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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一枚銅錢 -【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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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25: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笑春風 作者:一枚銅錢

內容簡介】:

  十三年前蘇雲開給個小姑娘買了個豆包

  十三年後蘇雲開又跟豆包姑娘重逢了

  ——他還記得她小時候的模樣,卻不知道她長大後的樣子不過來日方長,豆包姑娘一點也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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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25:5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宋,慶歷三年。

  初春時節,南樂縣的天氣乍暖還涼,街道行人稀零,冷冷清清。

  包子鋪前的石階上坐了兩個孩童,女童不過四五歲,眉眼清靈,紮著兩根小辮子,雖然現在看起來歪歪扭扭狼狽極了,但本身辮子也沒編好,像是出自哪個大老粗之手。

  包子的香味已經完全被隔壁家蔥油餅的味道遮掩了,但明月還是專心吃著她最愛的豆包。剛從籠屜裡拿出來的包子很燙嘴,她咬了一口就仰頭呵出兩口氣,暖暖氣流飄入冷冷空氣中,立刻散成一縷淡薄白霧。

  旁邊的男童也不過七八歲,正努力把臉上的髒東西擦走。見她吃的急,臉也髒兮兮的,蘇雲開就換了只袖子給她擦拭:「吃慢點,沒人跟你搶。」等她吃了兩口,他才問道,「豆包妹妹,你真的不知道你住哪兒?那這附近有沒有認識的人?」

  明月搖搖頭,把嘴裡的包子團成團嚥下去:「我跟爺爺剛搬到這,誰也不認識。」

  「那你爺爺呢?」

  「看死人去了。」

  「……」蘇雲開聽不懂這小姑娘說的話,他在考慮要不要把她帶去衙門,不過她剛搬到這,衙門的人也未必知道。

  明月一天沒吃飯,剛才又被狗追了半天,餓得頭昏眼花,這會半個包子下肚,才覺得不暈乎了:「小哥哥,你不怕狗嗎?」

  「當然怕。」

  「那為什麼還來幫我呀?」

  「總不能看著你被狗咬。」他摸了摸手背上紮了個小方帕的地方,嘀咕道,「又要留疤了吧。」

  明月瞧著小方帕上面的血已經凝結,說明傷口不流血了:「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蘇雲開大方道:「沒事,我五歲的時候也被狗追過,摔了個大跟頭,現在大腿上還有一道疤痕,不也活蹦亂跳的。別說了,快把包子吃完吧。」

  「嗯……小哥哥你怎麼會來南樂縣呀?」

  「我們家是江州的,今年我爹去開封赴任,從這路過。」

  「哦……」

  兩人一個看路人,一個啃包子,說了半晌的話,天色漸黑,春風晚渡。蘇雲開也得回去了,不然爹娘久等他不歸,就得換他們去衙門找自己了。他又看看旁邊的小姑娘,等不來人,他打算把她送到衙門去。剛站起身,就見前頭有人擋了夕陽餘暉,抬頭一看,是個五十開外的老者,還是寒涼初春,可衣衫都半濕了,滿目的焦急。

  「爺爺!」

  明月起身撲到老者懷中,抱了他的腿嚶嚶哭道:「我以為爺爺跟爹娘一樣,也不要我了。」

  「不是讓你不許亂走嗎?」老者語氣嚴厲,抱起他這四歲的小孫女,又輕輕歎了一口氣,狠不下心再責備,「以後爺爺不留你一人待家裡了。」

  「既然你爺爺來接你了,那我也得回去了。」蘇雲開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否則等會母親又要問長問短。他說出來逛逛南樂縣,結果跑去趕狗了,這可怎麼解釋才好。

  明盛瞧著這少年,衣著光鮮,腰間配的一塊紅玉色澤鮮潤,目有英氣,看著就非普通人家的少爺。明月說道:「剛才小哥哥救了我,還給我買豆包吃。」

  明盛趕緊跟他道謝,蘇雲開作揖回禮,就跟他們告辭了。沒走幾步,就聽見那小姑娘朗聲——

  「喂,小哥哥,你叫什麼呀?」

  他轉身看著那明眸皓齒的小姑娘,答道:「蘇雲開,蘇杭的蘇,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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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2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古董鋪子(一)

  宋,至和三年。

  正月裡,正月正,正月十五鬧花燈。

  當朝盛行過元宵,早在冬至百姓就開始準備。搭棚樓、掛綵旗,各路雜技說唱的人早早就往開封去了。到了十五那晚,將汴京擠得熙熙攘攘。歌舞百戲,奇術異能,熱鬧非凡。

  大名府路轄下的南樂縣離汴京稍遠,又因前一晚下了大雨,讓元宵花燈的氣氛冷清不少。

  只是一大清早,一條非縣城主道的偏僻小街上,一家古董鋪子前倒是圍了不少人。

  昨夜雨水未乾,擁擠的人多,踩得街道青石板路上沾滿泥濘,稍不留意,鞋面就要被濺上泥水。

  被圍觀的鋪子前正好有一個爛泥水坑,來看熱鬧的人不想弄髒鞋子,那兒便空了個口子。不多久一個身姿英挺的年輕人立身缺口處,腳踩水坑也定身不動,像是渾然未覺。

  旁人好心提醒,他偏頭笑笑,面容更加文雅俊秀:「無妨。」他又問,「老兄是當地人?」

  「對,就住街頭那。」

  「請問裡頭死的是什麼人?」

  「這兒的女掌櫃。」漢子性子爽朗,又喜好閒侃,不等他問,就又說道,「這女掌櫃叫柳佩珍,娘家富貴。頭婚被丈夫休了,二婚嫁了個窮酸的讀書人,那秀才平時是不管事的,這古董鋪子的生意都歸女掌櫃管。早上那秀才跑到衙門說出命案了,原來是那女掌櫃死了,嘖,還不到三十呢。這不,縣太爺正帶人在裡頭查案,也不知是誰做的,實在是可怕……」

  「哦……」年輕人恍然一聲,他又往裡面看了兩眼,衙役已經走開了一些,又因位置好視線佳,鋪子裡的情形大半都瞧得見,也能看見那屍體的鮮艷裙擺,「看來等會她的丈夫就要被抓起來了。」

  漢子詫異:「公子為什麼這麼說?」

  年輕人說道:「猜的。」

  漢子見他不說,便當他真是猜的。可不過片刻,就見官差扭押了個年輕俊氣的書生出來,正是鋪子的男掌櫃吳籌。見抓了人,這會看熱鬧的人已經要散了,漢子突然覺得剛才那年輕人可能不是胡猜,沒跟著散開,追問道:「公子是怎麼猜的?」

  隨著那高呼冤枉的男掌櫃遠去,年輕人眸光微斂,說道:「你說女掌櫃已是三十有六,但她穿的衣裙卻十分明艷,就連那雙繡花鞋,都是姑娘家常穿的大花繡鞋。她頭婚被休,二婚嫁個沒錢卻長得不錯的秀才,家中有男人,卻要自己來拋頭露面。加之方才圍觀的人中,但凡是女子,都對女掌櫃十分唾棄厭惡,說她半老徐娘惹出了事。但換做男子,卻是滿臉可惜。可見她在婦人中,名聲不太好。」

  漢子也是個男子,聽了這話就說道:「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隱晦,名聲不太好……說白些,不就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年輕人沒有接話,只是說道:「連你們都知道這些事,那她的丈夫肯定也知道。女掌櫃無故死了,衙門第一個懷疑的,當然就是丈夫。所以將他抓了去問話,是必然的。」

  漢子瞭然,又道:「縣太爺難道是懷疑那窮秀才是因為記恨他的妻子水性楊花,給他戴綠帽子,就痛下殺手了?」

  年輕人又是一笑:「得看縣太爺怎麼想了。」

  漢子得了解釋,心滿意足,見他要走,又問道:「那秀才到底是不是兇手?」

  年輕人提步走在濕膩的石板上,鞋面已濕,鞋底微涼,他也沒有停下,邊走邊道:「不是。」

  漢子還想再問清楚些,可散去的人群從中間走過,一轉眼,那青衫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雲開離開百寶珍鋪子,才走幾步,見左邊有條小巷,就拐進巷中。

  巷子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不能容二人並行。牆壁兩邊還擺了些零碎東西,將巷子堵得更窄。

  「嗒嗒。」

  鞋子從濕潤的地面脫離踏步,每一步都發出輕微的聲響。

  蘇雲開一直緩步往前走,等快走到盡頭,他才停下,驀地轉身回頭,一個人影迅速閃進旁邊堆疊的雜物後。他快步跑過去,一把抓住這鬼鬼祟祟的人。

  「呀——」

  這人似乎也被他嚇著了,驚叫一聲,卻是個姑娘的叫聲。他一瞬生疑,但也沒有放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肩,像拔蘿蔔那樣將她拔起,堵在牆上。

  這會他才看見她的臉,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一月還很寒涼,眼前人穿著杏色千褶襦裙,外罩一件旋襖,裝扮清秀又顯苗條,明眸皓齒,是個漂亮姑娘。

  蘇雲開眼裡卻沒半點憐香惜玉,蹙眉問道:「你跟蹤我做什麼?」

  明月這會已經少了驚懼,拍拍他緊抓的手卻沒拍開,鼓了腮子比他更凶兩分:「我哪裡有跟蹤你,跟你同路而已呀。」

  蘇雲開說道:「在百寶珍鋪子的時候,你就一直在盯看我。」

  明月輕哼:「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紈褲公子在輕薄你。還有……」她面頰緋紅,咬了咬唇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再貼這麼近我要喊非禮了。」

  蘇雲開低頭一瞧,現在的姿勢實在是曖昧,忙鬆了手退開一步。

  明月揉了揉被抓得酸疼的肩膀,見他還沒完全退開,仍堵著路,便問道:「順路回家也要抓我嗎?我這是犯了什麼王法啦?」

  蘇雲開捉了她的袖子把她扯出來,讓她往前看:「巷子是由兩家牆壁圍築而成,所以這條巷子沒有後門。」

  明月眨眨眼,墊腳從他肩頭往巷子深處看,果然沒瞧見後門。她轉了轉眼:「可這巷子通向另一頭呀。」

  蘇雲開瞧她:「這是條死巷,沒有出口。」

  明月又被堵死了個借口,不服氣道:「這條巷子這麼長,一眼看不到底,你怎麼知道沒出口?」

  「沒有風。」

  「風?」

  「今天風那麼大,又是這樣一條窄巷,如果互通,風就該是對流的,那你的衣服你的頭髮也不會紋絲不動。」

  「說不定今天那一頭被人堵住了呢?」

  「巷子裡的氣味這麼難聞,氣流阻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明月騙不了他,什麼謊話都被揭穿,借口都用完了。見他視線落在自己脖間,偏身:「流氓。」

  蘇雲開只顧著舉證,沒在意自己看的是什麼,她一喊流氓,這才反應過來,也稍稍偏轉了身,岔了話問道:「你到底為什麼要跟蹤我?」

  「聽你分析柳佩珍的事那麼頭頭是道,還說秀才不是兇手,好奇了。」

  蘇雲開察覺到她的視線時正好是在跟旁人說話的時候,所以一時無法判斷她說的是真話假話,不過一個姑娘家起了好奇心就跟蹤人,也是膽大和讓他不解:「所以你是想知道什麼?」

  明月眉眼彎彎,俊俏的臉被明媚日光映照得更加俏美:「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說秀才不是兇手。」

  =========================================================

  作者有話要說:

  北宋建隆元年(960年),陳橋兵變後,以開封為國都,稱東京,又名汴京、汴梁。

  大名府路:宋朝設立「路」,路之下有「州、縣」,相當於今天的「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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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26: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古董鋪子(二)

  蘇雲開是個怕麻煩的人,一點也不想答話。可看著她的炯炯雙目,他覺得自己要是不答,她肯定會成為更大的麻煩。這事說了也無妨,她聽過之後就如願以償離開,也是好事。想罷,這才解釋道:「他並不是個膽大的人,被衙役抓走時,他甚至害怕得腳不能立,要人拖走。」

  明月眼笑如彎月:「可是很多人都會衝動殺人呀,腦子一糊塗,膽子也跟著肥了,事後害怕成老鼠,也不奇怪。」

  蘇雲開微微搖頭,繼續說道:「男掌櫃年紀尚輕,樣貌頗佳,能被稱為秀才的,想必腦子也不錯,可他卻早早娶了個大他許多被夫家休了有錢婦人,可見比起名聲來,他更在意錢財。所以哪怕知道妻子和別的男子有曖昧,他也是忍氣吞聲沒有出面。」

  「等等,你怎麼知道他忍氣吞聲了?」

  「旁人都說女掌櫃在鋪子裡拋頭露面做生意和男子調情,如果秀才不是忍氣吞聲,那管鋪子的就是他,而不是讓妻子來做打交道的事。」

  「唔,但就算他膽小如鼠,想過安逸日子,也不能證明他沒有殺人。如果女掌櫃死了,鋪子裡的東西可都是他的了,一樣可以過好日子。」

  蘇雲開問道:「你剛才看見鋪子裡的情況沒有?」

  明月仔細想了想:「看見了,一片凌亂,聽說還少了好多寶貝。」

  「好多是多少?」

  「十之八九都沒了。」她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秀才就算是想讓這件事變成劫殺案,也沒必要拿走那麼多東西?所以根本不是秀才做的,而是真的有人殺了女掌櫃,把東西劫走了?」

  蘇雲開點頭:「對,如果是秀才做的,他就算要造成劫殺的假象,拿走一些貴重的東西就好,拿那麼多,還要考慮怎麼藏。再者,再怎麼藏,也比不上就放在鋪子裡好,畢竟女掌櫃一死,東西就都是他的了。」

  明月仔細想了想,又道:「可萬一秀才的確是個糊塗人呢?」

  蘇雲開問道:「剛才店舖地板上是不是有很多黃泥腳印?」

  「對呀。」

  「但秀才和女掌櫃就住在一個地方,從後堂走到鋪子鞋底不該這麼髒。如果是他殺的,地上就該很乾淨。但從那些髒亂的腳印來看,兇手明顯是從外面進來的。如果覺得還有疑點,對比一下腳印大小,或許就一目瞭然了。」

  明月疑惑頓解,不吝誇讚道:「你真聰明。」

  見她沒疑問了,蘇雲開也欣慰極了,片刻她又捉了自己的衣袖晃了晃:「那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不知道。」蘇雲開看看天色,烏雲滿佈,好似又要下雨。沒有帶蓑衣雨傘的他準備回客棧。

  剛從巷子出來,後頭又傳來「嗒嗒」的腳步聲,他禁不住回頭看她一眼,看模樣竟還是想跟著他。他開口要問,就見有兩三人疾步往前走過,碎語聲傳入耳中。

  「快走快走,縣太爺破案了。」

  「什麼案?」

  「廢話,當然就是那百寶珍女掌櫃被人害死的案子啊。」

  「這麼快?兇手是誰啊?」

  「還能是誰,就是她丈夫唄,那個小白臉窮秀才!」

  蘇雲開猛地收住步子,明月沒瞧見,一腦袋撞在他寬實的後背上,不由嘟囔一聲,揉著腦袋要質問,卻見他也如行人那樣疾步如風,她忙問道:「你去哪?」

  回答的聲音頗沉:「衙門。」

  &&&&&

  明月沒蘇雲開跑得快,但知道他要去哪,就直奔衙門去了。本來想喊他一起往小路走,可眨眼就不見了人。等她抄小路到了衙門,蘇雲開也才剛到。

  此時衙門門口已經圍滿了人,擠得水洩不通吵鬧聲連大堂裡頭的人都驚擾了。

  蘇雲開個頭高,明月一眼就看見了他,過五關斬六將擠到他身邊。衙門裡面剛好出來個捕頭裝束的人,喝聲:「大人正在裡面斷案,不許喧嘩!」

  那捕頭生得紅潤白淨,年紀看著也不大,站在台階上氣勢洶洶,一時鎮住場面。來圍看的人安靜下來,前頭有人悄聲問道:「白捕頭,那秀才真是兇手?」

  白水瞥他一眼,右手放在腰間刀柄上,冷聲:「大人還在斷案,是不是兇手,等會就知道了。」

  明月見蘇雲開皺眉往裡看,扯扯他袖子:「喂,你是不是想進去聽秦大人審案子?」

  蘇雲開聽出話裡的意思:「你有辦法?」

  「能呀。你等等。」

  說完,她又奮力往裡擠。蘇雲開想了想,跟了上去。

  明月走到那白淨秀氣的捕快跟前,仰頭衝他「噓噓」了兩聲。

  白水動了動耳尖,低眉看去,就見一個好看的腦袋正往他這瞧,擠眉弄眼的朝他噓噓噓。他本想當做沒看見,可她噓得越來越大聲,連她週遭的人都往她瞧,終於是又將視線落在她臉上,瞪了一眼:「休得喧嘩。」

  明月笑盈盈道:「白哥哥,我想進去聽案子。」

  白水不理會她:「小姑娘家的聽殺人案做什麼,快回家去。」

  「白哥哥你就讓我進去吧,二門那不是挺多人在聽的,多我一個不多嘛。」

  白水還是不理會她,倒是旁邊的衙役聽見往這看,一見她就笑開了:「喲,原來是阿月啊,怎麼,又心癢癢了?」

  明月朝白水做了個鬼臉,道了句「不要你了」,就跑到那衙役面前。那衙役二話不說就給她開了道,明月立刻拉了蘇雲開進去。

  大門離大堂還有十餘步距離,蘇雲開見裡頭的人也不攔她還跟她打招呼,分明是熟人:「你是什麼人?」

  明月答道:「我爺爺是南樂縣最有名的仵作,衙門上下的人都認識他,我成天跟在爺爺身邊,他們當然也認得我,不過我爺爺前兩年離開衙門了。」

  原來是仵作之後,難怪跟衙門的人這麼熟。蘇雲開趁著這餘暇努力細想,總覺得她不單單是因為自己說秀才不是兇手而產生了好奇之心。

  走過一片衙署,過了二門,才看見大堂。

  此時堂上兩邊衙役手持殺威棒,神色肅穆,滿堂唯有秀才吳籌的痛吟聲。

  他薄衫染血,面有紅痕,臉都紅腫了大半,咿咿呀呀地痛叫,一看就是剛才受了刑。蘇雲開擰眉,抬眼看堂上知縣,微微屏氣。

  大堂上只允許一些百姓旁聽,二門離大門頗遠,因此這裡的氛圍比起外面來要安靜得多,吳籌痛叫的聲音聽來就更加清晰可辨了。

  一會白水也進來了,打量了兩眼剛才和明月一起進來的男子,目光淡淡。蘇雲開察覺到他的視線,也往他看去,兩人目光一對,就各自收了視線。

  「啪。」一聲驚堂木敲響,桌子上的筆墨也跟著震動。秦大人年過半百,但中氣十足,聲音很是響亮,「堂下犯人吳籌,你殺害柳氏,證據確鑿,是認罪還是不認罪?」

  吳籌平日好吃懶做,也不怎麼強健體魄,現在受了刑罰,又驚又怕又痛,伏在地上起不來。但他深知要是認罪就死罪難逃了,柳家人定會將他往死裡整,吳家也沒人能幫得了他,因此咬緊了牙不鬆口:「草民沒有殺害自己的妻子。」

  「胡說!」秦大人大聲道,「仵作,你再將方纔的話說一遍。」

  仵作上前兩步,說道:「方纔小的檢驗柳氏傷口,發現死者頭部有傷痕,是遭鈍器重擊所致。而傷口呈紫黑色,證明非舊傷,傷勢足以當場斃命。死者身旁有沾血的硯台,可做凶器,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沒有其他致命的傷口。從案發時間來看,吳籌應是兇手。」

  吳籌急聲:「那也不能證明是草民所為,也有可能是賊人進屋盜竊,劫財奪命!」

  秦大人冷笑一聲:「吳籌,虧你還念過幾天書,竟然說出這樣不合理的話來。我剛才問你,昨晚申時,也就是你妻子死去的那個時辰,你在哪裡,你說你在房裡睡覺。」

  「對。」

  「房間離店舖才多遠的距離?如果是有賊人進店,還和你的妻子發生爭執,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卻不知道?休要蒙騙本官。」

  吳籌一時氣急,欲言又止,秦大人頓時得意:「果然如我所料。」

  「不!草民沒有!草民沒有殺人!」吳籌憋得滿臉通紅,卻仍是欲言又止。他這一遲疑舉動,更是落入秦大人眼裡,頓生得意,看得吳籌差點嘔血,可卻死活不願再辯解。

  「奇怪。」

  蘇雲開突然聽見明月唸了一聲奇怪,問道:「怎麼奇怪了?」

  明月抬頭看他:「女掌櫃的死因至少有二,不單單是鈍器重擊,可仵作卻只說了一個。」

  「仵作沒看出來?」

  「不可能,那麼明顯的事。而且黎叔他也是老仵作了……」

  明月苦想細想,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仵作要瞞著可能造成女掌櫃死亡的另一個原因?

  蘇雲開問道:「有可能致死的其它死因是什麼?」

  ==================================================

  【註釋】

  宋代的秀才跟明清的秀才是不一樣的。明清的秀才需要通過考試獲得,宋代不需要,一般學識好出類拔萃的都會冠個秀才美名。而明清秀才算是身有功名,所以可以見官不拜,官員也不能隨意動刑。但宋代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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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古董鋪子(三)

  白水聽見他們兩人說話,因聲音不大沒有阻止。但這話傳入耳中,還是禁不住加問道:「對,還有什麼死因?」

  明月說道:「剛才我也在百寶珍那,那柳佩珍眼球突出,口鼻內都有清血水流出,面上還有血蔭,也有可能是被悶死的,怎麼黎叔就只說了鈍器。」

  蘇雲開低頭問道:「真的?」

  白水想了想:「嗯,說的不假,與我方才看見的一樣。」

  「但我還不能肯定,得驗屍後才能確定,不過黎叔說的太武斷了,實在不像他平時的作風。」明月見蘇雲開仍是皺眉,便道,「我四歲開始就跟著我爺爺到處去兇殺現場,衙門的驗屍房是我第二個家,不會有錯的。」

  聽個姑娘這麼說,蘇雲開總覺得有點涼颼颼的。不過……這麼小就跟著爺爺去那些地方,難道她是跟她爺爺相依為命,家裡沒其他人了?

  明月忽然明白過來,語速輕快:「是不是秦大人很快就要去別處赴任的緣故,所以懶得管事,要不現在審案怎麼都急功好利起來了。」

  聽見她以下犯上,生怕她口無遮攔的得罪縣太爺,白水低喝:「阿月不准胡說。」

  明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凶自己,應了一聲「哦」就不再非議了。

  蘇雲開看了看兩人,說是青梅竹馬可又不像,說是普通朋友可都能拉上小手了,倒是奇怪。

  大堂之上,氣氛依舊凝重。秦大人背後頭頂上明鏡高懸四個大字牌匾將他襯得官威難侵,肅穆正氣。滿堂無人說話,連圍看的人都屏氣等待。

  秦大人見吳籌還不招,氣急敗壞:「你這混賬書生,竟還不招,來人,再動刑。」

  「大人且慢。」白水朗聲上前制止衙役,說道,「吳籌乃是文弱書生,若用刑過度,只怕會被人說成是屈打成招,大人三思。」

  秦大人思量後覺得有理,擺手讓衙役退下:「可這頑劣書生不肯認罪。」

  「大人。」白水說道,「從柳氏死狀來看,只怕不僅僅是因鈍器重擊而死,還有可能是窒息而死。若死因是口鼻被掩而死,那也可以解釋為何吳籌沒有聽見打鬥聲。而且昨晚寅時在下暴雨,雨聲遮掩住了些許動靜,也是有可能的。」

  仵作忍不住說道:「白捕頭憑什麼說她死因有二?」

  白水稍稍偏身,留了個空位:「是她說的,不是我。」

  仵作怒氣沖沖回頭,可一瞧見那俏美的姑娘,就沒氣撒了。秦大人也瞧見了那在聽案的人,當即板著臉道:「又是你,好好的姑娘家老往衙門跑做什麼。」

  明月不驚不怕,笑道:「看大人審案呀。黎叔,我在百寶珍那瞧了一眼就瞧出柳氏死因有二,您也是二十年的老仵作了,怎麼這都看不出來?」

  仵作面色難看起來,喝聲:「不要胡說,哪裡有錯。」

  「那要不要讓我爺爺來看看?」

  仵作登時沒話,憋得臉色通紅。秦大人可不想在離任前鬧出什麼事來,便道:「小阿月,你去將你爺爺請來吧。」

  明月歎氣:「可我爺爺又不知道跑哪裡去遊山玩水了,找不著他。要是大人信我,那就讓我來吧。」

  說罷她就挽袖子準備去揭那已蓋白布的屍體,還沒走到旁邊,驚堂木又重重敲響。秦大人斥聲:「公堂之上豈容你一介女流放肆!你爺爺不在,那整個南樂縣就沒其他仵作了嗎?你給本官退下,不許藐視公堂,哪裡有女子在衙門當差的規矩。」

  「大人這話就不對了。」

  聲音朗朗,如清風拂開堂上滯留之氣。明月尋聲轉身,就見蘇雲開緩步上前,走到公堂之上。

  他面色從容鎮定,雖說是書生模樣,面相也俊氣非凡,可氣質卻非吳籌那等小白臉可比的,吐字字字清楚:「我朝仵作非官無品,只是衙門以錢財聘請的有能者。若女子為此有能者,那也能做仵作。」

  秦大人氣道:「本官不聘,衙門不聘。」

  「方纔仵作可是初檢?」

  「是。」

  「那還有復檢,復檢若和初檢相同,方可保明具申。初檢有異議,理應是不能讓同一個仵作再驗的。而且仵作檢驗不細,唱報不實,那是仵作擔責。但如果是仵作檢驗不實,大人判定,就是大人擔責了。」

  秦大人語塞,還有一個月他就離任了,一點也不想在這緊要關頭鬧出什麼事來。他瞧瞧這仵作,平日也沒給什麼好處,犯不著為了他犯眾怒。要是傳出什麼閒言碎語,傳到吏部耳朵裡,可就難辦了。他轉了轉眼,面色遲疑,明月在當地頗有名氣,如果讓她復檢,那無論結果怎麼樣,都牽連不到自己身上。

  初檢復檢一樣,他就定秀才的罪。兩者不同,再查就是。

  秦大人仔細衡量一番,才道:「明月,復檢一事就交給你了,若有差錯,本官拿你是問。」

  「好呀。」

  明月答的輕鬆,胸有成竹的模樣反倒讓刻板的老儒生秦大人不悅。一個姑娘家,整日拋頭露面,成何體統。下次她再敢出現在衙門上,他就讓衙役把她叉出去,眼不見為淨,哼。

  吳籌嫌疑未除,被押去收監看管了。因復檢仍需要官員在場,所以一退堂,秦大人和白水幾名官差就隨她去驗屍房驗屍。

  蘇雲開自知去不了,便沒動。誰想那叫明月的姑娘沒走幾步就轉身瞧他:「喂,你還不快跟來。」

  秦大人頓時皺眉:「閒雜人等不能同行。」

  「他是我的幫手,哪裡是什麼閒雜人等。哦……要不等會誰給我拿刀遞水,總不能是秦大人或者是師爺吧。」

  秦大人厭惡那種髒東西,立即答應了。蘇雲開與她並肩時又低頭看她,怪異,怪異得很。

  &&&&&

  衙門大堂左右兩側是錢庫和武備庫,還有戶工禮吏兵刑六房。衙門後面是內衙,官員親眷所住的地方。而驗屍房在離衙門頗遠的大牢附近,一來離了晦氣,二來大牢裡也偶爾有屍體要放,所以驗屍房就在大牢後面。

  大牢為避讓行人,建在偏僻之地,平時少有人行。因此這本就荒涼的地方更顯荒涼,拂面的春風中都瀰漫著一股濕潤氣息。

  秦大人還要乘轎過來,同行的人就跟著慢了。等到了驗屍房,柳佩珍的屍體已經放在「床」上有一刻之久了。

  那所謂的床不過是前後放置兩張長凳,鋪上幾塊扁平的木板——反正是給死人睡的,無所謂舒服不舒服。

  明月將袖子挽起走上前去,正要揭開白布,只覺旁邊有些空,回頭一瞧,秦大人掩住口鼻遠遠站在身後,旁邊的師爺正慇勤地在地上燒蒼朮皂角,燒得屋裡煙氣四散。

  她抿抿唇角:「秦大人,這屍身還沒腐爛呢,不用燒那些避臭。而且你離得這麼遠,哪裡看得清楚我是怎麼驗的。」

  秦大人死活不肯上前,正色道:「本官在這看得見,看得一清二楚。」

  明月才不信他的話,明明是怕沾了什麼死人晦氣影響官運吧。不過不在一旁也好,免得指手畫腳的。

  秦大人不過來,師爺也不上前,就只有蘇雲開和白水在兩旁。

  白水又瞧了一眼蘇雲開,生得俊朗白淨,一雙手也是白白嫩嫩的,分明是個少爺,可站在這屍身前,卻面無異樣,神情自若,像是……習以為常?

  蘇雲開可沒有在心裡衡量那捕快,只是和明月一樣,目光已經落在揭開白布的柳佩珍臉上。

  那原本是一張非常漂亮的臉,明月也見過她兩三回,每次都是風情萬種,眼有水波笑意。鵝蛋臉總是打著胭脂印著唇紅,如今也在,但妝容已花,面有血蔭,雙眼驚駭凸出,在陰暗的驗屍房裡,就十分詭異可怕了。

  驗屍從頭先驗,在百會穴那,的確是有個斜長條狀的傷口。傷口紫黑色,血已凝固,肉眼可見傷口很深。

  這個傷口的確可能造成死亡。

  只是明月視線落在柳佩珍的臉上,皺眉:「她臉上的這些是什麼?」

  她刮下一些放在紙上,蘇雲開也去瞧,認了認,成點成團的百萬凝固物在冥紙上看得頗為清楚,但本體難辨:「像不像油脂?」

  「有點像。」她兩指微搓,指肚油滑,「的確是油脂。」

  如今一月的天氣還很寒涼,油還會凝結不奇怪,但怪就怪在會出現在一個注重儀容的女人臉上。

  那油脂只在柳佩珍臉上,眼睛及額頭並沒有,而妝容損毀的地方也不是整張臉。明月忽然想起來,雙手在她臉上比劃一番,不由冷笑:「我剛才說她有可能是被悶死的,如今看來果然有這個可能,只怕這些東西,就是兇手留下的。」

  白水說道:「可是誰的手會沾滿油?」他恍然,「屠夫?」

  明月搖搖頭:「要掩住一個人的口鼻,也得壓制住她的身體。可現在她身上其它地方並沒有看見油脂,唯有臉上有。如果真是屠夫,柳佩珍身上的衣服就不該這麼乾淨。而且要捂死一個人,必須用非常大的力氣,如果是用手掌來捂,那她的臉上也會留下痕跡,但現在看來,只怕是兇手用什麼東西將她捂死的。」

  蘇雲開說道:「但裝油的器皿是硬物,要拿來捂死一人必定不可能。唯有軟物,但什麼軟物上會有油?」

  三人都沒有想明白,唯有先記下。明月見她口鼻有水漬,才剛低頭,就聞到了異味:「有酒氣。」

  白水皺眉,細翻初檢唱報的格目,竟沒有看見這一記錄:「唱報沒有提這些。」

  明月頓了頓,接過仵作初檢時的唱報格目來瞧。

  仵作驗屍,必須唱報。即驗屍時,將死者特徵從頭到尾高聲念一遍,完好的部位、損害的部位一一細唱,讓旁人記錄,再呈上公堂做旁證。也是為了防止日後屍體腐爛,不見了剛死時的細節。

  她迅速看完一遍,眉頭擰得更深,繼續細查。

  「口鼻都有酒,可能是捂死她的東西上不但有油還有酒水,以至於柳氏在掙扎呼吸時吸入了一些。」

  明月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衣服上,柳佩珍的衣服很講究,是以上好的雲絲綢緞所做,袖口更是繡了金邊,但現在那些金線卻有些斷開了,明月瞧看袖子邊緣,料子嶄新,那就是說金線不是因為穿著得久了才斷的,而是外力因素所致。

  她拿起她的手看,手指修長,不帶半點繭子,平日也是養尊處優,但現在她的指甲卻斷了三個。而其它指甲裡,還殘留了些許皮血,可見對方也受了些傷。

  「白哥哥,去煮些甘草水來。」

  白水二話不說就往外衝去,速度極快,在秦大人面前刮起一陣陰風,他抖了一下差點大叫晦氣。

  蘇雲開問道:「煮甘草水做什麼?」

  明月頭未抬,還在細瞧:「有一種叫做茜草的東西,又叫血見愁,根可入藥,涼血止血,還能去淤血腫脹。把它泡在醋裡,然後塗抹在傷處會變成一片紅色,傷痕也就看不太出來了。不過往抹過茜草的地方再抹甘草汁,就能化解,傷痕也會重新出現。」

  蘇雲開低眉一想,低聲:「你是說,那初檢的仵作在掩飾傷口?」

  「嗯。黎叔是個厲害的仵作,他不可能沒看見柳佩珍手上的斷甲,可是那份唱報上,卻沒有提到這一點。還有酒氣、面上油脂、已損的妝容,各種一眼可見的細節,他都沒記下。加上他剛才的證詞分明指向吳籌就是兇手,我總覺得不對經,不細查一下不安心。」

  蘇雲開聽她提及,便去翻格目,果真沒有看見。頓時也擰起眉頭:「那仵作在掩飾什麼。」

  掩飾傷口,那定是在掩飾他們不知的目的。那個目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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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2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古董鋪子(四)

  甘草水擦拭過後的手,像洗去了遮掩的迷霧,露出被刻意掩飾的傷口。

  不但是手掌手背,甚至連手臂都顯現出象徵著曾被撞擊的痕跡來。

  「柳佩珍生前和人搏鬥過。」明月放下她的手,又看斷甲,左手斷了一個,右手斷了兩個,而且其餘完好的指甲縫中,還有隱隱可見的血皮,可見當時她拚死爭鬥過,「她是先被人用鈍器砸傷,然後才被悶死的。」

  白水問道:「你怎麼能肯定?」

  蘇雲開解釋道:「如果當時已經被悶死,也沒有必要再往腦袋上補一個致命傷,這樣鬧出來的動靜大,多此一舉,還容易暴露。」

  白水恍然,轉念一想又覺不解:「可從她的傷勢來看,她應當和人有過激烈搏擊的,可為什麼吳籌同在一個院子裡,卻說沒聽見?」

  問題著實抓到了重點,她這一句,就能將吳籌推到兇手的位置上了。耳尖的秦大人哪怕是神遊外頭,厭惡裡頭,也聽見了,捂嘴掩鼻朗聲道:「所以他定是兇手,還驗什麼,趕緊走吧。」

  蘇雲開聽他催促,臉色當即一沉,偏頭冷聲道:「知縣大人就是這麼判案的?單憑他說沒聽見前堂動靜就能斷言他是兇手?這樣跟草菅人命有什麼區別?!」

  「你、你竟敢罵本官!」秦大人翻了個白眼,要不是這刁民就站在屍體旁,衙役又遠在驗屍房外,他早趕他走了,刁民,真是刁民!

  明月飛快地抬眼看了看他,低聲:「你真厲害,竟然敢罵秦大人。」

  白水重重「噓」了她一聲,滿是責備。明月輕咳兩聲,收回心思繼續驗屍。這被秦大人一打岔,她才想起來,轉身道:「秦大人,那吳籌不是兇手。」

  一個兩個刁民跑出來以下犯上,犯他官威,秦大人氣急敗壞:「你憑什麼說他不是兇手?」

  「鋪子裡有許多黃泥腳印,說明兇手是從外面來的,如果是吳籌所為,那地上不該有這麼多髒腳印。再有,古董鋪子裡的東西大半都不見了,如果吳籌是兇手,他只要拿走一些造成劫殺的跡象就好,拿了那麼多,還得找地方藏。」

  這些話是方才蘇雲開跟她說的,他沒想到她記得倒是很清楚,看來的確是心繫這案子,而不是為了暫時的一飽耳福。

  秦大人狐疑問道:「那你說,為什麼吳籌說他沒聽到柳佩珍跟人打鬥的動靜?明明鋪子裡這麼亂,就算雨大,也該聽見了,難道他是豬不成?」

  蘇雲開淡聲插話:「他當然不是豬,只是心底還是個男人罷了。」

  這話連師爺都覺好笑:「難道他表面不是男人?」

  「或許不算。他不是沒聽見那些動靜,只是以為那些動靜是他不想聽見的那種動靜,所以他沒有出來。」

  白水和明月齊齊問道:「什麼意思?」

  秦大人和師爺此時突然頓悟了:「原來是這樣!」

  蘇雲開隱晦一笑:「秦大人和師爺可算是想明白了。」

  明月急道:「到底怎麼回事?」

  蘇雲開解釋道:「柳佩珍生性風流,依據左鄰右舍的話來看,她常將男子帶回家雲雨。但是屋子裡有吳籌,她不可能將人帶到他面前去,所以就和男子在鋪子裡苟合。所以吳籌定是以為,昨晚鋪子裡傳來的動靜,又是柳佩珍和男子苟合所造成的。加上雨聲太大,根本聽不清楚,因此他沒有過去瞧看,也合情合理。」

  師爺補充道:「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吳籌伸冤伸得含糊不清,男人有時候,面子比命還要大。呵,雖然他妻子給他戴綠帽子是眾所周知的事,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卻又完全不同了。」

  在場男子已是各自明白,倒是明月還不太懂,還想問個仔細,蘇雲開就道:「只是如果大人認定他是兇手要定罪時,他也會說出最後的顧慮,來換自己一條命。」

  這些只是推測,但有理有據,秦大人也動搖了,如果他等會再去審問秀才,假裝要給他定罪,他若說出方纔如這書生所推論的那番話,那就說明這書生說的是對的。

  這書生到底是什麼人,說是明月的幫手,可他沒在明月身邊見過這人。

  明月已經驗完柳佩珍肉眼可見的地方,便為她脫衣細驗。

  衣服漸褪,蘇雲開面色也更是凝重,心無旁騖,查出她真正的死因,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但這種尊重的前提,是不帶半點褻瀆的。

  ……

  從停屍房出來,已經是晌午之後。秦大人和師爺早就跑到外頭去了,衙役不知從哪裡折了一把的柳條來,又在外頭燒出一堆的煙霧,看得明月嫌棄極了。她要走近呈報屍檢,還在三丈外就被秦大人急聲攔下:「你就站那,不許靠近!回去洗了澡再來。」

  明月總算是知道為什麼自打這秦大人上任後爺爺就整日不痛快最後還辭了仵作一職,她如今真想把紙筆丟他臉上,有什麼東西比人命更重要的!多浪費半刻都可能讓兇手逃逸,他怎麼能如此悠閒。

  她心底正怒著,旁邊已經有人走過,還順帶將她手上的屍檢格目拿走了。她愣了愣,神旁掠過的人影高大,背影俊逸如松,直接往秦大人走去。

  秦大人也瞧見了那走來的書生,喝了一聲也不見他停,氣得要跳起來,推了師爺出去擋著。

  蘇雲開瞥了他一眼,滿是不屑淡漠:「大人還是盡早看看這份屍檢,升堂審問吳籌和仵作。」

  秦大人回過神來:「仵作?為何要審問仵作?」

  「柳氏的屍體上有和人爭鬥的痕跡,但那傷痕被人抹去了,據白捕頭說,吳籌報案後,接觸了屍體的就只有仵作。所以這件事不是吳籌所為,就是仵作。只是,柳氏身有多處疑點,但仵作卻完全沒有唱報,咬定她是死於鈍器重擊,仵作的嫌疑更大。」

  秦大人想說明日再審,可這年輕人目光灼灼,氣勢逼人,隔了一丈距離都感壓迫,唯有說道:「那就審吧。」

  公堂氣氛剛歇,又再升堂,有好事者立即嗅出不同尋常的氣味,於是來圍看的人比方才更多了。衙門外擠滿了人,衙役放了十餘人進二門旁聽,其餘人都堵在門外。

  吳籌受了刑又在牢裡受了驚嚇,這會面貌更是狼狽憔悴,一被帶上公堂就哭得涕泗橫流:「大人,冤枉啊,冤枉,草民真的沒殺人。」

  「不許喧嘩。」秦大人不先審吳籌,轉而問那也同樣跪在堂下,神色不安的仵作,「黎知章,你是我縣仵作,做事素來嚴謹,可這屍體復檢,卻與你初檢時頗有出入,你怎麼解釋?」

  白水接過屍體復檢的格目,拿給仵作瞧。仵作顫巍巍看了一遍,便伏地說道:「小的昨晚沒睡好,眼睛疼,今天看走眼了。」

  秦大人冷笑道:「我瞧你眼睛亮如烈日,怎麼就好端端生了眼疾?」

  仵作又拜倒在地:「可小的的確是眼睛疼。」說罷還揉了揉眼,模樣實在可憐。

  秦大人一時忘了要問什麼,瞅了瞅明月,明月指了指手。他才想起來:「那本官問你,你為何要用茜草塗抹死者屍體,消她身上傷口?」

  仵作張了張嘴,突然明白過來,狠狠瞪了瞪明月。秦大人見狀,更覺蘇雲開剛才所推論的不錯,敲驚堂木時底氣就足了:「混賬東西,本官在問你話!」

  仵作這才收回怨恨眼神:「大人明鑒,不是小人做的。」

  「吳籌報案後,唯有你接觸了屍體。」

  「那也可能是吳籌所為。」

  吳籌又被人扣了一大盆髒水,氣急敗壞道:「我當時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爬出來報官的,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做那種事,你不要信口開河。你、你……」

  仵作冷聲:「我什麼?」

  吳籌被他不屑的眼神一激,擠著嗓子恨聲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柳佩珍有一腿!」

  堂上頓時嘩然,連秦大人也跟著震了震,察覺出苗頭來:「黎知章!」

  仵作臉色大變,完全沒想到吳籌竟然捅出這件事來,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竟然知道這件事。一時慌了神,沒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又被突如其來的秦大人一震,嚇得跪地發抖。

  「案子複雜起來了。」明月嘀咕一聲,「你說仵作有可能是兇手嗎?」

  蘇雲開搖頭:「或許不是。」

  「或許?」

  「仵作個子矮小,還不及柳氏高,爭執的時候不可能用硯台砸她的腦袋,除非是柳氏在爭鬥中倒地,才有可能。」

  傷口在百會穴,正好是頭頂正中間,要想往那砸成一個坑,那必然是比柳佩珍高才行。但一個倒地的人總不可能坐得筆直讓人砸,身體總該是傾斜的。打鬥後的人要想保持理智尋好死穴砸也不太可能,所以仵作不是兇手的可能性比較大。

  吳籌不是兇手,仵作也不是兇手,那就說明兇手另有其人。

  兩人皆想——案子複雜起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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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古董鋪子(五)

  仵作身形瘦小,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抖如風中酒旗,已丟了魂魄。

  秦大人心中認定他是兇手,逼問得更加緊迫,不給他絲毫餘地。仵作架不住這狂轟濫炸,終於說道:「小的沒有殺柳氏。」

  「你既然沒有殺害柳氏,為何要用障眼法,掩蓋她身上傷痕。」

  仵作略有遲疑,這才說道:「柳氏死的那晚,小的和她見過面。還、還行了好事。」

  秦大人骨子裡刻板,聽見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吳籌的臉已經快綠得像青蔥,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堂上眾人心思各異,堂下圍看的百姓已在談論這水性楊花的柳氏和這窩囊的吳籌,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茶棚酒肆都不缺話題了。

  仵作只想快點洗清嫌疑,不像吳籌那樣吞吞吐吐,招供道:「草民是子時去的百寶珍,留了小個時辰。大人也知道,男女歡愛免不了動手動腳,小的不小心在柳氏身上留了些紅痕。第二天聽見她死了,生怕查到小人頭上,所以就將那些紅痕塗了藥水遮掩,可是草民真的沒有殺人!」

  明月咬了咬牙,這昏聵之舉,簡直枉為仵作!他不但抹去了交歡的痕跡,還將可能追查到殺害柳氏兇手的線索給抹去了。為了一己之私,罔顧真相。

  蘇雲開面色不展,繼續聽審,心中自有思量。

  「小人真的不是兇手,只是不想線索查到自己頭上。對,我有證人,我夫人可以證明柳佩珍死的時候我就在家裡。還請大人開恩。」

  秦大人立即讓人去找仵作妻子,傳來一問,那個時辰果真在家,不但有家中老母幼子作證,還有鄰人也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

  確定他非兇手,那蘇雲開和明月都沒吱聲,只怕真不是兇手,頓感失望——眼見能破的案子又斷了線索,那真兇在哪?要是找不到,政績上又要被抹黑一筆了,著實是讓人不痛快:「黎知章,你身為仵作,卻不思仵作操守,甚至掩蓋真相,擾亂章法。來人,將他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要蹲大牢的結果仵作不是不知,可心底還留有盼想,被衙役左右一押,下意識大聲喊冤。可為時已晚,唯有留在牢裡後悔了。

  明月見他被押走,卻高興不起來。

  爺爺說過,身為仵作,哪怕是被朝廷定義為賤民,也不能因此而貶低自己,更不能因為被扣上了賤民的帽子,就真去做低賤的事。身在其位謀其職,做好本分的事,去哪都不怕被人看輕。

  想來黎知章也是個經驗豐富的仵作,之前協同知縣破過不少案子,連爺爺都誇讚他。誰想一朝邪念,淫人妻子,還玩忽職守。

  想罷,輕輕歎了一口氣。歎息聲傳到蘇雲開耳邊,視線落及她臉上,是說不出的感慨不悅,連清亮的眉眼都添了兩分黯淡。

  審完仵作,秦大人這才開始審吳籌。見他一臉大仇得報的模樣,就覺嫌惡。明知妻子不檢點,也忍著不語,整日游手好閒,這種人,枉為讀書人。心有偏見,語氣就更不客氣了:「吳籌。」

  吳籌回神,心氣一順,還不忘先恭敬地拜了拜:「大人。」

  「本官再問你,昨晚你人在何處?」

  「房間裡。」

  「不曾出去過?」

  「不曾。」

  「當真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吳籌微頓,秦大人又道:「事到如今你若還不說出實情,難道你想被當做兇手不成?」

  身後議論聲愈發的大,吳籌也全都聽在耳朵裡。說他窩囊,說他廢物,說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紅杏出牆留男人他也不管。什麼難聽傷自尊的話都在說,他們越說,他反倒不像開始時那樣在意了。

  反正一出這衙門,這些話也要傳遍整個南樂縣了。

  那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他略有恍惚,抬頭看向前面,說道:「草民聽見了……大人說,柳佩珍是寅時死的,實際上我從子時開始,就聽見前堂有動靜。中間有停過,但不多久又吵鬧了起來。後來聲音又停,不過片刻,又再次吵鬧,然後就一直沒聲音了。直到早上我要外出,才看見柳佩珍已經慘死。」

  「你具體說說是何時停,又是何時有動靜。」

  吳籌想也未想就道:「子時過半有動靜,不到丑時便沒了聲音。」

  這時辰與仵作去百寶珍和離開的時辰吻合,秦大人沒有疑問。

  「後來快到丑時,又有聲響。也是過了一個時辰,動靜才消停。將近寅時,前堂又傳聲響,那時草民也快睡著,迷迷糊糊的,加之雨聲拍瓦,實在吵鬧,就沒去瞧,還以為她同人苟合得那樣不知廉恥。誰想早上她卻死了……」

  已沒臉面可說的吳籌說得輕描淡寫,倒讓堂外的人唏噓不已。無怪乎開始他不肯說,這話一說,就算他沒罪,以後也別想在南樂縣抬頭了。

  秦大人問道:「為何你記得這麼多相應的時辰?」

  吳籌目光突然變得狠厲,厲聲道:「這種傷及男子尊嚴的事就算想不記得也難,那柳佩珍身為婦道人家卻不守廉恥,我願娶她這二婚頭,她卻自己不要臉,竟去勾三搭四。仗著娘家有錢有勢,開個鋪子明著是賣貨,其實賣的是自己,賤人!」

  他嘶聲力竭,像是把這幾年的不滿全都喊了出來。堂上堂下悄然無聲,連非議的人也識趣的閉上了嘴。

  忽然寂靜中有人輕笑一聲,滿帶嘲諷,惹得氣上頭來的吳籌循聲而盯:「你笑什麼!」

  蘇雲開回以冷冷目光,語調沉冷:「大庭廣眾之下你將過錯全都推給你已故的妻子,還屢出髒話,你是覺得自己有理?當初你娶柳佩珍,也知道她是再嫁女子,娘家有權勢。成親之後你也知道她跟別的男子有染,那時你就該說你來管鋪子的生意,而不是繼續讓她拋頭露面,可你沒有,只是忍氣吞聲在家好吃懶做,你有什麼臉面指責她?」

  吳籌立刻沒了話,他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也是心虛,可被人當面戳破,卻覺得遭了奇恥大辱:「這與你何干!難道她水性楊花還有理了。」

  明月見他反咬一口,恨不得給他一個巴掌:「既然你這麼討厭她,當初就不該娶她,娶了她就該盡到身為丈夫的責任,可你根本沒有。她有錯,你也有,誰都別想推個乾淨。如今她已經死了,曾經和你拜堂成親,同床共枕的人死了,你非但沒有一點憐憫,反而侮辱你死去的妻子,你難稱大丈夫。」

  公堂上幾人口如槍,唇如劍,卻吵得秦大人都忘了制止。他簡直想給那兩個年輕人喝彩了,雖然從屍檢開始就覺得他們這一對年輕人討厭極了,可這話卻說進心坎裡。

  直到師爺先反應過來,示意他接著審案,秦大人才道:「公堂之上閒雜人等不許嘩然,再吵鬧就拖出去杖責二十大板。」

  吳籌的自尊已幾乎貼地,氣勢驟減,也沒心思再為仵作被送進大牢而得意。

  秦大人說道:「吳籌,你可知平日與柳氏交好的人中,還有何人?」

  吳籌冷冷清清笑了笑:「多得去了……只是草民知道有一個人是常半夜來的。」

  「何人?」

  「那人在城南有間酒鋪,忙的時候都在酒鋪裡吃住。他的妻子剽悍如虎,他向來懼怕,所以跟柳佩珍幽會時,為了掩人耳目,都是在半夜。昨日是元宵,他定是尋了借口留在酒鋪過夜沒有回去,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半夜來的那個人。」

  「他叫什麼,家住何處?」

  吳籌想了想,說道:「葛送,就住葛家村燕子巷第八戶,鋪子在城南,叫酒仙鋪子。」

  &&&&&

  白水領著捕頭衙役前去城南抓人,但鋪子沒開,鄰里說葛送已經回村了。而燕子巷離衙門來回也要一個時辰,因此明月決定回去洗個澡,吃個午飯,再去衙門。

  她和蘇雲開一起出來,天色仍舊昏沉,滿天烏雲還未撥開,映得人面色也顯陰沉。

  蘇雲開見她抱了一把柳條跟來,忍不住說道:「秦大人第二?」

  明月噗嗤一笑,聽出他是在打趣秦大人,朗朗道:「才不是,是秦大人硬塞給我的,說讓我好好消消晦氣,不然等會不讓我站旁邊聽審。哦,還有一半是你的。」

  蘇雲開笑笑,也是無奈:「這秦大人……也是個老頑固。」

  「其實說起來也不能太怪他迷信,他如今都是五十歲的人了,半輩子都在小地方做小官,現在終於有陞遷的機會,也難怪他害怕亂了官運。他要是真的昏庸到無可救藥,其實早就將我倆亂棍打出去了。」

  仔細一想好像也對,蘇雲開認同了大半。說著,明月已經給他勻了一半懷中物。

  正是初春,柳條剛剛抽出嫩枝,翠綠如碧玉。折口處還有未干汁液,被她一股腦塞進懷裡,汁液染裳,更髒了。他抿唇看著這大大咧咧的姑娘,她竟是渾然未覺。不知者無罪,他反倒不好意思說她了。

  「對了,你住哪個客棧,等會我去找你,再給你帶好吃的。」

  「蓬萊客棧。」蘇雲開答完,腳步驀地一頓,眉頭又擰,「你怎麼知道我住的是客棧?難道我就不能是當地人?」

  「南樂縣就這麼點地方,我可沒見過你。」

  「那我不能是恰好路過的?」

  「可你沒帶包袱。」

  蘇雲開還要問,就見她嫣然一笑,笑如春花燦爛,俏媚無雙,瞬時忘了反問。

  「好了,等會見,我走了。」

  姑娘說完,就抱著柳條離開了。柳條外垂,跟著她的步子一顫一顫地上下擺動,連她的背影都顯得像一株剛從春風中甦醒的柳樹,拂過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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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董鋪子(六)

  明月比蘇雲開預想的時間晚了,按照她風風火火如疾風的性子,他猜只要半個時辰就該到了,誰想至少晚了一半。

  明月進了客棧就瞧見蘇雲開了,坐在大門正面,想看不見都難。

  蘇雲開正在喝茶,門口的人進進出出,也一直沒抬頭。隱約察覺到有視線看來,便抬頭看去。眼前姑娘的衣服已經成印彩對襟的半袖襦裙,披風拿在手上未披,看著覺得有些冷,但面頰紅潤,額有細汗,可見方纔她是跑過來的,無怪乎不怕冷。蘇雲開想著,就拿了杯子斟茶。等她坐下,茶剛斟好,遞給她問道:「怎麼跑得氣喘吁吁的。」

  她一飲而盡,才道:「我去了一趟城南。」

  蘇雲開稍想片刻,又問:「去葛送的酒仙鋪子?」

  明月莞爾道:「我就說你是個聰明人。」

  小二見那桌可算是來了人,便過去問道:「公子等的人齊了麼?那小的去上菜。」

  明月意外道:「你還沒吃呀?」

  「等你。」向來以君子之禮待人的蘇雲開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話,卻沒留意明月微頓隨即一笑的模樣,「上菜吧。」他又問,「時間來得及麼?」

  明月指了指後頭寬敞的街道:「那葛家村在城外,而這條路是進城的必經之路。白哥哥押人去衙門,肯定要從這過去的。」

  蘇雲開恍然,果然有個當地人在,事兒會省下很多:「你跟那白捕頭很熟絡?」

  「對呀,我總是跟著爺爺往衙門跑,白哥哥三年前從鄰州來這做捕快,一來二去就熟了。」提及白水,明月便眉眼有笑,「別看他總是板著臉的樣子,但他做事可認真拚命了,衙門上下爺爺最喜歡的就是他。」

  蘇雲開笑道:「我看他對你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明月連喝三杯茶,可算是緩過神來了,「對了,我去查探了下葛送的事。」

  蘇雲開又給她倒滿茶:「說說。」

  「吳籌說葛送有個剽悍妻子,我問過人了,這話不假。葛送上有老下有小,酒鋪是租的,住不下這麼多人,所以只有葛送一個人住那,葛送的妻子呂氏留在村裡照顧老人孩子。不過呂氏愛吃醋,脾氣也大,所以隔三差五就偷偷去酒鋪瞧他,一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大吵大鬧,葛送很怕她。」

  「所以吳籌說葛送總是半夜才跟柳氏幽會,這話也應當不假。」

  「對呀,這事剛剛都傳遍了,我去城南打聽的時候,鄰居也很驚訝。說想不到葛送竟然會做偷香人,但又說不難理解,家裡有個那麼凶的妻子,偷香就不奇怪了。呸,都是下流人。」明月憤憤道,「呂氏在老家照顧老人孩子,他倒好,竟然做這種事。」

  蘇雲開說道:「讓一個懼怕妻子的人做出殺害相好的事,到底是要多大的動機?」

  明月看他:「你是覺得葛送有可能不是兇手?」

  「在沒有證據證明誰是兇手之前,都不是兇手。」

  「嗯,這話在理。」明月想了想說道,「可是我們驗屍時,柳氏口鼻裡有一些酒水,而葛送開的是酒鋪,鄰居也都說他擅長釀酒,不是在鋪子裡就是跑酒窖,這一點倒是增大了他是兇手的嫌疑。」

  這話不假,蘇雲開也明白。

  街上突然喧鬧起來,還沒看見是什麼情況,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過來——衙役抓到葛送了。

  兩人立即起身往外走,小二正好端了菜上來,急得他忙喊了一聲,生怕他們兩人跑了。蘇雲開聽見,轉身回去付錢。明月見他回去,也偏頭看去,沒留意前頭。步子沒收住,只覺撞上了什麼東西,「咚」的一聲又「啊」了兩聲,砰砰倒地。

  明月揉著肩頭往前看,只見是個錦帽貂裘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子,她就叫了一聲疼,他倒是咿咿呀呀地叫疼。站起身又咿咿呀呀叫著他的狐裘髒了,實在是個吵鬧人。

  「對不起啊,剛才撞了你。」

  聲音悅耳,是個姑娘。秦放這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頓時客氣起來,也不叫嚷了:「噢,沒事,姑娘也受了驚嚇吧,你傷著沒?」

  「沒……」明月想他要麼是天生就是個客氣人要麼就是腦子撞壞了,可千萬別是後者,否則她的罪過就大了。

  片刻蘇雲開從裡面出來,剛和秦放照面,就不由嘴角一抽,轉身要走。誰想秦放眼尖,也瞧見他了,立即撲了過去:「姐夫!」

  抱了手肘揉搓的明月身子不由猛地一晃,姐夫?她抬頭盯看那已被那小舅子纏著的人,十分詫異——她沒聽說他已經成親了呀……

  可這人喊他姐夫,他也沒半點要反駁的意思。

  明月有些失神。

  蘇雲開甩了甩手將秦放甩開:「小侯……」

  「噓!」秦放重重噓了他一聲,「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要是被我爹的耳目抓到,我就慘了,姐夫你不會把我往死裡逼吧?」

  蘇雲開淡淡瞥他一眼:「你怎麼從開封跑到大名府這邊來了?」

  秦放答道:「我本來是追著一個有名的影子班去的,誰想到了那才知道他們又往開封去了,氣死我了。」

  蘇雲開想也是這個原因了,他最愛看影子戲,年紀不大,但因為追著影子班跑,整個大宋都快跑遍了。秦放是燕國公的獨子,日後承爵,所以在京都別人都喊他小侯爺。

  「不過姐夫你怎麼會在這?」

  「我住這。」

  「巧,我也住這。」秦放樂呵了一會,又回過神來,「不對,我是路過這,暫住。你呢?噢……也是暫住,對吧!我住這都兩天了,怎麼都沒瞧見你,真是奇怪。難怪那些戲文裡都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呀,姐夫你說是不是?」

  秦放是個話嘮,動若脫兔,懸河瀉水,蘇雲開目光四游,見明月還站在那等自己,便走了過去:「走吧,衙役們都走遠了。」

  明月「哦」了一聲,又瞧了瞧那跟上來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蘇雲開見她臉色頗差,心想約莫是她還沒用飯的緣故。想著到衙門那還有一段路,買點什麼可以直接吃的墊墊肚子也好。念頭剛起,就聞到一陣濃郁餅味,混在濕漉漉的空氣中飄來,只覺舒服暖和。

  明月見他步子忽然快了,視線隨他的背影追去,見他走的那個方向,不由一愣。

  左邊是個包子鋪,右邊是個餅鋪,在南樂縣都開了將近二十年。每日都是卯時開舖,無論颳風下雨,年關春節,都不歇一日。

  然後明月就見他去了餅鋪。

  「喂,姑娘。」秦放彎身順著她的視線瞧去,就見她正盯著自家姐夫發怔,頓時笑開了,「你喜歡我姐夫啊?」

  明月立即收回目光:「沒有。」

  「噢。」秦放說道,「也對,像我姐夫那種不解風情又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

  明月怎麼聽這話都不對,狐疑看他:「他真是你姐夫?」

  「貨真價實。」

  「可是我怎麼聽說……他還沒成親?」

  「是沒成親呀。」

  明月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恍惚了片刻。遠處正有雜耍班子開鑼,鑼鼓一敲,就見秦放像只花蝴蝶跑開了。她抓著手裡的披風,末了才想明白——定是蘇雲開定親了,所以沒成親卻有小舅子。

  蘇雲開買了餅回來給她,不見秦放蹤影,問道:「他呢?」

  「去看雜耍了。」

  「不等了,走吧。」

  「不怕弄丟他嗎?」

  「他知道我們去衙門,看完了自己會跟過來。就算去晚了,我們住一個客棧,他也會找掌櫃問我是住在哪個房。而且我想……他去了肯定會很嘮叨,到時候秦大人會將我們一起叉出去。」

  明月笑了笑,但笑顏沒蘇雲開意料中的明艷,他頓了頓問道:「是不是秦放惹你了?」

  「沒呀。」明月眨眨眼,「你怎麼不稱呼他為小舅子?」

  蘇雲開搖搖頭:「我們蘇秦兩家是世交,當年我娘懷了我,正好秦嬸嬸,也就是秦放的娘也大了肚子。長輩聊在一塊,就順手給我們指了婚。誰想指婚不久才知道,秦嬸嬸只是肚子脹氣,並非有孕,這件事也就一笑了之了。可秦放不知道從哪裡聽來這事,或許是年幼好玩,就追著我喊姐夫,喊了十幾年,也習慣了。」

  明月這才恍然大悟,頓時也笑開了:「這件事也真是稀奇。」

  「為了這稱呼,我已經不知道跟多少人解釋過這由來了。」蘇雲開想他都不在開封了,竟然還能碰見秦放,也是頭疼,「快吃吧,涼了就不香了。」

  「嗯。」明月咬了一口,的確是有些涼了,但還是挺香的。

  原來蘇雲開真的沒有成親,也沒有定親,真好。

  想著,她又滿足地咬了一口:「其實我最喜歡吃的是包子。」

  突然蹦來一句話,蘇雲開應了應,沒有放在心上。

  明月執拗道:「豆餡的。」

  蘇雲開唯有認真答道:「記住了。」

  明月再次心滿意足地咬了一大口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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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古董鋪子(七)

  衙門外已是人山人海,南樂縣少有大案發生,加之柳佩珍本就常是別人茶餘飯後談論的對象,如今她死了,又接連抓了三個嫌犯,案件撲朔迷離,便有許多人來瞧看。

  衙役在門口擺上了拒馬槍阻攔往前擁擠的人,沒有進二門的,只有在外面站著,試圖聽到點什麼事兒。

  明月趕到衙門時已經把餅吃完了,進了二門站在公堂外,剛露臉被就被秦大人召到前頭來。在那能將葛送瞧得一清二楚,也沒人擠,位置頗好。

  葛送被押上來時連聲喊冤,已帶哭腔,聲音尖細,這冤枉二字聽著就尖銳了。秦大人敲敲醒木,才將人鎮住。葛送哆嗦著收聲,末了極快地吐出二字「冤枉」,這才不做聲。

  「堂下何人?」

  「草民南樂縣葛家村人氏,葛送。」

  「你昨夜寅時人在何處?」

  「草民昨晚天一黑就打烊了,約了三五好友一起喝酒吃菜,醉至凌晨才醒,我那些朋友可以作證。」

  秦大人只想他是獨居那也沒證人,沒想到昨晚有約好友,心下一沉,只怕這人又非兇手。案件審問的人越多,那就越有可能讓兇手溜走,還有可能說他不擅辦案,傳到上頭人耳朵裡,政績又要添了髒。

  他心底有些後悔,當初就該定吳籌的罪,一了百了,何苦受這折騰。

  葛送所指的朋友都在城內,衙役很快就將人帶來了。

  秦大人掃了一眼那跪著的五人,問道:「你們昨夜和葛送一起喝酒了?」

  幾人面面相覷,眼神示意一個人,那人才代為答話:「回大人,昨晚我們是和葛送一塊喝酒了。」

  「仔細說來。」

  「昨天元宵,我去葛送鋪子裡打酒,他說今晚不回去,不如約在一塊喝酒吃菜,讓我去找人。我就去找了阿五他們三個人,在戌時到了酒仙鋪子。葛送就打烊關門,一直吃酒閒侃到午夜,都喝醉了。我們就在他那打地鋪睡。」

  葛送這會安了心,有人證在,秦大人還能定自己的罪麼?

  秦大人一聽,也覺葛送的嫌疑沒了,正要結詞,就聽蘇雲開開口:「你們在酒仙鋪子裡打地鋪睡的時候,葛送在何處?」

  秦大人瞬間意識到這個線索,又高聲重複了一遍。

  那人說道:「葛送說他頭疼,就自己回房睡了。他房間小我們是知道的,只能睡一人。我們本來也打算再喝一會回去,誰想聊到興頭上,喝高了,就在鋪子裡打地鋪睡了。」

  「他何時回房睡的?」

  「都到子時了吧。」

  蘇雲開唇角微微一抿:「也就是說,在子時之後,葛送就是一個人在房裡,直到早上,你們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不知。」

  葛送突然知道他是指什麼了,原本悠閒的神情頓時不見:「你是哪裡冒出來的!秦大人,草民醉酒之後就一直在房裡待著,早上我還起來送他們走。」

  秦大人冷笑一聲:「那為什麼今日一大早你就回了葛家村?據本官所知,你三四個月才回一次家,這次年關剛過,你怎麼又回去了?」

  葛送頓了片刻,才道:「元宵賞燈的人多,熱鬧,所以就留下來做生意了。第二天想回家就回了……」

  底氣不足,說的話聲音也小了。蘇雲開見堂下有個婦人眼神凶煞,死死盯著葛送,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了。細瞧她的神情,心下揣測她興許就是葛送的妻子呂氏了。

  念頭剛起,就見那婦人厲聲道:「葛送!你昨晚到底去哪裡了!」

  葛送渾身一抖,顫巍巍回頭看了她一眼,正眼對上,又猛地打了個哆嗦:「娘子……」

  呂氏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你倒是說!你到底是不是跟柳佩珍有一腿?!」

  葛送苦不堪言,喉有黃連,苦了滿心,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秦大人輕咳一聲:「公堂之上不許吵鬧。葛送,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昨夜到底有沒有去過百寶珍鋪子?」

  「沒有!」葛送斬釘截鐵,直接了當。

  「大人……」那五人中有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聲音微不可聞,等眾人視線落在他們身上,稍許遲疑,才說道,「昨晚我和李四犯了酒渴,又因外面雨聲太大,更夫敲鑼經過,就醒來了,大概就是丑時。鋪子裡沒水,我們就去廚房找。因鋪子地方小,去廚房還得經過葛送睡的房間,誰想我們從那裡經過,卻發現門開著,裡面根本沒人。」

  葛送面如死灰:「你們、你們不要血口噴人。我平日哪裡對不起你們了?啊?為什麼要陷害我,這是殺人的事,我會被砍頭的!」

  兩人也不敢瞧他:「可要是說了謊,我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葛送差點暈過去,呂氏也差點暈了。她是氣丈夫勾三搭四,但沒想過要他死。但殺人的罪名一定,他必死無疑。立即沒了怒氣,癱在地上掩面哭了起來。這一哭葛送更加著急:「娘子你哭什麼,我沒殺人,我真的沒殺。」他急於辯解,又面向秦大人,「草民是撒了謊,昨晚回房後的確是去了百寶珍,也見了柳佩珍,快丑時才走,可草民沒有殺她。早上起來聽見她死了,生怕查到自己身上,所以就回了村裡避風頭。」

  「那本官剛才問你,你為何說你在屋裡?」

  「草民篤定有人證,何必說出來惹禍上身。」

  證詞一顛倒,就更加惹眾人懷疑了。葛送見他們面露狐疑,哭號起來:「大人信我,我沒有殺人,我怎麼可能會殺柳佩珍。我們行了好事後我留了一會就走了,她還打傘出來送我,那個時候她還好好的。」

  哭聲太大,連大門外的人都聽見了。秦放看完雜耍過來,才擠進人堆,擠得狐裘歪斜:「哎喲,男人竟然也能哭得這麼大聲,也不羞。」

  他往人群來回看了幾眼,不見蘇雲開和那姑娘,心想是在裡面,奮力擠出人堆繞過拒馬槍要進去,還沒踏上台階,就被一把長刀攔住,抬頭一瞧,是個白面捕頭,雖然凶神惡煞,可因面容頗為清秀俊俏,少了幾分氣勢:「這位捕頭,我姐夫也在裡頭,讓我進去聽聽案子吧。」

  白水人在石階上,高他兩個腦袋,眉眼一低,就顯得十分不友善了:「這個借口倒是新鮮。」

  「這是真的。」

  秦放要繞過他,那柄刀出鞘三寸,寒光映眼,逼得他又收回步子。他往他臉上轉了一圈,頓生了然之意,從袖中摸了一錠銀子捉了他的手要塞。誰想還沒塞進去,就見他臉色一變,一巴掌拍了過來。

  可憐小侯爺防不勝防,這巴掌一拍,人就被拍到地上,暈了過去。

  白水皺眉抬腳推了推他:「喂?」

  地上的人沒反應。

  白水頓時肅色,蹲身探他鼻息,人還活著,但掐了兩下不見醒。他擺擺手,喚了兩名衙役來:「抬他進去,找個平地歇著。」

  衙役得令,一左一右架著他進去。

  過了二門,秦放睜開半隻眼左右一打量,沒瞧見那刻板的白面捕頭,立即站定脫手。那兩個衙役愣了一會,手上已經被塞了銀子。

  「孝敬兩位大哥的,我就是想進去聽聽,沒惡意。」

  兩人相覷一眼,就將銀子收入囊中,又道:「那可千萬別被白捕頭看見,你躲裡頭一點,別亂出聲。」

  「明白。」秦放步子飛快,跑到公堂外,剛找著蘇雲開的身影,就聽見一聲「退堂」,隨後眾人如煙散去,周圍已空出一大片地方。

  他剛才費盡心思進來,還被個白面捕頭拍了一巴掌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葛送拿不出新證據證明自己沒有殺人,也沒有證據證明他不是兇手,暫時收押,再審查。

  明月是半個仵作,更在意柳佩珍死前曾劇烈掙扎過的事。等圍觀的人散了,秦大人也走了,她還在原地想了好一會:「柳佩珍的手指甲斷了三個,其餘手指甲夾縫裡也殘留了些皮血。可那葛送方才脫衣,卻沒有一處傷痕。」

  明月見蘇雲開也半晌不動,問道:「你在想什麼?」

  蘇雲開看她:「想證明葛送的確是殺人兇手,但還有疑點。你說的是其中一個,還有,按照吳籌的說法,昨晚時間上對應的人應是這樣——子時仵作在,丑時葛送在,將近寅時才走,而柳佩珍死去的時間是寅時。這樣看來時間都是吻合的,但丑時到寅時吳籌說還平靜了一刻。假設殺柳佩珍的人是葛送,那為什麼在安靜了那麼久之後,才突然爆發,甚至讓葛送衝動到殺了柳佩珍?」

  「對呀……如果是有爭吵,那吳籌也該聽見了。」明月心裡有些涼,「你是懷疑,在葛送走了之後,又有人來?」她吐了吐舌頭,面頰緋紅,「柳氏真是厲害。」

  一晚上見那麼多情夫,她想想都覺得累。

  蘇雲開也只是懷疑,要對一個人起殺機,有時候就算沒有十足的動機,也會做出這種事。唯有有證據證明葛送是無辜的,第三個人的存在才能徹底被證明。

  「姐夫。」

  秦放跑到兩人跟前,正想傾訴剛才那木頭捕快,不料外面的白水見人群散了,想起那公子哥,就進來瞧看。哪知進來沒看見個病秧子,反倒是看見個精神抖擻如猴的人,他頓感被騙,氣勢洶洶過來,一把揪了他的領子:「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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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古董鋪子(八)

  白水個小,可秦放被他從後頭一嚇,癱軟半截,立即矮了半身,便被他拎了衣領,怒聲:「好你個登徒子,竟然敢戲弄我。」

  秦放喊冤道:「我說實話你不讓進,我就只能說假話了,不信你問問他,我是不是他的小舅子。」

  蘇雲開真想說不是,可要是說不是,估計他就要被怒氣沖沖的白水給手撕了:「他是我的小舅子,還請白捕頭網開一面,不要跟他計較。」

  明月也來求情,白水這才鬆手:「下次再敢胡來,我非擰斷你脖子不可。」

  「……」秦放咋舌,就算是京師的捕快也沒這麼凶的。

  「白捕頭,百寶珍現在可有人在看守?」蘇雲開想親自去一趟古董鋪子,說不定還能發現其他線索。

  「自然是有的。」白水知道他想去,當即領了他們過去,見那騙子也跟來,大刀一攔,「閒雜人等不許去。」

  秦放氣道:「你才是『閒雜』。」

  明月插話道:「他叫小猴,小猴,他叫白水,是我們縣最厲害的捕頭。」

  秦放瞪大了眼,莫名道:「我不叫小猴。」

  「對對,你大名叫秦放,不過叫小名親切一些,就不要跟白哥哥大眼瞪小眼了,和解吧。」

  「……我小名也不叫小猴!」

  明月狐疑道:「可蘇公子是這麼喊你的。」

  「我……」秦放這才想起來,剛才在客棧碰面,聽見要喊他「小侯爺」當即被他打斷了,只剩「小侯」二字。他頓時苦笑不得又解釋不清,解釋了就得暴露身份了,「好吧,我叫小侯。」

  白水頗為不耐煩:「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拖泥帶水的。」

  為了不被押回開封,秦放忍了。

  &&&&&

  百寶珍是柳氏娘家在她頭婚時的嫁妝之一,除了這個鋪子還另有四間鋪子,不過其餘的都賃給了別人,唯有這間是她自己親力親為。裡面賣的都是古董,如今被人偷了大半,顯得店裡空蕩。

  因案子未結,門口還有衙役看守,無人能進。所以除了案發當天秦大人帶人來查看後,就沒人進來過。

  地上的黃泥腳印已經干了,打開的門門風一掃,就輕輕飛揚,化作塵土。

  蘇雲開蹲在地上瞧看腳印,比那日在外面看得更加清楚。雖然凌亂,可依稀可見的確是從正門進去,而後似乎是因為打鬥,所以有一小片地方亂成一團。

  那晚下了大雨,地上泥濘,來的時候鞋子沾了泥很正常。

  目光四處游移,一方洮河硯台入眼中。那硯台鏤空透雕,圖案層次分明,石紋如絲,有著獨有的翻雲滾浪姿態。

  白水見他伸手要拿,急忙說道:「那硯台就是造成柳氏頭頂傷口的凶器。」

  蘇雲開瞭然,旁邊的明月已遞來一條素白帕子。他接過拿起帕子,拿起硯台反置來瞧,墨池裡干了的墨汁便如黑炭抖落。他右手拿著硯台,左手平抹地板,又轉而看其他地方。

  明月見他像在找什麼東西,蹲身問道:「你在找什麼?」

  蘇雲開答道:「看看地上有沒有被砸凹的地方。硯台一角缺損了半寸,應該是落在地上所致。」

  「那也有可能是砸柳氏的腦袋造成的,柳氏百會穴那有墨汁。」

  「不是。」蘇雲開拿了那硯台給她瞧,「砸腦袋的那一角,有血跡,但沒破損。破損的是另一角,而且這破損的地方還是石頭原色,如果也用這裡砸過,那原色也會被血染紅。」

  明月恍然大悟,也細心找地上痕跡。尋至門口處,見光線被阻,抬頭看去,只見秦放正掩鼻嫌惡站在那,一點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這裡頭不臭,你不用捂嘴也行的。」

  「哼。」秦放不輕不重哼聲,掩鼻皺眉,「裡面酒氣沖天,難聞得很。」

  明月嗅了嗅:「是有一點酒味,可也沒到難聞的地步吧。」

  蘇雲開笑道:「他是京都裡出了名的狗鼻子,還是個酒鬼。」

  「姐夫你這話就不對了。」秦放反駁道,「我是神仙鼻子,還是個酒仙。」

  白水瞥了他一眼:「紈褲子弟,那你說說這裡頭的是什麼酒。」

  秦放稍有猶豫,不願進去。餘光一瞧,那惡捕頭眉眼微揚,似有輕蔑,心下一橫,踏步進去,四處嗅了嗅:「不太好辨認,大概猜了七八種,但不知道到底是哪種。」

  「不是說是狗鼻子嗎?」

  「……」秦放差點撲上去和他廝打一番,算了,打不過。

  明月邊聽他們拌嘴邊去找那凹痕,又轉了半圈,終於看見了:「找到了!」

  蘇雲開立即順著她指去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見地上有個凹陷的地方。用那硯台一比,凹痕相差無幾。凹坑處,還有點點石屑。用指肚沾起,與硯台缺口顏色對比,完全吻合。

  可等他抬頭看見凹痕所在,便有些迷惑了。

  明月見他眉頭不松反擰,輕聲:「怎麼了?」

  「位置不對。」蘇雲開站起身,環視一圈店舖,「我本以為那凹痕會在桌子附近,便於拿硯台的地方,但沒想到,卻是在離門不遠的地方。」

  明月順著他所說的一看一想,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如果兇手沒事拿起硯台,柳佩珍定會有所警覺。哪怕是柳佩珍沒有懷疑他為什麼拿了硯台走到門口,兇手也沒必要非得拿離門甚遠的硯台。門旁邊有個盆栽,盆栽裡頭就放置了兩塊扁平石頭,那完全可以替代硯台,為何非得去拿硯台?

  她緩緩站起身,轉身去看正門是否有什麼異常。剛剛站定,就聽蘇雲開喚了一聲「別動」。惹得白水好奇看去,看見蘇雲開手拿硯台走到明月背後,忽然明白:「柳佩珍是在關門的時候被人用硯台偷襲了。」

  明月頓覺背後寒意冷然,不是懼怕蘇雲開,而是聯想到柳佩珍當日的處境——背後有人要殺你,可你卻完全不知道。

  秦放還在為挽救他的酒仙之名,四處細嗅,聞至地上,立即重歸得意,灑脫道:「我知道這是什麼酒了,是口子酒。」

  蘇雲開看他:「仔細說說。」

  「口子酒產自宿州,酒液無色,香氣濃郁。最適合的喝法,就是大口大口的喝,要是配上燒雞,滷水鴨,耗油鵝掌,就更好了。」說著他已經忘了這裡發生過兇案,十分想喝酒了。

  「口子酒……」蘇雲開驀地想起來,「白捕頭,葛送的供詞上,可有他昨夜請客時喝酒的事?喝的又是什麼酒?」

  白水當即出去尋了衙役,讓人取供詞來。不多久衙役尋了來,一瞧,葛送和四個朋友供詞一樣,喝的只有一種酒,桑落酒。

  這回不等人問,秦放就解釋道:「桑落酒可是御酒,民間稱之蒲州酒,釀酒方子與御酒略有不同。這種酒也是酒液無色,但味道醇厚芬芳。色比瓊漿猶嫩,香同甘露仍春。」

  蘇雲開追問道:「配菜呢?」

  「當然是配清淡口味的,比如清炒蝦仁,魚頭豆腐,白斬雞什麼的。」

  蘇雲開默然稍許,便道:「兇手不是葛送。」他將硯台放回地上,又騰起點點墨塵,「按照吳籌的說法,柳佩珍和葛送相見後,曾有交歡的動靜。後來停了很久,才再有動靜,那個時候葛送應該已經走了。」

  白水皺眉,質疑道:「可也有可能是交歡之後,兩人起了什麼衝突。」

  蘇雲開說道:「如果是這樣,那這裡留下的酒氣就不該是口子酒,而是桑落酒。葛送是個釀酒好手,也深諳釀酒之道,他們當日喝了桑落酒,配菜也都與秦放說的一樣。但留在這裡的氣味,卻是口子酒。」

  「若兇手另有其人,那為何兩個都喝過酒的人來此,卻唯有兇手留下了酒氣?」

  「事發當天,我也在百寶珍鋪子外面,發現地上隱約有水跡。而白捕頭還記不記得驗屍時,柳氏面有油漬,口鼻有酒有水?我想,當夜下暴雨時,兇手並沒有打傘,所以淋濕了衣服。用來捂死柳氏的,大概就是身上的衣服。才導致柳氏吸入酒水,但面上又沒有重壓的痕跡,那是因為衣服是柔軟之物,等你們趕到案發現場時,那痕跡已經消失。」

  明月忽然打了個冷噤:「葛送不是說,他離開的時候柳佩珍還出來送他嗎?那會不會就是在那個空隙,有人溜進百寶珍,但柳佩珍回到鋪子裡卻沒有發現?」

  蘇雲開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

  柳佩珍頭頂的傷口是正中的死穴,如果有人要拿硯台往她頭頂砸,那在背後襲擊是最好的。

  可她的死因並非是頭頂傷口,那有可能是她沒有被砸暈,反而跟對方搏鬥。也是因為搏鬥過,所以導致硯台被無意中踢開沒有留在原地。

  如今要證明葛送不是兇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蘇雲開面向秦放,鄭重道:「你去看看留在柳佩珍口鼻裡的酒到底是什麼酒,如果不是桑落酒,葛送的嫌疑也能洗清了。」

  秦放一聽要去看死人,差點再次癱軟在地。白水又拎了他的衣領:「走吧,酒仙大人。」

  「……姐夫救我!」

  蘇雲開笑得溫和,擺擺手:「快去吧。」

  「……」通通都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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