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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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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7:48
第46節

  不愧是「鬧海銀龍」,李銀川一經展開他傑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歎為觀止,在一陣輕微打水聲中,李銀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劃出了一道白線,像是有幾百尺的距離,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己來到了眼前。
  在眾人目睹之下,李銀川分出水面的雙手,輕輕地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嘩啦!」一聲,已經躍水而出,輕輕地落向沙灘。
  李銀川就憑著這分傑出的水裡身手,才能在人才濟濟的不樂島上身當一面重職,劉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隨即上前一步盯問道:「可看見什麼了?」
  「回總管的話!」李銀川喘息道:「太快了!」
  「可看見什麼沒有?」風來儀關心地問道:「是個什麼東西?」
  李銀川抱拳道:「回三島主的話,海底無光,海藻又多,卑職只看見了一個背影,不像是人!」
  最後這一句話,才不約而同地讓大家松上了一口氣。
  「我看也不大像,」說話的是高立,他皺了一下眉道:「那又會是什麼?」
  「這裡海獸特多!」劉公臉上堆滿了笑:「我看大概是曬太陽的海狗吧!」
  這麼一說,大家確信有理。
  這時,高立,風來儀,吳明,晏七已分別注意到沙灘上的若干處痕跡。
  那是明顯的一處處的爬痕,卻看不見腳的印子。
  就連一向心細如髮的風來儀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來確實是一隻海狗。」
  高立道:「這只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連我們這條龍都沒有追上!」
  大家聽他這麼說,分明在揶揄有「鬧海銀龍」之稱的李銀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銀川一心想在眾人面前表現一番,想不到卻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這句揶揄的話出之大島主之口,連反唇相譏也是不能,一時把一張紫黑的臉龐臊成了豬肝顏色。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大島主是跟你說著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
  經此一鬧,會議也就不再繼續下去,好在所有當言之事俱已談妥,隨即就此散會。
  「守宮」晏七踏著輕快的步子,來到了他的住處,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無限芳菲花叢中的一座精舍。
  為了安撫這位奇人,不樂島對他的優寵實在是特別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極為優厚的薪酬之外,這裡的一切享受,都幾乎可與三個島主等量齊觀。
  除了這幢極為精緻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長的假期,可供他專船出海,到中原內陸去消遙一番。
  這個宅子裡,還有可供其施喚的僕役,廚房裡的大師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隨時待命,為他準備可口的菜餚。
  晏七非但精幹五行奇門遁甲,先天易理的諸多奇術,對於「劍術」也有頗高的造詣。
  飯後,他獨自在院子裡演習了一回劍法,覺得今夕有點心緒不寧,大島主高立既是對他如此著重,倚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殫精竭慮,誓死以報。
  燈下,紫檀木的書案上,陳列著他即將完成的陣法圖解,晏七呼來小婢,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後,他隨即埋首案上,開始運思起來。
  東面海灘上佈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剋,內裡埋伏三百殺手,習以涉水海戰之術,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邊上多栽上一些樹,背陽處設石虎兩列,各為「虎嘯木凋」,在奇門陣法上,這是一著殺手。另外如「河圖定方」「八卦論局」「洪範窮山」「四經捨土」「三合取勢」「四生陰陽」「雙山取納」……這一路天機演算下來,晏先生的兩隻眼睛可就有些發花了。
  輕輕拍著桌面,他不勝感歎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個慧眼識人,你固待我如上賓,我晏七亦算對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這個帶有三分酸氣的晏七,喃喃自語道:「天機,天機,我晏七此一生,洩露的天機,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雙眼,他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只覺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獨案上那一盞燈,迸射出刺目的強光。
  忽然燈光乍閃,「波」的炸出了一朵燈花,所謂「蕊上開花」,那是顯示著什麼喜事臨門。然而這一次的情形特別,深明格致的晏七,卻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驚,陡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燈光就在一爆之後,倏地為之熄滅。
  晏七嘴裡「噢!」一聲,隨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聲打出了火光,第二次點燃了燈。就在此燈滅燈亮的俄頃裡,一個人已經現身在他身後石案上,晏七的感觸極為敏銳。
  「誰?」
  一字出口,他閃身挪軀,足下向著側面跨出一步,卻把左肩錯開了半尺。就著這個斜度裡,他看見了那個人,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推出了右手。
  這隻手掌的五根手指甲裡,藏著他獨門的「晏氏飛針」,每一枚都小若牛毛,體積雖小,卻厲害萬分,一入血脈,順流而循,直竄心脈而亡。
  一股強勁的掌風,直循著猛擊而出,卻在風勢裡,間雜著極為細小,簡直不易看出的五縷銀絲,直向著對方那個人面門上射去。
  你其實可以不把他當成一個人,因為就以「萬物之靈」的人類而論,眼前的這個人可就太醜了。最明顯的是,他雖然大模大樣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卻偏偏少了一雙腳。
  這還不說,那顆頭顱足有笆斗般那麼大小,一頭亂髮,沒頭沒臉地遮了下來,卻於亂髮之間,顯現出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
  當然這只是倉促一望之下給他的感覺,隨著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飛計已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向對方飛到。
  晏七的這種緊急措施不謂不快了,偏偏這個大頭怪人的動作竟是出奇的快。彷彿「觔斗人」那個模樣,只聽見「呼隆」的一聲,晏七隻覺得眼前人影一轉,已自失去了對方蹤影,敢情先前朝上坐著的那個人影子,忽然變得向下了。
  守宮晏七可不是弱者,儘管他心裡為之發毛,可是手下卻絲毫也不留情,隨著他擰動的身子,疾若飄風般地已撲了過來。
  第二次進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著桌面之下的這個大頭人影身上猛插了下去。
  和先前一樣,「呼嚕!」一聲,人影翻處,原來在下面的影子,現在又變在上面了。
  晏七那麼勁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這一驚,直令晏七寒毛髮炸,全身寒毛都為之直豎了起來。他平素擅施陰陽異術,今夜敢情是遇見了「鬼」。
  接下來的是一陣子快速遞招,也不知出了幾次手,發了多少招,但只見晏七在此一輪快攻的勢子裡,不時地竄高縱矮,「呼!呼!呼!呼!」人影電閃,出手的範圍只不過是眼前這張台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個怪人卻顯然只施展著上下兩個動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雖然只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動作,卻使得晏七的一輪快吹全數都落了空。
  這一次晏七不再懷疑了。他確信自己真的是看見了鬼,或是什麼山精海怪。身勢擰處,「嗖」地縱出了丈許左右,右手撂處,「叭嗒!」一響,已把手裡的火折子亮起。一蓬火光隨之興起,室內再也不黑暗了。熊熊火光裡,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鬼」。
  一頭花白頭髮,亂草也似地倒垂下來,現出了灰慘慘的一張瘦臉,由於他現在的姿式是頭朝下,身上一襲灰白短衫反垂下來,遮住了下額的一方,在熊熊火光裡,更具陰森之勢。
  晏七才看清,他整個的身勢,不過是借助於兩隻手掌之上的力道。那兩隻手掌,事實上就像是兩隻吸盤,緊緊地吸著石案的側面,由此為支持全身的力點,整個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動。
  看清了是怎麼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搖蕩,若非數十年養氣之功,他簡直難以自恃。
  「你是誰?」
  這三個字,雖然聽來平和,事實上卻凝集著內心無比的兢驚,話聲出口,整個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
  那個「鬼」呼地一聲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對方那一雙少了雙足的腿。手上的火折子燒得劈劈啪啪亂響,黃色的火焰,使得這間石室內閃爍出幢幢光影。
  現在晏七幾乎可以斷定對方是一個人了,一個自己畢生所僅見的奇醜之人。這個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視向他時,同樣地也回觀過去。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為對方目光中那種深邃的寒意鎮攝住了。
  「哼哼!」
  這個人終於開口說話了,未說之前,先自由鼻子裡發出了一串冷哼。
  「問得好,你是誰?」大頭老人眨動了一下雙眼,說道:「這句話正是我要問你的!」
  對方既然開口說了話,晏七也就更放心對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說,好說,朋友你稍待!」
  一面說,晏七身軀閃向前面,以手裡的火折子,把案上的那盞燈光點著了,就勢收起了手上的火種,雖然他在作這些,暗中卻對對方保持著極度的警覺,害怕他在猝然間向自己發難。對方所表現的比他想的更沉著得多。
  「哼哼!你不說,我對你也清楚得很!」
  這個大頭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間府人,幼從米明河先生習空門太乙之術,入黃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習五行陰陽乾坤佈陣之術,嘿嘿!在這一方面,你的成就確是了不起的!」
  晏七猝然間為之一呆,這些他本身過往的經歷,在江湖上鮮有人知,即使白鶴高立亦不見得知道得這麼清楚,眼前這個醜老頭又是何許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錯,」晏七強自鎮定著道:「你確是對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最後這一句話,無疑才是他所最關心的。不樂島自入海口,一踏上陸地開始即設有重重的陣式埋伏,越是深入,陣法越見精湛,尤其是一入內盤重地,即為晏七精心所佈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動驚風雷,若非是熟悉陣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這個怪人卻是進來了,他非但進入了內盤重地,更直諳到了晏七寢居之處,只此一端,已顯然「高不可測」了。
  「你不是這個島上的人,」晏七細細地打量著他道,「你是哪裡來的?」
  大頭怪人搖晃了一下他的大頭,啞笑了一聲,口音裡透著奇怪地道:「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訴你這個島本來就是我的,你信不信?」
  「是你的?」
  晏七幾乎為之驚愣了。
  「不錯,」怪人冷森森地道:「這整個的不樂島,包括島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現在我只是舊地重遊,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難道不可以。」
  晏七心裡著實吃驚不小!這倒是他第一次聽說過的!「金烏門」前掌門人身故之後,不樂島順理成章地落在了當今三位島主的手裡,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識的人共知的事實,怎麼又會突然間殺出了另一位主人來?
  晏七一面打量著面前這個怪人,心裡著實狐疑,暗中卻有所準備,以備時機猝臨時,再次向對方出手一搏。
  大頭怪人又一次發出了啞笑:「晏七,我今天晚上來看你,倒沒有什麼惡意,說起來,我還應該向你致謝,因為這個島虧了你精心設計才佈置得如此嚴密,我還要告訴你的是,現在這裡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為惡的人,都將會得到應有的下場。」
  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才又繼續說下去:「但是你,雖然不脫助紂為虐之嫌,到底為惡不多,這是你應該切實反省,好好思忖的時候了!」
  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說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還沒有請教貴姓大名?」
  大頭怪人冷笑道:「我姓單,名字你也就別問了,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晏七嘻嘻笑道:「方纔你所說,不樂島行將不保,這話又從何說起?」
  姓「單」的大頭怪人道:「詳細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問了,我已為你備好出海的舟棹,你這就去吧!」
  「什麼?」晏七顯然一驚:「你要我走?」
  「擺在你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大頭怪人道:「你可以選擇其一!」
  「哪兩條路?」
  「離開,或者是死!」
  一霎間,大頭怪人的臉上顯現出令人戰慄的寒意!再也不像方纔那麼輕鬆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脅我?」
  「也可以這麼說吧!」
  「哼,」晏七道:「這裡島上,水陸皆有極嚴密的防守,你以為我可以隨便進出麼?」
  「你是不能!」大頭怪人道:「但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當別論!」
  晏七臉上猝然興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對方的絕非好相與,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我要是不隨你離開呢?」
  「你只有死路一條!」大頭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風那樣地笑了一下:「你得趕快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了!」
  晏七低頭思忖了一下,暗忖道:「這人功力顯然絕高,可是我豈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讓我略施小術,先將這廝困在陣中,請出三位島主,再定發落。
  大頭怪人道:「你可曾決定了?」
  晏七道:「你說得也未免太輕鬆了,你要知道,我不會水!即使上了船,沒有島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條,你當然知道,這裡的岸炮厲害。」
  大頭怪人一隻手插入懷內,摸出黃澄澄的一件物什,向著晏七晃了一晃,道:「這是什麼?」
  藉著眼前燈光,晏七看見了,正是本島最高權威,一向由白鶴高立親手所掌握的「雙魚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於高立居住的「白鶴堂」之內,那白鶴堂高居孤峰,設有微妙陣勢,若非具有一流輕功更兼熟悉出入陣法之人無能登臨,且彼處戒備森嚴,為不樂島禁地之一。然而,這一切似乎皆無視於眼前這個怪人眼裡,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勢已經逼近眉睫,晏七要不聽從對方之言,立刻跟隨他走,就只有放手與他搏鬥,一爭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著道:「晏某人生平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脅迫。好吧,我跟你走就是!」
  大頭怪人道:「你可以帶一些隨身衣物!」
  晏七搖頭道:「不必,不過有一口心愛的隨身寶劍,卻是要帶的!」
  一面說,他隨即走向壁邊,自牆上摘下了一口綠鯊魚皮鞘的七星長劍。
  這口「七星」長劍,正如所言,為他心愛之物,不只是劍的質地好,更兼以劍上七顆金星,配合著他奇特的手法一經施展開來,天花亂墜,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殺人於無形之間。
  晏七寶劍在手,頓時雄心大興。
  「好吧!我們這就走吧,請你隨我來!」
  石案上的大頭怪老人點頭道:「你先請吧!」
  一面說只見他身子一縮,模樣兒就像是一條蛇也似地已縮了下來,只見他以下體貼地,整個上半身子,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這樣兒倒也昂然直視,可與人互相對答,卻是怪得很。
  晏七雙手持劍,點點頭道:「請!」隨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進了幾步,穿過客廳,回身看時,聽清對方怪人竟與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厲殺招,被這樣的一個廢人「綁架」而行,說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恥大辱,他一聲不哼地快速踏出廳外。
  當空星皎雲淨,一派清涼景象,耳中聽見對方沙沙而行之聲,晏七不用回顧就可以猜出那個大頭人跟在自己身後左側方。有了這番見地,晏七故意把腳下放慢了。忽然他快速地一個轉身,隨著他這個奇快的轉身勢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長劍,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龍吟,已自脫鞘而出。
  七顆金星,在夜月之下,閃爍出一溜星光,「唰」地掃了出去。
  只聽劍風之聲,就知道這一劍走空了。
  空中「嗖」地竄起了一條人影,帶著一聲清脆的啞笑之聲,這條影子低到幾乎已經擦著了晏七的髮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劍落空之下,心裡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貌不驚人的老殘廢,敢情懷有不可思議的絕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晏七一聲低叱道:「老怪物!」
  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劍,作成一個月牙形的弧度,朝著對方大頭怪人落身之處猛力直劈了下去。黑夜裡,這彎彎七顆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長虹貫月似地飛上了樹梢。
  這裡所要額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劍法。此人精於神奇異術,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恃無恐膽敢向大頭怪人猝然發難。劍勢一出,但只見空中的七顆金星,猝然間分成了七個方位,向著正中的大頭怪人身上猛力兌擠過來。
  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與眼前陣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術,看來似虛,其實卻又虛中藏實,端的厲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劍勢一經展出,亦同時施展開他奇妙的陣法。無奈他這個慣施奇功異術的奇人,今天卻顯然是遇見了厲害的行家。
  那一招厲害的「七星克命」,在對方看來簡直無所反應的情況之下,竟然走了個空。眼看著閃亮分開的七朵金星,一經落下之後,隨即又串成一體。凌厲的劍勢,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紛紛墜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發覺到樹上靜悄悄的,哪裡有任何人影?一驚之下,晏七隻覺得全身發涼,敢情對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塵不及,即使玄功異術,亦高不可測。
  就在此一霎,身邊上響起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晏七身形微錯,就勢轉身,卻見對方怪人眼鏡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後丈許開外。
  「你可服氣了?」大頭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氣,就再試試看!」
  晏七冷叱一聲:「看劍!」
  這一次他寶劍直劈而出,七顆金星,連成一線,直向著對方身上射來。
  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殺射斗」,配合著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顆金星上下直貫,夾雜著一陣疾烈的破空之聲,確是凌厲之極。
  蛇立在地上的大頭老人,身形絲毫也不曾移動,容得七顆星眼看著已經接觸到他頭頂上的一瞬間,忽見他雙手同時向外遞出,「啪」地居中一夾,已將對方一口七星長劍夾於兩掌之間。
  原來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於「四」位的那一顆金星,才是主要的殺著,其他六顆星皆可於必要時變幻虛實。
  大頭老人顯然精於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對方七殺劍訣中的主要關鍵,從而使得此一靈活的劍陣當場為之格殺。
  晏七一劍方出,即為對方拿住了劍鋒,由於對方是個大行家,一出手即將他變化多端的七殺劍招封殺腹內,此時此刻乃使得他進退維谷,一籌莫展。
  這口劍在大頭怪人雙掌夾持之間,敢情力道萬鈞,出奇的緊。晏七用力一掙,竟然絲毫不動。驀地,蛇立地面的大頭怪人身子一個倒旋,身後雙腳倒捲而起,那失去雙足的一雙肉膝,直向著晏七雙肩上猛點下來。
  晏七雖以空門奇術稱雄武林,一身武力卻也不弱,生平交接過的武林高手多不勝數,可是觀諸眼前這個大頭怪老人所施展的奇異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玄。
  隨著大頭怪人這一式「反翦」,晏七隻覺得大股氣機形若一個氣罩,驀地當頭罩落下來。
  晏七當然識得厲害!眼前之勢已萬難兼顧掌中這一口六星寶劍了。松劍、擰身,「唰!」快若旋風地轉出三丈開外。
  幾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時,對方那個大頭老人卻也不差他先後地同時自空中墜落了下來。
  「哧!」一縷劍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劍氣先已給人「透衣而入」的感覺。
  晏七用五行遁術中的「偷七論九」身法,身子一個快閃,向左面閃出了七尺,同時施展「小六乘換影」身法,快速地搖出了三條人影。只是當他身子甫經站定的一霎,對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長劍霍然仍在眼前。隨著大頭老人一聲沙啞的冷笑,一縷劍氣透胸而至。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難以逃開。
  「噗!」一聲,鋒利的劍刃,深深地扎進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陣子打顫。
  「啊!」晏七張口欲言,卻是欲語無聲。
  眼前那口原屬於自己「切金斷玉」的七星長劍,在對方手上顯然更能發揮它的長處,鋒利的劍身在對方內在功力之下,搖顫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這才想到自己中劍之處,敢情位當「心坎」要穴,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穴之一,心裡一陣發冷,暗付此命休矣。念頭再轉,卻又似乎覺出了不對。目光觸處,那口七星長劍的劍鋒,連同劍尖,分明就在眼前,卻由寶劍囪端暴射出一道尺許寒光。晏七目觸之下,這才霍然明白過來,敢情自己所中,並非是真的劍鋒,卻是自對方劍尖之上暴射出來的劍氣而已。
  顯然,這個大頭老人是以發自劍身的一縷劍氣,貫人對方「心坎」穴道之內。
  自此而觀,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之功力誠屬驚人了。分明對方已然具有「練氣成氣」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以晏七而論,雖然活了一大把子年歲,生平所見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二人之外,還不曾有第三個人。而此二人如果拿來與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來比較,卻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個稱得上危險萬分,大頭老人只需要略運功力,將貫穿進入晏七身上的劍氣轉化為氣,或是順勢推進,晏七這條性命可就別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關的一霎,他焉能不為之動心?再加以為對方「定穴」手法鎮住,瞬息間那張臉變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頭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看來你的名堂還真不少,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聲,才又繼續說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脫離危城,以免到時候玉石俱焚,看來你為人奸險,並非善類,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卻也不便留下你助紂為虐。」
  晏七聆聽至此,只嚇得全身慄慄而顫,喉結間格格作響,顯然有話要說,卻又因身上穴道受制,開不得口,那番痛楚無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間,隨著一聲斷喝之下,一蓬閃爍著銀光,密如牛毛的飛針,直向著大頭老人全身上下飛了過來。
  緊接著這個人的一式「出林鳥」身法,「嗖!」一聲,極其快速地已經縱身面前。
  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鏈子槍已舞起了一團銀光,直向著大頭老人當頭直擊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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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8:01
  大頭老人那口吐發劍氣的長劍,霍地向後一收,閃出了大片劍光。只聽得「錚」然脆響聲中,飛來的大蓬飛針,首先被撞回倒灑了一地。緊接著這口劍,旋轉出一個奇妙的波度,耳聽得來人一聲低沉的痛呼,整個身子一連串的快速疾轉,「撲通!」栽倒在地。
  這一劍端的恰到致命處,鋒利的劍尖,僅僅只在來人喉結上留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對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頭老人回劍拒敵的同時,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機,身形突地向後一個倒穿,直襲上了簷頭。
  然而,他的那個厲害對頭卻是偏偏放不過他。晏七一雙腳方自踏上簷頭,只覺得後頸生風,卻為後來居上的一隻怪手抓住了後領,隨即被猛力地給倒扯了下來。這一扯力道極猛,晏七幾乎跌倒在地,身子連續晃了幾晃,還未站穩,眼前卻已再次現出大頭老人那張猙獰可怕的臉。
  緊接著對方手上七星長劍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當頭劈下,將下未下之間,爆出了一天劍花,晏七隻覺得全身各處一陣發麻,腳下一軟,由不住倒了下來。
  身邊響起了一片沙沙聲,大頭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兩張臉近到幾乎對貼,然後他聽見了出自大頭老人嘴裡的聲音:「你這一輩子完了,等著高老大養你的老吧!」
  晏七嘴裡雖不能說,心裡可是明白得很,再聽對方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敢情一身功夫已讓對方給廢了。這還不說,更厲害的是,對方顯然以一種極為特殊的手法點了自己遍體穴道,乃致使得自己體不能動,口不能言,簡直成了一個十足的廢人。
  想到這裡,晏七隻覺得一陣遍體發涼,有如兜心挨了一舉,雙眼一翻,頓時閉過了氣去。
           ※        ※         ※
  窗外飄著絲絲細雨,一陣子風沙沙有聲地打在了銀紅的窗戶紙上。
  朱翠獨個兒玩了一會兒琴,只覺得心裡有些兒悶得慌。
  來到了不樂島已有好幾個月了,那顆心可是打從來到島上那一天開始,一直就懸著,從來也沒有舒坦過,用「忍辱負重」這四個字來形容,卻是最恰當不過,只是這段「過渡時期」的日子未免太長了。
  每一天「單」老人都會來到她這裡,傳授她一些離奇的武功。姓單的老怪物對她日常的功課督促得極緊,只要是他傳授給她的功夫,每一個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盡善盡美,不容她偷一些懶。
  對朱翠來說,畢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師指點,練起來事半功倍。
  有一天單老人興致很高地告訴她,說她進步神速,嘉許地讚美她說,不須要多久的時間,她就可以得到金烏門的不傳之秘了。
  朱翠顯然並不關心這些,她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什麼時候才能見著海無顏?想到這裡,她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扎亂,每到她情緒紙潮之時,她乾脆就起來練一趟劍或者是彈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實在無聊極了,沙沙雨點,不停地打在窗戶紙上,空中不時地亮一下閃電,雷聲有一聲沒一聲地響著,這時候卻也是蝙蝠最愛出沒的時候,以雷霆燈鈞之勢,乘著斜風細雨一個俯衝,低到由朱翠的髮梢上掠過去,倏地剪翅而過,消逝於雷雨的夜空。
  朱翠手托著腮幫子,模樣兒有點發傻似的。
  新鳳端著一碗銀耳由堂屋裡進來,見狀笑道:「我的天,又在想什麼事呀!」
  朱翠看了她一眼,把頭偏到了另一邊,新鳳吐了一下舌頭,每當對方有這種表情時,她就意識到自己要小心侍候了,弄不好準挨罵。
  她默默無聲地走過來,把一碗銀耳擱在桌上,笑瞇瞇地把一隻手攀向椅子背上,低聲下氣地道:「快乘熱吃了吧,人家青荷姐姐還巴巴地親手送過來的呢!」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人呢?」
  「噢!」新鳳道:「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朱翠歎了口氣道:「也難為這個丫頭,這些日子以來難為她還老惦記著我。」
  一面說遂端起碗來,把一碗銀耳吃了下去。
  新鳳道:「公主,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最近這兩天,好像這個島上發生了什麼事,史大人要我轉告公主,可要小心一點。」
  朱翠冷冷地道:「我們還能怎麼小心?人家要是有加害我們的意思,我們早就完了。」
  新鳳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位風三娘娘,我看她對公主你還是真好,連娘娘都看出來了,還一個勁兒地誇她好呢!」
  朱翠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這也是我心裡一直為難的地方,有一天要是離開了這裡,我心裡還真放不下她!而且,萬一那一天來到,保不住我們還得反臉成仇,那可就難了!」
  新鳳忽似想起了一事,道:「啊,我幾乎忘了一件事!聽青荷說,他們的二當家的回來了!」
  說到這裡,隨即把聲音放小聲道:「聽說這位二島主在外面叫人給廢了,他本來不是只剩下一隻手麼,現在那一隻手也叫人給砍了,說是人都變傻了,一天到晚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坐著發呆!」
  朱翠點點頭,白了她一眼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好幾天了,還要你來告訴我麼!」
  新鳳一愣道:「你一天到晚悶在家裡,怎麼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公主,你看誰又有這個本事?會是誰呢?」
  朱翠挑了一下眉毛:「快了,等著瞧吧,不樂幫多行不義,這一次怕是遇見了厲害的對頭了!」
  新鳳笑道:「阿彌陀佛,怪不得宮姥姥說,這兩天她老看見燈上結蕊,說是有喜事情要來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不樂島這邊能人大多,不說高立和風來儀了,就拿劉公劉嫂他們這些人來說,哪一個又是好對付的!」
  新鳳哼了一聲,不服地值:「怕什麼,到時候咱們給他一個裡應外合。」
  說到這裡忽然發覺朱翠一雙眸子在瞪著自己,嚇得立刻停住了嘴,吐了一下舌頭。
  朱翠道:「你大概又忘了我關照你的話了。記著,不論什麼時候,你,宮姥姥,都不能離開娘娘和小王爺身邊,你要牢牢記者!」
  新鳳道:「放心吧,我的公主,你到底要關照我多少遍呢!」
  朱翠歎了口氣道:「不止是你,這兩天,每一個人都要提高警覺,你也要告訴宮姥姥、史大叔他們,要他們加倍小心,以免臨時措手不及!」
  新鳳道:「我知道啦,好吧,天不早了,公上你歇著,我走啦!」
  一面說,她站起來把碗匙收好,又察看了一下各處的窗子關了沒有,才跪安而去。
  別看她平素跟朱翠又說又笑,有時候真跟姐妹差不多,但是王府裡的規矩卻不敢少廢,平素對朱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這也是朱翠對她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新鳳走了以後,房子裡立時現出了一片冷清。
  這個時候睡覺吧,似乎還早了一點。
  看著牆上的那口劍,她不禁有些兒心馳,正想摘下來演習一番。就在這當口,耳邊上突然響起了一片異聲。
  以朱翠今日的觀察能力,十丈內外落葉飛花也難逃耳目,耳邊上這一絲異聲,無可置疑的是發自對方衣衫上的聲音。即夜行人穿房越脊時所帶出的那種衣襟飄風的聲音。
  朱翠心裡一動,身形輕起,單手按牆,把壁間長劍取到了手裡,緊接著她身上打了一個旋風,已翩然飄向隔室堂屋。
  朱翠身法極快,落身,開門,宛若一式,屋門乍開,一個人霍然站在眼前。
  這人想是正待叩門,作出一副舉手叩門模樣,沒有想到房門不叩而開,倒讓他為之吃了一驚。
  六尺開外的身子,濃眉大眼,鼻直目炯,那一襲繡緞長袍,穿在他的壯健身軀之上,顯現著無比的魁梧。
  這張臉,似曾相識,卻又有些陌生,怎麼看都覺得在那張結實的臉上,應該點綴一些鬍子才對。
  對了,毛病就出在這裡了,這張臉原是有鬍子的。
  「你是?」
  「吳明!」
  一面說,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已彎腰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禮:「請恕來遲,公主海涵!」
  「啊,是你。」
  朱翠總算記起來了,對方這個人是不樂島的特使,無名氏,當然他並非真的沒有名字,他本來的名字就叫「吳明」,「吳明」與「無名」字音相同,很可能他那個無名氏的外號正是因此而起。總而言之,這個人確實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嚴格說起來,朱翠還應該向他致一聲謝,若非是他當日在曹羽手頭上討了那分情面,自己全家只怕難免已落在了朝廷手上,果真那樣,一家性命難保了,只是,這個謝字卻是說不出口。一時很多感觸猝然岔集,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公主!別來無恙麼?」
  「嗯,我很好!」
  頓了一下,她才向吳明點頭道:「你有事麼?」
  吳明「哼」了一聲道:「我們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公主就這麼待客?」
  朱翠細眉一挑,卻又臨時止住,微微一笑道:「少島主,你太客氣了,這裡你是主人,我們才是客呢,請進來說話!」
  一面遂即潛身入內,吳明欠了一下身子,隨後步入。
  堂屋門依然敞開著,藉著燈光,吳明一雙炯炯的眸子,倒是好好把朱翠看了一個仔細,直到後者回目以望,他才覺察出有些失態,趕忙把視線轉向一旁。
  「少島主深夜來訪,有什麼貴幹?」
  「這!」吳明微笑了笑:「一來是許久未見,來向公主問安!再者……」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了。
  朱翠下意識地覺出啊關重要。
  「怎麼,莫非有什麼礙難出口?」
  「這……」吳明微微吟哦了一下,眸子裡閃爍不定:「公主你在這裡還住得習慣麼?」
  「很好。」
  她期待著弦外之音。
  「有些話,我是不應該說的!」吳明喃喃道:「公主可知道大爺與二爺都已經回到島上?」
  朱翠點頭,說道:「我是聽說了,怎麼?」
  吳明冷冷的道:「二爺還負了傷。」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冷冷一笑道:「很重?」
  吳明面色十分沉重地道:「豈止是很重?哼!二爺的另一隻手還叫人給砍掉了!」
  說時,他那雙湛湛有神的眸子,直直地逼視著對方,接著冷笑道:「公主可知道這是誰幹的?」
  「我怎麼會知道?」
  朱翠冷笑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公主應該知道,他姓海,叫海無顏!」
  聽在朱翠耳中,著實有些吃驚,但是她臉上卻越加顯現出一派從容。
  「哦?這我倒是不知道!」朱翠輕描淡寫道:「少島主你莫非不知道,我們此刻是寄人籬下的身份,什麼事你們不告訴我們,我們是無從得知的!」
  吳明微笑了笑道:「是麼?我卻以為公主與這個海朋友早有默契,對方的一舉一動雖未能夠親眼看見,卻也不出想像之中!」
  朱翠翻了一下眼皮,淡淡一笑:「是麼?」
  吳明道:「這位海朋友如今武功精進,居然連宮二爺都不是他的敵手,他也許因此難免自大,竟然揚言下一步要踏平不樂島,公主對此有什麼看法?」
  朱翠一笑道:「這是他的壯志,可喜可嘉!」
  吳明神色一變,冷冷地道:「這麼說公主你是樂意看到本島毀於旦夕了?」
  朱翠冷笑一聲道:「貴幫多行不義,傾亡毀滅其實是意料中事,難道你不以為是『自取滅亡』!」
  吳明神色又為之一變,臉上罩起了一番怒容,強忍著含笑道:「我以為公主全家能夠暫時躲過了朝廷的迫害,不樂幫應不無微功,卻料不到公主並無絲毫感激之意,反倒心存敝幫滅亡,卻是令人有些不解!」
  朱翠一笑道:「這幾句話,我倒想足下應該問一下自己,貴幫真的這麼好心呢?還是別有用意?」
  吳明倏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卻又一笑置之。
  「我們不談這些,換個題目吧!」
  朱翠冷笑道:「悉聽尊便!」
  吳明炯炯的目神在注視朱翠時,不自禁地顯現出難掩的情意,他卻也知道現實的這個情況環境裡,不是他吐露心聲的時候,再觀察下去看看吧。
  「我走了!」
  說了這句話,站起來拱了一下手,隨即步出廳外。
  朱翠道:「不送!」心裡卻不禁有些納悶兒,弄不清吳明此來的真實用意。
  吳明已幾乎踏向院外,臨時又站住了腳步,一面回過身來道:「公主,有幾句話我要提醒你,你現在處境堪危,你要特別注意。」
  朱翠呆了一下,卻不知如何出口。
  吳明默默看向她想說什麼,卻又忍住,苦笑了一下,悵然而退。
  依然是細雨飄飄的一個夜晚。
  朱翠剛從單老人練習了一陣劍法,只覺得全身上下十分舒但,單老人告訴她說,所傳授給她的劍法,乃是金烏門不傳之秘,要她千萬不可輕易洩露,否則將有不測之災。
  每天二人見面的地方,都經單老人事先勘察仔細,另加他本人一番佈置,認為萬無一失,才開始授課。
  那是一處深入海崖的石洞,迎面即是視界在野,一望無際的大海。
  站立在洞口,向前面望去,陣陣的波浪澎湃聲叩人耳鼓,濛濛細雨中幾隻海鳥反覆穿梭,冷風「嗖嗖」地刮著,氣溫竟是出奇的低。
  單老人傳授完了功課,照例他說一聲走啦,不管颳風下雨都別想能夠攔得住他,真個是來無影,去無蹤。他走了之後,這深沉的山洞裡,可就只乘下了她一個人!
  由石壁上摘下了那很燃燒著的松枝火把,把它在地上弄熄,頓時眼前一片黝黑。朱翠拔劍在手,似乎興致未盡,乘著余火將盡之前,她施展所學的劍法之一「劈風望影」,劍光閃處,「吱!吱!」兩聲,一雙展翅方入的蝙蝠已墜屍當前。
  緊接著她施展一番快劍,把迎面墜下的幾顆松子削得七零八落,只覺得劍勢運用得說不出的得心應手,真恨不能眼前來那麼一個人,痛快地廝殺一番才叫過癮。
  冷嗖嗖的海風襲在身上,真像是萬針齊發那般的威勢,前瞻著浩瀚的海水,幾點星光乍沉又浮,孜孜不停地猶在水面上作業。
  仔細觀察一下,才覺出有異。敢情那些飄浮在海面上的船隻,竟像是在操習什麼陣法也似,每兩隻並在一起,前後呼應,在遼闊的水面上,足足排出去里許光景。
  這真是奇妙的一霎,未發現之前,自是毫無所見,一經發覺,如不特加注意,也並不為奇,只有待你特別留神仔細觀察之下,才會覺出奇妙來。因為那些懸諸在對舟船桅之上的燈光,太過細小黯淡,其間再加上一片海霧,看來時明時暗更不真切。雖然這樣,卻未能逃過朱翠的一雙眼睛,在她仔細的一番觀察之下,她乃斷定出,這些海面船隻,敢情是在演習一種陣勢,細數了一下,船數居然在百艘之上,儼然是一番大操演。
  朱翠不禁心裡為之一動,蓋因為長久以來,她隨同單老人幾乎己遍踏全島,許多本島特別禁區,也難她不著。眼前她所處身的海岸:岩石,按規定俱都稱得上是特別禁區之列,是以不樂島才會毫無顧忌地在此一區域展開陣法的操演,卻無意之中為朱翠所發現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頓時引發了她的興趣。
  她原想就此而去,由於此一發現,卻使得她臨時打消了去意,倒要留下來仔細觀察刺探一番了。因為不樂幫好生生的選擇此一時間地點,來操演海上陣法,自然顯示著不平常的意義,自己既然無意撞見了,總要留下來看個仔細。只可惜這個地方距離海面還是太遠了一點,只能勉強看見船上的一點星星之火,至於船身的形狀,所操演的隊形卻是難以看清。
  朱翠暗中觀看了一下,越覺得有近裡觀察的必要。她於是把身上一襲薄薄的油綢子外衣繫緊了,寶劍歸鞘背好,隨即翻身壁外,施展出「壁虎游牆」的輕功絕技,一徑地直向崖下墜去。
  這一陣貼墜而行,由於雨水的浸濕,爬行起來至為困難,饒是朱翠如此功力,也礙不著沿途的驚險萬狀,待到落足地面時,身上已見了汗,所幸還不曾驚動了外人。
  由於這裡是一處可以登陸的海門,是以在本島的防務之上尤其謹慎,日夜都有專人負貪巡視守衛,朱翠也就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覺,小心提防。
  她背倚石壁,稍稍喘息了一刻,仔細向前面海灘觀看了一下,透過一片迷離霧色和濛濛細雨,似乎看見遠處接近海岸邊沿有一片隱隱燈光。不用說,不樂島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大概都聚集在那裡觀看操演。
  朱翠猶豫了一下,仗著她已精通了附近地勢陣法,決計大膽趨前觀看了一個仔細。
  不意,就在她足下方自移動幾步的當兒,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晰的弓弦彈動聲,一枚箭矢,直向著她背後疾快射來,朱翠耳聽弓弦聲響,倏地一個轉身,橫掌斜劈,只一下已把來犯的箭矢劈落在地。
  就當口兒,一條人影有如燕子穿簾般地,倏地自空斜穿下來。
  這人手上拿著一雙明晃晃的虎頭雙鉤,嘴裡一聲吆喝道:「好小子!」
  人到,鉤下。「唰」地一聲,一雙鋼鉤摟頭蓋頂,直向著朱翠當頭劈下來。
  朱翠心裡暗付著:你可是自己找死!
  近日來她新由單老人處學會了幾手劍法,稱得上詭異莫測,巴不得拿誰來試試身手,這人一雙鋼鉤來得正好。當下身子向下一個殺腰,右手已找著了劍把,耳聽得「呼」地一股疾風,對方一雙鋼鉤已經落了個空。
  朱翠把握著這一絲空隙,仰身現劍,手腕振處,掌中劍閃出了一道寒光。這一劍,正中那人左側胸間,劍刃過處,足足在這人胸間拉開了尺把長的一道血口子。
  如此重的傷勢,即使不死,也痛得吃受不住,嘴裡慘叫了一聲,撲地便倒。在地上一連打了兒個滾兒,當場昏了過去。
  朱翠一劍得手,目光打量之處,才發覺敢情就在身前不遠,豎立著一座刁鬥,那人顯然就是刁斗裡面的人。
  那刁頭外貌樸實,分明建築於大塊岩石之上。類似這樣的岩石,這附近所見猶多,如果每一座岩石之上都藏有刁鬥,實在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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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8:21
第47節

  所幸藉著夜幕掩飾,加以風聲、海濤聲的混淆,不要說單打獨鬥,就算來上百八十個人打殺一陣,也聽不見什麼顯著聲音。
  朱翠仗劍前行了幾步,來至在一幢石峰之下。猛可裡一道孔明燈光,直射眼前。朱翠心中一驚,慌不迭忙向一邊來了一個快閃,可是卻慢了一步,已為對方看見了身形。
  耳聽得一人大聲叱道:「口令!」
  緊接著兩條人影,交插著已快速地撲了過來。
  朱翠自是無懼他們,只是卻怕敗露了身形,萬一驚動了不樂幫的幾個首腦人物可就不妙。這時她眼見對方二人向著自己撲來,如其逃跑,倒不如快速一戰取勝,免得驚動了其他各人。心念方動,對方二人已來到近前。
  朱翠乾脆站定了身子,以逸待勞。這樣一來,兩個人倒反而為之一愕。
  其中之一呆了一下說道:「咦,你是?」
  朱翠冷笑道:「我只是隨便走走,怎麼,不行麼?」
  二人對看了一眼,其中之一腮上留著一絡鬍子,乃是巡江第十六令的令主,此人名為「海鷹」謝虎,功夫了得。
  「無憂公主」朱翠住進本島之事他是知道的,甚至於還見過朱翠一次,這時細認之下,依稀記起,頓時大吃了一驚。
  當下上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如此深夜,不知公主駕臨海邊有何貴十?卑職奉令巡視,因奉有上令,如無通行證物,卻不便放行呢!」
  朱翠見他一面說時,一雙眸子頻頻轉動不已,便知道此人是一個陰險之輩,好在對方只得二人,自己身形已現,說不得只好狠下心來,取此二人性命了。當下一面探手入囊,摸著了兩粒菩提子,嘴裡卻佯作微笑道:「我這裡有風島主的通行命令,請足下一看真假!」
  海鷹謝虎怔了一怔,道:「遵命!」一甩頭向身邊那人道:「去看看!」
  他身邊那個漢子應了一聲,方自上前,不經意只聽得海鷹謝虎一聲叱道:「小心:「
  這人一驚之下,只覺得眼前一亮,已吃兩枚菩提子打中前額上。
  朱翠有意取對方性命,這雙菩提子上貫足了內力,一經命中,頓時深入腦海。可憐這人什麼也沒有認清之下,糊里糊塗便喪了性命,一跤摔倒就此完蛋。
  與他同來的海鷹謝虎,乍見此情景,由不住大吃了一驚,慌不迭摸出口笛,正待就口力吹,卻不意面前人影乍閃,無憂公主已奇快地襲近眼前。
  謝虎來不及吹口笛,緊迫間,慌不迭以手中分水刀,照著朱翠身上就砍。
  強大的勁力迎面衝撞過來,敢情這位公主身形已先來至眼前,且發出了內家劈空掌力,謝虎身當之下,只覺得前胸一陣劇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身形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海鷹謝虎的身手不弱,當此性命相關的一霎,他可不願束手待斃,身子一倒下去,眼看著對方一口長劍冷森森地已劈向眼前,情急之下,腳下用力一踹,踹起了一股沙箭,直向著朱翠身上擊。
  把握住片刻緩和之機,謝虎一個鯉魚打挺,猛地自沙地上挺身躍起。
  海鷹謝虎這一手不謂不快了,無奈今夜碰見了這個要命的女殺星,卻是決計要取他性命。
  謝虎身子方自躍起,對方一口長劍長虹貫日般地,陡地向著自己左肋上力刺過來。
  「噹!」一聲,黑夜裡刀劍相交,激起了一點火花。
  謝虎先已為對方劈空掌力擊傷了內腑,此刻用力之下牽動傷處,嘴張處「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朱翠一經出手,更不留情,當下緊緊向前踏進一步,掌中劍「玉女投梭」分心就刺。
  這一劍無論如何,都是非中不可。劍勢走處,謝虎嚇得面無人色,自忖著萬無幸理,非死不可。
  哪裡想到,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呼」地自側方猛然跳出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身法可真是快極了。隨著這人躍出的身子,一根烏油油的籐杖快若電閃般地自側面刺出,不偏不倚正好點中在朱翠探出的長劍劍鋒之上,「噹」地發出了一聲脆響。
  在搖散的一片劍光裡,朱翠掌中長劍忽悠悠地已被盪開一邊。
  猝然現身的這個人,身材枯瘦,長髮細臉,手持籐拐,敢情是個老婆婆,劉嫂。
  想不到在此緊要關頭,竟然殺出了她來。朱翠在對方現身之始,藉著一轉之勢,嗖地她把身子騰出了丈許以外。
  劉嫂籐杖一收,啞笑一聲道:「這是從哪裡說起,朱公主你這是幹什麼?」
  被她突然地這麼一問,朱翠還真無言以對。
  眼前情形究竟還沒有到「明火執杖」雙方翻臉時候,也只好給她來一個死無對證了。
  聆聽之下,朱翠一聲冷笑,劍指一旁的海鷹謝虎道:「你何不問他去?」
  謝虎偏偏又是個不擅詞令的人,怎麼也沒有想到朱翠會有此一說,聆聽之下頓時為之茫然,他原已為朱翠劈空掌力劈中要害,這時更不禁氣血上翻,方一開口,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一倒,當場昏了過去。劉嫂心裡一驚,忙自上前察看。
  朱翠冷笑道:「失陪!」反身就走。
  劉嫂一面察看謝虎傷勢,見狀厲聲道:「你先別走!」
  朱翠哪裡肯聽,早已施展開輕身騰縱功夫,轉瞬間縱出了十數丈外。
  劉嫂見狀大怒,雖見謝虎情況不妙,可也顧不了他,當下一壓手上籐杖,切齒痛恨說道:「丫頭,今天晚上看你還怎麼跑?」
  嘴裡說著,腳下施展「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嗖嗖嗖嗖!一連三數個起落,緊緊躡著朱翠身後追了下去。
  朱翠何嘗不知今夜情況不妙,這件事一經張揚開來,即使是風來儀有包容自己之意,也難以平息眾怒,大錯促成,她心裡一片紊亂。
  偏偏那個劉嫂竟是死纏著不放,凶魂惡鬼也似地自後面追上來,二人均是施出全速,一追一跑,轉瞬間,已奔出數十丈外。
  眼前一堵高峰,朱翠生怕為劉嫂追上,腳下加勁,一連幾個縱身,撲了上去。
  劉嫂嘿嘿一笑道:「鬼丫頭,我看你往哪裡跑?就是上天我也把你拉下來。」
  一面說,劉嫂緊跟著隨即壓杖而上,一奔一追,轉眼又是老遠。
  眼前已幾乎到了峰頂,倒有一片面海的突出石台,約莫有數丈見方。朱翠跑到這裡,已是前無去路,她決計不跑了,忽然定住了身子,回過身來。
  劉嫂恰恰也在這時,由身後緊追上來,見狀猛地停住,一面嘿嘿笑道:「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朱翠冷笑道:「劉嫂,你我往日並沒有怨仇,幹什麼苦苦相逼,莫非我真的怕了你麼?」
  劉嫂呆了一呆,「哈」地一笑道:「你這是跟我裝糊塗,奶丫頭,怪不得島上連番出了不少怪事,死傷了許多人,我和我那個老伴兒一猜就知是你這個丫頭干的,偏偏三娘娘護著你,說不是你,今夜可叫我老婆子親眼看見了。」
  朱翠心裡著實吃驚,情知她是把單老人暗中所作所為的這筆賬也記在自己頭上了。
  眼前情況的確是十分嚴重,只要容得這個劉嫂生離此境,自己全家性命休矣。
  心裡這麼一盤算,朱翠只得狠下心來,暗忖著與對方一拼生死了。
  當下心裡一面打算著出手方式,一面冷冷地道:「你看見什麼?」
  劉嫂咬牙切齒地道:「你還要嘴硬?三更半夜你到海邊幹什麼,又為什麼要殺害謝令主?」
  冷笑了一聲,這個老婆婆上前一步,啞著嗓子道:「再說,這裡進進出出,都佈置得有本島厲害的陣法,你怎麼能隨意進出的?你說!」
  未翠既已決心與對方一拚死活,倒也不再多慮。
  「老乞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你看這個地方可好,我們就在這裡一決生死好了!」
  說時,她長長地吸了口氣,一面壓劍而前。
  劉嫂忽然明白了對方的用心,嘿嘿冷笑著,手裡的龍頭籐杖往前一指,擺出了一招「仙人指路」的架式。
  「丫頭,你想殺了我老婆子滅口,嘿嘿,可沒那麼好的事!你也別想一死了事,老婆子偏偏就不稱你的心,我還要活的呢!」
  朱翠在她說話時,心裡已在仔細地考慮出手的招式,她只知道這個劉嫂一身武功非比尋常,自己很可能還不是她的對手,可是眼前情形卻已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放手一搏別無退路。
  劉嫂嘴裡雖然不停地在說著,那雙精光閃爍的小眼睛,卻不停地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朱翠一聲清叱,身子已霍地躍起,卻向著劉嫂頭頂上掠過,劉嫂一聲叱道:「好!」
  籐杖怪龍也似地已翻了起來。
  朱翠想是認定了她會有此一手,手中劍微微一吐,劍尖已經點在了對方杖身之上。借助著這輕輕一點之力,她身子倏地一個疾翻,呼嚕嚕已閃向劉嫂左側方。
  雙方近到舉手可觸。朱翠之所以要如此接近她,自然心裡存著出奇制勝的招式,原來她新近由單老人處學得了許多劍招,俱乃金烏門不傳之秘。眼前情形,朱翠為了本身救命計,也只得用上了。
  劉嫂顯然是個厲害的人物,卻也沒有料到對方竟然一上來立即施展出凌厲的殺手。
  朱翠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劉嫂已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龍頭杖霍地向下一收,就在這一霎間,一蓬劍光,直由她側面升起,其勢之快簡直出人想像。
  劉嫂總算是身負絕技,擬處非常之便,雖然這樣,劍光過處,卻在她臂後側方留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血口子,連帶著一綹長髮也被削了下來。
  這一驚,使得劉嫂為之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她生平自負極高,由於在不樂島特殊的身份,平常也很少有出手的機會,想不到一時大意,竟然會在對方上個少女手裡吃了大虧,這口氣叫她如何能夠吞忍得下?
  「好丫頭,你可真是找死了!」
  嘴裡叫著,這個劉嫂竟然施展開了一套奇怪的杖法,隨著她前後左右不停轉動的身子,手上那一根龍頭籐杖舞起了陣陣狂流。
  這桿籐杖本身就較一般兵刃為長,此刻一經運施開來,只聽得一陣呼呼勁風之聲,滿空都交織滿了凌厲的杖影,方圓三四丈之內,簡直無能近身。眼前這片高出的臨海石台,左不過才只有六七丈見方,劉嫂這種杖勢一經擺開,幾乎全被她佔滿了。
  一剎那間,朱翠被逼得節節後退。
  劉嫂見狀,越發地手上加勁,一桿籐杖霍霍生風,敢情是十面威風。驀地見她一擰杖勢,腳下猛地前跨一步,手中籐杖「金雞亂點頭」,直向著朱翠頭、胸、肩、肋,各處猛厲的狂點了下去。
  兵刃上對招,有所謂的「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之說。
  劉嫂眼前顯然正是發揮出她兵刃較長的優點,一根籐杖儘管往遠處伸。
  朱翠雖然吃虧在手上的劍較短,惟在於一上來先傷了她一劍,心裡面便也定下了。這時迎著對方的來勢,極為小心謹慎地應付。一口長劍施展開來,真個有如野雲振飛,去留無跡。雖具有凌雲駕虹之勢,卻無履冰剪綵之痕,端的是劍中高手,已深具劍術之上乘氣勢。
  劉嫂雖然悉知朱翠擅武,到底也沒有與她真實地較量過,想來對方貴為公主,平素金枝玉葉身子,就算是會幾乎功夫,又能有如何份量?哪裡知道一經動起手來,竟是這般厲害,當下哪裡再敢絲毫怠慢,卻把這桿籐杖舞得霍霍生風,進退挪閃,一招一式俱見功夫。
  朱翠這邊其實與對方心情一樣,眼前情勢已是擺明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劉嫂既已看破了朱翠行藏,容她轉回,必將事機外洩,那時在全島合殲之下,朱翠全家大小,休想逃過活命。正因為如此,朱翠已別無退路,除了一死相拼,再無良策。是以,她這一口劍運施之下,更是招招狠厲,簡直施出了渾身的解數。
  兩個人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分出勝負來。
  一霎間,彼此已對了五六十個照面。
  天空中閃電頻頻,郁雷一聲一聲地響。雨似乎比較先前下得大了。
  兩個人心情卻是一樣的緊張,恨不能立將對方力斃手下,偏偏又是不能稱心如願。
  似乎她們雙方都小看了對方,等到一動上手,才猝然發覺出對方竟是出乎意外的強。
  雷聲隆隆,雨更大了。此時,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被雨水打濕了。
  如此黑夜,處此絕峰,原已是艱險萬狀,再加上驟雨雷電,更加重了內心的沉重壓迫感。經過雨水潑濕了的泥上,人踏其上,滑不沾足,加以雨水混淆了的視線,動起手來更是險惡萬狀。
  閃電再亮。
  劉嫂身形一個快速的前竄,朱翠向左一閃,劍走輕靈,用「右插花」的一招,「唰!」一聲,一劍直向著劉嫂背上插來。
  劉嫂「嘿」地一笑,身子疾轉處,掌中籐杖抖處,使了一招「烏龍擺尾」。這一招其實正是劉嫂處心積慮的一招,一直等到了現在才有出手之機。
  朱翠萬萬沒有料到對方有此一手。蓋因為這一手朱翠固然施展得神乎其技,忖量著眼前情形,劉嫂萬萬逃躲不開,然而即使中劍,充其量也是背後側方,並非致命之處。
  反之,朱翠的情形可就不同了。
  眼前情形乃是如果劉嫂拼著身中一劍非得喪命不可!
  如此情形之下,朱翠便只有閃身撤招之一途了。
  抽劍,騰身,嗖!大雨裡,她身子足足騰起了三丈五六,活像是一隻巨大的兀鷹。
  劉嫂乍見此情,啞聲笑道:「打!」
  折腰,出手,「卡」的一聲,隨著她那根龍頭杖指處,竟然從杖頭龍口裡射出了一支銀色飛簽。閃電裡,這支飛簽發出了一溜銀光,直向著空中的朱翠射到,這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
  朱翠身方縱起,頓時發覺出不妙。敢情,眼前地當絕峰,下面是萬丈深淵,朱翠這一騰起來,失去了控制,簡直像是躍身入澗。這一霎可真是險到了極點,朱翠心中一寒,雖然用劍格落了劉嫂飛來的暗器,卻無助於落下的身勢。
  眼看著她落下的身勢,即將翻落深淵去。
  人不該死,神靈有救,急切之間,竟為她足踝勾住了一根山籐,借助於這一勾一振之力,足足把她身子向前拋進了丈許。
  然而看起來,想要落足崖邊,仍然是差上一度。
  就在這當口,偏偏又刮來了一陣風,硬將她看來如風飄絮的身子向前吹進了數尺。
  就這樣,使得朱翠一隻腳掛著了地面,總算把她幾乎已成寒澗之鬼的這條命給救了回來。
  劉嫂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簡直不能相信她所看見的一切是真的。
  事實卻是真的。內裡真情,卻只有身當其境的朱翠心裡明白。
  原來那陣子背後吹來的風,並非是致使她落足崖頭的主要原因。倒是斜後方來的那一股子風力,才真正地幫了她的大忙,而斜後方的這股風力,卻斷斷不是自然風力,那是人為的。
  這個微妙的發現,自然也只有朱翠心裡有數!劉嫂是無能體會的。
  劉嫂驚嚇之餘,發出了一聲怪叫,第二次把身子撲了過來,龍頭杖再一次施出狠厲的絕招,由上而下猛厲的直揮下來。她全身盡濕,一頭自發為雨水淋得披頭蓋臉,那副樣子簡直像是個鬼。
  朱翠心裡恨透了她,眼前情勢固是險到了極點,朱翠卻決計施展全身所學,與對方一拼生死。
  劉嫂一杖直劈而下,朱翠凹腹吸胸滴溜溜一陣子打轉,這一杖險到擦身而過。
  「叮!」朱翠的劍壓在了劉嫂的龍頭杖上。
  緊接著「唏哩哩!」一聲劍吟。
  借助著劍身一壓一彈之力,朱翠已倏地騰空而起,落向劉嫂身後。
  驀地,劉嫂龍頭仗向後一收。「卡!」一枚銀色鋼簽,再一次向著朱翠射來。
  原來她這根籐杖,前後都有機關,可以兩端同時發出暗器,這一點顯然又是朱翠事先所未曾想到的。
  這一次由於二人相隔距離太近,簡直閃躲不及,急切間,連用劍都已不及,她左掌狹提,只得用掌緣向著對方暗器上擊去。眼看著這一掌即將擊口,猛可裡,黑暗中飛出了一枚石子「叮!」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擊在那恨暗器之上,雙雙跌落在地。
  緊接著,一條人影奇快無比地已出現在她們之間。
  對於朱翠來說,這個人以及他所施展的身法來說,都太熟悉了。尤其是這個人那種奇特的「蛇立」姿態,她只須一望之下,即可以知道他是誰了。
  此時此刻,想不到這個老怪物竟然會出現眼前,真令人驚慌不置。
  朱翠一經發現到單老人的出現,足下微點,快速地向後退出了七尺開外。
  劉嫂簡直無能力辨出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人還是怪物?然而她卻無論如何不能教朱翠逃走。嘴裡大叫一聲,劉嫂手上的一根龍頭籐杖,霍地吐出,直向朱翠面門上點去。
  然而她的杖勢不過方自一吐,即為那個看似「蛇人」的怪物,分出一隻手來,一下子就抓住杖首。
  劉嫂饒是功力純厚,竟然吃不住對方單手借助杖端所傳過來的力道,一時站立當地,可是她的兩隻手,卻緊緊握住杖身不放。
  接下來,劉嫂可是施出了全身之力,想把這根籐杖由對方手上奪出來。可是這根杖尤其是在對方手裡時,簡直有如銅鑄鐵澆,固若磐石。憑著劉嫂數十年未曾鬆懈過的功力,竟然未能把這根杖奪出來,簡直不能搖動分毫。
  劉嫂一驚之下,為之出了一身冷汗。
  對方那個怪人兀自保持住他蛇立的姿勢,兩個銅鈴也似的大眼,瞬也不瞬地向著劉嫂注視著。
  閃電明滅,雷聲隆隆。
  借助著一次次的電光,才使得劉嫂更為看清了對方那張臉,也才使得她斷定出對方是一個人。劉嫂這一霎的驚嚇,誠然是可想而知了。
  這個「人」依然保持著他那種特殊的「蛇立」姿式,一隻手緊緊握住龍頭杖頭,劉嫂雖然是用盡了力氣,並不能撼動分毫。
  「你是哪裡來的?到底是什麼怪物?」
  以劉嫂這般年歲,閱歷之深,乍然看見對方這樣一個人時,亦由不住感覺到陣陣吃驚。
  「區氏,瞎了你的眼睛!」那個像鬼的人直瞪著劉嫂喃喃他說道:「居然連我都認不得了?」
  劉嫂嚇得身上打了一個寒噤。
  原來劉嫂娘家姓區,這個稱呼也只有在老島主在時,才這麼稱呼過她,那已經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對方這個怪人竟然一開口就叫出了她娘家的姓,焉能不令她大吃一驚?
  「你到底是誰?你怎知道我姓區?」
  雨下得很大,幾乎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地眨動著,一面還保持著警覺,生伯對方會猝然向自己出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還多,哼哼!」單老人那張醜臉現出了一片淒涼:「你再想想看,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劉嫂道:「我……」
  閃電再亮,她待機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對方那張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臉,確信自己沒有見過。心裡一陣子害怕,想到即將可能所發生的一切,劉嫂一咬牙,霍地向前一欺,分開一隻緊握著籐杖的右手,猝然以中食二指,向著對方眼睛上力挖了過去。
  單老人鼻子裡一聲冷笑,那顆高昂的大頭,只是順勢一轉,劉嫂的那隻手已經走了個空招。
  隨著單老人向後一送的姿式,劉嫂一個栽蔥向後摔了出去。所幸她輕功極佳,身子栽空一個倒折,飄出丈許以外,總算沒有摔倒地上就是了。
  「翠姑娘,你給我守著『巽』門,不要讓她走了。」
  單老人嘴裡說著,身子一轉,倏地躍身而起。
  他雖然失去了雙足,可是並不礙他人立。
  朱翠在單老人出聲關照的同時,立刻把身形騰起,落向像是眼前唯一的一條出路。
  原來單老人平素教她練功,名目繁多,陣法也在其中,是以單老人一經報出,朱翠即能立刻站在正確位置。
  劉嫂這才忽然覺出了不妙,嘴裡一聲長嘯,她陡然間騰身而起,待向朱翠站身處撲去。
  她的身勢雖說是夠快的了,無奈單老人的身法卻是較她更快,人影乍閃,已攔在了劉嫂眼前,隨著單老人遞出的掌勢,一股極為罡烈的風力,直向劉嫂迎面劈過來。劉嫂橫掌以架,竟是慢了一步,只覺得心頭一熱,身子向後打了一個踉蹌,才拿樁站住,只覺得嘴裡陣陣發甜,心知不好,慌不迭閉住了呼息,這一口血才算是沒有噴出來。
  直到這一霎,她感覺到生命受到了威脅,打心眼兒裡升起了恐怖。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跟我過不去?」
  「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單老人那張醜臉這一霎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個鬼:「你再想想看,區氏,那一夜我被你們夫婦處斬雙足時的情景,你豈能會忘記?」
  嘴裡說著,單老人同不住桀桀有聲的怪笑了起來,那張臉益加地顯現出無比猙獰神態。
  劉嫂一霎間臉色猝變,嘴裡「啊」了一聲。如非對方提起,她真的是記不得這件事了,然而經對方一提,這件個卻又像發生在昨天一樣的清晰。
  一霎間,她就像是遇見了鬼也似的,身子一連向後面倒退了四五步。
  「你是單大爺?……不不……你不是……當然你不會是……」
  「你到底記起來了。」
  單老人一步步的向前面逼近著,劉嫂這才忽然注意到他那少了一雙腳的兩腿,禁不住為之打了一個哆嗦。
  「單……大爺……你怎麼還會活著……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嘿嘿……天下事實在很難說,是不是?」
  「單……大爺……」
  單老人仰天一笑,那只是淒涼的一種自嘲。
  「想不到吧?」單老人聲音裡透著無比的淒涼:「閻王不傳,小鬼不抓,幾十年以後,我這個老怪物竟然還能邀天之倖,活著回來。區氏……這筆老賬你倒說說看,我們該怎麼個算法?」
  劉嫂幾經細認之下,終於證實了對方真實的身份。給她的感覺,真比遇見了鬼還要恐怖十分。
  「不!」劉嫂一面後退著:「單大爺,這件事你老可找不著我。我們夫婦只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你是說高立?」
  「是……當然……」劉嫂口齒交戰地道:「你老是明白人,我們底下人可不敢亂攀主子……」
  單老人那張醜臉上綻出了苦澀的笑。
  「我當然知道,那些心懷不正的人,一個個都將會受到報應的,即使不死在我手裡,別人也放不過他的!就像宮老二一樣。」
  劉嫂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可是在她一旦確知了對方身份之後,真是打心眼裡害怕。
  「單大爺!」劉嫂強自由臉上擠著笑:「你老回來了,這可見天大的好消息,過去的事想必三位島主也都不會記掛心裡,你老也該好好在島上納納福了。」
  「你的話大概說得差不多了!」單老人冷冷他說道:「還有什麼最後要說的沒有?」
  劉嫂焉能會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一時臉色大變。
  「單大爺,你老手下開恩。」
  一面說劉嫂雙手托杖,雙眼頻頻四下顧盼。
  「你跑不了的!」單老人喃喃道:「這裡的地形,我大概比你還熟。」
  停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我知道你和你丈夫手底下功夫都不弱,你雖嘴裡討饒,心裡未必真的就服氣,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劉嫂節節向後退著,忽然感覺到身後己無退路,敢情已到了一座石崖的壁頭。她看了一下,狠狠地咬著牙,冷笑道:「看來再求你也沒有用了,單老大,你就接傢伙吧。」
  說到「接傢伙」,劉嫂陡地向前縱身過來,手上的龍頭杖施了一招「橫掃千軍」,直向單老人身上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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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8:45
  這一杖帶起的風力極大。
  單老人當然有備在先,「呼」地騰身而起。真個稱得上迅若飛鷹。劉嫂一杖掃空之下,單老人身勢已來到了她頭頂之上,其勢之快,簡直出乎意外。
  起身空中的單老人,陡地一個下栽,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卻以右手五指,反向劉嫂當頭直抓下來。手掌未至,先已傳過來大股的力道。
  劉嫂也非易與之輩,嘴裡怪叫一聲,右手杖勢硬生生地向後一收,緊接著用「醉點斜陽」的一招,這根龍頭杖有如出穴之蛇,反認著單老人小腹之上點去。
  單老人在空中啞笑一聲,忽地打了個滾兒。
  劉嫂只覺得手上籐杖一沉,敢情空中人杖竟然纏在了一團。劉嫂心裡一急,施出全力,一杖直向崖壁上揮去,「叭喳!」一聲,這一杖實實的打在了崖壁之上。由於力道過猛,打碎了大片青石,紛紛向四面濺落下來,只是先時攀附在仗上的那個人,卻是絲毫也沒有受到損傷。就在杖壁交接的一剎那,空中的單老人已脫杖而下,鬼魅也似地現身眼前。
  方纔這一杖由於力道過猛,打碎了半壁石崖,卻也使得劉嫂那只膀臂有點發麻,尤其是反彈起來的杖勢,幾乎使得她站身不住,像是要倒了下去。
  單老人的身子恰恰在這時來到,隨著單老人前進的身勢,劉嫂只覺得左半邊身子一陣奇痛砭骨,已吃對方五指緊緊抓住。
  緊接著單老人一聲狂呼,劉嫂的身子球也似地已被掄起當空。眼看著劉嫂被掄起來的身子,足足飛起了五六丈高下,連人帶杖一徑地直向著萬丈深淵跌落下去。
  閃電頻頻,雷聲隆隆,雨勢如注,引發得三數股山洪不同地由高處傾落下來,其音轟隆,有如萬馬奔騰!對於旁觀的朱翠來悅,這一霎反倒使她感覺得無比的寧靜,那一塊一直壓迫內心的千斤大石總算鬆了下來。
  單老人及時的出現,總算又為她解救了一時之危,自然劉嫂的死,不啻又削弱了不樂島一分既有的實力,卻是值得歡欣鼓舞之事。
           ※        ※         ※
  那是一葉小小扁舟。白帆,單桅。
  行走在如此浩瀚的大海裡,看起來的確很危險,只要有一個大浪打過來,保不住是會船胝朝天。然而它似乎並沒有遭遇過這種所謂的不幸。
  已經整整四天了。但是看起來,它仍然並沒有停泊的意思。
  海無顏盤膝坐在船頭上,舵是早已經就固定好了的,他甚至於無須動槳,就能讓微微海風,把他載送到他預備要去的地方,不樂島。
  像是老僧入定的神態,盤著兩隻腿。面前生著一個小小的炭火爐子,爐子上架著一層鐵絲網,網子上烤著兩條魚,滋滋聲裡,魚香四溢。
  天似乎才亮了不久,東方還不曾日出,濃重的霧色堆集著,一波方失,一波又來。
  久走海洋的人,叫這種霧是「半空兒」,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許霧來時彌天蓋海,有如置身天空,上下不著邊兒,就取了這麼個名字。
  水面上下時響起劈啪聲,那是飛魚出水的聲音,映著天光,這些魚就像是水面的流星,橫竄豎縱,看得人眼花繚亂。
  魚是盲目的,落在船板上就擱了淺,很短的時候已集得滿處都是,海無顏的魚,就是這麼來的。
  這一次去不樂島,他是存著必勝之心,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為自己許下了一個願,如果不能戰勝高立、風來儀,摧毀不樂島,那麼自己也就不必再活著回來了,乾脆死了算了。
  明人不作暗事,就這樣,他一個人一口劍,光明磊落地駕著小船來了。
           ※        ※         ※
  日出時分。
  海天之間,拉出了一條燦爛的金線,魚群的撥刺,稱得上是此一時刻美妙的絕景。
  海無顏緩緩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那雙眸子卻已被視線之內的一片陸地所吸引住了。
  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不樂島」了。
  以目前的這種船速,大概再有兩個時辰差不多應該可以到了。
  打量了前方,他又微微側過了身子來,向著後側方里許之外的那艘漁船看了一眼。
  說來奇怪,海無顏行船之始就已經看見了這條船,那時間這條船是在前面,海無顏跟在後面,後來海無顏超過了它,彼此距離越拉越遠,差不多有整整一天沒有它的蹤影,但現在卻發現它奇妙地又在後面了。
  那是一艘高桅的大船,但是船上的人很少,落人海無顏視線的只有母子二人。一個頭戴護額的老婆婆,另一個瘦高身材,身著青布衣褲的青年。
  在兩船相交平行之時,他們雙方都在奇怪地互相注視,也就是在那一霎,海無顏由他們面貌的酷似程度來推測,才斷定出他們是母子的身份。
  汪洋大海裡,出現一艘像海無顏這樣的小小扁舟,確是令人奇怪,是以船上的那對母子,好生注意地打量海無顏,卻不曾注意到海無顏也伺機好好地打量了他們一番。
  首先,海無顏注意到,那艘漁船上雖然曬著有魚網,但是那面網看上去卻是新的。
  不但是新的,而且是乾的。
  記得一天以前海無顏注意到這條船時,那面網就曬在那裡,現在那面網依然還在那裡,甚至於動也不曾動過一下。
  其次,母子二人雖然相貌樸實,身著粗布衣褲,但是較之一般漁民的破衣爛衫卻是大有不同,尤其是那個青年的臉皮雙手,看上去白淨淨的,一點也不像是干粗活兒的人。就由這兩點來判斷,海無顏即可以斷定對方母子二人絕非是水上生活的那一種人。
  原先,海無顏倒也不在意,誠所謂事不關己,即使對方母子老少二人身世離奇,又與自己何干?然而現在越來越接近不樂島領域之時,這艘船的出現就不得不令海無顏感到驚異與奇怪了。
  海無顏心中起疑,單手壓舵,小船緩緩地放慢了。
  身後的漁船在那個老婆婆操持之下加快了速度,由後面操上來,繞了半個圈子,卻向另一邊馳離開去。
  海無顏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想。
  這艘漁船誠然是透著有些古怪,然而既不相犯,也就不必多事。
  這一帶海面多凸出石峰,如果不小心駕舟,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撞上去,那時候情形可就奇慘。
  海無顏雖有驚人武功,也不敢掉以輕心。
  當他繞過了這片水面石峰區域,還不及放眼當前的當兒,已為迎面兩側而來的兩艘快舟夾在了正中。
  那是一雙船頭包著鐵皮的短尾快船,桅桿上除了帆以外,還飄著一面奇怪的旗子。像是其他展示「不樂島」的特徵一樣,這面三角形的紅色旗子上,繡著一頭黑色的梟鳥標誌。
  海無顏只向著那面旗子上看了一眼,已可斷定來船是屬於哪裡的了。
  其實這一切早已在他預料之中,因此這兩艘快船的忽然出現,並不能引起他的詫異與驚慌。
  兩艘快船原是棲息在那些凸出水面的怪異石峰之後,如不是突然地現出船身,任何人也難以事先發覺。如是,只要由眼前這條水道通行,便萬萬不能避免被狙擊阻攔於眼前的惡運。
  海無顏所乘坐的這艘小船,終於被迫停住,他反倒好整以暇地盤膝坐定。膝上壓放著一口長劍,他有足夠的信心等待著對方的挑戰。
  兩艘快舟上,每一邊都站著兩個人。四個人清一色的黑油綢子水衣靠,手上各人持著一口「分水魚鱗刀」,由他們衣著以及所持有的兵刃上即可知道,四個人俱非一流身手人物,卻是精於水功,多半是巡海隊上的人物。
  海無顏左右打量著對方,見四個人分別站在快舟的兩舷地位,成為一個四角之勢,卻把海無顏嵌在正中。
  就在兩條船同時停住的一霎,卻由右面快船之內閃出了一個漢子來。
  這人身材瘦小,一頭紅髮,身上穿著一襲大紅油綢子水衣靠,生得猴頭猴腦,一副精怪模樣。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海無顏的突然出現,當然顯示出他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是以不樂島的人,一上來就不敢對他掉以絲毫輕心。
  眼前這個活似干猴子的人,老遠地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這位朋友你是上哪裡去?此路不通,對不起勞駕你掉個頭吧。」
  海無顏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這人眨了一下眼,由於面對朝陽,刺目難開,是以他手搭涼篷,好好地向著海無顏注視了一陣。
  也許是海無顏膝上的那一口劍,引發了他的警惕。
  嘻嘻笑了一聲,這人打著一口怪異的口音道:「朋友你可聽見了?快掉頭吧,要不然可就怨不得兄弟我手下無情了。」
  海無顏一笑道:「我是來拜訪貴島二位島主的,你們可是不樂島的人?」
  紅髮漢子怔了一下,抱拳道:「不錯,朋友你貴姓,大名是?」
  「海無顏!你可聽過這個名字?」
  「哦!」紅髮漢子頓時臉上一驚。
  這兩天全島幾乎都在談一個姓「海」的人,上面也有話傳下來,加強海巡,如果發現了姓海的,要在對方登陸之前,盡將其格殺於海面上。
  有了這番原因,紅髮漢子焉能不為之大吃了一驚。
  哈哈大笑了一聲,他連連抱拳道:「原來足下就是海無顏,久仰久仰!」
  一面說即見他足下「通通通!」一連在船板上頓了三下。這是久已熟悉的暗號。
  就在紅髮漢子三聲足頓之後,自其後艙船尾處,「唏哩哩!」一連射出了兩支響箭。
  兩枚箭矢,雖是同時自後艙射出,卻分向兩個不同地方射到。
  紅髮漢子眼看消息已傳,也就不再客套。
  只見他臉色一沉,大聲道:「姓海的,你要去不樂島參見三位島主也不難,只看你怎麼能上得了岸?」
  一面說,這個活像大馬猴的紅髮漢子,身子向下一矮,雙手後背,已把背後一對分水峨嵋刺取在了手上。
  然而,雖然現出了這番架式,他自己仍然並不急於出手,嘴裡叱了一聲:「上!」
  站立在船頭的兩名漢子,早已躍躍欲試,聽得頭兒一叫,幾乎同時竄身躍起,分向海無顏所乘小船船頭兩側落身下去。
  這一霎間動作,稱得上奇快。端坐在小船船頭的海無顏,其時動作更快。
  就在兩名黑衣殺手雙雙落足於船頭的一霎,海無顏的長劍已經陡地脫鞘而出。
  這一招堪稱劍術奇招。劍光若虹,匹練也似地閃出了一道銀光,隨著海無顏拉開的手勢,在空中劃出了一個「乙」字。那真是快到了極點,劍勢一出即收,「鏘!」一聲,落回鞘內。兩名黑衣殺手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個「去」是「去而不返」的意思,隨著海無顏奇快的出手之下,兩個人咽喉部位,先是現出了一道紅線,緊接著怒血狂噴而出。可憐二人根本還來不及出刀,身子還沒有站穩,雙雙已喪生在海無顏快劍之下,足下一軟,「撲通!」兩聲,跌落於海水之中,海浪微湧,隨即吞噬了二人。
  不過舉手之間,連喪二命。這番情景看在那個紅髮漢子的眼中,焉能不為之驚心動魂!頓時就呆在了船上。
  海面上一連傳來了幾聲「雲板」聲。
  這種用來傳遞音訊的雲板,正與一般廟宇所用相同,海面無遮離之物,聽來尤其清晰。
  紅髮漢子聞聲注視,即見數艘快舟,分由各處,正向這邊集中過來。這個發現,由不住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當下冷笑一聲道:「好小子,你厲害,咱們水底下收拾你。上!」
  剩下的兩名快刀殺手,眼看著同伴才一過去,連東南西北都沒有分清楚,已雙雙了賬,生怕再履前塵。還好這一次卻是命令他們由水裡進攻,倒是正合了他們心意。
  這時聽得頭兒一聲令下,雙雙縱身空中,在空中一個快速殺腰,頭下腳下,直向水中紮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端坐對方小船上的海無顏,忽然向空中探了一下手。
  現場幾乎沒有一個人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也只有海無顏自己才看見,晴空之下,有兩縷細若游絲的銀光閃了一閃。緊按著兩名殺手已相繼落水,論及他們縱身入水的姿態卻是夠美的。水面上不過微微揚起了兩片浪花,像是條大魚似的。其雖深入水中,下去是下去了,可就是沒有再看見他們出來。半天都沒有出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出來了。
  小船上的海無顏,除了剛才在他們縱身而起時抬了一下手。直到現在為止,就不再看見他有任何動作。
  當然,他早已經注意到更多由遠而近的來船,甚至於他更注意到,身後那一艘幾經出現又消失的漁船又出現了。更怪的是船上那對母子,竟然對於當前雙方的鬥毆視而不見,居然就在這片海面上撒網打起魚來了。
  海無顏當然知道其中有詐,只是在事情未經發展之前,他寧願不作猜測罷了。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後,他依然保持著從容不迫的神態,仍然如同老僧人定的那般模樣,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船板之上,把主動挑戰的權力讓與對方。
  對方船上的那個乾瘦紅髮漢子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一雙發紅的眼睛頻頻在附近水面上搜索著,可就是看不見下去的人上來,這可是一件玄事兒。
  海無顏終於開口道:「要來你自己來吧,他們兩個大概是上不來了。」
  紅髮漢子姓卓名英,人稱「赤髮大歲」,原也是黑道上的人物,自入不樂島後被分派在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手下充當一名令主。
  此人身手不弱,輕功水功俱佳,以其過去在黑道上的身份與資歷,較諸李銀川幾乎不相上下,而李銀川如今卻高居其上,心裡早已不服,此刻海無顏的忽然來到,直覺地令他感覺就是他立大功的機會來了,尤其是大批後援來到之前,總希望要表現點什麼。
  當然,表現歸表現,命還是要緊,尤其是四名手下相繼斃命,更令他大生警惕,看看救兵已近,雙眼已能清楚看見。卓英心忖著再不出手,可就沒有機會了。
  當下冷笑一聲,有意放大了聲音道:「大膽狂徒,你家卓爺這就親自來會你一陣,又當如何?」
  話聲方住,即見對方的海無顏右手輕輕抬起,一指彎勁輕輕一彈,一線銀光直襲過來。
  這一次由於動作明顯,卓英又在注意之中,是以略有所見,當下慌不迭向側面一擰,施了一式「金鷹展翅」的架式,憑其傑出的輕功,竟然向水面上落去。
  卓英原打算在人前顯露一下他的輕功,要說到他這身輕功雖說不弱,可是距離「渡水踏波」境界還遠得很,勉強提氣借水面之物,落足一次再行縱起這分能耐,他倒是有的。
  原來這裡常是不樂島舟舶停聚之處,水面上不時有雜物漂浮。
  眼前正有一個酒甕漂在船邊,卓英眼尖,早已窺見,正好用來墊足。
  哪裡想到他看見了人家也看見了。就在他身形方自縱起,耳聽得「波」地一聲,那個漂在水面上的空瓷甕,竟然好生生地忽然為之破碎,隨即下沉。這麼一來卓英的希望可就落空了,再想換勢哪裡還來得及,只聽見「撲通!」一聲,已自墜入水中。好在他精通水性,既然落水乾脆就在水裡施展手法也是一樣。
  「嘩啦!」一聲,卓英又自水裡面探出了頭來,對於小船上的海無顏可真是怕到了極點,也恨到了極點,眼看著一干同僚俱已來到,自己失足落水,這個臉可是丟得不輕。
  這個卓英一心想著要人前逞強,卻沒有想想對方是何等厲害人物。這時身子一經由水面上現出,足下用力一踹,「唰」地在水面上繞了半個圈子,卻已來到了海無顏所乘少小船左翼。
  「好小子,你接著我的吧!」
  話聲出口,這個卓英陡地身子一拱,全身已潛入水中,他身子入水一霎,也正是海無顏縱起的同時。像是一隻巨大的海鳥,海無顏身子陡地自所乘坐的小船掠空而起。起落之間,極是輕快,「呼」地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已落身在卓英原先所乘坐的那艘快舟之上。
  他這裡方自落下來,那一邊只聽見「嘩啦」的一聲,整個小船已翻倒水裡。
  卓英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把小船給弄翻了,心裡大是振奮,兀自按舟顧盼。
  卻聽得一聲冷笑傳自彼處,卓英尋聲望去,這才發覺到敵人敢情已來到了自己快舟之上。當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可就作聲不得了。
  眼前眾舟雲集而至,卻已是輪不著他出手了。
  那是八艘快舟,分作兩個方向同時馳近現場。左邊是巡海第八小隊,右邊是第九小隊,尚有一艘高篷白色大船正在馳近之中,各船上「當當!」響起的雲板之聲連成一氣,給靜悄悄的海面上帶起了一片混囂。
  巡海第八小隊的令主姓秦名大力,第九小隊令主是侯騰,二人得到訊息之後,火速趕來,另外那艘尚在途中的白色大船之中,尚不知裡面所乘坐的是什麼人物。
  八艘快船齊集在眼前這片地方,再加上先前二舟,這片海面上頓時顯得十分擁擠。
  第八隊的令主秦大力,看來確實是名副其實,身高七尺,膀大腰圓,大黑臉上生滿了鬍子,敞開的胸膛上一片茸茸的黑毛,手裡拿著的兵刃,也是十分罕見,敢情是一個「獨腳銅人」。
  和他比較起來,第九隊的侯騰。就顯得越發的矮小了。
  他二人所乘坐的兩艘快舟,分別自兩翼向著海無顏襲近,想是二人率部來到,不見敵蹤,俱都感到十分納罕,不時地左顧右盼。
  有人高呼道:「卓令主在水裡呢!」
  話聲出口,果見卓英嘩啦一聲,由水裡探出頭來。
  當著兩位同僚及眾家兄弟面前,他仍要稱能好勝,顯露他不凡的水功,只見他雙足連連踩動,氣貫五中,整個上半身子俱都現出了水面,一面手指向海無顏所乘之快舟。
  「這小子在這裡,我已把他的船給毀了,他跑不了!」
  秦、侯二人這才看見了對方敢情是獨自一個人,大咧咧地正坐在前艙一張大師椅上。那快艇原是卓英的座舟,不知怎地,竟然換上了主子。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秦、侯等眾人目光齊向海無顏集中之時,一個光赤著上身的漢子,陡地自海無顏身後出現。這漢子敢情在海無顏身後早已埋伏多時,一直不敢出手,這時大概眼見著自己這邊後援已至,才敢大了膽子,陡地自海無顏身後躍出,手裡一對尺許來長的匕首,一上一下照著海無顏身後猛紮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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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9:08
第48節  

  這一手是在眼前各人,眾目睽睽下施出的。由於事出突然,所有目睹者看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地大聲呼叫了起來。
  眼看著這一雙明晃晃尖刀,幾乎已經紮在了海無顏背上的一剎那,海無顏身子霍地一個倒轉,險象萬端裡,幾乎與對方那個人成了臉照臉之勢。
  尤其奇怪的是,大伙這麼多雙眼睛,竟然沒一個看清楚這雙刀是怎麼到了對方手裡去的,那真是十分巧妙之事。
  這漢子刺人不成,一雙匕道反而到了對方手上,心裡一急,哪裡還敢再行出手,腳下用力一點,直向著水中躍去。
  雖然如此,他卻不能逃過了眼前這步劫難。就在他身子方自縱起空中的一霎,海無顏手上的一雙匕首已經擲了出去。
  「哧」的一聲,出手的一雙匕首,化成了兩道銀光,一左一右,不偏不倚地並排插在了這漢子背後一雙氣海穴上。也像先前那幾個人一樣,只聽見「撲通!」水響之聲,這人一頭紮落水裡,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這番情景看在了各人眼裡,自是觸目驚心不已。
  手持獨腳銅人的秦大力,大吼一聲道:「小子你有幾個膽子,敢到這裡來撒野?還不跪下來向爺爺們磕個響頭,把你帶回去聽候發落,要敢哼半個不字,今天準叫你小子到海裡喂王八去!」
  海無顏在對方初來之一霎,已注意到對方的陣容,一眼已看出了秦、侯二人身份。只要將這兩個人擊敗,其他人也就不戰而退。眼前這個秦大力看來一副火爆脾氣,倒是正好拿他來試試身手。
  同時,他也曾注意到,先時所見的一艘白色大船,已經越向這個地方接近過來,不用說,那艘船上必將有不樂幫上更高級一層的人物在內。
  海無顏實不願未入不樂島之前,花費許多精力在海上,雖然這些人無能對他構成威脅,到底惹厭,而且他也不欲過分濫傷無辜。基於如此,海無顏也就不打算傷人過眾。
  當下在秦大力交待過一番話後,他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步向船頭,目注向對方朗聲道:「我姓海,是專程來拜訪你們三位島主來的,剛才情形諒你們也都親眼看見,憑你們這樣身手,還不是我的敵手,我勸你們還是早點回去,不要自己找死,要不然剛才那幾個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話聲方住,就聽得秦大力一聲斷喝,陡地自對船上躍身而過。他身高體大,加以手上的那個獨腳銅入,怕沒有兩三百斤沉重,一跳一落,發出「滋」的一聲大響,整個船身由不住霍地向下一沉,隨即劇烈地搖蕩起來。其勢其為猛烈,看起來整個船隻,都將要為之翻轉過來。
  站在船頭的海無顏,在這番劇烈搖動裡,看來就像釘在了那裡一樣,不曾有絲毫移動。
  忽然,他身子向前踏進一步。這一步踏距極大,就在他腳步落下的同時,那艘動盪劇烈的船身,忽然間為之定住了,一任海波濺拍在四周船板上何等猛烈,這艘船竟能維持住一定的靜止。
  這等功力,簡直是不可思議。秦大力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大力,又練有二十年十足的橫練功夫,可是像對方這等「伏波神力」,卻是他不敢想像的。
  此人雖然外貌粗魯,其實心裡可一點也不愚笨,稱得上是粗中有細。
  這時,他眼見著對方這個姓海的展示了這一手「伏波」功力之後,心裡大為折服,先時的狂傲氣焰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由於這番氣勢化解得太過突然,與他此來的動作完全不能調和,一時之間,竟然只管看著海無顏發起呆來。
  四周快船上的兄弟,原打算頭兒現身之後,定能將對方制服出氣,卻沒有想到秦大力登船之後,竟是只管向著對方發呆,一時群情大嘩,紛紛嚷叫了起來。
  秦大力自覺著「虎頭蛇尾」有些臉上吃掛不住,偷眼再者那艘白色大船己臨眼前。
  由船上旗幟所顯示,秦大力知道是自己頂頭上司「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來了。
  李銀川在不樂幫身當四大管事之一,手下統帥著兩百艘戰船,稱得上位高職重,這時接了消息,生怕有所失閃,隨即匆匆趕來。
  一名令旗手站在船頭,頻頻揮動著手上三角令旗,各船見狀頓時向兩旁讓開。
  秦大力正感有些難以下台,見狀反倒給他找了一個台階,正好用作借口。
  當下獨腳銅人往懷裡一抱,身子向邊上船舷跨進一步,大聲向著對方海無顏道:「姓海的小輩你注意了,李管事這就會你來了。」
  話聲方住,眼看著那艘大船,帶起了半丈來高的一個浪頭,陡地擁到眼前。
  操舵的漢子,不傀是好身手、大船來得疾,停得亦猛,一個浪頭打起來陡地在眼前煞住,四周浪花唏哩嘩啦響個不住,這番聲勢先自嚇人不輕。
  再看大船上,清一色的十名黑衣殺手,左右抱刀站立,中間站著二人,正是正副兩位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與「燕尾鏢」薛濤。
  是時,早先下水的巡海第七隊令主卓英,早已攀上了另一艘快船。由於他是此一事件的最先接觸者,自當由他向上回報,當下抱拳大聲道:「巡海第七隊令主卓英,參見二位管事!」
  秦大力、侯騰等人也都上前抱拳見了禮。
  卓英搶先道:「二位管事來得正好,這個人自稱姓海,八成兒就是給咱們作對的那個人,卑職手下已有多人死在了他的手上,二位管事作主。」
  「鬧海銀龍」李銀川乍見對方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已知來者不善,這時再一聽對方姓海,由不住為之一驚,哪裡敢掉以輕心!
  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李銀川抱了一下拳,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海無顏冷笑道:「我名海無顏,與貴島島主高立、宮一刀不久以前都見過面,這一次是專程來訪,想不到貴島竟是如此待客,這位卓朋友更把我的小船開翻海裡,說不得只好借助貴島的船一用了!」
  李、薛二位管事,一聽來人自報姓名,證實了正是島上日夜提防擔心的人物終於來了,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裡有數,越加不敢有所失閃。
  李銀川嘴裡「哦」了一聲,慢吞吞地又拱了一下手,微微笑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海壯士,請恕在下來遲,手下多有開罪,尚請足下勿怪才好!」
  李銀川嘿嘿一笑道:「在下李銀川,職掌這裡水戰營管事,這位是在下的副手,人稱燕尾鏢薛濤的就是!」
  海無顏莞爾一笑道:「失敬!」
  李銀川道:「我手下不識足下高人,多有失禮,請不要怪罪,足下既要拜訪三位島主,可否即請移駕到在下座船,由在下一路護送尊駕入島可好?」
  海無顏一笑道:「閣下太客氣了,恭敬不如從命,有勞閣下了。」
  話聲方住,人已如風飄絮般地蕩起,卻又似平沙雁落翩翩地落在了李銀川所乘坐的大船之上。
  李銀川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吃驚,一笑抱拳道:「久仰足下身懷蓋世身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此去東島,約莫有半日行程,時間還早,足下一切自便吧。」
  說罷舉了一下手道:「擺陣回航!」
  副管事薛濤即重複了一下他的口令,站立在船頭的旗手,立即揮動手上三角旗幟,將號令傳出。
  李銀川雖然只說出「擬陣回航」四個字,可是這個旗手打出的旗號卻不單純。
  各船接收之後,隨即由秦、侯二位分隊令主,一時在海面上排開陣勢。
  頃刻間,海面上眾船擺出了一個梅花形圖案,海無顏等所乘坐的大船,居中而立,有如花中之蕊。
  海無顏在那名旗手舞動令旗時,已微微覺出有異,再看眾船隻在水面上一番佈署調動,心裡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他藝高膽大,自忖著以眼前這干人物,決計難成大害,他著實沒把他們看在眼中。
  大隊船隻眼看著已布成了梅花陣勢。
  「鬧海銀龍」李銀川正待吩咐開船,忽然間聽得手下一陣喧嘩聲。
  卻見一艘漁舟從側方硬闖過來,經過手下一陣子喝叱,這艘漁船才停了下來。
  這地方原是不樂島的禁區,一向是嚴禁外來舟舶靠近,更遑論在此處撒網打魚了。
  其實他們其中許多人早已發現了這艘船在附近撒網,只是當時全分注意力都在海無顏身上,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是無暇顧及,現在對方竟然硬闖到自己船陣之中,那便不能等閒視之了。
  李銀川見狀大怒,厲聲喝叱道:「這是怎麼回事,秦令主你過去看看,怎麼不相干的船都來了,成何體統?」
  秦大力原為海無顏生得一肚子悶氣,光從發洩,一股腦兒,把所有悶氣全都發在了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船上。嘴裡罵了一句,一連幾個飛縱,借踏著附近船板,一徑向來船上躍身過去。
  來船上總共就只是母子二人,一個腰幹挺直白髮蒼蒼的老貧婆,一個青衣長身的瘦高少年。母子二人似乎不畏眼前陣仗,直眉豎眼地向這邊看著。
  秦大力一肚子邪火,根本無心多說,身子七縱過來,手上的獨腳銅人一招「橫掃干軍」,直向著眼前母子二人胸前疾掃了過個百。
  以秦大力之「大力」,再加上兵刃獨腳銅人本身的重量,這一揮何止千斤?
  眼看著這母子二人勢將要被這重重一擊之力,掄上半天之上,四周各人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即見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忽然掄起右手,竟然硬接硬抓地直向著當前獨腳銅人身上抓了過去。
  「噗!」一聲,抓了個正著。
  老婆婆看來蒲柳之身,非但沒有被這千斤一擊之力擊飛半天,事實上她直立的身子,簡直連彎也沒有彎一下,竟然憑著單手之力,實實在在地接住了對方的獨腳銅人。
  秦大力一驚之下,用力向後就拉,這一拉依然仍是白拉,依然是一動也不動。
  秦大力簡直紅了眼,怎麼也想不通一時之間竟然會遇見了兩個奇人。
  眾人目睹之下,秦大力可就越覺得這張臉無處可放,情急之下,腳下一個上步,另一隻手「黑虎偷心」,照著對方老婆婆心上就抓。
  白髮老嫗面色一沉,口中怒聲道:「無禮!」
  忽然間,她身子向後一沉,施展出凹腹吸胸的絕技,整個上胸足足向後收縮了半尺有餘。秦大力這一式「黑虎偷心」敢情是差著兩寸沒有打著。
  白髮老嫗顯然技不只此,隨著她一個閃身之勢,右手用力向後一拉,藉著對方所出的力把對方給摔出去。
  秦大力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通通通,一連向前衝了七八步,眼看著到了船邊,才拿步站穩。
  只聽得一人斷喝道:「大膽!」
  人影乍閃,一條身影,極其快速地來到了面前。
  現身的這個人,乃是「燕尾鏢」薛濤,他雖然看出來人母子不是好相與,到底不樂幫聲威不容侵犯,決計與對方一個厲害。是以,他身子乍一欺近,猛然間一個下腰,雙掌同時遞出,待向對方老嫗胸腹之間按去。這一式劈掛掌十分厲害,薛濤大概是恨極了對方的無理取鬧,決計取對方性命,雙掌之間運足了力道。哪裡想到,掌勢才劈了一半,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擋住,敢情是那個青衣少年,不欲母親吃虧,突地橫身攔阻,硬接硬架的施了一招「橫架鐵門栓」,將薛濤的一雙胳膊架住。
  「你?」
  薛濤怒眼看著對方,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白髮老嫗「咯咯」一笑,一口南腔道:「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怎麼著李大管事,你是不讓我們母子上船是不是?」
  薛濤聽她這麼一說,一時怔住了。
  另一條船上的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不禁被對方這番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聆聽之下,他呆了一下,冷冷地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嘿嘿,實在抱歉,請恕在下眼生,賢母子是?」
  白髮者嫗未及答話,那個青衣少年已朗聲道:「在下桑平,這是在下的母親,我們母子一直住在肇慶行館,負責那邊行館的工作。」
  李銀川聽到這裡,「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
  他久仰桑氏母子武功了得,為本幫之傑出手下,一直分發在外壇服務,由於對方從來也未返回過本壇,是以彼此並不相識,
  話雖如此,李銀川卻也不敢怠忽職守,還需問個明白。
  「這麼說,倒是卑座失禮了。」李銀川抱了一下拳道:「請恕冒昧,賢母子既在本幫服務,可有什麼證明?」
  自稱桑平的少年立刻從腰間取出了,一面玉玦,冷冷一笑道:「貴管事可要目覽否?」
  就手一拋,這面玉玦直向李銀川面前飛來,後者信手一抄,接在手裡。
  那是一方正面刻有一隻展翅梟鳥的令符,反面是一張哭臉的圖案,顯示著「不樂」之意。
  「鬧海銀龍」李銀川認得這個令符,並且知道在本幫也只有管事職級以上的人物才能擁有,自然這面令符除了可以證明擁有者本人身份之外,也可以持以自由出入,實在無可刁難。
  「抱歉,抱歉!」李銀川一臉堆著笑道:「自己人也就不客氣了,二位如下見棄,就請上船吧!」
  一面說,隨即向另一隻船上的侯騰招呼道:「侯令主好好接待,這是本幫外壇的兩位管事。」
  他原意請桑氏母子登上侯騰的座舟,實在是自己這條船負有特別使命,只是不便明宣而已。偏偏桑氏母子不明白,一聽說上船,便各自己騰身而起,雙雙已落在李銀川正中座舟之上。
  桑老太太看了船上海無顏一眼,呵呵笑道:「幸會,幸會,敢情還有貴客。」
  李銀川想不到對方母子,竟然冒失地登上了自己座舟,自不便再遣向別船。
  當下向著桑氏母子又抱了一拳,臉上堆笑道:「請恕在下冒失,本幫外壇弟子,按律是不能返回本壇,賢母子莫非有什麼特別事故麼?」
  桑平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有特別事故,在下這裡並有行館高總管托呈大島主的密札一封。」
  一面說自懷內取出了黃緞子包紮的一封密函,遞向李銀川,冷一笑道:「怎麼,貴管事要拆開一看麼?」
  李銀川頓時臉上一紅,退後一步道:「在下不敢。」
  既言「密札」,李銀川自然不敢擅自拆開。
  忽然,他腦子裡轉念忖思後,眼前大敵海無顏在舟,自己這邊雖已布下了厲害的船陣,但是充其量,到時候也只能困住對方而已,憑自己能力,實在難望能是對方敵手,桑氏母子一來,倒是時候。
  他久仰桑氏母子為「南劍」桑太和之遺嫡後人,武功一流,正因為如此,在「南劍」桑太和死後,高立才收留了她母子,長時奉養,給以厚祿,以期她母子能感恩圖報,好為不樂幫有所效力。
  由此而觀,桑氏母子的武功顯然非同小可了,眼前如能得到她母子加以援手,合力對付海無顏,豈非大稱理想,這麼一想,李銀川反倒大放寬心。
  當時故意示意桑氏母子,手指海無顏道:「我來與二位引見一下,這位便是名滿當今的海大俠,海無顏!」
  桑氏母子微微一笑,各自為禮。
  桑平道:「海大俠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桑氏老太大也頻頻點頭道:「老身久仰得很,海大俠這一次西藏之行,除暴安良,仗義捐財,四海同欽,佩服,佩服!」
  李銀川嘿嘿一笑,拿眼看了她一眼,蓋因為桑老太太這「除暴安良」四個字說得太過刺耳,誰不知道宮二島主這一次西藏之行,叫人給廢了胳膊,就連高立大島主也沒有討了好,鎩羽而歸,這是不樂島有史以來最丟人現眼的事情,桑老太太居然自己還好意思提出來,豈非太過糊塗?
  對於桑氏母子來說,海無顏確是心裡充滿了好奇,當下點頭微微笑道:「賢母子是?」
  「鬧海銀龍」李銀川咳了一聲道:「我來為海朋友介紹一下,本幫實力浩大,這位老夫人就是人稱『南劍』桑太和桑老前輩的夫人,武功確是了得!」
  海無顏心裡微微一動,蓋因為南劍桑太和的大名,他確是早已聞名。想不到眼前這個老婆婆,竟是他的遺蠕,莫怪看起來她的身手如此了得!
  「原來是桑老夫人,在下久聞南劍大名,想不到在此幸會。」
  一面說,海無顏目光隨即轉視向一旁的桑平,抱拳道:「這位想必是桑前輩的哲嗣了?幸會之至!」
  桑平抱拳道:「海大俠客氣了。」
  他們雙方乍見之下,竟然像是一見如故地論起家常來了。
  一旁觀看的李銀川越加地不是味道,嘿嘿一笑,特別點醒海無顏道:「桑老夫人與其令郎,皆在本幫外壇服務,為本壇實力人物,海朋友大概沒有想到吧?」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說真的,確實沒有想到,有這麼多能人異士為貴壇效力,怪不得不樂幫勢力,在武林中風發一時了!」
  李銀川哈哈大笑道:「海朋友說得好,托福,托福,這就要開航了,海朋友請向艙中落座吧!」
  海無顏點點頭道:「正要打攪!」
  遂老實不客氣地直向大船正艙中步入。
  「燕尾鏢」薛濤是時也已返回了本舟,見狀搶上幾步,拉開了正艙門口,側身道:「請進。」
  海無顏道了聲謝,隨即進入。
  桑氏母子也隨後跟上。
  桑老太一張嘴可從來也沒停過,啊啊一笑,向兒子道:「這是李大管事的鐵甲快船,咱們娘兒倆今天可是開了眼啦,嘻嘻,坐上也過過癮!」
  一面說拉著兒子正要往艙門步進。
  李銀川忙上前一步,輕咳道:「老夫人……」
  桑老太止步道:「怎麼?」
  李銀川一面向她母子施了個眼色,一面後退了幾步,掩向船舷;桑氏母子對看一眼,十分納罕地跟過來,不知是怎麼回事。
  「大管事有什麼吩咐麼?」桑平的臉色很冷。
  「不敢!」李銀川一面說,頻頻向大艙注視著,還好,海無顏這時正由副管事薛濤在對付,看茶敬水十分熱絡。
  李銀川這才有機會向她母子進言。
  「老夫人有所不知,」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這個海無顏目前是本幫的大敵,兩位島主都在他手裡吃過大虧,是一個相當扎手的人物。」
  桑老太點點頭,冷冷地道:「這個我知道,哼哼,大管事見召,就是要跟我母子說這些麼?」
  「不不!」李銀川尷尬地笑了笑:「是這麼回事的,兄弟奉有劉總管的傳令,要弟兄……」
  「怎麼樣?」桑老太的嗓門像是天生的大:「李管事敢情是負有使命來的?」
  李銀川見她嗓音這麼大,嚇了一跳。
  「噓!」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夫人輕著點,可別叫『那話兒』聽見了。」
  輕聲!桑老太這才想明白過來,點點頭道:「啊,是是是,我就是喉嚨大,天生的,怎麼,大管事有什麼重要的多麼?」
  「是這樣的!」李銀川小聲道:「在下奉有使命,要在返島的中途,就地解決了這個小子。」
  「哦?」這一次該輪著桑平吃驚了:「這……怕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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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9:25
  言下之意,二位島主尚且在對方手上吃過大虧,你李管事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要就地解決對方?
  「這個正是兄弟要向二位報告的!」李銀川的聲音放得更小了,「等一會船行中途,兄弟藉故離船,水上有點花樣,還要請老夫人與桑小哥大力幫助。」
  「嘻嘻,李大管事是在說笑話了。」桑老太的嗓音又開始大了,「水上有花樣,什麼樣的花樣?」
  李銀川嚇了個魂飛魄散。
  這等機密大事,桑老太居然口無遮攔,一個傳到對方海無顏耳中,那還得了?
  若非是肯定桑氏母子確是在本幫服務,李銀川真由不住當場就跟她翻了臉。
  當然現時情形之下,是不容許他們自家先窩裡反的。
  李銀川這口氣吞下了,只氣得臉色焦黃,偷偷地打量了那邊船艙裡一眼,薛副管事還算應付得體,正與姓海的一來一往,相談甚歡,想是沒有聽見桑老太說些什麼。
  李銀川冷笑一聲,冷冷地道:「老夫人,你的嗓子大概是有毛病吧!」
  「毛病?」桑老太怔了一下,搖搖頭道:「還好,還好,就是大了點罷了!」
  「能不能暫時不說話呢?」
  李銀川一面壓低了嗓子,氣得聲音發抖,要不是眼前用人心切,實在要借重對方,這口氣他無論如何忍受不住。
  桑老太嘿嘿一笑道:「要我不開口,還真不容易。好吧,找就忍著點吧!」
  桑平倒是一副泰然,當下心平氣和地道:「李管事剛才說要我母子效勞,還請直說的好。」
  「豈敢!」李銀川只得壓下氣頭,言歸正傳地道:「是這麼回事,這個姓海的武功了得,雖然等一會可用水上陣勢把他困住,到底難卜全勝,賢母子來得正是時候,若肯加以援手,與兄弟等聯手出擊,便萬無一失了!」
  桑老太正要出聲,李銀川生怕她把這番話又照樣翻版了過去,忙即以手按唇,暗示對方不要出聲。
  這一次桑老太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算是把到口的話咽到了肚子裡。
  桑平道:「這個,我母子理當出手,只是關於出手的時機,還要請定下事先暗示,以免臨時不及,失了先機,誤了大事!」
  李銀川點頭道:「當然,當然,這一點桑兄不必擔心,到時候,我自會通知你們!」
  桑老太嘿嘿笑道:「好極了,別的事也許我母子幫不上什麼大忙,要叫我們打架殺人,可在行得很。」
  李銀川忙道:「小聲,小聲!」
  桑老太傻笑了笑道:「小聲,小聲,總不能讓我當啞巴呀,就這麼說定了,那個小子包在我身上了,到時候,他跑不了的!」
  聽她這麼一說,李銀川倒是真的放心了。
  「果真要是解決了那小子,老夫人論功行貴,當是大功一件。」
  忽然間來了兩個得力助手,這倒是李銀川事先所沒有想到的,心裡大是快慰。
  「好了,我們就過去吧,不要讓鄧小子看出來,起了疑心,可就不妙!」
  接著他又囑咐桑老太說話要千萬當心,一行三人隨即向前艙步進。
  不知何時,大船已開始起航了,嘩嘩水響之聲,不絕於耳,站立在艙邊即可見打向船身的滾滾白浪。
  五艘船作等距離地在水面上移動,拼成了一朵梅花圖案,桑老太呵呵笑道:「好美的一朵梅花。」
  海無顏正在飲茶,放下茶碗微微笑道:「是麼!我卻只看見騰騰的一片殺氣!只怕眼前將要興起一片兵戈了,是麼?」
  一面說,兩道鋒犀的目光,已直直地向著一旁的李銀川臉上逼來。
  李銀川沒有想到海無顏竟會有此一說,不禁頓時為之一愣,心裡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方才與桑氏母子對答之話果真為他聽見了?抑或是他已認出了這個陣勢的微妙?無論如何,對方這番話絕非無因。
  李銀川這麼一想,可就坐不住了,他故作泰然地哈哈一笑道:「殺氣已過,眼前一片祥和,海朋友真會說笑話了!」
  一面說他隨即由位子上站起來,轉向桑氏母子道:「在下和薛副座還要到別船走走,這裡就麻煩老夫人與令郎代為接待嘉賓了!」
  一面說一面向桑氏母子遞了一個暗號,意思是一待二人離船之後,即可向海無顏出手。
  桑老太呵呵笑道:「你放心吧,錯不了的!」
  李銀川隨即招呼薛濤說道:「我們走吧!」
  薛濤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下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海朋友你稍坐,我二人去去即返。」
  海無顏微笑道:「不送!」
  李、薛二人正待向艙外步出,卻聽得桑老太怪鵝也似地笑了聲道:「大管事的要走了,桑平你代為娘好生送客吧!」
  李銀川一笑,說道:「老夫人太客氣了!」
  一言未畢,即見空中桑平的人影「呼」地一閃,已自由空而墜,不偏不倚地正好攔在了李、薛二人身前,這分輕功,甚是了得。
  不僅僅如此,隨著桑平落下的身勢,一雙手掌,隨著他的一個進身之勢,貫足了力道,直向著面前的薛濤前胸之上擊了過來。
  這一手簡直出乎李、薛二人意外,薛濤一驚之下,身子霍地向後一縮,嘴裡叱道:「反啦!」
  桑平既已出手,當然技不只此,隨著他足下的一個上步,兩隻手霍地向兩下一分,直向著對方小腹上力插了過去,這一手由於施展得快,簡直是不給人以措手之機。
  薛濤上身驀地向後就倒,卻是慢了一步,被桑平一雙手掌擦著兩肋劃了過去。
  雖然是「擦身而過」,薛濤這個苦子卻也是夠瞧的,只覺得兩肋向一陣子的熱,卻已是皮開肉破,只痛得他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再也收不住勢子,通通通通!一路踉蹌了出去。
  整個船身在他這個勢子裡,禁不住前後劇烈地搖蕩起來。
  桑平一聲喝叱道:「姓薛的,你還想跑麼!」
  話聲出口,霍地一個殺腰,箭矢也似地撲到了薛濤身前,第三次進招「排山運掌」。
  桑平大概是惱了,當著海無顏與母親面前,連一個不樂幫三流角色都制不住,簡直太丟人了。
  是以這一次他決計施展全力,要力斃對方於雙掌之下。然而,這個薛濤顯然亦非易與之輩,他身上還有一根軟兵刃,「蛇骨索子槍」,平常就圍在腰上,一直都沒機會出手。此刻在足下踉蹌之際,右手已抓住了槍柄,隨著他身子的一個後坐之勢,掌中槍唰啦啦已甩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桑平喉結之間點紮了過去。
  這一手敢情陰險得緊,桑平一驚之下,正待滾身一旁,桑老太卻已先代她兒子解了眼前之危。
  這個桑婆婆敢情十足的火爆性子,動作之快,也是出乎尋常。
  先時,她手裡正自端著一碗熱茶待飲,說一聲出手,但只見右手倏翻,碗中熱茶,倏地傾底而出,化為千百點水珠,全數向著薛濤背上照顧了過來。
  不要小看了這碗茶水,在桑老太內功力道貫注之下,端的非同小可。
  薛濤身子原已不穩,哪裡還有能力再去閃躲,頓時被對方這一碗茶水潑了個正著。
  千百點水珠,其實無異於千百支箭矢,全數中身後果可想而知。
  頓時,即聽得薛濤一聲狂呼,身子半旋著,一個踉蹌倒了出去,「撲通!」栽倒就地,人事不省,整個身乍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血人。
  現在最感到驚訝的莫過於「鬧海銀龍」李銀川這個人了,對他來說,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簡直是不可思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桑氏母子竟然會向自己人出手,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在急切之間,他是難以想通這個問題的。
  「你……」李銀川看看桑平,又看向桑老太:「你們這……是
  如果桑氏母子與海無顏連成一體,聯手來對付李銀川,那麼眼前便是以三敵一之勢。
  李銀川一念觸及,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在此多逗留片刻。
  想到了不妙,李銀川絕不片刻猶豫,足下一點,倏地向著門外就撲。
  桑老太早就防著他會有此一手,見狀一聲怪笑道:「老兔崽子,你給我留下來吧!」
  這個老婆婆年紀雖然一大把子了,可是動作還是真快,話聲出口,坐著的身軀驀地如風飄絮般「呼」地蕩空而起,「此」起「彼」落。其勢有如閃電星馳,快極了,只是閃得一閃,已攔在了艙門當剛。
  李銀川怒驚之下,厲叱道:「閃開!」掄拳照著對方臉上就打。
  桑老太哼了一聲,脖子微微一轉,李銀川這一拳竟然搗了個空。
  這個老婆敢情手下有真功夫,自從丈夫死後,她含辛茹苦,不惜忝顏事仇,以化解對方對自己的猜忌,多少年來她一直在苦練功夫,今朝機會終於來了,一經出手,焉會再絲毫留情。
  李銀川一拳搗空之下,陡然感覺到由對方身上霍地傳來一陣氣機,初一接觸之下,似乎只有些兒微熱,並無奇特之處。然而,那只是極短的一瞬,緊接著那陣子氣機立即變得極其剛韌,倏地向外一邊,足足把李銀川撞出了三尺開外。
  原來凡是武功練到了自成一家相當境界之後,都有一門屬於自己本身的護體內功。
  桑老夫人所練的這種內功名叫「無敵罡氣」,已有近二十年的功力,一經施展出來,李銀川如何當受得住。
  然而,既然身為不樂幫四大管事之一,李銀川當然絕非無能之輩。他顯然有放手一博的勇氣,只是卻更警覺到眼前情勢對他的不利。
  不可否認,眼前三個人,姑且不論海無顏身手如何了得,就只是桑氏母子二人來說,只出其一,自己已非其敵,更遑論以三敵一了。
  李銀川心念及此,哪裡還敢在此再作逗留。
  當時隨著他後退的勢子,霍地就地一個疾滾,左手揮處發出了一掌暗器「黑狗釘」。
  那是一種短粗尖銳,由生鐵打製而成的暗器,出手一片,和「鐵蓮子」「菩提珠」有異曲同工之妙,卻較前二者更具有殺傷之力。
  李銀川由於對一直未曾出手的海無顏心存顧慮,是以這一掌暗器,除了對付桑老太太之外,也照顧到了一旁的海無顏。
  暗器一經出手,他身子由船板上一個「鯉魚打挺」霍地彈身而起,卻是快如箭矢地直向窗外縱出。窗外即是大海,李銀川一身水功,前文亦曾表過,如果容得他縱身入水,無論如何再想擒拿他可就是妄想了。
  桑老太一驚之下,拱身如怒鷹般地撲了過去,足下一經著地,右手倏地掄出,待向李銀川背上抓去。
  可是斜刺裡卻飛來了小小一枚物件,其勢竟然遠較她更快。
  「突」的一聲,正好打在了李銀川背後「志堂穴」上,由於所施展的是武林罕見的「暗器打穴」手法,李銀川身子方自縱起一半,頓時血路閉塞,身上一麻,一個發軟,「碰!」一聲栽了下來。
  桑老夫人微微一愕,就勢用腳把倒在地上的李銀川身子踢得翻轉過來,卻見一枚「黑狗釘」緊緊嵌在他背後「志堂穴」上,顯然手勁奇大,二寸釘身,已幾乎全身沒入肉裡。
  李銀川非但是被點了穴道,看樣子這條命八成兒也是活不了啦。
  發暗器的絕非是桑平,他沒有這個手勁兒,也沒有這手隔空暗器打穴的能耐,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桑老太回過身子,向著倚窗閒坐,手端香茗的海無顏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情,當然她心裡也難免有幾分不自在。
  桑平匆匆趕向李銀川屍體旁邊,看了一眼,才算明白過來,心裡著實欽佩。
  當下他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佩服,佩服!」
  海無顏放下了手上茶碗,微微一笑,目注向桑老太道:「老夫人對於眼前突發之事,當有所澄清,你我才好說話!」
  桑老夫人嘿嘿一笑道:「海少俠你以為呢?」
  海無顏定了一下,道:「賢母子既屬不樂幫門下,又何以向自己人出手,這一點尚見明示!」
  桑平正要說話,卻為桑老夫人一串冷笑之聲打斷,只見她乾枯的臉上興起了一片悲切忿怒之色,說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遠了。」
  桑老夫人用手指了一下一旁的桑平:「要問起這件事,怎麼和不樂幫結下的仇,可就要從平兒他爹身上說起,哼!只是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
  海無顏正在凝神靜聽,忽然側窗似有異動。
  這番情景自是難以逃開桑氏母子觀察之中。
  桑老夫人話聲一停,右手翻處,「撲」地打出一物,隨聽得窗外一人「喔」了一聲,一條人影猝間由船篷翻落,「撲通!」一聲,落向水裡。
  與此同時,桑平霍地拉開艙門。
  艙門乍開,一個人正在作狀竊聽,還來不及閃開,即為桑平快出一劍,正中前胸。
  這個人「哇呀!」大叫一聲,身子一翻,「撲通!」倒臥地上,轉了個身,頓時了賬。
  連同李、薛二人在內,不過是片刻之間,已解決了四條人命。
  桑老夫人看向海無顏,冷笑道:「怎麼樣,海少俠,這一次總可以信得過我母子吧?」
  海無顏微微一笑,略含歉意地道:「老夫人不必見責,既是同舟之人,往後尚多彼此關照,海無顏失禮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老實跟你說吧,我老婆子含辛茹苦,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到來,這一次前往不樂島,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打算先以本幫同僚身份混進島上,然後再聯繫島上的無憂公主,伺機發作,想不到中途遇見了你,也就沒辦法再按照原定計劃行事,只好提前發作了!」
  海無顏肅然起敬道:「這麼說,誠是在下莽撞,壞了賢母子大計了!」
  桑老夫人又是一聲大笑:「什麼話,什麼話!」
  桑平縱身艙外,觀看了一下,隨即轉回,冷笑道:「這些賊子都已發覺,眼下怕要有一場大戰了!」
  老夫人獰笑道:「怕他們什麼?李銀川跟薛濤已死,那個勞什子『海星陣』八成是施展不開了,我們正好以逸待勞,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施展?」
  海無顏微異道:「什麼海星陣?」
  桑平插嘴道:「海兄有所不知,不樂幫為了對付外敵入侵,特別演排了一些厲害船陣,這個海星陣又叫『鐵梅花」當於適當時機,在大霧中展開,他們有意要用這個陣勢將海兄困於海上,然後火焚大船,你說毒也不毒?」
  海無顏倒是沒有想到對方還有此一招,猝聽之下,卻也不禁吃驚。
  桑老太道:「你的本事剛才我們見識了,確是高明之至,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怕你藝高膽大,著了他們的道兒,所以迫不及待地趕來這裡,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我這麼一說,你總該明白了吧!」
  海無顏抱拳道:「承情,承情!」
  話聲方住,即見他坐在位子上的身子猝然向上一挺,「嗖」地掠身而出。幾乎與他身形不差先後,「嗖」的一支火箭,亦向著這邊射來,卻被海無顏縱出的身子迎了個正著,探手一抄已接在了手中。
  桑氏母子見狀亦迫不及待地雙雙由艙內趕出,三個人分三個方向站定。
  「老傢伙!」桑老夫人大聲叫著:「說到火,可他娘地真的就來了!」
  說話之間,「嗖嗖!」一連又射過來了兩支火箭,一支正好被桑平用劍劈落海水,另一支卻又被海無顏巧妙地接在了他的手中。
  這才見四條快船,作等距離地已把桑老夫人等座舟困在中間。
  四船船尾,各有一人手持彎弓,正在一支支向這邊放著火箭,只是在三人嚴防之下,卻是沒有一支射中。
  先時在海無顏手下幾乎喪命的侯騰與秦大力、卓英等三人,又復神氣活現地在船上督戰,四條船上總共有二三十名水手,各人身著油綢子水衣靠,手持分水刀,擺出一副準備要水戰的樣子。
  秦大力手持獨腳銅人獨立在船頭大聲喝道:「姓桑的母子給我好好聽著,你母子要是知道時務進退,還不趕緊把姓海的擒下來,也好將功贖罪,要不然火攻之下,燒得你們片甲不留!」
  話聲方住,只見一條人影忽悠悠直由對面船上飄起,敢情是快到了極點。
  雙方距離少說也在五丈開外,況乎船上運功比不得陸地。對方如無絕對的把握,豈能如此施展。
  來者正是桑老夫人,那個難纏的老女人。
  像是一隻碩大無比的海鳥,順著一陣海風,陡然間來到了秦大力所乘坐的這條船上。秦大力一驚之下,才忽然明白過來。
  桑老夫人手下可是更不含糊,身子方一上船,兩隻手已陡地探出,各自抓著一隻長及尺許的鐵棒錘,掄施之下,「碰!碰」兩聲,已把站在船邊的一雙漢子打落水中。
  敢情她手勁兒奇大,而且出手奇準,每一棒都擊中對方頭上要害,被擊者頓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秦大力大驚之下,足下連著幾個墊步,已經竄到了她近前:「老東西,去你的吧!」
  嘴裡嚷著,獨腳銅人忽悠悠蕩起了一陣狂風,直向著桑老夫人身上揮了過去。
  他滿心以為桑老太太必將會以手上一雙鐵棒錘去迎接,那可就著了他的道兒,非把她給震飛了不可。
  哪裡知道這個老婆婆機靈得很,隨著對方獨腳銅人力揮之下,全身滴溜溜一陣子打轉,秦大力由於用力過猛,臨時想收住勢子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卡嚓!」一聲,船板上打了個大洞,木屑紛飛裡,這條船霍地向前一伏,繼而高高竄起,濺起了大片浪花,簡直都快要翻了。
  桑老太太臉上現著不屑的怒容,一任這條船顛沛起伏得多麼厲害,她的兩隻腳,就像是釘在了船上一樣結實,絲毫也不見移動。
  秦大力霍地自船板上提起了「獨腳銅人」,卻見桑老夫人單足點地,目注自己,由其神態器宇觀來,儼然大家之風,敢情這個老婆婆具有非常身手,自己今天遇見了她,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形勢既已如此,除了一拼之外,別無善策。
  秦大力嘴裡喝叱一聲,身子第二次撲過來,獨腳銅人改直為橫,直向桑老夫人腰上掃去。
  「王八羔子!」
  一開口就是刺耳的粗話,話聲出口,只聽見「噹」的一聲,手裡的鐵棒錘架在了對方的獨腳銅人上,藉著這一架之勢,桑老夫人整個身子「呼」地直竄而起,像是一片雲也似地已落在了秦大力的背後。
  秦大力原已三分心虛,自知不是對方對手,這時見狀哪裡再敢留片刻?
  手裡的獨腳銅人往船上一丟,足下用力一點,「嗖!」地縱身而起,直向著大海裡縱去。打不贏就溜,倒也有他一手,可是偏偏這個十拿九穩的一手,這一次竟然會失了靈。秦大力身子已縱了出去,所施展的是「燕子抄水」一式,眼看著一頭已經扎進了水裡,以為他進了水裡,可就無可奈何他了。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直向海面上抄了過來,姿態之美,簡直美妙絕倫。
  秦大力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背上一緊,像是著了一把鋼鉤似的,已被對方一隻手凌空抓住。隨著這人「海燕掠波」般的一個起勢,秦大力跳是跳出去了,卻又被人家戲劇性地給帶了回來。
  來人正是那個可怕的、年輕的主兒海無顏。
  其實在他來此之前,先已在鄰船上施展了一番手腳,六七個漢子,連同那位巡海第七小隊的令主卓英在內,不過是轉眼的工夫,竟然全部被他擺平在船,一個個像是活死人似的,直直地站在船上。
  完成了以上任務之後,他才有餘興又管了這邊的閒事,秦大力已經縱出去的身子,竟然又被他自空中給提了回來。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右手抖處,秦大力偌大的身子忽悠悠給摔了出去,「噗通!」一聲摔倒在船板上,頓時就像一具屍體般地直挺著不再動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真有你的,趁熱打鐵,還有幾個點子就一併解決了他算了!」
  說話之間,這個老婆子霍地振臂拔起,直撲上五六丈開外處的來時座舟,緊接著第二次騰身,卻撲向另一艘快船之上。
  桑平直揮動一口長劍,在那條船上力戰數人,他母親的猝然加入,自是如虎添翼。母子二人聯手之下,區區幾名小盜又算得了什麼,轉眼之間俱已被紛紛制服,點穴在船。
  四條快船,轉瞬間已去其三,剩下的一艘,在巡海第九小隊令主侯騰暫時指揮之下,發覺路數不對,哪裡再敢多作逗留?掉頭就走。
  雙方距離已經遠拉十丈,偏偏海無顏竟是放他不過,眼看著他縱出的身子,在水面上一連點了三次,輕如鴻鳥也似地已撲上了那艘快船,快船上起了一陣大亂。
  海無顏一隻腳方自踏向船邊,弓弦一響,一支箭弩已迎面射到。
  然而這支箭來得快去得亦快,在海無顏力封之下,倏地反彈了回來,「噗」地一聲正中發箭入前胸,當場仰身倒斃而亡。
  侯騰早已是驚弓之鳥,意欲不戰而退,又恐落下一個罪名,將來遭受幫規處置,打吧,實在等於送死,少不得應付一二招再說。一念之興,當下順手由地上操起了一根長篙,當下一個箭步,抖起兵器,照著海無顏身上就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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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9:53
第49節

  海無顏一聲冷笑,右手輕起,「噗」一聲,已抄住了長篙的尖端。
  雙方力擠之下,這根竹篙頓時有如彎弓一般地彈了起來,侯騰哪裡挺得住這等力道?一下被彈起了半天之上,在空中他身子一個倒仰,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原想將錯就計,就勢拋進水裡,卻不知海無顏已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手,右手抖處,這根長篙「嗤」地穿空直起,「噗!」一聲射了個正著。侯騰在空中慘叫了一聲,直直地墜落下來,叭喳一聲,水花四濺,大片的海水都被染紅了。
  這條快船上共有五個人,剩下的三個人乍見此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連向海裡逃的念頭也不敢再興,三雙腿幾乎是同時之間一齊彎下來,「撲通!」跪在了船上,一時叩頭如搗蒜地討起饒來。
  海無顏緩緩地走過去,打量著這三個人。
  一艘船影已經移近過來,緊接桑氏母子縱身過來。
  桑平道:「好了,都解決完了。」
  桑老夫人看著地上跪著的三個人,冷笑道:「這群禍害留不得!」
  說時正要縱身過去,海無顏橫身而阻道:「算了,就饒了他們吧!」
  桑老夫人翻一下眼皮,忽然一笑道:「說的也是,此去不樂島還有老長的一段路,非得有人帶路不可!」
  海無顏道:「那就正好。」遂向跪著的三個人道:「你們都站起來!」
  三人聽說饒了他們,俱都喜出望外,紛紛叩頭站起。
  海無顏遂道:「我們要去不樂島,你們就幫忙操船帶路吧!」
  三人連聲說是,忽見桑老夫人縱身而前,各人大吃一驚,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每人背上又著了一掌,當時只覺得身上一麻。三個人早已是驚弓之烏,猝然遭受如此,俱都由不住鬼也似地叫了起來,相繼賴倒在地,鼻涕也似地不肯起來。
  桑老夫人喝叱道:「再不起來,都活不成!」
  這聲喝叫倒是真有用,三個人嚇得一個骨碌都爬了起來。
  「你們聽著,」桑老夫人道:「我已經在你們每個人身上都點了死穴,十二個時辰之內,如未經我親手解救,都活不成,你們只要好好聽話,小心把船駛到不樂島,一路上不生別的事,不玩花樣,我就為你們解開,要不然你們自己心裡明白,你們可聽明白了?」
  三個人聽她這麼一說,嚇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哪裡還敢說個不字,紛紛叩頭討饒,聲言不敢違背,這才退了下去。
  這艘船就在他們三個人駕駛操作之下,離開了現場,直向不樂島方面駛進。
  由於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水程,三個人遂轉向內艙坐定,三個小盜巴結十分盡力,不待招呼即為各人獻上香茗,這艘快舟以相當快的速度直向前進。
  海無顏坐定之後,重向桑氏母子見禮,說道:「此行蒙老夫人與桑兄義助,真是感激不盡,不知道老夫人下一步行止如何?」
  桑老夫人才收斂起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神態,輕歎一聲道:「海大俠你有所不知,這件事我也就不仔細說了。總之,我母子與不樂島結下的仇是不共戴天,今天我們來原就打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絕不活著離開,你不必為我們擔心,也談不上謝,我們是同仇敵愾,理當聯合起來!」
  海無顏點頭道:「這就太好了,但不知老夫人與桑兄此行之計劃如何?」
  桑平道:「小弟與家母原來計劃混入島上,想法子與島上的單老前輩取得聯繫,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見如何,再謀下手之策,只是眼下這條計看來是行不通了!」
  海無顏奇怪的道:「你剛才說到什麼單老前輩……」
  桑老夫人一笑道:「這個難怪你不知道了。只怕當今人世,知道這個怪人的還不多,他的出現,對不樂島來說,算得上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於是他母子隨即把單老人的生平向海無顏說了一個大概,海無顏大是驚異,一時喜形於面。
  「哦!」他目放異彩地道:「若不是老夫人提起來,我幾乎忘記了這個人,我一直認為這位老前輩早已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他老人依然活著,這麼多年來他忍辱偷生,誠如老夫人所說,過著無異於蛇鼠一般的生活,他的遭遇未免太過淒涼了!」
  桑平說道:「正因為這樣,他老人家才練成了一身無所不能的武功造詣。哼哼,高立那個老賊,這一次大概是萬難倖免了!」
  海無顏歎一聲,喃喃道:「但願如此,這麼多年來,不樂島所犯的罪也實在太多了!」
  桑平忽然想起來,好奇地打量著海無顏道:「外面傳說,這一次高立在海兄你手裡吃了大虧,不知詳情是否如此?」
  桑老夫人聽兒子提及這件事,似乎甚是注意,一雙眸子向海無顏注視過去。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們曾交過手倒是真的,但是說到他吃了大虧卻不盡然,事實上那一次交手,我們之間似乎並沒有分勝負。」
  桑老夫人的臉上立刻現出了驚異的表情。
  「我懷疑,」海無顏思索著這個問題,緩緩他說道:「那一次高老頭他並沒有施展出全力,他可能別有用心。」
  「你的猜測很有道理!」桑老夫人衲訥地道:「事實上高立這個人正是如此,那一日他很可能留了一手,你要對他特別注意!」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老夫人所見極是,因為那一天,他並沒有施展出他最負盛名的『醉金烏』手法,我因此懷疑他別有用心!」
  桑平「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他的醉金烏手法,如果遇見了單老前輩,涼他也難以施展!」
  「你知道什麼?」桑老夫人直斥兒子的無知輕敵:「高老頭的那一身功夫,豈是你所能瞭解的,他如果沒有十分出類拔萃的傑出造詣,豈能稱雄於天下數十年之久?」
  海無顏雖不恥高立之為人,可是論及對方一身武功造詣時。卻不敢存絲毫輕視之心,聆聽之下,也不禁點頭附和,認為老夫人言之有理。
  桑平被母親一斥,顯得有些不服,卻是不敢頂撞,在他感覺裡,那位一直藏匿在肇慶行館的單老人,該是無所不精的人,昏立的武功即使再高,也難以勝過他,可是桑老夫人似乎卻並不如。此認為。
  看著海無顏,老夫人道:「如果你認為高立最稱拿手的是那一套醉金烏的手法,可就錯了!」
  海無顏聽得一驚,說道:「難道不是嗎?」
  「哼!」桑老夫人冷冷地道:「這你就不清楚了,醉金烏確是他深藏不露的手法之一,但是還有一門更厲害的功夫,我揣摩著他這幾年大概也已經練成功了!」
  桑平聽母親這麼說,顯然大為驚奇地道:「啊!還有這件事?
  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像是在譴責說你知道什麼?
  她隨即注視向海無顏,喃喃地道:「武林中有一門失傳已久的功夫叫做『鷹翅功』,不知少俠可曾聽說過?」
  海無顏一驚道:「老夫人說的是『先天無機門』失傳的那門功夫?」
  「不錯!」桑老夫人含著微笑點了一下頭道:「你果然見多識廣,這是一門失傳已久的冷門功夫,居然你也知道,我倒要再請教少俠一下,你可知擅長這門功力的人是誰麼?」
  海無顏點點頭道:「老夫人指的是『無極先生』李元春?」
  老夫人十分嘉許地連連點頭道:「就是他,這位李先生在生平只練成一種功夫,卻是走遍天下難逢其敵,這門功夫,就是剛才我們所談到的鷹翅功!」
  桑平道:「可是怎麼又會和高老頭扯上關係的?」
  老夫人哼了一聲:「這當中當然有關係。」
  她看著海無顏道:「自然,這些都無關宏旨,不過談談也是無妨。據我所知,無極先生李元春生平沒有傳人,只有一女,卻又嫁到遠方為商人之婦,像鷹翅功那種深奧的絕學,是不適於傳授她的,李元春無奈之下,才將他這門畢生成就的武林絕學書刻在他家居後院的假山石上,哼哼!」
  說到這裡,桑老夫人一連冷笑了幾聲道:「表面上看來,似乎人人可以學得,其實那可就錯了,除非有極深武學造詣,和聰明智慧之人才得悟透!」
  「高立就是這麼得到的!」桑老夫人對於這件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據說,他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個,當時他在李家後院苦思三天仍未能悟出,一怒之下,竟然持紙墨,將石上留字抄下,當場將假山石震碎,使後來者無從著手,這個老兒用心之卑劣誠可想知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雖然如此,老夫人怎麼知道他已練成了這門功夫?」
  「我知道他已練成了。」
  桑老夫人緩緩他說著,神態充滿了自信:「雖然我說不出為什麼,但是我確信他已經練成了這門功夫。你知道練習這門功力,最重要的在於兩肘兩膀。一旦成功,這雙膀臂堅若鋼鐵。哼哼哼,你可曾見過這高立老兒攜帶過兵刃麼?」
  桑平點點頭道:「娘這麼一說,果然有些道理,有一次我聽青荷說,高大爺的手比鋸子還快。」
  海無顏與老夫人同時一驚。
  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這一次出擊,他們都抱有必勝的意念,敵人的虛實關係至為重要,能夠事先多一分對敵人的瞭解,一旦上陣就減少了一分本身的危險。
  是以在聽到了桑平所說之言後,海無顏不禁大為驚覺,目光向桑平注視過去。
  桑老夫人也一樣有同感,冷笑一聲,看著桑平道:「既然你早有聽獲,為什麼一直沒有聽你說過?」
  桑平怔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
  那是因為桑老夫人聽從單老人之言,曾禁止桑平與青荷來往,是以桑平才不願出口。
  桑老夫人自然明白,望著海無顏的面,她也不便面斥,倒是有關高立以手鋸樹之事,提起了她的興趣,因為這件事可以進一步證明她的猜測是否正確。
  「你說高立的手比鋸子還快?」
  「是,人家這麼說的!」桑平喃喃道:「據說高立平日常喜用手鋸樹,他所居住的嶺上古樹極多,而多少年以來差不多都快被他鋸光了!」
  「怎麼樣?」桑老夫人轉向海無顏冷冷道:「這麼說,我的猜測就是全沒有錯了,他的鷹翅功看來已有十分的火候了!」
  海無顏微微皺眉道:「既然如此;在西藏高原我與他邂逅那一次,他卻是藏拙得厲害,這又為了什麼?」
  「這就是高老兒最陰險狠毒的地方了!」桑老夫人冷哼了一聲:「等著看吧,這一次他就會對你施展出來了,他要你對他鬆弛了注意,然後才會出其不意地對你下毒手!」
  海無顏微微一笑,嘴裡沒有出聲。
  誠然,他對高立前此一戰裡,也作了相當程度的保留,很多險招也都沒有施展,尤其是得自邵一子的鐵匣秘笈,更是他私心打算用以來制勝高立的關鍵。
  現在當他聽說到高立也已練成了「先天無極門」的絕枝「鷹翅功」時,內心之震撼,誠可想知,未來之一場大戰孰勝孰負,卻是未可頂卜了。
  窗外海風陣陣吹進來,汪洋大海裡,竟然不見一片帆影,意識著此去不樂島似乎還有一段路途。
  海無顏感覺到有些氣悶,站起來慢慢踱出艙外,海風甚大,把他身上一襲長衣揭起來,吹得獵獵有聲,桑氏母子也陸續跟了出來。
  日影偏西,顯示著天將黃昏,桑老夫人忽然跨前一步,站立在海無顏的右後側方。
  「海少俠,久仰你一身內外功夫都甚了得,老身不才,想要討教一二,可施得麼?」
  桑老夫人嘴裡說著,足下已緩緩地向前跨出一步。
  海無顏當然已感覺到了對方驚人的「無敵罡氣」,對於老夫人的這一突然舉止,令他頗為吃驚。
  武林中越是具有非常身手的人,越是不甘居人之後,桑老夫人莫非因為如此而向海無顏出手?除此之外海無顏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了。
  「老夫人您太客氣了!」
  嘴裡正說著,海無顏已緩緩回過身子來。
  桑老夫人微微含著笑道:「只是印證一下手法而已,倒無惡意,你可不要介意!」
  海無顏道:「豈敢。」
  說話之間,他已感覺到對方身上逼傳過來的那陣子勁道節節逼人,很顯然地她已展露了她強者的姿態。
  海無顏早已體會出桑老夫人對自己的隱隱敵意,當然這種故意與對付真正的敵人是大有差別的,只是某種程度的不信任而已。
  也許在桑老夫人的意識裡,海無顏的真實武功還是一個謎,有進一步瞭解的必要。
  雖然這樣,她可沒有一點點膽敢輕視對方的心意。海無顏隨即立刻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內心不由暗暗好笑,雙手微微抱起,道了聲:「請!」
  桑老夫人一笑道:「足下這一拉開架勢,已就顯著不凡,這大概是『龍虎雙抱拳』的式子吧!」
  海無顏心頭一驚,著實佩服,點點頭道:「不錯,老夫人進招吧!」
  一面說時,他的身子已經緩緩蹲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桑老夫人已迎風陡地掠身而起,起勢之快如風飄絮,驀地已臨近到海無顏眼前。帶著一聲長笑,桑老夫人的一雙腳尖,霍地直向著海無顏一雙眸子上直踢了過來。
  那真是既快又險的一招,雷霆萬鈞,冰雪一片,然而對方海無顏卻已胸有成竹。
  一來一往,勢若走馬模樣,桑老夫人的一雙天足陡地踢出了一半,海無顏已挾著一片旋風,「呼」地來到她的背後。
  這種挪移的身法,觀諸今日武林人物,已是不多見,桑老夫人立刻就覺出了身後強風襲背,禁不住大吃了一驚,嘴裡驚呼一聲,腳下猛地向前搶進一步,施了一招「犀牛望月」之勢。「呼!」強勁的大片掌風,滑著桑老夫人的背脊後腦穿了過去。
  雖然沒有擊中,可是這一擦之威卻也令桑老夫人感覺到皮層奇熱如焚,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易與之輩,顯然是懷有罕世身手,名不虛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按說既是彼此印證,到此大可休矣,奈何桑老夫人卻還沒有罷手的意思。
  桑老夫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右腳尖力點之下,身子向前一個猛撲。
  「海大俠,接掌!」
  張開的五指,活像是一把鋼鉤,一掌直向著海無顏當胸擊來。
  也不知是這個老婆婆動了真怒,抑或是她存心試試對方的實力,總之這一掌力道極猛。
  強勁而充實的掌力,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力柱,這種情形之下,對方躲閃便是不智,只有實力一接了。
  海無顏怎敢怠慢,他知道藏拙是不行的了,對方既以單掌來,說不得以單掌相迎。一念之興,海無顏已陡地自丹田之內提吸一股真力,由於桑老夫人所發出的這股勁道十足,海無顏亦只得以十足勁道相迎。
  算得上是少見的一次實力接觸。兩隻手掌初交的一霎,整個船身忽然間起了一陣子震動,那種情形就像是船行淺水,忽然觸了礁岸一般,船身在一陣沙沙的疾烈震盪之後,兩側船舷邊,霍地揚起了滔天大浪。
  嘩啦啦!船上灌滿了水。
  海無顏與老夫人亦不能倖免,猝然揚起浪花,把他們全身都打濕了。
  也虧了這一大浪花,兩隻交接的手掌,總算分了開來。
  海無顏神色自若地一揖道:「老夫人,承讓了!」
  桑老夫人顯然已經退了好幾步,臉色顯現著無比的驚異,卻又似有些駭然。
  從她頻頻起伏的上胸,可以看出她喘息得多麼厲害。
  她總算接下了海無顏十足勁道的一掌,誠然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        ※         ※
  閃爍的燈光,照著死者那一半黃黃焦焦的臉,另一半卻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死者,劉嫂。在她死後數日,屍體才被人發現,由深澗寒谷裡搬移出來。
  現在她就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她的左腕折失,右膝碎斷,瞠目,咬牙,顯示著在她臨死以前,還經過一陣子痛苦的掙扎。
  守侍在她身邊的杖期夫,劉公,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睜著一雙紅眼,靜靜地打量著她。
  結縭數十年,這還是第一次夫妻離別,應該說是「死」別,從此天各一方,算是「緣盡於此」了。
  陳列的屍體還有好幾具,只是全由白布蓋著。
  大廳裡由於多了這幾具屍身,立刻就顯現出那種陰森森的氣息。包括高立在內,每一個人的臉色,也都像是罩了一層霧那樣的不開朗。
  在徵得高、風二位島主首肯之後,劉公向著站立一旁的侍役揮揮手道:「抬下去裝棺,候期發葬!」
  於是,那一具具的屍身也都被抬了下去。
  偌大的堡壘廳,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偶爾傳來的只是夜風疾叩著桑皮窗戶紙的噗噗聲音。
  「這是敵人的陰謀,一個個地分開來消滅,讓我們的實力消失於無形!」
  說話的是負責不樂島整個山區佈防的「野老」婁空,他似乎顯得怒不可遏,說完之後,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向著在座的高立、風來儀、吳明、劉公等抱了一個拳,十分沉痛地道:「屬下佈署不當,才會讓對方有可乘之機,請島主降罪!」
  高立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這個罪是你擔當不了的,說到罪,哼哼,從我開始,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兔不了,敵人居然混到了島上,我們還蒙在鼓裡,真有點令人不可思議!」
  風來儀微微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劉公十分懊喪地道:「這個人極之狡猾,而且武功必然是出奇的高。」
  高立忽然冷笑插口道:「而且他是無孔不入,就好比現在我們在這裡的說話,很可能他就在窗外偷聽。」
  話聲一頓,緊接著一聲輕叱,整個身子已如同鷹隼也似地騰了起來。
  於此同時,風來儀、吳明也雙雙飛身而起,齊向窗外撲去。
  高立最先,風、晨二人緊跟著相繼撲出,身法之快,疾若飛星。
  三個人先後的顯現,有如旋風一陣,只是窗外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發現,風吹草動,一片長草正在冷月之下婆娑輕舞。
  最早出來的高立,眉尖微聳,瘦高的軀體,霍地拔起,落向草叢之間。
  風來儀跟著襲過來,這裡草長几可過人,兩個人分別施展極上輕功,踏立草上,稻草人也似地隨風輕擺不定。就在這片長草地裡,他們發覺了一些蹊蹺,但只見前去草叢,中分之二,似為巨蛇所經地留下了一道鴻溝,風來儀細眉微挑,霍地振衣而起,循著這條溝跡一徑地追了下去。月色之下,她的動作極快,剎那間去而復還,又復回到了眼前地方。
  是時,室內各人俱都來到了眼前地方,燈光火把照耀得一派通明。
  劉公奇怪地察看著面前的草叢,一面向怒容滿面的高立請示道:「大爺莫非是發現了什麼?」
  高立先不答他的話,冷笑一聲,目注向風來儀道:「三妹,你發現了什麼?」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追上,難道不是人,是一頭野獸!」
  「不會的!」高立肯定的道:「是一個人!」
  他冷峻的目光接著注視向劉公:「殺死劉嫂,傷害晏管事的這個人就是他!」
  各人聆聽之下,頓時神色為之一變。
  高立冷笑了一聲:「這個人我已經注意他很久了,由種種零星所顯示的形象來看,這個人很可能是個殘廢,是一個奇怪的人。」
  吳明一驚道:「一個殘廢人,竟然會有如此武功?真是不可思議!」
  劉公恨聲道:「大爺所見極是,賤內遇難之處嶺上,有很多奇怪的足跡,似人非人,卑職看了半天,亦不能確定是人是獸!」
  高立冷笑道:「豈止是劉嫂遇難的現場?只要留意,這個島上到處都是,晏管事遇害的現場也有,我可以斷定他是一個人,不過是一個什麼樣的怪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不要急,他就要現出原形了。」
  高立微微一怔道:「原來你也注意到了?」
  「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事情還不敢十分認定罷了!」
  「三妹你以為呢?」
  「很難說!」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信不信由你,我已經注意到了一條他平日出入的道路,只可惜有兩次都被他逃脫了!」
  劉公驚異地道:「這……這又為了什麼?」
  風來儀笑了笑,目光向現場各人一轉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各人領命躬身告辭而去,現場只剩下劉公、吳明、風、高等四個核心人物。
  高立道:「三妹現在可以說了!」
  風來儀道:「大哥說得不錯,這個人多半是個殘廢,我猜想他必然與我們不樂幫結有深仇大恨……」
  劉公喃喃道:「這又會是什麼人呢?」
  高立冷笑道:「何必傷這個腦筋?見面就知道了,三妹,你有什麼計劃吧?」
  風來儀看了這位長她許多年歲的師兄一眼,多年以來他們誠所謂相知甚深,彼此都把對方的習慣脾氣摸得十分清楚,就像現在,高立只憑察言觀色,就猜出風來儀腹內機關。
  「是這樣的!」風來儀說:「這幾天經我細心觀察,被我找到了一條那個怪人經常出入的道路,只可惜兩次都沒有堵住他,也許是時間不對。」
  說到這裡,微微停了一下,點點頭道:「大哥,你來看看。」
  說罷縱身而起,一路騰馳如飛,頭前帶路。
  高立等三人,各自展開輕功緊後跟隨,轉瞬間來到了另一現場。
  那是一片頗有斜度的向陽山坡,坡間滿生野草,草長與方才相彷彿,一直衍生嶺上。
  這裡地當全島之中,細察四方,島內最重要的陣勢設計「放射八道」,盡收眼底。
  劉公首先「啊」的一聲,喃喃地道:「這麼看起來,這個人連本島的一干陣勢,也都瞭解了。」
  高立哼了一聲,用很快的速度沿著嶺下踏行了一周,隨即又轉了回來。
  「不錯,這是本島最虛弱的一處,當初設卡佈陣之時,顯然疏忽了這個地方。」
  劉公道:「那倒也不盡然,大爺不要忘了,這裡是『青奇八象』的入口之處,一旦陣勢發動起來,八陣與八象影像疊合,這裡就首當其威了。」
  高立悵恨地歎息了一聲道:「可惜晏七受害,要不然!這裡大可施展,那廝也就沒有這麼便當進出了。」
  說話之間,風來儀己同著吳明登上嶺陌。此刻,他們正自點手相招,高立同著劉公忙即趕上去。
  風來儀手指一處道:「大哥你看。」
  情形較諸先前草地裡所顯現的更為清晰。很清楚的,一片草叢壓了下去,婉蜒著一路蛇行而上。
  四人很容易地順著這道痕跡找上去,直到一片上坡為止,由於坡上寸草不生,也就失去了痕跡。
  風來儀冷冷地道:「我猜想,這個人八成就藏在這裡了。」
  劉公恨得咬牙切齒地道:「這裡地方不大,且容卑職喚婁管事的來!發動各人大事搜一搜,不怕他插翅而飛。」
  高立冷冷一笑道:「那可是最笨的法子了。」
  風來儀道:「大哥說得不錯,那麼一來,豈不打草驚蛇?我對這個人已經留意了很久,他卻是狡猾極了。曾經有兩次,這人故佈疑陣,幾乎把我騙到了另一座山上。最近的一次,更埋伏了一條山豬,想讓我以為一切的痕跡,都出之那個畜牲。哼哼,這一切總算都被我看穿識破,最後我才確定他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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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立一雙精銳的眸子頻頻在四下注視著,點點頭道:「他選擇這個地方藏身,是因為這裡有四個出口,必要時可以方便出入。」
  「我也是這麼認為。」風來儀道:「所以這一次我們出動四個人,把每一個出入口都守住,倒要看看他如何進出了。」
  高立冷笑著點點頭道:「這個法子很好,就這麼辦。」
  隨即點手相召,四人聚集一處,細細商量了一陣,風來儀對此原已有了腹槁,是以很快地就有了方策結果,當下按策行事,隨即四下分開。
  眼前旋即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風吹草叢所發出的一片輕微沙沙之聲。
           ※        ※         ※
  像平常一一樣,朱翠來到了這裡。
  即將黎明的天。
  即將隱失的月亮。
  一天似乎舉手可攀的星斗。
  浪花靜靜地淘上來,在那一堵凸出的礁石上碰碎了。灑下大片的珍珠,然後又收了回去。
  遠處海天一線之間,是那麼灰慘慘的,滾滾的雲氣咆哮著浮沉於海天之間。
  可以預見,即將來臨的一天,是個多雲、多風不太平靜的日子。
  踐踏著沙地裡的鵝卵石塊,朱翠一徑來到了眼前,這個海窪子近山又多岩石的沙地。
  單老人似乎早來了。坐在一堵礁石上,把一雙斷膝泡在海水裡,老人的目光裡顯示著一些焦慮與不安的神色。
  朱翠一直走近到了他的身邊,他似乎都沒有發現。
  「嗨!」
  幾乎習慣了,朱翠總愛用這清脆的聲音來招呼這位亦師亦友的老前輩。
  接著她隨即把帶來的滿滿一葫蘆酒遞過去。
  老人接過酒來,眼睛依然是盯視著遠方。
  「看見了沒有?今天變天了,多怪的天,多怪的雲?」
  他的手配合著指劃著,最後落在酒葫蘆上,拔開塞子來,仰首滿滿地灌了一大口;這才回過臉來,打量著面前的朱翠。
  「你今天來早了!」
  「是呀!」朱翠在他身邊一塊較矮的礁石上坐下來:「不知怎麼回事,半夜就醒了,睡又睡不著,乾脆就早點來了,是怎麼回事,你也沒睡覺?」
  單老人搖搖頭,用手分理著亂草也似的鬚髮。
  「我早來了,一直都沒回去,」他又灌了一口酒,咧著一張大嘴笑道:「他們發現了我了,全島上都在搜我,想想!我能讓他們給搜著?乾脆就到這裡涼快來了。」
  朱翠吃了一驚:「你說他們發現了你?誰發現了你?」
  「高老頭!」單老人又灌了一口酒,得意地笑道:「幸虧我警覺得早,差一點給他照了盤兒,這老小子果然厲害,居然由呼吸聲音發現我藏身的窗外,要不是我跑得快,可就麻煩了。」
  朱翠道:「他們在談些什麼?」
  單老人嘿嘿笑道:「左不過是我殺的人太多了,他們覺出了不妙,商量對策罷了。」
  微微一頓,他哼了一聲,接下去道:「他們已經知道有人藏在島上,還猜出了是個殘廢,就差一點沒有說出我的名字就是了。哼哼,看起來,我與高老頭見面的時候大概不會太久了。」
  朱翠道:「這兩天不知怎麼回事,我的心煩得很,而且每一次見風來儀的時候,都發覺到她的表情怪怪的,也許她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單老人咕嚕嚕把一大葫蘆酒喝了個精光,霍地扔下葫蘆道:「來,明月當頭,趁著我這三分酒興,咱們把那套『醉金烏』的手法演一遍。」
  朱翠笑道:「好是好,只是你老人家酒今天喝多了,喝醉了。」
  「你這就不懂了。」
  單老人身形一挺,嗖地縱落沙灘:「醉金烏,醉金烏,有了幾分酒意,才能更顯出這種功夫的真髓,姑娘,你仔細地看著吧!」
  一面說著,這個老頭兒可就一招一式地演了開來。
  月影之下,只見單老人蹣跚的身子,把這一路至今仍不為外界所深知的武林絕學施展了出來。
  這套身法朱翠原已學會,只是在若干關節處,還不能暢通,難得老人今夜興起,帶著三分酒意,把這一套不樂幫的罕世絕學演了個淋漓盡致。
  朱翠自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在旁全神貫注,一五一十地都記在心裡。
  也不知是他酒喝多了抑或今夜興趣極高,這一趟「醉金烏」身法演習得暢快極了。
  滾滾風雲,濤濤海浪,在他演習之時,竟然為之相繼失色、倏地收住,氣吞山河,此時此刻,天光雲影,蕩漾綠波,卻是歎贊無數,追尋已遠。
  人、天、海、地,似乎都已混為一體,凝固住了。
  單老人一聲狂笑,身形驟轉,已到了朱翠眼前。
  「妙極了!」朱翠由衷地讚賞道:「這才是武林不世的身法,太好了!」
  單老人沙啞地一笑道:「這麼說,你都記熟了?」
  朱翠感激地點頭道:「放心吧,我都記熟了。」
  單老人連聲道:「好好好,這套醉金烏身法就到此為止,今後不再演習了,今天就到這裡了,我走了。」
  話聲一落,弓身一挺,已躍出三丈開外。
  朱翠由地上拾起了葫蘆,意外地卻發覺到對方仍站在原處未去。
  「你醉了麼?」她恍惚地覺著有些不對:「我背你回去吧!」
  「用不著,翠姑娘,你……你過來……」
  「啊,怎麼了?」
  一面說,朱翠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
  單老人那雙斷了腳的腿,幾自插立在沙地裡,身子卻不時地前後搖晃著,看樣子真像是有些醉了。
  「過來,孩子……讓我……讓我好好看看你……」
  說著,他抓了朱翠的雙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瞳子裡閃爍著異光,卻是那麼的朦朧,就像是空中隱約在雲際的月亮。
  「你真的喝醉了……來……讓我背著你回去。」
  朱翠一面說時,彎下身子來,真的作勢要背起他來,單老人頻頻後退著,發出了一陣大笑。
  「胡說……胡說……我喝醉了……我只是太高興了,今夜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一面說,他遂即轉過身來,踐踏著一天的月色,揮舞著雙手,前行了一程,身子又倒下來,仍舊施展地行之功,扭曲著蛇也似地在沙地裡穿行著。
  朱翠目送著他,一直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才回身自去。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今夜對單老人的離開,她偏多依依之情。
           ※        ※         ※
  像是平常一樣,單老人一路蛇行著穿山越嶺,來到了居住的那座山丘。
  黯淡的月色之下,那片長草地在微風裡簌簌的顫抖著,搖曳出一片沙沙聲。
  單老人今夜真的興致甚高,全然不曾想到自己兀自處身子虎穴之間。
  他一路疾行,有如巨蟒行波,確是輕車熟路,身過處草叢自分,一徑地來到了當前石丘之下。
  忽然一個人擋在正前方,不偏不倚地正好堵住了他的出路。原有幾分酒意的單老人忽然為之一怔,停身、抬頭,由不住吃了一驚。
  一個白髮皤皤的高大老人,正自用著既驚又怒的目光在打量著他。
  由於事發突然,單老人焉能不為之大吃一驚。
  畢竟他武技湛精,尤其是反應更要較常人快上許多,一有警覺,身子自然後縮,一顆大頭也就慣常的像是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
  那真是險到了極點。猝然現身的高大老人自然不會放過迎頭的一擊。只是卻沒有料到,地面上爬行的大頭老人,簡直較蛇更為滑溜。就在那個高大老人舉足迎頭一腳踏下之同時,單老人竟然巧妙地後縮昂首,躲過了這足以致命的一踏。
  雙方眼睛都交織著無比的驚異。
  「你是誰?」
  白首老人說時身子快速地向前踏進一步,在這個姿勢裡一旦動手,他大可採取主動。
  單老人的酒可說完全醒了。藉著稀薄的月光,他已把對面這個皓首紅顏,身材高大的老人看了一個仔細。
  「原來是你?劉一龍。」
  一霎間,單老人那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然而,被他稱呼為劉一龍的「劉公」,顯然比對方更處於驚嚇之中。
  「啊,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令他吃驚,如今全島都是「劉公」地這麼稱呼他,要不,就是叫他「劉總管事」,劉一龍這個稱呼,簡直太古老了。
  「嘿嘿!」單老人在確定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口涎連連滴下不已。
  「很好,很好,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好像是有大多的感觸,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淒涼:「人生何處不相逢,劉一龍,想不到我們還會見面,還能見著了,足證老天爺那雙眼睛還沒有瞎。」
  劉公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想不到在聆聽見對方這幾句話後,竟然會打心眼兒裡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番心神交戰裡,劉公腳下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放棄了主動的攻勢。
  「你到底是誰?」劉公睜大了眼睛:「我們以前見過?不不不,我不認識你。」
  「可是我認識你!」單老人這幾個字簡直像是由牙縫裡迸出來的:「你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你,劉一龍,你看清楚我吧!」
  話聲一輟,這個人身子向後一收,竟然為之霍地人立了起來。
  月影偏西,冷風颼颼,長草地裡一片沙沙聲。此時此境,再加上單老人這麼一個人,看在了劉公的眼睛裡,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他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幾乎又要後退。
  然而畢竟他是身上有功夫的人,所謂「丹田有氣人自壯」,劉公在一驚之後,本能地提起了一股勁道,霎息間全身已充滿了勁道。
  一聲冷笑,劉公雙手交插地握著,十根手指的關節發出了剋剋連聲的一陣子串響。
  「說,你是誰?劉某人這雙照子還不花,要有一字不當,我就叫你橫屍當場。」
  「哼哼,你有這個能耐麼?劉一龍!」
  這「劉一龍」三個字,再次傳到劉公耳中時,著實又令他為之吃了一驚,其實包括對方的門音,現在聽起來都熟得很,簡直似曾相識。劉公腦子裡一剎那有如一團亂絲樣的混亂,要想在如此一團的亂絲裡,找出那個絲頭來,可真是談何容易。
  對於這個不知名姓,形同鬼魅的陌生人,他越是想要知道他的底細,是以也就遲遲不肯出手。
  雖然如此,他卻已作了必要時出手一搏,取對方性命於閃電之間的準備。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不報出你的名字來。」
  一面說時,他再一次地提起了內家真力,十根手指上的力道,足以猝然間插入堅硬的青石。
  「呵呵!」
  對方那個形如鬼魅的大頭怪人,偏偏竟不把這些看在眼睛裡,笑聲裡充滿了狂傲卻也有淒涼的意思。
  「好吧,你再看清楚一些?」
  一面說時,單老人已伸手入懷摸出一物,迎風一晃,「叭嗒!」一聲亮著了火,敢情是一個火折子。大股的火苗子竄起來,非但照亮了單老人的臉,就連附近的一切,也都清晰可見。
  劉公的一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閃閃的火光裡,他再一次地仔細觀察著對方的這張臉。
  太長的頭髮,太長的鬍鬚,然而除此之外,那面孔、輪廓,卻依然有一些跡象可尋,可供追憶回思。
  劉公的眸子睜大了,又縮小了,縮小了又睜大,幾度開闔之後,他心裡忐忑著舉棋不定。
  「噢,你……你是……」
  「我姓單……單昆。」
  多少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報出自己的名字,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陌生。
  「啊!」劉公霍地後退了一步。
  忽然,他張大嘴巴:「單昆,你……你是單大爺?單大爺?」
  「不敢當,」單老人聲音裡充滿了悲忿,「一個百劫不死的老鬼,豈敢當大爺二字?」
  劉公陡然地僵立住了。
  就在他想到了「單大爺」三個字時,單大爺此人的影子立刻就出現在眼前,拿來與目前這個怪人一經印證,立刻就斷定了這個幾近神話的真實性。
  「單……大爺……不錯……是你……」劉公一下子似乎嘴裡的舌頭都變短了。「你……老人家怎麼回來了?」
  「叭嗒!」一下,火折子的火又熄滅了。
  「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單老人冷森森地笑著:「這是我的家,我的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這……你老人家當然是能……能回來……」
  劉公的眼睛奇怪地轉動著,只是卻沒有發現足以接應他的人手。當然,他已意識到對方單大爺回來的意圖與打算,不用說自己那個老婆是死在對方手上了。
  一想到這裡,劉公眼睛充滿了恨意。
  其實在剛才火光大亮時,他已經注意到了對方的那一雙失足的腿,有此一證,已足可說明眼前這個人正是昔日不樂島主單昆無誤。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島上是無論如何不能容下他了。
  劉公把一番利害得失,瞬息之間在腦子裡閃過,決定了他眼前的對策,似乎除了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選擇,恨的是方才四人組合,偏偏分散四個方向,否則聯手之下,對方絕無活理。即使這樣,劉公也打算不讓對方逃開手去。
  「單大爺!」劉公聲音裡充滿了冷峻:「邀天之倖,你竟然會沒有死,說一句冒上的話,今天的不樂島已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了,這裡你是不該來的。」
  單老人由鼻子裡哼了一聲,但沒有說話。
  劉公嘿嘿連聲冷笑:「我妻區氏,可是你下的毒手?」
  「不錯!」單老人眸子裡精光閃爍:「這一次該輪到你了。」
  劉公先是一怔,緊接著狂笑一聲道:「好!」
  話聲一輟,整個身子如同鷹隼也似地拔了起來,身上長衣,迎著空氣發出了噗嗤嗤一陣疾風,卻是乍起即落。
  劉公因見對方雙足盡失,誤以為轉動不便,是以一上來即向對方背後下手。
  好快的身法!隨著他下落的身子,劉公雙掌乍吐,用雙撞掌的一招,直向著對方後背上疾吐了過去。
  劉公因知對方絕非易與之輩,下手也就唯恐不重,這一手雙撞掌,力道用得極猛,掌勢一出,一奔「志堂」,一奔「氣海」,如此沉重的掌力慢說是被他打實在了,即使為指尖拈著了一點也是不得了。
  哪裡知道對方這個老殘廢,身法比他所想的更快得多,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快。劉公的雙撞掌不過才遞出一半,單老人的身子卻已似風車也似轉了過來。四隻手掌竟然是不期而遇。
  「噗」地一聲,掌心對掌心地緊緊貼在了一塊。接下來就是一陣子簌簌的戰抖。
  劉公忽地雙目怒凸,顯然是挺受不住,背脊向後微弓著蹌出了三四步。
  只見他上胸頻頻起伏著,卻硬把升起來的一口氣壓向丹田之內,緊接著前身微伏,卻施出了一個虎撲之勢,直向著單老人身上撲了過去。
  單老人在與對方四掌交接之際,已自施出了他習練有年的五行真力,滿以為對方萬萬當受不住,勢將當場噴血而亡,卻沒有料到劉公竟然實實在在地承受了,卻使他大大出乎意外,由此而觀對方顯然不可輕侮。
  越是這樣,越加地激發了單老人的仇惡之心。如此,就在劉公第二次運功力撲之下,竟然為之撲了一個空。
  像是鬼影子一般,劉公的雙掌顯然撲了一個空。
  風聲嗖嗖,長草地上曳出一片陰森,此時此刻,由不住使你乍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冷。
  劉公一式撲空之下,頓時就覺出了不妙。
  此時此刻,但只見月影當空,四野蕭蕭,蟲蛙聲遠近呼應,敢情竟然已失去了單老人的蹤影。
  劉公心頭一震,卻不會就此作罷。
  「老怪物,你跑不了的。」
  一面說,這位不樂幫的大管事探手腰間,把一口輕易難得一現的「緬刀」給亮了出來。「呼」的刀勢一彈,閃爍出一道銀芒。
  劉公緬刀在手,膽子無形中也大為增強。
  「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你鑽到了地底下,我也要把你給揪出來。」
  說時,他似乎發覺到右面草叢有些兒搖動,冷笑了一聲,老實不客氣地揮刀而出。
  這一刀灌注了他的真力,當真是厲害得緊,隨著他的刀勢之下,大片的草叢倒了下去。
  劉公身子輕竄,已到了現場草地,緊接著他灌注真力,運用刀氣之功,揮出了第二刀。
  一片刀光,由那口緬刀上再一次噴卷而出,這一次卻向著眼前草叢裡平揮而出,刀氣平吐之下,兩丈方圓內外的長草齊腰而折,紛紛倒捲了過來,自然,在這個範圍之內,果真藏得有人,這個人決計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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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21:56
第50節

  月色之下,被砍下來的草,隨著強烈的刀風,紛紛捲起當空,使得劉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沒有發覺到單老人任何蹤跡,顯然這一刀又落了空。
  劉公冷笑著,陡地身形縱起,施展出「草上飛」的輕功絕技,向著草叢裡蹚了過去。他不信單老人會跑到別處,一定就藏身在這附近。身子一經縱起,手中緬刀左右開弓,毫不停地四下揮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閃爍裡,揚起了滿天的野草,儘管刀下如雨,卻是連鬼影子也沒有見到一個。
  猛可裡,一物什自地下竄出。劉公一驚之下,正待揮刀出去,這個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竄了起來。
  好快的身法!挾著一股疾快的風力,單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著劉公身上撲來。
  劉公乍驚之下,這口刀捲了一股旋風,照著單老人上頭就斬,卻沒想到對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隨著劉公的刀勢,單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龍也似的一個打轉,好漂亮的一個翻轉勢子。
  劉公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單老人把握著對方一刀落空之勢,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經攀住了劉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險到了極點的出手。劉公只覺得身子一沉,已被對方緊緊抱住。
  單老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經吸住了對方,一隻瘦腕已自後而前,像是一條怪蛇也似地已經緊緊攀住了劉公的頸項。接下來是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發自對方鐵腕之上。力道之巨,使得劉公簡直無能擔當。
  要知道單老人以手代足,數十年爬行之功,一雙手腕連同大臂,不啻精鋼所注,其上力道之強,簡直難以想像。
  此刻,劉公方自覺得對方身子在抱,自己脖勁連同後背上的多處穴道已吃對方拿住。一陣子身上發麻,接著全身發軟,劉公只覺得搖搖欲墜,自然這不是他最壞的遭遇。緊接著兩眼一陣子奇痛,一雙眸子己被單老人兩隻手指插了進去。
  劉公痛得打了一個哆嗦,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慘叫,叫聲未完,只聽得「克」的一聲,整個頸項已經在對方鐵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頓時一命嗚呼。
  單老人心裡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絕不留情。
  殺了劉公,他內心暢快極了,只是卻未免太早了一點兒,這當口,一陣大風刮了過來。隨著風勢刮來之下,卻飄送過來了一個人。
  就在單老人力斃劉公的同時,這個人猝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到了單老人的身邊。隨著他前進的身勢,兩隻手掌一正一反,同時拍在了單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卻是武林罕見。
  想是知道對方的厲害,這個人的兩隻手一經挨著了對方,隨即電閃而開。一來一往有如清風一陣,只不過是足尖在地面上輕輕一沾而已,快到了極點。
  單老人顯然是過於大意了。隨著對方這個人的走勢,單老人發出了沙啞的一聲驚呼,整個人直向著當空衝霄直起。也只不過竄起了三丈高下,這個高度較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遠了,顯然是受傷不輕。緊接著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來,兩隻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夠直立著不倒,確屬難能可貴。
  劉公雖然死了,現場卻仍然還站著一個人,一個和劉公一樣的白髮老人。
  只是這個人卻還較劉公更高,比劉公更瘦得多。
  夜色裡,這人頭上白髮如銀,尤其是高出來的那一絡子活似一隻鶴,他就是白鶴高立。
  那雙眼睛睜大了又變小,變小了又睜大,這樣一連變化了好幾次,單老人總算看清楚了面前的這個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幾個字,單老人卻說得如此吃力,一聽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氣不接」。
  當然,這得拜高立方才雙掌之賜。無疑的,高立方纔那雙掌一拍之下,幾乎已把單老人通身的真氣給震散了。
  似乎是沒有人能當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擊,然而眼前的單老人竟然會沒有死,還能出聲說話,這是高立大為吃驚而難以想通的。四隻眼睛同樣的震驚,只是表情各異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倉促的接觸裡,高立卻沒有讓對方逃開自己的觀察。
  把這個老殘廢的一切看在眼睛裡,這位一向持重陰沉,深謀遠慮的不樂幫主高立,由不住為之倒抽了一口氣。
  「啊,你是?」
  「我姓單!」單老人的牙緊緊地咬著:「我叫單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面說著,只見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經竄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後者卻早已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單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時,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單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個轉兒,已被封出戰圈之外。
  「單師兄!是你,久違了。」
  高立這幾句話說得聲音低沉,卻是充滿了敵意,先前的偷襲成功,已使他勝券在握,要不然,只憑著「單昆」這兩個字,也能使他畏懼三分。
  單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亂響!他忍辱負恨,苟活到如今,無非是期待著能夠有手刃對方的一天,想不到這一天來到之時,競會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斷了肝腸呢!
  這一霎他身子抖動得那麼厲害。
  「高立……我要殺……殺了你!殺了你……」
  一面說時,他一面提貫真力,無如已被震散的真力,萬難聚結,只覺得全身奇熱,丹田如絞。
  狂吼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騰身躍起,落向對方身後,單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開了高立沉實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憑心感神應,正是高手對招有異常之處。
  可能是單老人已經體會到的自己力不從心了,不得不暫時打消了強烈的復仇之意。
  高立一掌擊空之下,只覺眼前長草地裡嘩啦啦一陣草響,正待騰身過去,猛可裡「呼」地一聲,一條人影,直由草地裡拔起,向著後側方縱去,身法之輕快,有如鬼影行空。
  對方單老人在真氣散失的情況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簡直令人感到詫異,高立自不會放過他。
  「老兒,你還想走?」
  嘴裡低叱了一聲,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難得一露的「凌空踩雲步」極上輕功身法。
  「呼」地騰起當空,一連兩個沉浮,已躡向對方身後。高立是決計不容對方逃開手下,這一掌真力內聚,施展出「切樁」的內家手法,較諸前一掌尤要厲害得多,掌力過處,只聽見「碰」的一聲,擊了個正著。
  不像是擊中在人身的聲音,聲若擊革,倒像是擊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當然,以高立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牆,也能洞穿,隨著他手掌的進勢,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擊了個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長不短的長衫而已。
  不久之前,這件衣服還穿在單老人身上,卻被他小施「金蟬脫殼」,以衣代人,竟然瞞過了高立的雙眼,實在稱得上是鬼計多端了。
  白鶴高立一經覺出上當、卻已是去勢不及,飄飄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連閃,風來儀與吳明雙以現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發覺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裡發呆。
  風來儀一驚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聲,倏地轉身撲向橫屍之處,風來儀、吳明均吃了一驚,雙雙跟上。
  吳明隨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著了死者那張淒慘可怖的臉。
  「劉公,」吳明驚嚇地叫著:「他怎麼了?」
  風來儀面色一戚,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對方胸口上。
  「還有救沒有?」吳明驚慌地道:「這是誰下的手?」
  風來儀收回了手,搖搖手道:「已經不行了!」隨即把目光轉向高立。
  「我們照過面,已經動過手了。」
  「是誰?」
  能夠致死劉公的人,當然不是尋常之輩,風來儀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誰?
  高立臉色充滿了悵恨,一雙眼睛緩緩移向風來儀道:「他居然還活著,也算是怪事!」
  「是誰?」風來儀有點怯虛。
  「我們的大師兄,單昆。」
  「哦!是他?」
  風來儀的臉一下子變得雪也似的白。
  「這太不可能了,」一面說,她腦子裡追憶著昔日的往事,簡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經陳屍大海了嗎?怎麼還會活著?」
  「天下事無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會相信。」
  吳明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一位大師伯,而高立與風來儀對話時的臉上神態,更令他心裡吃驚,根本就無置口餘地。
  風來儀像是驚嚇過度的樣子,臉是那麼的白。
  伸出一隻手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們見過面,交過了手?」
  「三妹不必擔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復了自信:「他已為我琵琶掌力所傷,眼前雖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風來儀漠漠地看看他,淒然地搖了搖頭。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虛,來了一手金蟬脫殼,現在已橫死當場,只恨我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劉總管還不致於喪命。」
  風來儀淒然地歎息了一聲,喃喃道:「他雙足已失,這麼多年以來,竟然還活著,可憐啊!他該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對他下這個毒手?」
  高立想不到風來儀竟會有此一說,一時呆了一呆,隨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風來儀看了一旁發呆的吳明一眼,由衷地發出了一聲:「不樂幫的氣數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吳明:「劉公劉嫂都相繼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後的一口氣,這個島上再也沒有得力使喚的人了。」
  吳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氣餒,我們的人還多的是。」
  「唉!有什麼用?」
  一霎間,這位風華絕代的三島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許多。
  「大樹一倒,猢猻盡散,不樂島這多少年以來,也許是壞事做得大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報應,就萬萬逃避不過,我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只怕凶多吉少,這一步劫難,咱們是無能躲過了。」
  吳明濃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住口!」風來儀原想斥責他幾句,可是話到唇邊,卻又忍住,搖搖頭苦笑道:「算了,難得你還有這個雄心壯志,孩子,別再執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還看不出來?」風來儀冷電也似的一雙眼睛盯視著他:「宮二島主的武功怎麼樣?結果又落到了什麼下場?罷了!」
  一霎間,她臉上籠罩著沉痛的表情:「孩子,別傻了,也許你還有機會,現在走還來得及,離開這裡,遠走高飛,你走吧!」
  吳明呆得一呆,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極大。
  風來儀看著他,道:「我說的是真話,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說了這句話,她輕輕一歎,身子倏地縱起,一徑如飛而逝。
  現場剩下的吳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發呆的份兒了。
  在床上調息了一會兒,朱翠有說不出的氣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夜這一顆心只管忐忑不定,怎麼也壓不下來,恍恍惚惚下意識裡總像是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看樣子暫時是沒法子睡了。朱翠乾脆披衣坐起來,一面把燈撥亮了。
  窗外夜風瑟瑟,寒禽咕咕,聽在耳朵裡,更有說不出的惆悵。
  由暖壺倒出來一杯茶,喝了一口,溫溫的,頗不是個滋味,朱翠乾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著,不如到後面房裡去看看母親。
  自從老王爺遇難之後,這位娘娘終日吃齋念佛,較之昔日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
  耳朵裡依稀還可以聽見篤篤篤的木魚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聽著,想著,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淚。她要去告訴母親,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體。這些話不知道說了幾萬遍了,可是聽者藐藐,儘管如此,為人子女者卻不能不說。
  噙著淚,朱翠走出了臥房,來到了外面的一個套間,正打算過去開開房門。
  就在這時,耳邊上卻響起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人由牆上掉下來的聲音。
  朱翠心裡一驚,就勢由幾上抽出了劍,開門,閃身,極其輕靈的,已來到了院中。
  一個蹣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來。
  「誰?」話聲出口,身形前聳,已來到了這人面前,一口劍將出未出之際,卻吃對方一雙肉掌,用「貼刃」的功夫,緊緊夾住了刃身。
  朦朧中可以看見對方一顆大頭以及亂草也似的一頭長髮。對朱翠來說,那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了。
  「你……單老前輩,是你……你怎麼了?」
  搖了一下手,單老人沙啞的喉嚨,較之平日的聲音可是低多了:「屋裡面……再說。」
  朱翠答應了一聲,慌不迭地轉身進內,意外地卻發覺到單老人身子一蹌,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嚇得她趕忙回身攙住他。
  單老人慣常所穿著的那件灰布長衫已經不在身上,只著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涼冰涼的,敢情已為汗水所濕透了。」
  二人匆匆來至房內。
  單老人等不及朱翠攙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應著慌忙送上,卻只見老人端著杯子的那隻手抖動得那麼厲害。茶水入口,嘖嘖有聲,一任它順口流出,淌了滿身都是。
  「你怎麼了?」朱翠瞪著他,驚得面色蒼白。
  單老人下頦胸前沾滿了血,鬍子都染紅了。
  「老天爺,你怎麼了?怎…怎麼會?」
  一面說著,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淌了下來。
  單老人乾咳了一聲,身子後仰在椅子上,想說話似乎力不從心,哮喘得那麼厲害。
  朱翠緊緊握住他的手,著急地道:「你倒是說話呀,是誰下的手?還是怎麼了?真把人給急死了,噢,藥!藥!我得馬上給你找藥去。」
  一面說就要離開,只是那隻手卻被單老人緊緊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這隻手上:「別……走……沒有用……藥……沒有用……」
  說了這幾個字,他卻喘哮得更厲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聽著……」
  「不!你瞎說。」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面想掙開老人的手,去拿藥,只是對方那隻手握得實在太緊,簡直就掙不開。
  「你聽著……聽著……我快不行了……聽著……」
  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幾乎要滾了出來,睜得那麼大,那麼圓,裡面血絲密佈。
  朱翠呆住了,眼淚只是不停地淌著,她緊緊地咬著牙,蒼白的臉上不著一些兒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進了心裡的那種感覺,終於她安靜了下來,默然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吧,我聽著就是。」
  「好孩子,你聽著!」單老人喘著喘著,又咳了起來,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無論如何也咳不出來。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頭,插進了他的嘴裡,一隻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來了。
  單老人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他卻含著笑臉,頻頻地向朱翠點頭答謝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著臉道:「什麼都別說了,只告訴我是誰下的手吧。」
  單老人哼哼著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臉更白了:「你的武功這麼高,卻又怎麼會遭了他的毒手?難道他的本事比你還強?」
  單老人全身微微地發著抖,那雙翻著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雙死魚眼。
  他頻頻地喘息著:「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過……我還是……還是……服了他!」
  「為什麼?」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氣功……我懷疑他……他已經練成了……練成了……」
  說著說著,他那顆大頭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裡一驚,伸手扶起了他的頭,她心都碎了,但是卻緊緊地咬牙忍著。
  「說……練成了什麼?你可別死!」
  「鷹……鷹……翅功……」
  「鷹翅功?」
  單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像是在證明她說對了。
  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頭去,卻是不再動了。
  朱翠兩隻手顫抖著捧起了他的臉,發覺到一條帶血的口涎,長長地掛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會工夫,朱翠動也不曾動一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看這個患難中給自己無數教誨鼓勵的老人。
  不知何時,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幾隻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躍著,發出喳喳的鳴叫聲,方才忘了關門,一陣陣的冷風襲進來,朱翠忽然間覺出來冷時,卻已經冷得受不住了。
  這一陣噹噹的鐘聲,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敲起來的,起先朱翠並不曾注意到,這時聽起來,格外震耳。
  據她所知,島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會無故鳴鐘的,那麼這陣子鐘聲又是為了什麼?
  朱翠稍稍地驚愕了一下,又重複回到了哀傷之中。
  她把單老人的屍體抱起來,平放在一張長案上,一時還不知道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就在此時,她又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固然那陣於令人驚心動魄的鐘聲兀自響個不停,她所關心的卻是發生在她居住的屋頂上的那陣急促的輕微的腳步聲。
  毫無疑問,屋頂上是來了人!這一點朱翠似可認定。
  單老人的死,固然給她帶來了無限傷感,卻也給她帶來了堅毅的勇氣,太多的恨,等待著她將要的發洩,這個時候,什麼人會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鐵青著臉,一聲不吭的拔出了劍,悄悄地來到門前,陡然閃身而外,無巧不巧地幾乎與正由房頂上飄下來的那個人撞在了一塊。
  兩個人的勢子都急,兩個人卻也都夠機警,彼此閃開來,算是沒有撞著。
  來人一身白衣,瘦長的個頭,活殭屍也似的一個人,當他用那雙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視朱翠時,後者才恍然的認出了這個舊相識來。
  「哦,你是大雅吧?」
  自從來不樂島,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無名氏」吳明手下的那個「報財童子」大雅。
  這個突然的發現,倒使得朱翠為之一愕。
  「你怎麼來啦?」
  大雅似乎心緒很是紊亂,嘴裡咿呀咿呀他說了幾聲,比劃著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來。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吳明要你送來的?」
  大雅連連點著頭,左右顧盼了一下,指了指遠方,又晃了一下頭。
  「我明白了,你是說鐘聲,難道說有什麼來了?」
  大雅連連點頭,兩手抱拳揖了一下,隨即面現張惶地縱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著信,微微發了一會兒悶,想到此時此刻吳明忽然有信來,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寫些什麼。
  進了屋子,關上門,把燈光拔亮了,匆匆拆開信,一筆狂草,陳現眼前:「公主殿下:千秋功過,誰拆誰憑!不樂幫多行不義,行將不保矣!玉池金殿毀於旦夕,令人浩歎!
  「近聞大內曹賊已秘行來幫,日來與高爺聚談甚殷,此行或將為殿下闔府事就商,不得而知。又傳殿下通敵不利於本幫,眾怒不息,殿下闔府危矣,見信即希佈防一切,慎之,慎之,臨書匆匆不盡——吳明頓首」。
  這封信只把朱翠驚了個魂飛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聲。
  幾乎同一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花牆上猛穿而下,嘴裡嚷著:「公主……」
  朱翠心都亂了,但她不得不強力自持,這聲呼喚分明是婢子新鳳的聲音,她心裡就猜知了不妙。
  單手一按桌面,整個身子「嗖」地縱了出去,幾乎和張惶快奔而來的新鳳撞了個正著。
  只見她臉色蒼白,右肩上一片血漬,手持雙杖,見面一驚,霍地撲倒地上,一時淚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來了!他們……他們……」
  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與小王爺怎麼了?」
  「娘娘……王爺……他……他……他們……」
  「唉!笨東西!話都說不清,快跟我走!」
  一面說,重重地往地上一頓腳,回身就縱。
  新鳳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隨後跟上。
  朱翠單手持劍,一連兩上起落,已上了院牆,快速向母親居住處趕來。
  雙方住處不過隔著一個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徑來到時,即見月亮洞門,紅扉半掩,耳中似已聽見了雜亂的兵刃交碰聲,心裡一急,真差一些昏了過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這門直入,逕自騰身越牆而入。
  天色已明,卻只見一片曙色裡,馬裕正自運用著一雙判官筆,與兩名大漢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頭戴尖頂長帽的大內武士,正自與史銀周戰在一處。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為對方大舉而攻,見狀心情稍安,一聲嬌叱,撲地縱身而下,首先迎上與馬裕交手的兩名惡漢之一。
  這漢子手上一根索子槍,運轉極見靈活,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虧,忽見朱翠來到,這人吃了一驚,身子一個快閃,用地堂功滾了出去,可是手裡的索子槍卻也不閒著,嘩啦啦捲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朱翠下盤纏去。
  朱翠長劍一探,「錚」地一聲,已迎著了對方的槍身,緊接著劍身一撩,已把對方的索子槍引向當空。
  此時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劍,這一手「劍底分花」運用得恰到好處,另一劍刺了對方一個透心穿。
  這漢子身子一弓,一個踉蹌,隨即倒地不起。
  卻聽得馬裕聲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後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賊他進去了!」
  朱翠呆了一呆,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一連三數個起落,已撲向後院。
  她身子方自撲近,一條人影霍地迎面來到。
  一口雪亮的鬼頭刀,猛地直向著她臉上劈下來,朱翠一驚之下,舉劍就拔,「噹啷!」一聲,將對方刀身撥開一旁。
  卻聽見另一人大聲叱道:「小心!抓活的!」
  說話的一身藍緞子官衣,長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顆,兩隻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劍,
  此人六十開外年歲,生得虎耳鷹腮,卻留著一部山羊鬍子,一雙眸子精光閃爍,一看即知內功甚有根基,是一個既好又猾,復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顆金星,亦說明了他身當大內皇差的身份。
  這個人乍然的出現,當然意識著事態的嚴重,不用說身當大內「內廠」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來了。
  朱翠心內越急,越是不能稱心如願。
  觀諸堂前,除了這名金星衛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頭刀,守侍堂門左右,顯然意在防範任何人闖入。
  雙方乍見之下,那個瘦削金星衛士狂笑了一聲,雙手環抱著一雙弧形劍,向著朱翠一拱。
  「這不是公主殿下嗎?」這人嘻嘻笑著:「卑職候駕多時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島主已經收了咱們頭兒的錢,卑職這是促駕來的。」
  朱翠咬著牙,冷冷地道:「我母親呢?你又是誰?」
  這人嘻嘻一笑:「卑職是新拜內廠右都衛的『弧形劍』魏山!公主放心,娘娘萬安,正由咱們頭兒侍候著,就候著殿下與小王爺一塊來也好起駕了。」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才算驚心少定,很可能曹賊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對母親及小王爺不利,這樣倒可強免一時之憂。
  「既然這樣,你閃開!」
  說了這句話,朱翠就往裡面闖。
  自稱內廠官拜右都衛的魏山一聲冷笑,橫身阻住了她的去勢:「殿下不能這樣進去,把劍交出來,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進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還不配。」
  起手一劍,「刷」地劃出了一道銀光,直向他頭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聲,身子微微向下一蹲,兩隻弧形劍交插著向上一架,噹啷一聲,已把朱翠長劍架住。
  他臉上現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傳說你如何厲害,今天一見果然是個潑辣貨。」
  話聲一收,這個魏山猙獰畢露地猛然一個上步,兩隻弧形劍霍地向上一翻,直向著朱翠上身揮去。
  朱翠心裡惦記著母弟,偏偏對方纏著不放,觀諸這個魏山,身手大有可觀,想要擺脫他,一時還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數便發在他的身上。
  雙方一經接觸,便自激戰一團,十數個照面之後,朱翠己窺出了對方虛實。一招「平分秋色」將魏山逼得後退一步,她卻藉機進身,掌中劍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單老人處習會的一招「劍挑斜陽」,這一招其實亦是「醉金烏」手法之一。
  魏山儘管劍技高超,卻是不識得這一手的厲害,猛可裡提劍就封,但只見眼前銀光一轉,對方劍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劍芒刺目,冷氣襲人。
  「弧形劍」魏山猝然一驚,心道不好,點足就退,卻是慢了一步。隨著朱翠長劍的走勢,這一劍,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劃了尺把長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劍」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旋風捲了出去,噹啷啷撒劍倒地。
  卻在此同時,另一名藍衣的金星衛士由內竄出。
  此人身材矮小,膚色奇黑,姓胡單名一個赤字,原是負責看守中門,聞聲而出,乍見之下,一聲大叫道:「快來人!」
  話聲出口,手下卻是不閒著,隨著他左腕振處,一面烏油油、幾近兩丈方圓大小的黑色巨網,已自散了開來,直向朱翠全身罩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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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22:27
  同時之間,更由中門之內一連閃出了三條人影,連同先時那兩個手持鬼頭刀的人,共為六人,全數一擁而上,兵刃齊發,其勢可觀。
  朱翠仗著身法巧快,雖不曾為對方巨網網著,但眼前情勢卻是未可樂觀。
  那個叫胡赤的矮個子,一手持網,一手持著一根狼牙棒,身法巧快十分,這一網一棒,無形中給了朱翠極大的壓力,更何況另外五人也都俱非等閒,隨著胡赤的號令,五人頓時形成了一個五角轉殺陣勢,作半弧度地把朱翠看於其中。
  朱翠雖具有超人身手,奈何對方六人所形成的這個進攻陣勢,頗非等閒,輪番出手,攻守咸宜,一時之間,竟然無計可施。
  她這裡儘管心急如焚,卻是孤掌難鳴,一顆心早已飛入內院。
  內堂裡,情形又是如何?
           ※        ※         ※
  沈娘娘神態雍容地高坐在上,一隻手緊緊抱著她的獨子,鄱陽王嗣朱蟠。
  宮嬤嬤一根烏金杖,史銀週一口雪花緬刀,緊侍左右,分別保駕著這落難的母子二人。
  旭日的紅光,映照得這間堂院滿處都是異彩,每個人的臉都是紅通通的,包括那位當今大內內廠總督大人的曹羽在內。
  臉上浮著微微的冷笑,在一名金星衛士的陪侍之下,曹羽就站在當門之處。
  也不知是他為了顧全禮貌或是有意地擺譜,曹老頭子竟然身著官服,一品軍功的武將朝服,只是在腰側加上了一把長劍而已。
  「娘娘,話可是說完了,本座說的可都是句句實話,聽不聽在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一面說,曹老頭子伸出一隻戴有玉板指的手來,頻頻地摸著他的鬍子,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濃娘娘緊緊抱著兒子,把頭偏向一邊道:「我不跟你說話。無恥的東西!」
  曹老頭子偏偏不慍不怒地嘻嘻一笑,道:「你罵我我是不會生氣的,我再說一遍,你們母子這就起駕吧,要不然,嘿嘿嘿!」
  沈娘娘還不及說話,她身邊的「一掌飛星」史銀周卻凌聲道:「娘娘已經說過了,叫高島主自己出來請駕吧!」
  「住口!」曹羽一聲厲叱道:「你是什麼東西,在本座面前,豈有你說話的餘地!」
  話聲一頓,偏頭向身邊那名金星衛士道:「給我處死!」
  他身邊這名衛士應了一聲,早已不耐地閃身而前。
  此人綽號「妙手金輪」,姓譚名子威,在內廠眾多金星衛士之中,算得上頂尖兒的一個,算得上是曹羽的最得力的一個助手,這一次曹羽特別把他帶在身邊,一直還沒有出手的機會。
  譚子威聆聽之下,巴不得在主子面前顯顯威風,身形猝閃已到了史銀週身前。
  史銀周自知在彼輩大內高手面前,自己實在無能敵擋。可是,職責所在,卻無能推卻,何況他早已存下了以死報主的心願。
  眼下譚子威身子方一襲近,史銀周話也懶得跟他說上一句,掌中緬刀「嘶!」一聲,迎面直向著對方當頭直劈了下來。
  譚子威「嘿嘿」地一聲,身子向後微微一坐,雙手閃出,只聽見「啪」地一聲,已把史銀周掌中緬刀夾在了兩掌之間。
  這一招雙手夾刀之術,果然極其高明。史銀周萬萬也沒有料到自己出手之第一招,即吃對方拿住了刀鋒,心裡一急,左掌上力貫五指,陡地一掌直向著對方面門上擊出。
  這一手似乎也落了空,掌式方出,卻見譚子威雙手夾刀依舊,整個身軀,卻像猴子也似地整個翻了起來。
  他身子本來就十分矮小,行動之靈活,卻是出入意外,二翻一落,真比猴子還要靈活,「刷!」一聲,已落在了史銀週身後。
  史銀周陡地覺出了不妙,再想轉身,哪裡還來得及。
  譚子威出掌之快,更系少見,雙掌猝然向下一壓,一式「神龍抖甲」,「碰」地一聲,兩隻手雙雙都按在了史氏的背上。
  不要看這個人身材如此瘦小,那雙手掌之上卻是真有勁道,兩隻手自在對方背上一經接觸,史銀周由不住陡地一個踉蹌,一交向外跌了出去。
  「嘩嗯楞!」一聲,緬刀脫手而出,史銀週一個「鯉魚打挺」雖自地面上躍身而起,卻是捺不住由嘴裡「哇」地噴出了大口的鮮血,身子晃了一晃,「撲通!」一聲又倒了下來,頓時昏死了過去。
  目睹如此,在沈娘娘單手抱持之中的小王爺朱蟠,第一個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史大叔……」
  忽然他用力掙開了沈娘娘的手,直向著史銀週身上撲了過去。
  真是事發突然,沈娘娘一驚之下,驚叫道:「回來!」伸手就抓,卻是沒有抓著。
  一旁的宮嬤嬤大叫道:「小王爺!」方自踏前一步,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蓋因為守侍娘娘與搶小王爺同樣重要,一時難定取捨。
  然而,敵人方面,卻是不容她少緩須臾。
  「妙手金輪」譚子威一聲冷笑,首先躍身而前,伸手向著小王爺背上就抓。
  目睹及此,沈娘娘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尖叫了一聲,正要撲過去,猛可裡,只聽見側面窗扇間「喀喳!」一聲爆響,兩扇窗戶,突地為之破碎開來。
  隨著破碎而開的窗扇,一條人影電閃而入,現出了纖細婀娜身材的一名少女。
  少女青絹扎頭,腰肢款細,掌中一口「雁翎長刀」,聲到人到,人到刀到。
  一道白光,雁翎刀直向譚子威探出的手掌上落了下來,由於刀氣十足,隔著老遠,已使得譚子威感覺出是切膚之痛,如果遲一刻收手,這條膀子可就別想要了。
  譚子威此人功夫還是真強,就在此千鉤一發之際,即見他收手回身,一個反身飛雲之勢,單手向上一操,已抓住了屋頂上的雕花天花板。僅僅憑左手三指之力,就把整個的身子吊在了空中,緊跟著手指一鬆,翩翩飄身而下。
  這個猝然現身的少女,身子一經落下,一探手已抓住了小王爺朱蟠的背後,把他硬生生地給提了回來,朱蟠大叫著回身舉手就打,一眼看見抓著自己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女子,頓時就傻住了。
  「快到你娘那裡去,再不聽話我可要打你了。」
  這個姑娘寒著一張清水臉,兩隻眼睛蘊著奇光,炯炯有神地盯向朱蟠。
  這位小王爺平常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姐姐朱翠,只是這時看起來,對方這個女人好像比姐姐還厲害,更何況她手上還拿著明晃晃的一口長刀,頓時嚇得不敢吭聲。
  「聽見沒有?」
  這個姑娘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他,朱蟠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乖乖地就跑到了沈娘娘身邊,後者一把把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曹羽、譚子威是何等厲害的人物,自然一眼也就看出了來人的身手,正因為這樣,才由不住相繼地吃了一驚。
  這個青絹扎頭的姑娘,身子再閃,已攔在了沈娘娘身前,一雙眸子卻注定著當前的曹羽。
  「曹老頭,別那麼神氣活現,多少事你們這些吃公糧的鷹爪子不管,專門趕盡殺絕,今天就不讓你稱心如意。」
  一面說,這個號稱「燕子飛」,中原最負盛名的女俠客,手中玉翎寶刀向前一指,一股無形的刀氣,直向著曹羽射到。
  雙方間隔距離甚遠,曹羽卻似有所感,兩團白眉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你又是什麼人?嘿嘿,嘿嘿,本座來此是客,更知道這裡是不樂島,姑娘如此失禮,只怕島主怪罪下來,你擔當不起吧!」
  說到這裡,曹羽微微一頓,聳了一下肩頭,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姑娘此來,可曾看過高島主?最好請示之後,再來說話。」
  曹羽這幾句話明顯的是示意對方,自己來劫持沈娘娘全家,乃系得到高島主同意。暗示對方不必多管閒事,滿以為對方聆聽之下,當必知難而退。
  曹羽所以如此容忍,實在是自知立場,自己來此是客,雖然仗著朝廷的勢力,一向在外作威作福慣了,可是,在不樂島高立的勢力範圍之內,他卻不敢過分地猖狂,主要是他實在還摸不清對方的身份,如果對方是不樂島的人,就不便得罪了。
  卻沒有想到這位姑娘聆聽之下,細眉一挑,凌聲道:「你少拿高立來嚇唬人,不樂島作惡多端,現在報應臨頭,自顧尚且不暇,再也不能幫著你們為惡了。曹羽,你要是識得大體,現在趕快退身,也許還來得及。要不然,嘿嘿,只怕你再想走還來不及了呢!」
  這幾句話一經出口,著實的使得曹羽為之一驚。他先時已聽得島上鐘聲不輟,尚還在猜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這時聽對方少女一說,才知道敢情是不樂島大敵臨門,心中著實困惑。
  以他所知,不樂島之威名遠播,無人不懼,就以自己堂堂一個統率朝廷近衛的大員,尚且對彼等敬畏三分,什麼人又能有這個膽子,膽敢來此尋仇?誠然是不可思議之事了。
  心裡盤算著,不免對於眼前少女充滿了好奇。
  「聽你的口氣,姑娘並非不樂島上的人了。哼!你的膽子不小,你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這件事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麼?」
  持刀少女一揚手上刀道:「這口雁翎刀就是我行俠江湖的標誌,我姓潘,曹老頭,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一聽對方報出字號,曹羽由不住心頭一震。「雁翎刀」再加上「潘」這個姓,很容易使他想到了那位成名江湖的女俠「燕子飛」潘幼迪。
  「哼哼!」曹羽鼻子裡發出了一串冷笑之聲。
  「我聽說過你,」曹羽慢吞吞地點著頭道:「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潘幼迪了。」
  潘幼迪冷冷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當然也就等於默認了。
  曹羽嘿嘿一笑說:「姑娘,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這件事卻不是你應該管的,你也管不了。」
  潘幼迪道:「管不管得了,是另一個問題,反正我已經管定了!」一面回頭向宮嬤嬤道:「這位媽媽你照顧著小王爺,我們出去。」
  宮嬤嬤答應了一聲,手裡的烏金杖一擺,就要去背起小王爺,卻不意對方那個「妙手金輪」譚子威,忽地越身而前,伸手向著小王爺朱蟠身上就抓。
  宮嬤嬤一聲怒叱道:「狗強盜!」
  「呼!」烏金杖夾著一股疾風,照著對方頭上就打。
  譚子威真有過人的身法,就在宮嬤嬤烏金杖摟頭直下的一霎,只見他兩隻手交插著自身後霍地向外一分,「嘩楞楞」一陣子金鐵交鳴聲中,兩隻手上已多了金光閃爍的一對「日月輪」。
  這對日月輪,正是譚子威仗以成名的兵刃。
  雙輪乍然向外一撲,往起一揚,「噹啷!」一聲,已架住了宮嬤嬤的烏金杖。
  譚子威的手法還不只如此,原來那日月雙輪上還有手腳,隨著譚子威左手月輪一聲搖動之下,卻由那彎月輪之上倏地分出了一截齒鎖,「咯!」地一聲,將宮嬤嬤的烏金杖身鎖了住。
  宮嬤嬤一經掄使才知受制於人,由不住大吃一驚,突然間眼前金光乍射,譚子威的另一隻金輪忽悠悠已現眼前。
  這一霎,宮嬤嬤可真是險到了極點。忽然間潘幼迪的身子閃向眼前,「噹啷!」一聲,雁翎刀磕開了日月輪,譚子威向後一挫身勢,霍地一個倒翻,退出了七尺開外。
  卻聽得身後的曹羽一聲叱道:「大膽!」
  接下來是袍帶振風「呼嚕!」地一響、曹羽偌大的身勢,有如一片雲也似地已來到了近前。
  這個老頭子敢情狂傲得很,身形一現之下,右手五指有如分筋把脈也似地,直向著潘幼迪持刀的那隻手上搭去。
  潘幼迪向後一挫刀身,左手出掌如電,用「摟膝」之勢,直向曹羽肋下就打。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有如巨鷹也似的一個疾旋,「刷」地一聲,背脊幾乎貼平了屋樑,隨著他猝收的雙臂,「刷」地又一聲落了下來。
  落身、現劍,一口玉虎把座的盤龍劍,已撤了出來。
  「丫頭,你當真要與本座為敵麼?」
  一面說時,這個老頭兒腳下迅速地一連向前搶踏了兩步,用「人」字攻勢,把對方看在劍勢之中,的確高明之至。
  潘幼迪知道這個曹羽不是易與之輩,其實就是方才現招的那個譚子威也是出奇的強,自己以一敵二,是否能操勝算,實在大是問題。這麼一想,心裡不禁大為焦急。
  她原意只要能護侍著沈氏母子闖出去,與朱翠會合一起,再定逃走之策,卻想不到對方曹羽偏偏不令她從願,竟然親自出手阻攔,說不得只有與對方放手一搏了。
  潘幼迪一口刀傳說能封八面之威,自是非比尋常,尤其是眼前形勢,顧此失彼,顧彼失此,更不容她掉以輕心。
  果然,她搶身向曹羽進招,便為之失策,那時另一面的譚子威只須待機上前,便可輕而易舉的制服宮嬤嬤,而挾持沈娘娘母子到手了。
  潘幼迪瞭解到這番形勢,哪裡敢絲毫大意,掉以輕心。
  因此,在曹羽的進身之下,她不進反退,一連後退了三步,才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站住了身子。
  果然,她身子方自站定,另一面的「妙手金輪」譚子威已霍地向著沈娘娘身前欺進過來。
  潘幼迪已正確由光可鑒人的刀身之上,看清了對方的進身之勢,長刀乍揮,已封住了譚氏的去勢。緊接著她刀勢一壓,向外猝然一展,刀光如虹,集結著極為剛烈的一股刀氣,譚子威如不趕緊後退,可就保不住會為這股氣勢所傷,須知刀氣不比刀身,那是無從封架的。
  這麼一來,便化解了眼前之危,譚子威在極不心甘情願的情況之下,退後了三步。
  曹羽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頭既驚又怒,當下冷笑了一聲,身形霍地向下一坐,玉虎盤龍劍猛地向上一提,一個虎撲之勢,猝然撲前而至。
  曹羽知道對方刀氣厲害,迫使他不得不施展出苦練多年的內氣罡氣,與以對抗。眼前這一撲之勢,便十足驚人,強大的內功力道形成了一堵小山也似的勁道,霍地向前直撞了過來。
  潘幼迪那等功力之人,也被逼得身形弓起,果真她要是後退,便將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她一面鼓動真氣,硬挺著身勢不使後退,更於險惡之中,再一次運用刀氣向前劈出了一刀。
  曹羽身形忙即向左面一個快閃,一面劍走輕靈,施展追殺劍勢,在他快速的旋身勢子裡,一連劈出了三劍,將潘幼迪從正、左、右三面皆控制在劍勢之中。
  這一手果然厲害,潘幼迪竟然暫時無能出手。
  他像故意為一旁的譚子威製造有利的出手機會,果然譚子威把握著這一霎有利之機,忽地騰身而起、直向著宮嬤嬤遞進一招。宮嬤嬤即使在全神貫注之中,也顯得慢了一步。
  「呼哧!」一聲,一隻日月輪上的刺勾子整整地插進到了宮嬤嬤的右肩頭上。
  宮嬤嬤痛得「哎喲!」叫了一聲,差一點昏了過去。
  譚子威伎倆還不只此,隨著這隻手霍地向後一收,宮嬤嬤身子一個踉蹌,碗大一片皮肉連同一片肩衣,全然都被拉扯了下來,大股的鮮血,跟著也冒了出來,宮嬤嬤又發出了一聲驚叫,痛得全身打顫。
  這番情景著在小王爺朱蟠與沈娘娘眼中,當真是痛徹心肺,朱蟠大叫了一聲宮嬤嬤,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譚子戚一聲冷笑,倏地一個上步,一雙日月輪運足了力道,一齊向著宮嬤嬤前胸上直搗了過去。
  此時此刻,宮嬤嬤萬難閃躲開來,「噗」地一聲,這雙日月輪全都照顧到了她的身上,卻由於力道極猛,竟將她整個胸骨全部震碎,當場死於非命。
  譚子威一式得手,當真是喜極欲狂,卻是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一道劍光,匹練也似地電閃而至,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直襲向譚子威後心而來、由於來勢簡直太過突然,無聲無息,容得譚子威忽然發覺出背後有異時,哪裡還來得及?
  「噗嗤!」一口長劍,直直地穿進了譚子威的後心,由於力道極猛,竟然刺了一個前後透心穿。
  譚子威的一雙日月輪還膩在宮嬤嬤身上不及撤出,想不到自身卻為別人所乘。
  「幄!」譚子威整個身子,就像是石頭人也似的,忽然定住了。
  他還想轉身看看殺他的人是誰?可是這個小小的願望,在此刻也是難以達到。
  一條人影,直由堂屋前門穿身進來,現出了朱翠失魂的體態,只見她披頭散髮,鬼也似的猙獰,想是目睹危急,來不及進前,先自飛出了手中長劍,竟然一劍奏功,貫穿了譚子威後心。
  她雖然克敵制勝,將兩層院落的強敵——手刃劍下,自身也有多處掛了彩,名副其實的成了「浴血而戰」。
  沈娘娘乍見女兒來到,又驚又喜,卻是全身抖成一氣,偏偏開口無聲。
  說得也是,像她這等金枝玉葉的身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平日殺一隻雞也不敢看,更別說是殺人了,一時嚇得全身打顫,哪裡還能出聲說話。
  小王爺朱蟠既悲宮嬤嬤史大叔的相繼死傷,又見姐姐的忽然來到,一身是血,忍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母子二人緊緊偎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團。
  朱翠就手由譚子威屍身上抽回了長劍,一眼看見潘幼迪意外出現眼前,正在與老賊曹羽交手不下,真是既喜又驚,大聲叫道:「姐姐,我來了,千萬別讓這個老賊出去。」一面說,她忽然縱身而前,用力地把一扇堂屋巨門關上,發出了「轟隆!」一聲大響。
  潘幼迪正感獨戰曹羽難卜勝算,忽然加入朱翠這個生力軍,自是喜出望外。
  「他跑不了的!」
  嘴裡說著,玉翎寶刀揮處,一股刀風硬生生將曹羽逼出數丈開外。
  曹羽目睹著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譚子威的喪生,再加上朱翠的忽然現身,確使他大為驚心。
  朱翠心裡恨極了這個老賊,自己母女家人流落至此,有今日之下場,無非這個老賊一手所賜,她是無論如何也放他不過的了。
  曹羽原以為自己對付潘幼迪,足可游刃有餘,卻是沒有想到雙方一經交上了手,對方竟是出乎意料的強,一口刀真有鬼神不測之妙,簡直不敢絲毫大意。
  現在猝然再加上一個朱翠,兩個姑娘幾乎是一樣的強,曹羽兩面受敵,自然就覺出不妙了。
  情急之下,曹羽忽地擰身往外就閃,掌中劍劃出一道長虹,用「秋水斜陽」的一招,直取朱翠面門,嘴裡厲叱道:「閃開!」
  朱翠舉劍就迎,兩口劍「噹啷」地迎在了一塊。
  這一劍雙方都貫足了真力,誰都想把對方的劍磕出手去,但偏偏都沒有如願以償。
  到底朱翠連番久戰之身,內力不繼,這一震之威,直使她感覺到齊臂發酸,差一點長劍脫手就飛。
  雙方這一交接,卻給了潘幼迪可乘之機,雁翎刀由下而上霍地狂捲而起,正是她仗以成名的「觀濤閣」不世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曹羽陡然一驚,厲嘯一聲,拔身而起,他的這種「鷹起」身法,確是稱得上高明,武林罕見,雖然如此,潘幼迪的洗雪刀法卻仍然沒有放過他。
  一片刀光閃過,曹羽起勢略遲,立刻在他右大腿內側,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一偏,忽悠悠自空而墜,鮮紅的血立刻把他右面褲管給浸透了。
  說起來,雖然並沒有傷著要害,可是要知道一個練習氣功的人,最忌的就是見血之傷,尤其是下半截身子,更是見不得血。否則,一經運功,血流不止,那還了得?
  曹羽的一腔自負,剎那間消失殆盡。當他身子落下來時,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了下來。
  對方兩個充滿殺機的少女,卻是放他不過,一刀一劍,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陡地欺身而近,形成一個「八」字形,把這位權傾一時的曹大人,看守在一個死角裡。
  對於曹羽來說,此刻一霎間的感受,乃是他畢生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死亡的陰影,忽然出現在他腦海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千軍萬馬的陣仗在他來說,都不足以畏,而現在的這一霎,生命竟然在一雙少女面前為之股慄,使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啊!且住!」
  曹羽一隻手按著牆,緊緊地咬著牙,忍著腿上的疼,疼是忍住了,血卻是忍不住,猶自一個勁兒地向外淌個不休。
  曹羽那張臉,剎那之間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已經到了他說軟話的時候了。「二位姑娘手下留情,老朽知錯了。」
  朱翠冷笑道:「太晚了。」
  當胸一劍刺去,曹羽舉劍就撥,「噹!」一聲,架開一旁,朱翠已能體會出這一劍的力道較之前一劍差多了,足可證明對方已「力不從心」。勝券在握,思及屈死的宮嬤嬤與家中各人,她悲從中來,第二劍再出,這一劍曲折多變,一波三折,巧妙地閃開了曹羽的劍勢,直取對方咽喉。
  曹羽大叫一聲,左手力按牆壁,身子一個疾滾,閃開了咽喉,卻沒閃開後項。
  「哧!」背上可又留下一道血口子。
  這一劍較諸潘幼迪那一刀又重得多。曹羽痛得打了個閃,嘴裡「喔喔!」連嚷了兩聲,他自忖討命無能,情急之下,陡然運用「按臍力」,一隻左手血也似紅,霍地向著朱翠腰上遞出。
  這一掌聚集了他所有能運施的全身功力,捨此之外,再也沒有絲毫勁道了。
  朱翠豈會為他擊中?
  潘幼迪眼快,更不會忘記他的困獸之爭,雁翎刀霍地揚起,有如猝起的一片浪花,就在這片浪花之下,曹羽的一隻左手已自齊腕被削落來下!緊接著朱翠的一劍,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前心,劍拔,血標。
  一代奸宦,元兇巨惡,終於伏屍劍下。他身子一連前進了好幾步,怒目凸睛良久,才緩緩倒了下來。
  陽光炫耀著白沙。
  當然也不曾放過了佇立在白沙地上的那兩人,兩個看來幾乎是同樣高,但卻絕非相同年歲的人。
  白鶴高立與大俠海無顏已經相峙頗有一些時候了,由地上凌亂的足印判斷,似乎他們已經幾度交接,目前的情況卻是誰也沒有佔了上風。
  高立破例地束起了他的長衫下襟,海無顏也在腰上加了一條絲絛。
  當他們再次對峙,醞釀著致命的一擊時,現場千百雙眼睛目光一致,都被他們緊緊地吸住了。這麼多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樣,倒只有一波連一波的海水聲聲不息地拍打著,演奏著亙古不變的自然樂章。
  桑老夫人衣裳破了,左胸上帶著血,臉上也青了一塊,但是她手裡兀自緊緊地抓住一對鐵棒錘,這對玩意兒有個名堂叫「四煞棍」,倒是江湖罕見。桑平看上去也掛綵了,母子二人正倚著坐在沙地裡,面對著簡直不成比例的眾多且復強大的敵人,她們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空氣是那麼低沉,緊緊地壓著現場每一個人,都快要為之窒息了。
  兩個人並非真的靜止。
  像是心有靈犀,他們幾乎是同時邁起了左腿,緊接著疾風也似地迎了過去。
  「呼!」竟然迎了一個空。
  一個是「金臂沉肩」,另一個是「浪裡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
  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一次交鋒裡,海無顏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雙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卻直取對方右肋。
  那可真是快,快到無以復加。
  海無顏的身法,是超乎「醉金烏」之外,那種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烏」的身法,高立卻也不含糊,「醉金烏」既已不靈了,卻揉合著他自己的創新,是以雙方才會有不可思議玄奧的兩度撲空之勢。
  海無顏的「金剛指」參合著「二天門」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劃卻為其苦練經年的「鷹翅功夫」。真正是並世無雙的功力。
  高立躲過了雙眼,卻無能閃開頭頂,在海無顏的一雙指力之下,頭皮上擦出兩道血痕,海無顏閃開右肋卻無暇顧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斬落下來。
  兩個身子明明已錯開,偏偏海無顏的身子,竟然在錯開的一霎霍地倒仰過來。
  豈只是身子倒折過來而已,他的兩隻手也隨著倒仰的身軀同時擊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後兩肋之間。
  看到這裡,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只是卻沒有人發出聲音,每一人的心都被震撼住了。
  雙方再一次面對面地站立時,高立已是神采黯然,他的真氣已散,全身俱已為汗所濕。
  「小伙子……你贏了……這個不樂島從今天起,是你的了。」
  不過在一天以前,他加諸在單老人身上的一切,竟然奇妙地,同樣地又加諸在他自己身上,也算是報應不爽。
  接下來,這位稱雄天下的黑道武林魁首,直直地倒了下去,永遠地倒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風來儀對於師兄高立的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事實上這個結局是她早已經預料到的,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天,也是她生平最長的一天,終於,她想通了一切,也為自己的去留作了打算。
  她選擇了「活下來」的一條路,並不因為她「怕死」,因為未來的歲月活著遠比死亡更要艱難得多。
  過去的年月,她犯了太多的殺孽,虧欠人們大多,此番洗心革面,應該是補償的時候。
  這個道理她也曾講給她最得意的弟子吳明聽過,於是在徵得吳明衷心贊同之下,他們大方地去拜會了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彼此一番虛心真誠地討教之後,定下了今後實踐的方針。
  就這樣,師徒二人告別了不樂島,在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揚舟而去。
           ※        ※         ※
  「不樂」島如今已改名為「快樂」島,「不樂島」已成為歷史的名詞,永遠不會再存在了。
  「快樂」島如今同樣的也有三位島主,即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他們上下一心,共同經營之下,這個島上的實力較之昔日更為堅強,如果說拿今天與過去作一個比較,則會發覺到它們之間最大不同之處原本就在這個「樂」字上,不樂使人「不樂」,快樂使人「快樂」!
  這就夠了,人活著只要快樂,人人快樂,夫復何求……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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