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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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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橘花散里】將軍在上我在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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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22:32:58 |只看該作者
80、魚雁來信

  從水路去漠北要半個多月,柳惜音滿腹怨氣,路上走三天歇兩天,行程拖拉,江北又位於去漠北的中間,所以葉昭壓根兒沒想到她走了十天還沒走過江北,更沒想到她沒選擇經秦安縣回家,而是要從岫水縣去古陀山出家。

  她見夏玉瑾走了。

  立即偷偷摸摸回房,讓秋華看風,秋水磨墨,搬來大疊詩詞歌賦,生搬硬抄,架著二郎腿,咬著筆桿,硬著頭皮,繼續給表妹寫第三十四封道歉信。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是指和朋友不見面,如同秋天般寒冷吧?蕭是吹簫吧?為什麼要采吹簫?」表妹喜歡文縐縐的東西,葉昭寫得腦袋都打結了,恨不得一把火將書房燒了,她求助地看向兩親兵。

  秋華望天,秋水看地,兩個女文盲默默不語,表情難看,活像上司要逼她們去上吊。

  葉昭長長地歎了口氣,無比想念遠在上京的胡青。

  東湊湊,西湊湊,時而抒情時而訴苦時而婉約時而豪放,集百家大成,終成一篇洋洋灑灑數十字的感人巨作。她耐著性子,重新抄了三次,字體還算工整。可惜沒有幕僚潤筆和修飾,裡面可能還有不少錯字,也只能湊合了。

  文章寫得爛沒關係,誠意到了就好。

  葉昭滿意地吹乾墨跡,欣賞許久,將信件捲起,打上火漆蠟印,附上在岫水首飾店購買的特產烏木梅花簪子,讓秋水偷偷送去驛站。

  秋華抱怨道:「將軍你都寄那麼多信了,怎麼表小姐連一句回音都沒有?就算咱們郡王爺醋勁大,不讓她進門,也不能全怪將軍吧?她也太死心眼了。」

  葉昭思索許久,低頭道:「她本來就是個容易死心眼的孩子,大概還在生氣。」

  秋華扁扁嘴:「你隔三差五給她寫信,說不準她看到信件,想起往事,會生氣。」

  葉昭道:「寫信至少能表示我沒有忘記她,時時刻刻都在懺悔。雖然她收到我的信會生氣,可是如果收不到信,她會更生氣。久而久之,等她想通了,再去見她。」

  秋華聽得迷糊了:「有用?」

  「海夫人教的,這是哄女人回心轉意的絕招!」自逮住白貂後,葉昭對海夫人的教學能力由衷佩服,言聽計從。雖然她甜言蜜語不會,但是誠心、毅力和執著強悍至極,能融會貫通任何戰術,誓將表妹哄回轉來,等夏玉瑾氣消,等表妹放下後,再給她在上京找門好親事,三不五時串串門,放在眼皮底下疼惜。反正將來的表妹夫敢對表妹有半點不好,她就敢讓表妹夫的母親這輩子再也認不出兒子的模樣!

  葉昭佈置妥當,只覺兩全其美,前景如畫,她果斷抄起筆,一鼓作氣,將後天要寄的信也寫出來。

  寫了半晌,門外骨骰來報。

  葉昭立即將紙筆丟給秋華收起:「勿讓郡王知道了。」

  秋華接得滿手是墨,小聲嘀咕:「哪有正室奶奶給表妹寫個信,鬧得和偷情似的?」

  葉昭回首,怒:「混賬!什麼形容詞?!難聽死了,你們讀的書都去狗肚子了嗎?!」

  秋華糾正:「是紅杏出牆?」

  葉昭更怒:「放屁!老子什麼牆都沒爬!」

  送信回來的秋水沒聽清,聽見將軍發怒,立即奉承:「笨!將軍還用得著爬牆?都是用輕功飛過去的。」

  葉昭狠狠敲了她們一人一個爆栗,還想再教育,骨骰已氣喘呼呼跑進門來,哀怨道:「將軍……郡王爺受傷了,還很生氣,讓你過去。」

  葉昭猛地站起,喝問:「是誰那麼大的狗膽?」

  骨骰嚇得抖了下,結結巴巴道,「是黃金的狗膽,」他說了兩句,覺得不妥,趕緊解釋,「郡王爺見到牆壁裡的黃金亮閃閃的,想去摸,結果黃金掉下來,砸傷他的腳,現在整個腳背都腫起來,躺在床上叫『哎喲』呢。緊接著,出去辦事的蟋蟀回來,說岫水糧商們死活不肯低價賣糧,郡王爺氣得厲害,連把脈用的瓷枕都砸了,讓將軍快商議如何處置。」

  秋華捂著腦袋上的大包,驚歎:「郡王爺真了不起,連受個傷都是用金子砸出來的!尊貴無比!」

  秋水佩服:「厲害,舉世罕見。」

  骨骰自豪:「那還用說?!」

  葉昭:「……」

  她丟下三個蠢貨,跑去臥室,見地上堆著許多黃金,醫師正在給夏玉瑾正骨療傷,夏玉瑾嚎得和殺豬般響亮,指著混賬黃金痛罵不已。待媳婦進門,他瞬間降低音量,硬生生忍下痛出來的淚水,咬緊牙關,通身都是大無畏英雄氣概,指關節捏得發白,「談笑風生」道:「不過是小小砸傷,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死要面子活受罪。

  誰也不敢拆穿他。

  大夫沒見過這般場景,憋笑憋得幾乎內傷。

  葉昭一本正經地安慰:「這點小傷對男人大丈夫來說,確實不算什麼。」

  夏玉瑾又覺得她淡定得好鬱悶。

  好不容易等腳被藥膏包裹好,他緩過氣來,正色道:「外省糧價突飛猛漲,也不知是誰在大肆收購,難以湊齊賑災需求,我們剩下的糧食,縱使千省萬省,僅夠岫水百姓十天食用。我想從岫水商人處調些糧食,可是那群狗奸商,無論怎麼逼他們,都硬咬著牙關說倉庫空虛,沒糧出售,除非出高價,才能想辦法從其他地方調些進來。我氣得手抖腳軟,才一時失手。」

  大家很給面子地點頭。

  秋華大叫:「去劈了那群狗奸商!看他們交不交糧!」

  夏玉瑾搖頭,臉上散發著仁慈的光輝:「太殘忍了,我心地善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哪做得出強迫人的事?也不好讓媳婦辛苦,到處殺人,傳回去黃鼠狼肯定罵我沒用。總歸要他們心甘情願把錢糧掏出來才好。」

  聽著他義正詞嚴的自誇。

  蟋蟀打了個寒顫,骨骰偷偷翻了個白眼。

  葉昭提醒:「別白受傷了。」

  「對!」夏玉瑾琢磨半晌,釋然道,「去告訴各大商家和大戶人家,就說我憂心江北斷糧之事,三天沒吃下飯,體弱無力,不慎受傷。讓各戶當家人都速速帶重禮來探望,共商賑災大計。」待侍從們跑出大門,他再次提高嗓子吩咐,「要重禮,別怠慢欽差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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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無恥混蛋

  欽差受傷,開口要慰問品,就算是公開索賄,礙於南平郡王身份,誰也不好意思不送……

  大戶當家們心裡都有點忐忑不安。

  他們拿不準南平郡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若說他不是好官,怎懂得喬裝改扮來岫水賑災,派遣手下逛青樓查案?

  如說他是個好官,怎會除吃喝玩樂,收集土特產外,每天偷懶耍滑,什麼正事都不願幹?

  若說他脾氣不好,怎會和乞丐流氓都能攀談,看對眼還亂丟銀子?

  若說他脾氣很好,怎會放任葉將軍罔顧律法,隨意腰斬章縣令父子,發配所有女眷?

  若說他嫉惡如仇,怎輕輕放過輔助章縣令做惡的蒲師爺,還委以重任?

  若說他善良仁慈,怎會用幾近兒戲的惡毒方式處置罪行較輕的管家和狗腿?

  他視金錢如糞土,他公然索賄,他風流好色,到處看美人,偶爾還調戲小媳婦,卻不接受任何美人入門。他的存在就是個該死的矛盾!是天地間的廢物!是亂七八糟!是難以預測!

  當家們都擅長應付欽差,見招拆招,有得是化解手段,偏偏夏玉瑾是胡踹亂打的瘋子,任憑你武功再高,也不能破解無招。

  敵不動,我不動。

  岫水所有大戶人家都追隨胡老太爺,靜靜等待南平郡王出招。

  待他按捺不住宣召時,終於鬆了口氣,紛紛提著禮物上門試探。

  胡老太爺很有經驗地摸著鬍子:「以前有個姓衛的欽差,也是設宴召見各大鹽商,然後席間給大家喝下催吐藥物,以吐出來的污物來判斷對方家是否還有餘糧,你們可都記得?」

  包鹽商笑嘻嘻地拍著肚子:「放心,咱家那有錢糧?昨晚喝了稀粥,早上吃的是兩個窩頭。」

  趙掌櫃「唉聲歎氣」:「我家小妾都餓得瘦了圈,兒子哭著要吃肉,真是可憐。」

  洪當家道:「現在正逢國難,我們不好太吝嗇,一起勒緊褲腰帶,再吃多幾碗紅薯葉,看看能不能給郡王爺湊個幾百斤糧食,以解燃眉之急。」

  大家連聲稱是。

  萬事俱備,確認夏玉瑾掘地三尺都找不出糧食後,放心出戰。

  當他們培養好憂國憂民的感情,眼眶擠出幾點熱淚,做足應戰準備,紅光滿面地從縣衙門魚貫而入,準備見到南平郡王的瞬間,集體撲過去哭窮時,未料……

  「斷!」

  「幹!老子是你男人,也那麼狠?!」

  「棋場無夫妻。」

  「哼,我還有後手。」

  夏玉瑾穿著光鮮亮麗的錦緞華服,盤坐在席間,笑吟吟地和葉昭下棋。桌上放著碗汝窯官瓷,盛的是毛尖茶,香氣遠遠聞著,便知是不是凡品。旁邊站著位美貌侍婢,身上穿的是七里絲裙,頭上帶的是上百顆粉色珍珠串成的蝶戲牡丹簪,腰間白玉珮,腕纏七寶黃金圈,顆顆寶石晶瑩透徹,都有拇指大小,璀璨奪目,價值不下萬金,統統隨意戴著。襯得他們送的寶石、黃金、珊瑚等物,黯然失色。

  欽差怎麼看都不像在吃苦,倒像是享福。

  眾人面面相窺,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來了?本王腿腳不好,不方便起身相迎,」夏玉瑾停下棋局,笑容親切溫和,就像三月春風,拂過每個人的心田,他讓眉娘奉上香茶,客客氣氣道,「是皇上賞賜的君山毛尖,配上岫水特產的好泉水,味道比我在上京吃的還香了幾分,大家嘗嘗。」

  一杯下肚,口齒餘香,果然好茶。

  丫鬟們繼續奉茶。

  夏玉瑾歎息:「我自幼生活體弱,不學無術,在上京做了二十年紈褲,頭次出遠門,卻是被派賑災。路上看見災民們面黃肌肉,肉也沒得吃,糕點也沒得吃,真是可憐。偏偏我從未辦過要緊差事,沒讀過多少書,怎懂如何賑災?手下的海主事見道路受阻,糧食運不進來就什麼辦法都沒有了,簡直廢物至極。本王逼於無奈,只好找你們這群有經驗,有本事的能人,共同商討賑災大計,說不準人多勢眾,還能想出個好點子來。」

  他虛心求教,半個字都沒提糧食。

  眾人也不好主動哭窮,只好亂出主意。

  「向戶部求助。」

  「道路受阻,可以向漠北購糧。」

  「發公告,穩定民心,就說糧食已在路上,十日內運到,讓大家心裡有個指望,可以多拖延幾天。」

  「提高收糧價錢,說不準還有些散戶家有餘糧。」

  ……

  夏玉瑾連聲附和,誇獎不斷,讓海主事提筆將他們的提案一一記錄。說得口渴,自有美人們奉茶,氣氛融洽,就連正坐在旁邊研究棋譜的葉昭,臉上表情也沒往日嚴肅,看起來不太嚇人。

  夏玉瑾談到興起,瘸著腿站起來,慢悠悠走到胡老太爺面前,握著他的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太爺才智過人,實在讓本王佩服,今晚可否留下來,多指點一二?」

  「怎敢當?」胡老太爺急忙去扶。

  夏玉瑾大喜,忙命人去通知他們家人。

  香茶美人,相談甚歡,時間如流沙,緩緩過去。

  斜陽西落,有丫鬟來報:「郡王爺,是否用膳?」

  大家喝了許多茶的肚子咕咕作響。

  未料,夏玉瑾大義凜然地拂袖道:「狗奴才!也不知道看看時機!江北到處都沒有糧食,百姓都在挨餓!稍微憂國憂民點的人怎吃得下飯?!本王要與岫水百姓同甘共苦!在想出好的賑災方案前,把飯菜都撤下去!」

  胡老爺子急道:「郡王爺,萬萬不可啊,餓壞了身子怎麼辦?」

  夏玉瑾決然:「我意已決。」

  錢掌櫃看向葉昭:「將軍,你也勸勸郡王吧,他受不了。」

  葉昭頭也不抬道:「沒事,我最有義氣,定與夫君共進退!反正行軍途中,餓個三天三夜也算不得什麼,照樣提刀砍人。」

  眉娘立即跪下,磕頭道:「婢妾無知,也懂悲天憫人,斷學不得那些鐵石心腸的混蛋,大魚大肉看災民受苦。願與郡王爺一起為災民祈福,直到想出辦法為止。」

  海主事拱手:「下官無能,下官絕食贖罪。」

  其餘丫鬟侍衛們也跪下高呼:「願與郡王同甘共苦!」

  大戶人家的當家們看見這個不要命的陣勢,張口結舌,雖猜到他的用意,卻說不出半句要吃飯的話來。他們轉念一想,南平郡王體弱,也餓不得多久,於是硬著頭皮撐,繼續喝茶談天。

  夏玉瑾興致勃勃地聊了幾句岫水美女真好看,忽然抱著肚子哎呦哎呦地叫起來。

  胡老太爺大喜:「郡王爺還是吃飯吧。」

  夏玉瑾白了他一眼,跳起來:「肚子不舒服,哪吃得下飯?眉娘扶我去更衣。」

  他一瘸一拐地往五穀輪迴所跑了,留下滿堂木雕和虎視眈眈的葉昭。

  過了兩刻鐘,他又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笑容滿面,精神煥發,嘴角似乎還泛著油光……

  夏玉瑾:「阿昭,你要更衣嗎?」

  葉昭:「嗯。」

  這兩個不要臉的無恥混蛋!該天殺的畜牲!

  當家們餓得眼角都在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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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22:33:23 |只看該作者
82、混蛋無恥

  昨天沒吃油水,今天滿肚子茶水在晃蕩,明知道對方在偷吃,偏偏無法出聲質疑,就算能質疑,他們也提不出證據,除非給這混蛋灌催吐藥,或者切開肚子查看。

  南平郡王府及縣衙門上下全體「絕食」,一個比一個正氣凜然,然後一個輪一個的去更衣,更衣回來紅光滿面。輪到當家們去更衣的時候,除了有小丫鬟捧著茶水,恭恭敬敬地侍候外,連片能吃的樹葉都沒有。

  「商討那麼久,要勞逸結合啊。」夏玉瑾見大家有些悶,還招來十幾個漂亮的女先兒、舞姬樂師,跳舞的跳舞,唱小曲的唱小曲,歌詞唱的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新津韭黃天下無,色如鵝黃三尺餘,東門彘肉更奇絕,肥美不減胡羊酥」。(注)

  絲竹聲聲,幽幽傳出院門,一片富貴安閒景色。

  夏玉瑾鼓掌:「好詩好曲好美人,胡太爺,你看如何?」

  「好!好!好!」胡老太爺看著他白白淨淨的臉皮就像個蒸好的饅頭,連呼三個「好」,只恨不得一口撕碎了吞下去。

  夏玉瑾坐在上席,嘴裡不停推讓:「各位都是見過大世面的老先生,和我這種坐井觀天的廢物不同,此次賑災,全靠你們想辦法了,賑災結束後,定在岫水立碑,讓百姓們都記得各位的功績。」

  海主事羞愧道:「都是在下無能。」

  夏玉瑾鄙視:「沒錯!你就是太無能了!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去,還不多請教一下胡老太爺怎麼辦事?」

  海主事趕緊奉茶,求教。

  夏玉瑾問:「要不要來杯小酒?」

  葉昭:「空腹喝酒傷身。」

  夏玉瑾:「可能今天活動太少,本王肚子還沒餓,喝兩杯無妨。」

  葉昭:「熱酒,敬各大當家。」

  當家們很想逃跑,偏偏院門全部緊閉,郡王早拿著他們剛剛說過的留客之語,派出親信下屬,去各個人家報信,說當家們在縣衙門接受熱情款待,共商賑災大計,順便陪郡王爺說說話,漂亮小丫鬟們服侍著,絲竹樂舞賞著,還有進上的香茶、御賜的美酒……不信去牆角下聽聽,還擔心郡王爺虧待了他們不成?

  胡老太爺按捺不住,拍桌怒道:「我兒子是當朝丞相。」

  「是啊,胡丞相才德具備,可是一等一的好官,胡老太爺虎父無犬子,教育有方,岫水受災,願意以身作則,為民分憂,不遺餘力,」夏玉瑾胡亂誇著,舉杯道,「再敬你三杯。」

  胡老太爺咬著牙,賠笑道:「那也不能讓大家乾餓著,吃飽了好想主意。老朽年紀大了,受不住。」

  夏玉瑾點頭:「是啊,本王臥病在床多年,絕食實在吃不消,望大家快快想出辦法,以解燃眉之急,救百姓於水火之間。」

  眉娘抹著眼淚,在旁邊哭:「郡王,這滿屋子,還有誰的身子比你弱啊?平時都是錦衣玉食地供著,這次出門,真是受盡了八輩子苦。」

  夏玉瑾剔牙:「為百姓出力,義不容辭。」

  胡老太爺急問:「若是一直都想不出,豈不是……」

  夏玉瑾含笑:「反正我是相信大家都沒糧了,可是災民不信,鬧著要造反,山窮水盡,早死晚死都是死,咱們乾脆先餓死在災民前面以證清白。說不准皇伯父、胡丞相知道消息,為免大家餓死,會盡力調糧來解燃眉之急。」

  窮圖匕見,郡王竟要把所有人活活餓死。

  胡老太爺大怒:「這……這簡直胡鬧!」

  夏玉瑾玩著手中細雕核桃,眼睛盯著美貌歌女,漫不經心道:「反正我沒辦過大事,誰知道什麼是胡鬧不胡鬧?辦砸了也不能全怨我。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大家為國捐軀,其樂融融。」

  葉昭點頭:「打仗遇到危機關頭,帶隊的將領們,與其說漂亮的動員話,倒不如先身士卒,更能激發大家的團結心和士氣,就算龍潭虎穴都敢去闖。如今郡王帶著岫水所有大戶一起與災民挨餓,消息傳出,定能緩解災民們的怨恨,增強信心,共同度過危機。」

  舞姬拋了個媚眼:「民女從沒見過那麼好的官,為民解難,值得欽佩。」

  歌妓嬌嗲嗲地笑道:「大戶當家願意先身士卒,賑災傾盡全力,感動得小女子都快落淚了。」

  海主事和縣衙門的人齊吼:「下官願先身士卒,下官願為國捐軀!」

  夏玉瑾得意:「不錯不錯!」

  胡老太爺見勢不妙,朝旁人使了個手勢,然後翻個白眼,手足抽搐,迅速「暈」了過去。其餘人立即起身,顧不得腿軟身抖,擁著胡老太爺呼天搶地,「快請大夫,快送他回去調養。」「咱們欽佩郡王爺的決心,在家必定絕食,與災民同甘共苦。」「是啊是啊,老打擾郡王爺也不好,咱們回去絕食也一樣。」

  夏玉瑾不急不躁,沖旁邊抬了抬下巴。

  有個白鬍子老頭抬著藥箱,低頭哈腰地走出。

  夏玉瑾介紹:「本王身體不好,皇祖母很是擔憂,派了謝御醫隨行賑災,他是杏林聖手,醫術高明,以前胡丞相病得起不了床,都是他三帖藥給看好的,如今機緣巧合,讓他替胡老爺把脈,可比岫水的大夫強得多。」

  葉昭:「能得御醫看病,是他們的福氣,咱們郡王府什麼都有,你們急著回去,是嫌郡王爺招呼怠慢了?還是在商議賑災其間,還心心唸唸著家裡美妾、兒子等雞皮蒜毛小事?」

  錢掌櫃:「那個……生意……」

  葉昭皺眉問:「到處都沒糧沒錢,交通阻塞,誰上你鋪子買東西?」

  錢掌櫃沒胡老爺子有底氣,顫抖:「不是……這個……」

  「少看不起人了!」葉昭重重拍桌,黑著臉痛罵,「你是嫌堂堂郡王爺,堂堂大將軍,沒資格作陪嗎?!真他娘的給臉不要臉!」

  活閻王發怒,咆哮如龍吟虎嘯,充滿肅殺之氣,嚇得所有人小心肝一顫一顫的。

  夏玉瑾給媳婦順毛:「別生氣,人家也是隨口提提,沒這個意思,把你的鞭子收起來,嚇到花花草草不好。」

  錢掌櫃都要暈了,求助看向帶頭人胡老爺子。

  謝御醫已診斷完畢,摸著鬍子,吩咐:「肝火上升,不礙事的,淨餓兩頓就好了。」

  夏玉瑾問:「藥苦嗎?」

  「苦口良藥啊。」謝御醫沉吟片刻,往消食清胃的方子裡又加了兩錢黃蓮。

  夏玉瑾同情:「眉娘,快扶胡老爺子躺下,呆會喝藥。」

  這混蛋到底還要不要臉的?!

  胡老太爺兩眼一翻,徹底氣暈了過去。

  謝御醫早有準備,迅速施針搶救,免除中風之苦。

  海主事見他動作神速,認穴果斷,感歎:「不愧是神醫。」

  夏玉瑾附和:「這是救命之恩啊。」

  無恥,真是太無恥了。

  眾當家呆立花廳,聽著動人樂聲,「感動」得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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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22:33:35 |只看該作者
83、一波三折

  兒子遠在萬里,就算要救援也來不及,何況南平郡王雖是所有人都看不起的窩囊廢,卻是皇太后疼愛的孫子,只要沒謀反,就算再怎麼荒唐胡鬧,皇上也不會要他命,頂多就是訓斥罰俸圈禁,

  認了吧。

  錢沒有命重要。

  雖然會被活活剝層皮,只要家族的根骨尚在,縱一時低迷,仍能東山再起。

  何況郡王爺雖狠,卻留了三分餘地,由始至終都是請他們喝茶,商討賑災,沒有對外剝奪他們的面子。只要將錢糧交出,他們還算得上岫水的善人,英雄。

  胡老爺子醒過來,權衡利弊,一聲長歎,抖著手,簽下有生以來最高額的借據,然後捂著心臟躺在太師椅上,歇了很久才喘過氣來。

  南平郡王的剝皮,非一般狠。

  他不管存糧,只看各家富貴,不問理由,隨意定額定量,並扣下所有當家喝粥,繼續「商討」賑災。再由葉昭帶兵,拿著借據逼門,不是抄家更勝抄家。硬將各大家族糧倉搬空八成,湊不夠的就逼他們高價去收。逼得所有大戶人家勒緊褲腰帶,清湯寡水度日,臉色難看直逼災民,如花似玉的妾室餓出了楊柳細腰,下人還得偷偷去賑災棚打秋風,換來個夏玉瑾不甚好的字體書寫的「積善人家」牌匾獎勵,掛在門口繼續添堵。

  官民同心,大戶傾巢,災民都知道就算打劫也撈不出幾顆米後,岫水再無暴動。夏玉瑾見蒲師爺將各項事務主持得井井有條,全城上下再沒有可以抄家打劫的地方,估摸存糧省著用,足夠堅持到皇上調糧來,終於離開岫水,繼續前往江北其他受災的城鎮。

  荒唐郡王和活閻王的名聲傳遍江北,人人自危。不敢等南平郡王親自下手抄家,全部團結起來,大撒銀子,施粥捨藥,務求用最小代價讓所有災民能堅持最長時間。結果夏玉瑾過境,官民齊心,共同抗災,除了葉昭還出去砍幾個地痞流氓,剿幾團土匪惡霸外,其他事情都有海主事主持,沒人敢勞他費心。

  雪片般的信件飛向上京,哭的有,罵的有,穿小鞋的有。

  生活糜爛、不務正業、荒淫無道、殘暴狠辣、游手好閒、戲耍刑法、濫殺無辜、豪取強奪、縱容手下上青樓、亂斷糊塗案、不聞民間疾苦,日日美食美酒……

  江北官場被得罪狠了,大戶人家誰沒有幾個做官的親戚?

  朝廷外,謠言四起,南平郡王的所作所為都被誇大了十倍去說。

  朝廷上,文武百官捲袖子,齊聲開罵。

  所有能想搜羅到的罪名統統都有,就是沒一個說好話的。

  做官能做到人人喊打真不容易。

  皇上在御書房對著半人高的奏折,壓力很大。

  臨行前,他擔心江北官場不聽話,欺上瞞下,所以暗示夏玉瑾可以借媳婦的威風隨便些,強硬些。這趟賑災確實比計劃中省了更多錢,可是他沒想到強硬的葉昭鎮不住那混小子,讓他亂來到人神共憤的地步,雖然是自己讓他大膽點做的,雖然他做的確實是好事,斬貪官就算了,哪有賑災其間找媳婦喝花酒,還叫歌姬作陪的?欽差大臣底線在哪裡?好歹也要顧及一下皇室臉面和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啊?

  面對憤怒的官員,沸騰的社論,他覺得腦袋上頭髮都在一縷縷掉。

  皇上擔憂地問宋貴妃:「大秦開國先祖們,沒有那麼年輕就禿頭的吧?」

  宋貴妃揉著他的腦袋,溫柔小意道:「是殿下憂國憂民,更有聖君的模樣了。」

  皇上咬牙切齒,拍桌怒道:「都是那混球害的!等他回來!看我!看我……」

  宋貴妃掩唇一笑:「怕小郡王就等著你收拾呢。」

  一頭打不怕罵不怕的死豬,能怎麼收拾?

  皇上仰天長歎,滿肚子氣忽然洩了,他無比懷念夏玉瑾小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夏玉瑾的臉蛋長得比女娃娃還好看,粉雕玉琢,乖巧懂事,又兼身體柔弱到極點。所以當時的皇后,現在的太后對他格外憐惜,長期召來皇宮住著,讓御醫十二時辰跟隨,名貴藥物餵養。那時皇上還未登基,經常去給母親請安,見雪團一般的小人兒,在暖和的春天裡,還要病貓似地縮狐裘裡,卻從不悲秋傷月,喜歡笑,喜歡說話,聲音好聽,脾氣軟糯,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宮女太監,真是人人喜歡,人人疼愛。

  可是長大後……

  那個乖巧可愛,會甜甜叫他「皇伯父」好娃娃怎麼就變壞無賴了?!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教壞的?!

  皇上很想揍人。

  他連連下旨,催促遠在江北的無賴玩夠了就快快回來,待回來後按最初計劃唱黑臉,將他削官免職,丟在家閉門思過,檢討罪行,做出個嚴厲樣子,安撫所有官員百姓,也算是有個交代。

  可是另外一件事,也被逼上眉梢。

  南平郡王可以胡來,天下兵馬大將軍不能胡來。

  戰事初平,大家驚恐未定,對葉昭女扮男裝為官,只是頗有微言,待穩定後,親眼看見她不守婦德的種種爺們做派,既覺男子尊嚴被踐踏,又恐家裡媳婦女兒跟著學壞,於是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朝中歐時不時有痛罵的聲音,只說是婦人當政,顛倒乾坤,必有大亂。而這種聲音越演越烈,大有不到漠河不罷休的精神。

  皇上最初置之不理。

  漠北軍權太強,葉昭威名太盛,重整政務後又逢戰亂,能人枯竭,軍隊交替出現斷層,除幾個駐邊關老將尚能吃飯外,大多數將領都是年輕一輩,戰功和聲名難以與葉昭比肩。所以他乾脆借葉昭的凶名,讓她做黑臉,辣手收拾混亂的上京軍營,整頓軍紀,再慢慢培養新的將領。待過個幾年,局勢穩定,可趁機施恩,讓她回去做郡王妃,好好養胎生子,皆大歡喜。

  上京軍營被葉昭收拾怕了,繼任者就算資歷差些,也容易得到擁戴。

  拖……盡量拖……

  拖到最後皆大歡喜。

  皇上一直是這樣想的。

  直到江北出土戰國時陰陽先生留下的預言石碑,赫然刻著「牝雞司晨,天下大亂」八個大字。

  「從古至今,女人怎可當政?!」

  「老天降罪大秦,以作警醒!」

  消息洩露出去後,全國恐慌,罵聲震天。

  數百名官員頂著烈日,汗流浹背,跪在太平殿外死諫,中暑暈過去七八個。

  皇上再也拖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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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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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葉家小白

  夏玉瑾正災區返回的路上,努力啃豬蹄子彌補前陣子因吃青菜白粥瘦了一圈的腰身。大家也沒敢把外頭罵他媳婦的謠言傳入他耳中,所以他知道石碑預言後,只覺得好笑,還在飯桌上拿來和葉昭說笑:「黃鼠……皇上那麼精明的人,宮裡娘娘給收拾得一個比一個乖順,那能讓她們司晨亂政?陰陽先生的名號該不是吹出來的吧?」

  葉昭不挑食,男人吃什麼就陪他吃什麼,見他的臉蛋都瘦成瓜子了,心疼不已,主動替他將豬蹄削片:「多吃點,把肉養回來,臉上都快沒膘了。」

  夏玉瑾嗤道:「你當養豬啊?還長膘?」

  葉昭不為所動,繼續給他塞食物。

  夏玉瑾問:「你說,我做了那麼多荒唐事,這次回去皇上會不會生氣?」

  葉昭:「會。」

  夏玉瑾盼望:「這回總該罷我官了吧?」

  葉昭:「嗯。」

  賑災以來,夏玉瑾越看媳婦越順眼,既不長舌又不囉嗦,無論他在想什麼,葉昭都能心領神會,無論他怎麼任意妄為,葉昭都毫不勸阻,無論他要幹什麼壞事,不用開口,丟個眼神過去,葉昭比他幹得還好。心裡有什麼不正經的念頭,葉昭也能和他爽快說笑,更不用擔心自己路上看幾個美人,調戲兩把小姑娘,回家就倒葡萄架。

  偶爾掀起車簾,看路邊夫妻帶著孩子出行,丈夫昂頭闊步在前走,妻子步步緊跟,說話細聲細氣,表情低眉順眼,端得是賢良淑德,偶爾遞個帕子給夫君擦汗。這種相敬如賓,平凡安詳,白頭偕老的婚姻,曾是他的夢想,可自從認識葉昭這死不要臉的女人,心臟受盡刺激後,剩下的是絲絲興奮,若讓他回歸普通的婚姻,怕是嘴裡都能寡淡得出個鳥來。

  因為葉昭是有很多缺點,可是他也有很多缺點。

  表面差異甚大,骨子裡卻有同樣的叛逆,同樣的驕傲,同樣的性情。

  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天上有比翼鳥兒飛過,並肩前行。

  夏玉瑾的小日子越過越愜意。

  唯一的遺憾是……

  二十歲還沒孩子的皇室宗親就他一個了吧?

  他渴望地看著窗外纏著父母要糖葫蘆的娃娃們,回頭掃了眼葉昭平坦的肚皮,小聲嘀咕:「怎麼還沒動靜?」明明他耕耘得那麼努力,三天兩頭都在奮鬥,以前對妾室壓制是他有意所為,現在沒壓制還光播種不結果,莫非真是自己種子有問題?

  夏玉瑾的勞動積極性遭受了空前打擊。

  眉娘也很鬱悶,她以前服侍了郡王兩年,雖然郡王光臨得很不勤快,但她在妾室裡也算最受寵愛,三次有兩次是找她,而太妃最初怕郡王壽命不長,為了留血脈,也沒讓她們吃避子湯,她為拔頭籌,掐準時間,使了不少小手段,也喝了不少補藥,偏偏就是不懷孕。幸好別人也沒懷上,於是大家都認為是郡王身體未康復,不易讓女人受孕。她後來偷偷找大夫診斷後方知,原來自己先天有缺,是極難受孕的體質,她擔心因此被拋棄,不敢讓安太妃知道,暗地裡吃了不少藥,都不見效。後來將軍進門,連郡王原本就寡淡的寵愛都沒有了。

  這樣的高門大戶,通房頂多晉陞為妾室,無論正室善不善妒,她們都不敢起爭寵的野心,但是妾室和妾室,同樣的身份,同樣的地位,競爭就激烈多了。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誰也更別想子憑母貴,踩下她一頭!

  自從隨行江北,她立下功勞,將軍對她辦事能力很是看中。邀主母寵靠的是手段,不是美色,就算八百個美人進門,只要不是狐狸精表妹,她都有信心讓自己在將軍心目中的地位不動搖。

  所以眉娘盼望將軍生孩子,盼望後院只有將軍生孩子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強。

  她還在菩薩面前念了幾千次經:「保佑信女眉娘一輩子大富大貴,保佑早生貴子,如果命中注定確實無子,就保佑將軍早生貴子,保佑楊氏萱兒不生兒子,保佑將軍的兒子千萬要長得像將軍,女兒千萬要像郡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奈何葉昭自幼缺乏母親教導,也沒自覺去學習這類知識,成年後忙著打仗,每天和男人鬼混在一起,由於男人自古不入產房,所以男人們的話題裡也絕對沒有如何生孩子這項。她對此簡直是無知中的無知,連鄉野村婦都不如,就算拉下臉皮去問軍師孩子是怎麼生的,軍師也給不了答案。面對種種質疑,她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夏玉瑾擔心:「你身體有沒有問題?」

  葉昭:「不可能。」

  夏玉瑾謹慎求證:「看看太醫?」

  葉昭自持勇猛,素來對大夫不屑一顧,對著他的懷疑感到深深的恥辱:「我就算在雪地裡睡覺,連傷寒都不會得!身體怎可能有問題?」

  夏玉瑾想了許久:「莫非是我有毛病?」

  葉昭肯定:「你去看看吧。」

  謝太醫在江北之行表現突出,得了許多重賞。聽見郡王爺又召見,屁顛屁顛地來了,放下藥箱,仔細把脈:「郡王爺沒什麼問題,就是身子骨還有些虛,別受寒,好好調養一下就沒事了。」

  夏玉瑾揪著他衣角,去角落小聲問:「有沒隱疾?」

  「這個……這個……」鑒於南平郡王悲催的體質,謝太醫琢磨許久,不敢亂下判斷,弱弱道,「感覺不像,不過有些問題也不是那麼容易治癒的,或許是還沒調養到位。」

  夏玉瑾為求穩妥,指著葉昭:「去給她看看。」

  葉昭皺眉。

  夏玉瑾瞪眼。

  葉昭妥協,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

  謝太醫用按了她脈象半晌,急問:「將軍,癸水可准?」

  葉昭不解:「癸水不是想來就來嗎?這玩意還有准的?」

  謝太醫給嗆著了:「來時是否腹中劇痛?」

  葉昭豪邁:「這點小病小痛算什麼?!比我老爹打得還不如,照樣提刀上陣!毫無妨礙!」

  全場鴉雀無聲……

  葉昭察覺不對,歪過頭去,偷偷問眉娘:「不痛的嗎?」

  眉娘不停搖頭,弱弱解釋:「正常婦人的癸水準信的,就算有小小腹痛,也不至於會那麼……劇烈。」

  葉昭頓悟:「怪不得我說怎麼大家那麼能忍啊!哈哈……」

  眉娘眼淚都掉了:「將軍,你太亂來了。」

  葉昭心疼:「別哭,這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太醫崩潰了:「將軍,此事不小啊!」

  「幹!」夏玉瑾氣急敗壞地掀桌了,「該死的混球!給老子乖乖看太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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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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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解甲休養

  趕路途中,有空車上蹲著兩個小廝,專門負責熬藥。謝太醫的靈方不知添加了什麼特別藥材,氣味古怪難聞,惹得侍衛紛紛掩鼻,但南平郡王府出來的隨從們都很淡定,嘲笑他們少聞多怪。

  夏玉瑾久病臥床,幾乎嘗盡天下苦藥,鼻子早已麻木。他自己難以彌補的先天不足,總覺是個遺憾,夢想要個能提刀跨馬的強壯兒子來完成父親心願,所以對媳婦的癸水不調既心疼又緊張,捧著秋水送來的熱乎乎湯藥,親自跑去葉昭面前,用瓷勺嘗嘗溫度,慇勤遞過去,

  葉昭正捧著本詩經裝模作樣地看,吩咐:「放下。」

  夏玉瑾:「趁熱喝。」

  葉昭目不轉睛地盯著書:「等下。」

  夏玉瑾將藥碗放在旁邊,繞著葉昭左三圈右三圈地轉,狐疑問:「你該不是怕吃藥吧?」

  葉昭眼珠輕微閃縮了一下,決然否認:「笑話!」

  夏玉瑾是個人精,哪看不出端倪,追擊:「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

  葉昭怒:「是討厭!」

  「你也有今天。」夏玉瑾不等她罵完,捧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

  葉昭身體甚好,連傷寒都不得,何曾吃過藥?從小到大,每次聞到藥味她就莫名地犯噁心,如今給夏玉瑾笑得武將脾氣發作,硬著頭皮,冷著面孔,就是不肯喝。

  「來吧,嘗一口,也沒那麼噁心。」夏玉瑾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將瓷勺再次遞到她嘴邊

  葉昭還在犯強,不理他。

  夏玉瑾:「別怕啊,我都不怕吃藥。」

  葉昭重申:「不是怕,是討厭!」

  「好好,討厭就討厭,」夏玉瑾拿出哄小孩的耐心,滿臉「慈祥」的賤樣,「堂堂大將軍,總不能討厭就不吃了吧?」

  黑糊糊的噁心藥碗,散發著刺鼻的味道,映得葉昭臉色很難看。

  夏玉瑾再三催促

  葉昭迫於無奈,咬咬牙,接過藥碗,仰天,一飲而盡。比樹皮草根還難吃的味道,嗆得她差點乾嘔起來,發現夏玉瑾還在旁邊看笑話,硬生生忍下,神色自若道:「不過如此。」

  夏玉瑾憋笑憋得差點內傷。

  葉昭低頭,盡力忘記嘴裡苦澀的味道。

  夏玉瑾抓住她肩頭道:「張嘴。」

  葉昭莫名,卻聽話地張開嘴。

  夏玉瑾順手丟了個酸梅糖進去,教訓:「在自家男人面前,少逞強。」

  葉昭差點給嗆到,臉面有失,大聲反駁:「誰逞強了?我不愛吃糖……」

  「別吐,」夏玉瑾制止她的白癡行為,解釋:「吃完苦藥,就要吃點酸甜的零食,嘴裡的味道就沒有了。謝老頭還說,你要每天用熱水洗腳,別吃冷食,別喝冷酒,多喝些紅糖棗子等滋補物,你無論鍛煉得多強壯,終究是女人的身體,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必須做出一定的妥協,不要總是蠻幹。」

  葉昭沉默。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安慰:「謝老頭說你吃半年左右的藥調養,注意飲食,就會好轉,忍忍就過去了。」

  葉昭嫌惡地皺眉。

  夏玉瑾繼續安慰:「最開始都不習慣的,我小時候不肯吃藥,都是我娘帶人壓著灌,後來吃十幾年,什麼都吃慣了。身體不好是大問題,我還指望小小昭呢。最多我下次給你嘗嘗,讓太醫別弄那麼苦。」

  葉昭愣了愣,飛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妥協了。

  自此以後,藥到碗乾,再無半句抱怨。

  車隊走走停停,上京近在眼前。

  葉昭屬於家眷隨行,並未接過賑災旨意,夏玉瑾才是正牌的欽差大臣,所以他把媳婦留在府中養病,帶著海主事等人,進宮面聖述職。皇上沒有多說廢話,直接讓太監傳旨,給海主事等人各升職賞賜不等,唯獨留下夏玉瑾,將他單獨拎入後宮御書房受審。

  夏玉瑾常年出入宮中,和太監宮女們關係甚好。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做了個讓他小心的手勢。

  反正黃鼠狼怕不小心打死他,不敢亂動板子,頂多就是撤職挨罵,被罵狠了就裝暈,等皇祖母搭救。

  夏玉瑾英勇無畏地去了。

  皇上指著案上的大堆奏折,冷「哼」了聲:「都是你的。」

  夏玉瑾對足足有的半人高的奏折驚歎不已,仰慕道:「這麼多字,他們得寫多久啊?」

  皇上怒而拍案:「還敢說笑?!」

  夏玉瑾立即低頭,看著地板,滿臉委屈,只差兩點眼淚助陣。

  皇上丟了幾份奏折給他:「自己解釋!」

  夏玉瑾深呼一口氣,撿起來,看後更委屈了:「我天生體弱,出門在外哪裡能餐風飲露受苦?而且我做郡王和巡城御史,我媳婦做大將軍,家裡領雙份俸祿,比較有錢,難得出門一趟,心裡高興,江東美女又多,花費是大手大腳了點,可都是自個兒掏的腰包,沒貪贓枉法,沒勒索百姓,沒讓國庫出一個子兒,也沒帶美女回家,憑什麼說我生活糜爛?至於那個章縣令……雖然他確實是個混賬貪官,也搜出不少銀子,可是我殺他不是因為他貪贓枉法,而是他縱容兒子來調戲皇子皇孫……」他說到這裡,也覺得太丟臉,改口掩飾道,「不……他是想調戲我媳婦,堂堂南平郡王妃!這是大不敬,絕對的死罪!」

  皇上看著他那張氣得發紅的如花似玉臉蛋,大約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區區秀才,膽敢逼姦皇家郡王,何止大不敬?誅他三族都不為過,於是將此事擱下,只訓斥:「處置不當。」

  夏玉瑾撓撓頭:「我又不懂,不知者不罪……」

  皇上問:「豪取強奪呢?」

  夏玉瑾聽見這個話題就興奮了:「誰豪取強奪了?我不過是抓他們去說了幾天道理,他們大徹大悟,自願捐款,解救災民,我還給他們送了牌匾,立了碑紀念功德呢,黑紋石的!」

  皇上怒:「立什麼功德碑!黑紋石多貴啊!真是不懂民間疾苦,盡糟蹋錢的廢物!」

  夏玉瑾低頭:「我認錯……」

  皇上緩了緩氣,繼續問:「你媳婦呢?」

  夏玉瑾:「我怕血,讓她幫我殺人。」

  皇上:「窩囊!」

  夏玉瑾繼續低頭。

  皇上開始訓斥,從他以前醉酒在街頭鬧事一直訓到游手好閒,不務正業,足足訓了大半個時辰,喝了好幾口水,覺得也差不多夠了,終於做出最後決斷:「罰你三個月俸祿,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夏玉瑾聽了半天不對勁,愣愣地問:「撤職呢?」

  皇上義正詞嚴道:「諒你有為民之心,辦事雖不周到,卻也算辦完了,功過相抵,暫時記下,不升不罰,繼續在巡城御史的位置上呆著吧。」

  夏玉瑾願望落空,鬱悶了。

  皇上繼續道:「太醫院傳話,郡王妃似乎身體不適?太后對你的子嗣大計很是擔憂。」

  夏玉瑾愣了愣,知道這些事也瞞不了,急忙道:「不是什麼大事,調養幾個月就好了,讓祖母別急著給我添人。」

  「生兒育女乃大事,怎可輕視?」皇上很慈祥,「這樣吧,太后那邊我去說說。趁現在天下穩定,上京軍營裡代任的田將軍也算妥當人,就讓郡王妃解甲回家休養段時間,不要再為國事煩心,別耽誤了身體,早點讓我抱侄孫。」

  若葉昭回去調養身體,身體好了生孩子,生了孩子帶孩子……

  等所有事情了結後,軍營的人事也全部變更了。

  這是留面子的變相勸退,就如年老解甲回鄉養老的老將軍,再也不用回來了。

  夏玉瑾愣住了。

  就算他做了混賬事,為什麼被撤職的是他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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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衝冠一怒

  事情發生得太出乎意料,反而讓人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

  夏玉瑾往日對媳婦權勢壓過自己多有怨念,可是當葉昭被強制解甲後,他就好像在一聲比一聲猛烈的鼓點穿行的士兵,正在激昂時,鼓皮卻被敲破,石破天驚的樂曲,在空蕩的廣場上輕輕地飄蕩出不甘的尾聲,漸漸消失,再也沒有了。

  沒有想像中歡樂,沒有解脫,沒有慶幸,沒有傷心。

  就好像海外傳來的古怪味道調味瓶打翻,說不出的滋味,無法描述。

  「葉昭再強也是個女孩子,不要為了國家耽誤青春,打仗的時候讓女兒家披甲上陣,已是不應,如今戰事平穩,還讓她去賣命,更是不該。朕也是為了你們小兩口好,早點生個強壯聰明的孩子,繼承母業也是不錯的,生個漂亮可愛的小郡主也不錯,前陣子西番送來漂亮的水晶鏡,送郡王妃兩面,重理花黃……」

  夏玉瑾忘了黃鼠狼後面說了什麼。

  不管是挑撥還是離間,在戰事平穩,政局動盪的今天,比起硬著頭皮,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澄清越演越烈的謠言,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呼聲,實在不是划算之舉,倒不如暫時將她拿下。

  自古名臣良將,功高蓋主,才高遭嫉。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皇帝是大秦的皇帝,江山是夏家的江山。

  作為夏家的子孫,大秦的郡王,他有維護江山的義務。

  他不能辯駁,也無法辯駁。

  算能為她頂下一時,也頂不下一世。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得長久。

  而且,私心裡……

  他不在乎媳婦是不是大將軍,他只想和那個叫葉昭的混蛋女人平安到老。

  可是,她呢?

  翱翔九天的鷹,甘願為平原上的綿羊收起剛強的翅膀嗎?

  夏玉瑾忽然感到陣陣悲涼。

  皇上對葉昭臨危挺身,救下大秦皇朝,而且從未居功自傲,拉幫結派,惹事生非等種種行為,是很滿意和感激的。如今卸磨殺驢,他也有些不忍,見夏玉瑾不反對,也鬆了口氣,將預防對方胡攪蠻纏的懲罰方案全部收起,還賞賜葉昭不少名貴的滋陰補血藥品和布匹珠寶做安慰,緊接著下旨撤職葉昭的所有實職,由田將軍取代,只留下宣武侯的爵位,作為她以前功勞的獎勵。

  夏玉瑾謝恩退下,先去慈安宮,硬撐笑容,陪太后說了好一會在江北賑災的種種趣事,逗得老人家陣陣發笑。離開的時候,他的臉就好像失去陽光的天空,倚在迴廊的柱子,彷彿這輩子都沒那麼累過。

  骨骰識趣,討好:「這事又不是郡王爺做的主,何況你也做不了主,將軍不會怪你的。」

  蟋蟀也湊過來:「將來讓小小郡王繼承母業,豈不是更美?!」

  夏玉瑾有一片沒一片地撕著薔薇花瓣,靜靜地看太監喂花園裡被圈養的狼,不知道在想什麼。

  蟋蟀:「郡王爺……這是慧妃娘娘最喜歡的花,過兩天還要拿去和皇上共賞呢,你別撕了,再撕就禿了。」

  骨骰:「爺,趕緊走吧,種花的宮女都快哭了,我好像看見慧妃娘娘快從那頭奔過來了。」

  夏玉瑾回過神來,丟下滿地狼藉,小跑溜了。

  夏家造的孽,他有點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葉昭,從市集東邊逛到西邊,從西邊逛到東邊,又逛去秦河邊,卻將歌姬美人的笑鬧聲統統丟下,把豬朋狗友的招呼聲充耳不聞,長吁短歎,抱著壺暖酒,看著河水默默發呆。

  夏玉瑾問湊過來蹭酒的狗友:「女人做個將軍,有那麼難接受嗎?」

  狗友喝了三大杯,應道:「自然!你成親的時候,不是為此呼天搶地,吵鬧不休嗎?」

  夏玉瑾訕訕:「她幹得也挺好的。」

  狗友搖搖手指:「朝廷上下都是男人做官,官兒都分不過來,她還佔著個高位,自然心裡不服。而且那謠言傳得也太厲害了,說葉昭是天煞星下凡,又是純陰身,引起水患,若是她再不退下去,怕是還有蝗災大旱呢,百姓們都嚇得不行。」

  夏玉瑾怒道:「什麼狗屁陰陽先生,盡胡扯!」

  狗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我說玉瑾兄弟,你有啥不高興的?你媳婦不做將軍,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嗎?正好在外頭少惹閒話,免得到處丟你的臉。唉?別走啊!你走了誰結賬?!玉瑾兄弟啊——我今天沒帶銀子——」

  他走到外面,又聽見有人在高談論闊。

  「葉昭那婆娘,又黑又悍,哪有半分女人模樣?」

  「粗手笨腳,就連我家燒水的丫頭都比她強。」

  「還道是個英雄,原來是顆災星。」

  「男不男,女不女,果真是妖人現世,天下大亂啊。」

  「娶她還不如養個小倌,好歹懂溫柔體貼。」

  「孟兄高見!」

  陣陣哄笑,聲聲刺耳。

  男女有別,各司其職,沒女人喜歡像女人的男人,也沒男人喜歡像男人的女人。

  夏玉瑾不是沒聽過針對葉昭的冷嘲熱諷,最初的時候,還會湊過去攙和幾句,控訴自己娶了這個媳婦的種種倒霉,博取共鳴,發洩心中不滿。

  今天,他卻再也無法忍受。

  郡王府內,葉昭對外界議論早已習以為常,對朝廷收回兵權也有準備,她對忽然而來的聖旨並未感到意外,從謝恩接旨,到交出兵符,神情都沒有變化。送走傳旨公公後,她制止忿忿不平的秋華秋水姐妹,解下腰間長劍,寒光四射,鋒刃透骨寒,上面沾染過數不清的鮮血,纏繞著算不出的亡魂。

  結束了。

  母親的話,父親的夢。

  【阿昭,你才是父親最自豪的女兒,也是最捨不得的女兒。葉家在戰場上死的人夠多了,所以父親希望你不要像哥哥那樣用命在戰場上搏殺,而是像普通女孩兒那般嫁人,得到簡單的幸福。】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願封起利刃,收起羽翼。

  從今以後,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鷹擊長空,沒有縱馬草原,沒有生死相搏。只有錦鯉戲水,梧桐深綠,籐花艷紫,薔薇嬌艷。

  從今以後,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過所有人希望她過的人生。

  可是,握緊寶劍的雙手,為何遲遲不願鬆開?

  「將軍!將軍!不……夫人!」院外骨骰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不等通報,闖入院子裡,啞著嗓子叫,「夫人,郡王爺和孟太僕家的公子打起來了!打,打得好凶……」

  夏玉瑾從小到大只有背後下黑手的份,從未親自打過架。

  秋華伸長脖子,秋水瞪大眼睛,看著骨骰就好像看狐狸變的怪物。

  葉昭回過神來,怕他吃虧,問清地址,急忙奔出。

  來到秦河岸,卻見夏玉瑾雙眼通紅,手持馬鞭,在大街上追趕著,死命地往幾個紈褲身上抽,跟著紈褲出門的家丁們,既不敢下手揍南平郡王,又不敢讓主子挨打,只好先身士卒做肉盾,挨了好些鞭子,痛得哭爹喊娘,眼淚都快出來了。

  兩軍交戰,勇者勝。

  紈褲們雖人多勢眾,卻給他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縮在家丁後面叫囂。

  「夏玉瑾,你該不是喝暈頭了吧?」

  「老子罵妖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小子以前還不是一樣跟我們罵?!」

  「你瘋了?」

  「那悍婦,凶婆子,有什麼值得你維護的?」

  「幹!別以為你是郡王,世上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再打……再打就還手了啊!」

  「我回去告訴姑母!」

  「滾!幹你娘的廢物!」夏玉瑾狠狠又一鞭抽下去,他帶著幾分醉意,追著罵道,「你們罵的悍婦,凶婆子、妖人……是我女人,我的女人!」說到此處,圍觀群眾發出細小笑聲,傳入他耳中,他站在大街上,左右四顧,忽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一字一頓,字字如雷貫耳,滿街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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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難以言喻

  「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將葉昭想上前相助的腳步凝在原地,耳邊只有這句做夢都沒聽過的話語在一遍又一遍響亮迴盪。她武藝高強,英勇無畏,她橫刀立馬,征戰沙場,她巾幗不讓鬚眉,受盡天下非議,她這輩子都沒想過會有男人站在她身前,衝冠一怒為紅顏。

  心裡是什麼感覺?

  是首次被父親誇獎的激動?

  是首次披上戰甲出征的緊張?

  是萬軍叢中衝殺的亢奮?

  是奪取敵將首級快意?

  是攻城奪池成功的滿足?

  不,這些感覺統統都不是。

  葉昭輕輕撫上自己胸口,心臟在加速跳動,無法制止,無法控制,越來越瘋狂,鼓點般的節奏傳達去手心,就好像刀刃碰撞的火星點著枯萎許久的乾枝,燃起熊熊烈火。從指尖開始燎原,沸騰的血脈流淌在身體每個角落,捲走被卸職奪權的失落,宛若鳳凰浴火,快要將她燒成灰燼。

  由始至終,她都知道這個男人的好。

  可是她發現自己知道的還不夠多,不夠清楚,不夠完整。

  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動作,他的聲音。

  眼中滿城色彩化作黑白,只有那個柔弱的身影是鮮活。

  她直直地走去。

  夏玉瑾體力不支,追打半條街,幾句咆哮下來,連連氣喘,氣憤稍平。沒過多久,人群中又傳來竊笑聲,他狠狠瞪向笑聲傳來的方向,心裡卻陣陣無力。他不能逆轉乾坤,堵不住悠悠眾口,他護不住自己的女人,他依舊是個沒用的男人。至少他不能任由這些污言穢語在耳邊出現。

  事發突然,孟太僕家公子被眾僕護著,還是挨了幾鞭,縱使夏玉瑾的氣力有限,鞭子力度有限,依舊身嬌肉貴,痛得眼淚汪汪。慌亂過後,終於想起南平郡王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閒散宗室,管大街的小官,就連皇上也不把他放在眼裡。若不是背後還有皇太后的寵愛,根本就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自己父兄則是在朝高官,哪裡需要那麼小心翼翼地敬著?便示意豪奴也給他點顏色看看,推揉幾下,好好威嚇威嚇。

  豪奴捲起袖子,正要用蠻勁拉開郡王,奪下鞭子,忽見後面葉昭手按寶劍,黑著臉看自己,殺氣四溢,彷彿隨時就要拔劍砍人,嚇得後退兩步。

  將軍卸甲,餘威猶在。

  夏玉瑾見敵人連連後退,圍觀者不敢開口偷笑,以為是他們怕了自己,繼續甩著馬鞭,耀武揚威:「滾!以後不准在爺面前說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混賬話!否則老子整死你們!」

  孟太僕帶著手下,一溜煙跑了。

  夏玉瑾得意洋洋轉過身來,卻見葉昭正尷尬地看著他。遲疑片刻,想起剛剛說的話,全身熱血向上流,臉熱得像火燒似的,不知如何解釋,支支吾吾半晌,方問:「來了多久?」

  葉昭:「剛到。」

  夏玉瑾更語塞了:「我……我……我沒什麼……」

  自古往今,夫妻之道,含蓄為美,相敬為美。

  哪有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丟臉醉話?

  酒醒了,兩兩相望,更覺尷尬。

  夏玉瑾知道這件事絕對會再次成為天下笑柄,羞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解釋無能,最後他乾脆不說了,趕緊握住葉昭的手,匆匆忙忙要把她拖回家去,免得等下嘲笑聲起,大家一起丟臉。

  細嫩的手和粗糙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相連。手心處,滾燙溫暖的氣息,在彼此間流淌,融為一體,不願分離。

  他用力拖了一下。

  拖不動。

  他用力再拖了一下。

  還是拖不動。

  他回過頭去,卻見葉昭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表情很怪異,淡琉璃色的眸子裡沒有往日的堅定執著,就如投入石子的池塘,一點點渙散開來,就像清醒著做夢,整個人在夢中遊蕩。過了一會,她臉上忽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詭異紅色,淡淡暈染開去,最終化作火燒似的艷霞,一掠而過,消失不見。

  這是夏玉瑾一輩子都無法想像的景色。

  害羞?

  這是害羞嗎?

  她也會害羞?

  夏玉瑾驚呆了,一時無法確定,腦子反反覆覆的問題,不敢確定答案。

  葉昭迅速清醒,也覺得丟臉大了,趕緊低頭,吹聲口哨,喚來踏雪,將還在發傻的丈夫丟上去,運起輕功,用最快的撤退速度,消失在人前。

  回到府中,兩人很有默契地不提在大街上的尷尬事。

  夏玉瑾爬下馬,訕訕道:「那個,撤職旨意……」

  葉昭淡淡道:「嗯,收到了。」

  夏玉瑾停下腳步,輕錘石牆,鬱悶:「咱們派人去查查那個該死的謠言源頭,我就不信那塊死了幾百年的狗屁陰陽先生石碑是真貨。」

  「不必了,」葉昭邊走邊說,回頭見他錯愕,退回兩步,解釋,「皇上已為我受了很大非議,上京軍營整頓完畢後,撤職是遲早的事,我早有準備,只是石碑把這件事的到來提前了些。」

  夏玉瑾怒,小聲罵:「都是過河拆橋的混蛋!」

  葉昭看看周圍,確認沒人偷聽,給他順毛:「說話要小心,我最初女扮男裝出征沙場是任性,後來擔任將軍一職也非自願,是敵強我弱,形勢所逼,我才帶著必死決心,為統軍報仇和收復漠北行事方便掛帥。如今天下暫定,皇上宅心仁厚,不追究欺君大罪,反而替我安排好下半生生活。以後可卸下重擔,不用練武練兵忙碌,過些逍遙自在的生活,也不錯……」

  可惜,知道和做到是兩回事。

  葉昭的最後一句話裡藏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夏玉瑾知道她放不下,無法強求,只盡力哄她高興:「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也該調養身體,過好日子了。晚點我給你弄幾把海外夷人的古怪兵器來玩,等過兩年,你身子骨好了,偷溜出去玩,天大地大,任君逍遙,咱們懲惡除奸,做戲中的俠侶。」

  葉昭笑問:「你的巡城御史呢?」

  夏玉瑾嗤道:「見過不准做官的,沒見過不准辭官的,我才不稀罕,倒不如跟你去玩。看見哪家惡霸不順眼,就蒙上蓋頭狠揍一頓,看見哪家大姑娘小媳婦長得俊,就調戲幾句,看見哪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去哪裡鬼混。誰管他天下江山,百姓死活?」

  「好啊,」葉昭拉過他,笑嘻嘻地說,「我帶你去漠北,那裡孤煙直上,長河落日圓,還有連綿山脈,裡面有熊瞎子,黑豹子,吊睛白虎。往西邊是看不到邊際的,騎馬跑三天三夜才能看到人家,夜裡還有狼群出沒,長著綠眼睛,圍過來咬人,你敢去嗎?」

  夏玉瑾叉腰,昂首:「這點破事,有什麼好怕的!」

  葉昭哈哈大笑:「好膽識。」

  夏玉瑾弱弱問:「有毒蛇嗎?」

  葉昭:「有。」

  夏玉瑾的臉白了白。

  葉昭沒留意,大大咧咧道:「那玩意弄掉毒囊,燒熟後很好吃,到時候我烤給你吃。」

  夏玉瑾今天不想揍她,便咬咬牙:「好。」

  妾室們聽說將軍被解職,又喜又悲,喜的是葉昭有時間陪她們玩了,悲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楊氏最為傷感,哭得很給力。待發現葉昭在家就是舞槍弄棒玩,除了像以前那樣每個月核對一次總賬目,壓根兒沒打算接過管家事宜後,就不哭了,繼續埋頭幹活。

  夏玉瑾覺得在人前丟了大臉,躲著不想出門,美其名曰:跟媳婦鍛煉身體。

  倒是安太妃聽說葉昭身體,急了,氣勢洶洶殺上門來,要給香火討公道。

  眉娘很有危機感,揉揉葉昭,小聲道:「子嗣大事,太妃不會善罷甘休,這可如何是好?」

  葉昭將虎頭刀丟給秋水,任萱兒給她拭去額上汗珠,揉揉肩膀,對大家的擔憂表示莫名其妙:「正室無後,頂多納妾生子,還能把我休了不成?」

  所有人終於想起這位正室奶奶胸懷非一般寬廣,腦子裡不存在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對妾室、庶子什麼的統統無所謂,婆婆送幾個美人入門欣賞,鶯啼燕語,左擁右抱,說不準還合她心意。

  怎麼辦?

  誰在意誰去辦。

  眾人齊刷刷將同情的目光轉向郡王爺。

  夏玉瑾立即起身,苦逼地迎接母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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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22:34:45 |只看該作者
88、一擊必殺

  大秦極重孝道,輕易不能違抗父母之命。

  夏玉瑾幼時多災多難,全憑母親疼愛,百般照料,才活到今天,對母親更是敬重。

  葉昭失去雙親後,懂得親情可貴,她愛屋及烏,也對安太妃很孝順,經常上門探望參拜,縱使被對方厭惡,也從不出言頂撞。

  安太妃不算蠻不講理的老人家,奈何這個媳婦太與眾不同,太不守規矩。每次家中聚會,她在跟前服侍,言行舉止,總能鬧出點笑話和亂子,那份「孝順」實在讓循規蹈矩過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難以消受。

  強悍的媳婦,軟弱的兒子。

  讓人都很難不對這樣的家庭關係心存偏見。

  安太妃派人密切注意南平郡王府的一舉一動,傳回的消息也多半是「郡王爺給夫人逼著去蹲火盆了」「郡王爺又給氣跑了」「郡王爺跑去玩夫人的馬,差點被馬踹了」「郡王爺給夫人試藥」「郡王爺好久沒去妾室房間了」諸如此類的話題。再加上前陣子的兒子要「納」柳姑娘,卻被葉昭「棒打鴛鴦」慘淡收場事件,簡直……

  可憐天下父母心。

  安太妃越發覺得寶貝兒子過得淒涼無比,日日心酸,想起都要掉兩滴眼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就要想方設法去撐腰找場子。

  來到兒子府上,她越發覺得不像話。

  堂堂郡王府,門口居然還有乞丐在徘徊?

  當那個又髒又臭,滿臉傷疤的瘦弱男人撞到馬車前,啊啊亂叫的時候,她嚇得差點尖叫。還是車伕眼明手快,兩鞭子狠狠抽過去,將那窮瘋了的爛貨趕走。

  安太妃失魂落魄,入府後捧了半天心肝,念了幾百聲佛,方平息下來,然後派人發作門房:「哪有讓乞丐野狗在王府外頭亂轉的道理?玉瑾身子柔弱,被衝撞了怎麼辦?」

  門房委屈:「是個不知哪裡流落來的啞巴乞丐,天天在門外轉悠,我們喝罵過,楊姨娘說啞巴可憐見的,也賞過他二兩銀子,讓去自謀生路,可惜那人不要臉,也說不通道理,去了又來,跑得又快,我們念著郡王爺心善,也不好下狠手……」

  「窩囊廢!」安太妃大怒,親自派出幾個精幹侍衛,去處理此事,務必打得那混蛋無法再登門為止。

  夏玉瑾在花廳外,見母親發脾氣,便縮了許久,待她怒氣稍平,才堆著滿臉笑意,歡歡喜喜地走了進去,先半瞇著眼睛打量半晌,再行大禮,「抱怨」道:「母親配上這簪子,年輕得差點讓兒子認不出了。」

  「混賬貨,盡亂說話,」安太妃錘了他兩拳,「這梅花喜鵲連環簪子不就是你前兩天送來的嗎?」

  夏玉瑾邊躲邊笑:「聚寶閣老闆果然沒坑我,這玩意就是流行好看。若娘喜歡,我下次找他買個幾十支,讓娘天天換著帶。」

  安太妃給他這番胡言亂語,折騰得脾氣都沒了,狠狠「呸」了他好幾口,心裡想到兒子孝順,還是有些歡喜的。

  夏玉瑾又問:「江北回來,你看我是不是養胖了圈?」

  安太妃心疼地摸摸他的臉:「瘦了,下巴都尖了。」

  夏玉瑾點頭:「還得在家養。」

  雖然婆婆有各種收拾媳婦的權力,奈何葉昭氣勢太強,站在她面前,抬頭仰視,讓人怯場。安太妃不敢當面為敵,見兒子還摸不清頭腦的傻瓜樣,婉轉建議:「若是在家裡不自在,不如回安王府住幾天?」

  「都分府了,哪好意思老打擾大哥,他看見我,臉黑得和鍋底似的,動不動就抓過來訓話,什麼『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什麼『玩物喪志』,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聽得人耳朵起老繭,還不准我靠近小侄子,說是怕帶壞了!娘,你說他混賬不混賬?!」夏玉瑾每天忙著和媳婦造小小昭,哪有心思去別處?不但婉拒母親的好意,還摸著自己老被揪的耳朵,順便給禍害者上點眼藥。

  安太妃琢磨了半晌,猶豫:「兒啊……你哥好像沒說錯啊?」

  夏玉瑾抱怨:「誰經得起一天三頓訓啊?」

  安太妃知道大兒子性格耿直,每次見弟弟游手好閒,就忍不住要抓來教訓。偏偏小兒子生性跳脫,受不得拘束,兩人雖親,性格卻怎麼也合不到一塊去。大兒媳忙著當家,孫子年幼,實在顧不得這個已成家立業的兒子。

  她無法強求,只好再問:「你今年都二十有餘了,什麼時候才讓我抱孫子?」

  夏玉瑾心知不妙,臉上依舊平靜:「急啥?」

  安太妃見他不上道,再問:「我聽說葉昭的肚子,似乎有些問題?」

  夏玉瑾裝傻:「哪有問題?」

  安太妃急得跺腳:「太醫都說了,還瞞我?」

  夏玉瑾無奈:「不過是小問題,調養調養就好了。」

  安太妃焦急:「可太醫也說她行軍打仗那麼多年,冰天雪地的,弄壞了身子。女人這事說不準,誰也沒把握徹底治好,萬一她就是生不出怎麼辦?」

  夏玉瑾勸道:「這才調養了兩個月呢,哪知道結果?」

  安太妃試探:「若是你擔心媳婦那邊的脾氣……就由我出面,給你塞兩個長得普通點的老實丫頭,暗度陳倉,等生了孩子再過繼到她名下,把丫頭賣了完事。」

  夏玉瑾差點噴了:「犯得著那麼麻煩嗎?」

  安太妃扭手帕:「我也是擔心啊,那葉昭性格那麼野蠻,你娶了她,連個妾都不敢碰,到現在都沒兒子……咱們家是吃虧吃大了。」

  夏玉瑾扭捏:「那個,相處久了,阿昭還不錯,日子過得也可以,兩口子哪來的什麼虧不虧,我父親不是也沒庶子嗎?」

  「你不知道,那是……」安太妃想起自己以前的萬般手段,陣陣唏噓,待晃過神來,發現兒子腦子給媳婦哄迷糊了,趕緊強硬道,「反正葉昭不行,她哪有媳婦的樣子啊?」

  夏玉瑾:「真不行?」

  安太妃:「子嗣大事,要謹慎。」

  夏玉瑾知道母親死腦筋,認準的人就不輕易改變觀點,他換了個方向進攻:「娘,你想想,我和大哥身體都不好……」

  兩個兒子,一個殘疾,一個先天體弱,安太妃想起這事就難受:「所以我希望你們快點添孫,讓家族繁榮,讓你父親在天之靈也有個安慰。」

  夏玉瑾祭出殺手鑭:「娘,你再想想,葉昭那身子骨多壯啊?若是她給你生個長孫,肯定熊腰虎背,力舉千鈞,壯得和頭牛似的!還用得著日日提心吊膽嗎?」

  一擊必殺,正中紅心。

  安太妃站在原地癡癡想像許久……

  塵埃落定。

  安王府內,各色各樣的補品,源源不絕送來,還夾雜著安太妃親自求的送子觀音圖,安王妃親手做的百子百孫被等等,還慈眉善目地派人叮囑:「千萬要放寬心,養好身子,安王這脈就靠賢媳傳宗接代了,若妾室和丫頭敢鬧事,就狠狠收拾,別讓她們翻天了。」

  葉昭受寵若驚,坐立不安:「娘怎麼忽然?」

  「日久見人心,總會想通的嘛。」夏玉瑾一邊喝十全大補湯一邊滿不在乎地吩咐,「再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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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卞和有玉

  老隆今年五十二歲,他自十四歲開始在安王府門房當差,又調來南平郡王府一年多。他覺得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事情,比自己半輩子加起來都多。先是郡王爺娶了個大將軍,妾室們統統圍著主母轉,接著是如花似玉的表妹上門鬧,然後將軍卸甲,郡王府個個都不簡單,件件事都精彩,就連門外的乞丐都特別不要臉。

  南平郡王府位於西街,是上京達官貴人聚集處,尋常百姓都不會輕易走過來。

  那乞丐是啞巴,兩個月前不知從何處來,蓬頭垢面,骨瘦如柴,臉上還有幾道駭人的傷疤,身上的臭氣在初冬也熏得人不敢靠近。他最初在郡王府門口不停徘徊,張著漏風的嘴,蹦蹦跳跳,表情抽搐,像個瘋子似地,從喉嚨裡憋出「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就像烏鴉在鬼叫。

  讓這樣噁心的瘋子衝撞郡王爺,鬧個什麼萬一,不是小事。

  門房見多了這樣的乞丐,捏著鼻子,上前呵斥,讓他離開。

  啞巴搖頭晃腦,就是不走。

  門房便抄棍子,稍作教訓,嚇得他抱頭鼠竄。

  沒想到第二天,他又鬼鬼祟祟地回來,躲在郡王府附近,眼巴巴地看著大門。

  門房原本以為他來郡王府投親,便和下人們打聽番,皆說沒有這樣的親戚。便去驅趕,他就到處亂藏,敵進我退,敵退我來,打不怕,罵不怕,讓人傷透了腦筋。

  管家的楊氏聽說此事,怕丟了郡王府面子,便賞了他銀子和兩件舊衣服,說是好好勸著走。

  沒想到那傢伙油鹽不進,銀子和衣服照收,人依舊賴著,彷彿吃定了這家有好處,死活不走。

  郡王爺和將軍都不准家裡僕人任意妄為,門房不敢下狠手,拿他沒辦法,便叮囑讓他呆得遠遠的,不要在貴人出行時明目張膽出來惹事。

  啞巴點頭應了。

  未料,在安太妃的馬車停在門口時,他不知從哪個角落撲出來,狠狠衝向馬車,雙眼血紅,喉嚨裡嘶喊著什麼,差點驚了馬匹。

  安太妃得知詳情,勃然大怒,勒令驅逐,如狼似虎的侍衛們得令,下了狠手。打得那啞巴頭破血流,滿地打滾,磕頭求饒,然後丟去上京城郊,威逼不准再回來。

  門口終於平靜了兩天。

  沒想到,啞巴帶著渾身的血跡,慢悠悠地哭著回來了,依舊蹲在附近,蜷縮成一團,手裡捏著塊髒兮兮破布,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郡王府的大門,讓人感覺詭異。

  哪家宗室貴族能忍這樣的傢伙在自家門口晃蕩?

  老隆認定,這傢伙絕對是瘋子!腦子不正常!

  他這次能衝撞安太妃,下次抄棍子追著郡王爺打怎麼辦?

  老隆越想越擔憂,他琢磨著大家耐心將盡,便塞給他幾個饅頭,下達最後通牒:「吃完快走吧,這裡不是討飯的地方,給郡王爺看到不好。秦河邊那麼多酒樓飯肆,南山上有寺廟施粥,哪裡去不得?再呆在這裡,咱們就真不客氣了。」

  啞巴吃了饅頭,對他的勸告充耳不聞,依舊不走,在門口遊蕩,時不時向天胡亂比劃幾下,形態瘋癲至極。

  老隆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回去和侍衛長說了聲,讓他派人驅逐。

  侍衛們被三番四次派出來趕乞丐,煩得要命,全部都發了狠:「走不走?」

  啞巴愣愣地看著他們,繼續拿著破布比手畫腳。

  侍衛都是打仗出身,脾氣本來就不好,折騰許久,耐心終於耗盡,忍無可忍,狠狠一腳踹去他腿骨處,應聲而斷。

  啞巴痛入骨髓,發出聲撕心裂肺的低鳴,抽著冷氣,滿地翻滾。

  侍衛們拖著他,壓上牛車,載出城外,冷道:「滾!若是再回來,就打斷你第二條腿!」

  啞巴的低沉詭異哭聲,飄蕩在寂靜的荒野裡,絕望得讓人壓抑。

  夏玉瑾正在花園裡蹲馬步,聽見那聲慘叫,揉揉耳朵,問秋水:「什麼聲音?」

  秋水想了想:「是烏鴉吧?」

  秋華:「郡王爺,你別趁機躲懶。」

  夏玉瑾趕緊收回視線。

  從江東回來已四個多月,他自丟大臉後,沒怎麼出門,一邊陪媳婦調養身體,一邊鍛煉身體。

  而葉昭卸甲後沒兵帶,怎麼都閒不住,又不好經常出門,天天在家發呆。憋了一個月後,終於忍不住,把郡王府的小廝丫鬟們統統組織起來,閒時教他們武藝,排兵佈陣,以解寂寥。除楊氏管家沒空外,如今兩個月下來,眉娘能似模似樣舞起鴛鴦刀,萱兒學會揮長劍,就連燒火的丫頭都能使上兩招擒拿手。

  夏玉瑾懷疑,再過上一年半載,他家丫鬟們派出去打群架都是個中好手了。

  遠處葉昭懶洋洋坐在水榭裡,胡亂套著身長袍,右手托腮,百般無聊地用石片打水漂玩。

  緊張刺激慣了的生活,怎能快速鬆懈?

  叢林裡的野獸,怎能適應籠子裡的生活?

  她抬頭,看著天空中向南的大雁,一行行,一列列,多麼快活?

  夏玉瑾從火盆上蹦起,不顧秋華在後面的叫喚,匆匆跑去她面前,靠近坐下,陪她打了兩片水漂,碰碰她的手,興沖沖地問:「咱們出去玩吧?」

  葉昭縮回手,遲疑問:「去哪裡?」

  夏玉瑾笑嘻嘻:「玄妙觀今夜有廟會。」

  葉昭皺眉:「我不信道。」

  「我也不信,」夏玉瑾樂呵呵地揉著她肩膀,盡情描述,「每年玄妙觀的廟會都很熱鬧,去看社戲、套大鵝、猜燈謎、射靶子、吃麥芽糖、喝湯圓、嘗美酒,還有木偶戲、猴子和老鼠耍把戲、西蠻的萬花筒,很有趣。」

  骨骰遲疑道:「郡王爺,安太妃說這是下等人玩的地方,讓你別亂去,小心吃壞肚子,或是被不長眼的惡棍欺負了。」

  夏玉瑾掛不住面子,訕訕道:「這不是有夫人在嗎?小小場面何足懼?就算來十個八個惡棍也是找死的,怕什麼?」

  骨骰:「可是,太妃說……」

  夏玉瑾怒了:「你別告訴她不就得了?!」

  骨骰低頭垂腦。

  葉昭丟出手中最後一片石子,湖心泛起十七八個漣漪,她慢悠悠問:「你想去?」

  夏玉瑾輕輕答:「你陪我去就去。」

  葉昭看著他,猛地站起,嘴角綻放出淡淡笑意:「走。」

  時值中午,兩人決定先找借口去秦河岸買東西,然後躲進茶肆,在中途換上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混入人群,既免得給安太妃嘮叨,也可玩得更盡興。

  收拾半晌,馬車備好,南平郡王府側門開。

  夏玉瑾攜夫人出行,未到門口,聽見侍衛的喧嘩喝罵聲。

  「不是丟出去了,怎麼又回來了?」

  「這小子還不怕死!瘋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

  「該不是要行刺吧?」

  「幹!郡王爺要出行了!快動手趕!」

  幾聲重重的拳頭打肉悶哼聲,夏玉瑾猶在迷惘,葉昭已大步走去查看,卻見郡王府的侍衛正拖著個滿身是血的乞丐往路邊走,低聲問侍衛長:「怎麼回事?」

  侍衛長報:「是個瘋啞巴,說不清道理,這兩個月都蹲門口要好處,屬下想盡辦法,趕了七八次都不肯走,迫於無奈,出此下策。」

  葉昭:「無能!」

  夏玉瑾掩鼻,不忍,「算了,殘疾也挺可憐的,大概是天冷沒地方住,所以貓在這裡。」他見情況太慘,訓斥,「瘋子哪裡懂事?全上京是不知我和夫人慈悲為懷?你們做得太混賬了。」

  侍衛長低頭受訓。

  夏玉瑾看了眼那胡亂掙扎,長相恐怖,貌似瘋癲的啞巴,心裡也有些毛骨悚然,覺得這傢伙擱門口確實很恐怖,退了兩步,搖手補充:「給他點湯藥費,找個好大夫看看,帶我的話,送去濟貧院養著。」然後補充,「好好辦,別壞了我未來兒子的陰德。」

  侍衛們齊聲應下。

  未料,乞丐看見他們兩人,兩眼放出異樣的光芒,趁其不備,忽然狠狠一口咬去抓自己胳膊的侍衛手上。然後跌落在地,拖著折斷的腿,雙手撐地,在寒冷青石板路上,一步步向葉昭爬來,嘴裡激動地嗚嗚咆哮。

  斑斑點點,血跡一地。

  他直直向前爬。

  侍衛為他不要命的做法,驚了半刻,回過神來,再次上前拖拉。

  乞丐掙扎著,從懷裡掏出條沾滿血跡的舊布,衝著葉昭,拚命揮舞。

  剎那間,葉昭身形猛動,奪過手帕,臉色大變。

  熟悉的淡淡血跡,陌生的深深血跡,縱橫交錯,手帕角落仔細繡著兩行詩歌:

  【一方錦帕與君知,橫也絲來豎也絲。】

  詩旁潦草血書一行:

  【祈王勾結東夏,反。】

  「啊!啊!啊啊啊啊——」啞巴以頭搶地,放聲痛哭,洩盡心頭委屈。痛苦的嚎叫,響亮悠長,久久不散,解脫的眼淚,一滴滴,打在地上的血跡,慢慢化開。從漠北到上京,一路行乞,歷盡磨難,提心吊膽,受盡白眼,他終於將秘密送到該送的人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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