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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扶華 -【梅夫人寵夫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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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6: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武禎說要打雁,其他人自然是熱烈響應,紛紛回家換了馬帶上弓刀,牽上家中馴養的獵犬獵鷹,浩蕩的往城外去。
  
  他們這一群,雖說是紈絝子弟,頂著不學無術的名頭,但也並非全然的什麼都不會,至少人人都會上馬打獵,打馬球也很擅長,像梅四,擅長作畫;崔九,擅古琴;謝十二,舞的一手好劍;孫娘子,能制香,還有兩個弓箭尤其出色。
  
  他們這些人出身良好,接觸的東西多了,多少都會些撐門面的東西,什麼都不會的是少數。就算是那個因為斛珠而不斷和武禎作對的呂郎君,也是寫的一手好字。
  
  一群人在城門集合,武禎穿的一身深藍色翻領袍,頭髮並未梳起女子髮髻,而是攏在黑紗裡,完全做的男子裝扮,乍一瞧上去,真是個俊秀逼人的郎君。她行裝輕簡,只背了一副弓,馬背上架著兩個箭筒,一瞧其他人帶獵鷹的,帶獵犬的,不由嘴角一哂,「我們今天是去打雁,又不是進山圍獵,你們帶這些玩意兒是去兜風嗎?」
  
  幾個郎君本是想著威風一把,聽武禎這麼說,個個摸著鼻子乾笑,讓身後隨侍的胡奴們將獵鷹獵犬又帶回家去。耽擱了一會兒眾人出了城,武禎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後面十幾匹馬都落後了她三四個馬身。就這麼一路疾跑到南山腳下一大片湖澤附近,武禎放慢馬速,其餘人才喘著氣追上來。
  
  「禎姐,這個時節少見大雁啊,這裡真有雁嗎?」一個郎君擦著頭上熱汗問。
  
  武禎瞧著湖邊大片起伏綠波,忽然唇角一揚,口中道︰「我問了附近農人,他們說最近在這邊看過幾隻大雁。」
  
  「哦,不過好端端的,禎姐為什麼突然來打雁?」
  
  「禎姐應該是忽然想吃那玩意兒吧。」
  
  幾人一邊尋著大雁蹤跡,一邊聊天。
  
  「禎姐經常心血來潮,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你們哪裡猜得到。」
  
  「嘁,我們猜不到,難道梅四你猜得到?」
  
  「說不定……說不定是去提親呢。」梅四隨口開玩笑,大家聽了,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武禎︰「……」
  
  她不理會身後那些玩鬧的小子們,自顧自找尋大雁蹤跡,在及膝的草地中走的深了,她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草香,昨日下午,在梅家大郎的身上便是這種草香,看來他昨日確實是在這邊打到的雁。
  
  「啊!那裡!」孫娘子眼神好,瞧見天上一隻大雁蹤跡,立刻驚呼,話出口的同時便聽到了身邊一陣破空聲,隨即只聽大雁哀鳴一聲,跌落了下來。
  
  這一箭自是武禎射的,她的反應比所有人都快,弓術也是最嫻熟的,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她的箭就已經飛出去了。
  
  那支箭射穿了大雁的翅膀,所以大雁並沒有死,只是落在草叢中哀哀鳴叫。武禎自己下馬走進草叢將雁綁起,提起看了看,不太滿意。
  
  梅四他們圍過來,有人興沖沖的提議,「咱們今日找個酒樓讓人將這雁好好炙烤,塗上醬料吃吧,雖然瘦了點,但也吃個新鮮。」
  
  武禎頭也不抬,「想吃自己打去,這個我有其他用處。」
  
  梅四大笑︰「禎姐你總不會真的拿這雁去提親去吧哈哈哈~」
  
  武禎看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要是知道我這雁是準備給誰的,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有了武禎在前,其他人也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打幾隻雁,然而一下午過去,眾人馬上雖然多了些野鳥兔子,但大雁是一隻都沒有,唯獨武禎馬上,七隻大雁綁成一串。沒辦法,只要武禎出手,他們幾個就註定搶不贏,每次都是他們才看見大雁的蹤跡,還沒搭弓,武禎的箭就已經射出去了,一箭正中,他們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
  
  「行了,天色不早,回去了。」武禎依舊打馬在前,其他人跟在身後。
  
  崔九一路上都在眼巴巴瞅著她那幾隻大雁,憋了一路進了城後才終於忍不住說︰「禎姐,你要這麼多大雁幹什麼,不如給我們拿兩隻去吃吧。」
  
  其實他們也不是很想吃大雁,畢竟這玩意兒也不是什麼絕頂美味,但衝著大雁去的結果一隻都打不到,難免挫敗,總得找回點什麼吧。
  
  武禎道︰「不行。」
  
  聽到她拒絕,眾人都覺稀奇,他們禎姐往常那叫一個大方,按理說,區區幾隻大雁她不可能吝嗇的,但事實就是,她拒絕了兩次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好奇起來,禎姐究竟要這些大雁有什麼特殊的用處?
  
  到了東市附近,武禎和其他人分開,本該各回各家的郎君娘子們互相對視一陣,都默契的悄悄跟上了武禎。他們對于武禎想做什麼,實在好奇的很。
  
  就這麼一路小心綴在武禎身後,眾人發現她並沒有回大寧坊,反倒是進了常樂坊。
  
  「常樂坊?常樂坊裡面沒什麼有名氣的樂坊妓館吧?」
  
  「就我所知也沒有什麼特別美味的酒樓酒肆。」
  
  「難不成禎姐來這裡訪友?」
  
  「沒聽說過哪家郎君或娘子住在常樂坊啊。」
  
  回想著圈內認識的朋友們,似乎還真沒有住在這邊的,所有人都越來越好奇,唯獨梅四,他看著武禎朝某個眼熟的宅子過去了,神情變得越來越古怪。
  
  崔九發現了他臉色不對,用胳膊撞了撞他,「唉你幹什麼,一臉憋尿的表情。」
  
  隊伍裡唯二的兩個娘子之一的孫娘子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狐疑的打量梅四,「不對啊梅四,你說,你是不是知道禎姐去的那個宅子是誰家的?」
  
  梅四瞧著那邊武禎真的進了那宅子,表情霎時變得一言難盡了起來,他被小夥伴們圍在中間,面對一雙雙渴求真相的眼睛,最後還是不得不老實回答︰「那是我大堂兄的宅子。」
  
  眾人安靜一陣,又互相看看,都是一臉的茫然︰「啊?你大堂兄,誰啊?」
  
  武禎還是第一次從大門進梅逐雨的宅子,他不在,還沒下值回來,宅子裡只有那個老奴。他並不認識她,所以打開門時,臉上神情疑惑,等到武禎說明身份,老人家一下子露出了個笑容,熱情的請她進去。
  
  既然梅逐雨不在,武禎也沒多留,將幾隻大雁全部放下後,借紙筆留了幾句話,就出了宅子,回家去了。
  
  等梅逐雨回到家中,老奴迎上前去,一臉的笑,「阿郎,方才武家的那位二娘子來過了。」
  
  梅逐雨︰「……已經走了?」
  
  「是啊,她放下東西就走了。」老奴遞給他兩張紙,「不過給阿郎留了話的。」
  
  梅逐雨站在那一籠子大雁前,展開那兩張紙,紙上字跡飛揚潦草,洋洋灑灑。
  
  ——禮尚往來。這第一行的四個字,就讓梅逐雨無言以對。沒有這樣的禮尚往來,他親手獵雁送上門去提親納采,是他的心意,也是規矩,但沒有女方回送大雁給男方的。
  
  他們六禮才過了最開始的納采一禮,等後面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他都要獵一隻雁送到豫國公府,可是現在……
  
  武禎在留給他的信中表示,這些雁給他留著後面用,省了他再去獵雁了,至於多出的大雁,讓他煮了吃。
  
  梅逐雨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將紙折起收好,又盯著一籠子的大雁看了看,提出一隻傷得最重的,交給了旁邊的老奴。
  
  老奴︰「阿郎,這個?」
  
  梅逐雨︰「煮了吃。」
  
  不論梅逐雨是怎麼想的,武禎確實是一番好意。一來,她想著小郎君一個文弱書生,沒必要次次都專程去獵雁。別看她獵雁簡單,但一般人想獵雁還是有些難度的,小郎君一身的文人氣,瞧著也不像擅弓術,大概不輕鬆。
  
  二來,她在城內沒感覺到那個不化屍的氣息,懷疑那東西躲在城外了,小郎君之前又將不化骨貼身放著,多少沾染了些不化骨的氣息,若被不化屍盯上就危險了,所以她乾脆將雁打了送過去,省得他辛苦,也免得他到城外瞎跑不小心遇上危險。
  
  是夜,武禎去了妖市的雁樓,斛珠與神棍都已經到了。
  
  「今夜繼續查探不化骨,最好盡快找齊這些東西,將那不化屍逼出來解決了。」武禎道。她真是煩透了不化屍這種東西,一旦躲起來了就很難找,還輕易不會主動現身。
  
  神棍今日是變化成白鬍子老頭模樣,聞言奇道︰「這次貓公怎麼這樣急,幾日而已,不會這麼早出事的。」
  
  武禎︰「早些解決了,也好放心。」
  
  她說著,見到雁樓右邊亮起了燈,「哦,小蛇今夜也來了。你們先去,我去問問小蛇她有沒有不化屍的消息。」
  
  雁樓燈火通明,妖市熱鬧無比,而屬於普通人的長安夜色卻是安靜的。不過,在這個平靜的黑夜世界中,也有著不平靜的角落。
  
  晉昌坊東南角暗巷內,一條影子倉皇逃竄,它本是人類形態,然而受了傷,胸前一道長長的被利刃劃開的傷口中不斷溢出烏黑污泥。它每走一步,身體就扭曲拉長,到最後,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形態,開始在地上蠕動前進。
  
  世界上所有生物,對於死亡都會心懷恐懼,哪怕它是隻害人無數的不化屍,哪怕它早已死去。
  
  不化屍在暗巷中逃竄,它拼命的想逃開身後那個沉默的追殺者,然而,不論它如何掙扎,那追著它的人還是距離它越來越近。
  
  終於,那道瘦高身影攔在了不化屍身前,完全阻斷了不化屍的去路。他背著月光,長長的影子投在布滿苔綠的斑駁牆上,手執一把烏沉沉的桃木劍。許是因為太過清瘦,鍍著一層月光的臉頰輪廓鋒利,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清冷漠然,充滿了鋒利的殺意。
  
  這將不化屍逼到絕境的高瘦男子,正是武禎眼中那位弱不禁風的小郎君梅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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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6: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沾著一抹血跡的桃木劍刺穿不化屍蠕動的身軀,膨脹成龐然巨物的不化屍驟然一頓,嘩啦一聲散作了一堆腥臭污泥,濺在梅逐雨腳下。
  
  暗巷的斑駁地面與牆面,全都沾著這種不化屍徹底死去後留下的污泥,唯獨梅逐雨腳下那一塊,乾乾淨淨。
  
  啪嗒輕響,一滴嫣紅痕跡滴在梅逐雨身側的地上。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掌中那道傷口,反手將桃木劍收了起來,轉身離開這處暗巷。
  
  既然不化屍已經處理乾淨,他就該回去了,或許再過不久,就會有『人』過來查探,梅逐雨並不想和他們撞上。
  
  來長安一年,梅逐雨一直低調的與普通人無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城中出手。作為道門中人,也算一腳踩在妖物的世界,梅逐雨自然知曉這長安城中有一處妖市,裡面供奉著兩位守護者。
  
  那兩位管轄統領著這裡一切的異類,所以像這種處理惡屍邪鬼的事,都是他們的職責,梅逐雨本不該越俎代庖輕易出手,但……
  
  他低頭纏著自己手中傷口,想起那個不知落到了何處的不化骨。他之前見堂弟拿著那不祥之物,為了避免他遇害,將不化骨要了過來。在他身上,那東西自然害不了人。可昨日晚上,那不化骨不知怎麼的遺失了。因為武禎,他昨夜心緒起伏不定,在房中抄了一夜清靜經,結果等到了早上才發現腰間的不化骨不見了。在屋內四處尋找不到,便擔心是被武禎撿了去。
  
  若是那樣,萬一教她遇見危險了可怎麼是好,即便她再如何出類拔萃,也只是個普通人,遇上不化屍這種東西,仍是危險的。
  
  擔憂之下,他一日都心神不寧,又不好為此事特意去詢問武禎。為了避免她真的撿到了不化骨又遇上危險,梅逐雨只能選擇出手找出那個藏起來的不化屍,殺了它,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化屍死了,那些不化骨也很快會變成砂礫,這樣不論那個不化骨是不是被武禎撿了去,都沒關係了。
  
  雁樓中,武禎正與蛇公柳太真談到那個不化屍,忽然,她手中正在把玩的那個透明不化骨 嚓一下碎了,細碎的砂礫從她指縫間落到漆黑光滑的桌面上。
  
  武禎與柳太真二人同時一頓,接著武禎打開手邊那個裝著其餘不化骨的小袋子,卻見那幾個不化骨同樣碎了,一倒出來就在桌面上積了一小堆的沙子。
  
  武禎將袋子一扔,往後一靠,笑道︰「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看來那不化屍是死了?」
  
  柳太真輕咳一聲,神情肅然︰「怎麼回事?」
  
  武禎︰「那東西自己死了,給我們省了事不是挺好嗎,幹嘛一臉嚴肅。」
  
  柳太真卻不像她這麼隨意,擰眉道︰「無緣無故,那東西怎麼可能自己死了,必定有原因,不論如何,也要弄清楚,萬一有什麼不好的變故,我們也好早做防備。」
  
  柳太真從來認真,認真到有點較真的地步,武禎覺得她可能遺傳到了她爹柳御史的臭毛病。但她不敢說,還得配合嚴厲的蛇公,認命的站起來道︰「行,我去弄清楚怎麼回事,再回來告訴你。」
  
  柳太真也站起來,「我與你一道去。」
  
  「得了。」武禎又一把將她按著坐了回去,「你不是還沒恢復嗎,就待在這裡休息,這點小事我一個人足夠了。」
  
  柳太真還想說些什麼,武禎卻已經推開窗躍了出去,身影在夜色中一閃就不見了。柳太真起身走到窗邊,靜靜看著外面熱鬧的妖市,以及更遠處,那被黑暗籠罩的普通人世界。
  
  這個時節的夜風還帶著幾分清涼,武禎站在高處,任由夜風拂面,很快的,她從風中嗅到了一絲腥臭氣息。那是一般人聞不到的氣味,不過在她來看,實在太明顯。
  
  「嘖,臭。」武禎嫌棄的單袖捂著自己的鼻子,站在暗巷口,望著裡面那一塌糊塗的牆面與地面。光是看著這個景象,她都能猜到這裡不久之前發生了些什麼,那倒楣的不化屍大約是遇到了一個道門中人,還是修為不錯的那種。
  
  空氣中除了不化屍留下的腥臭氣息,還有一絲極淡的血腥氣,混合著特殊的桃木香味。這並非普通桃木香,乃是道門中珍貴靈物,烏骨桃木的香味。能執有這種東西的,當然不是一般道門中人。武禎並不意外長安城中還藏著這樣不顯山露水的人物,事實上她自己就認識好幾位道門之人。
  
  不過她肯定這次出手的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位,因為這不化屍死的太慘了,可見這回出手的人極冷酷凶殘,不像她認識的那幾個慣常用的手段。
  
  斛珠和神棍也被這臭味吸引過來了,斛珠厭惡的捂著自己的鼻子,嫌棄的打量著那些爛泥,「這些東西每次死了都這麼噁心人。」
  
  神棍則摸著白鬍子道︰「看來這回是某位好心道者幫我們解決了問題。」
  
  既然確認沒有變故,武禎也沒多探究這究竟是誰做的,她手中一動,在掌中升起一團暗紫色火焰。將火焰往前扔在爛泥上,讓火焰順著爛泥蔓延,不到一刻就將所有爛泥全部燒了個乾淨。這火焰只會燒盡穢物,等它熄滅,暗巷中沒有任何變化,唯獨不見了四濺的爛泥。
  
  空氣中的腥臭消散乾淨,武禎放下袖子,「行了,回去了。」
  
  解決了這事,武禎心情頗好,一連幾日都沒鬧什麼妖蛾子。豫國公近日因為她的婚事,沒有回寺,一直住在府中,他還不太習慣二女兒如此乖順不惹事的狀態。從告知武禎婚事那天開始,豫國公就時刻準備著面對武禎又鬧出事來的消息,誰知這次六禮都過了三禮了,武禎還好端端的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她既沒有去找那位梅家郎君的麻煩,也沒有表示堅定拒絕這樁婚事,竟然像是默認了一般。
  
  「不是默認,我只真的同意了,難道我沒說過?」武禎對著老父親攤了攤手,「那小郎君我看著挺好的,為什麼不同意?」
  
  做好了不論如何都要促成這樁婚事的豫國公簡直老淚縱橫,他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等到女兒這麼乖的一日,感動之下,他直接又將婚事的日期往前提了好大一截。不趁著女兒現在好說話早點坐實婚事,還等什麼!
  
  武禎與梅逐雨的婚事,在豫國公和武皇后的大力支持下,進行的異常順利。日子定下後,先是武禎身邊那些朋友,然後幾乎整個長安都知道,那位常在樂坊妓館裡留戀,常做男子裝扮,行事放浪沒有絲毫禮數的武二娘子,終於要嫁人了。
  
  竟然要嫁人了!
  
  二十六歲出嫁,她也算是長安城貴族圈中唯一一位。武禎本就朋友眾多,這消息一放出去,她每日都不得清淨,一堆熟悉的不熟悉的狐朋狗友全都來找她,說是賀喜,但他們大多數都是對她這樁婚事充滿了好奇,來打聽消息的。面對各色問題和探究目光,武禎一概視而不見,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至於梅逐雨,他也體現出了異常的冷靜,上值認真做事,回家安靜閉門,極為低調。不過,饒是他再低調,因為武禎的名氣之大,讓他也好生體驗了一回萬眾矚目的感覺。
  
  藉故去刑部的人多了許多,都是為了去圍觀武禎未來郎君的,騎馬走在大街上,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不停打量他,就連回到家中,也清淨不了,他收到了許多不認識的人送來的拜帖與邀請,在這之前,他這宅子根本沒有客人來過,也沒有人會邀請他去參加什麼酒會詩會。
  
  還有五日一次的朝參日,基本上一直作為透明人的梅逐雨,竟然被皇帝陛下叫去,好奇的圍觀了一番。
  
  似乎所有人都對『武禎真的要嫁給某個男人』表現出了不敢置信與驚嘆。這驚嘆細分一下,主要是兩個方面,分別是「武禎怎麼會看上這種普通的男子」和「怎麼竟然會有男子敢娶武禎」。
  
  作為距離梅逐雨最近的一群人,刑部眾官吏這些天以來,只要空閒就有人聚在一處談論這事,人人都是一副『這事太不可思議了』的語氣神情。
  
  「我真是完全沒想到,那位武二娘子,竟會嫁給梅郎中,這兩人八竿子打不著,怎麼會湊到一處去的?」
  
  「是啊,梅郎中來咱們刑部這麼久了,你們看他有跟我們去過一次妓館嗎?我都沒見他笑過,年紀輕輕的,做派卻這樣古板無趣,咱們刑部最愛玩鬧的杜侍郎都不敢跟他開玩笑,你說這樣的男人,能忍得了那位常年混跡妓館的武二娘?兩人成親,日後怕是不能長久,說不好三天兩頭就要吵架。」
  
  「可不是,那武二娘子哪裡是好惹的人,聽說她還曾在妓館打死過一位郎君呢,要是惹她不高興,梅郎中怕是要挨打,偏偏我瞧著梅郎中也不是個會服軟的主,哎喲,想想就覺得他日子難熬了。」
  
  幾人唏噓著,忽然都訕訕的安靜下來。
  
  梅逐雨面無表情,端著一堆處理好的公文穿過一眾尷尬的刑部官吏,好似根本沒聽見他們那些話。不過,就在他將要進門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看向人群中某個小吏,淡淡道︰「武二娘子並未打死過人,刑部存檔沒有相關記錄。《典律》誨言篇第三十五條,無故誹謗他人,嚴重或可入刑,下次注意,不可再造謠生事。」
  
  門被關上,門外幾人臉色忽青忽白,那位被梅逐雨盯得頭皮發麻的小吏低聲道︰「我也是聽說的,大家都如此說……」終究是沒敢繼續說下去,幾人沉默一會兒,都灰溜溜的回去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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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這日,武禎剛和皇帝皇后貴妃幾人在杏園觀賞完了新排演的一齣舞樂,準備出宮門的時候,遇上了個熟人,黃毅黃郎君。就是當年豫國公給她物色的夫婿人選之一,後來因為比騎射輸給了她,羞愧之下毅然拒絕婚事改和她成了兄弟。
  
  黃郎君如今任都尉,身兼守衛宮門與巡視外廷的職責,一身甲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個巨塔門神。兩人這些年關係一直不錯,因而說起話來也隨意。黃郎君與其他人一般,對武禎的婚事早有耳聞,這會兒見到武禎,喊住她聊得也是這事。
  
  「我是真沒想到啊。」黃郎君叉著腰,那張粗狂堅毅的臉上滿是唏噓。武禎這些日子見到的人,十個中有九個都會說這句話。
  
  「我前不久還想給你介紹我一兄弟呢,人剛從益州邊境回來的,騎射功夫了得,肯定是不輸你的,我想著這回總算有個配得上你的漢子,必不叫你失望,可惜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誰知你這邊突然就選定了對象要結婚了,實在可惜。」
  
  看得出來,黃郎君這份可惜發自內心,但其實武禎也不是很懂他那個「只有騎射比得過武禎才敢娶她」的認知到底是怎麼來的,這傢伙一根筋,武禎也懶得去跟他說什麼道理,懶洋洋的一擺手說︰「你其實就是想看我跟人比騎射吧,算了,下次有機會跟你那位兄弟比比,免得你老惦記著。」
  
  黃郎君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低聲說︰「其實我對那位梅郎中的感覺不太好。」
  
  武禎一點都不意外,黃郎君看得上眼的真漢子必定都是要虎背熊腰身高九尺力氣驚人,像梅家大郎這種,雖也算肩寬背闊,但年輕人到底略削瘦了些,瞧著就是個清貴的文人模樣,黃郎君要是能瞧得上才是奇怪了。
  
  黃郎君︰「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梅郎中好像對我有意見。」
  
  武禎突然來了興趣,一掃方才懶散,問道︰「怎麼,你認識他?他怎麼會對你有意見?」
  
  黃郎君撓著自己的腦袋,很是不解︰「我要是認識他那倒好了,但我根本不認識他啊,只在宮中遇見過幾回,但他不知為何,次次見到我,神情都異常冷淡,搞得我問也不好問……」
  
  武禎︰「你恐怕是多慮了,他對誰都那副模樣。」除了她。
  
  黃郎君搖頭,「不是,你沒親眼見過不知道,就是那種,很刺人的目光,我每次被他看著,都感覺背後有很多刀子在刺,紮的我渾身不自在,他那眼神也怪可怕的,凶的就好像……」黃郎君努力想了個形容出來︰「就好像我搶了他的女人一樣。」
  
  武禎忽然眼睛一瞇,她可不是黃郎君這樣的傻大個,很快察覺出了一些端倪。黃郎君一直致力於給她推薦騎射好的男子,操心的和她爹也不差什麼了,若梅逐雨當真對她抱有男女之情,對這樣一直企圖給她解決終身大事的陌生男子,態度肯定好不起來,這可不就是真的「奪妻之恨」了。
  
  想明白了,武禎拍了拍黃郎君的肩道︰「以後注意一點,如果他真的要打你,我不會幫你的。」武禎想,小郎君到現在都沒和這傻大個打起來,可能是因為小郎君打不過他吧。
  
  黃郎君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但聞言還是怒道︰「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有了家室就這麼對待兄弟!」
  
  話一出口,黃郎君覺出了不對勁。等下,好像說不通,雖然意思是這個意思,但,就是不對啊。
  
  武禎一下笑出了聲,「兄弟,給你個忠告,下次再到處宣揚給我找夫婿的時候,記得看看我那位眼神凶惡的小郎君準夫婿在不在周圍。」
  
  黃郎君那一根直腸子忽然咕咚一聲到了底,他總算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為什麼梅郎中瞧著自己的時候那麼凶了。
  
  黃郎君︰「啊……原來是這樣。」
  
  武禎在宮門口給黃郎君解了惑,騎馬準備回去的路上,在街上瞧見了個略眼熟的背影。
  
  剛才還和人說起他,現在就見到了。梅逐雨看上去像是下值從宮中出來沒多久,他手中牽著一匹馬,卻沒有騎,而是安靜的沿著大街往前走著。
  
  武禎不知怎麼想的,沒出聲喊他,放慢馬速,慢騰騰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保持著一個不被他發現,又不會跟丟的距離。她就那麼瞧著小郎君一個人沉默走在街上,偶爾抬頭看看道旁的榆樹,然後,他停在了一個挑著小擔的小販面前。
  
  街上總有這樣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小販,有的賣一些針頭線腦零碎物件,有點是賣些新鮮做的點心吃食,有的是自家種的果子和菜,還有賣些好看的時令花兒、解渴茶湯。距離有些遠,武禎只看見小郎君在那挑子上買了些東西,卻不知道他到底買的什麼。
  
  武禎忽然一夾馬腹,催馬快跑幾步,趕上了梅逐雨。離近了,她瞧見那挑子裡裝的是些早桃,個頭小小,青色比紅色多,瞧著就酸口。小郎君一手牽馬,一手裹著個荷葉包,裡面是十幾個青個的早桃。
  
  聽到背後馬蹄聲,他扭頭看了一眼,恰好與馬上的武禎對上了視線。他身形明顯一頓,臉上霜一樣的表情立馬就化了一層。
  
  武禎扯著馬韁,眼睛瞟著梅逐雨手裡的小桃子,很自然的問︰「這桃子甜嗎?」
  
  梅逐雨看著馬上的她,恍惚了一下,開口說︰「你想吃?」
  
  他低頭挑選了一個紅色最多的,舉起要遞給了武禎,然而就在武禎抬手去接的時候他又忽然縮回了手。武禎抓了一個空,靠在馬上挑眉看他,卻見小郎君低著頭認真將那桃子好好擦乾淨了,才再次遞給武禎。
  
  武禎接過,咬了一口,果然酸,酸的她捂住腮幫子吸氣。梅逐雨看到她的反應,也拿了一個桃子咬了一口,神情平靜,似乎並不覺得酸。
  
  武禎怎麼看都覺得他手裡那個桃子只可能更酸。
  
  「不酸?」
  
  梅逐雨回答的很真誠︰「還好。」他長大的道觀中有一棵早桃樹,結的果子又小又酸澀,但他們還是每年都期待著桃樹結果,那個比這個酸多了,吃習慣了也沒什麼受不了的。
  
  武禎捏著酸果子,有些憐愛的看著啃酸果子的小郎君。可憐見的,小郎君難不成沒吃過什麼好吃的甜果嗎?早知道剛才在宮中杏園就把那堆特供皇帝與皇后的果子打包帶回來了。這個季節,果子都還沒長大,也就只有皇宮那種地方能吃上新鮮甜果了,其他地方,買都沒處買。
  
  一把將手裡的果子扔回到梅逐雨懷裡,武禎忽然道︰「你回去吧。」然後她自己又向著皇宮騎了回去。
  
  梅逐雨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猜測著可能是另有事情,只能愣愣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這才收回目光,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睫,握住那個被武禎咬過一口的果子。得來不易的相處太過短暫了,令他不知所措,又悵然若失。
  
  然後,就在他回到家中沒多久,老奴提進來一籃子紅紅的果子。
  
  「阿郎,剛才武二娘子過來,說這籃子果子給您。」
  
  梅逐雨明白她為什麼在那時候突然轉身離開了,心口噗的一下,不由扶幾站起。
  
  「她走了?」
  
  「是啊,放下東西就走了。」
  
  梅逐雨重新坐下,拿起一個紅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是甜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甜了,梅逐雨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好像長出了一株柔軟的藤蔓,瘋長的枝葉讓他的皮膚與四肢都有種輕微的麻癢,又同時捆住了他的心臟,有點說不上來的窒息感。
  
  良久,梅逐雨長長呼出一口氣,在桌前端坐,拿出紙筆,準備抄幾篇清靜經,平心靜氣。
  
  「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果然,心未澄,神未清,乃欲未能遣也。
  
  ……
  
  「梅四,你還磨蹭什麼啊,快去啊!」
  
  「是啊,你快去,我們都等著呢,今天你必須把你那位大堂兄請出來!」
  
  「快啊,你還是不是我們一夥兒的了,我們這可是為了禎姐,想與他打好關係,你可不能拖我們後腿。」
  
  梅四不情不願的被一眾友人們推了出來,半身不遂似得往自家大堂兄宅子門口挪。自從禎姐與大堂兄的婚事消息傳出後,他們這群常跟著禎姐一起玩的人就想著找個機會見見未來「姐夫」。奈何這位「姐夫」實在低調,他們挨個送了十幾張帖子,都沒有一個回音,沒辦法,他們最後只能祭出梅四。
  
  好歹是親戚,讓梅四親自出馬去請,總得給個面子吧。
  
  然而背負著所有人期望的梅四,內心是拒絕的,他是這一群人中情緒最復雜的一個,那可是禎姐!自家的大堂兄要娶禎姐!
  
  其實他與這個大堂兄並不熟悉,互相之間的血緣關係,實在單薄而尷尬,他甚至現在還沒理清禎姐和大堂兄互相的關係定位。
  
  理智上知道以後禎姐就是自己的堂嫂了,但情感上,他有種大堂兄變成了「嫂子」的錯覺。誰叫他一直以來,都將禎姐當成領頭大哥呢。
  
  一路糾結著奇怪的問題,導致梅四腦子有些不太夠用,見到自家那位冷然靜坐的大堂兄時,他竟然腦子一抽喊了一聲姐夫。
  
  梅逐雨︰「?」
  
  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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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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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梅逐雨並不知道梅四腦子裡經過了多少復雜的思考,他只是糾正了堂弟這個錯誤稱呼︰「我記得,我是你的堂兄。」
  
  梅四只能乾笑了兩聲,「我,我也想起來你是我堂兄了。」
  
  好在梅逐雨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直接問道︰「四郎找我是有什麼事?」
  
  梅四繼續乾笑,「哈哈哈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我有一些朋友,他們想邀請堂兄一起去喝酒。」
  
  聽到喝酒兩字,梅逐雨想也不想就準備拒絕,但是他馬上又聽到了梅四接下來的一句話——「大家平時都是跟著禎姐一起玩的,堂兄你要嫁……娶禎姐,以後肯定經常要見面,提前熟悉一下禎姐的朋友們,很有必要啊。」
  
  梅逐雨拒絕的話說不出來了,他有些猶豫的想了片刻,才終於在梅四期盼的目光中點了頭。
  
  不負眾望的將堂兄請了出來,梅四受到了其他人的目光贊許,接著一行人迅速來到了他們常去的樂坊之一。
  
  這處樂坊在東市,距離梅逐雨的常樂坊非常近,但梅逐雨從未來過。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種場所,即便他對武禎的名聲早有耳聞,知道她喜歡流連樂坊妓館,但他是從未踏足過這些地方的,對這些地方的情況也只知道些大致。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畢竟如今,有點身份地位的男人們都愛相約在妓館喝酒聊天,很多時候不為尋歡作樂,只因為這是一種非常大眾的活動,就像貴族們結伴遊獵出行一樣,不論喜不喜歡,總要群聚在這些地方談天說地,才好融入某個群體之中。
  
  唯獨梅逐雨,來長安一年,當了個司郎中,依舊與這繁華熱鬧的城市與聚眾歡慶的人群格格不入。就因為他並不愛參與這些活動,所以在同事之間人緣不好,幾乎算得上是被排斥的。梅逐雨從未在意過這種事,並非同事們所說的故作清高,他只是不喜歡也不習慣,所以不願來,僅此而已。
  
  今日,在一群陌生郎君的帶領下,第一次踏足這種樂坊,梅逐雨第一反應便是,這種富麗繁華的錦繡堆,比他所想的還要熱鬧許多。這就是她喜歡的地方嗎?
  
  「來來來,坐坐,不要客氣,今日就讓我們幾個好好招呼大堂兄。」崔九笑呵呵的給梅逐雨讓了個位置。
  
  他們這些人都是些沒形沒狀的傢伙,稱呼上也隨意,有人跟著梅四喊大堂兄,有人直接喊的大郎,還有的喊姐夫,一陣亂哄哄的。
  
  與他們熟悉的樂妓們已經抱著樂器魚貫而入,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開始彈奏一曲春紗幔,腰肢柔軟的舞娘翩翩而來,在花紋繁復的地毯上旋轉,挨個對席上諸位郎君送上秋波,贏得了一堆捧場的叫好聲。
  
  梅逐雨並不習慣這樣綺麗溫軟的場景,在柔軟的錦墊上,依舊是正襟危坐。相比之下,那些挨到了軟墊靠枕就幾乎癱倒的傢伙們,被他襯成了一堆爛泥。梅四好歹也是做弟弟的,時刻注意著堂兄的情況,見他如此肅然端坐,下意識也腰板一挺坐直了身體。
  
  慢慢的,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坐直了點。一邊坐直,一邊不自在。
  
  舞姬們一舞完畢,照例要到諸位郎君身邊坐下陪酒,今日這一宴是為梅逐雨所設,所以領頭那位舞姬便坐到了梅逐雨身側。她們在這種場所浸淫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看出來常客們是想招待好那位冷淡的陌生郎君,於是有意挨上去,柔聲想讓人放鬆一些,好讓氣氛順勢活絡起來。
  
  誰知她還未湊近,梅逐雨就伸手一擋,將她隔開,低頭道︰「抱歉,請你坐得離我遠一點。」
  
  舞姬身子一僵,她也算是這坊中比較出名的舞姬娘子之一了,是一朵讓無數郎君們喜愛的溫柔解語花,還從未遭遇過這種生硬的拒絕。不過她反應的也快,立刻再次軟了身體,佯裝嗔怒,嬌聲道︰「郎君怎的如此冷漠,可是姐妹們歌舞不入眼麼~」
  
  她說著還想湊近,可與那雙眼睛對視了一眼後,不自覺的就消了聲,默默的後退一些,規矩坐在了一旁,不敢再靠近了。明明面前的郎君語氣尋常,表情也不凶,但那眼中不容拒絕的意味,讓人無法違抗。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面前的郎君很危險,連後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可現在一想又覺得沒有道理,明明就是個挺尋常的郎君而已。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注意著梅逐雨,見他將陪酒的娘子趕到了一邊,眾人都不自覺安靜了下來,場面一時就冷了。雖然他們都想將氣氛炒的熱鬧些,但不知為何,看到梅逐雨神情冷淡的坐在那,與他們完全不一樣,就覺得鬧不起來。
  
  眼看大家都尷尬的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了,終於有個郎君站了起來。
  
  他將酒杯舉到梅逐雨面前︰「來,第一次出來玩,放開點,我敬你一杯。」
  
  梅逐雨抬頭看了看他,回答道︰「抱歉,我不喝酒。」
  
  他回答的認真,但舉著酒杯的郎君表情一下子難看了起來。這趙郎君本就是這群人裡最看不上梅逐雨的一個,在他看來,這種沒意思的男人又不能打又不會玩兒,根本一無是處配不上他們禎姐,勉強過來陪著,那也是看在梅四的面子上。可現下,敬酒被拒丟了面子,他心裡的不滿頓時就爆發了。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郎君,當下將酒杯一摔冷哼道︰「不喝?是啊,看你這樣,就知道是個清高人物,瞧不上我們這種紈絝子弟。」
  
  「怎麼,喝個酒多勉強你了?坐在那一臉不情願的,既然那麼不情願,就別來這裡啊,來了又給誰甩臉色呢,不過靠著關係當的個從五品小官,客客氣氣的還給你臉了!」
  
  梅逐雨被他罵的一怔,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其實回答之前並未多想,他也確實不喝酒,從小在道觀中與師父師兄們一道修行,他雖不是與師兄們修一樣的道,但觀中生活清苦,師兄們不能近女色也不能沾酒,於是他也習慣不沾酒,這樣的清心寡欲的日子過久了,他實在是對面前的情況適應不來。
  
  他並非有意拒絕他人好意,也不希望和這些人鬧得不愉快,他之所以來這裡,便是想著與他們,與這些武禎的朋友們好好相處,但性格使然,仍舊是做的不好。
  
  抿了抿唇,梅逐雨端起酒盞,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液透亮如琥珀,是好酒,梅逐雨不清楚好不好,他一言不發端起來喝了。
  
  沒喝過酒的人,第一次喝,自然是不習慣的,梅逐雨冷不丁被那味道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來。
  
  抱著胸的趙郎君見狀冷笑,「連酒都不會喝?還是不是男人。」
  
  梅四皺眉,起身道︰「好了,你少說兩句不行嗎。」
  
  趙郎君不屑道︰「他先不給我面子,難不成還得我低頭,敬個酒而已,我還欺負他了?」
  
  場面徹底冷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小奴迎進來了一個人。來人手中提著馬鞭,一身石青錦袍,唇紅齒白,臉上含笑,正是武禎。
  
  她一進門就瞧見了好幾日沒見過的梅家大郎竟然坐在席上,咳嗽的臉有些發紅,其他眾人坐的站的都有些僵硬,一齊望向她。趙郎君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心虛,武禎一下子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她走到梅逐雨案前,非常自然的坐在了那擺放吃食的案幾上,一手提過旁邊的銀瓶,給梅逐雨倒了杯清水遞給他︰「喝酒嗆著了?喝點水壓壓。」
  
  然後她掃視了一圈堂上,笑道︰「我說你們今日怎麼一個個都不見了人影,原來背著我悄悄找大郎一起玩呢。」
  
  剛才囂張的用鼻孔看人的趙郎君,從武禎出現後,就乖的像隻小貓咪,這會兒他縮著腦袋站到一邊去了,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武禎問起剛才的事發脾氣。
  
  但武禎沒有問剛才發生了什麼,只是笑吟吟的轉頭看向梅逐雨,問他︰「好點了沒?」
  
  梅逐雨心中忐忑,方才的場面難堪,他只是覺得自己搞砸了什麼所以有些無奈,卻並無多大感覺,但武禎來了之後,他一下子就不安起來。
  
  就像剛才敬酒那位郎君,還有這些日子許多人所說,他們兩人天差地別,勉強在一處,總不那麼和諧,就像他坐在這裡,卻讓武禎的朋友們都不高興。武禎……應該不樂意看到這種場面。
  
  武禎站起身,用馬鞭點了點案桌,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崔九連忙出來打圓場,「禎姐,這麼急著走幹嘛,才剛來沒多久,大家一起玩玩就熟悉了,以後都是朋友,別見外啊。」
  
  武禎︰「得了,你們以為大郎是你們哪,整日無所事事的,人家上值辛苦,好不容易有個休息的日子,你們就把他拉來這裡,像什麼話。」
  
  「行了,別廢話,你們玩你們的,我送大郎回去休息。」
  
  到底還是沒辦法融入她的世界,梅逐雨沉默的站起來跟她一起往外走。兩人走到門口,武禎落後幾步,朝屋內眾人道︰「你們吶,以後不許去打擾大郎,他性子內向喜歡安靜,你們下次再敢這麼折騰人,我可要生氣了。」
  
  趙郎君表情格外委屈,剛想說什麼,就見他們禎姐忽然又笑起來,用馬鞭一個個點了點他們,有些無奈的道︰「臭小子們,別給禎姐找麻煩了,乖一點,嗯?」
  
  小郎君們頓時聽話了,喵聲一片,都是奶貓。
  
  武禎帶著梅逐雨離開樂坊,牽著馬在街上並肩慢慢走著。
  
  「對不住啊,我替他們跟你道個歉,有什麼冒犯你的地方你多見諒。可能有些人脾氣壞了點,但是沒有惡意,我回頭教訓他們。」
  
  梅逐雨一愣,停下了腳步問︰「你不怪我?」
  
  武禎也愣了,奇怪的看他,「我怪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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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梅逐雨望著武禎︰「他們請我來此,是一片好意,可我讓所有人都不高興。」
  
  武禎笑了一聲,抱著胸,饒有興致的問他︰「你應該不喜歡這種場合,怎麼會答應過來?該不會是梅四那傢伙硬拉你來的吧?」肯定是了,畢竟是堂兄弟,拒絕總不好意思。
  
  誰知梅逐雨轉開了頭,說︰「我是想看看,你喜歡的地方是什麼樣的,而且我們……日後就是夫妻,既然你喜歡,我就去習慣。」
  
  「還有喝酒,聽說你喜歡喝酒,但我從前沒喝過,日後我也會去習慣。」
  
  武禎不笑了,笑不出來,她甚至還無意識皺了皺眉。其實答應這場婚事,她沒考慮多久,這個沒考慮多久就是她也沒多在意的意思,這場婚事成了,那就過,不成那就分了,不是什麼大事。對於兩人日後該如何相處,她沒想過也不太上心,總有人說她們日後肯定沒法長久,說他們不合適。武禎從來不回應,但心裡未必沒有這種想法。
  
  她對梅逐雨不熟悉,一共只見了幾次,對於他的瞭解,只有幾分淺薄的表面,還有就是知曉他可能早就對自己抱有幾分喜愛,相處起來挺舒服,但其他的就不瞭解了。
  
  她以為,梅逐雨應當是那種固執自我的男人,有點像是柳御史那種,骨子裡帶點清高的,這樣的男人不太可能為了別人去改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而且以她對梅逐雨的第一感覺,他也不可能喜歡她喜歡的那些美酒美人樂舞宴會,但現在,這小郎君認真的說,會去習慣,會去接受。
  
  如果一個人會為了另一個人去試著接受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其他不說,肯定是用了心。武禎一向對認真的人沒辦法,更何況這個認真的人還對她用了心。她突然覺得,或許這個小郎君,比自己想的還要喜歡她也說不定。
  
  這種慎重的心意,令她有幾分不自在,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尊重人家這份心意了。她的年紀比小郎君更大一些,婚事定下之後,她想,就當以後多個小弟。然後就在此刻,她發現,小弟是當不了的,這位小郎君想陪著她更久的時間,可能是衝著一輩子去的。
  
  武禎想都不敢想,那也太縹緲了,讓人心裡怪沒底的。
  
  武禎的沉默讓梅逐雨誤會了什麼,他的眼神黯淡下來,不再說話了。武禎敏銳的察覺到,咳嗽一聲,說︰「你剛才喝的那酒,叫琥珀光,容易醉人,下次我給你送點甜米酒還有味道較甜的凍春酒。酒還是要喝的,畢竟……」
  
  武禎大大方方的瞧著他笑︰「兩個月後我們的婚宴,你可得喝不少酒,先提前習慣一下也好。」
  
  梅逐雨一愣,眼睛又慢慢亮起來了。
  
  武禎看著在心裡舒了一口氣,繼續甩著馬鞭慢悠悠的說︰「其實你不用跟梅四他們一起玩,他們都是我弟弟,你又不是,你不是我的郎君嗎,以後陪著我去玩就行了。我知道的好玩地方不少,你要想去,以後我單獨帶你去。」
  
  「沒道理夫妻出遊,身後還跟著一大串搗亂的傢伙,你說是不是?」
  
  武禎也不知道自己這番安撫的話怎麼說出口的,但說完後,竟然都沒後悔,還挺期待的。可能是小郎君剛才難過的情緒,表現的太明顯了。她有點怕這種人前冷然堅定的男人獨獨為了自己幾句話不安至此。
  
  她話說完,等著梅逐雨說「是」,結果等了半天,等到他一個略茫然的「啊」,還是疑問的語氣。
  
  梅逐雨忽而輕聲問她︰「你答應這樁婚事了嗎?」
  
  武禎︰「我要是沒答應,我們的婚事是怎麼定下的?」
  
  武禎︰「梅家郎君,你應該知道,這世上能勉強我的人,恐怕還未出世,我們的婚事,是我同意的,我以為當初送給你那些大雁就已經表明我的態度了。」
  
  梅逐雨深深呼吸了一下,是一個竭力忍耐的模樣,但一直瞧著他的武禎,還是看到了他臉上冒出的那個笑容。
  
  武禎沒想到,長相尋常的小郎君,笑起來的模樣,竟然這麼的,這麼的抓人眼球。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沖散了他臉上原本矜持的冷意,好像這麼大一個人,忽然開花了似得。
  
  不過可惜的是,這個笑太短暫,小郎君意識到她在盯著他看,一下子就收斂了,又是一副成熟冷靜的樣子。
  
  兩人已經走到了梅逐雨的宅子前,武禎眼看著小郎君已經平靜下來,忽然說,「有一句話我一直忘了說。」
  
  梅逐雨︰「什麼?」
  
  武禎一笑,湊近他的胸口,仰頭小聲說︰「小郎君,你的名字很好聽,我很喜歡。」
  
  ……
  
  梅逐雨宅子裡伺候的老奴發現,自家的阿郎,又在抄那勞什子的經了,這回還點了香,凝神靜氣用的。
  
  「阿郎,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嗎?」
  
  梅逐雨應了一聲,放下筆,對著清靜經旁邊那個鬼使神差寫下的「禎」字發呆。他想,他明白為什麼觀中同門們都說不能近女色了,因為靠的近了心就不能靜,如此,還修什麼道。
  
  他此刻想起今日那人湊過來,聲音裡含著笑意,直直看著他的樣子,心裡還是一陣亂跳,簡直連從小讀到大的清靜經都忘光了。來回在心裡念叨著清靜二字,卻根本不得清靜,更是死活想不起來清靜經第一句到底是什麼,只能看見那雙眼睛裡愉悅的光。
  
  她那樣笑著的時候,真的好看,讓人移不開眼睛,就像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
  
  趙嵩岩趙郎君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回了家,家中父母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都擔憂詢問他發生了什麼,趙嵩岩敷衍兩句,晚飯也沒多吃,回房去躺著了。
  
  今日他們請那個梅家大郎去樂坊,他一時沒繃住脾氣說了幾句不好聽的,搞得場面難看。其他人怪他也就罷了,但後來禎姐回來,單獨將他喊到一邊,囑咐他明日去找梅家大郎道個歉。
  
  趙嵩岩很服氣禎姐,但讓他道歉這種事,他滿心不樂意。原本他就不喜歡那個梅家大郎,現在看禎姐這麼護著他,就更不喜歡了。一直陪著他們的禎姐,這次可能真的要被一個男人搶走了,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他不像梅四崔九那幾個人,是從小跟在武禎身後長大,他幼時隨著父母在旬州那邊生活,十三歲時才回到長安認識的武禎。因為從小體弱多病,所以他的脾氣格外不好,來到長安,最開始很是吃了些苦頭,被人欺負了很多次。
  
  後來遇上武禎,她雖然是個女子,卻不像趙嵩岩從前看到的大部分女子一樣羞怯本分,武禎會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從不管他人眼光,趙嵩岩羨慕那種自由與隨性。
  
  再之後,武禎帶著他一起玩,教他騎馬打獵,教他打球,帶著他們一群小子上山下河,他的病不知怎麼的也慢慢好了。
  
  趙嵩岩早已將武禎當做自己的親姐姐,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對於他們的禎姐要嫁人,都能輕易接受。他就不能接受,他只希望永遠保持現在這樣。
  
  然而,他心裡有再多排斥和不情願,禎姐一句話,他還是不得不低了頭。
  
  禎姐說︰「去給他道個歉,不然我很頭疼。」
  
  趙嵩岩看到禎姐的表情,忽然意識到,禎姐好像挺喜歡那個梅家大郎,因為她從前也有過幾個未婚夫,但從來沒有這樣上心,現在這個是不同的。
  
  發現這一點,趙嵩岩心情低落而惆悵,這份心情,一晚上他都沒能排遣,從中午牽馬出了門,趙嵩岩就在皇城附近猶豫徘徊。梅家大郎在刑部任職,今日他要去官署工作,等到下午才能出宮回去。趙嵩岩等在這,就是為了跟他道個歉。
  
  好不容易等到人出來了,趙嵩岩又不想上前了,不高興的跟在梅逐雨身後,想著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誰知這一拖,竟然還出了問題。
  
  就在梅逐雨路過東市的時候,趙嵩岩看到了呂摯。這呂摯當年與他們禎姐也說過親事,後來因為斛珠娘子,兩人還打過一架,他們所有跟著禎姐玩的人,都十分厭惡這個老是找禎姐麻煩的呂郎君。
  
  趙嵩岩親眼看著呂摯帶了兩個人高馬大的壯碩奴僕,不懷好意的跟在梅逐雨身後,然後在路過人較少的一條巷子時,那呂摯躲在一側,讓兩個奴僕上前將梅逐雨堵進了巷中。
  
  遠遠跟著看到這一幕的趙嵩岩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呂摯肯定是為了報仇來的,這狗東西這些年對禎姐是屢戰屢敗,從未佔過便宜,現在他發現打不過禎姐了,就想來欺負禎姐的人出氣。
  
  「可惡!」趙嵩岩不喜歡梅家大郎,但怎麼說那也是他禎姐的人,能被呂摯那條狗欺負嗎!想也沒想,趙嵩岩奔著那巷子大步跑過去。
  
  他原以為就梅家大郎那個不經事的樣子,晚一會兒就得被人按在地上打,誰知衝到巷口,卻愕然發現那個想像中本該躺在地上哀嚎的梅家大郎好端端站著,倒是那兩個壯碩奴僕,一個已經倒下,另一個被梅家大郎按著後腦勺摜在牆上。
  
  趙嵩岩清楚的看見,那一臉不悅的冷肅郎君抬頭朝自己看過來的時候,臉上分明濺上了鮮紅的血跡。
  
  趙嵩岩伸手扶牆,腦子裡傻呆呆的冒出一個念頭——「梅家大郎在這殺了人?萬一被發現肯定要被抓,被抓了他怎麼跟禎姐交代,不行,要趕快幫忙毀屍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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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趙嵩岩是個脾氣不好的郎君,他也和人打過很多架,自然是見過血的,但是……面前這根本就不是打架,而是殺人。打架總是暴躁而熱血的,絕不是這種仿佛帶著殺氣的沉默場面。那個按著別人腦袋,一言不發看過來的人,讓他一瞬間就懸起了心。
  
  趙嵩岩沒殺過人,也沒看過別人殺人,說到底,還是個少年,所以此刻他感覺腿有些軟。雖然腦子裡堅挺的冒出要趕緊幫忙毀屍滅跡的想法,但他的身體十分誠實的待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梅逐雨鬆開手,朝他走了過來。
  
  目光順著那個軟綿綿靠牆滑下去的壯碩奴僕轉到越走越近的梅逐雨,趙嵩岩一個激靈,他忽然忍不住想,這梅家大郎,該不會是想連他一起殺了吧!因為之前他們鬧了矛盾,他罵了他,所以現在要算賬了!
  
  這不太可能,但趙嵩岩實在控制不住這種想法,因為朝他走過來的梅家大郎表情太可怕,沉沉的,冷冷的,讓人覺得他下一刻就會出手按著他的腦袋往旁邊的青石牆上狠狠一撞——
  
  ——「對不起。」
  
  可怕的梅家大郎走到他面前說了這麼一句話。沒有按腦袋,沒有撞牆。
  
  趙嵩岩︰「……啊?」
  
  梅逐雨不知道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可怕的東西,他只是恰好遇上了這臉熟的郎君,想起昨日的尷尬,過來打個招呼,畢竟是武禎的朋友。
  
  「昨日我並非有意駁你面子,只是確實不擅喝酒,抱歉。」梅逐雨說。
  
  趙嵩岩終於從自己的想像中走了出來,他訕訕的發現自己好像想的太多了。在目睹了面前這人心狠手辣的乾脆殺了兩個人,還有心情在這裡雲淡風輕聊天之後,趙嵩岩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回最開始對這人的不屑了,他現在就覺得有點怕,一時之間連聲音都有點顫。
  
  「沒、沒關係,我才應該說對不起,我,禎姐說,說我了,要我道歉……」
  
  趙嵩岩說完這句話,空氣裡那股混著血腥味的窒息感立刻就消散了,他幾乎是有些傻眼的發現梅家大郎露出詫異與喜悅交織的神情,問他︰「她還要你跟我道歉?」
  
  趙嵩岩莫名放下提著的心,說話也順暢了,「是,禎姐說我不該隨便對你發脾氣,是我的錯。」真說出來後,發現道歉也沒那麼難的趙郎君,終於想起了梅逐雨身後那兩具屍體,表情復雜而堅定的輕聲說︰「你放心,你是禎姐的人,就算殺了人我也不會傳出去,現在其他的先不管,先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了,免得被人發現。」
  
  趙郎君自覺自己實在夠意思,講義氣,誰知梅家大郎聽了他這番話卻是眉頭一皺,說︰「這兩人沒死,只是受了輕傷,按照我朝律例,與人鬥毆致死要判處刑罰。這兩人無故對我出手,出於自保,我做出了還擊,但絕沒有傷人性命,現在去找附近的巡坊衛兵,將這個案子存檔,明日即可做出判決處罰。」
  
  趙郎君望著梅家大郎的滿身肅然正氣,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位好像是刑部任職的,還是個司郎中。
  
  「哈哈,這樣嗎。」趙郎君只能乾笑著哈哈。
  
  這事,真的就像梅逐雨說得那樣解決了,衛兵將巷子裡暈倒那兩人檢查了一番,這個空檔時間,梅逐雨還很順手的替他們寫完了案情記錄,做了詳細的案情還原,順便簽了字畫了押,一同交給他們帶走。那一起跟過來的文書敬仰的看著他一絲不苟寫完了,最後是滿臉受教的捧著這份記錄走的。
  
  全程圍觀的趙郎君被大《典律》糊了一臉,最後灰溜溜貼牆跑了。離開之前他特意在附近找了一下呂郎君,結果發現人早跑沒影了,可能是那時候看見他忽然出現,覺得事情不妙就已經跑了。
  
  「哼,沒用的呂狗!」趙嵩岩啐了一聲,再次抖起來貴族小郎君的桀驁氣勢,上馬,飛快的奔離了案發現場。
  
  他要去找禎姐告狀!
  
  武禎今日沒有在樂坊裡,她在黃郎君常去的一處校場,跟黃郎君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兄弟比騎射。趙嵩岩輾轉找到了武禎,到的時候正瞧見她騎在馬上,腳踩馬鐙,整個身子幾乎立起,一箭射中了遠處畫了紅圈的草靶子。
  
  場上還有一些人在,此時都是轟然叫好,趙嵩岩也是眼睛一亮高聲喝彩起來,跑到高臺上和眾人一齊圍觀了這場比賽。
  
  比賽結束後,武禎跳下馬,跟比賽的那高壯漢子聊了兩句,那漢子心服口服的朝她一拱手,武禎不甚在意的揮揮手就出了校場。
  
  趙嵩岩趕緊歡呼著衝上去,圍著武禎團團轉誇道︰「禎姐你太厲害了!那靶子又遠了吧,剛才那個位置實在算不上好,這樣都能正中紅心簡直神了!」
  
  武禎擦了擦臉上的汗,笑道︰「知道你要學的還多得很了吧,別學了點皮毛就不把其他人放眼裡,臭毛病給我改了。」
  
  「好好好!」趙嵩岩跟在她身後轉來轉去,只知道點頭說好,幾乎忘記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來的。
  
  直到武禎問起他︰「怎麼跑這裡來了,有事?」趙嵩岩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來意,馬上換上了同仇敵愾的憤然,告狀說︰「禎姐,剛才呂摯那狗東西帶人去攔梅家大郎了!」
  
  這句話一出,武禎臉上的笑肉眼可見的退下去,整個人不悅的皺起眉,「說清楚點。」
  
  趙嵩岩每次看見禎姐這個要發怒的表情就害怕,但心顫了顫想到這次要倒楣的是那個呂摯,又高興起來,忙解釋說︰「就是今天我聽禎姐你的話去找梅家大郎道歉,結果看到呂摯帶著兩個奴僕跟在他後面,那兩個奴僕把梅家大郎堵進了巷子裡。我一看這還了得,怎麼能看著他們欺負禎姐的人,所以馬上就跟過去阻攔了,現在那兩個奴僕被巡坊衛兵帶走,但是呂摯那狗東西見情況不妙就先跑了,沒抓到他!」
  
  武禎表情不好,「大郎那邊沒吃虧吧?讓人打了?」如果真給人打傷了,她現在就帶人去廢了呂摯。
  
  趙嵩岩擺手︰「沒有沒有,一點事都沒有!」有事的是那兩個被他按在牆上搓了一頓,臉上濺血的傢伙。
  
  武禎誤會了,看趙小弟一臉自豪的模樣,以為是他去的及時,成功保護了自己那位瘦弱的小郎君,於是有些欣慰的拍了拍趙嵩岩,誇讚他︰「這回做的不錯,給你記一功。」
  
  趙嵩岩沒反應過來,光想著被誇了傻樂呢,結果好一會兒才發現,禎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其實什麼都沒做,是梅家大郎把人收拾了的。
  
  「那個,禎姐,梅家大郎其實……」
  
  武禎在思索著什麼,沒注意小弟的表情,只說︰「大郎他就是看著兇,其實脾氣好,被人欺負了肯定也不會吭聲,看他那樣子就不會跟人打架,要不是你,估計這回他得吃虧,行了,做的不錯,禎姐很高興。」
  
  脾氣好,不會打架?趙嵩岩表情再一次復雜起來,最後還是默默把話咽了回去。算了,還是不說了,禎姐沒親眼看著肯定不信,說不定還要以為他故意挑撥離間呢,而且萬一禎姐就喜歡這種文弱男子,他說出這事,不是兩頭不討好嗎!
  
  「那個,禎姐,咱們是不是帶上人去教訓呂摯一頓?」
  
  武禎搖頭︰「不用,我有計較,你不用插手。」直接帶人去收拾呂摯固然簡單,但想想如果這樣繼續和他糾纏下去就沒完沒了了,說不定那傢伙狗急跳牆下次又去找小郎君麻煩,還是得換個解決的辦法。
  
  武禎說一不二,趙嵩岩也不敢自作主張,而且他知道禎姐的性子,她動了真火了,肯定不會輕易繞過呂摯,雖然不能親手參與有點可惜,但總有好戲能看。
  
  武禎跟場上眾人打過招呼,匆匆離開校場。
  
  夜幕降臨,沉寂了一個白日的東西妖市再次燈火通明,武禎進到妖市,直奔雁門前的廣場,敲了敲上面一個小鼓,很快就有不少妖怪聚集而來。
  
  「貓公,不知有何吩咐。」站在最前頭的簪花青袍人長鞠一躬問道。
  
  武禎︰「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找幾個小妖,替我辦件小事。」
  
  此話一出,底下眾妖無不響應,一片人頭攢動,紛紛喊道︰「貓公有事盡管吩咐,我等定不辱命!」「為貓公辦事,我等絕無二話!」
  
  武禎撩了撩自己散到眼前的一縷頭髮︰「我要找幾個長相嚇人些的,去幫我教訓個人,不要嚇死了,嚇個半死就可以。」
  
  「我!我去!」一個矮小老頭跳腳道。
  
  武禎笑道︰「鼠老您這長相一片慈祥和藹,怕是嚇不到人。」
  
  眾妖一片笑聲,最後武禎選了幾個長相比較隨便的小妖,滿意的點頭將任務佈置了下去。從這一天開始,呂摯的苦日子開始了。
  
  呂郎君白日間想教訓的人沒教訓成,底下兩個打手還被抓了,心氣不順,大半夜都沒睡著,在房中大罵武禎。他火氣大,敞著中衣,搖著扇子,正罵到武禎年紀一大把活該一輩子沒男人,忽然聽到一聲奇怪的哢嚓聲,從頭頂上傳來。
  
  他帶著滿腔氣不順仰頭一看,頓時滿臉空白,那梁上有一個軟手軟腳的長長黑影,漆黑扭動的長髮像蛇一般纏在房梁各個支架上,頭髮中間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扁平鬼臉,還朝著他張開大口,垂下來一根滴著鮮血的鮮紅長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呂郎君的慘叫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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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8-11-26 23:57: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白日裡的妖市是安靜的,妖市與人間的作息顛倒,這個時候是群妖們休息的時間。武禎在這個時間來到雁樓找東西,意外的發現好幾日沒見的小夥伴柳太真竟也在這。
  
  「小蛇!」武禎走到柳太真身後,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她走路悄無聲息,柳太真正在出神,還真被她嚇了一下,不過柳太真是個不動如山的穩重性子,即使被嚇到臉上也沒表現出來,依舊坐在那俯視著雁樓底下一望無際的青灰色屋頂。
  
  武禎一抬腿跨坐到欄桿上,側頭看她︰「怎麼了?平時這個時候你不是都待在家嗎,怎麼一個人跑到雁樓這裡來了,又沒事。」
  
  柳太真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說︰「你這兩天鬧得動靜不小。」
  
  武禎當然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她之前在妖市找了幾個小妖去嚇呂摯,這幾天小妖們輪番去,回來後還會和大家詳細描述怎麼嚇到的呂摯,說書似得興高采烈。個別負責些的,更會收集其他妖的意見,爭取每天都讓呂摯被嚇出新的花樣,所以這幾天,閒得無聊的小妖們就自發在雁門廣場那邊聚集,等著嚇人的小妖回來聊天,很是熱鬧。
  
  這不怪他們,其實這些小妖們的日子和人一樣無聊,出點什麼事就容易興奮過度,再加上這種事可遇不可求——畢竟若不是貓公要求,他們不能無緣無故去嚇唬普通人,否則會被收拾的很慘。
  
  大概這就是奉旨欺負人的快樂。
  
  武禎當然知道自己這事做的有點不合適,不過她臉皮一向比小夥伴厚,不把這點小錯誤放在心上,這會兒甚至笑嘻嘻的邀請小夥伴共襄盛舉,「小蛇要不要一起去湊個熱鬧?我記得那個呂摯你也不喜歡,不如變個蛇身去嚇他。」
  
  柳太真呵呵冷笑,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擅自選調小妖騷擾普通人不對」,只是淡淡提醒了句︰「適可而止。」
  
  武禎爽快點頭,「我知道,嚇不死他,就讓他老實在家裡待上一年半載的,省得又去欺負我那個未婚夫婿。」
  
  聽到這個未婚夫婿,柳太真認真的看著自己的朋友,「武禎,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武禎︰「其他人都問完了,我都在想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向我問起這事,終於還是耐不住了吧。」她笑完,自己也有點不太確定的摸著鼻子說︰「應該是認真的,至少比從前那幾次認真。」
  
  拋開那點心理負擔,武禎攬著柳太真的肩調笑,「好了小蛇,我嫁人了,你只比我小一歲,以後咱們這圈子裡年紀最大的不婚娘子,就是你了。」
  
  柳太真冷冷道︰「那又怎麼樣,我不嫁,有人敢說一句嗎。」
  
  武禎︰……這還真沒有。
  
  她們這位蛇公,作為人的身份是柳御史唯一的女兒,在外人眼中從小體弱多病,常年一副面色蒼白的氣虛模樣,柳御史對她護得眼珠子一樣,恨不得一輩子在女兒身邊照顧,哪會放心她嫁人,有老天爺都敢參的柳御史在前,誰敢說柳娘子一句不好,就等著被幾十個黑臉御史輪流濺唾沫星子。
  
  不過……武禎伸手捏著小夥伴那張白的過分的臉,仔細看了看,「我說小蛇,你這幅繼承自上任蛇公的病弱外表欺騙性也太強了。」不清楚柳太真身份的外人也就算了,但武禎可是親眼看過這人單手掐死黑熊妖的,一座城樓那麼高的黑熊妖,說掐死就掐死了。但就算知道她內裡是個可怕的傢伙,瞧見她一副蒼白模樣,武禎還是忍不住多照顧,這可能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柳太真打開武禎的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沒再問什麼問題,轉開了目光,繼續望向遠方天際。
  
  細細算來,柳太真與武禎相識於小時候,兩人年歲相當,身份也相同,唯獨性子天差地別。柳太真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武禎的時候,就是在雁樓。那時候上任的貓公已經離去,自己的母親將這位新任的「小貓公」帶過來介紹給她認識。
  
  那時候武禎調皮的很,幾歲的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在雁樓裡跑上跑下,東踫西摸。她文靜的坐在原地等著認識這個新朋友的時候,武禎差點把雁樓頂上的珠子給扣下來,好不容易才能安生的坐在她對面,又突然拋出來一隻小蟲子嚇唬她。真的是個壞孩子。
  
  母親拉著她們兩個人的手,跟她說︰「太真,這是新任的貓公,以後你們就是共同照管妖市的同伴了。」那時候她其實非常高興,因為身為人與妖生下的孩子,她天生能看到各種不祥之物,卻沒法和母親之外的人說,所以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從那一天開始,她有了一個同樣能看到各種妖精鬼怪的朋友,盡管這個朋友真的很愛惹麻煩,也太貪玩了些。但不能否認,從她的母親離開後,她們兩人照管妖市的這些年裡,這個朋友也是一位能讓她安心的同伴。
  
  從一文靜一跳脫的總角小兒,到如今一端莊一瀟灑的成熟女子,兩人對對方的瞭解勝過血緣親人……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刑部。」武禎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一下說︰「小蛇,我先走了,去看看我那個小郎君去,你繼續在這發呆,順便晚上幫我看看那幾個嚇人的小妖,我晚上就不過來了。」
  
  她說完就走了,只留給柳太真一個背影。
  
  柳太真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心中無端生出一些惆悵,只得輕輕呼出一口氣,將這點惆悵排遣。她最好的友人要成親了,好像就此和她走上了一條不同的路,感覺有點……寂寞。
  
  正午的長安,太陽熱烈,室內也開始有些熱意。梅逐雨在刑部的飯堂吃完午飯,回到了官署辦公,不出意外的又在窗外的那棵桐樹上看到了一隻眼熟的狸花貓。
  
  這幾日,他總是能看到這隻狸花貓,若不是他實在感受不到這貓身上的妖氣,他當真要以為這隻普通的狸花貓有異常了。
  
  窗外的桐花早已謝盡,如今枝頭上綠葉成蔭,那貓依舊是愜意的躺在樹枝上,好像挺滿意這個午睡的寶地。梅逐雨只看了兩眼,就將目光放回到自己手中的公務上,對身邊多出的貓毫不在意。
  
  再次變成貓的武禎揣著毛爪子,時不時睜開一隻眼睛看一眼伏案工作的身影。她並非有意偷窺,只是前幾日剛發生了呂摯那種事,她沒事就過來看著點,免得再讓小郎君遭受什麼無妄之災,畢竟,咳咳,她年輕時候完全不會收斂,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不要臉的東西可不興什麼仇恨不牽連家屬。
  
  這幾天,武禎常常變成貓跟著梅逐雨,這位未來夫婿的生活規律且普通,比一般人還要無聊,不是在刑部辦公務,就是回家休息,沒有一點娛樂生活。一般的郎君,就是再正直低調,也會偶爾找上三兩友人,去樂坊喝些小酒聊聊感情,可這位小郎君,已經稱得上孤僻了。
  
  武禎跟了他幾天,瞧著他不管對待同事還是陌生人都是一模一樣的冷淡態度,都忍不住懷疑,從前自己與他見面時看到的那些,臉紅,還有笑容,是不是都是假的,只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
  
  「梅郎中,這件案子,徐侍郎讓您跑一趟。」一個小吏匆匆跑來。
  
  武禎在窗外聽了一耳朵,站起來抖抖毛,跟著梅逐雨一起出門。梅逐雨是要去刑部大牢,審一個剛帶回來的犯人,這本不是他的工作,但那位徐侍郎交給了他,梅逐雨也不管那麼多,給了就接著,一個人帶著個哭喪臉的小吏去大牢。
  
  這刑部大牢,武禎還真沒去過,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還有穢氣叢生。但既然小郎君去,她還是跟去看看。
  
  大牢外面看著還不錯,但內裡就一言難盡了,畢竟是給犯人住,條件也好不起來,人一走進去,首先就能感覺到一股涼氣順著腳脖子往上爬,然後就是各種難聞刺鼻的異味撲面而來,幾乎能把人臭一個趔趄。那跟著梅逐雨的小吏就不自覺後退了一步,但眼看前頭的上司腳步不停的往前走,他也只好苦笑的捏著鼻子跟上去。
  
  武禎也聞到了那股味兒,瞬間就明白這不是什麼好差事了。她有點遲疑的瞧了瞧牢房地上那些可疑的水漬,嫌棄的動了動幾根鬍鬚,最後輕巧一跳,從牆上跑著追上梅逐雨。
  
  審問犯人記錄口供這事不難,就是很煩,特別是環境糟糕的情況下,令人格外沒有耐心,要是再加上一個不配合的煩人,那簡直就是災難。
  
  犯人是個滿面愁苦滄桑的中年男人,他錯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因此獲刑。他從看到梅逐雨後就開始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而梅逐雨,面無表情坐在位置上寫記錄,時而停筆問一個問題。那男人最開始含含糊糊的不肯回答,只是痛哭,但梅逐雨耐心奇好,就冷眼看著他哭,哭完了繼續問。折騰了好一會兒,男人才縮著腦袋結結巴巴的回答起問題。
  
  武禎站在一個燈油架子上,位置隱蔽,在這個記錄口供的過程中,她數清楚了梅逐雨身後那個小吏一共不耐的翻了多少個白眼,也數清楚了那個男人究竟哭喊了多少次「大人求你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梅逐雨他,真的就是全程連眉毛都沒多動一下,拉著袖子蘸墨記錄,簡潔的問著身份籍貫犯案過程之類的問題,多餘的一個字沒有。
  
  如果換了武禎,可能在那個男人第二次作揖求饒的時候,就被煩的直接伸手把他按在那個記錄的簿子上了。武禎佩服小郎君的耐心與好脾氣,同時再次覺得,之前自己看到的那個會慌張的小郎君可能是個假的。
  
  審問過半,武禎宣告投降,拋棄小郎君自己溜達出了大牢。不過她也沒回家去,就在刑部官署附近晃蕩,結果一不小心就聽到了有人在背後說小郎君壞話。
  
  當貓就是這點好,踫到不熟的人在聊天,也不用避開,可以直接蹲在旁邊光明正大的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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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7: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在廊下閒話的兩人,一個是穿朱色衣袍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刑部某位侍郎,另一個穿著青衣,應該是個小吏。兩人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是其中那個中年男人在說梅逐雨壞話,而小吏在一旁附和奉承。
  
  「那梅郎中可真是狡猾,連一點把柄都沒留,等下次,我看他是不是次次都能這麼好運。」
  
  「徐侍郎何必這麼氣惱,就算抓不到梅郎中的錯處,您不也照樣可以找他麻煩,給他添不痛快嗎。您的官職比他高,真要折騰起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哪有那麼簡單,你別看他好一副高潔的樣子,其實還不是靠著貴妃的關係做到的這個刑部司郎中,你當他是什麼心思簡單的人,指不定私底下多不堪。再說了,就他那樣,要不是有什麼厲害的關係,能娶豫國公府的武二娘子?那可是皇后殿下的親妹妹。」
  
  「說到這兒啊,我可真有些佩服梅郎中了,為了討好豫國公和皇后殿下,連那個武二娘子,都敢捏著鼻子娶了,光這一點,咱們這些小人物就比不上他心胸寬廣,他那黑紗襆頭怕不是要換個綠紗的。」青衣小吏的語氣很是鄙夷不屑。
  
  武禎蹲在一旁假山上,甩了甩尾巴。
  
  徐侍郎嗤笑一聲,摸了摸自己鼻子底下那兩撇小鬍子說︰「我倒覺得他們兩個天生一對,咱們這位梅郎中,從不去樂坊妓館,你想啊,正常男人哪個像他這樣?我看他根本就是有斷袖之癖。還有那個武禎,成天穿著男子的衣服,哪裡像個女子,還和妓館裡的娘子不清不楚,常常帶著那些娘子們出遊,早些年婚事說一樁毀一樁,說不得也是有磨鏡之好,這兩人,都有病,可不是絕配。」
  
  武禎將腦袋擱在爪子上,望著底下兩人……臉上的小鬍子。近些時候長安城中的男子流行起了蓄鬍,年輕的年長的,各個留著如出一轍的鬍子,聽說暗地裡比拼鬍子的男人不少。武禎是不知道那倒眉毛似得鬍鬚有什麼好看的,她看著就覺得辣眼睛,好在小郎君沒蓄鬍鬚,否則她可能會忍不住讓他剃了。
  
  武禎嫌棄著面前這兩人的短鬍鬚,心情平靜的聽著他們繼續聊。
  
  「徐侍郎要是真想為難梅郎中,不如把那個壓底的案子給他負責了,肯定能折騰死他。」
  
  「哼,我倒是想,不過要是真把梅郎中折騰狠了,他說不定會去向他那個貴妃姑母哭訴呢,到時候我平白惹的麻煩。」
  
  「這,這倒也是,他就算不找貴妃,還能找武二娘子啊。依武二娘子那個性格,要真管這邊的閒事,比貴妃那邊還要麻煩……呃……徐侍郎您覺得這武二娘子會不會管他?」
  
  徐侍郎一臉看破真相的優越,「我看哪,武二娘未必會管他,她哪有那閒工夫。這婚事說到底無非就是說出去好聽,豫國公嫌棄他那二女兒一直不嫁人丟臉,所以找了個能拿捏的男人娶自己女兒,而梅郎中就是軟骨頭,想找個靠山,這不就一拍即合了,難道他們兩個還有什麼感情不成?那武二娘訂了婚不還是流連妓館,我猜她根本連看都沒看過梅郎中。」
  
  兩人還在說些什麼,武禎不想聽了,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都沒點新鮮的說法,無聊。她在假山石頭上伸了個懶腰,跳上圍牆離開了刑部官署。
  
  就在這一天下午,刑部眾官吏準備下值回家的時候,發現官署門口有一個衣飾明豔的女子。朱色袍子,戴著瓔珞,腰繫金八件,足踏登雲靴,手裡還提著個瓖金嵌玉的馬鞭。一臉無所事事的靠在一匹棗紅馬上,把玩著手裡的馬鞭,時不時抬頭看看刑部官署大門。
  
  來往的官吏們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竊竊私語。
  
  「這誰啊?哪家女子竟然等在咱們刑部門口,一般女子能來這兒嗎?」
  
  「你傻了,看她這不倫不類的裝扮,除了武家二娘子,皇后殿下那位妹妹,還能有誰,誰敢這樣穿。」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武二娘,比我想像中的漂亮多了。」
  
  「漂亮是漂亮,你能消受得起這種女人嗎。」
  
  「前陣子聽說咱們刑部梅郎中要娶她,該不會是來找梅郎中的吧?」
  
  「肯定是,就是不知道她找梅郎中幹什麼,說不定是親自相看夫婿來的,唉,咱們待會兒再過來瞧瞧,看看她究竟滿不滿意,要是不滿意,說不定咱們能看到她用鞭子抽人。」
  
  周圍的竊竊私語,武禎聽得清清楚楚,隨意掃了幾眼,只看到那些官員小吏們個個神色有異,或好奇或鄙夷或畏懼或期待的瞧著她這邊。
  
  沒過一會兒,武禎瞧見之前在背後說她們壞話的徐侍郎和那個青衣小吏出來了,可巧,梅逐雨在他們身後不一會兒也出來了。
  
  武禎一笑,忽然催馬向前,然後猛地加速。不少小吏嚇得失色,連忙往一邊躲開,而發現武禎直直衝著自己來的徐侍郎二人,更是驚駭,都來不及反應,武禎的馬已經到了他們面前。
  
  徐侍郎和青衣小吏腿一軟,直接往後跌倒,與此同時,武禎身下那匹馬一躍而起,從他們頭頂跳過去,恰好穩穩落在了梅逐雨面前。
  
  梅逐雨倒是穩得住,面色尋常的抬頭看她。
  
  明明他沒說話,武禎卻好像明白他想說什麼,不以為意的笑道︰「官署門前縱馬,罰金十,我沒記錯吧?」說著從懷裡掏出個沉甸甸的錦囊扔到了梅逐雨手裡。
  
  梅逐雨︰「……沒有傷人,罰金五就行。」
  
  武禎在馬上語氣親昵的道︰「那剩下的一半給你。我怎麼瞧著你幾天不見好像又瘦了,刑部的午飯如此難吃麼,下次你自己出宮去吃算了。」
  
  梅逐雨斟酌著回答說︰「其實,還好。」
  
  他們兩人在這裡旁若無人的說話,言談間還一派的自然,看呆了周圍一片圍觀的同事們。他們大多都以為這兩人沒見過幾次根本不相熟,結果看今天這樣子,兩人好像常常見面?
  
  剛才被武禎的馬嚇到跌倒的徐侍郎被旁邊小吏扶起來,見到梅逐雨與武禎兩人交談的樣子,臉色乍紅乍白,十分精彩。
  
  武禎這時又笑吟吟的對梅逐雨說了句︰「郎君,下次輪到你休息的日子,跟我一起去南山腳下的杜鵑山遊玩怎麼樣?」
  
  梅逐雨平靜的眼中出現了期待之色,他點點頭,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好,我三日後就能休息。」
  
  武禎問之前也不確定梅逐雨會不會答應,其實他答不答應都沒差,反正她只是表個態度而已。但現在看他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武禎也莫名高興起來,笑容更加明亮,「好,我到時候來找你。」
  
  梅逐雨望著她明亮過分的笑容,忽然呆了一呆,怔怔看著她。
  
  圍觀群眾在這一刻,都忍不住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存在在這個場合裡,顯得太多餘了。當然還有人悄悄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假的梅郎中。那個侷促站著,傻呆的望著馬上娘子的人是誰?絕不是那個平時冷肅少言的梅郎中,一定是眼花了,梅郎中怎麼可能露出這種神情。
  
  因為刑部官署門口上演的這一出,很快又傳出了一波關於梅逐雨和武禎的流言。而在現場圍觀慘遭打臉的徐侍郎,氣的一整晚沒睡著。第二天,又聽到官署裡有人在談論這件事——包括自己昨天被馬嚇到跌倒的丟人表現,氣的差點連自己的硯臺都砸了。
  
  「徐侍郎消消氣,和那種人計較什麼,不然咱們下午下值後去平康坊找幾個知心娘子陪著喝喝酒?」馬屁精小吏建議道。
  
  「也好,就去咱們常去的那吳娘子家。」
  
  入夜,平康坊吳葉家妓館,徐侍郎與青衣小吏二人,在兩位娘子的伺候下喝酒聽曲,而在他們隔壁,武禎翹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小調,一副愜意神色。她底下那群小弟正鬧哄哄的在行酒令,酒籌被扔過來扔過去。
  
  「禎姐,我們今天過來這裡玩什麼啊?」梅四湊過來問。
  
  武禎一笑,放下酒杯悠然道︰「玩兩個多嘴多舌的鬍子精。」
  
  這一夜過去,第二日,梅逐雨在刑部吃午飯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新鮮傳言,據說他們刑部的那位徐侍郎,與他手底下的小吏,昨日在平康坊被人發現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我都沒看出來,原來徐侍郎是個斷袖,嘖,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可不是,聽說被一群小郎君當場撞見了,可丟人咯。你說他們兩人有斷袖之癖,還去什麼妓館哪,還點的吳娘子陪,吳娘子身價可不低,真是白白浪費了銀錢。」
  
  在一眾交頭接耳低聲談笑的人中,單獨一個人坐在那認真吃飯的梅逐雨簡直像是身處在另一個世界裡。他吃完飯就起身從各種八卦聲音中走出去,完全沒有在意八卦裡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消息,此刻他想著的只有一件事。
  
  一日後,他要和武禎去杜鵑山遊玩。
  
  一般山間多林魅,他慎重考慮著是不是今晚提前去一趟,先把那山收拾乾淨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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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提前去清理山林這種事,梅逐雨終究是沒有做。無緣無故去處理山間野林裡的精怪,太興師動眾了些,雖然不是在城內,但萬一動靜太大,引起長安城裡那兩位妖市主人注意,平白橫生波折影響杜鵑山一行,那就得不償失了。
  
  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梅逐雨沒時間,出遊前一日晚上,他忙著沐浴更衣焚香祭拜祖師爺,祈求出遊順利。在觀中,兩個師佷偶爾要出門辦什麼凶險之事的時候,就會沐浴持香,恭恭敬敬的拜一拜祖師爺求保佑。從前梅逐雨沒幹過這種事,但這次不同,他希望能順利一點。
  
  畢竟,與心上人出門同遊這種事,實在令他心生忐忑。師父師兄們都是不娶妻的修士,他們不會和女子相處,自然也沒有教導過他這種事。即便梅逐雨是個抬手能殺幾百年老妖怪的凶道士,在這種空白的領域裡,也是要慌上一慌的。
  
  虔誠給祖師爺上完香,梅逐雨又坐到窗前,凝重的望著天空上的星星,手指微動的掐算。好一會兒,他稍稍鬆了一口氣。
  
  還好,明天天氣不錯,不會下雨,應該能順利出行。
  
  相比梅逐雨這邊的慎重,武禎那邊差點把這事忘了,她跟人約著打馬球,遇上個不錯的對手,難得起了點興致在馬球場上一連待了兩天。武禎感興趣的東西很多,但大多熱度只有幾天,過後就怎麼都提不起興致了,所以幾乎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會的東西多且雜,但大部分粗淺玩玩就扔了,從來不肯認真。
  
  打了兩天馬球,把那個新對手累成死狗之後,武禎就有點厭煩了。下場休息的時候梅四湊過來問她,「禎姐,明日聽說你要和我大堂兄去杜鵑山遊玩?帶不帶我們去啊?」
  
  武禎這才突然想起來這檔子事。她喝了口水,揮開梅四,「我們單獨相處培養感情,帶你們去幹嘛,搗亂嗎?」
  
  梅四︰……心情好復雜都不知道到底心酸的感覺是因為哪一個。
  
  想起來自己有個約會的武禎乾脆的把馬球桿一扔,「我先回去了。」走到一半她扭頭看向小弟們,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盯著他們,「明天隨便你們去哪玩,就是不準去杜鵑山打擾我,懂?」小郎君好像臉皮挺薄的,要真被他們圍觀,說不定有多不自在。
  
  眾小弟︰「……好的禎姐。」本打算跟上去偷窺現在被說破就不能去了簡直太可惜!早知道就不說了明天偷偷去!
  
  武禎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精神抖擻的和梅逐雨一齊騎馬出城。早上東西市沒開市,但是尋常坊市街巷裡也有一番熱鬧景象。許多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叫賣,賣早點的各色攤子已經準備收尾了,吆喝聲四起。婦人們在坊市水渠裡洗衣洗菜,聊些家長里短。出去做活的男人們行色匆匆,沒事幹的閒漢們則聚在街角樹下,或下棋或聽書,侃大山侃的唾沫橫飛,武禎聽了一耳朵,聽見他們聊的是去年端午那場龍舟賽。
  
  今年端午,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端午過後,就是武禎和梅逐雨的婚期了。
  
  主街道上有胡商的香車寶馬,走這條路的,都是往西市去的。至於那些趕著牛車的,大多是城外莊子裡進城來賣些瓜果蔬菜與山貨的,便宜都很便宜,就是趕早嘗個當季的鮮口,往東市去的。
  
  出城的時候,武禎還看見幾輛大車,瞧著是城裡幾個大商行,外地進貨回來。貨隊車馬連綿不絕,光是進城就花了好一會兒。車馬隊裡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見到武禎,大聲招呼她,「武二娘子,鋪子裡進了不少時興布料,什麼時候來做幾身夏衫哪!」
  
  武禎也未停馬,只說︰「行,你們自己看著挑些送去豫國公府。」
  
  「誒!成咧!肯定給二娘子您選最好的!」
  
  經過那幾艘大車,武禎和旁邊的梅逐雨解釋說︰「是幾個相熟的布莊鋪子,我的衣服一般都在他們那兒做。」
  
  說到這想起來自己那身還塞在小郎君床底下的紅色圓領袍,就是在這鋪子裡做的。
  
  今日說是出來遊玩,兩人就都信馬由韁,沒有急著趕路。往杜鵑山那邊去的路上,有各種樹和花,梅逐雨騎馬經過樹下時,嗅到了一陣清香,他抬頭仔細搜尋了一陣,一伸手在樹枝間折了一支青綠色的不起眼小花,放在鼻端嗅了嗅。
  
  不知道是什麼花,但這香味很好聞。梅逐雨猶豫了一下,催著身下的馬靠近了武禎一些,將手中那枝花遞給了她。
  
  武禎懶洋洋的瞇著眼睛,馬韁鬆鬆纏在手上。她平常騎馬都很快,現在這馬䱇䱇的慢走,顛的她簡直快睡著了。突然間一股幽香鑽進鼻子裡,她一激靈,醒過神來,低頭一看,見到自己面前杵著一枝不起眼的小花。
  
  在馬上坐直身體,武禎伸手接過花嗅了嗅道︰「嗯,好香,這邊一條路,年年這個時候就香的很,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花香,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東西。」她端詳了手中花枝一陣,「長得這麼不起眼,為什麼這麼香呢?」
  
  又嗅了一會兒,她隨手折了一小朵插在了自己的黑紗襆頭裡,剩下的就別在馬轡頭的革帶上。
  
  看她這麼喜歡的樣子,梅逐雨放鬆了許多,這一路上過來兩人都沒說話,他怕武禎興致不高,沒走到杜鵑山下就改變主意要回去了。
  
  武禎表達喜歡了的後果就是,等到了杜鵑山下,她的馬轡頭革帶上已經插滿了十幾種梅逐雨路上採的花。當她騎馬往前,風吹過來,就將這些花的香味送到她鼻子裡。
  
  鼻子癢癢的,總想打噴嚏。
  
  杜鵑山是南山附近的一座小山,山頭很小,比不上周圍幾座高山,但杜鵑山上長了許多的杜鵑花,開花的時候尤其好看,滿山的奼紫嫣紅,是挺有名氣的一個景點,郎君娘子們春日出遊常去的地方之一。先前滿山開遍杜鵑花的時候,武禎已經帶人來玩過一回了。
  
  這個時候杜鵑山上的杜鵑幾乎都已謝盡,景致沒有之前那麼好,所以遊人不多,除了梅逐雨和武禎,就只有兩三人。
  
  武禎和梅逐雨在山下繫好馬,一齊走上山道。主山道是特意修建過的,能輕鬆走到山頂,不過武禎直接將梅逐雨拉到了偏僻的一條小路,帶著他往一人高的樹叢裡面走。
  
  梅逐雨也不問她為什麼偏離那邊的道路,只跟在她身後走,時不時伸手為她拂去腦袋上橫斜的枝條與荊刺。
  
  武禎辨認著路,扭頭和他解釋,「主山道那邊的杜鵑花幾乎都謝光了,沒什麼好看的,這邊有一片偏僻的山徑,那邊的杜鵑開的晚,這個時候去看正好,而且知道那邊的人特別少,你可以慢慢看。」
  
  梅逐雨嗯了一聲,又覺得這樣是不是稍顯冷淡了,沒話找話的多問了一句︰「有很多杜鵑花?」
  
  武禎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小郎君一定會喜歡。」
  
  梅逐雨不太習慣被武禎稱作小郎君,那樣顯得他好像年紀很小一般,在觀中他也是有教導師佷之責的,與他年紀相差不大的師佷們都很敬畏他,沒人會叫他小郎君,師父師兄們也不會。但,想想武禎是比自己年長幾歲,她或許就喜歡這麼叫。
  
  算了,稱呼只是小事罷了,不在意。梅逐雨想罷,再度思考起自己要接著說點什麼。不過還沒等他斟酌好下一句說些什麼,前頭帶路的武禎就說了句︰「到了。」
  
  梅逐雨跟著往前一步,走出樹叢盡頭,只覺豁然開朗,眼前頓時闖進一片深紅淺紅。
  
  就如武禎所說,這一處山背,滿是杜鵑花,交錯生長,花朵簇擁,聚成一團一團的花球,真真是爛漫山花如火如荼。
  
  武禎已經順著幾乎被淹沒的小路往前走去,梅逐雨落後了幾步,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她在滿山的鮮花中,顏如舜華,行走間衣擺翻飛,輕盈宛如掠過花枝的飛鳥。
  
  摘下一朵杜鵑花扔進嘴裡,武禎發覺身後沒有腳步聲,這才扭頭,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小郎君好像看花看呆了,不由失笑︰「站在那幹什麼,過來,後面有條小路上開的花更多更好看。」
  
  梅逐雨趕上她,與她並肩而行。杜鵑花的香味並不濃烈,然而這裡的花實在開的太多,馥郁的芬香也一下子熱烈起來,沾了他們滿身。
  
  這種氛圍太過美好,梅逐雨覺得自己似乎沉進了夢中,心神都有些恍惚起來。直到他忽然發現前面那狹窄的山道上有一隻山婆娑。
  
  這山婆娑是一種沒甚危害的精怪,是死在山間的人和動物經年殘留下的一點怨氣匯聚而成,沒有神智,形態如同一個舞動的影子,時常站在山道上。普通人看不見山婆娑,若是從它身上穿過去,活人身上的陽氣就會把這隻山婆娑給沖散,但山婆娑的那點怨氣就會鑽進人的體內,讓那撞了山婆娑的人病上一場。
  
  梅逐雨面上不動聲色,等到兩人快走到那隻山婆娑面前時,他忽然快步上前沖散了那隻山婆娑,同時折下山婆娑後面一束緊湊成圓球形的杜鵑花枝,遞給武禎︰「這一枝花好看。」
  
  武禎笑著接過花,在心中暗罵。她當然看到了剛才那隻攔路的山婆娑,原本準備到面前了她自己快上那麼一步,先把山婆娑沖散,結果小郎君腿長,在她之前沖掉了那隻山婆娑。
  
  身為貓公,山婆娑這種小精怪,就算撞上一百個,她也不會因此得病,但小郎君一個普通人,撞上了這種髒東西,肯定得病一回的。好端端邀人來遊玩,結果沒看住害人生病,這也太糟糕了。
  
  武禎心情不妙,梅逐雨則覺得很慶幸,還好他先解決掉了山婆娑,畢竟他一個修為不俗的道士,根本不把山婆娑這種小精怪看在眼裡。這種東西不可能讓他生病,但武禎不一樣,若讓她不小心撞到了山婆娑,肯定會生病,他若是今日讓心上人在這裡因為沾上髒東西而生病,一定會羞愧致死。
  
  兩人各懷心思,又走了一小段路,武禎忽然停下,拉住梅逐雨的衣襟,正色對他說︰「我要失禮一下了。」
  
  梅逐雨茫然︰「?」
  
  武禎拉下他的腦袋,仰頭給了他一個親吻。
  
  為了不讓小郎君回去就生病,只能給他一點口水祛除沾到的髒東西了,武禎想。不是她想耍流氓,為了小郎君的身體著想,她只能當一回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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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7: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雖然看著是個有些冷硬的男人,但親起來出乎意料的軟。武禎放開梅逐雨,見他仍然神情茫然,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些什麼。
  
  她靠的太近,聽到了零星的幾個字「常應……靜……靜矣……」
  
  什麼?武禎疑惑的思索了片刻,忽然回過味來,小郎君念的好像是清靜經……被一個女子忽然親了,反應怎麼都不該是念經吧?要是說出去可能會被笑死。
  
  武禎覺得怪好笑的,一個忍不住就笑出了聲。見小郎君還是一臉空白的維持著被她拉下腦袋,彎著腰的姿勢,她好笑的拍拍小郎君的胸膛,「郎君,回神了。」
  
  然後她就將這位慘遭她非禮又被她嘲笑的可憐小郎君給拍倒了,倒在花叢裡,一下子粉花亂飛。
  
  摔了一下的梅逐雨總算冷靜下來,他撐起身半坐起來,將倒在自己身上的花枝扶起。忽然眼前一暗,武禎蹲在他面前,眼神微妙的看著他,輕聲問道︰「郎君,我們的婚期提前一點你介意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武禎喜歡和漂亮的娘子郎君們一齊遊玩,看著賞心悅目,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色之徒,因為好看的人與好看的花一樣,都是本著欣賞之心,她並沒有過什麼非分之想。但在剛才那一刻,看到小郎君愕然的倒在花叢裡,又抿著唇坐起來,脖子紅著,一副有些狼狽但沉默不語的隱忍模樣,她忽然覺得有點想撲上去。
  
  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說來也奇怪,小郎君悶的很,不愛說話不愛熱鬧,長相也普通,為什麼反而比那些俊朗的郎君更吸引她?
  
  梅逐雨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又轉到了這事,一下子有轉不過彎,喃喃重復︰「……提前?」
  
  武禎︰「啊,因為我覺得你這樣被親一下就要念清靜經的郎君,應該不贊成還沒成親就有什麼親密接觸吧。」
  
  梅逐雨︰「……」剛才自己有念清靜經嗎?
  
  武禎︰「還是說,你今天見識到我的行為,覺得沒法接受,不想娶我了?」
  
  梅逐雨胸膛起伏了一下,立刻說︰「不,我要娶,你沒什麼不好,是我不合時宜。」他在觀中生活了那麼久,與普通人之間總有區別,更是不知曉如何與女子相處,若他們兩個之間有問題,這個問題大概也是出自他自己。梅逐雨想到剛才自己狼狽的反應,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過拘謹了。但是,若真要如此的……他又做不到。
  
  武禎不言語了,只靜靜看著語氣認真堅定,神情卻略帶忐忑的小郎君。他的心口上落了一朵血紅色的杜鵑花,像他還沒褪去紅色的耳根。武禎忽然伸手撚過那朵花,另一隻手拉住梅逐雨,將他從花叢裡拉了起來。
  
  兩人再次並肩走在一處,武禎把玩著那朵血紅色的杜鵑花,思索著什麼,然後將花塞嘴裡吃掉了。
  
  這些杜鵑花是能吃的,味道酸甜,先前前山大片花開的時候,就有附近農戶折了大捆的花去城中賣,有許多人家和酒樓店鋪,都會用這花做些鮮花糕餅吃食。
  
  武禎正想著,忽然感覺手上一緊,扭頭看去,見梅逐雨拉住了她的手腕。
  
  「只要你想,不管做什麼都可以。」梅逐雨說,他像是醞釀了好久才說出這句話的,語氣很是鄭重。
  
  武禎腳下一崴,差點沒把持住。
  
  怎麼回事,難不成是現在年紀大了,所以定力也差了?武禎心想。
  
  梅逐雨皺眉上前,一手扶著她,彎腰去查看她的腳。「腳是不是崴了?」
  
  還真的崴了,不過不嚴重,只是有點疼,武禎完全不把這點小事看在眼裡,但見梅逐雨在乎的樣子,她笑了一下,順勢就說︰「是崴了,不然你背我?」
  
  說完她又覺得懸,一推就倒的小郎君有沒有這個力氣?事實證明是有的,梅逐雨二話不說就將她背了起來。
  
  武禎愜意的趴在小郎君背上,意外的發現這背脊還挺寬厚的,托著她的手臂也很有力。瞧著是個清瘦的身形,想不到背著她這麼個不算輕的人走了好長一段狹窄的山路,也沒喘粗氣。究竟是小郎君的力氣大還是她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重?
  
  走過小徑後,前面的一段路稍寬,路旁有一塊大石。梅逐雨走到大石前,將武禎放下來,接著蹲在她面前,抬起她崴了的那隻腳。
  
  武禎剛想說沒事,就感覺腳踝猛地一陣劇烈疼痛,猝不及防差點喊出聲,好歹是忍住了。接著梅逐雨放下了她的腿,「好了。」
  
  說實話武禎覺得剛才崴了一下還不怎麼痛,但現在被梅逐雨這麼一按,是真的痛了。她摸摸自己的腿,感覺可能青了。看來小郎君的力氣,是真的很大。
  
  武禎冒著冷汗說︰「手法挺利索的。」
  
  梅逐雨毫無自覺,還在認真回答︰「小時候經常崴著腳,自己處理多了就習慣了。」
  
  武禎︰「哦?看來你小時候還是個頑皮的孩子,到處跑才會經常崴著腳。」
  
  梅逐雨張了張嘴,但什麼都沒說,默認了。他幼時就被送到觀中,一年中只能見到爹娘一次,其餘時間都在觀中修行,修行的日子大多都是辛苦而清靜的,師父師兄雖然愛護他,但教導起來從不手軟。他幾歲時練氣,提氣縱身總不得法,師父就升了數百個拳頭寬的石樁,令他在上面練習,初時不得法,總會摔下來,所以經常崴著腳,腳踝總是腫的粗大,後來當他學會給自己處理腳傷,也就學會了飛縱之術。
  
  再後來,師侄們也開始練提氣,他就在一旁等著,有誰傷了,他就去幫忙處理。師侄們總是被他按得痛哭——梅逐雨一直不明白明明不痛,師侄們為什麼喊得那麼淒慘,可能是太過嬌慣的原因。至於他自己小時候,與頑皮二字是牽扯不上關系的。
  
  這些事,梅逐雨不願與武禎說。他所接觸的世界,是普通人無法看到的世界,他不希望心上人因為自己和那些危險的東西有所牽扯。
  
  武禎坐在石頭上想像了一下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梅逐雨,發現自己想像不出來,只能作罷,按住梅逐雨的肩,又自然的趴回了他的背上。
  
  「腳痛,勞煩你背我下山。」
  
  「好。」這點小事,梅逐雨自然應允。
  
  武禎把下巴擱在梅逐雨的肩膀上,時不時問上一句︰「你當真不累?」
  
  梅逐雨搖頭︰「不累。」
  
  一隻蝴蝶從兩人身邊飛過去,武禎忽然往後一仰,伸手捏住了那隻蝴蝶的翅膀,將人家硬生生的抓到了手中。她這麼大個動作,梅逐雨腳下也穩穩地沒有亂一下,只扭頭投來詢問的目光。
  
  武禎捏著那隻黃粉蝶給他看。等梅逐雨扭過頭,武禎就將蝴蝶放在郎君的腦袋上。那隻蝴蝶迫於貓公淫威,不得不老實的待在郎君腦袋上,給那單調的黑紗當一個顫顫巍巍的裝飾。最後還是貓公嫌棄它顏色單調不好看,大發慈悲的揮揮手讓它飛走了。
  
  杜鵑山上下都是看慣了的景色,武禎的注意力很快轉到了小郎君身上。他剛才摔到花叢裡,衣服上黏了幾片花葉,頭髮也散了幾縷在襆頭外面,搭在頸脖上。烏黑的髮絲蜿蜒,因為汗水黏著皮膚。
  
  武禎抬頭看了看天,今天天氣晴好,太陽熱烈,這會兒照在人身上和火燒似得熱燙。背著她的人出了許多汗,武禎看著看著,忍不住朝著郎君汗涔涔的脖子吹了一口氣,然後眼睜睜的看著他那脖子泛起了一陣紅色,從衣領底下蔓延到耳後。
  
  武禎撐著下巴,等著這片紅色消退,然後又是一口氣吹過去。如此再三,梅逐雨不堪其擾,微微不自在的偏了偏頭,引得武禎輕輕笑出聲來。
  
  太陽很大,天氣很熱,但梅逐雨之所以出了這麼多汗,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背上背著的人。貼的太近了,柔軟的身軀完全靠在他身上,梅逐雨覺得緊張。他望著腳下的路,心中卻亂七八糟的想著,許多人都說武禎更類男子,但她這樣安靜趴成一團依偎著什麼的時候,仍舊是比任何的事物都要柔軟,像一朵輕盈的花一樣。
  
  令人怦然心動。
  
  兩人還未下山,在石階附近一塊平地上看到了一個挑著水桶的賣茶婦人。她們大多住在附近,在家中熬制些甜湯茶湯,挑上山來,賣給來山上賞景的口渴行人。
  
  但這個婦人不太一樣,因為她是個妖怪,是在東西妖市裡有名冊的妖怪。妖市裡的妖怪們,白日裡其實也會在城中各處,與普通人一起混居生活,街角的閒漢、水渠邊洗菜的婦人、街上奔跑的孩童,甚至是胡商隊中髮色瞳色奇異的舞姬美人,都有可能是妖。
  
  只要他們不鬧事不傷害人,武禎是允許他們這樣過平凡人生活的。武禎能感覺婦人身上氣息有妖市印記,所以並不在意,而那身形粗壯的樸實婦人,作為妖市一員,自然認識貓公,在路上偶遇,她略有些緊張,趕緊擦擦手,端了兩碗加了紅棗乾桂花與橘皮的甜茶奉了過來。
  
  「天氣熱,娘子與郎君喝碗甜茶解暑吧。」
  
  梅逐雨看出賣茶婦人乃是一隻牛妖所化,若往常,他也不會去在意,但這婦人態度殷勤,不知好壞。想起從前經驗,他直覺有古怪,再加上有武禎在側,他自然要小心。於是道過謝,伸手接過一碗茶先喝了一口,等發現甜茶沒問題,梅逐雨將這碗與武禎手上那碗還未喝的換了一下。
  
  「這一碗比較甜,給你。」
  
  武禎跟他換了,心想小郎君還真是貼心。
  
  梅逐雨又將換來的這碗甜茶喝了一口,嗯,也沒問題,看來是多心了。
  
  一旁搓著手的牛妖婦人︰聽說貓公要有夫婿了,看來就是這位郎君,如此親密真叫人艷羨。不過,為什麼總覺得這位郎君眼神銳利,怪叫人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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