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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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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5: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問題

  夜色已經很濃了, 但拍攝地還是燈火通明, 晏嵐正在拍最重要的一場戲, 拍完這一場,她就殺青了。

  「卡!」導演滿意地叫了停,「好了, 很完美。」

  晏嵐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亂蓬蓬的頭髮, 對工作人員道謝, 副導演說:「條件艱苦,酒席沒有,夜宵還是有的。」

  「恭喜殺青。」大家紛紛前來道賀。

  晏嵐被人團團圍住,是張立眼尖,看到那邊站了個年輕男人, 看外表就是裴瑾,連忙拉住晏嵐:「裴先生來接你了。」

  什麼?晏嵐回過神身, 果真看到裴瑾站在那裡, 她的心情瞬間雀躍了起來, 快步走過去,笑容不經過大腦就已經展露出來,何須刻意裝樣:「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免得說我冷落你,」裴瑾看著她,她一身塵土,「還好嗎, 辛苦嗎?」

  「累慘了。」有人聽你訴苦為什麼要說不?可晏嵐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男人憐香惜玉才這麼說,還是因為她想和他說心裡話。

  她已經分不清了。

  裴瑾笑了:「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

  晏嵐這才發現自己灰頭土臉的慘樣,面紅耳赤:「你等一下,我去換一身衣服,剛剛拍完最後一場戲。」

  裴瑾微笑道:「沒關係,慢慢來,我送你回家。」

  晏嵐掩面:「嗯,我很快就好。」說完急匆匆進了更衣室。

  裴瑾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等待,月光自天幕傾瀉,澆了他一身風華,這樣的人,第一眼看到就會想起那句話。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連見多識廣的導演也忍不住多問一句:「那是誰?」

  場記說道:「好像是晏嵐的男朋友。」

  副導演仔仔細細看了,點了點場記:「沒眼力的,這一看就知道是金主,晏嵐最近崛起得很快,又是廣告又是代言的,沒人捧我可不信。」

  導演倒是說了句:「看這氣派,估計是來頭不小。」

  「我說大導演,你怎麼這麼八卦?」場記是他外甥女,別人不敢挑戰導演威信,她是不怕的,「人家的私事也要管?」

  「私事你個頭。」導演對外甥女翻了個白眼,「這圈裡,就沒有私事,傻丫頭。」

  場記自有道理,她跟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還是不同意,你見過哪個金主是這態度的,哪個不是鼻孔朝天看人,誰那麼低調過?」

  這倒是實話。

  裴瑾能隱隱聽見說話聲,但他沒有心思去管,或許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很好,也或許是因為他看到魚麗和封逸的相見,總之,在封家時一無所覺,可到了這裡,靜了下來,竟然被觸動了心事,想起從前的事來。

  那是發生在和魚麗逃亡以後了。

  他為她謀劃了兩條路,好一點的是往鎮上逃,陸路總比水路安全,可沒想到村民發現得早,一早守住了幾條大路,他們沒辦法,只能選壞的一條。

  從海上走。

  船被藏在礁石間,裴瑾很多次想過,要是船飄走了怎麼辦,被抓住了怎麼辦,一路上心臟砰砰亂跳,幾乎跳出喉嚨去。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船還在,裡面藏著一些乾糧和淡水,他們有驚無險上了船,被海浪一推,晃進了海裡。

  魚麗穿著紅布裙子,惶惶道:「我是真的逃出來了嗎?」

  「是,你真的逃出來了。」他們已經漂到了海上,見不到追兵了。

  魚麗把臉埋在膝蓋裡輕輕抽泣:「那我是不是不會死了?」

  「嗯,不會死了。」

  或許是他的話安慰了她,魚麗漸漸收了哭音,只是面上茫然,惶惶不安,他想了想,給她指了指天上:「看,有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她話還未說完,便被那天的月亮所震撼。

  那天的月亮既大又亮,像是一個圓盤懸掛在天上,月光照得海面銀光泠泠,她眨了眨眼,喃喃說:「好大的月亮。」

  他失笑,笑了便知道不好,她一眼剜過來:「不許笑,我沒讀過書,不像你。」

  「我不是笑你。」他說,「我是高興,所以笑的。」

  「有什麼好高興的。」她把頭枕在胳膊上,「還不知道會漂到哪裡去,說不定明天就要死了。」

  他溫言道:「為自由而死,總好過為一個陌生人死,是不是?」

  她想了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那時,他們既不知道這艘小船會帶他們去哪裡,也不知道明天的路在何方,可今宵有明月,又是死裡逃生,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呢?

  ***

  晏嵐匆忙卸了妝換了衣服,旁邊正補妝的女三號問:「晏嵐,那個是你男朋友啊,第一次見。」

  「他平時比較忙,今天難得才有空來接我。」晏嵐心裡不是不高興的,裴瑾一向對她的工作不聞不問,沒想到會突然給了她這樣一個驚喜。

  這是不是表示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加重了?

  晏嵐只要想到這裡,一秒鐘都多等不得,收拾妥當就出去找他,裴瑾很好找,她快步走過去,剛想說話,就瞥見他唇角的笑意,心裡的喜悅就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呵,他是為誰風露立中宵?不會是為了她。

  滿心歡喜,剎那成灰。

  一瞬間,晏嵐知道嘴巴裡嚼碎了黃連是什麼滋味,她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我好了。」

  裴瑾回過神來,對她笑了笑:「好,我們走吧。」

  上了車,晏嵐只覺得徬徨,喉嚨酸澀,鼻尖發酸,她想,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難過?

  裴瑾注意到了她異常的沉默,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

  「那麼,是有心事,同我說說可好?」裴瑾微笑著問。

  晏嵐看著他:「可以嗎?」

  「當然。」

  她沉默片刻,才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麼?」

  裴瑾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有此一問,可還是答道:「想一些往事。」

  聽得這話,晏嵐就知道該到此為止了,這段時間,她越是順利,越是對自己警醒,她知道自己選對了人,她賭對了,這個靠山,或許遠比張立為她挑選的深厚。

  她要長時間維持這段關係,就絕對不能得意忘形,她給自己定過許多規矩,例如,不要輕易打攪他,不要頂撞他,要懂得示弱,最要緊的,絕不能問不該問的問題。

  她知道現在自己該做什麼,她最好說一些片場的趣事,把這一茬接過去就是了,裴瑾今天來接她,她應該表現出自己的歡喜與依戀,男人應該都喜歡這種被依賴的感覺吧?

  不不,不用刻意,她真的十分歡喜,幾分鐘前,她快樂得像是十六歲第一次和心愛的男孩一起看電影。

  然而,那一刻,她彷彿被神秘的力量所操控,輕啟朱唇,問的卻是:「是喜歡的人嗎?」

  裴瑾一怔,訝異地看著她:「為什麼這麼問?」

  「感覺。」晏嵐佯裝無事,像是隨口一提,「你可別小瞧女人的第六感,我說的對是不對?」

  裴瑾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喜歡魚麗嗎?六百多年前,有一點的,現在呢,現在他和魚麗相依為命,這種感情,絕不是用喜歡兩個字可以概括。

  他沉吟時,晏嵐彷彿能聽見胸腔裡自己的心臟砰砰亂跳,她緊張地等待著答案,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情緒失控的緣由。

  她害怕起來,害怕聽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這種恐懼令她坐立不安,她馬上說:「對不起,我踰越了,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不、不要告訴我……她絕望地想,不該問的,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問出來?

  然而,裴瑾瞥了她一眼,像是察覺到了,又似乎沒有,他簡單地說:「沒關係,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

  「我……」

  她剛剛說出第一個字,同一時間,裴瑾已經回答了:「是有這一個人,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們是朋友。」

  晏嵐拚命告訴自己要克制,可是這一剎那,她還是紅了眼眶,好在那麼多年演藝生涯磨練了她,她微微垂下頭,輕輕應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裴瑾瞥她一眼,見她眼角微紅,貝齒咬緊嘴唇,便知道她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雲清風淡,思量片刻,他又道:「我不知道原來你在意這件事,我很抱歉。」

  他心裡有些微的意外,不相愛的好處就是不必坦誠太多,尋歡作樂,難道要把情史一一數來?晏嵐應當懂得這個道理,然而現在,她很在意。

  這個喜歡的人會威脅到她,為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裴瑾開始認真回想,是不是他最近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魚麗身上,以至於都沒有發現這樣的端倪?他思量片刻,道:「你要是介意,可以隨時離開,我的承諾永遠有效。我只有一點忠告。」

  晏嵐不禁問:「什麼?」

  「我不是一個好人,你要千萬記得。」裴瑾還想多說兩句,從後視鏡中卻看到一輛車以極快的速度朝他開了過來,他眉間微蹙,「晏嵐,坐穩了。」

  晏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車子就被飛快啟動,裴瑾的車子性能極好,一下子就把速度提了起來,在對方的車撞過來之前,他就發動了車輛。

  「怎、怎麼回事?」晏嵐腦中一團亂麻。

  裴瑾淡淡道:「不知道,看起來是有人要殺我。」

  晏嵐頭暈目眩,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要殺他是什麼意思。

  對方是有備而來,咬著他的車緊追不放,正要過一個十字路口,右邊又殺出來一輛悍馬,裴瑾的車被夾在中間,不得已,他闖了個紅燈左拐。

  過了前面那個紅綠燈,車流量就要大了起來,裴瑾略一思忖,不逃反迎:「晏嵐,別怕,安全帶繫好。」

  晏嵐花容失色:「誰要殺你?」

  「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這樣驚險的環境,他的唇邊反而出現了一絲笑意,可眼神卻是冰冷的。

  晏嵐打了個寒戰,一時間,竟然覺得他無比陌生。

  可對著她,他的聲音又是沉穩溫柔的:「晏嵐,不用怕,有我呢。」

  夜晚的公路上,一場追逐戰正在進行中。

  晏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驚險的事,裴瑾總是在最出人預料的時候打轉方向盤,車子瞬間以詭異的速度漂移了九十度,那輛悍馬堪堪擦過他們的車身,發出刺耳的聲音。

  裴瑾不慌不忙,還有閒暇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晏嵐,聽過一句話沒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嘩啦,車尾燈碎了,緊咬在他們後面的車撞碎了兩個車燈,差一點點就可以把他們撞向護欄。

  晏嵐覺得他的話從這只耳朵鑽進去,從那隻耳朵鑽出來,完全沒有過腦子,她既要擔心現在的情況,又要分神去聽他說話,偏偏她能預感到他要說的是什麼,她哀求道:「裴瑾,你別說了。」

  「不,你聽好了,」裴瑾踩下了油門,將速度提到最高,聲音卻很冷靜,「我是個薄情人,浪蕩慣了風月場,永遠在煙花路上走,任何一個愛上過我的女人,都會恨我,晏嵐,我知道你聰明,不要走這條路。」

  晏嵐怔怔落下淚來,心裡唯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

  也是,喜歡一個人,怎麼能藏得住,眉角眼梢,全是暗示,她自己不知道嗎?未必,她只是不願意去想。

  因為一旦動了感情,這段關係就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運氣好的,兩情相悅,像娛樂圈文的女主,happy ending,運氣不好的,就是女配命,一腔痴情錯付。

  她內心惶然,她會是哪一種呢?

  「坐穩了。」裴瑾踩下了剎車。

  高速行駛的車輛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擺尾,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車滑出好遠才停下。

  與此同時,晏嵐聽見砰一聲巨響,身後,悍馬與追逐他們的車輛相撞,頓時燃起熊熊火光。

  裴瑾笑了起來,語氣很溫柔:「嚇到你了,結束了,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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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決定

  車窗外, 兩輛車熊熊燃燒起來, 裴瑾把車開遠一點兒, 以免爆炸波及,又給周世文打電話:「睡了沒有?沒有正好,有人要殺我, 麻煩你來收拾一下爛攤子,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是何坤的人。」

  他不僅導致了何坤的入獄, 還把昆布公司做空了,這等血海深仇,何坤能忍著不報?就算他在牢裡出不來,自然也會有心腹代勞。

  只不過這水平……爛了點。

  「裴瑾。」晏嵐叫他的名字。

  裴瑾道:「沒事了,警察很快就會來, 今天嚇到你了。」他話音剛落,就見晏嵐解開安全帶, 撲倒他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裴瑾拍著她的背順氣, 心裡卻不由輕輕嘆息一聲。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晏嵐,她心中仍對感情存有希冀,又或許,是他的態度不夠明朗,令她有了錯覺。

  都是他不好。

  這裡這麼大的動靜,很快就有交警趕了過來, 扣住了裴瑾與晏嵐,裴瑾將外套脫下來給晏嵐披著:「你是公眾人物,為了避免麻煩,待在車上不要下來。」

  晏嵐拉著他的手不肯放。

  裴瑾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這裡的事我會處理,你儘快離開。」

  可誰知晏嵐搖了搖頭:「我等你。」同甘共苦的機會是很少的,這個時候走,像什麼話?

  裴瑾沒有再堅持:「把你經紀人叫過來,有什麼麻煩也好及時應對。」

  晏嵐點了點頭,打電話給張立。

  接著到的是周世文,看到裴瑾就問:「車裡是誰?」

  「韋正,車技不錯。」裴瑾還很中肯地點評,「沒有白當那麼多年司機。」

  周世文氣急敗壞:「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不然呢,又沒什麼。」裴瑾把手插進口袋裡,微笑著說,「放心吧,我沒事。」

  周世文皺緊眉頭:「這件事一定要嚴查,到底是誰把你的消息洩露出去的?!」

  「所以我讓你來處理了。」裴瑾很輕鬆,「還有,借你的車用一用,我的車壞了。」

  周世文嘆了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我車上還有人。」裴瑾道,「她是公眾人物,我也不好叫她打車回去吧?」

  周世文摸出車鑰匙:「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好。」裴瑾接了鑰匙要走。

  周世文叫住他:「裴瑾。」

  「嗯?」

  「你真沒事?」周世文看著兩車相撞的車禍現場,又看看裴瑾那輛傷痕纍纍的車,語氣十分懷疑。

  「毫髮無損。」裴瑾微笑道,「能殺我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如果你知道,拜託告訴我一聲,我一定當面去拜會。」

  周世文:「……」

  裴瑾把晏嵐送回公寓,張立這個經紀人還算有良心,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看到晏嵐毫髮無損才鬆了口氣。

  「早點休息。」裴瑾給晏嵐蓋上被子,「不要想太多,都過去了。」

  晏嵐拉住他的袖子:「你能陪陪我嗎?」

  「我要去警局走一趟。」裴瑾神色自若。

  晏嵐看了他一會兒,鬆了手:「那好吧。」

  裴瑾帶上門,看著翻看新聞的張立,輕聲道:「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張立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他跟著裴瑾走到陽臺上,可奇就奇在,一到了露臺,裴瑾反而沉默了。

  張立開始揣測他即將要說的話,好一點,會出言幫助晏嵐的事業,壞一點,唉,也早有預兆。

  可裴瑾並沒有在想晏嵐,或者說,他其實並沒有想好要說什麼,正想著,一抬頭,恰好看到外頭一輪皎月,這觸動他的心事。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當普通人的時候會希望仙凡相戀人妖相愛最終都有個團圓結局,可到今天才明白,殊途殊途,既然是殊途,本不該在一起。

  短暫的歡愉後,將迎來漫長的痛苦,對凡人而言,生命有窮時,再痛苦,死了也就不知道了,可對他來說是無窮無盡的。

  如果他很愛很愛晏嵐,或許願意承擔這奮不顧身的後果,可是晏嵐對他重要嗎?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霎時間,他有了決定,正如麗娘所說,負情薄倖讀書人,人人都看到他溫柔和善的一面,唯有她知道他醜陋不堪的真面目。

  「最近,晏嵐的工作還好嗎?」

  「還不錯,」張立精神一震,「接了兩個廣告和一個代言,我準備讓她試試一個真人秀,現在這個比較火,就是……」

  裴瑾聞絃歌而知雅意:「哪一檔節目?」

  張立說了名稱,裴瑾想一想才道:「我試試看。」

  「唉,謝謝裴先生了,晏嵐是很努力的。」張立不遺餘力地誇獎晏嵐,「現在像她這樣有本錢又肯下功夫的很少了。」

  裴瑾笑了笑,道:「我會履行諾言,送她青雲直上,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你幫忙。」

  張立受寵若驚:「裴先生儘管吩咐。」

  「我同晏嵐是不能長久的,」裴瑾頓了頓,「如果分手,我的承諾依然有效,所有贈予她的東西不會收回,來日如果結婚,我也會為她添妝,不叫她吃虧。」

  張立聽著心驚膽顫,越是大方,越是無情:「裴先生的意思是?」

  「請她勿要對我有任何奢望。」裴瑾輕輕道,「她要的東西,我是給不了的,請你時時規勸。」

  張立明白了,裴瑾是個不在乎錢的主兒,就怕晏嵐動心,到時候要分手死纏爛打:「裴先生,晏嵐我是瞭解的,她不是那種會死纏著人不放的,骨子裡有幾分傲氣。」

  「我不是怕這個。」裴瑾沒有多做解釋。

  這個壞人他是做定了,可事情可以做得漂亮一些,畢竟晏嵐曾經陪伴過他,普通人的青春韶光是很難得的,過一日,少一日。

  張立暗覷著他的神情,還真有點不理解了,如果說惡了晏嵐,何必對她那麼大方,可要說沒有,好端端的,怎麼就要分手了?

  可他畢竟是個聰明人,現在晏嵐也好,他也好,事業都要寄託在他身上,只能說:「我明白了,我會勸她。」

  「你放心,她會紅的。」裴瑾如此允諾。

  裴瑾走後,張立躡手躡腳去廚房倒水,一出來就看到晏嵐站在臥室門口,淚如雨下,他嚇了一跳:「你沒睡?」

  晏嵐沒有說話,張立嘆了口氣:「你都聽見了?」

  她點了點頭,哽咽道:「那原本就是說給我聽的。」

  她今天問錯了那句話,她不該問的,裴瑾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思,雖然顧及她的顏面,沒有立刻提出分手,可她心裡知道,到頭了。

  「我壞了規矩,我認,」她淒然一笑,「但真的太難了,要我不喜歡他,太看得起我了。」

  張立勸她:「想開點,你運氣夠好了,我就沒有見過那麼大方的金主,你當心人財兩失。」

  「我懂的,可懂和做到,是兩回事。」晏嵐扶著牆,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我選了這樣一個男人,到底是運氣太好,還是太不好?」

  張立想想,竟然沒有答案。

  晏嵐抱住膝蓋,蜷縮在牆角,隔壁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只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一顆顆眼淚都是愛——」

  她閉上眼,一滴淚珠顫巍巍掉下來,她想,我該怎麼辦,是如他之意,就此分手,兩廂安好,還是為自己爭一爭,賭賭看?

  「好春才來,春花正開,你怎捨得說再會,我在深閨,望穿秋水——」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錯過這個人,會不會後悔終生?

  ***

  裴瑾回到家裡,摸黑上樓,剛走到房門口,就看見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一線燈光露了出來,他看著端著杯子正準備下樓的魚麗,略感意外:「沒睡?」

  「我還有兩集電視沒看完。」魚麗看著他,面露訝異,「你怎麼半夜回來了?」

  裴瑾想了想,問道:「麗娘,我問你個問題。」

  「唷,你竟然還有要問我的時候?」魚麗來了興致,「你要問我什麼?」

  裴瑾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薄情?」

  魚麗這回是真的意外了,她雖然總是嘴上說他是「負情薄倖」,可真的被問到了頭上,反而踟躕:「為什麼這麼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心有所感而已。」裴瑾不想和她多說這些事,問道,「你呢,今天開心嗎?」

  魚麗微微一蹙眉:「說不上來,封逸和肖臣還真沒什麼區別,他是對我有意的,可我也沒有想像中高興。」

  「可有約你出去玩?」

  「沒有。」她道,「夏楓約我去學校,我能去嗎?」

  「當然,叫他來接你,鞍前馬後伺候著,再全鬚全尾給我送回來。」裴瑾笑道,「他們家的那個高中不錯,你要是喜歡,過幾個月就去那裡上學。」

  魚麗眉目間露出些喜意來,歡喜又悵惘:「我也可以去唸書了啊。」

  裴瑾心道,比起早就已經熟悉的肖臣,還是學校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這應當是一件好事吧,或許是因為從前生死榮辱繫於一人之身,才會如此在意他生生世世的承諾。

  等到現在,走出去看看,知道大千世界亦是如此精彩,或許就不會執念於區區一段感情了。

  次日一早,裴瑾剛剛起來,就看到門外停了一輛鮮亮的紅色跑車,他出去拿報紙和牛奶,看到他來,忍不住問:「約了今天?」

  這小子手腳也太快了吧。

  「裴大哥好。」夏楓大約十八九歲,朝氣蓬勃,誰看著心裡都喜歡,裴瑾也不例外:「吃過早飯沒有?」

  「吃了,裴大哥,魚麗起來了沒有,她答應今天去我們學校的。」夏楓殷切地問。

  裴瑾失笑:「這我就不知道了,你是和她約的,又不是和我。」

  夏楓趁機問:「那如果魚麗想轉學,您沒意見吧?」

  「她從小就身體不好,家裡請了老師來教,可也顧忌她的病,上課斷斷續續,我怕她跟不上你們學校的進度。」

  「我知道,她都和我說了,我們學校也有慢班,她應該可以適應。」夏楓忙說,「在家裡學肯定沒有去學校有意思啊。」

  裴瑾點點頭:「這倒是,她沒怎麼和人接觸過,你們年紀相仿,多帶她出去玩,她有什麼不懂的,你別笑話她。」

  「不會不會。」夏楓心花怒放,沒想到裴瑾那麼好說話,還以為約人家妹妹出去非要過五關斬六將不可,「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那麼,夜黑之前送她回來。」裴瑾道,「她晚上還要做功課。」

  「是是,一定一定。」夏楓滿口答應。

  「你們在說什麼?」魚麗走出來,目光在裴瑾身上轉悠了片刻。

  裴瑾看到她今天的打扮便笑了起來,他給她置辦過幾身出門的衣裳,今天她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衣加背心裙,下面是長襪和小皮鞋,打扮得格外整潔認真,看得出來是花了心思的。

  為了夏楓?顯然不大可能,那麼,是為著學校吧。

  六百年來,第一次踏進自己夢寐以求的地方,她現在的那種心情,恐怕不是他可以瞭解的。

  那麼,「加油吧。」他看著她,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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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體驗

  魚麗上了夏楓的車, 他開始滔滔不絕介紹起自家的學校來:「我們秋霖高中是常青市最好的私立中學, 設施好, 師資好,今年還有一位學長贏了奧數的金獎呢,厲害吧?」

  「奧數是什麼?」魚麗問。

  夏楓已經被打過預防針, 對她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也絲毫不感到奇怪:「就是數學奧林匹克,簡單講的話, 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數學比賽。」

  「世界上最厲害的……數學比賽?」魚麗震驚了。

  夏楓說:「是這樣沒錯。」

  魚麗:「……」覺得自己考狀元什麼的是想多了, 看來這輩子是沒法壓過裴瑾了QAQ

  夏楓一路風馳電掣開到了學校門口,魚麗一進去就看到了十分壯觀的圖書大樓,她念出上面的字:「圖書館。」

  「對,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是全市最大的,世界各國的書都有。」夏楓耐心地解釋。

  魚麗暗暗吸了口冷氣, 世界各地的書都有!那麼厲害的藏書樓?!當八姨太的時候,她也借肖臣的力量收集過不少書, 滿滿當當藏了一屋子, 那是她最珍惜的東西, 可現在,那麼那麼那麼大的高樓裡,都是書?!

  她好一會兒說不上話來。

  夏楓笑眯眯地說:「魚麗,你要不要上一堂課試試看?」

  「可以嗎?」她問,「我學習不好。」

  「沒關係沒關係,感受一下課堂氣氛嘛。」夏楓原本只是想借這個機會約會一下心上人,可看她從來沒有來過學校上過學的樣子, 不知怎麼,就覺得她特別可憐。

  魚麗點頭:「那我要去。」

  「那來我們班。」夏楓趕忙在前面帶路。

  叮鈴鈴,正巧第一堂課下課了,夏楓把她帶到自己班裡,頓時引起了轟動,立刻就有人問:「夏楓,你今天不是請假了嗎?」

  「夏楓,這是誰?」

  夏楓把人都擋開:「讓開讓開,這是我朋友,我帶她來我們學校感受一下氣氛,爭取把她轉學到我們這裡來。」他把自己的座位讓給魚麗,「你坐在這裡,我去和老師說一聲。」

  又指著一個戴眼鏡的圓臉女孩說,「班長,她以前都是在家裡自學的,沒有來過學校,你照顧一下啊。」

  魚麗坐在小小的座位上,觀察著周圍的人,就如裴瑾所說,班級裡有男有女,桌椅整整齊齊排列著,她用剛學會的乘法表算了一下,嗯,六七四十二。

  那麼多人。

  夏楓找到了班主任,和她說明了情況,班主任哪裡會在這些小事上忤逆校長公子,含笑答應了。

  「謝謝老師。」夏楓一溜煙兒跑回了班裡,看到魚麗身邊圍了不少小夥伴,班長正在和她說:「你上到幾年級了?下一節是物理。」

  魚麗不知怎麼的,覺得臉上有點發燒:「我,剛唸到初中的課。」她一個活了六百多歲的老人家,還不如十八歲的少年念的書多。

  「你是以前生病嘛,當然是治病更重要,唸到初中都是自學,已經很了不起了。」夏楓趕緊擠進來為心上人開脫。

  班長了悟,笑著說:「怪不得,那你現在病好了嗎?」

  「當然好了,不然怎麼讓她來唸書呢?」夏楓已然成為魚麗的代言人,搶著說,「她大哥說了,過幾個月就能學完初中了,等到下個學期,她就能讀高一了,魚麗,到時候你來我們班啊!」

  一句話說得旁邊的同學都笑了起來,班長捂著肚子:「夏楓,你是不是傻了,下個學期你就高二了!你想留級啊?」

  「哎,對、對哦……」夏楓也不知怎麼回事居然會鬧了那麼大一個笑話,撓了撓頭,耳朵微紅。

  魚麗微微笑了起來,她去翻夏楓在桌上的課本,有很多都看不大懂,但她看得津津有味,又拿過試卷來看,被夏楓搶走:「這個就算了,這個算了啊。」

  旁邊有個機靈的少年立即戳穿他:「他物理沒及格,不敢給你看!」

  「要你多嘴!」夏楓趕蒼蠅一樣揮揮手,「一邊兒待著去。」

  玩笑了片刻,上課鈴就響了,夏楓佔了另一個請假同學的位置坐下,一本正經,好像他原本就坐在那裡似的。

  班主任一進來就看到了夏楓位置上的魚麗,小姑娘青春貌美,相當引人矚目,她心裡有了數,若無其事地開始今天的講課。

  魚麗托著腮看著講臺上講解物理題的女老師,心想,女先生呢,雖然是女人,可下面的男學生沒有一個輕視的,大家都在認真聽講做筆記,沒有人因為老師的性別而輕視她的能力。

  看著看著,她心裡湧現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動。

  一節課飛快過去了,下了課,班主任走過來問她:「聽得懂嗎?」

  魚麗說:「你講得很好,可我還沒有學到那裡。」

  「沒關係,慢慢來。」班主任看著她怯弱的身體,神色溫和。

  魚麗看著這個長相普通但滿臉書卷氣的女老師,突然問:「你為什麼讀書?」

  女老師自然而然地答道:「當然是為著我自己。」

  「那,讀書又有什麼用?」她又問。

  女老師再答:「讀書可以讓你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讓你明白為什麼會有春夏秋冬、白晝黑夜,也讓你知道該怎麼解決以後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事。」

  魚麗似有所悟。

  下一堂是語文課,可進來的卻是美術老師:「換課了,語文課放到下午。」他打開自己的PPT,「今天我們是理論課,講文藝復興時候的藝術作品。」

  螢幕上頓時出現了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

  魚麗目瞪口呆看著那個雕塑,眼睛左右一望,人人視若平常,旁邊的女同學說:「換課就換課,為什麼突然上理論?」

  「老師,不是說了這節課教工筆嗎?」

  「什麼時候刻章啊?我想刻一個『在下葉良辰』!」

  這句話引得同學們紛紛笑起來,氣氛熱鬧極了,壓根沒有人去注意螢幕上的雕像,好像那是在平常不過的,一點也不傷風敗俗。

  魚麗沉住氣,把視線停駐在雕像臉上。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下課的時候,她已經能面不改色地「欣賞」那些畫了。

  一上午的課飛快過去,到了中午,夏楓喊她去吃午飯,好幾個男生簇擁著帶她去食堂,還有人給她拉開食堂的玻璃門:「女士優先。」

  「魚麗,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打。」夏楓佔了最乾淨的一張桌子,讓她先坐下,慇勤周到,又怕她不自在,還叫了幾個女生一起坐著,「班長,來來,坐這裡。」

  他還在招呼著,有個男生已經先打了菜回來:「同學,這是我們食堂的招牌,梅菜扣肉。」

  夏楓眼看要落於下風,連忙問:「魚麗你要吃什麼?清淡一點兒還是重一點兒?」

  魚麗看著他們慇勤的樣子,稍稍有些不自在,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眾星捧月過:「都可以。」

  「不挑食好不挑食好。」夏楓話是那麼說,捧了三個菜過來:「你都嘗嘗,我們食堂的菜還是不錯的。」

  「就是。」班長雖然覺得他們過於狗腿,可對從來沒有上個學的魚麗十分同情,也把自己的菜推過去,「要不然你嘗嘗我這個,沒動過,乾淨的。」

  也有女生不滿:「平時也不見你們對我們這麼好啊,看來美女就是有優待。」

  「同學,你是不是口渴了,我給你買了酸梅汁。」又有一個機靈的男生湊過來,遞給她一瓶飲料。

  夏楓氣個半死:「你湊什麼熱鬧?」

  「難道就只准你對美女好,不准我們獻慇勤?」那個男生舌燦蓮花,「而且說不定以後就是學妹了,照顧學妹理所當然,不服你打我啊。」

  魚麗看著她們,心想,我要來讀書,一定要,她下定了決心。

  趁著午休的間隙,夏楓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帶她參觀學校,從實驗樓到操場,再到宿舍樓,又去小賣部裡給她買了零食。

  「謝謝你。」魚麗對他道謝,「我很開心。」

  夏楓也跟著開心起來,輕快道:「你開心就好啦,我昨天看見你一個人在那裡坐著,看起來都快要哭了,我還以為是有人欺負你了呢。」

  魚麗一怔,夏楓又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還有啊,我說一句不合適的話,要小心封逸,他是出了名的花心,你也勸勸你大哥,換一條路走吧。」

  他不知道裴瑾是誰,只調查出了流光這家小公司,便以為是藉機來攀關係的小人物,而魚麗,魚麗自然不必多提,攀上枝頭的事情他見得多了,看準封逸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可魚麗坐在那裡,眉眼微垂,我見猶憐,他突然心生不忍,於是過去攀談,等到封逸出來,裴瑾還特地給他們留了獨處的空間,愈發相信自己的猜測。

  於是趁著分別前約她來學校參觀,實則是想提點她這一番話。

  然而,魚麗並不是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姑娘,他的心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知為何,微微笑了起來:「謝謝你,不過裴瑾不是這樣的人。」

  「唉,你不懂。」夏楓欲言又止,「總之,他不合適你,你不如考慮我吧,我們家也還湊合。」

  魚麗莞爾,她想了想,委婉地說:「我們不能做朋友嗎?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哎!真的?」夏楓因為第一句話碎掉的玻璃心頓時復原了。

  魚麗點頭:「真的。」

  夏楓既憂愁自己再一次(?)暗戀夭折,又高興自己竟然是她第一個朋友,一時百感交集。

  魚麗看著他,不知怎麼的,想起前些日子,裴瑾教她認字的事情來。

  他教她認會繁簡字,要她把詩經第一篇《關雎》用簡體字抄寫一遍,一邊抄,一邊同她講解:「關雎是毛詩第一篇,過去我上學,第一篇學的就是它,而那個時候,這篇通常被認為是『后妃之德』。」

  就當魚麗以為他要講長篇大論的時候,他話鋒一轉,「不過現在說這個沒什麼意思,都過時了,說到底,這是一首愛情詩,一個男人要追求一個女人,怎麼追求?」

  不等她回答,他自顧自往下說,「琴瑟友之,鐘鼓樂之,要取悅她,使她感到快樂,才是追求之道,君子之德。」

  她想,她現在明白他說那番話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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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祝福

  魚麗出了門, 裴瑾獨自在家也覺得無趣, 乾脆去了流光……樓下的咖啡廳, 然後讓崔瑩瑩把副總叫了下來,開會。

  副總到的時候裴瑾已經為她叫好了咖啡:「謝謝裴總。」來流光幾年,她已經基本摸清了裴瑾的脾氣, 這是一個不怎麼愛在下屬面前擺譜的老闆,不喜歡嚴肅的會議室, 更喜歡喝喝咖啡聊聊天的輕鬆模式, 令人如沐春風,她最怕的就是擺威風的老闆,非要司機秘書鞍前馬後端茶倒水,這才能顯出地位似的。

  不過,雖然人很好相處, 可不代表好糊弄。

  「我看到你給我發的會議總結了。」

  流光和新公司即將合併,他們現在所在的這一層樓已經不夠, 可能需要另換地址, 而且部門需要重組, 業務要進行整合,千頭萬緒。

  幾個高管開了好幾輪會議之後商定了幾個方案發給裴瑾,由他最終定奪。

  「公司名字不用改了,」裴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覺得流光挺好的,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時間早點過,「公司也不用搬, 這家咖啡店我挺喜歡的,正好,12-16樓的租約要到了,讓他們這個月搬走,你們自己挑喜歡的樓層搬吧。」

  副總一臉懵逼:「……???」這棟辦公樓是老闆的?這、這得多少錢??老闆你那麼壕你自己知道嗎?

  還有,聽這話,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家咖啡店所以買的樓吧?

  裴瑾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郵件內容:「其他幾個地方,大體上沒有問題,有幾個細節……」

  副總立刻收斂心神,把他提出的意見一一記下。

  最後,裴瑾問崔瑩瑩:「讓你找的人怎麼樣了?」公司擴大了一輪,事情自然也更多更複雜,裴瑾已經讓崔瑩瑩聯繫獵頭公司,挖兩個專業人才過來打理。

  這樣他就能完全當甩手掌櫃了。

  至於賠本?賠本就賠本吧,他前兩天剛收到自己經理人的報告,黃金在漲,房價在漲,買的股票也在漲,投資的公司利潤豐厚,賺錢?那是小事。

  花錢才難。

  十幾年前,他為了花錢買了郊外好大一塊地,想著那天有閒心了就去建個園子,誰知道後來忘記了,到現在,價格居然又翻了,也曾大方地投資過好幾個行業,十個裡九個失敗了,可那僅剩的一個如日中天,他賺的比花出去的翻了十幾倍。

  世道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呢^_^

  這樣下去只能到月球去買塊地了,不然買個小行星吧。

  崔瑩瑩不知道她的老闆已經走神走到外星球去了,盡職盡責地說:「已經在聯繫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就好。」

  開完流光的會,董菡又來了,裴瑾看了看時間:「吃午飯前能講完嗎?」

  「我盡力吧。」董菡坐下來,老實不客氣叫了一杯濃縮咖啡一飲而盡,這才神采奕奕地說,「我有一個新想法,可行性更高。」

  裴瑾先是漫不經心聽著,後面倒是來了興趣,他沉吟半晌,倒是沒有立刻應下:「我要親自去看看。」

  「你不會失望的。」董菡很有信心。

  裴瑾看看時間:「到飯點了,我請你吃飯?」

  「不不,我還有一個諮詢,不吃了。」董菡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多客氣,同樣的時間用來和老闆吃飯,不如拿去幫助別人,她也相信裴瑾是不會介意的。

  裴瑾當然不會說什麼,他隨意對付一頓,回家打個中覺。

  睡覺醒來也不過兩點多,春光正明媚,他拿了本書到花園裡打發時間,剛看了不到兩頁,聽見了車聲。

  竟然是魚麗回來了。

  裴瑾嚇一跳,還以為時間刷一下過去了,看了看錶才發現不過三點一刻。

  難道現在高中放學和小學一個時間段了?他正納罕,就見夏楓小心翼翼送了魚麗進來,魚麗微微垂著頭,面無表情地進屋了。

  裴瑾看著夏楓,等他給個解釋。

  夏楓低聲下氣地賠禮:「裴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語文課上突然就不舒服了,可能是之前上了體育課,所以……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裴瑾訝異極了,生病不過是託詞,魚麗絕不可能因為上個體育課就不舒服,他還以為是有人欺負她了:「你剛剛說,語文課?」

  「對的,她在上課的時候突然就很難過的樣子,上一節是體育課,我帶著她玩了一會兒網球。」夏楓愧疚極了,他看魚麗一切正常,還以為她的病已經好了,想想也是,病了那麼多年,身體肯定不大好。

  裴瑾心裡已經有了數:「我知道了,給你添麻煩了,我會照顧她的,對了,你們今天上了什麼內容,她還能適應嗎?」

  夏楓回憶了一下,數道:「物理是上了牛頓定律,她好像沒聽懂,數學也是,化學是實驗課,歷史講的是唐代,她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地理是講了洋流……語文在上《祝福》。」

  祝福。

  裴瑾什麼都明白了。

  ***

  兩個小時前,上完體育課的學生們迎來了原本在上午應該上掉的語文課,學的是魯迅的《祝福》。

  一開始,魚麗心情還是很好的,體育課上她嘗試了新的遊戲,這一堂又是語文課,她心想,這我應該能看懂了,於是翻看課本看了起來,哪知一看,剛剛因為運動而熱起來的身體頓時冷如冰棍,整個人像是被冰水澆了個透。

  她眼中積起淚水,視線頓時模糊一片,課本上的字再也看不清了。

  可那字字句句,戳進心裡去。

  *

  「……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強幹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將她嫁到山裡去……嚇,你看,這多麼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這有什麼依不依。——鬧是誰也總要鬧一鬧的,只要用繩子一捆,塞在花轎裡,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關上房門,就完事了。」

  「後來怎麼樣呢?」

  「聽說第二天也沒有起來。」

  「後來呢?」

  「後來?——起來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男的,新年就兩歲了……唉唉,她真是交了好運了。」

  *

  淚腺不受控制分泌出眼淚,可即便是這樣,她也不去擦一擦,手指摳進手心裡,掐破了皮肉。

  她輕輕眨眼,一滴眼淚吧嗒一下落在了課本上,視野頓時清晰起來,她鬆開僵硬的手指,面無表情地翻到了下一頁。

  *

  「我問你:你那時怎麼後來竟依了呢?」

  「我麼?」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麼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

  六百多年前。

  「你是我們兄弟用二兩銀子買來的,再跑打斷你的腿。」蒲扇似的手掌一巴掌扇在她臉頰上,她被打得眼前發黑,耳朵嗡嗡直響。

  「破了身就老實了。」刺啦,她彷彿能聽見當時裙子被撕破的聲音,也聽到自己的叫駡聲:「你放開我。」

  「這小娘們性子夠烈,你把她摁住。」

  仙藥給了她不老的容貌,不死的身體,卻沒有給她超越常人的能力,她依舊只是個弱質女流,無法反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

  她罵遍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髒話,到後來哀聲請求,再到最後,只剩下痛苦的叫喊,喊到嗓子破音,聲音嘶啞。

  可並沒有讓自己的處境有絲毫回轉,比普通女人更不幸的是,她連死都做不到。

  早知道,殉節就好了,至少清清白白來,清清白白走,可那個時候,連自我了斷都不能,只能日復一日飽受折磨。

  被打折的腿很快就會好,她一次又一次嘗試逃跑,但總是會被抓回來,次數多了,乾脆扒了衣裳栓在床腳,跑?沒個遮羞的衣服,能跑到哪裡?

  遇到男人,不過是再被姦汙一次,遇到女人,罵她不知廉恥,失了貞潔,竟然還不以死明志。

  那個世道,給不了女人活路。

  她閉著眼,任由淚珠劃過臉頰,心想,但是,還是她贏了,她殺了他們,她活到了現在,一切都應該過去了。

  可為什麼這件事還是如此清晰,六百年了都忘不掉?

  那捅進心臟裡的那一刀,為什麼到現在還無法癒合?

  ***

  裴瑾送走了夏楓,走到樓上去找魚麗,她不在自己的房間,他想了想,轉頭去休息室,因為經常要看電影電視的緣故,休息室裡一直拉著厚厚的窗簾,隔音效果也好,他輕輕推開門,就看到漆黑的房間裡蜷縮著一團。

  他想了想,沒有貿然進去,上了趟街,買了隻泰迪熊回來。

  吱呀。

  魚麗聽到門被推開了,她抬起頭來:「我沒……」她看到的不是裴瑾,而是一隻一米多高的毛茸茸的大熊。

  「小娘子,你好呀。」玩具熊的聲音稚嫩如嬰孩。

  魚麗的心情再糟糕,也不由被他逗笑了:「臭書生,你玩什麼把戲?」

  「看你不開心,哄哄你啊。」裴瑾從玩具熊後面探出身來,半跪在她面前,捉著熊兩隻胖乎乎的胳膊,讓玩具熊擁抱她,他的力量透過這隻熊傳達過去,魚麗覺得自己好似真的被誰緊緊抱在懷裡。

  裴瑾看到她伸出手抱住了熊,暗暗鬆了口氣,男女授受不親,他也是沒辦法,好在這真的有用。

  他柔聲道:「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我不會笑你的。」

  「我以為我早就不會為這件事哭了。」魚麗把臉埋在泰迪熊柔軟的身上,悶悶道,「丟了個大人,我居然當著他們的面哭出來了。」

  裴瑾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快樂就笑,難過就哭,人之常情,有什麼丟人不丟人的。」

  魚麗沉默半晌,牽了牽嘴角:「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我曾經被人抓進山裡……過了很多年。」

  「這有什麼,」裴瑾輕描淡寫,「我也在山裡過了很多年。」

  魚麗眼眸微黯:「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裴瑾再次打斷她,「我同你說,曾有一度,我想出家,可又怕沒法剃度惹人疑心,乾脆找了個荒廢的寺廟住下,那個寺廟,叫蘭若寺。」

  魚麗瞪大了眼睛。

  裴瑾像是沒看到她的眼神,繼續道:「一住就是好多年,然後有一天,有個書生上京趕考,路過那裡就住下了,夜裡,他在那裡溫習功課,我聽著有個地方不對,就想,好歹鄰居一場,我就指點他一回,寫了答案揉做紙團丟進他窗戶裡,誰知道他以為我是妖物,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斜睨魚麗一眼,支頤笑道,「你猜怎麼的,過了好些年,我看到市面上有一本奇書,寫一書生夜宿蘭若寺,夜間忽見一女,竟然說『月夜不寐,願修燕好』,譁,嚇死我了。」

  魚麗不禁問:「你說得,可是真的?你肯定瞞了我,是不是你像剛才這樣,用了女聲他才會以為是女鬼?」

  「唉,你怎的這般聰明,當然……」他語氣鏗鏘,尾音忽轉,笑意盈眉,「是我瞎編的。」

  魚麗:「……臭書生,你竟然敢消遣我。」她抄起懷裡的泰迪熊往他身上砸,裴瑾哎喲喲叫了一聲,像是不敵她,連連求饒:「女俠饒命。」

  「看你還敢不敢騙我。」魚麗打了他幾下,總算出了口惡氣,又問,「但是,你是怎麼學會用不同的聲音說話的?」

  裴瑾坐直了,理了理衣襟:「走江湖的時候學的,我總不能一直改換身份,所以等過一段時間,我便稍稍改裝,有一段時間我時常扮作老人,要比我現在的樣子省事很多。」

  他的外表看起來太年輕,不是有人芳心暗許,便是有人要給他做媒,他不厭其煩,乾脆扮作六十老翁,頓時耳根清淨。

  有一段時間,他在偏僻鄉鎮裡教書,以束脩餬口,日子倒也安樂,過了十幾年,便假死脫身。

  那次,他教過的學生自發為他披麻戴孝,摔盆哭靈,當時,他正站在人群外看著,可他們誰也不知道。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送別身邊的人離開。

  想到這裡,裴瑾不禁笑道:「我年紀比你大,如果有朝一日我們可以擺脫這個命運,就只有你來送我了。」

  「呸。」魚麗啐他,「我才不幹,我要比你先死,讓你送我。」

  裴瑾啼笑皆非:「喂,這對我不公平吧?」

  「那你想怎麼樣,和我一塊兒死嗎?」

  「有何不可?咱們做伴了那麼久,黃泉路上,為什麼不也一起走?」

  魚麗略一思量,痛快地點頭:「好啊,既然同生,也該共死,你敢不敢和我擊掌為誓?」

  裴瑾也不多費唇舌,伸手在她掌上拍了三下:「一言為定。」頓了頓,他強調,「誰反悔誰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

  小狗:「……」關我什麼事??

  --------------------------------------

  日常心疼麗娘(1/1)

  這段過去,之前其實也已經提過,可是沒有正面描寫,零零碎碎的回憶,但這是麗娘最開始也是最深的一道傷口,還是要寫的,和祝福配合更有效果,對吧?

  當年看祝福的時候,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現在再看,真是齒冷。

  至於裴瑾昨天那番話的意思,不是說他在告白,想太多了,他是想告訴麗娘,如果有人喜歡她,就應該追求她,讓她高興,而不是像肖臣一樣把她搶回去……先打個預防針而已。

  裴瑾對別人好嗎,好的。但是和對麗娘的好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那真的是處處小心,體貼入微了,你們體會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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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飯局

  魚麗自從去了學校以後, 雖然說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可向學之心不滅反增, 每天按時做功課不說,還捉著裴瑾給她講課。

  這也罷了,偏偏還欺負他:「我就納悶了, 一甲頭三名,狀元能叫狀元郎, 不是被公主看上當駙馬就是被丞相看上當女婿, 探花也叫探花郎,一向都說非少俊不能擔,怎麼偏偏你這個榜眼不尷不尬,不上不下?」

  裴瑾:「考了第二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還是不錯的了,但為什麼榜眼總是那麼尷尬呢?」魚麗雙手托腮, 猶如二八少女,「想想都替你尷尬。」

  裴瑾轉移話題:「封逸有沒有約你出去?進展如何?」

  她矜持地笑一笑:「尚可。」

  裴瑾好奇:「都去幹了什麼?」

  「吃飯, 買東西。」魚麗攤手, 「所以我說他肯定是肖臣, 沒有別的花樣了。」

  裴瑾瞥她一眼:「這手段,也就騙騙你。」

  「知道你會撩。」魚麗學會跟夏楓用微信聊天之後用詞越來越時髦,「可最近怎麼沒見你晚上出去過夜呢?」

  裴瑾瞥她一眼:「和你有關係嗎?那麼關心我的事?」

  魚麗扭頭:「不說拉倒,我才不關心你,最好我有約會,你孤家寡人,我才能出口惡氣。」

  裴瑾看著她, 淡淡道:「你會如願以償的。」

  兩天前,他給張立送了一份小禮物,又給了他一個劇本:「真人秀那裡人家已經內定了,不要換,不過這個劇本不錯。」

  那是一個電影劇本,是別具一格的青春電影,故事雖然簡單,但感情刻畫細膩,原作是在網上極有口碑的作品,導演在業內也極有口碑,唯一的問題在於資金不足。

  裴瑾投資了這部電影,為晏嵐換取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張立有眼光,知道這個機會來之不易,就算有錢,也得有運氣才行,為此,他不遺餘力勸說晏嵐,冷靜了快一週,晏嵐沒有接到他一個電話,等來的只有這個劇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瞥了一眼張立手腕上明顯是新的名牌手錶,淡淡道:「你放心,我會抓住機會的。」

  至於裴瑾,裴瑾……她給裴瑾打了一個電話,他接了,她略略一定神,接了就好。

  「我去試鏡了,導演同意我演女一號。」

  「恭喜你。」

  「謝謝你這次幫我,機會很難得。」

  「是你自己努力,我不過成人之美。」

  晏嵐心中苦笑,呵,這樣動聽體貼的話,換一個人,還有沒有福氣聽得到?就怕是給了一點恩情就自覺是主人,動輒呼來喝去……是,她承認,她被這樣的風度給寵壞了。

  良久,她才道:「那天,我問了不該問的話,對不起。」

  裴瑾一聽就笑了,晏嵐真的是非常聰明,他們的問題是問了那個問題嗎?當然不,可她舉重若輕,先開口道歉,是個男人,怎麼好和她計較?

  他輕輕道:「這不是問題。」頓了頓,他先做這個壞人,開口道,「晏嵐,應該是我向你道歉,如果我傷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不,是我,你說的很清楚,是我沒有看清自己的身份。」

  「這和身份沒有關係,是我貪戀美色,我不該來招惹你。」

  如果有旁人聽到這番對話,一定會十分詫異,有這樣文明分手的情侶?竟然爭相認錯。

  然而當事人知道,並非如此。

  「美色。」晏嵐輕輕問,「我於你而言,是不是只是美色?」

  「我從不奢想靈魂,那太難得了。」

  裴瑾有些感慨,肉身的結合為什麼要叫露水姻緣?因為短暫,消逝之後,又了無痕跡。

  可靈魂不一樣,靈魂一旦黏住,要是不撕下一片來,怎麼分得開,就算分開了,從今往後也是殘破之軀,不再完整。

  晏嵐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半晌,她笑了,無限心酸:「只有美色。」

  「我是庸人俗人,偏愛眠花臥柳。」裴瑾笑道,「何況絕世美色,更不能倖免。」

  晏嵐苦笑:「你這個時候還要誇我,怎麼能讓我死心?」

  「呵,」裴瑾在那一頭笑了起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晌,才道,「你看,我是很糟糕的人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為我好,其實我比誰都壞,趁早抽身,絕對是好事。」

  晏嵐笑著說:「聽起來是這樣。」

  「你值得更好的。」他溫言道。

  晏嵐沉默許久,才說:「禮尚往來,這一次,也讓我回報你。」停一停,她又補充,「如果你覺得現在不方便,那麼以後也可以,這是我欠你的。」

  裴瑾想了想,如果就此兩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於是問道:「酒量好嗎?」

  晏嵐微微笑:「還過得去。」

  「那麼,過兩天我有一個局,你方便陪我一起去嗎?」

  「當然。」

  這是封逸出面邀請他去參加一個飯局,吃飯喝酒都是其次,談生意才是主要目的,但要是真的想談,也不會安排在那種地方,估摸著就是想試試他的深淺。

  ***

  吃飯的地點是在一棟老房子裡,從外表看起來普通,一走進去富麗堂皇,是一個私人會所。

  裴瑾和晏嵐一進去,門口等候著的妙齡女子就上前來迎接:「裴先生到了,請往這裡走。」她在前面引路。

  曲徑通幽,一路上能見到修繕整齊的花木,人影憧憧,看不清是誰,裴瑾一看就笑,這家會所的老闆是個聰明人。

  「裴先生請。」妙齡女子替他開了門。

  裴瑾進去一看,便看到封逸坐在長沙發上,正和兩個人低頭說著話,還有三個美女在一旁作陪,除此之外,還有泡茶的一位旗袍美女。

  一看見裴瑾來了,封逸就起來和他招呼,孔倩倩十分自覺地上前來,待看到裴瑾身後跟著的是晏嵐時,微微露出些許驚訝,但還是友善地打了一個招呼,都是一個圈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況最近晏嵐勢頭不錯,孔倩倩並不吝嗇釋放出一些好意。

  封逸又給他介紹今天作陪的兩個小夥伴:「盧意興,他和裴先生一樣是做互聯網的。」

  盧意興笑了笑:「我是不務正業,開發遊戲玩玩,裴先生平時打不打遊戲?」

  裴瑾微笑道:「我家裡還有一台雅達利2600。」

  「哎呦,同好,我玩遊戲的時候已經是任天堂的時代了。」盧意興的笑容真心了幾分。

  封逸指了指另一個穩重些的:「姚煦,他是大學老師。」

  「真巧,這也是同行。」裴瑾不確定這是巧合,還是封逸有意安排叫了兩個這樣的朋友來作伴。

  姚煦有點驚訝:「裴先生也是教師?」

  「兼職而已,公司的事不大管的,現在書也不教了。」裴瑾坐下來,示意晏嵐坐到自己身邊。

  晏嵐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心裡卻苦笑,看,她真的一點都不瞭解裴瑾。

  「裴先生教的是什麼?」盧意興挺感興趣,「計算機?」

  「聲紋鑑定。」泡茶的旗袍美女端了杯茶給裴瑾,他含笑道了謝,又說,「前兩年的事了,最近只掛了個名頭,偶爾去做講座,很少上課了。」

  封逸笑了笑:「原來是這樣。」他對孔倩倩道,「叫他們上菜吧,裴先生喝什麼酒?」

  裴瑾還沒有回答,盧意興便搶先道:「請人吃飯,你怎麼也得把你舅舅給的幾瓶好酒拿出來吧?」

  封逸笑著說:「我的小舅舅最不務正業,跑到法國去學什麼釀酒,把我外公氣了個好歹,可托他的福,我時常能嘗到不錯的葡萄酒,不知道裴先生平時喝不喝?」

  「可以。」

  要吃飯,自然要在餐桌邊落座,這餐桌也非一般餐館裡的圓桌,而是一張八仙桌,正好夠四個男人帶四個女伴坐下。

  又有兩個穿白色旗袍的美女進來佈置餐具,有個絲綢旗袍的美女便問:「封少爺今天點什麼節目?」

  「請裴先生點。」封逸道,「今天他是客人。」

  裴瑾便笑:「你們是什麼班子?」

  「評彈、崑曲和南音都是有的。」

  「那就先來一段望明月吧。」裴瑾隨口道。

  封逸看向姚煦,他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今天這頓飯,原本就是為了試探裴瑾的來歷,盧意興和姚煦是他的發小,姚煦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雖然低調去當了歷史老師,可眼界擺在那裡。

  盧意興是他母親那邊的親戚,算起來是他表弟,一直在國外生活,他也是懷疑,裴瑾這個人從來沒有聽過,或許是一直生活在國外的緣故。

  這一番準備顯然是沒有落空,裴瑾的姿態很隨意,並不像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這樣觀察下來,恐怕真的是人家之前一直低調,他們才沒有在常青市聽過這個人,而不是新崛起的暴發戶。

  封逸想到這裡,不禁又想起了魚麗,如果門當戶對……他也是到了結婚的年紀,家裡已經在催了,只是他一直不想安定下來。

  裴瑾漫不經心瞥了一眼封逸,他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這才是他願意來赴約的目的,封家家大業大,眼界極高,孔倩倩雖然有些名氣,可也甭想嫁入豪門。

  可魚麗……魚麗吃過那麼多苦,又素來有心氣,他怎麼能讓她沒名沒分呢?

  南音的管弦裡,菜一個個上來,量不多,貴在精,都是很有些來歷的菜,鮮蘑菇燉羊雜與張大千有關,東安子雞與譚延闓的曲園有不解之緣,還有雞髓筍、三不黏。

  光吃飯沒有意思,盧意興便提議每個人講一個關於吃飯的段子,講不出來的要罰酒喝。

  輪到姚煦的時候,他說了一個三國時石崇和王愷鬥富的段子,為了冬天能吃到豆粥和韭菜不擇手段。

  裴瑾聽到這裡,不禁想,雖然一直有人說就算是當年的秦始皇也享用不到現在的空調,可實際上在從前,達官貴人從來不缺少享受的辦法,沒有電視有歌舞,沒有空調有冰窖,時代在改變,日子好過的是老百姓。

  「裴瑾,輪到你了。」盧意興指著他,「說不出來就要罰你喝酒,當然,讓她替你喝也行。」

  裴瑾回過神,笑了笑說:「那我就講一個老掉牙的段子好了,從前,有個士大夫買了個妾,那個妾說自己是太師府中做包子的,有一天,士大夫就要那個妾室做包子,妾說不會,為什麼不會呢,因為她是做包子時專門縷蔥絲的。」

  姚煦笑道:「這個段子我也聽過,古代分工嚴格,也有為了保密考慮的因素……」

  酒桌上的氣氛愈發融洽。

  酒過三巡,裴瑾就說失陪,先離開了一下,趁他不在,孔倩倩立刻挽起晏嵐的胳膊:「我們去外面透透氣,這裡悶得慌。」

  晏嵐也不想待在這裡,怪不得裴瑾要她吃過了飯再來,雖說她也坐在位置邊上,可基本上這菜吃不了幾口。

  可孔倩倩和其他兩個美女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不是笑盈盈地倒酒或是夾菜,要麼便說幾句笑話當陪襯。

  而那個南音班子更是盡職盡責一直在吹拉彈唱,她聽不懂她們唱的是什麼,也沒有人在聽,南音班子也好,她們也罷,就和這燈、這菜、這酒沒什麼區別,只是背景布上的一朵花一隻蝴蝶罷了。

  在這樣的地方,究竟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一目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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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印章

  裴瑾從衛生間裡出來, 沒有直接回去, 而是準備到窗口透個氣, 順便問問家裡的追劇少女吃過飯沒有。

  剛走到盡頭,便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說過我們已經分手了……是, 我就是看中了他有錢,可以了吧?沒錯, 我嫌貧愛富, 我就是個拜金的女人,你不要再找我了。」

  裴瑾立即分辨出這屬於姚煦的女伴庭庭,正想避開,那個女孩卻已經看見了他,神情大為尷尬。

  裴瑾馬上作出反應:「咦, 你也在這裡?」

  庭庭知道他無意追究剛才的事,感激地笑一笑, 她與原先的男朋友分手, 花了大力氣追上姚煦, 當然不想把事情搞砸。

  「我好像走錯了路。」裴瑾說罷轉身要走,庭庭叫住他:「裴先生?」

  裴瑾停下來,笑一笑:「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

  庭庭苦澀道:「我這樣的人,你很看不起吧?」

  「人各有志。」裴瑾溫和道。

  他對這些女孩並無愛憎,大千世界,不可能人人都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總有人會走捷徑, 比起販毒這樣害人害己的事,庭庭與姚煦你情我願,不曾妨礙他人。何況,女人想嫁金龜婿,也有男人想娶白富美,這種私事半點也不稀奇,何必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手畫腳?

  庭庭有些高興,笑起來露出一顆小虎牙:「我打小苦慣了,笑貧不笑娼,我愛錢,我承認。」

  裴瑾笑了,並不是所有貧苦人家的女孩都會走這條路,不過,這樣坦誠倒是難得,所以他說:「我也愛錢,不然何必掙錢?」

  「謝謝你,裴先生。」庭庭對他笑一笑,「那麼,我先進去了。」說完,頓一頓,妙目盯牢他。

  裴瑾輕輕道:「我來這裡的時候就沒有人。」

  庭庭放心了,腳步輕快地離開。

  裴瑾回到房間時,晏嵐已經回來了,似有心事,他也不多問,好端了甜粥上來,裴瑾盛了一碗給她。

  晏嵐接過來,朝他笑了一笑。

  她剛才和孔倩倩出去,其實只是上了個廁所,孔倩倩提點她:「這種場合,喝酒是免不了的,吃過了再來,絕對不要多吃,會讓人笑話,但不可以不吃,會讓主人家沒有臉面,還有,他走了你才能透口氣,不要自己自作主張。」

  聽聽這些話,這哪裡是當女朋友,明明是來當小丫頭的。

  孔倩倩給自己補了補妝,看晏嵐不說話,就知道她還是不死心,她想與她打好關係,便多嘴再說一句:「想要自尊,就別走這條路。」

  這句話說中了晏嵐的心事,她是有點想要再努力一下的,可是,做得再好,不過是姨太太,裴瑾早就說過不會娶妻,那麼……真的有意義嗎?

  即便是喜歡他,她甘心過這種日子嗎?晏嵐低頭看著青花瓷碗裡的桂花糖粥,慢慢嘗了一口,應該是很甜的,可她卻吃出一股苦味來,縈繞在口腔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庭庭倒是好本事,面上分毫不顯,笑著說:「這家會所的粥做得不地道,應該是放豌豆的,他們放了百合和蓮子。」

  裴瑾也跟著嘗了一口,怔了片刻,笑了,問那個侍立一旁的旗袍女子:「你們這裡的老闆,莫非是姓王?」

  「是。」

  封逸這次是實打實意外了:「裴先生認得這裡的老闆?」

  裴瑾用勺子舀了舀碗裡的粥,一粒粒都散發著桂花的甜香:「猜的,老闆娘在嗎?」

  「這個不清楚。」也不是沒有人要見過老闆,一個個見過來,豈不是掉了身價,旗袍女子曉得怎麼應付。

  裴瑾笑了笑:「我不為難你,你去和她說,裴瑾在這裡,請她來見一見故人。」

  「好,您稍等。」

  不到五分鐘,門便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絲綢長裙的美麗女人走了進來,風姿綽約:「裴瑾?」

  「你好啊玉子。」裴瑾微笑著看向她,「一別經年。」

  王玉子看到他的臉,才知道自己不是幻聽,她訝異極了:「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又或是同名同姓,沒想到能再見你,」她說著眼眶就紅了,「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晏嵐不禁仔細打量這個女人,她看起來有四十歲了,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保養得宜,依然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有些女人的美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逝。

  她是什麼人?裴瑾的從前嗎?

  「故人相逢,哭什麼。」裴瑾指了指那碗桂花糖粥,「我一吃就曉得是你了,那麼多年了,還是這些花頭。」

  玉子斜靠在他的椅背上,風韻楚楚:「你還記得。」

  「我一直都記得的。」

  封逸在一旁看了半天,笑著說:「玉子,我也算是你們這裡的常客了,也不曾見過你這樣,你同裴先生是舊識?」

  「何止是舊識?」玉子盈盈笑,「這是我的大恩人呢,我在香港的時候,多虧他幫我。」

  香港?晏嵐想起來似乎有過這麼一種說法,現在包養的習慣都是從香港那邊帶進來的,那裡有不少富商都有二房三房,後來傳到了深圳,又到了內地。

  玉子仔細端詳著裴瑾的樣貌,不禁感慨:「那麼多年,你和當年看起來一模一樣,我卻是老了,裴瑾,你今年……恐怕也要到四十了吧。」

  「可能還要再大一點。」裴瑾笑了笑。

  這倒是把其他人嚇了一跳,房間裡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去看他的臉,裴瑾劍眉星目,一表人才,怎麼看都是個年輕人,過三十都勉強,四十歲往上?開玩笑嗎?

  晏嵐心裡更是咯噔一聲,她一直以為裴瑾不到三十歲,怎麼可能?

  盧意興帶的女伴年紀最小,還帶著幾分天真氣:「真的嗎?裴先生。」

  「騙你做什麼,」裴瑾笑著點了點玉子,「我初見她的時候,她才十八九歲呢。」

  「呀,那老闆娘今年……」

  玉子笑駡道:「怎麼可能告訴你們,太沒禮貌了,不過少說也有十幾年了。」

  「老闆娘和裴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裴瑾笑而不語,玉子看他沒有阻攔,便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想我是不是以前給裴瑾做小是不是?我要是給他做小,早就當富家太太了,哪裡要我自己出來討生活。」

  「玉子,我早說過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到今天不用看他臉色,多好。」

  玉子搬了椅子坐到他身邊,給他端了一盞茶:「那個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他對我好啊。」

  「杜謙是塊寶玉,待你好是真的好,對你也是真心的,可好是沒有用的。」裴瑾接過茶盞,「十幾年了,你該想明白。」

  庭庭能被姚煦看上,自然不是空有臉的花瓶,聽到這裡,她已然有了猜測,笑問:「啊,難道是香港那個杜才子?」上個世紀,香港因為歷史緣故,不像內地,文壇歌壇都湧現了大量精彩作品,其中,杜謙作詞寫曲、小說劇本、影評雜文無一不精,堪稱一代才子。

  才子也有點才子的小毛病,他岳父是香港著名大亨,夫人強勢,他還偏偏愛拈花惹草,這也罷了,還不低調,不是寫首歌懷念一下,就是寫篇文章感懷一下美好的相遇,多少年了,風流韻事還為人津津樂道。

  姚煦心裡對那些風流韻事很不以為然,他只對杜謙有點興趣:「裴先生和杜才子認識?」

  「何止是認識,杜謙還得管他叫師父呢,詞曲都是他領進門的,人家不知道而已。」玉子對杜謙還懷著怨氣,恨不得把他貶到泥地裡。

  裴瑾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聽她瞎說,大家是朋友,杜寶玉還教我拍電影呢。」

  「反正在我心裡,你比他好。」

  「那是因為我幫過你,你就偏向我了。」

  玉子和杜謙好的時候懷上了孕,被家裡的大婦知道了,不僅把杜謙打了一頓,還氣勢洶洶要來找玉子算帳,杜謙沒辦法,來求裴瑾幫忙,請他收留玉子。

  裴瑾同意了,不僅收留玉子到她懷孕生產,還送她出國唸書,對玉子而言,那個讓她懷了孩子卻沒有辦法保護她們母子的男人,再有才華,再有能力,也比不上有再造之恩的裴瑾。

  她為他感到不服氣:「當初你們幾個刻章,你和杜謙就該換一換才對。」

  「啊,我曾聽聞杜才子有一方印章,刻的是『錦繡詩腸多情種』,一直被傳為佳話呢。」庭庭對這些文人雅士非常瞭解,立刻說出了來歷。

  玉子笑著說:「是有這麼回事,那天他們四個朋友喝完酒說要連詩,人人取別號。」

  庭庭眨了眨眼,思忖片刻,道:「我記得除了杜才子以外,還有兩位,一個愛美食,所以叫『嘗遍百珍老饕客』,一個愛美酒,所以叫『浮生當浮一大白』,那麼,裴先生是什麼?」

  這四方印章之事一直廣為流傳,引以為佳話,可說有四方,另一方卻從未有人見過,大家數遍了那個時代同樣盛名的才子,一無所獲,便猜是個女子,所以不為人所知。

  「噢,這個呀。」裴瑾想了想,笑意深深,「負情薄倖第一人。」

  一言既出,滿堂皆靜。

  晏嵐眨了眨眼睛,心想,是這樣嗎?那倒也是挺貼切的,原來,在遇見我之前,他就有那麼多的故事,他負過的人,也不止我一個,或許這就是報應,他負心的人太多,所以,縱然他那麼好,所愛的人,偏偏不愛他。

  半晌,玉子才岔開話題道:「哎喲,你們怎麼喝葡萄酒,我記得你是愛喝汾酒的,正好我那裡有,今天不管怎麼樣都要同我喝一杯才行。」

  「佳人有命,怎敢不從?」

  玉子便取了汾酒來,先給自己倒滿,一飲而盡:「第一杯謝你當年收留之舉,」再到第二杯,「這一杯謝你活命之恩,」再第三杯,「最後一杯,謝你當年成全之義。」

  杜謙的正室當年是追著鬧上門來的,找不見她,就用高額賞金懸賞她們母子,她被嚇得差點流產。

  最後是裴瑾做了和事老,讓杜謙發誓一刀兩斷,才保下她一條性命,可也勸她:「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她是明媒正娶,你算什麼呢?這件事論起來,是你和杜謙對不起人家,就當吃個教訓,以後不要再走這條路,我送你出國,以後重新開始吧。」

  於是她離開香港去了美國,和一個洋人結婚,又離婚,最後回到了內地,開了這家會所,一眨眼,竟然已經十幾年過去了。

  裴瑾也給自己的杯子滿上:「第一杯慶祝我們他鄉遇故知,第二杯希望你愛恨兩忘,第三杯……」他想一想,「願世間少一些痴男怨女吧。」

  他將三杯酒一飲而盡。

  「你這麼說,」玉子嘆氣,「是叫我不要把你的行蹤告知她了,那麼多年,她可一直都沒有結婚……」

  裴瑾微笑起來:「她?她是誰?卿卿那麼多,我不記得了。」

  玉子怔住了,半晌,微微一嘆。

  卿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他人。

  ***

  從會所裡出來,已經是月上中天,大家都喝了酒,姚煦與他很有共同話題,約好有空一起去喝酒,封逸更明顯一些,他既然多少試探出了裴瑾的家底,便想真心真意追求魚麗了。

  「裴先生,改天請你和裴小姐去喝茶可方便?」

  裴瑾看著他:「你要約她,我是沒有意見的,只不過你要清楚,我這個人是很雙標的,朋友尋歡作樂是一回事,追求她的人,不可以,你要是斷不乾淨,就別去見她了。」

  說到最後,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孔倩倩身上,她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慌,不由看向封逸。

  封逸笑了笑:「這些不過是逢場作戲,裴先生應該明白的。」

  「逢場作戲也不可以。」裴瑾拒絕地異常乾脆,「要不然,你就別去招惹她。」

  晏嵐意外地看著裴瑾,她還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樣不留情面的時候,裴小姐?是他的妹妹嗎?

  封逸客氣地笑著,可沒有答話,他想,雖然裴瑾身家豐厚,可結識的都是文人騷客,往好了說是風流,往低了說,無權無勢,一支筆桿子,有多大的能耐?

  魚麗,他是要定了,哪怕裴瑾不肯,那也無所謂。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和封逸的腳步都頓住了。

  夜色如水,伊人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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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分手

  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裴瑾:「……」巧的有點過分了。

  封逸:「……」糟糕!倩倩還在旁邊!

  魚麗看看封逸,再看看孔倩倩,突然翻臉:「夏楓,我們不吃了,我要回家!」說著就折返上車不肯下來。

  夏楓一看見封逸,還有什麼不瞭解的,歡歡喜喜哎了一聲:「我們換地方。」

  「魚麗!」封逸快步走到車窗邊叫她名字,「你聽我解釋。」

  魚麗摀住耳朵:「我不聽。」

  裴瑾看出端倪來了, 笑了笑, 對晏嵐說:「唔……我們走吧。」他也不管這齣鬧劇,替晏嵐開了車門。

  晏嵐反而有點猶豫:「這樣沒關係嗎?」

  「情情愛愛,分分合合,不就是那點事?」裴瑾漫不經心地說。

  魚麗活了那麼多年,就算其他事弄不明白, 和男人的事必然再清楚不過了,曾有一度, 她必須依附於他們才能生存, 哪裡就會這麼蠢了。

  今天鬧著一齣, 絕不會那麼巧,多半是早有預謀,還有那「我不聽我不聽」,肯定是最近看瓊瑤劇了,學以致用。

  既然她心裡有數,他自然不必多說,又不是真兄妹, 適可而止才好。

  晏嵐便不再說話,裴瑾一路把她送回了公寓,臨別前,晏嵐問他:「你不會再來了,是不是?」

  「以後有什麼困難,你仍然可以找我。」裴瑾道,「不過,我想你會順風順水的。」

  晏嵐微微笑了起來,她相信以裴瑾的為人,多半會提前替她安排好,不會到要她求上門的時候,這是他的體貼。

  也好,趁著他還心有愧疚,結束吧,緣分不能用盡了,日後才好再見面。

  「承你吉言。」她說罷,欲言又止,裴瑾問:「你想問我什麼,我的年紀?」

  晏嵐點點頭,裴瑾的眼中流露出哀傷之意,他沉默半晌,輕輕嘆道:「甚於梨花壓海棠。」

  晏嵐怔住,像是有點明白了,可又好似還很茫然。

  裴瑾輕輕笑起來,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樣的荒唐事,她怎麼能懂?

  「晏嵐,祝你遇見真正適合你的人。」

  晏嵐眼眶頓時紅了,她鼻酸喉澀,想大方地說再見,可哽在喉頭,無論如何吐不出來,她急匆匆推開車門下去,背對著他站定,可又戀戀不捨,猛地回身,落下兩行淚來:「裴瑾……」

  她的淚珠黏在睫毛上,無限依依,「真的……」

  「噓——」裴瑾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阻止她把接下去的話說出口。

  他能猜得到晏嵐要說什麼,她要說的這句話,姿態放得太低了,若不是真心的,哪個女孩子願意把自己的臉面丟在地上踩?可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讓晏嵐把話說出口。

  說出口的話,就是等於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已經很對不起她了,千萬不要讓她把最後一點臉面都丟掉,只要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還能保全那一點的自尊。

  「我沒有這個福氣。」最終,他那麼說。

  感情事裡,最忌藕斷絲連,當斷不斷,害人害己。

  「珍重。」裴瑾揮了揮手,離開了。

  晏嵐看著他的車遠去,冷風吹來,帶走了她僅剩的醉意,她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地往家裡走,心想,結束了。

  這場瑰麗的夢,還是結束了。

  ***

  裴瑾回家洗了個澡,拿了瓶酒去休息室裡看電影,老片子,洛麗塔,譯名叫一樹梨花壓海棠,真是別緻。

  他沒怎麼注意劇情,一杯接一杯喝酒,喝醉了,舉起酒杯,洛麗塔那張嬌豔的臉龐倒映在杯中,無比綺麗。

  他輕輕笑:「醉醺醺尚尋芳酒。」說罷,低低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

  吱呀——

  門被輕輕推開,魚麗走進來,聞到一室酒氣,裴瑾撐著身體坐起來,要想一想才記起她去哪裡了:「你回來了?怎麼樣,修成正果沒有?」

  「啊,」魚麗拖長了調子,語氣輕快,「封逸剛剛和我表白了,說會和別的女人斷絕關係,讓我做他女朋友,我答應了。」

  裴瑾懶洋洋道:「恭喜你,現在你鴛鴦成雙,我孤家寡人,你終於能報仇了。」

  「你的怎麼怪怪的?」魚麗狐疑地看著他,「出什麼事了嗎?」

  「噢,我失戀了。」他說。

  魚麗以為自己記錯了時間:「……咦?我剛剛還看到你們在一起呢,兩個小時?」

  「我們分手了。」

  「為什麼?」

  裴瑾笑出淚來:「你忘了?是你說的,負情薄倖讀書人,男人負心,還要理由嗎?」

  魚麗怔忪,過了好一會兒,她想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不想傷害她,尋歡作樂,最忌動真情,她愛上你了,是不是?」

  「我真壞,是不是?」

  魚麗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按一按,很肯定地說:「裴瑾,你是個好人。」

  「我好什麼,我可壞了。」裴瑾笑了起來,「清吟跟了我一輩子,但到最後,至死不願與我相見,她痛苦,我也痛苦,何必呢,所以現在想開了,我還是只要快樂就好,可我的快樂,帶給了別人痛苦。」

  魚麗微笑起來:「不,你也給她帶去過快樂,而且,愛過你卻沒能在一起很糟糕嗎?不會,糟不過愛上一個爛人,那才是生不如死,你相信我,她七老八十想起現在的事來,只會覺得慶倖,原來我愛過這樣好的一個人,真是不枉此生。」

  裴瑾聽了,驚奇地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說:「麗娘,你吃錯藥啦?」

  「呸。」魚麗沒好氣地說,「你醉死算了。」

  裴瑾大笑了起來,笑得腸子痠軟,這才道:「謝謝你,麗娘。」他凝視著黑暗中她雪白晶瑩的臉龐,他已經走過千山萬水,累得說不出話來,可魚麗還有勇氣去愛一個人,去追尋來世之約,比他勇敢太多了。

  「麗娘,我是懦夫,你比我勇敢。」

  可誰知魚麗聽了這話,反而沉默起來。

  裴瑾起疑:「你有隱情?」

  魚麗點了點頭,她垂頭靜默半晌,才道:「我沒有告訴你,肖臣那個時候是為了我死的,我根本不用他救,我不會死,可他還是來救我了,臨死前和我說,生生世世,我……我答應了,不答應,他恐怕都不能闔眼。現在我沒有遇見他也就算了,遇見他了,總歸要履行約定的。」

  裴瑾皺眉:「哪有這樣的事,下輩子的事誰說的準,就這樣定下未免太可笑了。」

  魚麗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所以,只是試試而已,如果我覺得不喜歡他了,就和他分手。」

  裴瑾輕輕嘆息:「那你就試試吧,但我一點都不看好他。」

  「你放心吧。」魚麗語氣輕鬆,「我沒那麼蠢。」

  裴瑾作死:「我更不好看你。」

  魚麗:「……算了,看在你失戀的份上,我原諒你。」

  裴瑾輕哼了一聲。

  魚麗也不應聲,托著腮發呆,照理說,她和肖臣重逢,再續前緣,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穿越了生死和輪迴,難道還不夠證明他的赤誠嗎?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她應該高興的,可為什麼不呢?

  半晌,只聽裴瑾說:「回去睡覺吧,約會的話,漂漂亮亮的去,睡晚了明天皮膚就不好了。」

  「我這不是看你可憐,所以陪陪你嗎?」不說則已,一說,哈欠一個連一個,魚麗揉揉眼睛,站起來回屋,「那我不管你了。」

  她關上了門,室內又重回黑暗。

  這樣漆黑逼仄的環境讓裴瑾想起了往事,他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六百餘年前,他回到家中,發現自己已死,表妹殉節,連棺木都下葬了,他若是重新出現,恐怕未必是好事。

  因而,不得不放棄了最初這個裴瑾的身份,遠離故土,浪跡天涯。

  他曾返回漁村尋找魚麗,可沒有找見她,那個年代,路途遙遠,交通不便,遇到惡劣的天氣,耽擱幾個月都是常事,錯過真是太正常了。

  在世間漫無目的遊蕩近百年後,他突然厭倦了這不生不死的命運,非常突然的,他就決定停留在一個破廟之中,不走了。

  那段時間,他不吃也不喝,忍耐著人體的種種折磨,冬天來了,破廟的屋頂被積雪壓塌,他被活埋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四肢百骸都被凍僵,失去了知覺。

  偶然會有雪落在他唇上,滋潤他乾涸的雙唇,他在昏迷與睡夢中度過了不知多少春秋,到最後,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那個狹小的角落彷彿是一個棺材,漆黑,逼仄,他偶爾能聽見外面的聲音,有時候是小動物覓食發出的窸窣身,有時候是雷聲、雨聲,滴滴答答,沒完沒了。

  春草枯了又生,他躺在那麼一個被時間拋棄的地方,骨頭縫裡都生出青苔。

  然後,有一天,有個女人走到了這個破廟裡,向看不出本來面目的佛像哀哀哭泣,她說丈夫死在了外面,只剩下她和剛落草的女兒,夫家的人看這一戶斷了香火,便侵佔了他們的田地,將她們母女趕出門,眼看女兒就要活活餓死,她實在沒有辦法,便決定在這裡結束生命。

  裴瑾從睡夢中醒來,對她說:「我這裡還有些銀錢,你拿去吧。」他在破爛的衣袖裡摸了摸,摸出些許銀錢丟給她。

  「多謝恩公活命之恩。」她盈盈下拜。

  而後,她買來糧食,在破廟中住了下來,將粥米端到他面前。

  裴瑾看了她半天,接過碗將滾燙的熱粥一飲而盡。

  從此,回歸人間。

  也許是徹底厭煩了那寂靜的生活,他入了風月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多麼熱鬧。

  高高的妝樓上,屏風後面,美人露出隱隱約約的倩影,雲鬟綠鬢,珠光搖曳,瑞獸裡燃起馥鬱的香氣。

  秦樓楚館裡,只要有錢,永遠都有美酒美食,永遠都有如花美眷,絲竹聲裡,時間像流水那樣過去了,溫柔鄉裡,他也能暫時忘記不死的痛苦。

  既然如此,千金買一笑又有何妨?

  他在煙花巷陌裡醉生夢死。

  那裡的人不問來歷,不問未來,那些女子有可愛的聰明的,也有刻薄的刁鑽的,但每一個都是鮮活的,她們的喜怒哀樂,悲歡人生,讓他感覺到自己仍然生活在人世間。

  他從別人身上借來一點生氣。

  六百年了,青樓夢好,薄倖名留。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魚麗似乎又進來,輕手輕腳替他蓋了條毯子,可他太睏,竟然睜不開眼睛。

  ***

  次日一早,裴瑾是被廚房裡的焦臭味熏醒的,他揉著額角爬起來,發現是魚麗在和鍋子較勁。

  「你幹嘛呢?」裴瑾接過鍋鏟,「已經糊了。」

  魚麗怏怏:「想吃個炒蛋,結果這東西比灶還難燒。」

  「你不習慣而已。」裴瑾把鍋裡焦黑的炒蛋倒進垃圾桶裡,重新倒了油,打了蛋,「我給你做吧,還想吃什麼?」

  魚麗偷看著他的臉色:「你好了?」

  「失戀麼,多大的事。」裴瑾神色未變。

  魚麗悄悄鬆了口氣,她嘴上是說最好她有伴兒他沒有人陪,可真看到他那個樣子,心裡又覺得不忍心起來,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一個人的日子有多麼無聊了。

  若非如此,怎麼會時不時就下山去一趟,當初她固然是感動於肖臣還記得那一飯之恩才點頭同意拜堂,可未嘗不是厭倦了原先的枯燥生活,順水推舟罷了。

  「她現在離開,以後離開,都是要離開的。」魚麗說,「也沒有什麼區別,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不是為她,我是為著自己。」裴瑾不願多說,轉移了話題,「昨天你也看到孔倩倩了,搞定了?」

  魚麗回憶了一下那個身材極好的豔女,聳了聳肩:「她對我沒什麼威脅。」

  「就這樣?不難過不吃醋?」裴瑾反而為她擔心起來,「這不是可以娶好幾個老婆的年代了啊,你別把思想停留在老時候,哪有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的?」

  魚麗靜默片刻,才道:「我知道。」

  裴瑾住了口。

  今天的早飯因為魚麗的敗筆,只能中不中,洋不洋,隨便吃了一些算數。

  裴瑾問她:「你今天出不出去約會?」

  「哪能那麼積極,新鮮感容易過的,」魚麗心裡自有盤算,「不去。」

  比起和封逸出去約會,她現在更喜歡和夏楓他們一起玩,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看著就朝氣蓬勃,呼朋結伴,到哪裡都熱熱鬧鬧的。

  她也喜歡熱鬧。

  裴瑾就說:「那我約你出去吧,今天我要去個地方,要不要一起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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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家暴

  裴瑾要帶魚麗去的是一個家暴援助機構,也是上次董菡和他開會提出來的新對策,與其重頭開始,不如找人合作,她建議的合作對象就是常青市唯一一家民間非盈利性的援助組織。

  組織的負責人是董菡大學時候的老師,也是資深心理學家,一直致力於幫助婦女兒童,努力了很久才創辦了這個機構,經驗和專業性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因為種種問題,現在也遇到了不少麻煩。

  董菡認為,一方有資金,一方有專業度,他們完全可以合作。

  裴瑾已經有幾分贊同,但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眼見為實,正好他對封逸不大放心,順帶捎上魚麗去打一個預防針也好。

  而魚麗聽說出門,開始拿包包往裡頭裝吃的,果凍、軟糖、巧克力、豬肉舖、棒棒糖……裴瑾看著離奇:「你是自己吃還是要帶給人家?」

  「當然是自己吃。」她又把手機裝進了口袋裡。

  裴瑾看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幸好幸好,就裝了一個微信和幾個遊戲:「不要隨便自拍發到朋友圈,照片一旦流傳出去,很容易惹來麻煩。」

  「好。」她一口答應。

  裴瑾又說:「玩遊戲要買道具連我的卡好了。」

  「真的?」她眼睛亮亮的。

  裴瑾對她伸出手:「手機拿來。」

  魚麗把手機遞給他,裴瑾綁上自己的卡號:「夏楓教了你不少事啊,都會打遊戲了。」

  「要和同齡人有共同語言嘛,我現在十八歲。」

  裴瑾啼笑皆非:「提醒你一下,你的同齡人只有我。」

  「我和你怎麼同齡了?」

  裴瑾斜她一眼:「哦喲,這嫌棄的眼神,你有什麼好嫌棄我的?我六百多歲,你不也是,我是鰥夫,你是寡婦,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看不起誰。」

  「我不和你爭這口舌之利。」魚麗用力抿了抿嘴唇,「出不出門了?」

  「我一直在等你。」

  救助中心的地址有些偏僻,裴瑾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魚麗問他:「家暴援助是什麼意思?」

  「就是遭受家庭暴力的人求助的地方,雖然說現在已經有反家暴法了,但是家庭問題還是很難解決,這個組織創辦好幾年了,應該有經驗可以學。」裴瑾詳細地給她解釋。

  魚麗似懂非懂:「家庭暴力,是什麼意思?」

  「從法律角度上來解釋,就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駡、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裴瑾儘量通俗地給她解釋明白,「比如丈夫毆打妻子,父母毆打孩子,這種是顯而易見的暴力。」

  魚麗眨了眨眼睛:「現在,丈夫打妻子,是犯法的了?」

  「是的,而且不僅僅是打人,假設我們倆是夫妻,如果我每天都罵你長得醜又笨又蠢,還威脅你如果敢怎麼樣我就打你,或者不讓你出門,把你關起來,都屬於家庭暴力。」裴瑾意有所指。

  魚麗愣住了:「這樣……也是?」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帶魚麗走了進去。

  董菡已經在了,正在與一個鼻青臉腫的女人說話,她懷抱中還有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魚麗走近,隱隱聽見她的哀泣:「……喝醉了就打我,這次還打孩子,我實在是忍不了了。」

  魚麗站住了。

  她記得沒有錯的話,肖臣也是會打人的,他當了好些年土匪,後來雖然招安了,脾氣還是那麼急,五姨太想求他辦事,正逢他喝醉,一個巴掌扇過去:「你還嫌老子麻煩不夠多是不是?」

  五姨太被她們看了個笑話,捂著臉跑了。

  七姨太和肖臣的屬下偷情,被他逮了個正著,他一槍斃了那個下屬,以儆傚尤,而七姨太呢?

  當著眾人的面,被他剝光了衣裳用馬鞭抽得遍體鱗傷:「你給老子戴綠帽子!臭婊子!你生是我肖家的人,死是我肖家的鬼!」

  七姨太被打得奄奄一息,他還不許給她請大夫,正室夫人老早就看她們不順眼,哪裡會費這個心思。

  最後是她請了老大夫進來抓了藥,還沒喝上一碗,肖臣衝進來,一巴掌拍掉她手裡的藥碗:「我說過不准給她請大夫!魚麗,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放屁?」

  「那你是怎麼樣,打我嗎?」她也火大了,「那你乾脆也把我打死算了。」

  肖臣的語調軟下來:「我怎麼會打你,魚麗,是她先背叛了我,我要是不表態,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到我頭上拉屎撒尿?」

  「讓我死了算了。」七姨太從床上爬起來,說著就要去撞柱子。

  肖臣冷著臉:「你要死就死吧,我不會攔著你。」

  七姨太曾經是名噪一時的戲子,是他聽了人家的戲,心裡喜愛討回來的,可自從魚麗進了門,她們便都失了寵,深閨寂寞,便動了別的心思。

  而這件事,最終以七姨太自盡告終。

  肖臣對她的死無動於衷,死了便死了吧,只是,他把手放在她脖子上:「魚麗,你會背叛我嗎?」

  魚麗毫不懷疑,那時自己要是沒有表態,他會立刻掐死她,所以她說:「你對我好,我就不會背叛你。」

  他便鬆開了手,將她摟到懷裡:「魚麗,你不能離開我,誰都可以背叛我,你不行,你是不一樣的,你和她們不一樣。」

  這句話她信。

  那麼多女人裡,只有她一個和他嗆聲也不會被打,吵架了,也是他先買了禮物回來向她低頭,他再生氣,也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尤其是她曾經在這些事上吃過苦頭,所以更是看重這一點。

  何況,沒有對比就看不出來區別,有了那些女人做陪襯,她便確信他愛著她的,每每想到這裡,心裡便覺甜蜜。

  他對別人那麼壞,偏偏對她那麼好,到後面失了勢,誰都可以不要,帶著心腹和她逃走了。

  只帶了她一個。

  獨獨愛她一個,因著這個,可以不計較名分。

  「麗娘?」裴瑾輕輕叫她的名字,把她從回憶中喚醒,「你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沒事,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裴瑾見那邊董菡還在和人家說話,便拉著她退避到一角:「可以和我說說嗎?」

  「看到她們就想起來肖臣,肖臣脾氣是很不好,」她輕輕嘆息,「可是,他從沒有打過我,他那個脾氣,竟然沒有動過我一次。」

  裴瑾一怔,頓生憐愛:「麗娘,不欺辱婦孺是底線,是,他不打你,打別人,是對你格外不同,然而,絕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會打女人,何況是自己的女人……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他的吧?」

  魚麗低頭想了想,說:「那也不只是這個,他喜歡我,對我好,給我買我喜歡的東西,會哄我,還為我死了。」

  裴瑾心裡多少有些明白了,他心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又覺得不能再放任她對封逸產生感情了,封逸是一個控制慾很強的男人,他喜歡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包括女人,魚麗與他產生了糾葛,恐怕很難脫身。

  可出於道義,他又不能插手她的感情,尤其是現在他們男女朋友名分已定,他要是橫插一手,未免有破壞別人感情的嫌疑。

  ……罷了,封逸也就能活那麼幾年,遲早要死的,她開心最重要了。

  這一次有他,怎麼都能讓她全身而退。

  董菡聊完,看見裴瑾和魚麗在那一邊等著,趕緊過來:「老闆,我好了,讓你久等了。」

  「沒事,現在方便見見曾老師嗎?」

  「她已經來了,我們進去說話。」

  裴瑾問魚麗:「你是要在這裡看看,還是跟我進去?」

  「我不進去了。」魚麗輕聲說,「我想留在這裡看看。」

  「好,麗娘,記得我說的話,不暴力對待伴侶是底線,而不是對你好不好的參照。」裴瑾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上,「答應我,好好想一想。」

  魚麗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你快進去吧,她們在等你。」

  裴瑾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跟著董菡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十分狹小,但佈置得當,椅子很舒服,令人放鬆,坐在他對面的就是這個援助組織的負責人曾楸曾老師,她是一個年過四旬,十分有氣質的中年女性,也是國內著名的心理諮詢師,幾年前,她力排眾難,建立了這個家暴援助組織,現在已經有些起色。

  然而,坐下來真的聊起這件事,曾老師頓時愁容滿面:「來這裡輔導的都是志願者,我們經費有限,基本上都用於運營維持了,最大的難題在於怎麼安置那些受害者。」

  如果要從那樣的家庭中脫離出來,必須經濟獨立,可是有些人已經當了大半輩子的家庭婦女,在現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

  「我願意出一部分力。」裴瑾輕輕道。

  曾老師笑了笑:「我聽說過裴先生的名字,董菡和我說過一些想法,我想知道裴先生怎麼看。」

  「論專業,我是外行,但可以在物質上提供一些幫助,場地,經費,都不是問題,等走上正軌後可以再找捐款,前期我可以負擔費用。」裴瑾沉吟道,「沒有報酬,恐怕很多人都堅持不了多久,我想,還是需要聘請一些專業人士坐鎮,志願者為輔吧。」

  曾老師聽著,臉上露出笑容來:「裴先生願意幫忙,那自然再好不過,不過,我聽說,裴先生一開始有這個想法,是想專門幫助一些女孩子?」

  裴瑾笑了起來:「都一樣的,又不是珍珠變成魚眼珠子,做起來了,才能幫更多的人,是不是?」

  曾老師的笑意更濃了,她說:「應該的,家暴的受害者裡也有不少兒童,原本就該有兒童心理學家來做專門輔導,裴先生,這種事宜早不宜遲,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如果我同意,什麼時候能開始?」

  董菡立刻道:「場地已經有了,曾老師願意,立刻可以搬,我們綠芽有員工宿舍,可以讓她們暫時住進去。」

  曾老師強調說:「條件不要太好,我們的最終目標還是希望他們能夠自己開始新生活。」

  「我是生意人,做慈善可以,不會做冤大頭。」裴瑾笑了笑,「方便的話,下午我們就去看看地方如何?」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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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軟刀

  裴瑾進去談正事,魚麗在整個援助中心裡逛了逛,地方很小,有幾間小辦公室裡有人,前臺的電話響個不停,焦頭爛額。

  還有幾個年輕學生在幫忙。

  魚麗坐在角落裡發呆,想著剛才裴瑾說過的話,她當然知道打人是不對的,然而,正是因為打別人和不打她,將她和別的女人分離開了,因為這種區別對待,她感到自己是不一樣的。

  肖臣是愛她的,她很確信這一點,可是為什麼現在想起來,心裡悶悶的不舒服呢?她想不明白。

  她在角落裡發呆,很是可憐的樣子,有個女人看見,好心上去搭話:「你還好嗎?」

  「什麼?」魚麗一臉茫然。

  那女人看到她年紀這般小,心裡就很不忍心:「你男人打你了嗎?」

  魚麗知道她誤會了,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說:「他沒打我。」

  「小姑娘長那麼漂亮,肯定不忍心打你。」女人非常關切,「那你怎麼過來了?」

  魚麗本想說我是跟著別人來的,可話到嘴邊,竟然變成了:「他、他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出門。」

  肖臣是不打她,可也不喜歡她出去,更想把她關在家裡不被任何人看見,她可以買報紙買書回來看,也可以叫人送昂貴的衣裳頭面來,她想讀書認字,就找了女先生來家裡教,可是,想出門逛一逛,必須和他一起才行。

  所以她後來也沒有出過幾次門,當然也不能去上學,因為只能在家裡看書,雖然認了字也念了幾本書,可有些地方還是不明白,半懂不懂的,不像裴瑾這樣,會詳詳細細給她講。

  那個女人嘆了口氣:「他是想控制你呢,把你關在家裡,不讓你和別人聯繫對不對?是不是也不讓你工作?」

  魚麗吃驚地看著她,她苦笑著嘆了口氣:「我也是這樣。」

  接著,她和魚麗說了自己的故事。

  這個女人的名字叫阮曦,她和丈夫聶凱是大學時候認識的,兩個人從大一開始談戀愛談到畢業,工作一年後就結婚了。

  那個時候,阮曦的工作非常辛苦,經常加班,工資與單子掛鉤,做得多才掙得多,結婚後,聶凱非常心疼地說:「老婆,別幹了,我養你。」

  阮曦正被工作折磨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頭腦一熱,就遞了辭呈,決定當個家庭婦女。

  他們的條件還是不錯的,聶凱家境不錯,父母出錢買了套小戶型,阮曦家裡就陪嫁了一輛車,不用還房貸車貸,生活自然就輕鬆了不少,聶凱的收入足夠家裡開銷。

  一開始,阮曦是很開心的,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男人託付終身,可漸漸的,聶凱的脾氣卻越來越糟糕了。

  她工作的時候回家做飯,他會說:「老婆辛苦了我來洗碗吧。」

  後來,他就開始對她做的菜挑三揀四:「連個菜你也燒不好,你還能做什麼?真沒用!」

  她氣哭了,覺得他不尊重自己,和父母閨蜜哭訴,可他們都說,「聶凱人不錯啊養著你」、「他又沒有去找小三」、「男人工作辛苦,回來想吃頓好的也無可厚非,你好好加油吧」。

  久而久之,她也就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聶凱要在外面工作,掙錢養家辛苦,她在家裡就應該做好後勤工作,於是更加努力地燒菜做飯。

  然而,聶凱並沒有對她改變態度,甚至越來越惡劣。

  他開始指責她,方方面面,「你就不知道替我熨一下褲子」、「你怎麼這麼笨連洗個鞋都洗不乾淨」、「你這樣到社會上能做點什麼?」

  幾乎每天,她都會受到他的羞辱,無窮無盡,她忍受不下去,想要去找工作,可是被聶凱否決了。

  「你這樣根本什麼都做不好,還是在家裡燒飯吧。」

  「不會有人要你的。」

  「你根本沒有工作經驗,你會搞砸一切。」

  可她還是拿著簡歷出去投了,聶凱發現了,把她的簡歷撕了個粉碎,第二天,把她反鎖在了家裡。

  她打電話向父母求救。

  老人家匆匆趕了過來,指責聶凱,聶凱自有道理:「爸媽,我是心疼她呢,你們不知道她以前那份工作天天加班,有一次差點暈倒了,我實在是不忍心讓她再去工作,而且我的工資能養活她,你們勸勸她吧。」

  她流著眼淚和父母說了自己被他辱駡的事,可是,這一回,她的父母並沒有站在她那一邊,她母親甚至說:「這些事都做不好,怪不得女婿罵你。」

  聶凱得到了她父母和朋友的一致認可,人家都說她好命,嫁了一個好男人,讓她可以安安心心在家當主婦,而不用去職場上拚殺。

  她在家裡,越來越沒有地位。

  聶凱時常把她反鎖在家裡,砸了她的電話,拔了網線,不許她和任何人交流,幾乎是變相地囚禁了她,去父母家裡,也必須是由他陪同。

  她求助無門,沒有任何人相信聶凱虐待她,她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

  過了一年,雙方父母催著要孩子,聶凱和她說了這件事,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每天晚上都要和她做,她覺得身體不舒服想推脫,他也不聽,強行把她按在床上要了她,說:「給我生個孩子是你的義務,不然你就白長這個子宮了,老老實實給我躺著。」

  阮曦說到這裡,發現魚麗已經怔住,她心知肚明,輕輕說:「他也這麼對你,是不是?」

  魚麗眨了眨眼,眼角微微濕潤。

  阮曦拍了拍她的手:「我也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知道,原來就算結婚了,你不同意,他非要做,也算是強姦,不是什麼傳宗接代夫妻義務,唉,只可惜,告也告不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個年輕男孩進來了:「阮姐,你老公又來了。」

  話音未落,魚麗就看到有個男人走了進來:「我和你們說,我要告你們誘拐婦女,把我老婆藏起來,她是我老婆,你們有什麼資格不讓我見她?」

  他看見了阮曦,態度一變,快步走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小曦,你原諒我吧,我是太害怕失去你才會這樣的,你原諒我吧,我會對你好的,我只是太害怕你走了。」

  「我不會跟你回去。」阮曦神色堅決,「我要和你離婚。」

  「別說傻話,我們感情那麼好,離什麼婚?是不是誰慫恿你了?」他看見站在一旁的魚麗,以為她是工作人員,兇狠地瞪著她:「是不是你,你慫恿我老婆離開我?」

  裴瑾正好出來,立刻走過來把魚麗擋在身後,冷冷道:「離她遠點兒。」

  「你個小白臉……」聶凱話還沒有說完,乍一對上裴瑾冰冷的眼神,只覺得渾身發毛,背後生涼,他不敢造次,只能繼續哀求阮曦:「小曦,你原諒我吧,都是我的錯,爸媽還在等你回去。」

  阮曦看也不看他,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避開了。

  聶凱被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拖了出去。

  裴瑾微微皺眉,復又鬆開,柔聲道:「是不是嚇到你了,別怕,我在呢。」

  「我沒事。」魚麗鬆開了握緊的拳頭,看著阮曦離去的背影,問道,「她會沒事嗎?」

  「我不知道,絕大部分的人會選擇原諒,重新回到那些人身邊。」裴瑾輕輕嘆息,「有些是沒有工作,要依靠對方的經濟收入,有些是掛念孩子,有些是看到他們痛哭流涕下跪認錯,就以為會變好,心軟回去了,然而,這些暴力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甚至會更加惡劣。」

  他輕輕撫摸她肩上的頭髮:「如何選擇是個人的事,我們畢竟是人不是神,但是,只要有一個人決心離開,那麼,那個人就應該被拯救,錢是很好的東西,經濟能夠獨立,悲劇就會減少很多,所以,我才想要幫幫她們,就算只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書生,過了那麼多年,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從前幫我,現在,幫她們。」

  他一向有這樣兼濟天下的胸懷,或許,這是讀書人救民濟世的抱負,可她偏偏有些心酸。

  她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可裴瑾彷彿在這一刻和她心有靈犀了似的,說道:「如果真的善有善報,我只希望如果哪一天你遇到難處了,能有人幫一幫你,就算是我的福氣了。」

  魚麗怔住了,可裴瑾彷彿只是不經意地一提,很快帶過:「快中午了,餓不餓,我們吃飯去,你想吃什麼?」

  「熱的。」心裡太冷,想喝一口熱湯暖一暖。

  同行的還有董菡和曾老師,她們兩個都久經沙場,魚麗看起來正常,可她們不知見過多少受害者,她的眉目間有與她們同樣的痕跡。

  看她外表這樣小,心裡就更是憐惜,然而面上分毫不曾表露。

  裴瑾帶她們去了一家粵菜館,熱湯上來,先給魚麗盛了一碗,她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溫暖的湯汁順著喉嚨到達胃裡,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

  曾老師和董菡先是聊起了馬家姐妹的事,聽董菡說已經對她們做過心理輔導,略感安慰:「這種事都是越早介入越好,這一次,多虧馬小敏懂事把馬欣兒帶了出來,要是像小霞一樣,真的就毀了。」

  魚麗聽見熟悉的事,豎著耳朵聽。

  董菡沉吟問:「小霞,是那個小霞的案子嗎?」

  「可不是,這些年我還一直在給她做心裡輔導呢。」曾老師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了小霞的案子。

  這是一個典型的受害者變成加害者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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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幫兇

  曾老師給小霞做了好些年的心理輔導,然而到今天,小霞也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被萬磊帶走的。

  她說:「那天我媽帶著我去趕集,她在挑棉襖,我記得有人給了我吃棒棒糖,然後就跟他走了。」

  過了那麼多年,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的父母是誰,老家在哪裡,母親彎著腰在地攤上翻撿棉襖的場面,是她對家人最後的印象。

  之後的日子,她都跟著「父親」萬磊,這是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中年男人,擺夜攤,攤子上賣一些髮夾皮筋之類的小玩意兒,做工很廉價,但在夜市上,用小燈一照,玻璃亮亮的發光,特別好看。

  夜裡,小霞就跟著萬磊擺夜攤,人家看到他攤子上有個白白嫩嫩的閨女,心裡喜歡,有時候就掏錢買了。

  也有小孩子看到她頭上亮晶晶的髮夾,央求父母買,幾塊錢一個的小玩意兒,買了也就買了。

  收了攤,小霞就跟著萬磊回出租屋睡覺。

  在家裡的時候,她也是跟著父母睡一個被窩的,所以和萬磊睡一塊兒,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再有更出格的,她也懵懵懂懂,聽他說這是因為喜歡她,也就不反抗了。

  一旦開始,後面的事就再也剎不住車。

  魚麗聽著有點懵,裴瑾在她耳邊低聲道:「現在不滿14歲……無論自願與否都算強姦,要坐牢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小霞慢慢長大,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肚子大了起來,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萬磊帶她去了一家沒有營業執照的黑診所裡做了手術,不大乾淨,一直流血。

  萬磊心中很是不滿,動輒打罵,直到有一天,他看見小霞和房東家的孫女說話,突然就改變了態度。

  董菡明白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小霞變成了萬磊的幫兇。」

  「對,他利用她去誘拐那些受害者,她和我說,只要把人帶過來,萬磊就不再打罵她,還給她買東西吃。」曾老師輕輕嘆了口氣。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萬磊的偏好十分明顯,否則也不會誘拐小霞,那些孩子被小霞帶過來時,就和她當初一般年紀,萬磊送給她們好看的蝴蝶結和好吃的糖果,她們就對這個叔叔很親近了。

  而粗心的父母沒有意識到孩子得到了那些來歷不明的小飾品,看到小霞也是個孩子,也就放心讓她把人帶走。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就在距離自己那麼近的地方被傷害。

  與此同時,小霞的心情也發生了改變,一開始,她很高興自己不會再被打了,可是久而久之,看到萬磊的心思漸漸從她身上轉移,她就開始嫉妒起來,覺得她們奪走了本屬於自己的「父愛」。

  她掐死了房東家的孫女,萬磊把她毒打了一頓,小霞這次很高興,覺得自己終於再度受到了重視,萬磊摸清了她的命門,哄她給自己再帶回來一個妹妹。

  「警方發現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孩子慘遭毒手,」曾老師苦笑道,「小霞是唯一活著的受害者,可她拒絕為萬磊作證,還視警方為仇人,她覺得萬磊並沒有傷害她,還對她很好,把她養大成人,她對萬磊一直懷有感激。」

  魚麗聽著離奇極了,忍不住問:「為什麼?」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小霞被萬磊拐走,與父母分開多年,又遭受了這樣的虐待,竟然不恨他?

  董菡解釋道:「這是很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她看魚麗一臉茫然,詳細地解釋,「這也叫人質綜合症,在很多場合都有發生的一種心理現象,我打個比方,有一個人被綁匪挾持了,他的生命時時刻刻受到威脅,綁匪可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殺掉他,他的生命完全掌握在了對方的手裡,一開始他會覺得恐懼,可時間久了,就會發生變化。」

  「他會覺得,他能活下去的每一秒,都是因為綁匪的仁慈,他由衷感激他,認為如果綁匪安全,他就會安全,從而敵視警方,如果是一男一女,還有可能產生愛情。」

  曾老師補充道:「這樣的案例屢見不鮮,不僅僅發生在綁架案中,在亂倫、戰俘、囚犯等等場合都會出現,家暴案中也有這樣的例子,強勢的一方完全控制住另一方,被欺壓的那個人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久而久之,如果偶爾有一次放過她,她便會心存感激。」

  魚麗:「……」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似曾相識。

  服務員端了菜上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等吃了兩口菜,曾老師已經把轉回了馬家姐妹身上:「我覺得你們那個性教育做得挺好,知道了什麼是性侵犯,才能避免侵犯。」

  董菡點頭:「我也有這個想法,但是現在國內性教育還是比較落後的,甚至沒有一套特別成熟的課本,只能簡單普及一下。」

  「這個不僅僅是農村的問題,現在城市裡的學校也一樣,很少做性教育,國內對『性』還是很避諱的。」曾老師說,「學校壓力也大,我去一個中學開過講座,結果被家長投訴了,說我講的尺度太大,會教壞小孩子。」

  董菡直言不諱:「有些家長才是蠢,孩子受到侵犯,他們還要忍氣吞聲,怕丟臉,有些更是不當一回事。」

  「家長也需要普及這些知識。」曾老師嘆了口氣,「任重而道遠,慢慢來吧。」

  魚麗聽著覺得稀奇,六百多年前,女子臨出嫁前才會被女性長輩告知洞房時會發生什麼事,她父母早亡,又是守寡,更不會有人來教她,怕她學壞了守不住。

  到後來事情真的發生了,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可即便是過去了六百年,讓她大大方方提起這些事,她還是難以啟齒。

  裴瑾看她情緒低落,暗暗後悔,他本意是想讓她多看看,多聽聽,知道這個世道已經大為不同,可見她這樣,又實在憐惜,猶豫半晌,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魚麗驚訝極了,抬頭看著他,裴瑾對待別人都很隨意,偏偏對她恪守君子之道,絕不輕易觸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最多只是扶一下她的胳膊,或是輕輕拍她肩頭,他對她最親暱的動作就是撫摸她的頭髮。

  可剛才,他握了她的手,他的手心溫暖而乾燥,帶給她無限的勇氣。

  「吃菜。」裴瑾收回手,用公筷給魚麗夾了菜,「多吃一點。」

  魚麗用筷子撥弄著碗裡的白灼蝦,低低應了一聲。

  吃過飯,裴瑾帶她們去看準備好的場地,就在綠芽附近,並不是繁華地段,但勝在交通便利,而且設施齊全,比起原先好了不知多少。

  曾老師有點感動:「裴先生費心了,做這種事投入大,也沒有回報,只有一些微薄的名聲了。」

  「名聲我也不需要,事情定下來後,我就不會再出面了,我對出名沒有興趣,只要能真正幫到一些人,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頓了片刻,裴瑾又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和綠芽一樣,財務我會另外安排人,每年會查帳目。」

  曾老師滿口答應:「這是應該的。」

  「那麼,有什麼我能做的,董菡和我聯繫就好。」裴瑾對董菡說,「交給你了。」

  董菡神采飛揚,被人如此信任,怎麼不讓人心生感激與豪情:「明白,老闆,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裴瑾說,「你們安排就好。」

  待他和魚麗一走,曾老師就感慨:「不為名不為利,倒是難得,只不過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她並不是覺得做好事不需要回報的人,正相反,無論是為名還是為利,有所回報,才能堅持做下去,裴瑾不要名利固然是淡泊,可她也擔心這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做不長久。

  「老師,我倒是覺得他不要名利是因為已經有了名,有了利。」董菡說,「綠芽那麼多年,投進去多少錢,還是堅持下來了。」

  曾老師沒有學生那麼天真:「不是長久之計。」

  「等我們做出來了,肯定就會有圖名圖利的人願意效勞。」董菡對裴瑾有信心,「就算真的做不長久,至少這段時間,我們幫的人是實實在在的。」

  曾老師想想,也露出笑意來:「這倒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去找兩個朋友,看看願不願意來幫幫忙。」

  ***

  眼看時間還早,裴瑾便問魚麗:「要不要跟我隨便逛逛,難得出來透透氣。」

  魚麗已經沒有剛出來時那樣討厭人群了,何況裴瑾在,她想想也就同意了:「去幹什麼呢?」

  「給你買些衣服首飾吧,要約會的話,打扮得好看一點。」裴瑾自有考量。

  魚麗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自然全聽他的。

  不是週末,商場裡很是冷清,裴瑾帶魚麗一出現,頓時成為焦點,他不露聲色地替她擋住目光,低聲問:「想要什麼?」

  「肚子餓了……」魚麗頻頻把視線投向冰激淩店,「我想吃那個酥酪。」

  「那個是冰激淩,給你買最大的那個好不好?」裴瑾握住她的手腕,「來。」

  他買了一個冰淇淋套餐,各色的冰淇淋球被放在水晶盤上,還有拼接成花朵的果盤和甜香的蛋糕。

  「這麼多?」她拿起勺子,猶豫了好久,小心翼翼地在一個球上挖了一勺,對他笑了笑,貝齒咬著紅唇,「那我吃啦?」

  裴瑾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嗯,不好吃的給我吃好了。」

  「那要是都好吃呢?」

  「那我想想家裡有沒有賣止瀉藥。」裴瑾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買了,你前兩天是不是冰可樂喝多鬧肚子了。」

  魚麗頰上漫過一片紅暈,她難得窘迫:「這個就不要提了!」

  他們不老不死,在吃東西方面就比較隨意,可吃壞肚子還是會腹瀉肚子疼的,就是疼著疼著會自己好而已。

  過程還是一樣丟人的!

  「那麼,封口費。」裴瑾握著勺子,支頤問,「哪個給我?」

  魚麗飛快把所有口味都嘗了一遍,最後把抹茶味捨給了他當封口費,抱怨道:「書生,你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你變壞了。」

  裴瑾低頭笑了笑:「是啊,我變壞了,正如你所言,我變成了薄倖人。」對謝清吟,對晏嵐,還有對那麼多的卿卿,全都辜負了,「看來我以後要好好做人了,連麗娘都那麼說我。」

  魚麗用勺子的邊緣緩緩刮下一塊冰激淩,歪著頭看著他:「你這樣挺好的。」

  「咦,不是你說的壞?」

  「福禍相依,壞未必不是好,好未必不是壞。」

  裴瑾失笑:「那我到底是好還是壞?」

  「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很好的。」她那雙明眸裡蘊含著他沒有看明白的深意,一時竟然叫裴瑾心跳加速,不敢確定她是否別有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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