種想法。」

  「這是後來的想法,」魚麗承認地很痛快,「我本來是想把你衣服扒了去當掉,沒想到你吐了兩口水,我做賊心虛,只能把你帶回去了。」

  裴瑾:「……」他就說當初怎麼醒過來外衣沒了,敢情是去當了,幸好是常服,要是官服,她立馬就會被抓起來。

  「不過,你表妹為什麼死了?」她問。

  「和你差不多的原因。」

  魚麗逃跑,說穿了只是不想死而已,她爹娘早亡,家裡只有一個弟弟,以捕魚為生,辛辛苦苦將弟弟拉扯大,自己也出落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美人。

  到了年紀,提親的人越來越多,那時,女人是沒有自主的權利的,她弟弟做主,將她訂給了一個富戶人家的病秧子沖喜。

  她不樂意,怪不得當初還問他家裡有沒有妻室,他不知情,當然說有。

  魚麗沒辦法,只能認命,反正嫁誰不是嫁,好歹嫁過去能有一口飽飯吃。

  可誰能想到,那個病秧子在成親前就一命嗚呼了呢?可即便如此,那也不能退親,要叫她捧著牌位進門。

  這也就罷了,沒想到婚期將近,她弟弟過來,吞吞吐吐說,既然親事已定,人死了,她也應該殉節明志。

  「你要我死?」她緊緊盯著這個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弟弟,不可置信。

  弟弟跪下來求她:「請阿姊成全。」

  明清之際對貞潔極其推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對女性尤其如此,朝廷用「旌表門閭」的方式嘉獎那些節婦烈女,一座座貞節牌坊就是這麼被建立起來的。

  這還不僅僅意味著榮耀,更多的是利益。

  洪武年間,朱元璋有過這樣的命令:「凡民間寡婦,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後,不改節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

  在古代,徭役是極其重的負擔,如果能免除徭役,不得不說是極其實惠的恩典,何況還有一些會賜下栗帛,也就是米和布料,更是動人心。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文人士大夫樂於宣傳這樣的節婦烈女,為其做傳,更是讓夫家宗族面上有光,名利的雙重誘惑下,不管是自願還是強迫,一個個烈女就這麼誕生了。

  然而,節婦烈女也分兩種,一是夫死後守節不嫁的,叫「貞節」,二是夫死後殉節,或是抗拒被人玷污而自殺,叫「貞烈」。

  魚麗的弟弟,無疑是想她自盡。

  她願意認命嫁給一個病秧子沖喜,也同意守節不嫁,可是,她不想死。

  「你不想死,可她……去死了。」裴瑾微微垂下了眼睫,他的表妹從小就被姨夫灌輸了「三從四德」的想法,是最標準不過是封建女性。

  在他的死訊傳回去後,她就投繯自盡,為他殉節了。

  等他回到故鄉,看到的便是一抔黃土,和那光宗耀祖的貞節牌坊。

  -------------------------------------

  關於貞潔烈女,大家應該都多少有些瞭解,文中區區幾段,說不盡裡頭的苦楚,魚麗是迎親的時候跑的,在古代,就算沒有拜堂,她其實也算是別人家的人了,可是她跑了,而且還是書生幫她逃的,就算他們倆沒有私情,也算是淫奔,被抓到的話兩個都完蛋了。

  *

  對於裴瑾來說,有三個人對他影響很大,他的母親青春守寡,但那個時候他受到傳統思想的禁錮,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寒窗苦讀,想要報答母親,而到了麗娘的時候,他明知道逃跑是大逆不道,可是他還是那麼做了,再到後面回到家鄉,發現表妹死了,他就徹底痛恨起這種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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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轉世

  魚麗輕輕嘆了口氣,安慰他:「她總會死的。」說到這裡,她靈光一閃,「咦,等一下……我見過她的畫像,她……徐警官?」

  「她們長得很像。」裴瑾並沒有否認這一點,他看見徐貞的第一眼就十分驚訝,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相似的人,可是,徐貞是徐貞,表妹是表妹,他不會弄錯。

  一模一樣的臉,可徐貞勇敢堅強,有正義感,表妹呢?她柔順安靜,以夫為天,三從四德。

  如果真的有轉世這回事,能看到她這樣,真是太欣慰了,時代的進步不是沒有好處的。

  「如果真的是她,」裴瑾轉過頭,看到警局裡忙得團團轉的徐貞,微笑起來,「希望她這一生為自己而活。」

  魚麗點頭:「她會的。」一念及此,觸動了她的心事,她不禁想,如果是這樣,那麼,茫茫人海中,她還會和他相見嗎?

  「會。」

  魚麗嚇了一跳,見了鬼似的看著他:「我剛剛說出來了?」

  「沒有。」裴瑾神色自如,「我猜的。」

  面對一臉懵逼的魚麗,裴瑾忍不住笑起來:「是你破綻太多了,你知道警察是什麼,又會用電話,起碼民國時期,你出來過。」

  魚麗悻悻:「……你們讀書人都一肚子心眼。」

  「沒有,是你在我面前放鬆警惕了。」裴瑾溫和道,「麗娘,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不會問,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枕石漱流的生活太辛苦了,現代人要隱居,在家裡就行了。」

  魚麗又不吭聲了。

  裴瑾想了想,失笑:「那好吧,看來我只能使出絕招了。」他從車裡找出ipad,點了個遊戲出來給她玩,「看到沒有,選中兩個一樣的圖案就會消失,我打到六百多關了,看看你能不能超過我吧。」

  魚麗本來拒絕去看,裴瑾戳了兩個香蕉,biubiu一下,消失了,她被這個新奇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用手戳了戳,居然會動,大為震驚:「這是什麼東西?」

  「好東西。」

  魚麗連米粉也不吃了,專心致志對付起來,但因為初次嘗試,很不熟練,倒計時結束了還沒有通關:「只差一點點!」

  「不要找藉口了,沒過就是沒過。」

  「誰說的,這次我肯定過!」

  嗯……六百多年前就特別吃這一招,過了那麼久,居然還屢試不爽。裴瑾忍著笑,點了火啟動車子。

  等魚麗辛辛苦苦哼哧哼哧通關的時候,裴瑾已經把車開回家了,停在車庫裡撐著頭看她過關。

  唉,他不會說自己一開始就選了「困難模式」,並且不是第一關,是六百多關。

  誰讓有些人現在是文盲呢?

  魚麗聚精會神盯著屏幕,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像是聊齋裡綺豔的女鬼。

  裴瑾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側頭看一眼,沒過,再把微信裡的消息都回了一遍,再看一眼,差一點點,他想了想,伸手幫她戳掉了幾個,biubiu的聲音不斷響起。

  倒計時前一秒,終於把所有水果都消除了。

  魚麗長舒了口氣,一抬頭:「……這是哪裡?」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裴瑾道:「我家,這裡平時不會有人來,我給你準備一間套房,你連門都不用出,我會給你準備好食物。」

  魚麗看著他:「你對我那麼好有什麼目的?」

  「比你救我的時候單純多了。」裴瑾微笑,「我心好。」

  魚麗翻了對大白眼,真要心好,能想得出那種壞主意帶她逃跑嗎?呵呵。

  「我只是想,我們倆可以做個伴。」裴瑾道,「不然真的太無聊了,你無聊嗎?」

  無聊?當然無聊了。魚麗想了想,嘆了口氣:「我餓了。」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魚麗看到他進廚房,家裡一個傭人也沒有:「你做飯?」

  「人要吃飯,當然要會做飯。」裴瑾打開冰箱,「反正時間多到沒有地方用,做飯也很有意思,你平時吃什麼?」

  「什麼都吃。」魚麗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有了傾訴的欲望,「我回到漁村以後才發現,因為我逃跑了,全村的人都臉上無光,說出了我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跟人淫奔,是奇恥大辱,要把我抓到浸豬籠,我弟弟……過不下去了,背井離鄉,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死在外面了。」

  「這不是你的錯。」裴瑾道,「你只是不想死而已。」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魚麗重複著這句話,「我後來才發現,比起殉節,還有更可怕的事。」

  她語氣平靜,可裴瑾聽出了其中的恨意,他深吸了口氣,放下手裡的東西,半蹲到她面前:「麗娘,都過去了,六百年雖然很長,但我們以後還會有第二個六百年,第三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想活躍氣氛,便轉移話題,「和我說說那個他吧,是什麼時候遇到的。」

  「他啊,」她想了想說,「不是一個好人,我是被他強娶過門的。」

  裴瑾:「……」

  「好像他還小的時候,我給他吃過一個肉包子,可我不記得了,後來當了土匪,然後又變成了什麼軍官,在街上把我認出來了,就搶了我回去,說要娶我當姨太太。」魚麗像是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托他的福,我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他對你好嗎?」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魚麗笑了起來,「還可以吧,讓我讀書認字,對我很大方,他得勢的那些年,我沒有吃過苦,他大概是喜歡我的吧。」

  「因為喜歡我才把我搶回去,而不是為了要我傳宗接代,所以,我也挺喜歡他的。」

  因著這句話,裴瑾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若無其事地說:「是嗎?原來是這樣,只不過,魚麗,現在沒有這種事了,如果有人喜歡你,就應該追求你,對你好,得到你的同意才會和你在一起,而不是靠強搶。」

  「我知道,自由戀愛。」魚麗笑了起來,「我看過很多報紙,那個時候很流行的。」

  可她不知道什麼算是自由戀愛,六百年裡,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為自由而鬥爭。

  「不過,如果沒有這種事了。」魚麗問,「馬家姐妹的事,你怎麼說呢?」

  這句話徹底問住了裴瑾。

  過了很久,魚麗才自言自語道:「你和我說時代在變,我卻覺得不過是個輪迴,漢唐之時,女人可以改嫁,公主可以干政,可到了我們那時候,連讓我識字都不能,現在好了,未來呢,會不會又回到大明?」

  ***

  夜深人靜。

  魚麗已經進屋休息了,裴瑾坐在客廳裡,偏偏一點睡意都沒有。

  魚麗並沒有細說那些年裡她遇到過多麼悲慘的事,可她所說的最好的事就已經那麼糟糕,他簡直不敢去想更糟的會是什麼。

  記得當初,他曾說過要帶她一起返家,可魚麗拒絕了他:「我跑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和男人私奔的,我就算不識字也知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就不跟你走了。」

  她那時還是很有底氣的,雖然不知道原來自己不會再老,可傷口會神奇地自癒,是不死之身,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好怕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太天真了,死亡有的時候是一種解脫,可如果連死都不能,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

  裴瑾心酸極了,早知道當初堅持帶她一起走就好了,那她也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

  只可惜,人是回不到過去的,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不如想想怎麼彌補她吧,他只要想一想她躲在深山老林裡吃的東西就覺得可憐。

  第二天,裴瑾起了個大早,熬了白米粥,切了兩個鹹鴨蛋,又炸了油條,蒸了小籠包,燒了兩個小菜,把早餐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魚麗下來的時候就食指大動:「真了不起,時間竟然能叫君子遠庖廚的酸書生進廚房。」

  「我以前就會做飯。」裴瑾給她拉開椅子,「請吧,姨太太,你是幾姨太太?」

  魚麗比了一個八字。

  「八姨太?」裴瑾和她開玩笑,「這個數字可不怎麼樣,九姨太比較風光。」

  魚麗不理解這個梗,但不妨礙她說:「沒有九姨太,我對他說,再敢有新人,我殺了他。」

  裴瑾:「真厲害。」

  「這不算什麼,人命如草芥,大家都過得不好,我也不算什麼,」她想起那段日子,眼眸微暗,「昨天好像說得我挺慘的,其實也不是,扮男裝的時候日子就過得還不錯,不過……」

  她看著裴瑾,惡作劇般說,「那時,我是落草為寇。」

  「哦。」裴瑾很平靜,「這麼巧,我也幹過。」

  魚麗才不信:「你這種讀聖賢書的人怎麼會幹這種事?肯定是騙我的。」

  「這有什麼,我效忠的朝廷早就完了。」裴瑾給她盛了一碗粥,「吃吧,晚些有人送些衣服來。」

  魚麗沒有反對,她問:「昨天那個,還能再玩玩嗎?」

  「可以,吃完飯就教你。」

  吃過早飯,裴瑾給董菡打電話,讓她去警局裡配合徐貞,警方在心理輔導方面恐怕不如董菡專業。

  又找崔瑩瑩,讓她送些少女的衣裙來。

  崔瑩瑩意外極了,前段時間才剛剛和晏嵐好上,怎麼又多了十七八歲的少女?可她什麼都沒有問,立刻辦妥送去。

  她到的時候,魚麗正窩在沙發裡打遊戲,裴瑾在廚房裡忙碌,喊她:「麗娘,去給瑩瑩開門。」

  魚麗依依不捨地暫停遊戲去開門,崔瑩瑩看見晨光下那一張晶瑩如玉的臉,又是驚豔又是疑惑:「你是……」

  魚麗很鎮定地說:「他表妹。」

  崔瑩瑩放心了,看來是什麼行李都沒帶就跑到裴瑾這裡來,這才需要從頭置辦,幸虧如此,否則真不知道以後怎麼應對晏嵐。

  她放下東西就走,裴瑾洗好碗出來時就看見魚麗在看自己的新衣服,他心中好笑,故意揶揄她:「八姨太,你怎麼就成我表妹了?」

  「她不是你相好嗎?」魚麗放下裙子,笑盈盈地說,「鶯鶯?」

  裴瑾揚了揚眉毛:「胡說八道,鶯鶯是鳥,她是瑩瑩,下面是個玉,完全不一樣好不好?而且,她是我秘書,秘書就是……幫我處理各種瑣事的人,非常能幹。」

  魚麗想想,恍然:「大丫鬟?」

  裴瑾耐心地和她解釋,「不是,我和她是僱傭關係,而不是主僕關係,她為我做事,我付她報酬,公平交易,以及,現在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魚麗的眼睫微微顫動幾下,裴瑾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又觸動了她的心事,立即轉移話題:「你玩這個玩膩了吧,換一個給你玩?」

  「好。」魚麗若無其事地把ipad遞過去,裴瑾教她怎麼進入遊戲和退出,魚麗正想試驗的時候,一則新聞跳了出來,裴瑾點進去給她看:「這也算是報紙了,現在有傳統的那種,也有這樣的……你在看什麼?」

  他發現魚麗正緊緊盯著新聞頁面上的一張小圖,他點開來一看,是說天羽公司少東家封逸出任CEO云云,是財經新聞。

  他看魚麗面色不對,駭笑道:「你認得?」

  「錯不了,化成灰我都認識。」魚麗的表情十分微妙,「就是他娶我做八姨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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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3:3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7-10-26 10:54 編輯

第十四章 認字

  裴瑾的視線落到那個名字上,頓了片刻,他直截了當地問:「那你怎麼想?」

  「我想……再見他一面。」魚麗抬起頭來,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見他。」

  裴瑾輕輕嘆了口氣,一看她的眼神,他便知道餘情未了,便溫柔道:「你可想好了,就算是有什麼轉世,也不認得你了,說不定只是一模一樣的臉。」

  「他知道我不死。」魚麗平靜地說,「死之前,他和我發誓,生生世世願娶我為妻,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會不會認得我。」

  生生世世?裴瑾覺得心酸之餘,又很欣慰,他說:「那麼,去做吧。」

  他不相信有什麼生生世世的愛情,可是,如果魚麗真的還惦記著他,再續一世之緣又有何妨?

  過了那麼多年,已經不再是過去強搶就能娶回家的年代了,她或許可以擁有一段平等而美好的感情。

  那是她從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可魚麗反而踟躕起來:「唉,如果有了交集,必然眼睜睜看著他死。」

  「麗娘,緣分在你看見他的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裴瑾輕聲道,「你知道你對他還有感情,如果不見,你會後悔。」

  她略顯迷惘:「會嗎?」

  「別怕,試著接觸看看,你喜歡他就考慮在一起,如果不喜歡,分開就好,這年頭沒有從一而終,分分合合都是常事。」裴瑾的聲音很是輕鬆,「別怕,有我呢,我不會叫你沒名沒分跟他。」

  魚麗繃緊面孔:「什麼叫有名有份,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是是是,不過我覺得如果你要和他接觸的話,有一個前提。」他豎起一根手指。

  魚麗好奇:「什麼?」

  「你總得先識字吧。」

  魚麗:「……」

  識字,從學拼音開始。

  魚麗對外文字母深惡痛絕:「我認識原來的字,你給我參照就好了,為什麼要我念『啊啊啊』。」

  「不行,必須先從這個開始。」裴瑾非常樂意充當這個臨時老師,至少可以消磨掉好多天,「來,跟我念。」

  魚麗扭頭,冷暴力抗拒。

  裴瑾自有妙招:「封逸,天羽集團的二少東家,今年三十歲,三十歲,很年輕嗎?沒過多久就要老了,你看看你,青春貌美,總不想跟個老頭子好吧?趁著他還年輕,還養眼。」

  「你不要以為自己不老就了不起。」魚麗被他說得惱了,「你女朋友幾歲?」她已經知道女朋友是指在結婚前戀愛時對女方的稱呼了。

  裴瑾想了想晏嵐的年齡:「二十一。」

  他看看錶,放下拼音卡片,慢條斯理地說,「那好吧,你不學就不學,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我去和女朋友約會,今晚鴛鴦被裡正好眠,你呢,衾寒枕冷,夜迢迢,更無寐,多可憐。」

  魚麗:「……」

  裴瑾還真的就出去了。

  魚麗悶坐了一會兒,不甘心地把那幾張卡片又拿了回來,不就是幾個外文麼,她就不信了。

  ***

  晏嵐敏銳地發覺今天裴瑾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她試探著問:「發生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了嗎?」

  「絕對是好事。」

  第一樁好事,自然是馬家姐妹暫時逃離魔窟,董菡安排她們住在了綠芽的宿舍裡,警方那邊也已經正式立案,之後會和Z縣的有關部門聯繫,看如何安排兩姐妹的生活和上學問題。

  第二樁好事,便是和魚麗重逢,裴瑾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雖然他們相識的時間甚至不到一年,不足六百分之一,可是,他們的關係緊密到相隔六百年,仍然是唯一理解對方的人,他們是彼此在漫長的時光河流裡,唯一的同伴。

  「第三件,」裴瑾抬起晏嵐的下巴,在燈光下仔細端詳,光照在她如玉一般的面頰上,他輕輕笑,「風鬟霧鬢,妙麗天然,我有此等佳人作伴,難道不算是好事嗎?」

  晏嵐將眼波盈盈投向他,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看見裴瑾朗目疏眉,唇角含笑,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得砰砰亂跳起來,是裴瑾的話說得太動聽,還是……她垂下眼眸,微微笑道:「這樣的話,你肯定不止同我一個人說過。」

  裴瑾想了想,笑道:「應該是,可我不記得了。」倚紅偎翠的生涯那麼長,說過多少動聽的話,流連過多少香閨,哪能一一記得呢?

  他連謝娘都快要記不得了,晏嵐?十幾二十年後,說不定就已經忘記她長什麼樣了。

  「我就知道,可我還是被你哄得很高興。」

  裴瑾溫和道:「最要緊的就是高興,這世間歡愉是不容易得的,能有就很好。」他緩緩抽開她腰間的細帶,絲綢的睡袍徐徐滑落,「其中,春宵最短,是不是?」

  晏嵐依偎在他肩頭,不說話。

  裴瑾將她打橫抱起,往臥室裡去,晏嵐雪白的玉足就在半空中微微一晃,恰似風中一朵盛開的白玉蘭。

  次日清晨,晏嵐對裴瑾說道:「我今天就該進組了,這段時間要早出晚歸。」

  「不要緊,你去忙你的。」裴瑾將長髮束好,對她微笑,「有空給我電話就好。」

  晏嵐稍稍放心,可轉眼便心生酸楚,這樣不在意,怕是金屋藏嬌的,不止她一個。

  裴瑾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麼了,於鏡中微微一笑,可什麼也沒有說。

  回到別墅的時候,魚麗竟然還穿著昨天的衣衫,坐在沙發上等著他,裴瑾進廚房沖了杯蜂蜜水,笑話她:「怎麼,用功了一整晚?看來真的是『衾單枕獨數更長』,那『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

  魚麗一雙明眸看牢他,慢吞吞說道:「花心定有何人撚,暈暈如嬌靨,那位晏小姐的酥胸潮臉,怕是還沒有消吧?」

  裴瑾:「噗——」他一口蜂蜜水噴了出來,嗆到了氣管裡,「咳咳咳,你……」

  「你什麼你,就你會,就你能,六百年了,我還不能多識幾個字,多念幾本書?」魚麗冷笑,「還有這什麼abcd,好像能難倒我似的,我現在不用你教,我會了。」

  她捧起ipad,切換到拼音,啪啪啪打了幾下之後,裴瑾看到備忘錄上出現了三個字:

  臭書生!

  譁,還是簡體的。

  魚麗把ipad重重放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上樓去了。

  裴瑾扶著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半是好笑,半是心酸,他早就知道她天資聰穎,若是身在大戶人家,能識文斷字,未嘗不會是一個徐燦黃峨。

  能活到今天,或許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

  一週後。

  裴瑾已經把小學課本都給魚麗過了一遍,簡體字和繁體字原本就有淵源,認起來倒不難,魚麗主要學了數學和英文。

  前者進步神速,後者半死不活,裴瑾說她:「心有抗拒,當然學不好。」但也不逼她,討厭便討厭吧,也沒什麼。

  「我是要學到什麼時候才能見他?」魚麗問。

  裴瑾不假思索:「高中。」

  「什麼?」

  「你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怎麼經得起封家人查?」裴瑾慢條斯理地說,「他們家雖說做生意,可背景雄厚,封逸雖然是二子,但一向受看重,你至少得讀完初中,我送你去本市一家高中插班,有了正當的身份,事情才好說。」

  魚麗看了他一會兒:「你這樣幫我,我沒有可以報答你的。」

  「也對,心有所屬,連以身相許都不行。」裴瑾故意拖延了好一會兒,才笑盈盈地說,「那麼,幸福一點吧,魚麗,你如果過得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什麼叫過得好?」魚麗托著腮,「我現在有飯吃,有衣穿,有書念,還不算好嗎?」

  「這是最基本的,我想你像普通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裴瑾道,「把過去的事忘記。」

  魚麗嗤笑一聲:「你能忘記過去的事?」

  「我已經學會了不去想。」裴瑾道,「比如,我現在就在想,一會兒我要去一趟公司,然後晚上找地方吃飯,可是有些人想在家隱居,我是丟下她出去吃呢,還是丟下她出去吃呢?」

  「我吃薯片。」短短一週,魚麗已經被所有垃圾食品俘虜,最喜歡冰可樂原味薯片和炸雞塊,百吃不膩,「誰要你陪我吃。」

  裴瑾答得分外痛快:「那太好了,你自己在家看電視吧。」他把自己的休息室貢獻給了魚麗,讓她學習之餘看電視劇,「八姨太。」

  剛補完瓊瑤大劇的魚麗已經知道這個梗是什麼意思了,她想了半天,也還是只能用老梗:「臭書生!酸秀才!」

  「八姨太,我和你重申一下,我是兩榜進士,一甲榜眼,」裴瑾向上抱拳,悠悠道,「聖人賜進士及第,並且,在『死』前已經是正六品了,秀才離我是很遙遠的事了。」

  魚麗冷笑:「你的聖人何在?大明何在?」

  「就算王朝覆滅,但這並不能磨滅我曾經得到過的榮譽,你現在去進士碑林還能看到我的名字,歷史已經記住了我,」裴瑾整理了一下衣襟,瞥她一眼,「不過呢,現在有高考,頭名也叫狀元,你要是能考第一,算是壓我一頭了。」

  他笑盈盈道,「若是有那一天,算我輸給八姨太,絕對心服口服。」

  「八姨太八姨太,誰是你八姨太。」魚麗嗆他,「快走,煩死了。」

  裴瑾原本已經準備換鞋出門,聽得這句折返回來,俯低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也對,你是我表妹,可我只有一個表妹,我娶了她,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魚麗:「……」好後悔自己嘴賤承認了不該承認的事,「我應該讓你在海裡淹死的,我真後悔我自己突然善心大發。」

  「不是,你是見財起意。」裴瑾站直了身體,「好了,我走了,在家好好照顧自己,雖然不會死,但是喝太多冰可樂的話會鬧肚子,你總不想腹瀉一晚上吧?」

  魚麗拿起自己的初中課本,很想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裴瑾輕快地笑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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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擼幾個註解。

  1、鴛鴦被裡:呃,第一層意思是應和後面裴瑾回來是說得「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出自牆頭馬上,但細想一下,還有一句,「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你們體會一下這個暗示,直白寫出來就沒意思了

  2、衾寒枕冷……:我忘記這個是我隨手寫的還是一首詩,沒註解怕人說我引用不註解,好像是,但我忘了哪裡的了= =

  3、花心定有何人撚:麗娘念的這個有原文,花心定有何人撚。暈暈如嬌靨。一痕明月老春宵。正似酥胸潮臉、不曾銷……大家自己體會一下……

  4、徐燦黃峨:明代才女好像

  5、居然有人問八九姨太的梗??傅文佩,你快開門,你有本事搶男人,你有本事開門吶!







第十五章 花錢

  魚麗撿起自己的課本,翻到第一頁,可不知怎麼的,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喃喃說:「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原本,她也是該有的,可病秧子拜堂前就死了,叫她沒進門就守了寡,守寡便守寡吧,原本也就不喜歡他,可這明媒正娶,是要她死。

  她進了洞房,一片縞素,裴瑾在外頭製造了混亂,她趁機跑了。

  因為這一跑,命運翻天覆地。

  後來呢?後來再也沒有過了,剛回來時太過自負,以為不會有事,蒙汗藥下了也不起作用,可那又如何,她依舊是弱質女流,她救了狼心狗肺的人,把她綁了賣進深山裡給一對娶不起媳婦的兄弟為妻。

  深山老林,與世隔絕,她花了好多年才使得他們兄弟起了嫌隙,最後一塊兒弄進陷阱裡活埋了。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可做得很乾淨,山民原本就鮮少與人交流,死在林子裡也是常有的事,她瞞住不叫人知道,過了些年,假稱是他們的女兒,與鎮上的人做了幾次買賣,湊足了銀兩,逃之夭夭。

  那一回……連拜堂都沒有,是被強送進了洞房。

  幾百年後,肖臣騎馬走過街邊,正好遇到下山的她,一眼就認了出來,強行把她擄上了馬,說要和她拜堂成親。

  嗯,很像電視劇裡陸司令強搶八姨太。

  只不過那一次,她是自己點頭同意的。

  妾室不能穿紅,他卻給了她紅嫁衣,和她拜堂成親,她成了肖臣的八姨太,肖臣對她說:「我是有恩必報的人,你對我有一飯之恩,我回報你一生榮華富貴。」

  一生太長,他沒有做到,但一二十年是有的。

  魚麗自己想著都覺得好笑,當年不肯跟裴瑾走,是有志氣,不肯做小,可後來呢,還不是給人做了妾。

  肖臣正室是老派閨秀,也不知道是怎麼嫁給這個土匪的,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感情,二姨太到七姨太,唱戲的有,下官的女兒也有,但要說起來,是對她最好。

  但凡是她提的要求,沒有不應的,只有一件不許,不同意她去學堂唸書,但肯陪她去看電影聽戲,後來往來應酬,也都帶她去。

  臨死的時候,他才對她說出真相:「你的樣子從我第一次見你到現在就沒變過,以前說什麼書生遇見仙女,我是不信的,現在信了,我知道你遲早要離開我,所以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一步都不願意放開你,現在我要死了,你馬上就自由了。」

  她說:「我不是仙女,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嫦娥應悔偷靈藥,你聽過嗎?」

  「我沒唸過書,是個粗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肖臣握緊她的手,「我只問你,這些年,你恨不恨我?」

  「不恨。」她答得很快,「我過得不錯,你把我保護得很好。」

  肖臣就笑了起來:「那就好,如果有下輩子,你可願再嫁我為妻?」

  魚麗覺得好奇:「你娶我,已經還了我救你的恩情,為什麼要下輩子還要再娶,不膩嗎?」

  「我雖不懂詩書,也曉得情之所鍾四字。」肖臣說,「我願生生世世娶你為妻,魚麗,你能答應我嗎?」

  她對著他那渴盼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肖臣得償所願,含著笑閉了眼。

  魚麗想到這裡,不由又點開封逸的相片來看,相伴數十載,枕邊人怎麼會不記得,封逸的樣子與肖臣一模一樣。

  他見到她,還記得她嗎?還會想娶她為妻嗎?

  這一回,有沒有三媒六聘,是不是明媒正娶?

  ***

  裴瑾慣例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坐下,通知崔瑩瑩讓幾個高管下來開會,他很少進公司,就是怕被太多的人注意。

  流光的幾個管理層都習以為常,接到通知後前後到咖啡館裡報導,一共七個人,包括一位副總,技術部、人事部、公關部、銷售部、設計部五個總監,以及秘書崔瑩瑩。

  「老闆。」大家一一打過招呼坐下。

  裴瑾笑盈盈看著他們:「好久不見,請大家吃下午茶。」

  「謝謝老闆。」職位最高的是莫過於是副總,她是個成熟大方的女人,「我要抹茶拿鐵。」

  「知道,你是抹茶,你是焦糖,你們兩個是黑咖啡,你不喝咖啡喝巧克力,瑩瑩和你是喝蘇打水。」裴瑾笑著說,「我都點好了,還有芒果千層和草莓泡芙。」

  高管也不是清一色的女性,銷售部和設計部的總監是男性,可被老闆這樣記住口味,心裡說不妥帖肯定是假的。

  咖啡端上來,裴瑾一邊品嚐千層一邊聽他們做彙報,他很少發表無關緊要的看法,但往往點出來的都很要緊,一針見血,容不得糊弄,次數多了,手底下的人自然就老實了。

  在對上個月進行總結後,裴瑾突然拋出了一個炸彈:「你們做得都很好,流光發展得很平穩,不過我前兩天收購了一家科技公司,他們那邊的東西也挺有趣的。」

  其餘人:「……???」他們是一家約莫百人的小公司,一直在做軟件開發,業內口碑一直不錯,合作的也都是知名品牌。

  是,大家是野心勃勃沒錯,但是突然來這麼一下真的好嗎?

  副總也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踟躕著問:「怎麼、怎麼這麼突然?」

  「也沒有很突然,我本來就有這個想法,只是恰好有合適就買下了。」裴瑾笑了笑,「我很喜歡新科技,打算做來試試,你們也不要有壓力,不是一時半刻就要合併的,先互相瞭解一下好了,瑩瑩你給他們安排一個什麼旅行,就當是今年的員工福利了。」

  副總有了不祥的預感:「老闆,你不去?」

  「不去。」裴瑾理所當然地說,「這是你們的工作,不是我的,我已經失去談生意的興趣了。」

  其餘人:「……」那你的興趣是什麼?

  「花錢。」

  會心一擊,-99999。

  「我走了。」

  路上,裴瑾經過一家甜品店,停車走了進去。他正打算去探望馬家姐妹,自然不能空著手去。

  他選了一款造型非常少女的糖果蛋糕,正準備付帳離開,就看到櫥窗外有個穿著校服的少女,大概讀初中,衣服太小,偏偏長手長腳,手腕和腳脖子都短了一截,洗得都發白了,但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櫥窗裡展示的一款生日蛋糕,它做成了公主裙的樣子,上面寫著:每一個女孩都是公主。

  裴瑾看了片刻,笑了,多拿了兩張鈔票:「再加一個那個。」

  他提著兩盒蛋糕出去,路過櫥窗時,問那少女:「你過生日?」

  她沒想到會被人搭話,略微瑟縮一下,侷促地點了點頭,裴瑾把蛋糕遞過去:「生日快樂。」

  她瞪大了眼睛,猶豫一下,搖了搖手:「我不能收。」

  「覺得我是壞人?」

  「我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平時是這樣,但生日的那天,可以收禮物,」裴瑾笑了,「這是規矩,你不知道嗎?」

  她猶豫著伸出手把盒子抱進了懷裡,慢慢的,眼中浮現出欣喜:「真的可以嗎?」

  「當然。」

  那少女緊緊抱住了盒子,喜極而泣:「謝謝你。」

  「不客氣,我是紅領巾。」裴瑾對她眨了眨眼。

  世界上總應該有一些美好的瞬間,在不幸的時候可以得到陌生人的關懷,即便是萍水相逢,那些溫暖也足以支撐他們走過那段艱難的歲月。

  何況,施比受有福,贈人玫瑰,則手留餘香,何樂而不為呢?

  裴瑾愉悅的心情持續到他來到綠芽的宿舍,看著準備出發的四個人,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前兩天,馬家姐妹的檢查報告出來了,馬小敏輕傷,馬欣兒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有多處傷口,兩個孩子現在住在綠芽的宿舍裡,可是她們還是未成年人,綠芽並非政府組織,無法一直照顧她們。

  今天,徐貞和董菡會陪伴著兩個孩子去一趟Z縣,她們和當地婦聯聯繫上了,看看那邊有沒有辦法可以妥善安置這兩個孩子,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她們重新回到馬家莊。

  馬小敏和馬欣兒的心情看起來都不大好,裴瑾走過去把蛋糕給她們:「路上吃。」

  「叔叔。」馬小敏看見他眼睛一亮,「你知道大仙去哪裡了嗎?」

  大仙?魚麗?裴瑾失笑:「你想她了嗎?」

  「沒有她幫我們的話,我們逃不出來的。」馬小敏認真地說,「她救過我好多次了,有一次我在死人溝裡跑得太遠,是她給我指的路。」

  裴瑾想一想才說:「她走了。」

  「走了?」馬小敏急了,「她去哪裡了?」

  「黃大仙被你們看見真身,只能到別的地方去了。」裴瑾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過,如果你們聽話的話,她會回來看你們的。」

  徐貞:「……」裴教授你這樣騙祖國的花朵不大好吧?

  裴瑾又關照董菡:「路上的花費我都給你報銷,別讓徐警官破費。」

  董菡用極為詭異的眼神看著他:「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

  「噢。」裴瑾這才想起來董菡從沒有見過他不說,他還是一直用偽聲說話的,當下馬上切換聲調,「我是裴瑾。」

  徐貞笑得腸子打結:「哈哈哈,又一個被裴教授騙了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一路順風。」裴瑾在董菡無法言喻的臉色中揮了揮手。

  上了高架,董菡終於繃不住,表情微妙:「我老闆竟然是一個男人!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女人,流光在業內那麼有名,人人都說老闆是個要和男人搶天下的女強人……他竟然是個男的?」

  「男人就不能關心女性地位啦?」徐貞不以為然,「裴教授人好嘛。」

  董菡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從沒有說過不准男人去關心女性這個群體,或許,能從一個男人的角度去體諒女人更加難得。

  只不過那麼久以來,她一直都以為那是一個年長聰慧強大的女性,乍一看到一個年輕俊朗的男人變成了自己一直十分尊敬的裴教授,視覺衝擊有點大。

  「你知道嗎,他一直都是用女聲和我打電話的!」董菡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徐貞點頭:「我知道啊,他也是這樣和我們交流的,那天他從我師父的辦公室裡出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次,為了何坤的事,周世文請裴瑾過去了一趟,他們到的時候早,有不少人還沒有上班,等談完的時候基本都到齊了,聽得周世文叫他「裴教授」,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現在想想還覺得可樂。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上當!董菡稍感安慰,可又奇怪:「為什麼他要換聲音?」

  「他是聲紋專家,可能這樣……比較容易讓人信服?」徐貞給了一個不怎麼靠譜的猜測。

  董菡:「……也許吧,不過應該是驚嚇才對吧。」

  裴瑾辦完了事,卻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單獨去吃飯,他轉道去了超市採購,家裡多了一個人,零食的消耗速度簡直翻倍。

  裴瑾足足買了一推車的零食飲料,提了兩大袋子回家。

  魚麗正在努力和數學奮鬥,這對她來說完全是新的概念,接受得比較辛苦,咬著筆苦思冥想算著乘除法,學完這個還要學因式分解和幾何。

  看到裴瑾回來,她很不開心:「你那個時候都不用考數學,還有,橫著讀好吃力!」

  雖然已經記住了繁簡字的區別,可是豎著讀變成橫著讀總歸不大適應,別說還有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以及標點符號了。

  裴瑾沒吭聲,拍了一本雜誌在桌上,財經版,專訪天羽集團新任CEO,今天剛出來的,他路過報刊亭的時候看見,順手給她買了。

  魚麗剛要伸手去拿,裴瑾又把雜誌拿了回來,她瞪他:「你戲弄我嗎?」

  「麗娘,如果我說我有別的辦法讓你和他見面。」裴瑾道,「你還想唸書嗎?」

  魚麗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裴瑾靜靜凝視著她,等待著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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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4: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夜聊

  魚麗想了想,說道:「還是念吧,真要大字不識一個,遲早露餡。」

  裴瑾沉默片刻,又問她:「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學認字?」他看著魚麗,笑一笑,「為了我嗎?」

  「你想得美!」魚麗翻翻白眼,「我就想學,不行嗎?我就是不服氣,不行嗎?」

  她爹娘還沒有死的時候,家裡還算寬裕,爹攢了點銀錢,想叫弟弟跟著鎮上的秀才認幾個字,也沒想過要科考,只想著認了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

  可鎮子路遠,弟弟貪睡不願早起,她便大著膽子說自己替弟弟去,畢竟已經交了束脩,然而,一向疼愛她的爹卻把她痛駡了一頓。

  她不忿,然而無可奈何。

  「麗娘,我曾有一妾室,名為清吟,是當年金陵名妓,色藝雙全,填詞作詩,歌舞曲藝,無有不通,極受追捧。」裴瑾輕輕道,「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只不過是男人的玩物,前門迎新,後門辭舊,沒個盡頭。」

  魚麗怔住了。

  裴瑾走到她面前,與她對視:「麗娘,我想你開心,如果你覺得不唸書快樂,那不念又有何妨,可你若是想讀書認字,我更願意你是像從前那樣,為自己而學,而不是為了一個男人,不值得,你不能一直作八姨太。」

  他輕輕說,「男人的愛慾都來得很快,你顏色好,他再見你,多半起意,可是,於你無益,你要知道,討好別人是沒有盡頭的,人都是會被寵壞的。」

  魚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懂的,我也不是為了他,只是有個目標,學得快一點,畢竟明天還有明天,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我想也是,」裴瑾微微笑了起來,「你做自己就好了,你已經很好了。」

  這不是故意哄她,裴瑾說這句話,再真心都沒有了,魚麗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姑娘。

  他父親死時,母親還很年輕,米舖的賬房對她有意,總是多給他們半升米,他也曾想過,母親是否會考慮改嫁,可她沒有,她雖然不識字,也曉得什麼是從一而終,好女不吃兩家茶,哪有改嫁一說?

  他即便年幼,也知道那是「正確」的,可內心深處,又隱隱為母親感到難過,青年守寡,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如何度過?

  後來,他遇到魚麗,她跑來求他,請他幫忙,他本該告訴她她的想法大逆不道有違禮教,雖說沒有拜堂,可已經到了請期,親事已定,合該為夫殉節,可鬼使神差的,他不僅沒有斥責她,還協助她逃跑。

  這可以算是淫奔了,如果被抓,魚麗的下場不必多說,他也難逃一死,這是重罪,並不像是話本裡說的那樣能一段佳話。

  可他還是那麼做了。

  尤其是當回到家中,發現表妹投繯殉節,他更是清晰地意識到,她做了一件極其大膽的事,離經叛道,可又無可指責。

  畢竟,她只是想活著而已,難不成真的餓死事小,失節才算事大嗎?

  魚麗也不禁說:「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幫我,我還你以為你會勸我殉節呢?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是滿口禮義廉恥嗎?」

  「哎,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現在也讀了書,別把自己罵進去啊。」裴瑾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哪裡不會了,我教你。」

  魚麗把作業本推過去,無意識地咬著筆桿:「這裡,從這裡到這裡,怎麼出來的?」

  「數學是比較難一點。」裴瑾在草稿紙上詳細地羅列了一遍,「不要急,慢慢學,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老。」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為男人不顧一切的人嗎?」魚麗嘟囔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會不會還記得我。」

  「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裴瑾笑了笑,「傻,再續前緣有什麼好?」

  魚麗瞥他一眼:「如果你再遇到你那個小妾,難道就不想……」

  「不想。」裴瑾道,「而且是她說的,來生勿復見。」

  魚麗有點意外,肖臣死前,唸唸不忘與他來生再見,為什麼她不?「你對她不好,又或者,她另有所愛?」

  「誰知道呢。」裴瑾雲清風淡,「都過去了。」

  魚麗藉機又踩他:「說忘就忘,怪不得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子皆薄情。」這次她學乖了,不說讀書人。

  「麗娘,我對你不好嗎?非要說我負情薄倖。」裴瑾才不怕她,他從塑料袋裡拿出一桶冰激淩,特地在她面前晃一晃,「那算了,我自己去吃吧,這個可比以前的冰酪好吃多了,真可惜。」

  魚麗:「……」

  裴瑾提醒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要反口。」

  魚麗:「……」好生氣!真的好生氣!她聽說書的時候還不信諸葛亮能舌戰群儒,但看看裴瑾這樣,怎麼這些書生真的就那麼能講!舌頭上好開出花來了!

  看到她生氣又詞窮的樣子,裴瑾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後仰:「好罷好罷,我呢,我負情薄倖又出爾反爾,我改主意了,我們一塊兒吃吧。」

  「哼。」魚麗扭頭不買帳。

  「彆氣了,逗你玩呢,學得那麼辛苦,該休息一下了,我知道有一部很好看的電視劇,我們一塊兒看好不好?」裴瑾站在休息室門口和她招招手。

  魚麗終於邁出了腳。

  休息室裡鋪滿了柔軟的地毯,赤腳踩上去,會微微下凹一片,暖和又舒適,還丟著許多抱枕,魚麗最喜歡一個胡蘿蔔的靠枕,一進去就抱在懷裡。

  裴瑾把新買的零食拿進來,開了冰激淩桶,分了她一個勺子,然後調出了一部非常經典的港片,《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男主角在民國時被殭屍王所咬,從此長生不死,他自己看的時候就覺得有趣,這一回和魚麗看,一定很有意思。

  過了六個小時。

  裴瑾:「十二點該睡覺了。」

  魚麗:「下一集下一集!」

  再過兩個小時。

  裴瑾:「半夜兩點了。」

  魚麗:「再看一集!」

  一個小時後。

  裴瑾:「三……算了。」他從櫃子裡拿了兩條毛毯過來,一條丟給她,一條自己蓋著,「下一集是吧。」

  魚麗用力點頭:「真的很好看啊,況天祐最後是和珍珍在一起還是和馬小玲在一起?我覺得他是喜歡馬小玲的,但珍珍才算是他女朋友?」

  裴瑾躺下來,枕在一個抱枕上,把毛毯蓋住頭,當做聽不見,幾十年沒有接觸過娛樂生活的小姑娘傷不起,他是吃不消了。

  長生歸長生,睡覺還是要睡的啊!

  魚麗問了兩遍沒有回音,扭頭一看,裴瑾居然閉上了眼睛,她壞心大起,湊過去朝他吹了口氣:「書生,不要睡了,天亮了。」

  裴瑾把毯子扯下來看著她:「我睏了,三點多了,我陪你看了十幾個小時的電視了。」

  魚麗雙手托著腮,擠兌他:「我以為你是『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應該是那『蒸不爛煮不熟……』」

  裴瑾抄起腦後的抱枕拍在了她身上,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他的長髮從背上落下來,髮尾掃過她的臉,他看著她,慢慢道:「看來,八姨太當年沒少聽戲啊,我小看你了。」

  「我就開個玩笑,你緊張什麼?」魚麗還不至於這樣被人制服就露了怯,她不慌不忙,「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裴瑾微笑:「你要試試的話,我沒意見,把你那個前夫忘了吧。」

  「呵呵。」魚麗一點都不懼怕他,君子可以欺以其方,要調戲她,先把隔在中間的抱枕拿掉再說啊。

  裴瑾看騙不了她,很乾脆地坐了回去:「一天到晚開我玩笑,你當心我真生氣了。」

  魚麗道:「誰開你玩笑了,我說得難道不是實話?」她也拽過一個抱枕墊在腦後,和他並肩躺著,「一直都是我在說,你都沒有和我說過你的事。」

  裴瑾懶洋洋地說:「有什麼好說的,從門戶到書寓,就這麼過唄。」

  「沒有再娶嗎?」

  「不娶,停留得太久就會被發現,要是假死,她怎麼辦,和離活不下去,守寡太難過,難不成殉節?」裴瑾搖了搖頭,「煙花妙部,總歸也是有點好處的,只不過可憐了她們。」

  魚麗欲言又止。

  裴瑾見了,奇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敢說的?」

  「那我就直接問了,你……有過孩子嗎?」魚麗問他。

  裴瑾一怔,搖了搖頭。

  魚麗遲疑道:「我聽說那些地方是會灌藥的,會不會是因為這個……」

  「那也不儘然,當年在上海灘的書寓裡,我也遇到過一個清白的姑娘,五六年是有的,沒有過身孕。」裴瑾看著她,「你也沒有?」

  魚麗點了點頭:「一直懷不上,肖臣給我請過很多大夫,也有西洋醫生,可就是不行。」

  說起肖臣,裴瑾也想問什麼,又住了口。

  這回輪到魚麗說了:「你對著我,有什麼不好開口的?」

  「他對你好嗎?」裴瑾含蓄地問,「我這兩天看了些他的資料,雖然記載不多,可也提到他脾氣暴虐,動輒打罵。」

  魚麗明白了,她笑了起來:「他不敢打我,其他也還好,畢竟恢復得快。」

  裴瑾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其他?」

  魚麗清了清嗓子,不回答,裴瑾會過意了,又覺得不能理解:「恢復?」他排除了幾個小概率的可能,不可置信地問,「你、你受傷?」

  魚麗惱羞成怒:「你廢話怎麼那麼多?」

  裴瑾怔住了,心中瀰漫上苦澀之味,半晌,他輕輕嘆息:「可憐的麗娘。」

  魚麗定定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她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

  給大家講個故事,查貞潔烈女的時候查到的,說有一個母親青春守寡,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長大,等到他成家,結婚前,母親給兒子一枚銅錢,銅錢上的花紋都被磨得模糊了,兒子不解其意,母親就說,你爹死的時候我還很年輕,夜裡睡不著覺,就把銅錢灑在地上,摸黑一枚枚撿起來,就這樣克制自己,一直到把孩子拉扯那麼大……不知道是出自哪裡,有博學的寶寶知道的話請留言,我總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虐。

  *

  註解一下後面的互懟內容,「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玩的是梁園月……」這個是出自關漢卿的不伏老,他的自比,我非常喜歡,更有名的是其中這一句「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

  呃,什麼意思呢?其實就是老嫖客……扶額,所以魚麗的意思是,你浪跡秦樓眠花臥柳應該很行的呀,怎麼說睏要睡覺呢?你是不是不行?然後裴瑾的反應你們就能理解了……靠意會,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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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4: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來信

  那天的夜談之後,魚麗若無其事,裴瑾也不敢和她再提這樣敏感的話題,畢竟男女有別,那天要不是夜深人靜,他也不會脫口問出來。

  可對於這樣的問題,他也沒有辦法解答,從董菡那裡拿了一疊基礎的生理衛生課本給她,也不敢當面給,悄悄塞在課本裡。

  魚麗發現了,裴瑾看到她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看完,又把書塞了回去。

  自此,他便不再提起這件事。

  過了幾日,他在信箱裡發現了一封信,看地址是從Z縣寄過來的,上面的收件人端端正正寫著「請裴先生轉交黃大仙收」。

  裴瑾被這個稱呼逗樂了,拿著信和牛奶進屋:「女狀元,有你的信。」他不再提起八姨太這個綽號,生怕她想起不堪往事,看她最近學習用功,便叫她女狀元,也算側面激勵她好好用功。

  他走到魚麗房間門外又喊了一聲,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推門進去,發現被縟整潔如昨夜。

  他拐彎到休息室去,果然看到地毯上蜷縮著一團東西,他把窗簾全拉開,讓陽光充分的照進來。

  地毯上的東西動了動。

  裴瑾把信放在她面前:「馬家姐妹給你寄過來的信,你不想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嗎?」

  魚麗從毛毯下面探出頭來,睡眼朦朧:「什麼?」

  「你這是又看到幾點?」裴瑾嘆了口氣,要不是知道不死,也不會容許她這樣,「總這樣可不好。」

  「要是看電視能看死,我死也瞑目了。」魚麗接過信,又倒回墊子上,「我再睡一下。」

  裴瑾:「……」在她有自控能力之前,堅決不讓她上網。

  魚麗的回籠覺睡到中午,下樓的時候看到桌上有兩道菜和一碗粥,裴瑾留了字條,讓她自己熱了吃,他有約出去了。

  「有約有約,我什麼時候才能有約呢?」魚麗也不熱飯菜,就冷著吃了,心裡不由又想起肖臣來。

  她隱約能猜到那天裴瑾為什麼說她可憐,一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得難堪,可又很難相信,她並非不曉人事的小姑娘,可若要說快樂……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快樂。

  男歡女愛,男歡女愛,落到女人頭上,不是一個「愛」字嗎?哪來的歡呢?

  肖臣知道她的傷口會很快癒合,所以下手總是沒個輕重,有時候真的疼得不行了,她就推一推他:「你輕一點,我很痛。」

  「這樣你才能記住我。」他把她捏到青紫,還要逼她說,「你說,說你是我的。」

  有時候她也不能理解肖臣為什麼非要如此不可,或許是因為太深愛了,怕她離開,他對其他姨太太又不見這樣的佔有欲。

  為著這一點,魚麗願意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每每這個時候,肖臣才算是滿意了。

  雖然時而有痛苦,可是因為傷口癒合得快,她倒也沒有什麼不滿的……可是,裴瑾為什麼要那麼說呢?她這樣,很可憐嗎?怎麼樣才算是不不可憐?

  又或者,裴瑾是男人,他並不瞭解女人的感受,他胡說八道。

  「不想了。」她甩了甩頭,又發了一會兒呆,慢慢把午飯吃了,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拆信件。

  信是馬小敏寫的,說自己和馬欣兒已經被當地婦聯接手,現在安排在福利院裡,還在和家裡交涉,父親已經答應不會把自己嫁出去,她不日就將回家,而馬欣兒也很好,已經聯繫到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會來把她走,可能以後就不方便通信了,所以特地寫信感謝她一直以來的照顧。

  整封信用詞簡單,還有一些拼音和錯別字,幸虧魚麗現在的水平也半斤八兩,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讓她好笑的是,最後還有這麼一句話,「雖然看到了大仙的原型,但是我和欣兒都不會告訴別人的,徐警官和董老師那裡都沒有說,大仙有空要回來看我們。」

  莫名讓她覺得溫暖又好笑。

  她拿著信紙,喃喃道:「幸好你沒像我一樣倒霉,真的嫁過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袖手旁觀了那麼多年,為什麼偏偏這次出面救了她們?

  不過是因為馬小敏的經歷讓她想到了自己。

  當初那對兄弟把她買下來,為的不過是傳宗接代,可她不管怎麼樣都懷不上孩子,漸漸的,他們對她越來越不好,動輒掌摑打罵。

  她一開始還反抗,後來學聰明了,憑藉這張還說得過去的臉,挑撥他們兄弟不和。

  男人好色,誰能例外?她對每一個人都說只喜他一個,不願與他兄弟好,一次兩次不信,久而久之,自然就信了。

  將他們活埋的時候,她心裡是說不出的痛快,等埋了他們,她蹲在那個土堆上哭了一宿。

  「當時若愛韓公子……」她想了想,復又笑了,自言自語道,「也不會有結果。」

  她不再去想這件事,路是她自己選的,是她決定不殉節要苟且偷生的,雖然一活就活了那麼多年,可到底是如願了。

  ***

  裴瑾並不知道魚麗曾動過這「當時若愛」的念頭,若是知道,也不過是徒生感傷。

  她是當時若愛,他卻是曾經動念。

  自海上歸來後,魚麗說要回去看一眼,想知道家人是否受自己帶累,女子貞潔,關乎宗族臉面,她雖然為了活命逃走,可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就怕弟弟受了自己連累,甚至說道:「要是真不行,現在就算是要浸我豬籠也不怕,我偷偷跑了就是。」

  他便說要和她同去。

  魚麗拒絕了:「我倆又不是私奔,哪有你跟我回去的道理,要是被抓住了,你還是朝廷命官,就算不給你定罪,你也要丟了這烏紗帽,還是算啦。」

  他明白她說的有理,可仍不放心,又說:「不如你先跟我回去,我再替你打聽家裡的事。」

  「沒名沒分,跟你回去算什麼?」她問。

  裴瑾無言以對,他縱然對她有意,可家中已有妻室,與表妹青梅竹馬,相敬如賓,怎好把人帶回家裡去。

  何況,他是知道魚麗有些心氣的,若非如此,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既然喜愛她,又怎麼忍心她伏低做小,白白耽誤?

  六百年前,只能發乎情,止乎禮,沒有別的可能。

  一轉眼,兩個王朝都覆滅了。

  時間的洪流滾滾向前,他們遇見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當然再也回不到從前。

  ***

  裴瑾到晏嵐公寓時,她已經做好了滿滿一桌的菜,一身普通的家居服,還圍著圍裙,頭髮蓬鬆地綰成了髻,可天生麗質,怎麼看都是美的。

  「不是在拍戲?怎麼請我來吃飯。」裴瑾原本都買好菜準備做飯了,接到晏嵐的電話說要請他吃飯,他便給魚麗準備了午飯後就來赴約。

  晏嵐解開圍裙,笑盈盈道:「我今天的戲在晚上,正巧有空,就想和你吃頓飯。」

  裴瑾像是有些意外:「就這樣?」

  「是啊,不然呢?」

  真有那麼簡單嗎?當然不。今天這頓飯的源頭,要追溯到她的經紀人張立身上,這個人不算壞,但心中很有點計較。

  那天晏嵐把車一開過去,張立原本氣急敗壞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等過了些日子,裴瑾將現在所住的公寓過戶給晏嵐,更是刮目相看。

  「晏嵐,你走運了,那麼多年,這是我看到的頭一個就把車房給了你的人,人家要包養,搬歸搬,分道揚鑣了那也不歸你,他倒好,像是不怕你跑。」

  「他怕我跑什麼?」晏嵐還記得當初自己的語氣頗為微妙,「沒了我,還有別人,張立,他同別的男人不一樣,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選他?」

  張立對她還是有幾分瞭解的,知道她有些骨氣,要不然憑藉她的姿色,早就出頭了:「難不成是對你真心的?」

  「當然不,跟著他我像是一個人,跟著別人,我像是一條狗。」她淡淡道,「老張,我相信我這次沒有看錯人。」

  張立對此不予置評,但看在那價值千萬的車和房上,他對裴瑾已然改觀,這樣大方的人,要不是二愣子,就是真有家底,要是這樣,晏嵐這回的運氣還真不賴。

  可是晏嵐一進組拍戲,就再也沒有和人家接觸過,張立冷眼旁觀了半天,問她:「你是不是失寵了?」

  晏嵐蹙眉:「什麼?」

  「這好幾天了吧,從沒給你打過電話。」張立問她,「是對你太放心,還是對你壓根不上心?你快要生日了吧,有沒有點表示?」

  晏嵐心裡一個咯噔。

  張立語重心長道:「晏嵐,男人的劣根性不用我說你也懂,姿態放低一點,哪個男人不喜歡曲意奉承?」

  他說得對。

  然而,這些心思,怎麼能在裴瑾面前說出來呢?

  可裴瑾呢,他說:「噢,我還以為是你生日,所以眼巴巴買了禮物過來,敢情,我記錯了?」

  他將禮物從口袋裡取出來,推到她面前。

  晏嵐的眉梢眼角頓時瀰漫上喜意,臉頰緋緋,慢慢伸手把禮物拿了過來,打開一看,那是一串鑽石耳環,切割好的鑽石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澤,熠熠生輝,如此奪目。

  「戴上看看。」裴瑾微笑著說。

  晏嵐咬了咬嘴唇,歡歡喜喜戴了起來,裴瑾誇她:「鑽石雖好,不及你璀璨。」

  「你怎麼知道是我生日?」晏嵐微微歪著頭,有些好奇的樣子,角度正好,鑽石亮晶晶的。

  裴瑾但笑不語。

  科技是多好的東西,一個小小的軟件,足以記住周圍所有人的重要日子,節日,紀念日,生日等等,到了時間,自然會提醒,何況還有崔瑩瑩,早就來問過他是否需要準備禮物。

  晏嵐怎麼說都陪伴了他不少時日,這些心意,應該的。

  看到她這樣快樂,真是值得。

  畢竟,快樂是很難得的。

  人是貪得無厭的,牙牙學語時,一塊糖果便足以開心許久,後來漸漸年長,又想要裙子,遊戲機,巧克力……越是長大,想要的也就越多,等到最後,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已經無法帶來任何愉悅了。

  然後人就會開始追求一些更複雜的東西,權勢,名利,感情……最後呢?

  裴瑾想了想,笑了,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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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4: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細腰

  裴瑾陪晏嵐吃了頓午飯,她自己吃得不多,但節食也不算太過分,他問起她拍戲的事來:「辛苦嗎?」

  「辛苦當然是辛苦的。」晏嵐嘴角帶著笑意,「但我很快樂。」

  裴瑾頷首:「那就好,有困難嗎?」

  「沒有,如果有,我會告訴你的。」晏嵐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知道有你會幫我,我心裡很踏實,裴瑾,有你在,我真的很安心。」

  裴瑾笑了起來:「是嗎?那真好。」

  晏嵐微微閉上了眼睛,她當初選擇裴瑾,的確有點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意味,可是到了今天,她反而感激起自己的決定來。

  她收穫的,比原想的多得多,多到……令她動搖。

  裴瑾也不出聲,這樣的溫馨時刻令他眷戀,可是,這只是幻覺,大夢總會醒,思及此處,又驀地悲哀起來。

  這樣悵惘的安寧也不過持續了十幾分鐘,裴瑾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晏嵐看著他的表情,試探著問:「有人找?」

  「不是,是一份計劃書。」

  晏嵐放了心,她站起來去廚房給他泡了杯茶,裴瑾道了謝,坐在陽光房裡慢慢看這份董菡加班加點趕出來的計劃書。

  是的,他想在創辦一個公益基金,專門用來幫助那些權益受到侵害的女孩子,沒有書念的,被賣去當童養媳的,被打的,被猥褻的……如果不願意去看,那麼這是一個經濟增長,科技發展的現代社會。

  可如果真的願意去仔細看一看這個世界,那麼,角落裡滋生的黑暗足以讓人觸目驚心。

  他活了六百多年,品嚐過富貴權勢,浪跡過煙花巷陌,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曾寄情山水遠離紅塵。

  他有足夠多的時間,足夠多的財富,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提起他的興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幫幫她們呢?

  魚麗的事,他已經無能為力,可未來,還可以再努力一下。

  至少要讓她看到,這個世界已經發生改變,那樣,說不定也可以給予她些許慰藉吧。

  裴瑾對著手機大致翻了一會兒,問晏嵐:「有沒有打印機?」

  「書房有。」晏嵐自己要打印劇本,書房裡的工具是很齊全的。

  裴瑾連上手機,把計劃書一頁頁打印出來,晏嵐本無心窺探他的工作,可無意間一瞥,愣住了:「這是……?」

  她以為裴瑾忙碌的是流光公司的事,如何增長業務,如何掙錢,亦或是去哪個產業投資,利潤如何云云,可真沒想到他居然在親力親為忙這些事。

  「還是一個不是很成熟的計劃。」比起助學來說,救助更難更複雜,要把一個想法付諸實踐,縱然是他,也沒有一蹴而就的本事。

  晏嵐幫他把一頁頁計劃書疊齊,用訂書機裝訂好給他。

  裴瑾就拿了支水筆,一邊看一邊批閱,有些內容被他否決,有些他寫了自己的見解,等他把計劃書全都看完,發現晏嵐一直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你不用陪著我,去做你的事吧。」他說。

  晏嵐抱著膝蓋坐在搖椅上,鬈髮蓬鬆,脂粉不施,她咬著紅唇:「我想多陪陪你。」

  裴瑾聽了這話,不禁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滴粉搓酥,是這等青春年華:「晏嵐,謝謝你。」

  「誰要你謝我,我陪你,我自己也是高興的。」晏嵐輕輕道,「就怕你不要我陪。」

  「怎會。」裴瑾笑了起來,「可是嫌我冷落了你?」

  晏嵐說道:「你從來不過問我的事,就對我這樣放心嗎?要是我拿了你的錢,卻和別人好上了,怎麼辦?」

  「要是你琵琶別抱,那這些就算我送你的嫁妝。」裴瑾靠在椅背上,伸長了腿,溫暖的陽光灑了他一身,衣袂上都鑲了金邊,「有什麼難辦的?」

  晏嵐不知是該覺得高興還是覺得心酸,這樣豁達,分明是不在意她的去留。

  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時候,裴瑾另起了一個話頭,問她:「你見過封逸沒有?」

  「封逸?」晏嵐收斂思緒,回想了一番,道,「我沒有見過,只聽說過這個人。」

  「名聲如何?」

  晏嵐回答說:「私生活似乎不大好,我隱隱聽過他和孔倩倩有些瓜葛,但做生意的事,我是不懂的。」

  孔倩倩是國內有名的小花旦,一直有傳聞她背後有個神秘金主,晏嵐身在圈內知道得更詳細一些,就是封家二少封逸。

  封家是做房地產起家,家資豐厚,又有海外背景,二少年輕有為,是頂有名的鑽石王老五。

  「孔倩倩?」

  晏嵐把照片給他看,那是一個蜂腰長腿,極其性感的豔女,尤其是這張寫真上她只穿著比基尼,更是將好身材一覽無遺,裴瑾凝視了她好一會兒,久久移不開視線。

  晏嵐便有些吃味:「可是比我好看?」

  「美人好比春花秋月,各有所長,哪有高下之分?」裴瑾笑了笑,心裡卻替魚麗嘆了口氣。

  時代在變,審美也在變,從前男人看女人,看臉、看手、看腰、看腳,然而現在男人看女人,不是不看臉,可也看胸、看腰、看腿、看臀,完全不一樣了。

  論起五官標緻,孔倩倩不如魚麗,可她蜂腰長腿,豐乳肥臀,極其性感,一見便知是上等尤物,男人好色不假,但初見才最愛顏色,而後近了身,入了羅帷,這又不是最要緊的了,燭光一照,縱然只有三分顏色也變作了七分。

  要緊的是風情。

  「麻煩了。」裴瑾喃喃。

  晏嵐不解其意:「什麼?」

  裴瑾沒有答話,他的視線落到那份計劃書上,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

  裴瑾從晏嵐那裡聽得孔倩倩的事後並沒有聲張,而是先叫人徹徹底底把封逸查了個底朝天,覺得自己很像惡岳父刁難窮女婿。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那麼做了,調查結果是確有其事,孔倩倩現在就住在封逸名下的一棟別墅裡。

  他向魚麗說明了這件事。

  她的關注點有點跑偏:「現在你們都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嗎?她哪裡好看了?你那個女朋友的呢,給我看看。」看了晏嵐的照片,她更不解了,「你也喜歡這樣的?」

  「審美在變化,我接受得挺好的。」對於裴瑾而言,從前看的都是標準的古典仕女,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現在換換口味也實屬正常。

  魚麗放下筆,緊緊盯著他:「那我現在……算是難看了嗎?」

  裴瑾答得很快:「當然不。」

  魚麗顏色極好,是詩文中所說的「螓首蛾眉,梨頰微渦」,但是她畢竟是貧家女,換言之,家裡窮,營養跟不上,論起發育程度,和小家碧玉都比不上,別說營養均衡的現代人了,沒得比。

  裴瑾禮貌性地掃了一眼她的胸口……唔,可能是因為春衫還不夠薄吧,反正、大概、可能、也許……要靠手感了。

  「往好處想,以前你算大齡女青年,現在算是青春少女,也是賺了。」

  魚麗十七歲成親,那時已經算是很晚了,要不是因為她弟弟著實年幼,她也不會蹉跎到那個年歲,可放到現在,還未成年呢。

  然而,這也沒能讓她高興起來:「六百多歲了,長得年輕有什麼用,我老了。」

  「沒關係,我比你年長。」裴瑾見哄不過來,只能使出殺手鐧,「封家三小姐下周生日,你要是做好準備了的話,就和我一起去吧。」

  魚麗頓時把剛才的一切都拋到了腦後:「那麼快?」

  「你放寬心,我給你安排的身份是十八歲,正好成年可以戀愛,可距離合法結婚還有兩年。」裴瑾道,「你再想快也快不到哪裡去。」

  魚麗咬了咬嘴唇,提筆寫了幾道題,又放下,清了清嗓子:「謝謝。」

  「你要謝我的地方還多著呢。」裴瑾轉了轉筆,笑盈盈道,「你想穿什麼去?」

  魚麗悶悶道:「我不知道。」

  「過來。」裴瑾對她招手。

  魚麗放下筆走到沙發上坐下:「幹嘛?」

  「站起來,我給你量一下。」裴瑾也跟著站起來,板著她的肩膀,叫她背過身去,然後將她滿肩的秀髮往前撥過去,伸手虛虛量她肩寬,削肩曾是從前對美女的標準之一,只要站在那裡,便覺得楚楚可憐,可到今天卻被視為缺陷。

  裴瑾心裡約莫有了數,又看腰,上衣寬大,他拿不準,便說:「我碰你一下。」

  魚麗還不解,「噢」了一聲。

  裴瑾攬住了她的腰,一手就能將她腰肢握住,魚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虧他很快就鬆開了,若無其事地調笑說:「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魚麗也竭力忽視剛才的不適:「……現在開始流行楊妃那樣的了嗎?」

  「那倒沒有。」裴瑾將剛剛攬過她的手臂背到身後去,笑盈盈道,「現在的姑娘也愛瘦。」

  魚麗鬆了口氣:「那還好,我是胖不起來了。」他們不管怎麼糟蹋這具身體,總會很快恢復到原先的樣子。

  裴瑾點評她:「肩若削成,腰如束素,瘦不露骨,形誇骨佳,麗娘,你是很好看的。」

  魚麗口角含笑,眉眼彎彎:「真的?」

  「真的。」

  遙想六百多年前,他從昏迷中醒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麗人,要不是她荊釵布裙,周圍又顯然是草棚茅屋,還以為是漂到了蓬萊。

  她偷偷把他藏在家裡,不叫別人發現,給他煎藥餵水,救他一條命。

  她問他是哪裡人,從何處來,為什麼會落到海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他便答說,自己是姑蘇人士,三保太監奉聖人之命通使西洋,他亦在船隊之中,可不幸發生衝突,他所在的船被擊沉,他為她所救,僥倖不死,家中寡母已仙逝,尚有妻室,未有子嗣。

  她聽完,什麼也沒有說,那時,他以為她不過是疑心自己的來歷,故細細盤問,現在想想,應該是知道自己年紀已長,再不嫁人就說不過去了,然而這般美貌,又不甘心嫁一個五大三粗的莽夫,一心想找一個識文斷字憐香惜玉的,可要真是有了功名的人,怎麼看得上她這樣一個漁家貧女?

  又不肯給人做小,一拖再拖,避無可避,便想自己找一門親事。

  六百多年前,他已有妻室,她訂了親又守寡;六百多年後,他結了新歡,她亦是心有所屬。

  情深緣淺,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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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戲法

  魚麗雖然已經不提要回深山老林裡的事,可依舊十分抗拒出門,裴瑾出於義氣,只好自己出面去給她挑選衣服。

  然而,各大品牌雖然有高定,可露腿露肩膀這樣的款式恐怕魚麗彆扭,而且也不襯她那樣的身材,思來想去,裴瑾便找了一位老裁縫來給她做旗袍。

  魚麗選了香雲紗,她從前穿慣了這種料子,老裁縫見了,委婉地說:「料子好是好的。」

  她聽得懂這未盡之意,轉頭看裴瑾,他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用筆記本看報告,撞上魚麗的目光便笑:「問我?」

  她點頭。

  裴瑾便道:「香雲紗不是不好,但要我說的話,用喬其紗做一身,裡面再著一件襯裙。」

  老裁縫踟躕片刻,笑著說:「倒是挺別緻的,當年上海灘流行過這樣的穿法,有個出了名的女先生穿得最登樣。」

  魚麗便點頭同意了。

  老裁縫一走,她就叫裴瑾:「書生,什麼時候我回去一趟,把錢給你吧。」

  「你和我談錢?麗娘,你這樣我真要生氣了。」裴瑾佯怒,「我的命是你可以用錢擺平的嗎?」

  魚麗轉著筆,托腮道:「我救你一命,你還我一命,我們早就扯平了,我住你的吃你的,怎麼好不付錢?」

  裴瑾也好奇:「你有錢嗎?」

  「有,肖臣的家產都留給我了,我以前也攢下來一點。」魚麗說,「不過很多都不值錢了吧,人老珠黃,其他東西也差不多。」

  「噢,不要。」裴瑾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電腦上,「你自己留著作紀念吧,錢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

  魚麗嘆了口氣。

  裴瑾抬起頭來,看了她好一會兒,說道:「那你考個狀元回來吧,畢竟你現在算是我表妹,光耀門楣也好。」

  魚麗沒有信心:「這個啊……」

  「做不到就算了,我是讀書人,最看重的就是這些。」裴瑾悠悠道,「錢算什麼,一股銅臭味,一門兩進士才是榮耀。」

  「人家寒窗苦讀十八年,」魚麗抿了抿唇,「你也太為難我了。」

  裴瑾答得很是輕快:「不要緊,什麼時候考上都行,十八年後我給你換個身份考,這總公平了吧?」

  魚麗眼看沒了藉口,只能硬著頭皮說:「沒有別的辦法了?」

  裴瑾道:「一般報恩怎麼報?有意的,以身相許,無意的,來世結草啣環犬馬之勞,你又沒有來世,怎麼,想嫁我,那倒是沒有問題的,你給我做十八姨太吧。」

  「滾!」

  「所以,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裴瑾瞥她一眼,「晚上電視少看兩集。」

  魚麗在草稿紙上劃拉兩下,抱怨道:「天天算題,算得頭都痛了。」

  「唔,好吧,那今天不算題了。」裴瑾想了想,有了主意,「我給你弄點好玩的吧。」

  魚麗怏怏不樂:「怎麼,給我一張世界地圖,要我知道地球是圓的?」關於世界觀的衝擊,她在民國時期已經有過一次了。

  什麼,地球是圓的?什麼,還有不靠人力畜力可以自己動的車?什麼,可以不點燭火用電燈,還可以隔了好遠通話?

  她當初可沒少鬧笑話,好在整個社會都在被衝擊,思想受到震盪,五十步沒必要笑百步。

  「變個戲法給你看。」裴瑾合上筆記本,「我需要一點時間準備,你先把今天的數學題做了。」

  魚麗將信將疑:「什麼戲法?別拿油裡撈銅錢這種把戲騙我,我也不是沒有走過江湖。」

  「是是是,絕對不敢。」裴瑾對她神秘地眨了眨眼。

  下午,裴瑾把她叫到室外一個通風的高處,地上放著一些白色的粉末,魚麗探頭看了一眼,大為失望:「就這個?」

  「就這個。」裴瑾點燃了它,然後拉著她後退。

  魚麗好奇地看著,只見火焰燃燒處,有無數條黃色的蛇從無窮無盡地爬出來,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裴瑾身後躲了躲,聲音發顫:「這是什麼東西?」

  那些蛇四面八方都有,她像是掉進了蛇窟裡,有一條蛇還蔓延到了她的腳邊。

  「好玩嗎?」裴瑾笑盈盈道,「這個戲法叫法老之蛇,就好像能從地底召喚出萬蛇來一樣,是不是很貼切?」

  魚麗踢了一腳:「假的?」

  「當然是假的,不過這個煙有毒,我們走遠一點。」裴瑾拉著她站遠了些,讓她能完完整整看完這個膨脹反應。

  末了,問她:「想學嗎?」

  魚麗點了點頭。

  裴瑾微笑:「那我們開始學化學和物理吧。」

  魚麗:「……」不祥的預感。

  「如果你學得好的話,我就送你一個禮物。」裴瑾說,「你見過黃金雨嗎?」

  「可以像黃金一樣落下來的雨?」魚麗問。

  他點點頭:「學得好的話就送給你。」

  「當真?」

  「君子一諾,豈有食言之理。」

  於是,魚麗的功課裡又添了兩門,可因為不像數學那麼無趣,完全是嶄新的一個世界,她倒也學得起勁。

  正好看完了三部殭屍劇,裴瑾就每天拉著她看紀錄片,從地球的起源說起。

  魚麗一開始還看得興致盎然,可看到那麼多雄踞一時的生物那麼快完全滅絕,難免觸景生情,感傷自身:「裴瑾。」

  「嗯?」

  「我們要活多久?」她問,「我以為,我們是吃了仙藥,所以長生不老,我落草為寇,想要去找海上仙山,可從來沒有找到過。」

  「我也是。」

  不老不死,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秦始皇叫徐福去尋訪海上仙山,他不止一次出海,想要尋找答案,可從沒有找到過。

  後來,他留洋海外,這才知道,原來根本沒有仙山,大洋的彼岸是另一塊大陸,生活著的並非飲風餐露的仙人。

  「那我們吃的究竟是什麼?」魚麗迷惘極了,「如果世界上沒有神仙,那麼就沒有天地同壽,是不是有一天,我們也會死?」

  裴瑾道:「麗娘,我不知道。」頓了頓,又說,「但不管怎麼樣,我和你一起。」

  魚麗托著腮,長長嘆了口氣:「幸好還有你和我一起那麼倒霉,我這麼說是不是有點自私?但我還是很慶倖當初堅持和你分著吃了。」

  「嗯,是很自私。」裴瑾笑了,「不過,我也是。」

  自從與她重逢後,他覺得生命又多了很多趣味,他們身邊的人都會離開,晏嵐於他,肖臣於她,都是轉瞬便會凋零的櫻花。

  他們都很清楚這一點,因為他們容易消逝,所以免不了駐足欣賞,可內心深處,很清楚地知道,唯有彼此,才是這路上唯一的旅伴。

  ***

  到了赴宴那一日,裴瑾從房間裡換了衣服出來,發現魚麗竟然還在專心致志與化學元素搏鬥,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確定她應該是把時間給忘了。

  「麗娘,」裴瑾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下來,「今天封家的宴會,你是不是不去了?那我先走了哦。」

  魚麗從氫氦鋰鈹硼的海洋裡掙脫出來,一聽這話,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懊惱極了:「哎呀!今天?我忘了!」

  「還不快去換衣服?」裴瑾看了看表,「我給你半個小時,把衣服換好頭髮梳一梳,不要叫人家看低了你。」

  「哎。」她脆脆應了聲,跑上樓去換衣打扮。

  裴瑾想了想,折回房間裡取了一個盒子出來,走到她房門外敲了敲:「好了沒有?」

  「來了來了。」她連忙出來應門,「快,幫我把這個髮箍撥一下,卡住我頭髮了。」

  裴瑾半環著她,指尖伸進她茂密的髮絲裡,將她卡住的髮絲勾出來:「好了。」他看著收拾停當的魚麗,恍惚間覺得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這麼標緻的人,難怪要搶回去做姨太太,他輕笑起來,對她伸手:「八姨太,把手給我。」

  魚麗把手放在他手心裡,他輕輕握住她的指尖,往她雪白的手腕上套了一隻水頭極好的翡翠玉鐲,又走到她身後,為她戴上了一串翡翠項鍊,調侃道:「當年莫名其妙買下來,壓箱底好多年,緣分在這裡。」

  魚麗伸手托著那翡翠珠子,一顆顆透亮圓潤,綠如青蔥。

  裴瑾微笑道:「從前不值錢,現在倒流行起來,這樣也夠了。」可見她這般樣貌,又不放心,叮囑說,「手機也教你用了,劇本也和你對過了,只有一點。」

  「什麼?」她歪頭看著他。

  「不要叫他欺辱了你。」裴瑾蹙眉,語氣慎重,「你明白我的意思。」

  魚麗抿著唇笑了起來:「我明白,我答應你,裴瑾,我一直不甘心做了他的妾,這一次,除非明媒正娶,否則,我絕不嫁人。」

  裴瑾略略放心。

  封三小姐的生日宴排場極大,老遠就看到豪車排隊,這是魚麗第一次出門,裴瑾怕她緊張,特地問:「要不要吃話梅?」

  「口紅會花的。」青春貌美的少女,不必化妝,只要搽一搽口紅就足夠。

  過了會兒,裴瑾又忍不住說:「有飲料,要不要拿吸管喝一點?」

  「不。」她遙望著車窗外,「我現在心情有點複雜,希望他記得,也希望他不記得了,是不是很奇怪?」

  「沒有,人之常情,近鄉情怯都是這樣的。」裴瑾溫柔地說。

  等到停了車,裴瑾給她開門,她又踟躇:「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有我呢。」他握住她的手腕,「你怕什麼?怕他不認得你丟臉?除了我,誰知道你是衝他來的,不認得就不認得吧。」

  魚麗被他拽著,慢吞吞下了車。

  裴瑾把胳膊遞給她:「挽著,別怕。」

  魚麗猶豫了一下才用手攀住了他的胳膊,雖說曾一起亡命天涯,同生共死,可偏偏沒有怎麼親近過,可裴瑾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她挽著他,心裡竟然立刻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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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封逸

  封家燈火輝煌, 衣香鬢影, 觥籌交錯, 他們到的晚了,廳裡已經有了不少人。

  裴瑾知道魚麗離群索居很久,怕她對人群感到不適, 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高跟鞋習不習慣,那麼久不穿鞋子走路了, 當心摔。」

  「還好。」魚麗把大半的重量壓在他身上, 鞋子很合腳,只是稍微有些不穩而已。

  進了門,首先看到的就是迎客的封逸,他正在那裡與旁人寒暄,視線落到裴瑾一頓, 心裡有了些許猜測。

  今天的宴會雖說是為了他妹妹的生日而辦,可實際上邀請的賓客都是與封家大有關係的, 在邀請賓客中, 唯有一個人是他不認識的, 那就是裴瑾。

  邀請裴瑾,自然不會是因為流光,這樣一個小公司還不在這些大鱷眼裡,而是因為天羽要拿的一塊地遇到了轉機。

  他們看到郊外的一塊地皮很久了,尤其是風景最好的那一片區域,他們想開發成頂級住宅,可那是私人所有, 也不建屋,就空在那裡仍由浪費,他們聯繫了很多次都沒找到人,最近才有知情者指了一條明路,告訴他們那塊地是流光裴瑾所有。

  在此之前,誰知道流光這種小作坊?可一調查,誰也不信他只是一家小公司的老闆,基本確定裴瑾開流光只是玩票性質,肯定來頭不小,於是試探著發出了邀請函。

  「你好。」封逸主動迎了上來,裴瑾將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區區薄禮,謹賀封小姐芳辰。」

  封逸看到禮盒上寫的一個「裴」字,笑意愈濃:「原來是裴先生,幸會,多謝你來參加小妹的生日宴。」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裴瑾,人比想像中還要年輕,風度翩翩,卓雅不凡,雖然留著長髮,但看起來毫不女氣,氣質特別,見之難忘。

  裴瑾也打量著封逸,他長相英俊,眉宇間有不羈之意,他也笑了笑:「幸會,封先生,」他介紹魚麗,「這是舍妹。」

  「裴小姐好。」封逸把視線轉到魚麗身上,一時竟然愣住了,穿著喬其紗旗袍的少女嫋嫋婷婷,月貌花龐,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很高興認識你。」

  魚麗面對著他反而不緊張了,不冷不熱打了個招呼就不出聲了。

  裴瑾見狀,笑了笑,把人拉了進去,等到了角落裡,拿了杯橙汁給她,問道:「如何?」

  「唔,說不上來。」她攏了攏鬢髮,「還好吧。」

  裴瑾能看出她眼底的些許喜意,微微笑道:「那恭喜八姨太了,我給你指一條明路,看到那邊的小門沒有,你從那裡出去就是後花園,比這裡清淨,用不了多久,他會去找你的。」

  「你就那麼確定?」

  「因為如果是我,我就會去,晚一步,就怕被人搶了先。」裴瑾給她取了些點心,「去吧。」

  魚麗就拿著甜點和飲料過去了。

  不到十分鐘,封逸果然出現,向她搭訕:「裴小姐怎麼在這裡?」

  「裡面悶。」她不去看他。

  封逸問:「我能坐下嗎?」

  「這是你家,你還要問我?」

  封逸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愛的少女,視線被她牢牢吸引,怎麼都挪不開,就算是冷言冷語,他也不減興趣,坐下來與她攀談:「你喜歡這個點心嗎?」

  「不喜歡。」

  「那我去給你拿些別的?」

  「我已經吃飽了。」她斜睨他一眼,「你們家點心不好吃。」

  這一眼,百煉鋼都成了繞指柔,封逸從來沒有那麼低聲下氣過:「是,下次一定會換。」

  這次換得她的一個笑靨。

  裴瑾在室內與人漫不經心地交談著,遠遠看著他們,他看到她的笑容,不禁微笑,他想,在今後無盡的歲月裡,希望她得到的快樂足以讓她忘記從前的眼淚。

  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裴先生。」他聽見有人叫他,一轉身,見是個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小美女,「謝謝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

  封湘靈是臨危受命,被二哥要求好好招待這位裴先生,她原本還不樂意,看遙遙一看,頓時明白了什麼叫「軒軒如朝霞舉」,這種氣度三言兩語怎能說清,非要親眼看了,才知道古人誠不欺我。

  「原來是封小姐。」裴瑾對她微微舉杯,「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封湘靈大大方方道:「謝謝,裴先生,我叫湘靈。」

  「噢,」他笑,「我猜是『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的湘靈,湘水之神可是?」

  封湘靈歡喜道:「是,裴先生,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一個能說出我名字來歷的人。」

  「那我真是太榮幸了。」裴瑾微笑道,「名副其實,哪裡有那麼難猜。」

  封湘靈被他兩句話說得心花怒放,眉梢眼角,全是喜意:「裴先生,你這樣的人,我怎麼沒有早認識你?」

  乍聽之下,像是小女生大膽告白,可裴瑾知道她是在試探自己的來歷,便答道:「我一向深居簡出,不愛熱鬧,封小姐當然不認得我。」

  「那今天為什麼來?」

  「月色太好,出來走走,遇見封小姐,也算不虛此行。」裴瑾輕描淡寫,就是不往他們感興趣的方向扯。

  封湘靈咯咯笑了會兒,說道:「裴先生,你和我二哥一樣有意思,我覺得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你知道我二哥嗎?他最近接手了我爸爸的天羽。」

  「知道。」裴瑾靠近她,輕聲笑,「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麼,湘靈小姐,你們的消息沒有錯,那是我的。」

  封湘靈被他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打亂了盤算,沒想到他剛才還兜兜轉轉恭維她,一眨眼就直奔要害,她只慌亂了片刻便鎮定下來,笑著說:「裴先生提起來了,那我就直說了,二哥一直想找裴先生談一談這件事。」

  「是嗎?」裴瑾笑,「我還以為是封小姐找我談。」

  封湘靈暗暗唾駡了封逸一句,揚起笑臉:「那麼,我們去後面坐坐可好?」

  「請。」

  封湘靈把他帶到會客室裡坐下,這才急急忙忙去找封逸,封逸正和魚麗說得興頭上,可正事自然更重要,便叫妹妹招待魚麗,自己進去和裴瑾談事。

  封湘靈心裡埋怨封逸過分,今天她是壽星,可要被指使得團團轉,可當著外人的面也不能拆自己家人的台,只能笑著和魚麗聊了兩句。

  魚麗態度不冷不熱,她也就很快沒了興趣,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月色皎潔,魚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封逸進去的房間,心裡多少明白了一些,封逸剛才對她那麼熱絡,一是為了她的美貌,二是為了裴瑾。

  他做了什麼,才會讓封逸對她那麼周到呢?

  「嗨,我能坐這裡嗎?」有人端著一杯果汁,站在她身邊問。

  魚麗:「……」現在的人原來都喜歡用這個套路,「噢。」

  ***

  等封逸和裴瑾談完出來的時候,他就看到魚麗身邊又坐了一個人,他心中有些微不快,不露聲色地走過去,聽得他在說:「你在哪個學校,要不要轉來我們那裡,我爸是校長。」

  「我還沒有想好。」魚麗心想,她初中課程還沒學完,裴瑾說等到下半年才會考慮讓她去讀高一。她心裡是有些期待的,這麼多年了,終於等到可以去學校的時候,還不是以前那種女子學堂,不用學女工烹飪,和男人學的是一樣的知識。

  想到這裡,她好奇地問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你們那裡,有什麼好的?」

  「我們學校是常青市最好的私立高中,老師當然很好,食堂也很好,你喜歡吃中餐還是西餐?中餐的話四大菜系都有,還有一個意大利餐廳,你要不要來參觀一下我們學校?」少年殷切地發出邀請。

  魚麗認真思考這件事:「如果要去的話,怎麼去?」

  「我給你我的電話。」少年問,「你有手機嗎?」

  魚麗把裴瑾給她準備的手機遞過去,他接過來輸入自己的號碼和姓名:「我叫夏楓,夏天的夏,楓葉的楓。」

  「裴小姐。」封逸心中不悅,但還是面帶微笑地打斷了他們,「說什麼這麼高興?」

  裴瑾彎了彎嘴唇,真有意思,他沒有想到魚麗可以和別人這樣自在的交談,這可真好,從前,男人可以擁有多個女人,現在,他們必須放低身段去追求女孩,才能得到她們的青睞了。

  魚麗吃過太多苦,他希望她可以享受一下所有普通姑娘被人追求捧在手心裡的感覺,而不是強取豪奪佔有她。

  「封先生,他們年紀相近,聊得來也是很正常的。」裴瑾對魚麗眨眨眼,「玩得開心嗎?」

  魚麗想了想:「還好。」

  「我有些事要現在走,」裴瑾半蹲到她身邊,「你難得出來一趟,再玩一會兒走好了,我讓人來接你。」

  封逸一聽,立刻道:「我可以送裴小姐回去。」

  魚麗剛想說話,裴瑾便阻止了她:「你呀,好歹吃過蛋糕再回去,嗯?」

  「你不吃了嗎?」她問。

  「你替我吃就好了。」裴瑾微笑著站起來,對封逸道,「封先生,那就麻煩你送她回去,她從小家裡管得嚴,很少出門,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你多包涵。」

  封逸連忙道:「沒有,裴小姐天真可愛,我一定會負責安全把她送回家的。」

  裴瑾道:「真是麻煩你了,突然有急事。」他看著魚麗,用溫和的目光鼓勵她,他能為她做的,都做了,接下去要怎麼樣,只能看她自己。

  不管是和封逸再續前緣,還是重新開始,他都無條件支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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