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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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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3 13:32:17 |只看該作者
20、浪子回頭

  夏玉瑾的夢想很破滅,生活還要繼續。

  不過葉昭今天的表現很好,一口一個夫唱婦隨,讓他在人前揚眉吐氣,舒緩了不少這段時間來的憋屈,所以連帶著看她的臉,都覺得順眼了許多。於是他湊過去,笑嘻嘻地問:「回府更衣的時候,聽說你給太后召去,莫非是要親授你為妻之道?」

  未料,葉昭竟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玩笑,並用行軍打仗的嚴肅表情道:「她希望我對你好點,還說夫妻相處不要太強勢,向別家女眷多學習,可以適當放柔點身段,化化妝,撒個嬌什麼的,我還在琢磨怎麼弄。」

  夏玉瑾被這番話震撼了。

  他雖然很嫌棄自家媳婦不女人,但是不女人的媳婦硬裝女人又是什麼呢?

  他的腦海裡瞬間勾畫出葉昭穿著大紅裙襖,頭上雲髻高聳,戴滿鑲寶石的金簪銀釵,冷若寒冰的男人臉上塗著白粉,貼著花黃,帶著殺氣,手裡提著兩把大刀,邁著小碎步走過來,然後像別人家的媳婦那樣「羞答答」地叫他相公,試圖做出拋媚眼的模樣。

  這是何等恐怖的情景?絕對能嚇得人把隔夜酒菜都嘔出來……

  夏玉瑾想像得臉都白了,他捂著嘴拚死搖頭:「千萬別!你就這樣好!」

  葉昭歎了口氣道:「是啊,從小就沒學過做女人,我也覺得太勉強了。」

  夏玉瑾應聲蟲似地贊同:「就是,太勉強了。」

  葉昭問:「我以為你很討厭?」

  夏玉瑾老實道:「是很討厭,但是我更討厭裝模作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明明不喜歡,偏偏要裝出個喜歡的模樣,這等虛偽,惹人生厭。」

  葉昭衝他豎起拇指道:「好!我就欣賞你直率!」

  夏玉瑾撇撇嘴,不屑道,「欣賞個屁!」他想了想,見現在大家氣氛好,將藏在心裡很久的問題提出,「你和我素不相識,選擇嫁給我,該不是因為聽了我亂七八糟的傳言吧?」

  葉昭猶豫了許久才道:「沒有,只是覺得……性格和你有些相似,大概合得來。」

  夏玉瑾聽在耳裡,只覺嘲諷:「像什麼?你是英雄!我是無賴!你是朝廷棟樑,我是大秦廢物!兩人云泥之別。其實三年後和離,你自己也鬆了口氣吧,至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不用和自己嫌棄的地痞無賴過日子。」

  葉昭微微震驚,猛地抬頭問:「誰說我嫌棄你是地痞混混?」

  夏玉瑾思及胡青是她下屬,不願招出,只含糊道:「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從成婚的第一天起,我從未覺得你看得起我。」

  車廂內沉靜了一小會,只有馬蹄聲在外頭響亮揚起。

  忽然,葉昭在沉悶中爆發出大笑聲,她笑得彎下了腰,捧著肚子,幾乎連眼淚都快笑了出來,然後硬撐著,指著他鼻子道:「不管我嫌棄你什麼,都決不可能嫌棄你是地痞無賴。」

  夏玉瑾臉都漲紅了,憤而喝問:「有什麼可笑!」

  「因為就你這點程度,還地痞——笑死我了。」葉昭還是直不起腰,她揉著眼睛道,「老子十二歲起就敢帶著大群紈褲在漠北橫行霸道,是地痞裡的頭頭,混混裡的霸主。天天逞兇好鬥,暴躁易怒,動不動就將人打傷,除了推瞎子下河,亂揍女人小孩,什麼壞事沒幹過?鬧了幾年,越來越荒唐,把我爹氣得不行,想動手想訓我,被我打斷了腕骨,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差點就把我踹出族譜,是太爺爺和母親拚死才將我保了下來。那時候漠北的好多人家敢怒不敢言,都悄悄燒香拜佛,祈望我早點死,也算除了一害……」

  少年荒唐,惡行罄竹難書。

  後來,漠北陷入危難,她帶領軍隊抵抗蠻金,拚死反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忘卻這些過去,最後只記得那個有膽有謀,英勇無畏,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

  可是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自己卻是不敢忘的,因為有些犯下的錯誤,要用一生去彌補。

  葉昭笑著笑著,忽然笑不出了。

  夏玉瑾第一次在她堅毅冷靜的臉上,看見了深深的悔恨。

  葉昭垂下頭,暗淡了眸子:「不說了,我做的混賬事比你多太多了。」

  夏玉瑾忍不住靠過去,摸摸她腦袋,安慰道:「那個……乖,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原本有些難受的葉昭看見他的欠揍舉動,眼角都抽搐了。

  「雖然聽起來你確實比我混賬,怪不得你討厭提往事,」夏玉瑾似乎毫無自覺,繼續安慰:「不過人非聖賢,你現在改過自新了,大家也會原諒你的。」

  葉昭贊同:「是啊,要是依我以前的性子,以你現在的行為鐵定會被打斷兩三根骨頭,再打斷鼻樑,去床上養半年的傷。」

  夏玉瑾趕緊縮手,感歎:「改了真好。」

  他黑漆漆的眼珠骨溜溜地轉,就好像做壞事得逞的雪貂,正狡猾地朝著她笑。

  葉昭被他亂七八糟地折騰完,暫時拋開討厭的回憶。她從懷裡掏出卷書冊,岔開話題道:「太后給了我一份前孝惠皇后親筆寫的《女則》。」

  夏玉瑾鄙夷:「反正你看了也白看。」

  葉昭解釋道:「我從小只喜歡玩槍弄棒,最厭讀書。從軍後為讀軍書和文件,被逼無奈才開始學文,可惜天賦不行,成效甚微,至今看稍微文縐縐點的玩意都會頭疼,所以我軍中誰送上來的文書讓我看不懂,我就拖誰出去打板子,現在大家都很聰明,懂得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思。可惜孝惠皇后水平高,文采太好,《女則》裡面大段大段的華麗辭藻,還有博古通今的比喻,看了三行就讓我打瞌睡。」

  夏玉瑾憤憤道:「你和離書不是寫得挺好嗎?」

  葉昭負手昂然道,「文書工作,自有軍師代筆,」她停了一下,接著炫耀,「狐狸寫東西蠻厲害的,字也寫得很漂亮。」

  和離書都敢找外人寫。

  夏玉瑾給這混賬傢伙氣得沒脾氣了。

  葉昭繼續道:「《女則》我晚點拿去給幕僚軍師們看看,讓他們融會貫通後給我講解一番。」

  「這點程度的玩意都要找軍師,你還嫌不夠丟臉啊?!」夏玉瑾急忙搶過《女則》,氣急敗壞地罵道。

  葉昭聳聳肩:「太后過幾天可能要考我,至少得弄懂裡面寫什麼,也好糊弄過去,免得讓她老人家太過失望,。」

  夏玉瑾推開她,一邊翻書一邊怒道:「得了!我給你研究一下。」

  葉昭滿意地摸摸他腦袋:「如此甚好。」

  夏玉瑾:「滾!」

  葉昭見他動怒,立刻往輿轎外竄了出去,雙足輕點,飛身躍上一直跟隨的得踏雪,朝他揮揮手,甩了個響鞭,飛馳而去。

  夏玉瑾靠著軟墊,捧著書努力研究。

  研究了許久,他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為什麼最後是他在認真看《女則》?!他媳婦倒成了沒事人?!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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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7 23:46:39 |只看該作者
21、巡城御史

  皇上坐在御書房,對著銀票眉開眼笑。

  連年戰亂,百廢俱興,造就國庫空虛,宮中為做表率,處處節衣縮食,皇上帶頭穿打補丁的衣服,皇后三年沒敢添新首飾,直到葉昭帶戰利品凱旋後,後宮女人們的腦袋上才算稍微光鮮了些。如今皇太后六十大壽,雖已下旨簡辦,可是也不能鬧得太不像話。

  如今夏玉瑾雪中送炭,縱使一萬兩不算多,蚊子肉也是肉,孝心可嘉。

  皇上很滿意,連帶著對夏玉瑾也歡喜了。

  至於錢的來源,也算乾淨。賭場本是經官府批准,光明正大開門做生意的地方,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也沒有欺壓百姓,贏錢輸錢各憑本事,至於砸一兩個黑心賭場,打一兩個流氓,只要沒鬧出人命,被言官捲袖子輪流痛罵,也不算什麼大事。他甚至恨不得夏玉瑾去多掃蕩幾家賭場,讓那些富得流油的地主老財狠狠出點血,拿錢給他填上西南賑災的缺口。

  夏玉瑾讚美:「陛下實在太英明了。」

  皇上覺得不妥,趕緊收起喜滋滋的表情,痛斥:「玉瑾!你的所作所為太荒唐了!堂堂南平郡王在賭場裡鬼混,丟人現眼!」

  夏玉瑾垂首受教。

  「這次看在你對太后的孝心份上,算了,」皇上正氣凜然地將銀票遞給隨身太監,讓他收起,算是將此事按下,然後憤憤道,「現在京城那些傢伙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祈王的封地已經足夠富裕,他還將撈錢的手伸到京城,背後開賭坊青樓,欺行霸市,實在太不知足!還有那長平公主,為修消暑別院奪地,竟縱豪奴活活逼死一家四口,還被言官一狀告上,真是想氣死朕也。」

  「是啊!」夏玉瑾打蛇隨棍上,一邊附和,一邊吹噓:「還是我最老實。」

  皇上隨手抄起桌上一把紙扇,狠狠砸去這不要臉的腦袋上。

  「胡道子的仕女真跡?!妙!太妙了!」夏玉瑾打開紙扇,看了一眼,大喜過望,趕緊收起,「謝陛下賞!」

  皇上看見他這番無恥德性,氣得想親自捲袖子揍人。

  有幾次他已差點想下狠手教訓,可是想起老安王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兩人感情甚好,對自己登基立有大功,卻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留下的兩個兒子,一個是殘疾,一個是病貓,都是不能成材的東西。安王夏玉闕是個規規矩矩的老實人,倒也罷了,夏玉瑾長得討喜,說話嘴甜,再加上天生體弱,有幾分前安王的影子。所以全後宮都知道,太后除太子外,最心疼的孫子就是他。

  何況夏玉瑾雖有混世魔王的名聲,嚴格追查下來,也沒發現什麼罪大惡極之事,就是雞皮蒜毛的混賬事多不勝數,隔三差五就能聽到幾宗,平日盡和三教九流的流氓混混胡鬧,丟皇家臉面無數,惹出的爛攤子怎麼收都收不完。

  兩年前,皇上發過一次狠,將夏玉瑾拖去打二十廷杖以作教訓,縱使已叮囑太監下手要輕些,還是沒打兩下就暈死過去。然後太后拄著枴杖,哭著衝過來,抱著玉瑾眼淚鼻涕橫流,只哭他那短命的父親名字,鬧得他最後去慈安宮給母親乖乖地賠禮請罪,對天發誓再也不亂揍那頭病貓了。

  經此一事,皇上覺悟了。

  夏玉瑾就是天上那朵飄忽的白雲啊……

  只要當他不存在,就不會堵心了。

  從此以後,他將所有參夏玉瑾的奏折都隨便掃兩眼,確認不是天怒人怨的大事,統統壓下不理。而逢年過節各種賞賜和爵位官職晉陞,也統統將他漠視。就連他在外鬧事,被人揍了幾拳,也裝不知道。直到將軍凱旋,太后提出要將葉昭嫁與夏玉瑾時,皇上才將這傢伙想起,幸災樂禍地附和太后下了旨意,期望彪悍的葉將軍能幫他好好收拾這混蛋。

  夏玉瑾猶無自覺,蹦躂著問:「陛下,我先去太后那裡請安了?」

  「慢著,」皇上今日心情甚好,連帶看廢物也覺得不一般,他喚住夏玉瑾,琢磨許久,忽然露出個慈祥的笑容,「玉瑾,你被封南平郡王也幾個月了,這輩子總玩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朕給你封個官做做?也算是為大秦社稷出點力。」

  夏玉瑾感到天空有道雷光劈過,炸得他耳朵嗡嗡作響。待回過神來,開始懷疑伯父是不是給狐狸精迷惑,想亡國了。他支支吾吾答道:「陛下,你也知道我的破水平。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會,龍學士斷斷續續教了我那麼多年,頂多是看得通文章,對治國安邦道理一概不通,讓我做官,會害死人的。」

  皇上笑得更和藹可親了,他走過來,拍拍夏玉瑾的肩膀道:「不要妄自菲薄,這個官職我思來想去,倒沒有比你更適合擔任的了?」

  夏玉瑾看伯父的腦子不像出毛病的樣子,狐疑問:「什麼官?」

  皇上正色道:「上京巡城御史。」

  夏玉瑾差點噴了。

  這巡城御史聽著威風,其實是個六品小官,帶百來個手下,負責京城內的街道治安管理和緝捕盜賊,還有三姑六婆吵架,流氓打架,混混吃霸王餐,隔壁家惡狗傷人,庸醫害人,逛青樓不給錢等等雞皮蒜毛的投訴。總而言之就是管大街的。

  京城的大街不好管,落一片樹葉都能砸到兩三個貴人,高官匯聚,宗室貴族的豪僕如雲,各大店舖關係網盤根錯節,巡城御史官小言微,動則得罪人,不是挨整就是挨罰,要不就是不敢動。導致一年能換三任御史,誰也不願意幹這倒霉職業。

  夏玉瑾試圖推卸道:「不幹成不?」

  皇上輕描淡寫道:「反正你每天沒事都上街溜躂,做巡城御史還不是一樣溜躂?不過是多了個名兒,馬馬虎虎過得去就好?反正連祈王你都敢整了,再收拾其他人也不在話下了。」

  夏玉瑾抱著僥倖問:「萬一幹砸了……直接革職可以嗎?」

  皇上堅持:「不要說喪氣話,你絕對做得到的,何況朕也不忍讓吏部查辦你啊。」

  夏玉瑾哭喪著臉道:「要是大家不服我管怎麼辦?」

  皇上看了眼他收入懷中的扇子,淡定地安慰,「這點小事別放在心上,反正你還有媳婦撐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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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7 23:46:52 |只看該作者
22、爭風吃醋

  就算被權力威逼,夏玉瑾也不是那麼容易認命的人。

  奈何他在秦河徹夜遊蕩,大清早買個羊肉又被捲入逼賭事件,好不容易結束後馬不停蹄地奔向皇宮送錢,其間還落水受寒,身體早就有點不舒服,再加上葉昭的和離書與皇上的任命書刺激,一喜一驚,終於承受不住,還沒來得及開口和伯父耍無賴,眼前已冒出幾顆小星星,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御書房旁邊的小耳房裡,旁邊放著份任命書,上面蓋著通紅大印,皇上正在監督御醫替他診斷治療,還親手給他端了碗比黃連更苦的藥,以表示伯侄情深,並親切安慰:「只是勞累過度,休息兩天就沒事了。我已將你要出任巡城御史之事告知太后,她說你成親後終於肯上進了,歡喜得念了好幾百聲佛。」

  後路被斷,夏玉瑾垂死掙扎:「我堂堂南平郡王,擔任六品小官,還得穿綠袍,站在一群穿紅穿紫的堂兄堂弟中,多丟臉啊……」

  「你還有臉嗎?」皇上用所有人能聽見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再度慈祥笑道,「事無貴賤,終歸是要人做的,做得好以後再陞官嘛。至於綠色官袍是不太好看,但是你年輕貌美,風華正茂,也是無妨的。大不了朕再下道旨意,特批繡娘們在你的官服上多繡幾朵花,滾兩道金邊,鑲兩顆珍珠寶石,裝飾得華麗些,以示身份不同。」

  看著那張比黃鼠狼還狡猾的面孔。

  這一刻,夏玉瑾深深地懷疑,太廟裡大秦開國皇帝那張正氣凜然的畫像是騙人的吧?他究竟要有多無賴,才能養出那麼多無賴子孫啊?

  日頭早已西斜,被黃鼠狼教訓完的夏玉瑾蹣跚著爬上自己的輿轎,帶著任命旨意,傷心地回家去了。

  才踏入他自己住的長風苑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好幾個小丫鬟正貼著影壁踮著腳尖、探頭探腦,伸長脖子往裡面看,還在悄悄地喝彩叫好。

  夏玉瑾有些好奇,也跟著走過去探了探頭,卻見剛抽出花骨朵的桃樹旁,葉昭正在練劍,紅色的身影翩若游龍,劍花在空中星星點點晃過,如暴雨疾風,她隨心所欲地控制劍勢去向,比控制自己的手還輕鬆,再配上冷酷英俊的面容,帥得讓男人都想祈求老天快點降道雷來劈死這混賬。

  小丫鬟看得入神,沒留意是何人走近,只覺身後有人靠近,似乎想搶自己的風水寶位,便憤憤推了一把,怒道:「滾!這個位置是我佔的,你要看到別處去!」

  夏玉瑾氣急敗壞地搬過她腦袋,對著自己的臉,慎重展示了一□份。

  那群在偷看的小丫鬟們嚇得尖叫一聲,趕緊一溜煙跑了。

  夏玉瑾繞過影壁,然後發現他的小妾通房們齊齊坐在離桃樹不遠的亭子裡,個個神采飛揚,表情歡樂,一邊喝他買回來的酒,一邊吃他買回來的肉,一邊給葉昭鼓掌喝彩。

  葉昭聽見尖叫,停下練劍,直直望向影壁。

  楊氏猶未察覺,急忙從亭中奔出,從懷裡掏出塊繡著並蒂蓮花的帕子,輕輕替她拭去額上幾點汗珠,賢惠得就好像體貼丈夫的新婚媳婦,映得她原本平常的容貌都美了幾分。萱兒也不甘示弱地奔了過來,帕子才剛剛掏出,就被眉娘後發先至,狠狠撞去旁邊,然後捧著杯溫酒,低眉順眼道,「將軍,用杯酒。」萱兒氣急,狠狠朝她瞪了好幾眼,才換出嬌羞笑容,用軟綿綿的聲音道,「將軍,歇會吧。」

  平時他在家,都沒見妾室們如此爭寵。

  夏玉瑾愣愣地看著,有點捉姦的錯覺。

  葉昭收起劍,拋下美人,急急向他走來,不好意思地解釋:「我餓了,所以先吃了點。」

  夏玉瑾指指楊氏她們,指指葉昭,再指指自己。

  書到用時方恨少,他死活想不出有什麼詞彙可以表達自己此刻的複雜情緒。

  葉昭會意,立刻道歉:「羊肉送來的時候正好她們來請安,我便做主留下了,女孩子吃不了你幾兩肉,乖,別小氣。」

  夏玉瑾臉色發黑,只想把四個紅杏出牆,勾搭成奸,還企圖氣死他的媳婦、妾室、通房一個個休出去!

  葉昭自覺失言,強拉著他手往亭子走,打著哈哈道:「我行事粗魯慣了,別放在心上。最好的肉給你留下了,而且她們喝的是蜜酒,不是你帶回來的女兒紅。呆會我親自給你溫酒,敬上三杯。」

  楊氏見郡王要與將軍把酒言歡,重溫感情,簡直大喜過望。她趕緊踹了腳眉娘提醒,扯過腦子轉得比較慢,還想去給兩人倒酒獻慇勤的萱兒,匆匆告退離去。大家一起回院裡再給姻緣娘娘燒兩柱香,保佑他們兩人獨處,感情能快點好起來,千萬不要鬧和離,然後保佑她們一輩子富貴榮華。

  夏玉瑾掙了幾下掙不脫,接著被按著坐下,兩杯美酒灌下肚,他想起和離書,腦子也清醒了些,想起媳婦長得再帥也是個女人,和妾室通姦絕無可能,自個兒腦袋上的帽子還是寶藍色的,沒有變綠,終於安心了些。

  葉昭從腰間掏出把鋒利的小匕首,揮舞如飛,將羊肉切得薄如蟬翼,放入碗中,拌上香油蔥蒜等佐料,親自端去他面前,慇勤道:「在宮裡耽擱了大半天,怕是餓了吧?多吃點。」

  她切片手藝相當不錯,夏玉瑾吃得香甜,見手中匕首精巧漂亮,便拿過來,細細端詳,覺冰涼入骨,鋒利無雙,驚異讚道:「這是前朝手藝吧?玉劍子大師的作品?」

  「好眼光!」葉昭見他識貨,歡喜起來,並誇耀道,「正是玉劍子大師鑄的蟬翼,削鐵如泥,當年江湖俠客常浩刺殺了罪大惡極的宦官陸虎臣,挖了他心肝去下酒,用的就是這把刀!我得了此刀後,也生挖過蠻金大將哈爾穆的心肝,泡在酒裡,拿去給家人在漠北被這頭凶殘惡鬼所屠的將士們共飲。」

  真是把殺人挖心好刀啊……好刀……

  他媳婦果然是吃過人的。

  夏玉瑾默默將嘴裡的最後一片羊肉嚼了兩下,努力吞入喉嚨。

  葉昭拿著蟬翼,討好地問:「再給你切點肉?」

  夏玉瑾覺得自己還是再暈一次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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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7 23:47:04 |只看該作者
23、狐假虎威

  漠北民風粗獷,葉昭習慣和軍中粗漢們相處,身邊最文雅的算是狐狸,可那傢伙搶肉吃的速度也不落後於老虎。所以她對上京紈褲們的脆弱心思,知之甚少,最後將思路換去認識的深閨美女身上,才算勉強猜到夏玉瑾此刻難看的表情究竟從何而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求證:「刀……已經洗乾淨了。」

  殺人的刀洗乾淨就可以切菜了嗎?

  夏玉瑾看她的表情只能用仇大苦深來形容。

  葉昭撓撓頭,喚秋水回房取一把嶄新的大食彎刀,重新切起羊肉來,並解釋:「這把刀是剛開鋒的,還沒碰血。」

  夏玉瑾沉默了一會,弱弱地問:「廚房不是有切肉銀刀嗎?」

  葉昭鄙夷:「垃圾也配稱刀?!」

  想當年,她抓周時,丟下滿屋子東西,爬去爺爺的腿上,死死抱著那把青鳳劍不放手,爺爺大喜過望,當場斷定她這輩子是做學武的料。長大成人後,她除愛武成癡外,最大的嗜好是收集各種名兵利器,每次看見新玩意,都會心癢難耐,忍不住重金購買。而戰場也是收集兵器的好地方,所以她目前擁有各類長短兵器、拋射暗器、奇門兵刃不下數百,件件都是大師手筆,哪裡看得上切肉銀刀這等普通玩意?!

  夏玉瑾見她提起兵器時眼裡冒出的恐怖光芒,生生打了個寒顫,決定不再觸及這話題。他本著老高家羊肉再不吃就吃不著的心情,努力把剛剛的記憶徹底忘卻,挑新切下來的肉片吃了幾口入肚,然後將今日在宮中皇上下的任命告訴葉昭,並怨氣沖天道:「我才用不著你撐腰!」

  葉昭趕緊安撫道:「那是,我還指望你撐腰。」

  夏玉瑾聽在耳裡,不是滋味,怒問:「你也在諷刺我?」

  葉昭搖頭:「沒有!」

  夏玉瑾敏感道:「絕對有!」

  葉昭歎氣:「真沒有。」

  夏玉瑾決定不再琢磨自家媳婦不可理喻的思維,他自暴自棄道:「皇上挑我去做巡城御史,不過是看中了我的身份,就算我幹得再糟糕,也是太后的嫡孫,無論是誰都得給幾分薄面。反正現在沒有人願意擔任這個職位,我若是幹好了,是驚喜,若是幹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現在算是物盡其用了。」

  葉昭道:「你沒那麼糟糕。」

  夏玉瑾自嘲:「荒廢了十多年青春,除吃喝玩樂外,一事無成,要不是還有個身份在,其實也沒什麼人看得起我。」

  葉昭:「你的身份就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本事。」

  夏玉瑾不屑嗤道:「不過是天生的。」

  葉昭轉轉手中彎刀,慢悠悠地問:「我的武學天賦比別人都高,也是天生的,我的身份,也是天生的。若我不是葉忠的兒子,憑借葉家威名在漠北起兵,哪會有那麼多響應?哪會那麼容易讓大家言聽計從?若你不是太后的嫡孫……」

  「幹!」話音未落,夏玉瑾把手裡的一塊骨頭往她腦袋上砸去,斥道,「你是葉忠的女兒!不是兒子!自覺點!老子沒娶男人進門!」

  「習慣了,」葉昭側身避過骨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出身憑的是運氣,運氣也是天賦之一,你以為聖上將我許配與你,是讓我壓住你的威風,其實不然,他是希望你給我撐腰。」

  這個笑話不好笑。

  夏玉瑾乾笑了幾聲,覺得臉有點抽筋。

  葉昭繼續解釋:「大秦動亂,我以女流之身出任大將軍,實屬無奈,如今天下已定,滿朝百官皆是男人,武將中不乏有才華出眾者,被婦人生生壓下一頭怎會心甘,縱使他們暫時按捺不提,長久下去,終有動作。何況天下兵馬大將軍只有一個,眾人虎視眈眈。只要我一天不下去,就永遠輪不到別人上位。」

  夏玉瑾道:「皇上還是英明的,只要你自個兒不專橫獨斷,有什麼好擔心的?」

  葉昭搖頭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

  另外她不能說出口的是,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功高蓋主的善戰之將多被猜疑,甚少有好下場。她如今獨攬那麼大的兵權,得天下民心,縱使如今的皇上聖明,對她的忠誠信任有加,卻也不敢相信她的子孫後代個個都會忠心耿耿。她也不敢確定將來太子上位後,是否會為奪回軍權痛下殺手。

  夏玉瑾想起開國功臣們的下場,也回過味來,心有同感,本想憤憤然地附和幾句,又想起罵的是自家祖先,為免將來去見他們時被痛毆,還是乖乖地閉上了嘴。

  「幸好聖上仁德,治國有方,體恤下情,素有明君之稱,」葉昭覺得也差不多是時候了,痛快將實情告知,「漠北勝利時,我便立刻上書請罪,向全天下坦白欺君之罪。那時候民心鼓舞,文武百官都誇是聖上用人有方,所以他就算有不滿,也不會逆天下意,當場發作我。然後我送給他第二道謝恩折子,希望能嫁做人婦,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葉昭在此頓了一下,含笑問,「你說……聖上能將我嫁給誰?」

  就算葉昭願意解甲,漠北軍中都是跟她出生入死的將士,對她奉若神明,馬首是瞻,兵權無論交給誰,都不能服眾。

  什麼御賜玄鐵鞭、珠寶首飾、房屋地契通通都是虛的,她的真實嫁妝是漠北五十萬軍權、葉家在軍中的威望和大敗蠻金的功勞。無論嫁給誰,都會讓皇室寢食難安,如今將她許配給毫無野心的夏玉瑾,就是將嫁妝統統送入皇家。

  她從此不但是天下兵馬大將軍,還是南平郡王妃,是皇家的媳婦,是夏家的女人。子從父職,將來她子孫要繼承的是南平郡王爵位,而不是葉家兵權。而且她離開漠北,升職嫁人,仍掌管天下兵馬,可以在遠方鎮壓漠北軍,讓朝廷新派去的軍官不會遭致太大的牴觸,然後慢慢更新換代。待她百年歸老後,兵權名正言順重歸皇家,她與皇上也全了一世明君忠臣的美名。

  葉昭感歎:「聖上是個好人,也是聰明人。他將我嫁給你,就是要護著我。就算有人上躥下跳,試圖挑撥離間陷害我,也要顧及我的雙重身份,如果把我從大將軍的位置上弄下來,我就借你的名義,用郡王妃的身份去狠狠收拾他們。」

  夏玉瑾不算蠢人,只是被憤怒蒙蔽了頭腦,待他理清楚思路後,頓悟:

  一、狐假虎威是相互的。

  二、他們都在為彼此撐腰。

  三、皇上是物盡其用,絕不浪費的黃鼠狼。

  可是,如果他們和離後,葉昭失去皇家身份依仗,將何去何從?

  葉昭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歸會有辦法的。」

  嫁妝棘手,她不能不嫁,皇家對年輕氣盛,才華出眾的宗室子弟們放不下心來,也不能將鎮國公的嫡女嫁做側室,剩下的空缺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王爺家的填房,就是宗室家性格等各方面都極度混賬的庶子,終歸不會有好姻緣在等她。

  這女人雖然做媳婦混賬,做將軍卻對大秦有功,怎能落得如此下場?

  到底是讓她禍害別人,還是禍害自己?真是兩難啊……

  葉昭笑吟吟地舉杯朝他道:「別想了,乾杯!喝酒!」

  夏玉瑾接杯輕輕碰去,不敢再看對方青春洋溢的臉。

  心裡的不忍,也隨著水波輕晃,一點點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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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艱難決定

  夏玉瑾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輾轉反側,熬出兩個黑眼圈,幾乎是昧著良心才找出葉昭身上也有做媳婦的可取之處

  比如她不善妒,不會像徐侍郎的夫人那樣,見丈夫喝個花酒就提著兩個□面杖追五條街痛揍。至於葉昭會不會來找自己商討哪裡的花酒更好喝,哪家青樓美人的屁股大這種問題,最好不要深思。

  又比如安太妃原本有些嫌棄長媳安王妃出身不高,小家子氣,總是橫挑眉毛豎挑眼,無論她怎麼討好都沒用。自葉昭進門後,兩相對比,安太妃對長媳的態度急轉之上,只覺得她怎麼看怎麼順眼,是全天下最賢惠的好媳婦,如今婆媳關係之融洽,人人羨慕,簡直可稱上京模範。

  再比如他大哥因腿疾導致性格有些陰鬱,現在天天讓僕婦說他房裡的笑話聽,臉上笑容也多了些……

  唉,人生中充滿種種無奈,總要有點犧牲奉獻精神的。

  只要他咬緊牙關,臉皮放厚,頂住流言。然後藏好手上的和離書,然後好好和葉昭溝通,好好教育她,至少要讓她懂一點點怎麼做女人的道理,別總是爺們得讓人忍無可忍,還是可以勉勉強強不和離的。

  夏玉瑾說幹就幹,他就近在書房將《女則》《女兒經》《賢婦傳》《列女傳》《閨閣女四書集注》《內訓》等書籍統統翻出,帶著一點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幻想,奔去尋下朝回來的葉昭。

  當他奔進久違重逢的臥室,頓覺眼前一亮,門前兩排兵器架,上面插著各種各樣的矛、鉞、戟、叉、鈀、戈等長兵器,屋內牆壁懸著一把狼牙棒和幾把長弓重弩,纏枝粉彩花尊裡插著幾把寶刀寶劍,桌上擱著斧頭、凹面鑭、長鞭、雙截棍、三節棍等等,原本放珍寶古玩的玲瓏閣上全是暗器。

  這是兵部的武器庫嗎?

  夏玉瑾趕緊退出大門,揉揉眼,使勁朝長風閣上掛著的門匾看了無數次,確認沒有走錯自家大門,才再次默默地走了回去。對著正翹著腿,很不文雅地盤坐太師椅上,專心致志把玩新弄到手的扶桑刀的葉昭,重重地咳了聲。

  葉昭見他難得過來,非常歡喜,親自起身相迎。

  夏玉瑾將自己臥室被重新佈置之事暫時拋之腦後,不再計較。只將一堆書本重重放在桌上,說明來意,要親自擔任講解《女戒》的先生。

  兩人先是互相交流了一下自身的文化水準,確認不學無術的等級。

  夏玉瑾自幼體弱,不能費神,念一天書要歇三天,可是天資聰穎,又得太后疼愛,請來的先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當代大儒,加加減減下來,也有個落第秀才的水準,教點《三字經》什麼的不在話下。

  葉昭自幼好武,看見書本就頭疼,再加上性格驕橫,脾氣暴躁,求學過程可以匯聚成先生們的血淚史,自八歲開蒙以來,平均一年能氣走五個先生。最後是胡青的父親因為家裡實在太窮,又想托關係給兒子混個好前程,所以在葉老將軍的苦苦哀求下,帶著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精神,忍辱負重留了下來,耗費兩年多時間,千辛萬苦,用盡各種辦法,總算將一本《千字文》灌入葉昭腦袋裡,讓她不至於做個睜眼瞎。直到行軍打戰後,葉昭總算察覺自己肚子裡得墨水少得太可憐,被迫無奈,便在空閒的時間裡,讓胡青子承父職,當任先生,努力惡補軍事與歷史知識。

  比起說話風趣幽默,講解深入淺出的胡先生,夏先生的教學能力簡直是天淵之別。縱使他做足了準備工作,用很認真的態度進行講解,奈何只會照本宣科,不懂引經據典,題材的選擇也非常無趣。葉昭本就不是有耐心讀書的人,對女孩子的事情更不感興趣,聽得暗地裡哈欠連連,只看在先生秀色可餐份上,咬著筆桿,按捺脾氣,一邊努力裝出認真模樣,一邊卻忍不住偷瞄了自己新得來的扶桑刀好幾眼,琢磨呆會去哪裡試刀。

  夏先生講得口乾舌燥,敲著桌子,板著臉問:「何謂言德容工,你可懂了?複述一下。」

  葉同學從神遊中醒來,話只聽了半截,愣愣地看著他,木然許久,不確定地問:「工?什麼工?繡花什麼的我不行,要不……每天給你屋子掃次地?」

  這該死的混球完全沒聽!

  夏玉瑾給氣得半死,要不是怕不小心砸到腳,非得扯下牆上的狼牙大棒,狠狠丟到她腦袋上去。

  「別生氣,我讀書就是愛走神,」葉昭有些內疚,忙給他斟茶遞水順毛,為了轉移仇恨,還將自己收集的碧水劍拿出來給他看,討好道,「別想了,書不是一下子能讀完的。這劍可是千金難求,多少學武之人甚至願意為了它去拚命的珍寶,要玩玩嗎?」

  夏玉瑾摸了一下,呆滯地問:「砍得死你嗎?」

  「你?」葉昭毫不遲疑地搖頭。

  夏玉瑾絕望地栽倒在桌子上,再也不動了。

  媳婦的武癡是無藥可救的了。

  夏玉瑾怕自己被氣得英年早逝,最終只讓她牢牢記住一條「在人前人後要給夫君留面子」,然後將教學計劃徹底擱淺。

  半個多月後,南平郡王府修繕完畢,安王府徹底分家。

  安太妃雖然疼愛小兒子,卻死活不想和小兒媳呆一塊受氣,於是忍痛割愛地留在大兒子身邊,只在下人裡挑了許多能幹又忠誠的心腹,送去郡王府給兒子使喚,免得他太受媳婦拿捏。

  夏玉瑾不確定將來要不要和媳婦和離,所以不打算和她同房。但兩人最近感情稍微好轉些許,便在挑出兩個相鄰的院子,各自住了進去。從此一邊是兵器林立,刀光劍影,一邊是蟋蟀骰子,鳥語花香,看著非常怪異。楊氏挑了離將軍與郡王都比較遠的院子,專心掌管中饋,眉娘和萱兒為了爭離將軍住的凌霜閣最近的聽花小院,差點吵翻了天,一個罵對方是狐媚子,一個罵對方胸大無腦,差點就掐了起來,最後還是被夏玉瑾發現喝住,被一起發配去離凌霜閣最遠的烏月軒……

  兵荒馬亂,忙得母豬都要上樹的情況下。

  搬家完畢,夏玉瑾的官服也發了下來,宮中繡娘手藝不錯,嶄新的綠色錦緞底,上面有金線繡花,卻很素雅別緻,穿著頗顯精神。

  葉昭誇獎:「穿上去看著真不錯,有官大爺的款。」

  「去去,誰信你的眼光?!」夏玉瑾嘴裡駁斥,心裡卻給誇得有些歡喜,他在院子裡走了幾步,正好走到秋華與秋水面前,便問她們感覺如何。

  秋華秋水因將軍死令,不敢再對他冷言冷語,一起努力讚美。

  秋華:「郡王和往日不同,人模人樣的,真不錯!」

  秋水:「要不要讓繡娘給你做個綠色頭帶?把將軍收著的那顆大珍珠鑲上去,配成一套肯定好看!」

  夏玉瑾發誓。

  他再和葉昭身邊人說話,他就是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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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漠北往事

  不管秋華和秋水背後用多麼尖酸刻薄的語言和態度對待夏玉瑾,只要葉昭出現,她們倆就會變成再溫順老實不過的羔羊,滿臉天真無邪,彷彿什麼壞事都和她們無關。

  女人變臉速度之快,簡直令人驚歎。

  夏玉瑾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秋華和秋水立刻朝他背影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悄悄鼓掌慶祝。

  葉昭等夏玉瑾走遠後,來到她們身邊,伸出手指,給一人腦袋上敲了一個大爆栗,斥道:「越來越沒規矩了!欺負我男人不要太過火!」

  秋華秋水慘叫一聲,抱著腦袋,哀怨地看著她,強辯道:「哪有欺負?」

  「還敢狡辯?!你們沒欺負他,他會興沖沖從我房裡出來,怒沖沖邁出大門?」葉昭繼續訓斥,「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傢伙,非要鬧得老子後院起火才高興?!」

  兩個女孩你看我,我看你。經過短暫沉默後,口直心快的秋華憋不住心事,搶先道:「將軍,我們是討厭他!一個泡在蜜糖水裡,溫柔富貴鄉長大的廢物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將軍你沒嫌棄他,已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分!他倒先嫌棄起將軍來!枉費將軍你待他那麼好!真是不值!像這般無恥混賬的窩囊廢,在咱們三軍中隨便挑個阿貓阿狗都比他強!」

  秋水補充:「比如胡軍師,比他好一萬倍,對你又言聽計從,若是你讓他娶你,他鐵定二話不說……」

  「狐狸?」葉昭都給她們的傻話惹笑了,「別胡說八道,他鐵定二話不說先抹脖子後跳河。你們年輕,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知道……」

  當年胡青父親在葉家授課,胡青給她二哥做書僮,跟著旁聽。

  葉昭讀書糟糕,她二哥比她也強不到哪裡去,胡青小小年紀卻聰明伶俐,乖巧懂事,素有神童之稱。葉家上上下下提起他沒有不誇的,再看自家兩個不成器的,更忍不住扼腕歎息,經常將三人拿來做對比「看看人家胡青,再看看你。」「你們倆混帳小子,加起來能有胡青一半懂事,老子就能多活十年。」

  葉昭是個霸王脾氣,哪裡聽得這些話?

  她帶著狐朋狗友,變本加厲地折騰胡青,三天兩頭找借口教訓他,弄得他身上不明顯的地方青一塊紫一塊,只為把他們父子趕走。胡青為了父親,將所有事情按下,隱忍不發,心裡對葉昭卻是恨之入骨,只巴不得早點長大去參加科舉,得個一官半職,衣錦還鄉,再找機會狠狠地報復她。

  後來……

  少年的夢想沒有後來了。

  那天,漠北火光四起,殺聲震天,他們的父母慘死在屠城中,家園被毀,年少時的恩恩怨怨在國仇家恨下,變得不值一提。

  兩人聯手對抗蠻金,關係開始好轉。

  胡青還是喜歡三不五時給她添點小堵,算是報復當年之事。

  「狐狸和我是兄弟,他那麼大個人還在打光棍已經夠可憐了,你們就莫要敗壞他名聲,害他更討不著媳婦了。要不是他堅決不要粗魯的女人,我非得將你們姐妹倆一起送他去!」葉昭頓了頓,罵道,「再胡鬧就讓你們爹領回去,好好呆家裡繡嫁妝!等春閨結束,我做主給你們挑兩個最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嫁了!」

  秋華秋水見將軍發脾氣,臉都嚇白了,將頭搖成撥浪鼓。

  葉昭冷冷地說:「夏玉瑾再不濟也是南平郡王,是太后面前受寵的嫡孫,還是上京的地頭蛇。若他真心要收拾你們,隨便都能拿出十種八種手段來。如今是他心善,不願認真與兩個女孩子計較,你們也不要將他的忍讓當籌碼,隨便在他臉上踩!」

  秋水嘴唇微微動了下,還想再為胡青抱不平,可是看見葉昭眼中冒出的厲色,趕緊將滿肚子的話統統吞了回去。

  葉昭低下頭,用最嚴肅的語氣,最緩慢的速度,告誡她們:「我葉昭從不打無意義之戰,不攻無用之城,既然是挑了他,就是他有讓我非要不可的地方。至於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好不好,合不合適,我心裡有數,還用不著你們來做決定。」

  秋華秋水站得筆直,大氣都不敢出。

  葉昭總結:「今日之事,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巡城御史官雖小,手下還是有個百十號人。

  負責文書工作的老楊頭聽聞要有新御史上任,戰戰慄栗地花了一個通宵將過去所有資料都弄整齊,待聽見新御史是南平郡王,他呆滯了半個時辰,然後花了十個晚上,加班加點將部分資料整理重抄了一份,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夏玉瑾帶著滿腹怨氣來到巡察院,立刻點齊手下認人,發現裡面大半是以前在街上相識的,熟悉起來毫不費力。待老楊頭送上文書時,他收下記述城察佈防的文書,然後將喜歡鬧事的流氓地頭蛇黑名單與案件文書擱開,大大咧咧地擺擺手道:「不用看了,這些小混蛋,哪個我不認識?」

  老楊頭忽然有想哭的衝動。

  早知如此,他何須花那麼多時間將南平郡王的名字在文書上抹除?

  夏玉瑾新官上任先逛街,讓手下官差帶著他去熟悉工作。

  他在這邊騎了匹溫順的馬,大搖大擺地走著,上京的流氓混混們在那邊轟動了,紛紛三五結群,呼朋引伴地跑出來看熱鬧,坐在茶寮酒館,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對著穿嶄新官服的夏玉瑾指指點點,想到他以前的所作所為,直說是「耗子看糧倉——監守自盜」

  夏玉瑾隨手點出裡面幾個笑得最厲害的,吩咐官差道:「穿藍色衣服的傢伙昨天在醉雲樓吃了霸王餐,下巴有顆痣的死胖子五天前參與了毆打事件,瘦得像猴子的那個傢伙涉嫌詐騙,統統帶回去給本王問話。」

  紈褲混混們,多多少少都做過幾件虧心事,見夏玉瑾要惱羞成怒,翻臉不認人,趕緊閉嘴,就是憋笑憋得肚子痛。

  夏玉瑾見大家老實後,在街上隨便逛了圈,並告誡相熟的傢伙,讓他們以後要做壞事就做乾淨點,別給他沒臉,也別鬧到明面上來。那些傢伙個個點頭哈腰笑著說曉得,做事絕不給郡王添麻煩。

  路過杏花樓的時候,正值響午,聞到酒肉飄香,腹中飢腸轆轆。

  夏玉瑾爬下馬,丟給侍候的小二,帶著隨身的二十來個官差與小吏們進去用餐,他本就生就討好面容,又有隨和性子,其他人又存了拍須溜馬之心,三杯兩盞下來,便親親熱熱地混成一團,彷彿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

  喝著喝著,夏玉瑾眼尖,見個青色身影徐徐從走來,要一壺酒,兩個小菜,自顧自坐去角落臨街的窗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他交代手下一聲,匆匆走去,拍著來人肩膀,笑道:「胡青兄弟?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為何兄弟請喝酒都不見你出現?」

  胡青聽見聲音,默默看看這手中酒杯,暗地裡吸了口氣,待抬頭時,狹長的雙眼裡含著的鄙夷已被溫柔的笑意掩下,他歎了口氣:「將軍佈置下來大批任務,忙得連睡覺都合不上眼。」

  「那個凶婆娘真會使喚人。看你臉色憔悴得,嗤嗤……」夏玉瑾對這位被他媳婦壓迫的傢伙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便拉來老闆,讓他上兩壺最好的花彫酒和半斤鹵豬耳,坐下勸道,「以胡兄弟之才,參加春闈,中個舉人進士不成問題,何苦做個小小參謀,未免太委屈了。」

  胡青淡淡道:「還好吧。」

  夏玉瑾問:「你是怎麼認識我媳婦的?」

  胡青想了想道:「家父是葉家的西席,我與將軍自幼相識。」

  夏玉瑾笑道:「哈,她說自己小時候不是一般的凶。」

  胡青點頭:「何止是凶,簡直是個混蛋。從小就穿男裝,蠻橫霸道,招搖過市,見不順眼人的就隨意欺凌,什麼壞事都有她一腿。葉老將軍對她的行徑恨得要死,三天兩頭動手打架,半個月吼一次要逐她出家門。」

  夏玉瑾好奇問:「漠北人都不知道她是女人?」

  胡青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家裡有個霸道兒子,還是有個霸道女兒名聲好?」

  都是丟臉,自然要選少得丟。

  葉家抵不住葉昭的混賬,又沒臉承認她是女兒,只好對家裡人下了封口令。

  葉昭身材高挑,武功高強,說話做事都比男人更狠辣,說她是女兒,好比指著隻老虎硬說是綿羊,根本沒人相信。

  久而久之,漠北人都以為葉家有三個兒子。

  夏玉瑾想明白其間關鍵,問:「你既討厭她,何苦要跟著她做事?」

  「討厭?或許吧。」胡青的思緒有些恍惚,他不自覺又想起六年前的晚上,再次陷入那場永遠也不能醒來的噩夢。

  熊熊烈火環繞在身邊,腥臭的氣息在鼻間漂浮。

  漠北的雍關城破,葉家是首當其衝的屠殺目標,夫人妾室、丫鬟侍女、下人僕役無一倖免。房屋的沖天火光中,他被父親藏在柴房的雜物筐內,上面鋪了厚厚一層爛草,叮囑他「好好活著」。他眼睜睜看著父親尚未衝出大門,就被蠻金兵隨手一刀砍下頭顱,還當球踢著玩,笑著鬧著,比較誰得球最圓,踢得最遠。

  鮮血順著青石地面,徐徐流淌著,侵入柳條筐,浸濕了他的衣角,尚有暖暖的溫度。

  父親的身軀靜靜躺著,蒼老彎曲的脊背已永遠睡下。

  他再也不會在夜裡用難聽的聲音,念四書五經催眠他入睡了。

  耳邊充斥著野獸的歡聲笑語,女人被□發出的竭斯底裡尖叫,男人憤怒的咆哮,那個瘋狂大罵「操你媽」的聲音,是素來懦弱的小馬吧?那個哭泣求饒的聲音,是在自己受傷時,好心送藥給他的紅袖姐姐吧?廚房劉大嬸八歲的兒子小毛在空中飛過,落在地上滾了兩下,被利刃貫穿,再也不動了,他再不用偷偷找自己學識字,做秀才夢了吧?

  還有誰?還有誰能活著?

  他慌亂得失去神智。

  極度的顫慄後歸於深深的寂靜。

  入夜後,蠻金兵在舉著火把四處搜索,說是要找葉家的狗崽子。

  細細的搜索下,沒有落網之魚。

  「這裡還有個小雜種!真會躲,找死你爺爺了。」

  發現他的蠻金兵眉開眼笑,提著他的領子扯出柳條筐,然後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攔腰砍成兩段,連著手裡的胡青,一起滑落地上。

  滿地血污中,胡青抬起頭。

  恍惚中,看見紅蓮般耀眼的火光中,站著威風凜凜的戰神。

  凌亂的長髮在冰冷晚風中輕輕飄舞,她渾身被鮮血淋浴,琉璃色的雙眼已殺至通紅,右手持著滴血寶劍,左手朝他伸來。

  他坐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走,」她說,「跟我走。」

  被堅定的聲音鼓舞著,他終於站了起來,哆哆嗦嗦地跟著她,來到柴房後面的牆壁邊,那裡有條她用來在關禁閉時偷溜的小密道,出去後砍死兩個蠻金兵,再通過兩座民房,憑著葉昭地頭蛇的本事,左轉右轉,兩人竟躲過蠻金的封鎖,逃去了城外的烏山樹林中。

  連夜奔波,他累得喘不過氣來,雙腿像墜著千百斤重物,再也挪不動了。

  「休息會吧。」她停下步伐,站在山腰處,望向山腳,輕輕地說,「庸關城的火,越來越大了。」

  風夾雜著熱氣,吹過樹梢,奏出淒涼的喪歌。

  絕望的驚叫聲還在耳邊迴盪。

  曾互相憎恨的兩個人並肩而立,靜靜地看著,看熊熊烈火在黑夜的簾幕上畫出大片大片燦爛晚霞,殘忍地將家園吞噬。葉府的朋友、思靜書院的同窗、桂香酒肆的好酒、西街的美人、月牙樓的古玩、萬古軒的梅花……只有失去的時候,才會深深明白這一切的美好。

  他夢想衣錦還鄉,孝順父親。

  可是,鄉在哪裡?父親在哪裡?

  回不去了。

  再也不回不去了。

  新鮮的空氣湧入胸腔,恐懼消散,痛苦撕裂心扉,眼淚終於大滴大滴地落下。

  十六歲的大男孩,終於抱著膝蓋,哭得聲嘶力竭。

  葉昭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了一夜,不說話,不落淚,只看著手中寶劍,不知在想什麼。

  空氣是沉甸甸的悲傷。

  黎明破曉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從小我就癡迷習武,可是父親說我是女人,縱使變得再強,將來也要被關入四面圍牆一面天的宅子裡,武功練得再厲害,除了讓夫家嫌棄,沒任何作用。」

  胡青驚愕抬頭看向她。

  葉昭的聲音很冷靜,彷彿在述說與己無關的事情:「我自詡天賦比男人高,學得比男人好,比男人更努力,這樣的結果叫我如何甘心?所以我痛恨父親,痛恨女兒身份帶來的束縛,甚至痛恨整個葉家和漠北。每天帶著狐朋狗友,胡作非為,逞兇好鬥,在惡棍們的崇拜中,用暴力得一時快樂,甚至不管不顧地偷了父親的軍符,偽造書信,帶了兵去打仗,想給他添堵,想證明自己比男人更強……以為這樣就可以掙開身上的蠶繭,得到解脫。」

  只有撕心裂肺的痛,才能讓不成熟的孩子一夜長大。

  葉昭拂過劍上刻著的「昭」字,輕輕地說:「趕回葉府時,母親還有最後一口氣,她將父親最珍惜的寶劍交給我,告訴我,我才是父親最自豪的女兒,也是最捨不得的女兒。葉家在戰場上死的人夠多了,所以父親希望我不要像哥哥那樣用命在戰場上搏殺,而是像普通女孩兒那般嫁人,得到簡單的幸福。」

  母親說不要復仇,快點逃,向西逃。

  雍關城的西面就是蒙祈鎮,蠻金尚未追到。

  趁破曉時分,人們警惕心最低的時候,快點逃。

  雍關城的大火漸漸熄了下去,家園燒得差不多了,活著的人也不多了,剩下的只有仇恨。

  父親,對不起。

  你的遺命,我暫時無法做到。

  葉昭站直了身軀,她看著被毀的故土,堅定無比道:「 漠北是我的家,我身上流著葉家的血,在此橫行霸道,做過許多無法饒恕的惡行。如今遭逢大難,怎能棄漠北百姓,就此離去?」

  拿起父親的寶劍,舉起父親的兵符,糾集父親的殘部,重新殺上戰場。

  用鮮血清洗犯下放下的過錯。

  她決意,要用一生來贖罪。

  葉昭向東走去。

  啟明星在天際熠熠生輝,美麗而耀眼。

  胡青擦乾眼淚,追上了她的步子,大聲問:

  「喂,你這文書都讀不通的老粗,要軍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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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棒打鴛鴦

  夏玉瑾聽胡青講述往事時,總覺得他的表情怪怪的,似乎洋溢著對自家媳婦的傾慕,於是小心翼翼地問:「喂……你該不是對那隻母老虎……」

  胡青神色黯然,搖頭:「將軍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同生共死那麼多年,如今她過得好就行,不能再苛求更多了。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沒發什麼,今天的事就當我酒後失言,從未說過吧。」

  明明已經暗示了吧?!

  夏玉瑾的心在凌亂地吶喊著。

  他想起初遇胡青時,對方一臉失意的模樣,埋頭喝著悶酒,然後說自己心愛的女人嫁了個混蛋,這混蛋八成是指自己。也難為他還能和自己稱兄道弟,把酒言歡,是想打聽自家心愛的女人過得好不好吧?

  畢竟他們兩人共過患難,在戰場上朝夕相對,心生愛慕也是應該的。

  將軍配軍師和將軍配紈褲,只要稍微還有點腦子的都知道哪邊更登對。

  奈何他的皇帝伯父是惡棍頭子!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為奪將軍的嫁妝,居然硬生生棒打鴛鴦,拆散人家天設地造的小兩口,逼著將軍嫁給自家的紈褲子孫,讓軍師暗自神傷,每日借酒消愁舔傷口。也害自家子孫在將軍的鐵腕氣場下,痛苦徘徊,彷徨度日。

  夏玉瑾傷感地拍拍胡青肩膀,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雖然做的壞事多,但這種奪人所愛是不屑為的。奈何胡青不姓夏,又太聰明太有出息,所以入不了惡棍頭子的眼,更護不住葉昭的安危,導致有情人終不成眷屬,讓他夾在中間把壞人當得難受。

  胡青看他這般模樣,歎息道:「人生如戲,每個人未必能演到自己想要的角色。」

  夏玉瑾趕緊鼓勵:「至少要爭取。」

  胡青:「競爭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夏玉瑾:「不能輕易放棄!」

  胡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讓我不放棄什麼?」

  夏玉瑾終於察覺,爭著帶綠帽,鼓勵人家搶自己媳婦,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胡青看著他的臉色又白又紅,就好像彷徨掙扎中的兔子,差點憋不住笑了出來。本著能給對方添堵絕不放過的本能,他很應景扭過頭去,長長歎了口氣,然後起身,讓店家裝了個酒葫蘆,搖搖晃晃走出大門,留下淒涼的背影。

  夏玉瑾呆呆地坐了許久,一邊覺得棒打鴛鴦很不應該,一邊又覺得媳婦喜歡別人很沒臉;一邊覺得為了胡青應該對葉昭好些,一邊又覺得為了胡青不應該對葉昭太好,以免破壞他們的感情。想來想去,最後他心裡很堵,又不方便說出口發洩,不知不覺便喝多了兩杯,老花彫的後勁大,他有點暈頭後,叫來隨從,大著舌頭吩咐:「走!擺轎,回家去!」

  隨從苦著臉喊了聲:「郡王,待會要去六合巷……」

  夏玉瑾很大度地甩手道:「六合巷?哈,你個色胚子,又想醉花樓的紅姑娘了吧?!」

  隨從都要哭了:「郡王,是去巡……」

  夏玉瑾搖搖手,打斷他的話:「今天爺沒心情喝花酒,改日再說!」

  他拔腿就搖搖晃晃要往安王府走。

  隨從追在後面,真哭了:「郡王,不對……」

  夏玉瑾終於想起自己搬家了,又換了個方向往南平郡王府走。

  官差和小吏們看得目瞪口呆,見他快要走遠了,幾乎是餓虎撲食似地撲過去,拖著他的腿齊齊嚎叫:「郡王,您還在巡街呢!不要玩忽職守啊!那是大罪!」

  隨從們心知主子德性,唯恐被牽連處罰,立刻補充:「玩忽職守會打板子砍頭的!你看將軍前些日子多可怕啊!」

  夏玉瑾猶豫了一下。

  「別胡說,」老楊頭是老實人,見大家說得不成樣,趕緊打斷,並不顧他們眼色,將巡察院規矩坦白告知,並點頭哈腰討好道:「當值的時候醉酒,雖不用挨打砍頭,也要被言官告狀,降職罰俸。」

  「好啊!太好了!」夏玉瑾聞言大喜,藉著酒膽宣佈:「誰有辦法告得聖上撤我職,我送誰一百兩買酒喝。」

  有這樣一個上司是讓人吐血的。

  有這樣一群手下是讓人欣慰的。

  大家決定不和他講理了,扶的扶,攙的攙,同心協力,務必讓郡王端坐馬上,將剩下的街道巡完,並祈求剩下來的路程不要出現突發事件,以免郡王再發什麼驚人之語。

  奈何天不從人願,走到東街的時候,傳來一陣哭聲,有三四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婦女,帶著個病懨懨的孩子,在保和堂門口吵吵鬧鬧,幾乎要拿扁擔和傢伙打起來。巡察們見勢不妙,正想帶著郡王繞道。

  「發生什麼事了?」夏玉瑾聽見哭聲,頓時興奮起來。他歡快地跳下馬,差點摔了個倒插蔥,然後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帶著一身酒氣,捲起袖子,拍著身上沾了兩塊油跡的官服,用唱大戲的腔調道,「都說來聽聽,讓青天大老爺給你們做主。」

  周圍一片寂靜。

  大家都傻眼了。

  夏玉瑾走入店內,抄起慎沉,當驚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架起腿,罵道:「快說!」

  那婦女反應快,見他身上的官服造型雖然很奇怪,料子卻不像作假,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看起來也很有貴氣,猜想身份不俗,便心裡一橫,立刻衝上前,跪下道:「民婦張黃氏,拜見青天大老爺,請大老爺做主。」

  夏玉瑾聽得大喜:「聽你說話,就知道是好人。」

  保和堂老闆是認得夏玉瑾的,卻認不出那身古怪官服,聽見他在胡言亂語,心下大急,趕緊過來道:「郡王,您醉了。這事還是交給巡察院處理吧?待會我再請你喝杯酒,要最好的花娘作陪。」

  夏玉瑾聽得大怒:「聽你說話,就知道是奸賊!」

  老楊頭見混不下去,在後面重重地咳了兩聲,狐假虎威地宣佈:「這位是新上任的巡城御史大人。」

  眾人一片嘩然,除跪地上的張黃氏外,個個抬頭看天,都覺得昏暗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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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惡貫滿盈

  事情很簡單。

  鬧事的苦主姓張,叫張大寶,住在上京附近的張家村裡。他兒子張三郎上個月病了,帶去保和堂找坐堂大夫看,抓了十來服藥,回去吃了後病情急轉直下,昨天半夜又嘔又吐,眼看就不行了。張家認定是保和堂庸醫害人,帶著兒子、媳婦和三四個兄弟堵上門,要討說法。保和堂的坐堂大夫聲稱自己的方子與藥物都沒問題,是張三郎病入膏藥,張家照顧不當,方導致病情惡化。保和堂老闆則認定是對方在故意鬧事,找個快不行的孩子上門來勒索要錢。

  張黃氏抹著眼淚,哭哭啼啼道:「民婦無知,也知虎毒不食子,張家村方圓幾十里,都知三郎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怎會用他勒索錢財?我只求兒子可以好起來,若是好不了,我便要這庸醫償命。」

  「荒唐!」老楊頭斥道,「就算是庸醫治死人,也是依律收贖,給付其家罷了,哪有償命的道理?」

  張大寶弱弱地問:「能賠多少?」

  張黃氏狠狠一巴掌甩去他臉上,哭罵道:「你這豬油蒙心的傢伙!我兒還沒死呢!」

  張大寶紅著眼眶,急道:「你少裝大頭蒜!咱們家是什麼光景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年年乾旱,收成不好,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這兩個月給三郎看病鬧得家裡揭不開鍋,現在大夫都說他不成了,你我餓死也就算了,總得顧著大郎、二郎和妞妞啊!」

  兩夫妻還沒等別人發話,已經互相掐起架來,讓周圍幾個兄弟忙著勸架。

  保和堂的老闆走到夏玉瑾身邊,搖頭晃腦道:「你看,我就說這兩個窮鬼是想勒索的。」

  坐堂大夫也聲稱:「治病哪有絕對治好的把握,他兒子本來就是惡疾,吃了藥不好,也是天意。」

  夏玉瑾本就有些暈乎乎的腦袋給他們鬧得更暈了,他走出大門,湊到病童身邊,捧著病懨懨的小臉,左右看了看,還把了下脈。

  老楊頭跟上,討好問:「郡王還會醫?」

  夏玉瑾瞪了他一眼,憤憤然道:「老子怎麼可能會?!」

  不會還裝模作樣?老楊頭一邊腹誹一邊給他提供這類事件的解決舊例:「往常這種事,都是讓別家大夫來看藥方,確認是不是病童沒救了,如果是誤會,就勸和。如果是患者惡意誣告,就杖責。是醫者過錯,就賠錢。」

  保和堂老闆手裡正拿著幾個小銀元寶,也想按舊例疏通關係,可是眼前站著的是南平郡王,掌管皇商的安王家親弟弟,天下兵馬大將軍的夫婿,不管他是缺德還是缺心眼,就是不缺銀子,想在大庭廣眾下用錢來收買他或收買他盯著的手下,簡直是自己找難堪。

  沒有行賄,事情只好秉公辦理了。

  「讓別家大夫過來吧。」夏玉瑾琢磨一下,又道,「多抓幾個大夫來,這保和堂是上京頭等藥局,誰知道會不會徇私舞弊。」

  巡察們得令,帶來四五個大夫,看了病孩與藥方,個個都點頭說用得沒錯,是張好方。保和堂坐堂大夫聽得很是得意,拿起架子拂袖道:「老夫從醫三十年,怎會看錯病情?!」

  張大寶聽得失望極了,張黃氏哭得聲音都啞了。

  人群中有個較年輕的大夫看不慣,嗆聲道:「既然方子沒問題,會不會出在藥物上?」

  張黃氏聞言,急忙將拿出個小包,裡面是黑乎乎的一團,高舉道:「這裡還有殘留的藥渣,請大人過目?」

  夏玉瑾趕緊往後縮了縮:「我又不懂醫,過什麼目?喂!你們別顧著看藥,先看看孩子還能不能治啊!」

  大夫們看完藥渣,眾說紛紜,有說看著沒有不妥,也有說有點怪異,有些說孩子能治,有些說不能治,最後牽扯到醫術上,吵得雞飛狗跳,誰也不服誰。保和堂坐堂大夫咆哮道:「嚷什麼嚷?!這藥渣能有什麼問題?就算是孟興德來了!也沒半句話說!」

  「孟興德?好主意,」夏玉瑾的腦子總算有些清醒了,他拍拍老楊頭的肩膀,「去太醫院,將孟老頭子給逮過來!」

  老楊頭臉都青了,腳步遲遲未動。

  孟興德是大秦第一名醫,供養在王宮內,脾氣傲慢,架子極大,除皇室宗族誰也不搭理,尋常人就算想見,也未必見得著,更別提讓他來這裡給個窮孩子治病,查探案情了。

  夏玉瑾怒道:「叫你去就去!」

  老楊頭:「可是……御醫……」

  夏玉瑾不屑道:「區區一個御醫,算得上什麼東西?!老子叫他來!他就得來!」

  御醫旁人看著再高貴,也不過是給夏家看病的專屬僕人。太后最疼愛的嫡孫使喚起來,有何顧忌?

  老楊頭猛地察覺夏玉瑾上任,他的文吏身份也水漲船高,已成了不是用官階可以衡量的職位,不由大喜過望:「南平郡王說是區區御醫,就是區區御醫,快快請來!」

  沒半響,孟興德就背著藥箱,帶著三四個御醫,趕著轎夫,飛一般地衝來了。他不顧其他大夫討好,推開眾人,先上前點頭哈腰對夏玉瑾道:「郡王身體不好,要少喝點酒。」

  張黃氏看著全大秦最具盛名的大夫來替自家孩子看病,眼都直了。張大寶下意識地摸摸荷包,裡面似乎還有三四個銅板。

  夏玉瑾對孟興德交代完事情,又對老楊頭吩咐了幾句。

  「藥方是差了點,但大體上還對症,」孟興德一邊看一邊搖頭歎息,「孩子體弱,藥方中的麻黃量略重了兩分,效果可能會有偏差,但應該也不至於經不起。可能是治療的過程中吹了風,受了涼?導致病情惡化?」

  張黃氏賭咒發誓:「若我讓孩子受了涼,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玉瑾湊過去問:「還能救嗎?」

  孟興德給孩子紮了幾針:「先用人參吊著,我給開副藥,好好調理,應該還有救。」

  御醫最大的毛病就是只管療效不管代價。龍飛鳳舞一張方子念下來,價錢能將沒病的人活活嚇出病來,張大寶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張黃氏沒聽懂,掐著丈夫,哭哭啼啼地鬧著要救兒子。

  張大寶氣得也甩了她一巴掌,「把你和女兒綁一塊兒賣窯子裡也買不起一副藥!」然後求孟興德,「神醫,換點便宜藥可以嗎?」

  孟興德對醫術追求是完美的,於是他對窮鬼們表示了鄙夷,堅決不換方子。

  夏玉瑾無聊地玩著指甲,吩咐:「既然是保和堂醫術不足,治不好病,自然要承擔責任。孟御醫大駕光臨,教會他們一個好方子,這方子裡的藥,算是學費,自然得讓他們出。否則老子就把這店子從頭到尾都翻一番,看看那裡有不規矩之處,好撈點油水給大家喝茶。」

  巡察都是粗人,翻查店面會弄得很亂,也算是給店家添點堵。

  本不算大事,可保和堂老闆自孟興德來後,臉色一直有點難看,聽見御史發話,猶豫片刻,趕緊點頭哈腰道:「正是,救死扶傷是大夫應盡的本分,這事到此為止,我們出就我們出吧。」

  夏玉瑾聽他答應得那麼爽快,笑瞇瞇地湊過去左右打量了那張胖臉許久,故作好奇問:「人人都說你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最是鐵石心腸,窮人上門求醫,都被打出去。怎今日如此大方?是不是有什麼心虛之處啊?」

  保和堂老闆恨得想咬他一口,還是哭喪著臉道:「這不是給郡王爺你面子嗎?」

  「是嗎?」夏玉瑾忽然猙獰笑了起來,「你是給我面子,還是給你賣的假藥面子?自上年春天,你父親去世,你接管保和堂來,吃喝嫖賭,無所不為,我每次去喝花酒都能看見你!聽說還欠了老大一筆銀子,於是想了些損招,專門弄了些假貨,混在昂貴的真藥裡,用來哄人銀子。雖然也鬧出幾條人命,都給你為京兆尹做妾的姐姐擺平了吧?」

  保和堂老闆連聲呼冤。

  夏玉瑾冷哼,對屋內打了個響指。

  剛剛孟興德在外面看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幾個巡察和他帶來的御醫早已得令,悄悄潛進屋,控制住店小二,在藥櫃裡搜查了一番,然後捧出大批藥材,狠狠倒在地面上,其中有切片的人參、靈芝、犀牛角等等,看著和普通藥物無異,拿起來細細分辨,裡面卻混雜了尋常人看不出的假貨。

  保和堂老闆臉色都變了。

  眾人再度嘩然,看著他的眼神都充滿恨意。

  夏玉瑾得意洋洋,當場學著媳婦英姿,狠狠一腳踹去他胸口上,然後自個兒往後跳了兩步,站穩身形,氣急敗壞道:「老子就說他不像好東西!還不快給本青天大老爺把這惡貫滿盈的狗賊拿下?!」

  巡察們趕緊上前,抓住癱成一堆爛泥的老闆。

  夏玉瑾大義凌然道:「先打個一百大板!押入大牢!秋後問斬!」

  喝彩聲中,老楊頭哭著攔住讓人找東西打板子的郡王:「快住手,巡城御史沒有處罰權的,要交京兆尹處置,你不能打他啊……」

  夏玉瑾咆哮:「憑什麼我媳婦能砍人我不能砍!滾開!爺今天非要揍死這混球不可!」

  老楊頭:「住手啊!你打錯人了!我的頭啊!」

  眾人遠目……

  郡王爺的酒,其實還沒醒吧?

  離保和堂不遠的巷角,陰影裡站著兩條人影,饒有興致地欣賞眼前的一幕。

  秋老虎是窮苦人出身,不由讚道:「將軍,郡王還有兩下子啊,心腸也不錯。」

  葉昭:「自然。」

  秋老虎:「將軍,你毫不意外,是以前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葉昭:「還好。」

  秋老虎:「將軍,郡王活幹得好好的,你也不用擔心了。」

  葉昭:「沒擔心,路過罷了。」

  秋老虎:「咱們好像是要去禮部商討東夏皇子下月來訪之事吧?禮部的衙門似乎是在西邊,咱們兜了那麼大個圈子,現在還在東街,你確定真是路過?」

  葉昭:「對。」

  秋老虎:「……」

  夏玉瑾遠遠看到好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往巷角拋媚眼,懷疑媳婦在跟蹤,氣勢洶洶地衝過去察看,卻聽輕輕風聲刮過,秋老虎獨自一人站在暗巷內,虎目圓瞪,手足無措,他看看屋頂,看看樹梢,然後結結巴巴道:「郡……郡王,我路過。」

  夏玉瑾狐疑地四處查看,沒發現葉昭的身影。

  秋老虎盡可能擺出個英武又自然的姿勢,手臂上肌肉一塊一塊的。

  夏玉瑾看著他那張難看的黑臉,心裡有些莫名。

  莫非上京姑娘們的眼光變了?

  怪不得他娶媳婦後,好像沒以前受歡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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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7 23:48:28 |只看該作者
28、刨根問底

  百年一位女將軍,上京的女人們對葉昭崇拜得幾近瘋狂。

  於是,她們把目光匯聚到將軍的男人身上。

  夏玉瑾給看得陣陣發寒,問:「剛剛我媳婦在?」

  秋老虎揣測上意,連連搖頭。

  夏玉瑾問旁人:「真不在?」

  姑娘們從秋老虎的回答裡明白了葉昭的意思,也連連搖頭。

  夏玉瑾想起媳婦走哪裡都能給擲果盈車,自己現在去青樓畫舫遊玩,但凡有女人的地方,都是老鴇、花魁、歌妓輪番說教,就連掃地的老太婆都要對他念叨兩句「早點回去,不要辜負了將軍」,頓覺淒涼無比。

  帶著三分酒意,三分沮喪,他也不知該說什麼,酒意上頭,暈沉沉的,便忍不住揉了揉臉。於是,光潔如玉的肌膚上,鼻頭有些發紅,雙眸秋水盈盈,帶著幾分無助,幾分惘然,就好像受了傷的兔子……

  男人沒事長那麼好看幹什麼?怪不得將軍捨不下!

  秋老虎唯恐自己再待下去就管不住大嘴巴,趕緊說要去禮部,轉身就跑。

  夏玉瑾問不下去了,他思前想後,決定讓別人比自己更淒涼。

  待巡察們將保安堂老闆與店員們一塊兒捆送京兆尹後,他屁顛屁顛地跟著跑去,從後院抓出京兆尹大人,聲稱這件事非常惡劣,要求秉公辦理,判案的時候,他會抱著不辜負聖上的期望,和各位大人多多學習的態度,過來旁聽。京兆尹擦著額上冷汗應下不久,宣武侯葉昭又派人過來暗示,近期上京假藥層出不窮,還禍害了她軍營裡一個小將領的旁系親戚,實在是讓人心裡很不舒服啊。

  京兆尹抱著腦袋上的烏紗帽,琢磨了半刻鐘。

  他心愛的小妾哭得再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都沒用了。

  京兆尹雷厲風行,當場派人檢查了上京所有藥鋪,共查出販賣製作假藥,情節不等的犯人共十八人,當場斷案,判首犯杖六十,枷鎖三日,跪在店門示眾,賠償若干。從犯杖三十,枷鎖一日。

  行刑的時候,南平郡王果然依約而到,和京兆尹打了個招呼,搬著小凳子,坐在臨刑人身邊,托著下巴,睜大眼睛,興致勃勃地觀看,還口口聲聲稱:「上次媳婦打人我沒看成,這回不能錯過了,大家好好打,認真打,打得好重重有賞!趴地上的也要用力點叫,別讓爺失望啊。」

  老楊頭苦著臉勸:「郡王,打板子打得好,是不能賞的。」

  京兆尹也勸:「郡王,胡鬧過頭,會給告上去的。」

  夏玉瑾歡喜地回頭問:「告了能摘烏紗帽嗎?」

  死豬不怕開水燙。

  大家都給這無賴氣得說不出話來,料想皇上讓他幹活,也想過會如何胡鬧,只要沒太出格,乾脆隨他去,由皇上自己處理。

  衙役們原本是收了這些藥鋪老闆好處,要放輕些打。如今被他那麼近距離的盯著,還被提出上次軍營裡的軍棍案例,總不好讓同樣的六十大板,打出來的效果差太遠,只好舍下銀子,該怎麼打怎麼打,打得這些養尊處優的黑心藥商哭聲震天。

  打完後,夏玉瑾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跟著衙役將他們枷鎖了押出去,還當著所有圍觀者面總結:「回去好好養傷,誰的傷好得最快,證明誰家的傷藥效果最好,這可是活招牌,以後大家都會光顧的。」

  百姓聽得捧腹大笑,個個拍手稱是。

  黑心藥商們面如死灰。

  夏玉瑾初次打人板子,覺得和以前暗地裡打人悶棍大不相同,心情甚是舒暢,怪不得媳婦喜歡揍人板子,想來也是同樣道理。

  他心裡得意,到處找人吹噓,直到半夜,他還興奮得睡不著,只好花園裡亂逛時,看見葉昭辦事回來,想起上次的事情,便迎了上去,試探問:「你前天下午有和老虎一起路過東街?」

  葉昭淡定道:「沒有。」

  夏玉瑾問:「你當時在哪裡?」

  葉昭皺眉道:「這幾天都在禮部與各位大人商議下個月東夏使者到來的各項事宜,好不容易才定下個章程。」

  夏玉瑾想了想,再問:「每天都那麼晚才回來?」

  「東夏曾暗地援助蠻金不少馬匹與武器,甚至趁火打劫了西門關口,如今他們提出和談,想用馬匹來換大秦的糧食與布匹。我以前曾與東夏交過幾次手,情況比較熟,便被禮部找去,問東夏的現今情況,大家爭議的問題比較多,所以弄得那麼晚回來,」葉昭點頭,又看看他臉色,放緩語氣,努力解釋道,「今天處理完事情,臨走時,大家高興,尚書大人家中設宴,一起喝了兩杯小酒,所以回得比較晚,絕對沒做其他,也沒找花……」

  「花什麼花?!」夏玉瑾聽明白她話中含義,知道對方想岔,以為自己在吃醋,氣得直跳腳:「老子沒懷疑你喝花酒!老子在乎自己媳婦喝不喝花酒幹什麼?!」

  「不在乎嗎?」葉昭微微靠了過去,淡淡的酒氣環繞,琉璃色瞳子再起波光漣漪,彷彿可以將人拉進去,她伸手勾上他的脖子,指尖輕輕滑過,幾乎是貼著他面頰,輕輕地動了動唇,在耳畔吐著濕潤熱氣道,「不如……下次我們一塊兒去喝?」

  她和同僚們喝酒就算了!喝醉了還調戲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玉瑾眼睛都直了,狠狠一腳踹去葉昭的腳背上,罵道:「該死的醉鬼!」

  冷風吹過,葉昭酒醒了,她趕緊站直身子,恢復正經。

  夏玉瑾惡狠狠地盤問:「你每次喝酒就這德性?」

  葉昭:「我酒量淺,幾杯就醉,偶爾推脫不過才喝。」

  夏玉瑾:「喝醉見人就調戲?」

  葉昭:「沒有,只調戲美貌的……」

  夏玉瑾痛心疾首:「酒品太差了!」

  葉昭眼神飄忽了一下,試圖辯解:「再爛也比狐狸好,他唱起情歌來,禍害的是全軍營。」

  夏玉瑾想起胡青和他說的話,雖然心裡不是很在乎這個破媳婦,還是有點不是滋味。他脾氣比較直爽,心裡不愛藏事,憋著難受。琢磨片刻,覺得反正兩人也貌合神離的,再添芥蒂也不差這一樁,倒不如直接問清楚,何況他媳婦的臉皮看著也不比自己薄,花酒都敢喝了,和離書都敢找人寫了,美人們都敢隨便調戲了,還怕頂不住個紅杏出牆的名頭嗎?

  於是,他將認識胡青到後來發生的事,連同自己的猜想,都原原本本告知,並建議:「如果你和他兩情相悅,三年後,我去找太后求情,你只要逐步放下兵權,也不至於完全不能在一起。」

  「胡青說喜歡我?」葉昭冰山般的臉,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而且越來越擴大,「他真這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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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流氓混蛋

  夏玉瑾趕緊解釋:「他沒有直接說,是我猜的。」

  葉昭反問:「你信?」

  夏玉瑾緊張道:「一點點吧……」

  葉昭像看失足孩子般看著他,過了一會,才長長歎了口氣,哀痛道:「我萬萬沒想到,狐狸說的話,居然還有人信……」

  夏玉瑾急忙幫兄弟辯護:「我看胡青的神色不太像作假,你怎如此說他?」

  葉昭問:「他說他是斷袖,你信不信?」

  夏玉瑾搖頭。

  葉昭:「他說他喜歡寡婦,你信不信?」

  夏玉瑾又搖頭。

  葉昭:「他說他喜歡洛水女神,你信不信?」

  夏玉瑾繼續搖頭。

  葉昭:「他說自己是和尚轉世,要修行成佛,你信不信?」

  夏玉瑾還是搖頭。

  葉昭痛心疾首地拍著他肩膀問:「為什麼他說喜歡我,你就那麼傻,信了呢?」

  夏玉瑾怒道:「他說話的時候,神情不像作假!」

  「上面他說的哪一樣事像作假的?還騙得毛二虎在大冬天,傻乎乎地去洛水旁草叢呆了一晚上,要偷窺什麼女神,回來病了半個月。」葉昭氣急敗壞道,「你以為『狐狸』綽號是怎麼來的?這臭小子天生就是給人添堵的!撒謊連草稿都不用打,逮到誰就整誰!他八成是看你不順眼,在耍你玩呢!」

  夏玉瑾見她憤怒的神情不似作假,不由信了幾分,結結巴巴道:「可……可是……」

  「沒有可是!」葉昭想起往事,咬牙切齒道,「他喝醉就到處唱情歌,對我唱,對秋華秋水唱,對老虎唱,對煮飯老頭也唱,調還亂跑,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鬧得整個軍營都不安穩。沒醉就到處騙人玩,除了佈置下去的任務,幾乎都在撒謊,也就剩下幾個傻瓜還相信他說的話了。」

  皎皎月光下,夏玉瑾整個人都傻眼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幾經辛苦,才從喉嚨裡憋出四個字,「原來如此。」然後木然轉身,想回房去。

  「等等!」酒意讓頭腦有些發燙,葉昭一把抓住他肩膀,稍微用力,拖了回來。然後再次湊近,細細地端詳著他的臉,忽然,嘴角勾起一個陰險的弧度,露出兩排雪亮的白牙,森森問,「狐狸喜歡我,你似乎很高興?」

  「沒有。」夏玉瑾有點不妙的預感,拔腿想溜。

  「是嗎?」葉昭長長的睫毛下,琉璃色眸子在暗處變得漆黑,透著陰陰寒光,就像狩獵中的黑豹,她伸出鋒利的爪子,將獵物拖入掌心。聲音卻變得越發溫柔起來,她慢慢問:「三年期未到,你便急著要給我找接手的男人了?」

  只要還有一丁點頭腦的動物,都能聽出這份溫柔裡藏的殺機。

  「這個,我……」夏玉瑾嚇得額上沁出兩滴冷汗,幾次掙脫未果,眼珠子急得亂轉,雖不敢直視對方,嘴上卻試圖辯解,「我只是希望你過上好日子罷了。」

  「是嗎?」葉昭又靠近了一點,雙唇似乎不經意地擦過他的面頰,曖昧道,「夫君真是太好心了,好心得讓人感動啊……」

  臉上滑過溫熱的觸感,戰慄中帶來詭異的快感,那雙勾魂的眼睛,讓心跳開始加速,幾乎要躍出胸腔。夏玉瑾覺得這種情景似曾相識,慌亂之下,他想找幾句什麼好聽的來強硬反駁,話到嘴邊,卻嫌詞窮,乾脆用粗話問候:「幹你……」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

  葉昭已牢牢封上了他的嘴,夾雜著酒氣和濕熱,飛快吻過,然後微微離開半寸,停留在鼻息間。

  呼吸聲在耳邊起伏。

  野獸似地眸子,還直直注視著被眼前被抓緊的人,不留躲避空間。

  她的嘴角,依舊掛著陰森森的笑,就好像玩弄獵物似的,然後再次輕輕附耳問:「你要幹我嗎?來啊。」

  夏玉瑾花了半刻鐘才反應過來,他氣得面紅耳赤,瞪圓雙眼,痛斥:「見過不要臉的女人,沒見過那麼不要臉的!」

  葉昭用指尖點了點他的唇,問:「原來夫君還要臉?」

  「放手!」夏玉瑾恨不得咬死這混球,他深呼吸兩口氣,放緩心跳。然後看著對方一直壞笑著的臉,終於知道這表情在哪裡見過了——這不是和自己帶著狐朋狗友在街邊調戲少女時一模一樣嗎?他醒悟過來,再次確認,「你這混賬是在調戲?!」

  葉昭正色道:「嗯,大概是調戲。」

  「你他媽的混蛋啊!調戲過多少人?!」夏玉瑾對自己媳婦老道的調戲技術簡直想捶胸頓足,這顯然經過多年磨練的成果,絲毫不遜色於自己,不知對付過多少人!更不知對付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年少荒唐,以男人自居,捉弄過不少小丫頭,小心,」葉昭終於鬆開了手,又扶了他一把,很淡定地說,「我現在就調戲調戲自家男人玩罷了。」

  夏玉瑾站穩身形,指著她鼻尖罵道:「你這不知廉恥的傢伙!天下誰家媳婦像你這般做派?幹!老子總算認清了……」

  「你認清了什麼?」葉昭雙手抱胸,笑瞇瞇地問。

  夏玉瑾怒道:「你就算披著正氣凜然的將軍外皮,骨子裡還是個無恥流氓!」

  葉昭舔舔唇,懷念地說:「畢竟做過那麼多年流氓,偶爾也想重溫一下的。」

  「你還敢認?!」夏玉瑾更怒了,「信不信老子告……老子……」

  他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不知如何繼續說下去。

  葉昭很「好心」地提醒:「你要不要告訴別人,你的媳婦很流氓,你還被她強吻了?調戲了?」

  這種事,哪個男人有臉提?

  夏玉瑾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不停自我安慰道,反正自己妾室通房都那麼多,經常去青樓畫舫吃女人豆腐,經驗豐富,如今不過是反過來給媳婦吃個豆腐,算起來也不吃虧。

  「男人大丈夫,別為這點小事生氣。」葉昭也自覺可能是喝了酒,行事有點缺乏判斷,做得不夠冷靜。但事到如今,反正便宜也佔了,豆腐也吃了,流氓也耍了,結局也不能挽回了。雖然想抓他過來,再進一步也沒什麼,但對方似乎不喜歡被調戲,弄得太生氣似乎也不好,畢竟還要相處的……

  夏玉瑾見她站在原地沉思,忿忿不平道:「滾!」

  「好,你也早點休息!」葉昭果斷轉過身,不再激怒對方,優哉游哉地晃回去睡覺了。

  她玩完自己就這樣走了?!

  夏玉瑾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憤怒地一拳打向身邊的榕樹,然後抱著拳頭,差點流下了痛苦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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