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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丹˙布朗(Dan Brown)]天使與魔鬼[全書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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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1 21:11: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s22731111 於 2013-12-31 21:15 編輯

天使與魔鬼

1.
埃及吉薩省的大金字塔的高高的台階上,一個妙齡女子對著下面的那個男人大笑著,她喊道:“快點兒啊,羅伯特!我知道我早就該嫁給一個小伙子。 ”那女郎一臉嫵媚。
  羅伯特想盡量趕上她,可雙腿卻像灌了鉛。“等一等吧!”他告饒了。“能不能……”

  羅伯特往上爬著,視線開始模糊起來。這時耳邊傳來了雷鳴般的聲音。我得追上她!但  
他再抬頭看時,女友已經不見了。站在那裡的竟是個一嘴黃牙的老頭兒。老頭兒瞪著一雙圓眼看著台階下面的羅伯特,滿臉猙獰。這時,羅伯特疼得叫了起來,聲音在沙漠上空迴盪著。

  羅伯特·蘭登身子一動,從噩夢中醒了過來。身邊的電話還在響著,他懵懵懂懂地抓起了話筒。

  “哪位?”

  “請找羅伯特·蘭登。”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

  蘭登從被窩裡坐起身來,定了定神道:“我……就是羅伯特·蘭登。”他瞥了一眼自己的電子鐘,是清晨,5點18分。

  “我得立刻見你。”

  “你是哪位?”

  “我叫馬克西米利安·科勒,是離散粒子物理學家。”

  “是什麼?”蘭登還有點回不過神來。“你確信你找的就是我這個蘭登嗎?”

  “你是哈佛大學的宗教聖像學教授,你有三本關於符號學研究的專著,而且……”

  “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

  “我很抱歉。我有樣東西,你有必要看看。在電話上跟你說不大方便。”

  蘭登不由得嘆了口氣,頓時不悅起來。這樣的事兒以前也有過。這都是他寫的那些關於宗教符號的書惹的禍,一次是幾個宗教狂熱分子打電話給他,讓他確認一下他們新近從上帝那裡得到的一個符號,還有一次電話是俄克拉何馬的一個油漆清除女工打的,她向蘭登承諾,如果他肯南下,飛過去鑑定一下魔術般出現在她床單上的十字形,她就會讓他品嚐到永世難忘的性愛。那是塔爾薩塔爾薩,美國俄克拉何馬州東北部城市。——本書關於宗教、文化、科學、藝術以及符號學等方面的知識或典故非常多,所以譯者相應地做了註釋,以方便讀者閱讀。本書所有註釋皆為譯者註。

  的裹屍布。蘭登當時這樣答道。

  “你是怎麼弄到我的電話號碼的?”蘭登盡量保持禮貌,儘管這個電話來得確實不是時候。

  “是在萬維網上,在你的著作上看到的。”

  蘭登立刻面有慍色。他太他媽清楚了,他根本就沒把家裡電話寫到書上。這傢伙顯然在撒謊。

  “我需要見你。”那人很執著。“我不會虧待你的。”

  蘭登簡直要氣瘋了。“對不起,可我的確——”

  “你要是立即動身,到這里大約是——”

  “我哪兒也不去!現在才清晨五點鐘。”蘭登掛斷了電話,頹然倒在床上。他閉上眼睛,想再睡一會兒,可就是睡不著。剛才那個夢深深地刻在他腦子裡。無奈,他只好穿上睡衣,下了樓。

  羅伯特·蘭登赤著腳,在自己位於馬薩諸塞、具有維多利亞時代建築風格的家裡踱著步子,

  慢慢地喝著一大杯熱氣騰騰的雀巢速眠液,這是他慣用的治療失眠的辦法。四月的月光透過凸窗灑在華貴的地毯上。蘭登的同事們經常笑話他,說他的家根本不像個家,看去倒像個人類學博物館。書架上塞滿了世界各地的宗教手工藝品——一個產自加納的伊庫巴,一個產自西班牙的金質十字架,一個產自愛琴海基克拉底群島的雕像,更為難得的是,還有一個產自婆羅洲的機織的博克斯,這是一個年輕勇士青春永駐的象徵物。

  蘭登坐在自己的黃銅製作的帶有馬赫里希馬赫里希,也稱大聖,是印度教導師或精神領袖的稱號。像的箱子上,品著暖融融的熱巧克力,凸窗上映出了他的影子。那影像扭曲而又蒼白……像個鬼。一個逐漸變老的鬼,他想,這影​​像殘酷地提醒了他,他那年輕的心靈棲居在一個易朽的軀殼裡。

  蘭登雖然不能算是標準意義上的翩翩君子,但在女同事們的眼裡,今年四十五歲的他還是頗具才子魅力的——他有一頭夾有根根銀絲的濃密棕髮,一雙善於探究事務的藍眼睛,一副充滿磁性的深沉的嗓音,以及大學運動員式的熱情奔放、無憂無慮的笑臉。蘭登在預備學校和大學裡都是跳水運動員,因此到現在他仍然有著一個游泳運動員的壯碩身材,硬實的六英尺高的個頭,這都是他每天在學校的泳池裡游五十個往返的精心維護的結果。

  蘭登的好友們總是把他看作一個高深莫測之人——一個跨世紀的英才。每到週末,人們總是能夠看到他身著藍色牛仔徜徉在學校的方院之間,與學生們討論計算機圖解問題或是宗教歷史問題;有些時候,在一些曾邀請他講過課的博物館的入口處,人們還會發現他穿著海力斯牌花呢外套和蘇格蘭佩斯利渦旋紋花呢馬夾出現在高品位的藝術雜誌上。

  儘管在教學上嚴謹有加,一絲不苟,蘭登卻是第一個欣然接受他所讚頌為“高尚、素樸的失落的藝術”的人。他以一種具有感染力的狂熱參與各種文娛活動,和大學生們竟建立起了兄弟般的友情。他在校園裡的綽號是“海豚”,因為他有著親切友善的天性,同時有著令人驚嘆的跳水能力以及在水球比賽中全勝的驕人戰績。

  蘭登兀自坐著,心不在焉地凝視著黑夜。這時,一陣刺耳的聲音又打破了室內的寧靜,這回是傳真機的鈴聲。蘭登現在實在是無力再發火了,只好無可奈何地笑笑。上帝的子民啊!他獨自思忖。盼望彌賽亞彌賽亞,猶太人盼望的複國救主。盼望了兩千年,現在還那麼執著。

  蘭登懶洋洋地把手裡的空杯放回廚房,慢吞吞地走進鑲有橡木飾條的書房裡。傳真機傳  
送過來的文件就擺在那張托盤上。蘭登不由得嘆了口氣,綽起那張紙頭看了看。

  頓時,他覺得一陣噁心。

  那紙上竟印著一張死屍的照片。屍體被扒光了衣服,頭被扭了過去,臉整個朝向了後面。死者的胸前是個可怕的灼痕。這人被打上了烙印……只印了一個字。這個字蘭登再熟悉不過了。熟悉得不得了。他瞪大了眼睛滿腹狐疑地看著這個十分考究的燙字。

  “光照派。”他結結巴巴地讀道,心裡怦怦直跳。這不可能是……

  蘭登對馬上就要看到的東西真是有點害怕,便小心翼翼地把這份傳真旋轉了180度,倒著看了一遍。

  蘭登一時驚得連呼吸都沒了,有如遭了一記重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把傳真又旋轉了一遍,正著端詳了一遍,倒過來又端詳了一遍。

  “光照派。”他低聲說道。

  蘭登驚得目瞪口呆,一屁股癱坐在椅子裡。他如墮五里霧中,呆呆地坐了好半​​晌。傳真機上一眨一眨的紅燈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顯然,發傳真的那個人是要和他通話。蘭登盯著閃爍的指示燈看了良久。

  終於,他哆哆嗦嗦地摘起了話筒。




2.
  “我現在可以和你講話了嗎?”那人終於聽到蘭登拿起了電話。

  “可以,先生。你當然可以。你能先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我剛才是要跟你說的。”這人的聲音僵硬而又古板。“我是個物理學家,掌管著一個研究部門。我們這裡發生了一起謀殺案,屍體你已經看到了。”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蘭登對這個問題還是耿耿於懷,腦子裡卻都是那張傳真圖。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是在萬維網上,在載有你的《光照派的藝術》那本書的網站。”

  蘭登試圖想個明白。他的著作在主流文學圈寂寂無名,在互聯網上倒引起了很大關注。

  但打電話的這個人所說的卻有些不著邊際。“網頁上根本就沒有聯繫方式。”蘭登否認道。“這我再清楚不過了。”

  “我的實驗中心裡有人非常擅長從網上獲取用戶的各種信息。”

  蘭登還是大惑不解。“看來你實驗中心裡的人對網絡了解頗多嘛!”

  “那是當然。”對方反唇相譏。“萬維網就是我們發明的。”

  從對方的語氣裡,蘭登聽得出他並沒有信口雌黃。

  “我得見你。”那人執著地說道。“這不是我們在電話上可以探討的事兒。我的實驗中心從波士頓坐飛機只要一個鐘頭。”

  蘭登站在燈光昏暗的書房裡,細細琢磨著手上的傳真。這個圖形太令人震撼了,它可能成為本世紀在碑文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他​​十年的研究被一個符號證實了。

  “十萬火急。”那人催促道。

  蘭登死死地盯著那個烙印。光照派。他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他的研究總是建立在化石的對等象徵物——古代文獻和歷史傳說上,但眼前的這個圖形就在今天。是現在時態。蘭登像個古生物學家迎面遇上了一隻活生生的恐龍。

  “我已經擅自作主給你派去了一架飛機。”那人說道。“飛機二十分鐘後就可抵達波士頓機場。”

  蘭登一時語塞。坐飛機只要一個鐘頭……

  “請原諒我自作主張。”那人又說道。“我這兒需要你。”

  蘭登又看了看傳真——一個被白紙黑字證實了的古老的神話,個中隱秘著實駭人聽聞。他心不在焉地看著凸窗外面。第一縷晨曦已經透過白樺樹照射在他的後院中,但這景色今天卻有些不同往日。他既恐懼又興奮,這種奇怪的心理籠罩著他,他知道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你贏了。”蘭登說。“告訴我到哪裡去乘飛機。”


3.
  幾千英里以外,兩個男人正在會面。房間內漆黑一團,這是典型的中世紀石頭建築。

  “本韋努托。”領頭的那個男人說。他坐在陰影裡,看不出長得什麼樣子。“你得手了嗎?”

  “當然。”另一個人在黑暗中答道。“活兒乾得漂亮極了。”這人的話像四周石頭牆壁  
一樣冰涼堅硬。

  “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吧?”

  “乾淨極了。”

  “不錯。我要的東西有了嗎?”

  殺手那烏黑髮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他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電子儀器放到桌子上。

  坐在陰影裡的人似乎很滿意。“你幹得很地道。”

  “為兄弟會效力是我的榮耀。”殺手答道。

  “第二步行動馬上就要開始。稍事休息,我們今天晚上要把這個世界搞它個天翻地覆。”


4.
  羅伯特·蘭登的薩布牌900S型轎車風馳電掣般駛出了卡拉漢隧道,出現在離洛根機場入口處不遠的波士頓港口的東側。他核對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機場路,過了老東方航空大樓便向左轉。離進口道路還有三百碼的時候,一個飛機庫在黑暗中已隱約可見,上面印著一個很大的“4”字。蘭登把車緩緩地開進了停機坪,欠身下了車。

  大樓的後面閃出了一個穿著藍色飛行服的圓臉男子。“是羅伯特·蘭登嗎?”他喊道。
那人的口氣很友善,蘭登聽不出他是什麼地方口音。

  “正是我。”蘭登說著,鎖上了車子。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人說道。“我剛剛著陸。請跟我來。”

  他們轉過大樓,蘭登覺得有些緊張。他實在不習慣這種神秘電話和這種與陌生人的秘密約會。由於全然不知此行何為,蘭登還是穿上了平時穿的校服——下身是絲光黃斜紋褲,上身是圓翻領毛衣,外套一件海力斯牌花呢上裝。二人並肩走著,蘭登腦子裡還想著上衣口袋裡的那份傳真,依然覺得傳真上面的一切難以置信。

  飛行員似乎覺察到了蘭登焦慮的心情。“坐飛機對您來說不是問題吧,先生?”他搭訕著說。

  “這無所謂。”蘭登答道。燙了字的死屍對我來說才算是問題。坐飛機好對付。

  飛行員領著蘭登走到了機庫,轉過拐角,他們走上了跑道。

  蘭登在跑道上突然停住了腳步,看著停在柏油碎石舖的停機坪上的飛機,他驚得目瞪口呆。

  “我們就乘這個?”

  那人笑道:“哪個?”

  蘭登端詳了半天:“就這個?這是什麼東西呀?”

  眼前的飛機是個龐然大物,要不是其頂部光禿禿的,非常平滑,你還真有可能聯想到航天飛機呢。飛機停在跑道上,儼然一個巨大的楔形。蘭登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夢。這東西看上去就像別克轎車,全然沒有機翼,只是在機身的尾部有兩個短粗的背鰭。艉部伸出一對導向裝置。飛機的其他部分都是殼體——從頭到尾大約有200英尺長——沒有窗,除了殼體,什麼都沒有。

  “這個傢伙全速可達每小時兩萬五千公里。”飛行員介紹道,像個父親炫耀剛出生的孩子。

  “它是靠含抗氧化劑的氫氣驅動。外殼是碳化矽纖維合成的鈦金沖模。這架飛機的推力是20∶1,而大多數噴氣式飛機的推力只是7∶1。主任一定是心急火燎地想見你,他可不輕易派這個大傢伙出來。”

  “這傢伙能飛?”蘭登問道。

  飛行員笑了笑道:“噢,當然能。”他領著蘭登穿過柏油碎石舖的停機坪,徑直朝飛機走去。“我知道這傢伙看上去挺嚇人的,但你最好習慣它。五年之後,你看到的都會是這些小傢伙——HSCT型飛機,也就是民用高速飛機。我們實驗中心是最先擁有這種飛機的用戶之一。”

  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實驗中心,蘭登心想。

  “這一架是波音X33的樣機。”飛行員接著說道。“不過國家航空航天飛機另外還有好幾十種,俄國人有噴氣式截擊機,英國人有水平起降機。 未來就在這裡,只不過要假以時日它才能推向普及,你可以跟傳統的噴氣式飛機吻別了。”

  蘭登抬頭看了看這架飛機說:“我想我寧願選擇傳統的噴氣式飛機。”

  飛行員指了指上面的梯板。“蘭登先生,到這邊來,小心台階。”

  幾分鐘後,蘭登已經端坐在空蕩蕩的座艙裡。飛行員把蘭登領到了前排,替他扣好了安全帶,然後走到前面,消失在飛機的駕駛艙裡。

  這架飛機的座艙與寬體商務客機驚人地相似,惟一的區別是它沒有窗子,這使蘭登頗感不適。蘭登一生都受著幽閉恐懼症的困擾——孩提時候的一次意外到現在對他還有影響。

  蘭登對密封空間的厭惡絕不是因為他性格軟弱,但這卻常常令他有種受挫的感覺,這表現在很細微的方面。他總是避免參加迴力網球或牆網球等封閉運動,而且,儘管經濟適用的學校職工用房唾手可得,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花上一筆小錢購置了那座寬敞明亮、有著高高屋頂的維多利亞風格的宅邸。蘭登常常懷疑自己小的時候對藝術世界的癖好是源於對博物館那寬敞的空間的熱愛。

  飛機的引擎在下面拼命地吼叫著,帶動得整個機身都跟著顫動。蘭登默默地忍受著,等待著。他感到飛機在滑行,輕緩的鄉間音樂在頭頂上悠然地響了起來。

  一邊艙壁上的電話“嘟、嘟”地響​​了兩聲,蘭登抬手摘下了聽筒。

  “你好。”

  “愜意嗎,蘭登先生?”

  “一點也不愜意。”

  “放鬆些,我們一個鐘頭後就到那兒了。”

  “那麼,你說的'那兒'準確地說是哪兒?”蘭登突然意識到自己連去什麼地方都全然不知。

  “日內瓦。”飛行員回答著,同時加快了速度。“我們的實驗中心在日內瓦。”

  “日內瓦。”蘭登重複道,感覺好了些。“紐約州的北部地區,說實在的,我在賽訥卡湖附近還有親戚呢。我還從來都不知道日內瓦有個實驗中心呢。”

  飛行員大笑道:“可不是紐約的日內​​瓦,蘭登先生,是瑞士的日內瓦。”

  蘭登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瑞士?”蘭登有些激動地說。“我記得你說去這個實驗中心只有一個鐘頭的路程。”

  “是一個鐘頭的路程,蘭登先生。”飛行員輕聲笑道。“這架飛機的飛行速度是15馬赫數。”



5.
  在一條繁忙的歐洲大街上,殺手在人群中穿梭著。這殺手強悍有力,膚色黝黑,且詭計多端。那一次電話會談依然令他感到肌肉緊張。

  事情很順利,他這樣對自己說。儘管雇主還從未讓他看見過臉,但他能現身,殺手也感到非常榮幸了。離和雇主第一次接觸真的才過去了十五天嗎?殺手還記得那次電話中的每一個字……


  “我叫杰納斯。”打電話的人曾這樣說。“我們都是道上的人,我們有個共同的敵人。聽說你是待價而沽的殺手。”

  “這要看你是哪條道上的。”殺手回答道。

  打電話的人告訴了他。

  “你是在開玩笑嗎?”

  “你聽說過我們的名字,這我知道。”打電話的人回道。

  “那是當然,兄弟會的大名如雷貫耳。”

  “那麼你懷疑我是個冒牌貨了?”

  “誰都知道兄弟會早已灰飛煙滅了。”

  “這只不過是個瞞天過海的計策。最危險的敵人莫過於誰都不怕的人。”

  殺手將信將疑地問道:“兄弟會還在?”

  “只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隱秘而已。我們的勢力可以說無孔不入……甚至連和我們不共戴天的死敵的堡壘中也打入了我們的人。”

  “這不可能吧。他們稱得上是銅牆鐵壁。”

  “我們的手很長。”

  “再長也長不到那個程度吧。”

  “你很快就會相信的。兄弟會的勢力是毋庸置疑的,有件事兒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你們做了什麼事兒?”

  打電話的人把那事兒跟他講了一遍。

  殺手一下子瞠目結舌了:“真是難以置信。”

  第二天,這件事兒上了世界各地報紙的頭條。殺手這下成了信徒。

  現在,十五天過去了,殺手心中的疑雲早已散盡。兄弟會還在,他想。他們今晚將一試身手,展示他們的實力。

  殺手穿行在大街上,烏黑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他思謀著這些天的事兒。行走在我們這個星球上的有史以來最秘密、最可怕的組織之一兄弟會請了他做事兒。他們的選擇是對的,他這樣認為。他在保密方面的名聲不亞於他不怕死的名聲。

  現在,他已經勇敢地為他們做了事。他已經乾掉了目標,而且也把東西按照吩咐交給了杰納斯。現在該由杰納斯發號施令,妥善安排一切了。

  妥善安排……

  殺手不知道杰納斯會怎樣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這人顯然有內應。兄弟會的勢力範圍似乎遍布每個角落。

  杰納斯,殺手想。顯然是個含有密碼意味的名字。他想,這個名字是不是與羅馬的兩面神有關……

  或是與薩度恩有關?杰納斯(Janus), 是羅馬神話中的天門神,頭部前後各有一張面孔,故亦稱兩面神,司守護門戶和萬物的始末。接下來一句中殺手的猜想即源於此。薩杜恩(Saturn),是羅馬神話中的農業之神,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克羅諾斯(Cronus)。

  這些都無關緊要。杰納斯的功力深不可測,無疑他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殺手一路走著,想像著自己的祖上正微笑地看著他。今天,他就要為他們而戰,他的祖上早就已經與他們的宿敵開戰了,這場戰爭可以追溯到十一世紀——那時,敵人的聖戰部隊首次劫掠了他們的土地,強姦、屠戮他們的人民,宣稱他們骯髒齷齪,還褻瀆他們的教堂和神像。

  為了自衛,他的祖先成立了一支精悍的敢死隊,這支敢死隊作為護國者而聞名全國——他們在鄉間流動作戰,屠殺遇到的所有敵人,是一群技藝高超的殺手。他們不僅因殘酷的屠殺,而且還因以酩酊大醉的方式來慶祝這種屠殺而聞名遐邇。他們選擇的是一種他們稱為“黑煞”的烈性麻醉劑。

  隨著狼藉聲名的遠揚,這些殺手逐漸被人們稱為“黑煞星”——字面意思即“嗜黑煞者”。後來,“黑煞星”這個詞幾乎在每一種語言裡都成了“死亡”的同義詞。這個詞現在仍在使用,甚至在現代英語中也在使用……只不過就像殺人的手段變化了一樣,這個詞也發生了演變。

  這個詞現在叫“刺客”。刺客(assaain)這個詞本來指1090至1256年間敘利亞、波斯等地暗殺十字軍的穆斯林秘密團體成員,現在一般指謀殺政治要人的暗殺者,刺客。根據作者的說法,這個詞是從hassassin(本書根據發音及詞義譯成“黑煞星”)一詞演變而來的。assassinate(暗殺,謀殺;毀謗)即與這個詞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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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1 21:16:22 |只看該作者
6.
  六十四分鐘後,滿腹​​狐疑、還有點兒輕微暈機的羅伯特·蘭登走下了飛機的舷梯,步入了陽光明媚的機場跑道。清新的微風吹拂著蘭登的海力斯牌花呢上裝的翻領,寬敞的空間真是美妙極了。他望了一眼四周,近處是蒼翠蔥蘢的山谷,遠處是白雪皚皚的峰巒。

  我簡直是在做夢,他自語道。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歡迎您到瑞士來。”飛行員大聲說道,聲音壓住了身後這架X33型飛機霧氣燃料HEDM引擎的轟鳴。

  蘭登看了看表,早晨,7點07分。

  “您正好過了六個時區。”飛行員道。“現在是當地時間下午一點多一點兒。”

  蘭登調整了時間。

  “您感覺如何啊?”

  蘭登揉了揉腹部道:“像是吃了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似的。”

  飛行員點頭道:“那是高空病。我們剛才是在六萬英尺的高空,在那個高度,您的體重比平時輕了百分之三十。幸虧我們是短距離飛行,要是飛往東京,我們就得一直升到最高處——一百英里的高空,那您的五內可就要翻江倒海了。”

  蘭登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暗自慶幸。細想起來,蘭登這次乘坐飛機與普通飛行也沒什麼大的區別。除了在起飛時那強勁的加速度以外,這架飛機在其他方面給人的感覺與普通飛機都一般無二——偶爾有輕微的氣旋,還有攀升時的幾次氣壓,全然感覺不出它是以可以令人昏厥的一萬一千英里的時速在高空中呼嘯而過的。

  幾個技師動作麻利地跑上跑道,一起迎向這架X33型飛機。飛行員陪伴著蘭登來到控制塔旁邊的停車場裡,這裡停放著一輛獅王牌黑色轎車。不一會兒,他們已經疾速行駛在穿越谷地的柏油路上。遠處,一群雜亂的建築已依稀可辨。外面,青草覆蓋的曠野變得模糊起來。

  飛行員已經把車開到了時速一百七十公里,也就是每小時一百英里,蘭登不敢相信地看著車上的速度表。這個傢伙這麼玩命地開到底是為哪般?

  “離實驗中心還有五公里。”飛行員說。“我要在兩分鐘之內把你送到那裡。”

  蘭登徒勞地尋找著安全帶。為什麼不給三分鐘的時間,讓我們都活著到那兒呢?

  汽車在飛馳。

  “喜歡里巴嗎?”飛行員把一盒磁帶塞進放音機,問道。

  一個女人開始唱了起來:“這就是那孤獨的恐懼……”

  我這裡沒有恐懼,蘭登漫不經心地想。蘭登的女同事們經常戲謔地說他收藏那麼多高品位的手工藝品顯然只不過是為了充實一個空蕩蕩的家而已,她們堅持認為蘭登家裡有個女人的話會舒坦得多。蘭登對此總是一笑置之,還提醒她們說自己的生活中已經有了三個最愛——符號學、水球和獨身,而獨身的好處是給他以自由之身,使他得以周遊世界,他可以想多晚睡就多晚睡,可以品著白蘭地,讀自己愛的書,享受寧靜的夜晚。

  “我們這裡就像個小城市。”飛行員的話把蘭登從遐想中拉了回來。“可不光是個實驗中心。這裡有超市,有醫院,甚至還有電影院。”

  蘭登木然地點了點頭,一邊看著前面拔地而起、綿延不斷的樓群。

  “說實在的,”飛行員又說道,“我們這裡有地球上最大的機器。”

  “真的?”蘭登仔細端詳著外面的一切。

  “你從外表是看不到這台機器的,先生。”飛行員笑道。“這台機器埋在六層樓深的地下。”

  蘭登已無暇細問。飛行員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來了個急剎車,轎車向前滑動著,一下子停在了一個混凝土的崗亭的外面。

  蘭登看了看前面的指示牌: 入境檢查。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到了什麼地方,突然感到一陣惶恐。“天啊,我沒帶護照!”

  “用不著護照。”飛行員給他吃了顆定心丸。“我們和瑞士政府有長期協議。”

  飛行員拿出一個證件交給了守衛,蘭登坐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看著。守衛把證件在電子檢測儀上刷了一下,儀器亮起了綠燈。

  “客人姓名?”

  “羅伯特·蘭登。”飛行員答道。

  “誰的客人?”

  “主任的。”

  守衛蹙了蹙眉。他轉過身查對了一下計算機輸出的文件,和計算機顯示器上的數據又核對了一遍,然後轉向窗口:“祝你在這里呆得愉快,蘭登先生。”

  轎車像離弦的箭一般又衝了出去,風馳電掣,一眨眼就開出了兩百碼,來到主樓的入口處。眼前赫然聳立著一座玻璃鋼筋結構的超現代的矩形建築。蘭登對這座建築的透明設計感到很驚奇,他對建築學一向情有獨鍾。

  “玻璃教堂。”飛行員在一旁告訴他。

  “是座教堂?”

  “嗨,不是。我們這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教堂。物理學就是這兒的全部宗教。在這裡你可以隨便說上帝的壞話,就是不能對夸克和介子夸克(基本粒子之一)和介子都是核物理學名詞。稍有不敬。”

  飛行員把車掉了個頭,在玻璃建築前停了下來,蘭登兀自茫然地坐在那裡。夸克和介子是怎麼回事兒?15馬赫噴氣式飛機又是怎麼回事兒?這些傢伙到底是些什麼人?大樓前面的法語大理石碑刻給了他答案:

  (歐核中心)

  歐洲原子核研究中心

  “核研究?”蘭登問道,他對自己的法語水平還是非常自信的。

  飛行員沒有回答他,他向前傾著身子,正忙著調試轎車上的盒式放音機。“您到地方了,主任會在入口處等您。”

  蘭登注意到入口處有個人坐在輪椅裡,正驅著輪椅朝他們過來。那人看上去六十歲出頭  
,滿臉憔悴,頭頂光禿,下顎僵硬呆板,外罩一件白色的實驗服,穿著白鞋的雙腳擱在輪椅的腳墊上。還隔著一段距離,你就能感覺到他雙目的呆滯——像兩顆灰色的石子。

  “就是他?”蘭登問。

  飛行員抬起頭看了看道:“好了,我得走了。”他轉過頭給了蘭登一個坏笑。“說曹操,曹操就到。”

  蘭登實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輪椅裡的人加速迎向蘭登,他伸出冷冰冰的手道:“是蘭登先生嗎?我們在電話裡交談過。我叫馬克西米利安·科勒。”


7.
  馬克西米利安·科勒,“歐核中心”的總指揮,人們背後都管他叫“君主”,這倒不是出於尊敬,而是出於對這個坐在輪椅寶座上統治著這個領地的人物的懼怕。雖然沒有幾個人與他有私交,但他致殘的可怕故事在“歐核中心”卻是無人不曉,倒也沒有什麼人指責他的尖酸刻薄,或是他獻身於純科學的誓言。

  蘭登與科勒照面雖然只有一小會兒,但已經感覺到這是一個很難接近的人。科勒驅著輪  
椅兀自開向主入口,蘭登不知不覺地已經小跑起來,這樣才能跟上科勒的電動輪椅。這輪椅全然不同於蘭登以往看到過的輪椅——輪椅上裝有一套電子系統,包括一部多重電話機,一個呼叫系統,電腦顯示屏,甚至還有一個小型可卸錄像機。可以說,君王科勒的輪椅統治著這個中心。

  蘭登隨著科勒穿過機械門進了“歐核中心”那寬大的主廳。

  玻璃教堂,蘭登凝視著穹頂,思忖著。

  頭頂上,淡藍色的玻璃屋頂在午後的斜陽里閃著微光,投射出的各種幾何圖形使大廳顯得更加富麗堂皇。斑駁陸離的影子灑在花磚裝飾的牆壁和大理石地板上。空氣聞起來清爽而又潔淨。幾個科學家邁著輕快的步子在大廳裡走動著,腳步聲清晰地迴盪在空中。

  “這邊走,蘭登先生。”科勒的聲音聽起來差不多就像是機器人發出來的,僵硬呆板,真是聲如其人。科勒咳嗽了一下,用一塊白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後用他那無動於衷的灰色眼睛盯著蘭登道:“請快點。”他的電動輪椅像是跳躍在鋪了瓷磚的地板上。

  從正廳往裡,蘭登跟著又穿過了有點兒難以計數的小門廳,每個門廳裡都有些人在忙碌著。看見科勒的科學家們似乎都面露驚訝之色,他們打量著蘭登,好像心裡在說,這人是乾什麼的?竟驚動科勒親自迎接。

  “真不好意思。”蘭登想和他搭訕幾句,便冒昧地說。“我還從沒聽說過'歐核中心'。”

  “這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科勒打斷了蘭登的話,口氣聽上去很生硬。“大多數美國人並不把歐洲看作是世界科學研究方面的引領者,他們只把我們看作是一個雅緻的購物區——你們一想到這些民族裡竟出現了像愛因斯坦、伽利略和牛頓之類的人物,就覺得不可思議。”

  蘭登不知如何作答。他從衣袋裡拿出那份傳真問道:“照片上的這個人,你能不能……”

  科勒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請不要在這談,我這就把你帶去看那個人。”他伸出了手又說道:“也許這個東西給我更好。”

  蘭登把傳真遞給了科勒,只管默默地跟著走。

  科勒向左來了個急轉彎,拐進了一個寬敞的門廳裡,大廳裡掛著許多榮譽證書。門口最醒目的是一塊特大的牌匾。蘭登放慢了腳步仔細看了看刻在銅匾上的字:

  電子藝術獎獎給數碼時代文化上的創新者萬維網的發明者提姆·伯納茲·李與“歐核中心”

  哎,我真是孤陋寡聞。蘭登讀著銅匾上的話,心想。這傢伙的確沒有撒謊。蘭登一直以為萬維網是美國人的發明,而他在網絡方面的知識還僅限於自己著作的網址和偶爾在自己那台破舊的蘋果機上對盧浮宮進行在線考察。

  “網絡,”科勒又咳了一下,擦了擦嘴說道,“始於這裡的室內聯網計算機,它使不同部門的科學家們相互之間可以共享每日的研究成果。當然了,全世界都以為網絡是美國技術。”

  蘭登緊跟著科勒沿著走道一邊走一邊說:“那為什麼不糾正這一說法呢?”

  科勒聳了聳肩,顯然對這一問題不感興趣。“這是關於微不足道的技術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誤解。'歐核中心'比一個計算機的全球聯網要了不起得多,我們的科學家幾乎每天都在創造奇蹟。”

  蘭登一臉不解地看了科勒一眼。“奇蹟?”在哈佛大學費爾柴爾德科學樓的周圍可找不到“奇蹟”這個字。“奇蹟”是神學院的事兒。

  “你好像不大相信。”科勒說道。“我想你是個宗教符號學家,難道你不相信奇蹟嗎?”

  “我對奇蹟一說還持懷疑態度。”蘭登說。特別是那些在科學實驗室裡誕生的奇蹟。

  “也許說奇蹟是用詞不當,我只不過是想說你的話而已。”

  “我的話?”蘭登頓時感到很不自在。“不怕讓你失望,先生。我是研究宗教符號學的——我是個學者,不是牧師。”

  科勒突然放慢了速度,轉過身來,目光柔和了一點。“當然了,你看我多蠢。一個人並不需要患上癌症才能分析癌症症狀。”

  蘭登還從沒聽人這麼打過比方。他們沿著走道走著,科勒認可地點了點頭道:“我想你我之間會開誠佈公的,蘭登先生。”

  不知為什麼,蘭登對這點心存懷疑。

  二人匆匆地向前走著,蘭登感到頭頂上傳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聲音迴盪在四壁之中,他們越往前走,這聲音就越是清晰,像是從他們前面走道的盡頭傳過來的。

  “這是什麼聲音?”蘭登失聲問道。他感到他們像是在走近一座活火山。

  “自由落管。”科勒答道,他那空洞的聲音在空​​氣中的穿透力很強。別的他就什麼也不說了。

  蘭登也就不問。他已疲倦至極,而馬克西米利安·科勒似乎也沒興趣跟他客套。蘭登提醒著自己是因何才來這裡的。光照派。他猜想在這個龐大的研究中心裡有一具屍體……一具他從迢迢三千英里之外專程飛過來看的打著標記的屍體。

  他們臨近走道的盡頭了,那隆隆聲簡直震耳欲聾,蘭登感到鞋底都在顫動。繞過前面的拐角,右邊可看到一個觀景門廊,四扇厚厚的玻璃門固定在曲面牆上,像是潛水艇的窗子。蘭登停下腳步從一扇門向外看去。

  羅伯特·蘭登教授一生中見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前看到的才是最最奇怪的。他把眼睛眨了又眨,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眼前是個圓形的屋子,他瞪大眼睛看著。屋  
內竟然是人,漂浮著,像失重了似的。一共三個人,其中一個揮了揮手,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

  天啊!蘭登心想。我這是到了奧茨國了。奧茨國(Oz),是美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品《綠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中一個虛擬的地方。

  屋內的地板是網狀格柵,像一張巨大的鐵絲網,下面是一個巨大的推進器的金屬外殼。

  “自由落管,”科勒停下來邊等他邊說道,“就是室內跳傘,是為了解除壓力。這是個垂直風洞風洞是飛機等檢查風壓的氣室。。”

  蘭登目瞪口呆地看著。其中一個自由落下來的超肥胖的女人,正朝窗子這邊做著花樣。她被氣流吹得來回搖晃,但還是咧著嘴笑著,並飛快地向蘭登作了一個翹拇指的手勢。蘭登無力地笑了笑,也回了一個同樣的手勢,心想,她是否知道這個手勢可是一個古老的表示男性生殖能力的男性生殖器崇拜的符號。

  那個大塊頭的女人,蘭登注意到,是惟一戴著一個看上去像個小型降落傘的東西的人。她身上裹著的編織物鼓鼓的,使她看上去像個玩具一樣。“她那個小降落傘是乾什麼用的?”蘭登問科勒。“這東西直徑可能連一碼都超不過。”

  “摩擦,”科勒說,“可以降低她的空氣阻力,使那個扇子能夠把她提起來。”他驅動電動輪椅沿著走廊繼續往前走著。“一平方碼的空氣阻力可以使一個身體降落的速度減緩百分之二十。”

  蘭登木然地點了點頭。

  他萬萬沒想到,那天晚上晚些時候,在千里之外的一個國家,這條信息竟救了他一命。



8.
  當科勒和蘭登從“歐核中心”主綜合樓的後面出來,走進瑞士那嚴酷的日照下的時候,蘭登感覺自己像是被送回了家。眼前的景色看起來就像是常春藤名校常春藤名校,原文為Ivy League,指的是美國東部八所歷史最悠久的名牌大學,因校舍牆上常春藤盤蔓而得名。的校園。

  一片芳草萋萋的斜坡突降為一片開闊的四邊形低地,一簇簇糖槭點綴其間,周圍是紅磚  
公寓,阡陌小徑使之相連。抱著一摞摞書的頗有學者氣質的人匆匆忙忙地出入於各樓之間。像是有意突出這裡的學府氣氛似的,兩個長發嬉皮士正一來一往地拋擲著飛碟,同時還欣賞著從公寓樓裡放出來的馬勒馬勒(Gastav Mahler,1860—1911),奧地利作曲家,樂隊指揮。的第四交響曲。

  “這是我們的宿舍樓。”科勒沿著小徑一邊朝樓群加速驅動他的電動輪椅,一邊解釋道。“我們這裡有三千多名物理學家。'歐核中心'一家就僱用了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地球上最聰明的頭腦——粒子物理學家——有德國的,有日本的,有意大利的,還有荷蘭佬,你們是這麼叫的。我們這裡的物理學家代表了世界各地的五百多所大學和六十多個民族。”

  蘭登聽了,感到驚訝。“那麼他們是怎麼溝通的呢?”

  “當然是用英語了。這是科學領域的通用語言。”

  蘭登總是聽人說數學是科學領域的通用語言,但他也懶得和科勒理論。他跟著科勒吃力地沿著小徑往前走著。

  快要來到那片低地時,一個小伙子慢跑著打他們身邊經過,身上​​穿的T恤衫印著這樣幾個字: 無普統論,則無榮譽。

  蘭登在身後看了看那人,有些不解地問:“普統論?”

  “就是普遍統一論。”科勒嘲笑道。“這是關於世界萬事萬物的理論。”

  “我明白了。”蘭登說,其實他一點也不明白。

  “你熟悉粒子物理學嗎,蘭登先生?”

  蘭登聳了聳肩道:“我熟悉普通物理學——自由落體,諸如此類的東西。”他多年的跳水經歷使他對重力加速度理論懷著深深的敬意。“粒子物理學就是研究關於原子的理論,對嗎?

  ”

  科勒搖了搖頭道:“原子與我們這裡研究的東西比起來大得就像個行星。我們的興趣是研究原子的核——僅是整體的千分之十大小。”他又咳嗽起來,像是病了。“'歐核中心'的男女學者就是要在這裡找出有史以來人類一直在探究的問題的答案。我們來自何處?我們由何物構成?”

  “這樣的答案會在物理實驗室裡產生?”

  “看來你有些吃驚。”

  “我是有些吃驚。這些問題似乎是精神層面的問題。”

  “蘭登先生,所有問題都曾經是精神層面的。自鴻蒙之初,精神與宗教就被用來填補科學所弄不懂的條條鴻溝。日昇日落曾一度被歸功於太陽神赫利俄斯和一輛帶著火的雙輪戰車。地震和潮汐則歸因於海神波塞冬的憤怒。現如今,科學已經證明這些神都是假神。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神都將被證明是假神。目前科學幾乎已經為人類提出的每個問題都提供了答案,只剩下幾個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深奧難解。我們來自何處?我們來此做甚?生命和宇宙的意義何在?”

  蘭登感到驚訝。“那麼這些就是'歐核中心'意欲回答的問題?”

  “糾正一下。這些就是我們正在回答的問題。”

  二人七扭八彎地穿行在四邊形的居住區內,蘭登陷入了沉默。他們正走著,一個飛碟從他們頭頂上滑行而過,正好落在他們的前面。科勒毫不理睬,徑直往前驅動著電動輪椅。

  一個喊聲從四邊形的對面傳了過來。“勞駕!”

  蘭登循聲望去。一個身著寬鬆長領無袖運動衫,衣服上印著“巴黎學院”的鬚髮斑白的長者正向他招手。蘭登俯身拾起飛碟很專業地擲了回去,那老人伸手接住,放在一個手指上,彈了幾下,然後一揚手扔給了同伴。“謝謝!”他用法語向蘭登喊道。

  “祝賀你。”科勒等蘭登好不容易趕上來時說道。“你剛才是在和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玩飛碟,他叫喬治·夏帕克喬治·夏帕克,1992年物理學諾貝爾獎得主。,是多斯正比室的發明者。”

  蘭登點了點頭。我的幸運日。

  蘭登和科勒又用了三分鐘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一幢坐落在大齒楊樹叢中的維護得很好的龐大宿舍樓。同其他宿舍樓相比,這幢樓的結構顯得有些奢華,前面的石碑上刻著幾個字: C樓。

  想像力豐富的樓名,蘭登心想。

  名字雖然枯燥乏味,C樓的建築風格卻引起了蘭登的注意——保守而穩重。樓的正面由紅磚砌成,有裝飾華麗的欄杆,四周是修剪整齊、相互對稱的籬笆。二人順著一條向上​​傾斜的石徑向入口走時,經過一個由一對大理石柱子構成的大門,有人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貼了一個標籤。

  這根柱子是愛奧尼亞柱式的物理學家信手塗鴉?蘭登仔細端詳著,看了看柱子,對著自己又笑了笑。“看到即使絕頂聰明的物理學家都出錯,我感到放鬆多了。”

  科勒看著他道:“你是什麼意思?”

  “是誰寫的且不去管,反正這個標籤寫錯了。愛奧尼亞柱式的柱子寬度都是相同的,而那個柱子是錐形的,是多利斯式的——是希臘的對應物。這是個常識性的錯誤。”

  科勒並沒有笑。“蘭登先生,寫這個標籤的人是把它當作一個玩笑寫的。'愛奧尼亞柱式'是'包含著離子'“愛奧尼亞柱式的”,英文是ionic,“離子”英文是ion, ionic裡麵包含著ion,蘭登初來乍到,有點兒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中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不懂這裡的專業知識,所以看不出其中的文字遊戲,弄得個貽笑大方。的意思——帶電離子,大多數物體都含有帶電離子。”


  蘭登回頭看了看那根柱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蘭登乘電梯登上了C樓的頂層,仍然感到自己有些愚蠢。他跟著科勒沿著一條陳設齊全的走廊走著,走廊裡的裝潢也是他意想不到的——傳統的法國殖民風格——櫻桃木的長沙發椅,落地瓷花瓶,還有帶渦卷形裝飾的木製家具。

  “我們喜歡讓我們這些享有終身職位的科學家過得舒坦。”科勒說。

  這顯而易見。蘭登心想。“那麼說,傳真上的那個人就生活在這裡了?是這裡的一位高級職員?”

  “一點不錯。”科勒說。“今天早晨他本應來見我,結果沒來,呼他他也沒回。我過來找他,卻發現他死在自己的臥室裡。”

  蘭登意識到自己就要見到一具死屍,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他的胃可不是很爭氣。這個缺點他是在大學學藝術的時候發現的,當時,老師在跟他們講列奧納多·達·芬奇是通過從墳墓中掘死屍來解剖其肌肉組織而獲取關於人類形體的專業知識的。

  科勒在前面領著路,一直到了走廊的盡頭。只有一扇門。“藏春閣,你們美國人是這麼叫的。”藏春閣,美國有一種成人雜誌叫《藏春閣》,英文是penthouse。penthouse本來指的是屋頂單間或豪華的頂層公寓,蘭登和科勒要進的房間正是這個類型。蘭登是美國人,所以科勒才這樣開他的玩笑。科勒輕輕地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說道。蘭登看了看眼前那扇孤零零的橡木門,名牌上寫的是:

  列奧納多·維特勒

  “列奧納多·維特勒,”科勒說,“下週就五十八歲了,他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出色的科學家之一,他的死對科學界來說是個重大損失。”

  蘭登認為自己在剎那間感覺到科勒那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情感。但這一絲情感來得迅速,去得也突然。科勒把手伸進口袋,在一大串鑰匙中分辨著開門的鑰匙。

  蘭登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幢樓好像空無一人。“人都到哪兒去了?”他問道。即將要進入的是一個謀殺現場,蘭登沒想到這裡竟如此靜謐。

  “住在這裡的人都到各自的實驗室去了。”科​​勒答道,他終於找到了鑰匙。

  “我指的是警方。”蘭登糾正道。“他們已經走了?”

  科勒的手停住了,鑰匙剛插進鎖孔的一半。“警方?”

  蘭登正視著這位主任。“是警方。你發給我一份有關謀殺的傳真,你肯定早就報了警。”

  “我最肯定的就是沒有報警。”

  “什麼?”

  科勒的灰色眼眸頓時現出嚴厲之色。“情況很複雜,蘭登先生。”

  蘭登感到一陣憂慮。“但……肯定還有人知道了此事。”

  “有。列奧納多的養女就知道這事兒。她也是'歐核中心'的物理學家。她和她的父親共用一個實驗室,父女二人是搭檔。維特勒女士這週外出考察去了。我已經把她父親的死訊通知了她。我們說話這會兒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但是這裡有人被謀——”

  “一個正式的調查,”科勒語氣堅定地說,“就要開始。然而,這個調查肯定會把維特勒的實驗室也牽扯進去,這是他和他的女兒保持高度機密的空間。因此,一定要等維特勒女士先回來。我想我對她的這點尊重至少還是應該有的。”

  科勒轉動了鑰匙。

  門打開時,一股冰冷的空氣發著嘶嘶聲捲成一團直撲蘭登的面孔,蘭登驚惶失措地向後退去。他隔著門檻仔細打量這不可思議的一切。白色的濃霧浸淫著眼前的這個房間。濃霧打著旋在家具周圍形成氣渦,使房間淹沒在密不透光的煙霾之中。

  “這是什麼……”蘭登結結巴巴地說。

  “這是弗利昂製冷系統。”科勒答道。“我把房間變冷,以便保存屍體。”

  冷氣襲人,蘭登系上了粗呢上衣的釦子。我真是到了奧茨國了,他想,而且我還忘了我的魔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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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1 21:17:2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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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在地上的屍體其慘狀令人驚駭。死者列奧納多·維特勒背貼地躺著,一絲不掛。他的皮膚灰中泛著微藍,折斷的頸椎骨向上凸出,頭被完全扭轉過來,耷拉著,臉緊貼著地面,已看不分明。這個男人躺在自己留下的一灘已結成薄冰的尿液裡,他那萎縮的陰莖周圍的陰毛也結成了冰霜,呈蜘蛛網狀。

  蘭登差點吐出來,但他還是拼命忍住了。他把目光轉向死者的胸部,上面被烙鐵印上一  
個清晰完美的符號,灼傷的皮膚呈現出凸起的花紋。來之前,死者的照片已經傳真給他。儘管他多次看了死者灼傷處的對稱符號,但眼前的場景顯然更為逼真。

  蘭登猛然覺得一股透心涼,他不知道是因為房間裡太冷,還是被眼前“光照派”的符號徹底震住了。

  他圍著屍體轉著圈,心怦怦直跳。他將這個詞倒過來讀,再次對這個對稱的天才之作進行確認。此刻他凝視著這個符號,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

  “蘭登先生。”

  蘭登沒聽到有人叫他。他正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他的世界,他的研究領域。在那個世界裡,歷史、神話與現實相互碰撞,充斥著他的大腦。他開始有了點頭緒。

  “蘭登先生?”科勒盯著他,滿眼期待。

  然而蘭登沒有抬頭。他神情專注,盯著地上的屍體說:“你已經了解了多少?”

  “只有從你的網站上讀到的那些​​,知道'illuminati(光照派)'這個詞是'開明之士'的意思。它是某個古老的兄弟會的名字。”

  蘭登點了點頭。“你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沒有,直到我在維特勒身上見到它。”

  “所以你就上網去搜索了?”

  “是的。”

  “毫無疑問,有好幾百條相關信息跳出來吧!”

  “有幾千條,”科勒回答道,“不過你的信息提供了哈佛大學、牛津大學以及某個著名出版商在這方面的資料,還有一份相關出版物的清單。作為科學家,我深知信息本身與其來源一樣重要。你對它的介紹似乎很可靠。”

  蘭登專注的眼神仍然停留在死者的身上。

  科勒沒再多說什麼,他只是注視著眼前的一切。顯然,他在等待蘭登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釋。

  蘭登抬起頭,掃視了一下這冰冷的房間。“要不要找個更暖和點兒的地方討論這個問題?”

  “這個房間挺不錯,”科勒似乎並不覺得寒冷,“就在這裡談吧!”

  蘭登皺起眉頭。光照派的歷史絕不是幾句話就能講清楚的。要想在這裡解釋清楚,那我豈不要凍死?他重新看了看死者身上的符號,不禁又害怕起來。

  儘管現代符號學對光照派的標誌物描述得神乎其神,但學術界人士至今無人親眼見過它。古代文獻將這個標誌物描繪成一個對稱體,對稱意味著該詞既可以順讀也可以倒讀。對稱符號在符號學裡十分常見,如: 納粹時期的德國國徽,中國的陰陽圖,猶太人的六角星六角星(Jewish stars)是猶太人的象徵圖形,最初出現在12世紀的猶太文獻中。由於十字軍東征的關係,在西班牙(被摩爾人統治)的猶太人最初接觸到這個符號,並且將它運用到拉比們(猶太傳牧師)提倡的神秘主義中,作為男性和女性能量的象徵。後來,猶太人視六角星為“神”(上帝)和自己的女性的一面完全結合的神聖標誌。在17世紀,六角星成為猶太人的統一標誌。,常見

  的十字架等,但要將一個詞排成對稱形則似乎完全不可能。現代符號學家曾試圖將illuminati(光照派)這個字排成對稱體,但都沒有成功。目前,大多數學者認為這個符號是否存在還仍然是個謎。

  “那麼illuminati到底指誰?”科勒好奇地問。

  是啊,蘭登心想,到底指誰呢? 他開始了敘述。

  “有史以來,”蘭登解釋說,“科學與宗教就一直存在很大分歧,彼此積怨頗深。直言不諱的科學家們,如哥白尼——”

  “就被處死了,”科勒插嘴道,“他是被教廷害死的,因為他揭示了科學的真理。而宗教總是迫害科學。”

  “你說得對。但在十六世紀,羅馬有一群人開始起來反抗教廷的迫害。當時,意大利一些有識之士——如物理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等,開始秘密聚會,對教會散佈的某些錯誤教條感到擔憂。他們擔心教會對'真理'的壟斷會危及啟蒙思想在世界範圍內的傳播。他們組建了世界上首個科學家智囊團,自稱為'開明之士'。”

  “你是說光照派吧?”

  “是的,”蘭登接著說,“他們都是當時歐洲最博學的人,畢生致力於尋求科學的真理。”

  科勒沉默了。

  “當然了,光照派的成員遭到了教會的瘋狂追捕。那些科學家只有隱藏身份才能保全自己。消息在學術界秘密傳開,光照派兄弟會很快發展成一個包括歐洲各國科學家在內的組織。他們定期在羅馬某個秘密場所——他們稱之為'光照派教堂'的地方會面。”

  科勒咳嗽了一下,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

  “許多光照派成員都想通過暴力與專制的教會抗爭,但他們中間有個威望很高的人,說服了大家放棄武力。他是個和平主義者,也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學家之一。”

  蘭登相信,科勒肯定知道這位科學家的名字。即便是學術圈外的普通人,也熟悉這位不​​幸的天文學家的名字,他由於宣稱太陽系的中心是太陽不是地球而被教會逮捕,甚至差點被處決。儘管他的理論毋庸置疑,但它卻意味著上帝將人類放在了其他什麼地方,而不是宇宙的中心,所以他才遭到教會的嚴厲懲罰。“他就是伽利略。”蘭登說。

  科勒抬起頭,說:“伽利略?”


  “是的。伽利略是光照派成員,也是位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宣稱科學不但不會使人懷疑上帝的存在,反而會使人更加確信它的存在,試圖以此使教會減少對科學的控制。他曾寫道,他在通過望遠鏡觀察旋轉的行星時,能聽到上帝的聲音。他認為科學與宗教不是敵人,而是盟友。它們只是用不同的語言講述同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對稱與平衡、天堂與地獄、黑夜與白天、熱與冷、上帝與魔鬼的故事。科學和宗教和諧共處於上帝創造的對稱體中……共存在光明與黑暗無止境的鬥爭中。”蘭登停了下來,跺了跺腳,好使身體更加暖和些。

  科勒坐在輪椅裡,注視著蘭登。

  “然而很不幸,教會並不希望看到科學與宗教的結合。”

  “他們當然不會,” 科勒突然打斷他的話說,“因為教會宣稱它是人們了解上帝的惟一途徑,而科學與宗教的結合將會動搖教會的地位,所以他們判伽利略為異端,並將他一直軟禁。蘭登先生,我熟悉科學史,但這些已經是好幾個世紀前的事了,它與列奧納多·維特勒之死有什麼聯繫?”

  問得好。蘭登接下去說:“伽利略的被捕導致光照派內部發生了劇變。他們行動中出現紕漏,四名光照派成員暴露了身份,教會逮捕並審訊了他們。但這四位科學家即使遭受了酷刑的折磨,也沒有供認什麼。”

  “酷刑的折磨?”

  蘭登點了點頭:“他們都受了活罪,胸部被烙上了十字架。”

  科勒睜大雙眼,不安地瞥了一眼維特勒的屍體。

  “隨後那幾名科學家被殘忍地殺害,他們的屍首被扔在羅馬的大街上,以警示那些試圖加入光照派的人。由於教會步步緊逼,剩餘的光照派成員紛紛逃離了意大利。”

  蘭登停下來,想要說服他。他正視著科勒的眼睛,說:“光照派轉入了地下,並逐漸與一些流亡團體聯合起來,如神秘主義者、煉金術士、神秘學者、穆斯林教徒、猶太人等,他們也是教會鎮壓的對象。經過長期不斷地吸收新的成員,一個新的光照派出現了,它更加隱蔽,反對基督教也更加徹底。光照派日益壯大,他們採用神秘儀式,行動高度保密,發​​誓有朝一日要東山再起報復天主教會。他們的不斷壯大引起了教會的不安,他們被視為世界上頭號反基督教的組織,羅馬教廷宣布兄弟會為'塞旦'。”

  “塞旦?”

  “'塞旦'是伊斯蘭語,意為'敵人'——上帝的敵人。教會選擇伊斯蘭語來稱呼光照派是因為在教會看來,伊斯蘭語是骯髒的語言。”蘭登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可是英語單詞Satan(撒旦)就是源自Shaitan(塞旦)。”

  幾許不安掠過了科勒的臉。

  蘭登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科勒先生,我不知道這符號是怎麼烙在這個人的胸部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身上。但是你現在看到的,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強大的邪惡組織的標誌,它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10
  這條小巷狹窄而冷清。黑煞星大步流星,腳下生風,黑色的眼睛裡充滿期待。快到目的地時,他想起臨別時杰納斯說的話。第二步行動馬上就要開始,稍事休息。

  黑煞星得意地笑了笑。他已經整整一夜沒合眼了,但他此刻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覺,只有體力弱的人才會這樣。他是勇士,一如他的先輩,一旦打起仗來,他們就根本不會睡覺。這場戰鬥顯然已經開始,而他很榮幸能打頭陣。在重新投入下一個任務前,他還可以花兩個小時好好慶祝自己首戰告捷。

  睡覺?還有比這美妙得多的放鬆方式呀……

  他那種對享樂的渴望也承襲自他的先輩。他的先輩們喜歡大麻,但他不好這個。他一直為自己強健的體魄而感到自豪,他就像一台運轉良好的殺人機器。儘管身上有祖上的遺傳,但他絕不沾大麻,因為他找到一個比毒品更有益更健康的放鬆方式,而且更能讓他飄飄欲仙。

  他的體內有一種熟悉的慾望在湧動。黑煞星加快步伐,沿著小巷往前走去。他走到一扇沒有門牌號的門前,按下門鈴。門開了一點點,門縫裡露出兩隻棕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然後,門全開了。

  “歡迎光臨!”一位穿著考究的女人將他引進門,走向一間燈光灰暗,但裝飾華麗的客廳。

  空氣中瀰漫著昂貴的香水和麝香味。“我們在此隨時恭候,”那女人遞給他一本相冊,“選中了就按鈴知會一聲。”說完便走開了。

  黑煞星微微笑了笑。

  他坐在長毛絨沙發里,將相冊放在大腿上,感覺自己的身體有點蠢蠢欲動。雖然他們那裡的人不興過聖誕節,但此時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信基督教的孩子坐在一大堆聖誕禮物前,正等著打開禮物盒,看看裡面有什麼驚喜。他翻開相冊,仔細看著照片,不禁回味起以前有過的性幻想。

  瑪麗莎,一位意大利女神,熱情似火,就像年輕的索菲亞·羅蘭。

  幸子,一名日本歌妓,身體柔軟,肯定技術嫻熟。

  卡納拉,迷死人的黑美妞,肌肉發達,充滿了異國風情。

  他把相冊從頭到尾翻了兩遍,選中一個,按了按旁邊桌子上的按鈕。一分鐘後,那位剛才迎他進門的女人走了過來。他指了指選中的那幅照片,她微笑著說:“請跟我來。”

  交完錢,那女人撥了下電話,但什麼也沒有說。幾分鐘後,她帶著黑煞星沿環形大理石樓梯來到一條華麗的走廊。“你就從這走廊盡頭的那扇金色的門進去,” 她說,“你的品位不錯嘛!”

  當然了,我可是個行家呢,他想。

  黑煞星沿著走廊輕輕地往前走,就像黑豹期待渴望已久的美餐。他走到門口,得意地笑了笑。門微掩著,彷彿在歡迎他進去。他推了一下,門輕輕地開了。

  當看到自己挑選的女人時,他覺得自己選得不錯。她已經按照他的要求,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雙手被人用天鵝絨帶子綁在床柱上。

  他走到床邊,用手指劃過她白皙的腹部。昨晚我殺了人,我要用你來犒勞犒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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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1 22:44:03 |只看該作者
11.
  “邪惡?”科勒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這是邪教組織的象徵符號?”

  蘭登在冰冷的房間裡來回走動,以使自己暖和一些。“光照派是邪惡的,但不是現代意義上的邪惡。”

  蘭登緊接著解釋人們為何會將光照派的成員看作是邪惡的魔鬼,其實歷史上的光照派成

員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是教會的死敵,也就是教會所說的“塞旦”。那些關於他們用動物祭祀品和五角星形五角星形(pentagram),是巫術中的一種護身符。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個符號,公元前四千年以前開始被人使用。在基督教產生之前,五角星形是一個有關自然崇拜的符號。古人認為世界由兩部分組成——一半雄性,一半雌性。這個五角星形代表萬物中陰性的那一半。五角星象徵維納斯(愛和美的女神)。但一千年來,五角星形的象徵意義被歪曲了。早期的羅馬天主教會為清除異教並使大眾皈依基督教,掀起了一場污衊異教神和異教女神的運動,把他們的神聖的象徵符號重新解釋為邪惡的符號。從此,五角星形成了邪惡的標誌,一種異教符號。
  施行邪法巫術的傳聞,只不過是教會為中傷他們而編造的謊言。隨著時間的推移,後來的某些反教會組織試圖模仿光照派的做法,他們不明真相,真的舉行了那些儀式。現代的惡魔主義就這樣出現了。

  科勒有點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我想知道這個符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蘭登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這個符號原是光照派的一個神聖標誌,十六世紀時,一位不知名的光照派藝術家將它做成對稱形,作為禮物送給喜愛對稱物的伽利略。光照派兄弟會將這個符號藏了起來,聲稱待其現身之日,也就是兄弟會積蓄了足夠能量,東山再起實現他們的終極目標之時。”

  科勒顯得有些不安。“這麼說維特勒胸前的符號就意味著光照派兄弟會已開始重現江湖了?

  ”

  蘭登皺著眉頭說:“那不可能,光照派的歷史我還有一章沒講完呢。”

  科勒急切地說:“快告訴我!”

  蘭登搓了搓手,他在腦中梳理了一下以前讀過或寫過的幾百篇與光照派有關的資料。“光照派是倖存者,” 他解釋道,“當年他們逃離羅馬時,曾尋遍歐洲,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重建組織。他們被另一個秘密組織共濟會共濟會(Freemasons),也稱美生會,成立於1717年的倫敦,其起源可溯及中世紀的石匠和教堂建築工匠的分會,共濟會成立後逐漸向歐美各國擴張,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國際秘密組織。它的主旨是傳授執行其互助綱領,後受啟蒙主義影響,以“自由、平等、友愛”為理想,成為世界市民主義的友愛組織,認為“世事盈虧,惟賴人類智慧與美德可加以彌補”,因此吸引了當代眾多知識分子的加入。莫扎特、海頓、歌德、伏爾泰、加里波的、華盛頓、杰弗遜、富蘭克林都是共濟會成員。 但這個強調守法、慈善和互助的團體,因參與意大利統一戰爭與法國大革命,遭到當時君權國家政府的鎮壓,從而成為秘密組織。——一個由巴伐利亞某些富有的石匠藝人組成的兄弟會所收容。”

  科勒滿臉震驚:“共濟會?”

  蘭登點了點頭,對科勒的反應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共濟會會員目前超過五百萬,身影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有一半在美國,一百萬在歐洲。

  “共濟會肯定不是邪惡組織。”科勒懷疑地說。

  “絕對不是。共濟會是因為自己的仁慈而惹禍上身。他們在十八世紀收容了那些逃難的科學家之後,無形中成了光照派的掩體。光照派​​在共濟會內部不斷發展壯大,並逐漸篡奪了共濟會的重要權位。他們在共濟會內部秘密重建了光照派兄弟會,形成了一個深藏在秘密組織內部的秘密組織。然後,光照派利用共濟會遍及世界的網絡擴大自身的影響。”

  蘭登吸了一口冷氣接著說:“消滅天主教是光照派的主要綱領。他們認為教會散佈的迷信教條危害人類,擔心如果讓教會繼續將虛假的神話宣揚為絕對的事實,科學的發展勢必受到阻礙,而人類也必將走向愚昧,捲入毫無意義的聖戰中。”

  “就像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一樣。”

  蘭登皺著眉頭,科勒說對了。聖戰仍是各家報紙的頭條新聞。我的上帝比你的上帝好。真正的信徒與一些高端人物似乎總有著密切的聯繫。

  “說下去。”科勒說。

  蘭登想了想接著說:“隨著光照派的勢力在歐洲的日益強大,他們開始把目光投向美國這​​個年輕的國家。美國政府的許​​多領袖人物,如喬治·華盛頓、本傑明·富蘭克林等,都是共濟會的成員。他們虔誠地信仰基督教,不知道光照派已經牢牢控制了共濟會。光照派利用對共濟會的滲透,建立起銀行、大學和企業,為實現最終目標籌集資金。” 蘭登停了一會兒接著說,“他們的最終目標是統一全世界——建立起一種世界新秩序。”

  科勒聚精會神地聽著。

  “一種世界新秩序,”蘭登重複道,“一種建立在科學啟蒙基礎之上的世界新秩序。他們稱之為'路西弗主義'。教會認為路西弗路西弗(Lucifer) ,意為明亮之星,早晨之子,是早期基督教著作中對墮落以前的撒旦的稱呼。是指惡魔,但光照派卻堅持認為在拉丁語中,路西弗是指光明的使者或啟蒙者。 ”

  科勒嘆了口氣,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蘭登先生,坐下來談吧。”

  蘭登遲疑地在一張覆蓋著薄霜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科勒移動輪椅,向蘭登靠了過來。他說:“你剛才說的話我不敢說全聽懂了,可是我想告訴你,列奧納多·維特勒是我們'歐核中心'最有才華的科學家之一,也是我的朋友,我

需要你幫忙找出光照派。”
  蘭登不知如何回答。“找出光照派?”他在開玩笑吧!“先生,這恐怕絕不可能!”

  科勒皺起眉頭說:“什麼意思?你不會……”

  “科勒先生,”蘭登身子傾向科勒,不知如何才能讓他理解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故事還沒講完呢。儘管表面上證據確鑿,但這個符號絕不可能是光照派的人留下來的。半個多世紀以來,沒人能夠證明光照派是否存在。大多數學者認為很多年前光照派就已經消失了。”

  科勒聽完蘭登的話,一言不發,雙眼凝視白霧,神情茫然,又彷佛在生氣。“你憑什麼說這個組織已不存在了?他們的大名分明就烙在維特勒的屍體上!”

  整個上午,蘭登也在不停地問自己這個問題。光照派對稱字的出現的確令人震驚。世界上的符號學家對此也會困惑不解。然而,倫敦學術界知道,光照派標記的重新出現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符號的出現,”蘭登說,“根本不能證明其創造者的出現。”

  “那這個標記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當某些類似光照派的組織消失後,它們的標記符號還會遺留下來,被一些其他組織採用。這在符號學上被稱為'轉移',這種現像很普遍。如: 納粹的標誌來自印度,基督教的十字架源自埃及,還有……”

  “今天早上,”科勒質疑道,“當我在電腦上輸入'光照派'三個字時,發現有幾千條最新的相關信息。很顯然,很多人相信這個組織還在活動。”

  “都是些喜歡無事生非的傢伙。”蘭登回答道。對於當今流行文化圈中的各種陰謀理論,他一直很反感。媒體熱衷於登載一些預示未來災難的報導。那些自稱“邪教專家”的人還在不斷編造一些故事來大肆宣揚千禧年即是世界末日,以此牟利。有些人捏造說光照派還存在於世,並且發展勢頭良好,他們正在建立他們的世界新秩序。最近,《紐約時報》還刊登許多名人與共濟會有離奇關係的報導,如亞瑟·柯南·道爾爵士、肯特公爵、彼特·塞勒斯、歐文·柏林、菲利普王子、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以及許多現代企業家和銀行巨頭等。

  科勒指著維特勒的屍體,生氣地說:“從這些證據來看,我想那些編故事的人說的倒可能是真的。”

  “我意識到了光照派的標記是怎麼出現的,”蘭登盡可能委婉地說,“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某個組織掌控了光照派的標記,並利用這個標記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什麼目的?這樁謀殺案又能證明什麼?”科勒問道。

  問得好,蘭登想。他也很難想像,誰能在四百年後的今天重新發現光照派的標記。“我能告訴你的是,即便光照派現在還在活動,實際上我敢肯定它不可能仍然存在,他們與列奧納多·維特勒的死也毫無干系。”

  “毫無干系?”

  “是的,毫無干系。光照派可能抱著要消滅基督教的信念,但他們會通過政治、經濟手段來施加影響,而不是通過恐怖活動。再者,光照派在確定誰是敵人時有嚴格的道德標準。他們最敬重從事科學研究的人士。他們不可能謀殺像列奧納多·維特勒這樣的科學界同仁。”

  科勒的眼神變得冷峻起來,他說:“或許我忘了告訴你,列奧納多·維特勒絕不是個普通的科學家。”

  蘭登盡量平靜地說:“科勒先生,我相信列奧納多·維特勒在很多方面都是出眾的,然而事實仍然是——”

  科勒什麼也沒說,他轉動輪椅迅速地出了客廳,沿著走廊漸行漸遠,揚起一陣漩渦狀的霧氣。

  看在上帝的分上,蘭登嘆了口氣。他跟了上去,科勒已經在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的門口等候他了。

  “這是列奧納多·維特勒的書房,” 科勒一邊說,一邊朝一扇活動門移去,“等你參觀了這個書房後,也許你就會改變你的看法。” 隨著一聲刺耳的響聲,科勒拉開了門。

  蘭登仔細查看了一下書房,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我的老天爺!他自言自語道。


12.
  在另一個國家,一名年輕的衛兵正耐心地坐在​​一大排電視監視屏前。他看著各種圖像在眼前閃過,這些圖像是監視這個龐大的建築群的幾百個無線攝像頭傳來的。一幅幅圖像不間斷地從屏幕上掠過。

  一條裝飾華麗的走廊。

  一間私人辦公室。

  一間經濟型的廚房。

  圖像從這名衛兵眼前閃過,他盡量不讓自己走神。快換班了,但他仍然保持高度警惕。忠於職守光榮,總有一天他會得到嘉獎的。

  他又在胡思亂想了,這時有幅畫面顯示警告。他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的這種反應讓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他急忙伸手按下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鈕,畫面立刻被鎖定了。

  他神經緊張,身體前傾湊近顯示屏試圖看得更清楚些,監視器上的數據顯示這幅畫面來自第86號攝像頭——一個本該安裝在高處俯瞰著一條走廊的攝像頭。

  但他眼前的這張畫面顯示的肯定不是一條走廊。

  蘭登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書房。“這是什麼地方?” 他踏進房門,迎面吹來一陣宜人的暖風,但他還是禁不住打了一陣冷戰。

  科勒沉默不語,緊跟著蘭登進了房間。

  蘭登掃視了一下房間,壓根兒不知道裡面竟然會是這個樣子。房間裡存放著一些稀奇古  
怪的裝飾品,都是他未曾見過的。在對面不遠處的牆上,一個巨大的木製十字架掛在顯要位置。蘭登看得出這是14世紀的西班牙貨。在十字架上方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件繞軌道運行的金屬天體模型。十字架的左邊是一幅聖母馬利亞油畫像。油畫邊上掛著一張折疊的化學元素週期表。在房間的側牆上,還掛著兩個黃銅十字架,中間貼著一張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畫報,上面寫著他的名言:上帝不擲骰子。

  蘭登一邊往裡走,一邊驚奇地看著房間裡的擺設。在維特勒的書桌上,擺放著一個玻爾原子結構塑料模型和一尊米開朗琪羅的雕塑《摩西》的小型複製品,邊上還有一本皮革封面的《聖經》。

  簡直就是個折衷主義者,蘭登心想。房間裡很暖和,但裡面的裝飾又讓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像是看到兩位哲學巨人的思想在這裡碰撞……兩種對立的力量界限模糊,難以區分。他看了一眼書架上的書:

  《上帝的粒子》

  《物理學道》

  《上帝: 證物》

  在一塊書立上,刻著一句箴言:

  真正的科學發現上帝等候在每扇門後。

  ——教皇庇護十二世


13.
  “列奧納多是個天主教牧師。”科勒說道。

  蘭登轉過身說:“牧師?我還以為你說他是個物理學家呢。”

  “他都是。歷史上信教的科學家並不少見,列奧納多就是其中之一。在他看來,物理學就是研究'上帝的自然法則',我們身邊所有的自然規律中都可見到上帝的手筆。他希望通過科學,向那些懷疑上帝的人們證明上帝依然存在。他認為自己是個神學物理學家。”

  神學物理學家?蘭登想,這叫法聽起來矛盾得不可思議。

  “在粒子物理學領域,”科勒說,“最近有一些令人震驚的新發現。這些新發現涉及到人的精神世界,其中大部分是列奧納多的研究成果。”

  蘭登盯著眼前這位“歐核中心”主任,心裡還在琢磨這個房間的擺設為何如此古怪。“宗教和物理學?” 蘭登畢生研究宗教史,史書中一個重複出現的主題就是: 宗教和科學自古以來就是一對死敵,水火不容。

  “維特勒的研究處於粒子物理學前沿。”科勒說道。“他試圖將宗教與科學結合起來……證明它們以某些非常出人意料的方式相互補充。他把這個領域稱為新物理學。” 科勒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遞給蘭登。

  蘭登仔細看了一下書的封面: 《上帝,奇蹟和新物理學》,列奧納多·維特勒著。

  “維特勒研究的這個領域很小,” 科勒說,“但他在一些老問題上提出了新的見解,如宇宙的起源、將人類聯繫在一起的力量等。列奧納多認為他的研究將會讓千百萬人過上一種​​更神聖的生活。去年,他證明了確實存在一種能量能將人類結合起來。他實際上表明了我們的身體存在著某種聯繫……也就是說,你我體內的分子有著某種聯繫……有一種能量在我們所有人體內運轉。”

  蘭登感到有些不安。上帝的力量能將我們聯繫在一起。“ 維特勒先生實際上已經找到了一種辦法演示粒子間的相互聯繫嗎?”

  “最後還有一點要告訴你。在最近一期​​《美國科學》中,有一篇文章宣稱說,新物理學是通往上帝的一條比宗教更可靠的​​途徑。”

  這個評論切中要害。蘭登不由得想起反宗教組織光照派,他極不情願地迫使自己暫時做一些大膽的設想。假使光照派真的還在活動,他們會不會為了阻止列奧納多向人們公開他的宗教理論而將他殺害?蘭登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荒唐!光照派早已成為遙遠的歷史!所有的學者都知道!

  “維特勒在科學界樹敵太多,” 科勒繼續說道,“許多正統科學家都很鄙視他,即便在我們'歐核中心',他也不討人喜歡。大家覺得運用物理學的分析方法去證明宗教教義是對科學的背叛。”

  “但在今天,科學家對教會的態度不是有所緩和嗎?”

  科勒不無反感地咕噥道:“我們為什麼要有所緩和?的確,教會不會再將科學家綁在火刑柱上燒死,但如果你就此認為宗教放鬆了對科學的控制,那可就大錯特錯。試問為什麼在你的國家有一半的學校被禁止教授進化論?試問為什麼美國宗教聯盟是世界上影響最大的反對科學進步的遊說團?科學與宗教的鬥爭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蘭登先生,它只是由戰場轉到了議會大廳。”

  蘭登知道科勒說的是實情。就在上個星期,哈佛神學院的人還在生物教學樓前舉行示威遊行,抗議生物系進行的基因工程研究。為了維護這門課程,生物系主任、著名的鳥類學家理查德·亞倫尼安在他的辦公室窗外掛了一面旗幟,上面畫著基督教的常用象徵物——魚魚是基督教中的常用象徵物。《聖經》中有耶穌行神蹟時,用五隻餅、兩條魚使五千多人吃飽有餘的故事。實際上,魚是耶穌早期傳道地區的主要食品,他早期的門徒很多是漁民,耶穌生前和復活後行的神蹟也都與食魚、捕魚有關。因此,魚對於基督教來說,成了有特殊意義的動物和食物,它成了基督教藝術的重要表現內容,也就成了教堂裡經常可以看見的形象。,魚被畫上了四隻小腳。這是非洲肺魚進化成陸地動物的明證,亞倫尼安如此宣稱。在魚的下

  面,寫的不是“耶穌”,而是“達爾文”!

  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嘟嘟聲,蘭登不禁抬頭看了看。科勒彎下身從輪椅底部的一排電子器件中掏出一個傳呼機看了一眼剛來的信息。

  “好極了,是列奧納多女兒發來的信息。維特勒女士現在已到達樓上直升機停機坪,我  
們與她在那裡會面。我想還是不要讓她來這裡,以免讓她看見她爸這個樣子。”

  蘭登覺得也是,這種打擊是任何一個孩子都承受不了的。

  “我會請維特勒女士解釋一下她與她父親正在做的研究項目,這或許有助於弄清她父親的死因。”

  “你認為維特勒的死與他的研究有關?”

  “極有可能,列奧納多只告訴我說他做的是一項開創性的研究,就再也沒向我透露過什麼。

  他對他的研究非常保密,他有自己的實驗室,並要求與其他人隔離開來。由於他工作出色,這些要求我都答應了。最近,他的研究項目耗電量很大,我本想找他談談這個問題,但最後還是沒找他。”科勒轉動輪椅,移向書房門口。“在我們離開這套公寓前,有件事我還得告訴你。”

  蘭登不知道科勒要說什麼。

  “維特勒身上有件東西被兇手拿走了。”

  “什麼東西?”

  “跟我來。”

  科勒轉動他的輪椅,回到霧氣瀰漫的起居室。蘭登緊隨其後,不知會出現什麼情況。科勒在維特勒屍體前停下來。他招呼蘭登過來看看屍體。蘭登極不情願地走近屍體,死者結了冰的尿液散出的氣味讓他直想嘔吐。

  “你看他的臉。”科勒說道。

  臉?蘭登皺起眉頭。我記得剛才你說死者的什麼東西被偷走了。

  蘭登遲疑了一會兒,蹲下身。他想看看維特勒的臉部,但由於他的頭被往後扭了個180度,臉壓在地毯上,根本看不見。

  由於身體不便,科勒費力地彎下身,小心地翻動維特勒冰凍的頭。隨著咔嚓一聲,死者的頭被翻了過來,那張臉因極度的痛苦已經變形。科勒用手托住死者的頭。

  “天哪!” 蘭登嚇得禁不住叫出聲來,直往後跳。維特勒的臉上佈滿了血,一隻淡褐色的眼睛死死地斜盯著蘭登。另一個眼窩血肉模糊,深陷下去。“他們拿走了他的一隻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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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1 22:45:25 |只看該作者
14.
  走出C樓來到戶外,蘭登心中不由得為離開了維特勒的公寓而慶幸。剛才看到的被掏空的眼窩那一幕,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裡,現在,在太陽光溫暖的照射下,似乎開始煙消雲散了。

  “請這邊走。​​”科勒邊說邊轉向一條陡峭的小路。他的電動輪椅似乎毫不費勁地加速了。“維特勒女士隨時都有可能回來。”


  蘭登三步並作兩步,緊緊跟上。

  “那麼現在,”科勒問道,“你還是不相信光照派與這事有關?”

  蘭登也有些茫然。維特勒與宗教的聯繫確實令人頭疼,然而蘭登無法讓自己放棄他研究過的每一條具有學術意義的證據。況且,還有那隻眼球……

  “我仍然堅信,”蘭登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強硬得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光照派並不是幕後真兇,那隻剜走了的眼珠就是證據。”

  “什麼?”

  “光照派,”蘭登解釋道,“是不會隨便毀容的,宗教專家見過沒有經驗的偏激教派——也就是那些搞恐怖活動的狂熱分子所搞的無目的的毀容事件,而光照派做事一向處心積慮。”

  “處心積慮?難道像做外科手術似的摘去人眼球還不算是處心積慮?”

  “未必,此舉不見得另有意圖。”

  科勒的輪椅“嘎”的一聲停在坡頂上,他轉過身,“蘭登先生,相信我,剜走的那隻眼​​球確實有大用處……一個很大的用處。”

  兩人剛穿過鬱鬱蔥蔥的坡頂,西邊便遠遠傳來了螺旋槳轉動的“噗噗”聲,不一會兒,一架直升機緩緩飛來,像道弧線般掠過他們正對著的一片空曠的峽谷,然後一個斜向轉彎,慢慢地降落在草地上的指定停機點。

  蘭登冷冷地看著飛機降落,他的大腦也如螺旋槳般飛速地旋轉起來,思忖著今晚好好睡一覺是否可以幫他理清大腦裡的一片混沌。不知怎麼,他對此十分懷疑。

  滑輪一著地,一個飛行員就跳下來,開始從艙裡卸載行李用具。東西可真不少——幾隻旅行袋,幾個濕漉漉的乙烯樹脂包,一堆斯庫巴潛水呼吸器,還有幾個板條箱,裡面好像裝著高科技潛水用具什麼的。

  蘭登大為不解,但飛機馬達轟轟作響,他只好向科勒大聲喊道:“這就是維特勒女士的裝備?”

  科勒點了點頭,大聲回復道:“她本來正在巴利阿里海進行生物研究。”

  “我記得你說她是個物理學家啊!”

  “沒錯,但她是個研究生物與物理交叉領域的物理學家,研究方向是生物體系的連通性,這跟她父親在粒子物理方面的研究有密切聯繫。最近她用全自動同步攝像機對一群金槍魚進行的觀察測驗,駁倒了愛因斯坦的一項基礎理論。”

  蘭登茫然地看著他身邊的演說家,希望在他臉上能找到一絲詼諧調侃的表情,愛因斯坦和金槍魚?他開始琢磨是不是X33航天飛機把他誤扔到了另一個星球上。

  不一會兒,維多利亞從飛機裡鑽了出來。蘭登馬上意識到今天可能是最讓人捉摸不透的一天了,一個又一個的意外接踵而來。維多利亞身穿一條卡其布短褲,一件白色無袖上衣,從直升機裡款款而下,跟蘭登所預想的書呆子型的物理學家形像大相徑庭。高挑的身段,淡棕栗色的皮膚和一頭烏黑的長捲髮令她看起來優雅而又柔和。她有一張典型的意大利人的臉龐——並不過於艷麗,卻十分悅目。她渾身散發著清純迷人的氣息,就是在二十碼以外也能令人神魂顛倒。她的衣服被風吹得緊緊地貼在身上,婀娜的身姿和小巧的胸部若隱若現。

  “維特勒女士是個個性十足、意志頑強的女人,”科勒說,似乎覺察到了蘭登的心醉神迷,“數月以來,她一直潛心研究一個非常危險的生態系統。她是個嚴格的素食主義者,也是'歐核中心'瑜伽功的常駐教練。”

  瑜伽功?蘭登不禁愕然,那可是一種古代佛家弟子用以修身養性的肢體運動,對於一個物理學家、天主教牧師的女兒來說可真是風馬牛不相及。

  蘭登看著維多利亞一路走來。顯而易見,她哭了好久,烏黑的眼窩深陷下去,神色恍恍惚惚,游離不定。越靠近,蘭登越能感覺到她平靜表面下強壓著的滿腔怒火和咄咄逼人的氣勢。

  她的步伐強健有力,鏗鏘有聲,健美的軀體因為地中海太陽長時間的曝曬,散發著黝黑的光芒。

  “維多利亞,”她一走來,科勒就低聲說道,“我在此代表'歐核中心'的全體人員對你父親的死表示最深切的哀悼,這是科學發展史上的一個巨大損失…… ”

  維多利亞感激地點點頭,帶著沙啞的嗓音,用流利標準的英語問道:“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我們正在調查。”

  她轉向蘭登,伸出一隻纖纖細手。“我叫維多利亞·維特勒,我想你是國際刑警組織派來的,是嗎?”

  蘭登握住她的玉手,看著她那深邃的盈盈淚眼,一時間像是著了魔。“我叫羅伯特·蘭登。”他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些什麼。

  “蘭登先生並不是官方人士,”科勒解釋道,“他是一名來自美國的專家,專程來幫我們調查事實真相的。”

  維多利亞有些不解。“那警察在哪?”

  科勒長吁一口氣,閉口不言。

  “屍體在哪?”她追問道。

  “被看護著。”

  這個善意的謊言讓蘭登大吃一驚。

  “我想去看看。”維多利亞接著說道。


  “維多利亞,”科勒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你的父親被殘忍地謀害了,但你要把他往日的音容笑貌牢記心頭。”

  維多利亞正待開口。

  “嗨,維多利亞!” 遠處傳來一片問候。“歡迎你歸來!”

  她轉過身,只見一群科學家從機場那邊走來,正高興地向她揮手致意。

  “又駁倒了一個愛因斯坦的理論?”其中的一個人大聲叫嚷著。

  另一個人又說:“你爸爸肯定會以你為榮!”

  他們經過時,維多利亞機械地向他們揮了揮手。她轉過身看著科勒,一臉的疑惑。“至今還沒有人知道?”

  “我認為這個時候謹慎小心至關重要。”

  “你居然沒有告訴同事我父親被謀殺了?”她剛才的疑惑一掃而光,頓時變得忿忿不平。

  科勒的語氣馬上強硬起來:“維特勒女士,你不要忘了,此時一旦我向外界披露你父親的死訊,'歐核中心'馬上就要接受調查,你父親的實驗室也在劫難逃。你要知道我一直在盡力維護你父親的隱私。關於你們目前的項目,你父親只告訴了我兩點。其一,接下來的十年僅是對這項成果簽發技術授權許可就可以為'歐核中心'帶來上百萬法郎的收入。其二,這是一項很危險的技術,還不准備對外公開。因此,我不願他人插手他的實驗室,也不願別人竊取他的試驗成果,更不願看到這些人為此而相互殘殺,我要對'歐核中心'負責,你明白嗎?”

  維多利亞怒目而視,卻啞口無言。蘭登察覺到,儘管她對科勒的尊敬有點兒勉強,但對他的邏輯還是接受的。

  “在我們向官方透露任何消息之前,”科勒接著說,“我要知道你們兩個到底在忙什麼,所以我要你帶我們到你們的實驗室去一趟。”

  “實驗室與此毫不相干,”維多利亞叫道,“沒有人知道我和父親在幹什麼,我父親的死與這項試驗絕不相干。”

  科勒焦躁不安地吐了一口氣。“事實勝於雄辯,證據說明一切。”

  “證據?什麼證據?”

  蘭登心裡也有著同樣的疑問。

  科勒又咬了咬嘴唇道:“你必須相信我。”

  維多利亞瞪著科勒,兩眼冒著怒火。顯然,她一點也不相信科勒。



15.
  蘭登靜靜地跟在維多利亞和科勒的後面,一同又回到正廳,蘭登的奇異之旅就是從這裡開始的。維多利亞步伐矯健輕快——就像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一名跳水運動員——蘊涵著超凡的力量。

  蘭登深信這種力量無疑得益於瑜伽所講求的柔韌靈活和協調穩重。他可以聽到她從容不迫的呼吸,彷彿她在藉此濾除心中的無限悲痛。


  蘭登很想寬慰​​她幾句,以示同情。他非常理解她現在的心情,因為他也曾經經歷過突如其來的喪父之痛。他還記得那個葬禮,那天淫雨霏霏,幽暗陰晦,是他十二歲生日後的第三天,家裡到處都是身穿灰色制服的父親的同事。他們跟他握手,將他的手緊緊攥住,不停地咕噥著心臟衰竭和壓力過大這樣的字眼。他的母親淚眼汪汪地調侃道,只要握著丈夫的手,她就可以了解股市的走勢……他的脈搏就如同是她的私人股票行情自動收錄器。

  父親還健在的時候,有一次蘭登聽到媽媽不停地叨唸,讓父親“停下來,賞賞花”。於是那一年蘭登為父親買了一份聖誕禮物,一朵小小的盛開的玻璃玫瑰花,那可是蘭登所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了……在陽光照射下它就在牆上投下一抹七彩光。父親一打開禮物就忍不住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太可愛了!”他連聲讚歎道,“我們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來擺放它。”父親找了一圈,最後在客廳最陰暗的角落裡找到一個滿是灰塵的架子,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玫瑰放在頂層。沒幾天,蘭登自己搬了把凳子,取下花,把它送回了商店,而他的父親根本就沒注意到花不見了。

  電梯“砰”的一聲把蘭登拉回了現實。維多利亞和科勒走在前面,步入電梯。蘭登看著敞開的電梯門,躊躇不前。

  “怎麼了?”科勒問道,語氣中透出一絲關心,但更多的還是不耐煩。

  “沒什麼。”蘭登邊說邊強迫自己走進那個逼仄的空間。只有在十萬火急、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才會用電梯,絕大多數情況下,寬敞自由的樓梯是他的首選。

  “維特勒博士的實驗室在地下。”科勒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

  真不賴,蘭登想。剛抬腿邁入電梯門,他就立刻感到一陣冷風從深深的電梯井下卷上來。門關上,電梯開始向下滑落。

  “有六層。”科勒面無表情地說道,如同解析儀器發出的指令。

  蘭登想像著電梯井裡的空曠和黑暗,呆呆地盯著不斷變換的樓層顯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懼。好奇怪,他發現電梯只停兩次,最底層和LHC。

  “LHC是指什麼?”蘭登盡量掩飾自己的不安。

  “大型強子對撞機Large Hadron Collider: 縮寫為LHC,大型強子對撞機。 ,”科勒冷冷地說道,“一種粒子加速器。”

  粒子加速器?蘭登好像隱約聽人說過幾回。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術語還是在劍橋大學登斯特堂舉辦的一個晚宴上。許多同事都來了,一個物理學家,鮑勃·布勞內爾也來了,一副怒火沖天的樣子。

  “這幫狗雜種中止了計劃!”布勞內爾咒罵道。

  “中止了什麼計劃?”馬上有人問道。

  “SSC!”

  “什麼東西?”

  “超導超級對撞機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 縮寫為SSC,超導超級對撞機。!”

  有人聳聳肩膀道:“我可從來不知道哈佛在建這玩意兒。”

  “不是哈佛!”他大叫道,“是美國!這會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粒子對撞機!本世紀最重要的科學工程之一!已經耗資二十億美元,參議院卻半道中止了這個項目!真他媽的見鬼,這幫脖子上綁著《聖經》的說客!”

  布勞內爾好一會才平靜下來,開始解釋粒子加速器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管道,其中磁場快速交替轉換,便可“推動”粒子在裡面不停地做圓周運動,速度急增,直到它們達到驚人的速度。全速運轉的粒子可以以每秒十八萬英里的速度在管道內旋轉。

  “那幾乎是光速了。”一個教授驚呼道。

  “對極了。”布勞內爾又接著說,讓一對粒子反方向在管內加速運轉,然後相互碰撞,撞出它們的構成元素,科學家就可以一睹自然界最基本的構成成分了。“粒子加速器,”布勞內爾斷言,“是未來科學發展的決定因素。通過粒子碰撞來進行試驗是我們了解宇宙無窮奧妙的關鍵所在。”

  哈佛的一位詩人,查爾斯·普拉特,似乎頗不以為然。他說:“聽上去,就像是原始人似的認識科學的方法……跟把只鐘敲碎,再識別內部零件一般無二。”布勞內爾扔下叉子,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這麼說“歐核中心”也有台粒子加速器?蘭登正在琢磨著,電梯又開始下降了。一個用來撞擊粒子的圓形管道,他尋思著他們為什麼非要把它埋在地下呢。

  電梯“砰”的一聲停住了,蘭登感到了腳下的地板,頓時一陣輕鬆。然而隨著電梯門緩緩滑開,這股輕鬆勁兒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踪。蘭登發現自己又一次來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這是一條平坦的水泥通道,向左右兩邊無限延伸,寬闊得足夠一輛十八輪大車通過。他們站在哪兒,哪兒的燈就亮起來,而走過之後則一片漆黑。黑暗中陰風陣陣,沙沙作響,不時地提醒他們,他們現在在地下深處,蘭登幾乎都可以感覺到他頭頂上的沙礫和石頭的重量。一瞬間,他又回到了九歲那年……黑暗使他又回到了……回到了那長達五個小時令他窒息的黑暗,拂之不去的陰影。他緊緊攥住了拳頭,他一定要打跑它。

  從走出電梯到現在,維多利亞都默不作聲,只是在黑暗中大步向前,把他們甩得老遠。前方頂上的熒光燈一路閃爍,照亮了她前進的道路,這真讓人不安,蘭登心中不由感慨,這條通道就像有生命一樣……殷切地期待著她的每個步伐,而蘭登和科勒遠遠地跟著,他們身後燈自動熄滅了。

  “那個粒子加速器,”蘭登小聲問道,“就在這條通道的前面?”


  “就在這兒。”科勒指了指左邊,一條沿著通道內牆鋪設的鉻鋼管道,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蘭登順勢看去,大為不解。“這就是加速器?”這個裝置可一點也不像他所想像的,這條管道異常筆直,直徑大約三英尺,在通道里水平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高科技的排污管道還差不多,蘭登暗自忖度。“我還以為粒子加速器是圓形的呢。”

  “這個加速器是個圓形的,”科勒解釋道,“看上去像是直的,但這只是一種視覺假象。這個通道的圓周太大了,大得我們幾乎看不出它的彎度——就像我們看地球一樣。”

  蘭登傻眼了,這是個圓?“但……天!那它實在是太大了!”

  “大型強子對撞機是世界上最大的儀器。”

  這話讓蘭登回想起了一個場景,他記得聽到那個“歐核中心”的飛行員說起過一個巨大的儀器埋在地下。但——“它的直徑有八千多米……長達兩萬七千米。”

  蘭登的大腦飛快地轉動,“兩萬七千米?”他盯著主任,然後轉身瞪著前面黑暗中的通道,“這個通道有兩萬七千米長?那不就是……比十六英里還長!”

  科勒點了點頭,說:“這個隧道被開鑿成一個標準的圓形,從這點出發繞一周後回來,相當於跑遍法國的大街小巷,而碰撞前全速運轉的粒子可以在一秒鐘內轉一萬多圈。”

  蘭登目瞪口呆地註視著眼前的通道,不禁雙腳發軟,“你是說'歐核中心'挖出數百萬噸的土,就是為了讓這微乎其微的粒子相撞嗎?”

  科勒聳了聳肩。“有時為了發現真理,我們只好移山填海。”


16.
  遠在“歐核中心”千里之外的一個地方,對講機噼劈啪啪地響了起來。“好的,我到走廊了。”

  技術員一邊檢測著監控屏幕,一邊按下對講機上的按鈕,“你要找的86號攝像頭應該在最裡面。”


  接收器遲遲不見回應,技術員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終於,接收器“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

  “攝像頭不在這兒,”一個聲音傳過來,“但是我可以看到它以前安裝的位置,一定是有人把它挪走了。”

  技術員長長地呼了口氣,“謝謝你,你先別掛電話,好嗎?”

  他嘆了口氣,再次將視線轉移到面前的那一排監控屏幕上。他們以前也丟過幾部無線攝像頭,樓區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向公眾開放的,那些愛搞惡作劇的遊人便有機會把它們偷出去留作紀念。而攝像頭一旦從裝置上挪開,出了有效範圍,就不能接收和傳送信號了,

  對應屏幕就一片空白。技術員凝視著面前的監控器,頗感費解,奇怪,他居然看到了86號攝像頭傳送過來的畫面,而且非常清晰。

  如果攝像頭被偷走了的話,他想,又怎麼可能收到信號?他知道,沒錯,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攝像頭還在樓區裡,只是有人把它換了個地方。誰幹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仔細地研究了好一陣子監控器,然後拿起對講機,問道:“走廊裡有沒有壁櫥?一些小櫥或是黑色的壁龕什麼的?”

  一個疑惑的聲音回答道:“沒有,怎麼了?”

  技術員皺了皺眉頭說:“沒什麼,多謝你幫忙。”他關掉對講機,撅起了嘴巴。

  攝像頭體積那麼小,又是無線的,技術員知道86號攝像頭可能被藏在這個守衛森嚴的樓區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這可是個方圓半里密集了32棟獨立建築物的樓區啊。惟一的線索就是攝像頭好像被放在了一個黑暗的地方,當然,這也沒什麼用。綜合樓區裡有數不清的黑暗區域——維修室、供暖管道、園具棚、臥室衣櫃,以及那個地下迷宮似的隧道,至少要花好幾週的時間才能找到86號攝像頭在哪兒。

  反正這又不是我的問題,他自己安慰自己。

  除了查找攝像頭這個難題,眼下還有一件更為棘手的事。技術員瞇著眼睛盯著丟失的攝像頭傳回的畫面,那是一個固定裝置,一個看上去還挺現代的設備,他好像從來沒見過這玩藝兒。他仔細端詳著這個電子儀器底部的一個忽閃忽閃的東西。

  雖然這名衛兵經受過無數嚴格的訓練和考驗,以應對各種緊張的局勢,但是現在,他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他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總會有個答案的,而且那個物件這麼小,能有什麼大的危險呢?不足為懼。他又看了一遍,大事不妙,千真萬確,大難臨頭了。

  怎麼偏偏在今天丟了,他暗自念叨著。

  安全問題一直是他上司強調的頭等大事,但是今天,與以往十二年裡的任何一天相比,安全問題都顯得更為重要。技術員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著那個裝置看了很久,彷彿覺察到由遠及近的風暴的隆隆聲。

  然後,他滿頭大汗地撥通了上司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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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1 22:46:58 |只看該作者
17.
  沒有幾個孩子敢說他們記得第一次與父親見面的日子,但維多利亞·維特勒卻記憶猶新。那是她八歲那年的一個雨天,當時她還住在錫耶納孤兒院,一個位於佛羅倫薩郊外的天主教堂孤兒院,打記事起她好像就一直呆在這裡,因為她生下來就被素未謀面的雙親狠心地拋棄了。修女喊了她兩次去吃晚飯,但她總是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躺在外面院子裡,直愣愣地盯著天上不斷掉下的雨滴……感覺它們滴落到她身上……猜想著下一滴雨會滴到哪裡。修女又叫喊起來,嚇唬她說,肺炎能讓她這樣無法無天任性倔強的孩子少些稀奇古怪的念頭。


  我聽不見你的話,維多利亞心想。

  她全身都濕透了,突然一個年輕的牧師跑到她身邊。他是新來的,她以前沒見過。維多利亞等著他把她一把抓起來,拖回屋裡去。但他沒有那麼做,相反,讓她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在她的身邊躺了下來,他的長袍拖到了水窪裡。

  “他們說你總是問很多問題。”這個年輕的牧師輕輕地說道。

  維多利亞氣鼓鼓地皺起了眉頭。“問問題有錯嗎?”

  牧師哈哈大笑起來,“看來他們說得沒錯。”

  “你跑出來幹嗎?”

  “學你啊,思考為什麼雨滴​​會落下來。”

  “我才不會去想它們為什麼會掉下來呢, 因為我早就知道了。”

  牧師驚訝地看著她,“你知道?”

  “弗朗西斯卡修女說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淚,它們​​滴落人間來清洗我們所犯的罪惡。”

  “哎唷!”他驚呼起來,“原來如此。”

  “才不是呢!”女孩反駁道。“雨滴掉落是因為任何東西都會掉下來,一切東西都會掉下來,並不僅僅是雨!”

  牧師搔搔頭,疑惑不解。“你知道,小姑娘,你是對的,任何東西都會掉下來,這是因為重力的緣故。”

  “什麼的緣故?”

  他又吃驚地看著她,“你沒聽說過重力?”

  “沒有。”

  牧師聳了聳肩,難過地說:“太糟了,重力可以解釋很多問題的。”

  維多利亞猛地坐起來。“什麼是重力啊?”她追問道,“告訴我!”

  牧師對她眨了眨眼,說:“吃過晚飯後我再告訴你怎麼樣?”

  這個年輕的牧師就是列奧納多·維特勒。儘管在大學期間這名物理系學生屢獲殊榮,但他還是聽從了另一個聲音的召喚,走進了神學院。同處在這個滿是冷冰冰的修女和各種規章制度的孤獨世界裡,他們不可思議地成了最好的朋友。維多利亞總是把列奧納多逗得開懷大笑,而他也蔭蔽著她,給她解釋彩虹、小河這些美麗的自然現象,既從宗教也從科學的視角來理解什麼是光,什麼是星球、星星、宇宙萬物。維多利亞憑著與生俱來的超常悟性和強烈的求知慾望,成了一個孜孜不倦的學生。列奧納多像對女兒那樣呵護著她。

  維多利亞也十分開心,她以前可從來都不知道一個父親可以帶來這麼多的快樂和幸福。她向大人們問問題,大人們總是不耐煩,嫌她多事,而列奧納多卻給她找好多書,一點點給她講解,還詢問她的看法呢。維多利亞暗自禱告,祈求上帝讓她和列奧納多永遠在一起。但是一天,她最害怕的噩夢變成了現實,列奧納多神父告訴她他要離開孤兒院了。

  “我要到瑞士去了。”列奧納多對她說。“我在日內瓦申請到助學金,我要去那兒學物理了。

  ”

  “物理?”維多利亞哭著嚷道,“我以為你是熱愛上帝的!”

  “我愛上帝,而且很愛他,這就是我去學習他神聖法則的原因,物理規律就是上帝鋪下的一張大帆布,然後上帝在上面描畫出了人間萬物,世界美景。”

  維多利亞要崩潰了,但列奧納多神父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她,他已經跟上級要求過了,他們同意列奧納多神父收養她。

  “你願意我收養你嗎?”列奧納多問她。

  “什麼是收養啊?”維多利亞不解地問道。

  列奧納多神父就解釋給她聽。

  維多利亞立刻把他抱得緊緊的,幾分鐘後她兩眼噙著淚花高興地叫道:“我願意!願意!”

  列奧納多又告訴她,他要先走一步,要等他在瑞士的新家安頓好了才行,但他許諾一定在六個月之內來接她。那是維多利亞一生中最為漫長的等待了。列奧納多沒有食言,就在她九歲生日的前五天,她被接到了日內瓦,在那裡,她白天去日內瓦國際學校上學,晚上就跟著父親學習。

  三年之後,列奧納多·維特勒受聘於“歐核中心”,於是他們就又在這里安了家,那是年輕的維多利亞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世外桃源。

  維多利亞繼續大步沿著大型強子對撞機通道走下去,感覺自己的身體都麻木了。她看到對撞機上映出的自己那模糊的身影,意識到父親已經不在了。通常她總是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地與周圍的世界和睦相處。但是現在,突然之間,一切都不再重要,之前的三個小時把她的生活徹底打亂了。

  早上十點的時候,她在巴利阿里群島接到了科勒的電話。令尊被謀殺了,速歸。儘管當時潛水汽艇的甲板如同蒸籠一般悶熱,但這番話卻使她感到刺骨地冰涼。科勒漠不關心的語調和這噩耗都使她心寒不已。

  現在她回家了,但這是誰的家啊?“歐核中心”這個她從十二歲開始就擁有的世界,突然變得陌生起來。她的父親,“歐核中心”科學家裡的神奇人物,不在人世了。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但她大腦仍不能平靜下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在她腦海裡快速地閃現,誰殺死了父親?為什麼?這個美國來的“專家”是什麼人?為什麼科勒堅持要看實驗室?


  科勒說有證據證明她父親的死跟他們手頭上的試驗有關。什麼證據?沒有人知道我們在搞什麼啊!就算有人發現了,為什麼又非要殺死父親呢?

  維多利亞沿大型強子對撞機通道朝著父親的實驗室走去,她意識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親最偉大的業績了,但是他卻不在了。這與她所期待的場景可真有天壤之別。她曾設想父親把“歐核中心”裡所有的高級科學家都請到他的實驗室來,一展他驚世駭俗的發現,看著那幫科學家們又敬又畏的神情,他面帶著慈父的光芒,驕傲地向他們介紹,多虧維多利亞的好點子,他的試驗才得以成功……他的女兒為這次重大發現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貢獻。維多利亞的喉嚨哽咽了。父親,我應該和你一起分享這一時刻的啊。但是現在,她獨自一人,沒有任何同僚,沒有任何幸福快樂

  的笑臉,只有一個美國來的陌生人和馬克西米利安·科勒。

  馬克西米利安·科勒君主。

  當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很不喜歡這個人,儘管她折服於他的卓越才智,但他冷若冰霜的舉止言談卻總是讓她感到不近人情,這可是與她父親的慈愛溫煦截​​然相反。科勒為了純粹的理性邏輯而從事科學,可她的父親卻是在追求創造精神奇蹟。奇怪的是,她卻感覺得到他們兩個人默默地相互敬重。天才,有人這麼跟她解釋過,不拘一格地接受天才。

  天才,她心中大聲叫喊著,我的父親……爸爸,死了。

  通往列奧納多實驗室的走道全是由單調的白色瓷磚鋪成的,蘭登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走到了一個地下瘋人院裡。走廊兩邊的牆上掛了幾十幅鑲有鏡框的黑白圖像,儘管蘭登是一名研究圖像的專業人士,這些畫卻讓他感到非常陌生。一會是橫條子,一會又是螺旋圈,令人眼花繚亂,這些哪是圖像啊,烏七八糟的底片還差不多。現代藝術?他不由得冥思苦想起來,傑克遜·波洛克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國畫家,抽象表現派主要代表,以用“滴畫法”在畫布上滴濺顏料作畫而著名,主要作品有《滿五英尋》、《回音》等。的硫酸苯丙胺繪畫?

  “散射法繪圖。”維多利亞顯然注意到蘭登對此頗有興趣。“粒子碰撞時的電腦圖述,這是Z粒子的運動軌跡。”她指著一條模糊得幾乎看不清的線條講解道:“這是我父親五年前發現的,純能量——無任何質量。這可能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結構單位了。物質不過就是受限的能量而已。”

  物質就是能量?蘭登不由豎起了耳朵,聽起來可真夠玄的。他仔細端詳著那細如牛毛的線條,思忖著如果他告訴那幫哈佛物理系的哥們儿,他在大型強子對撞機裡晃悠了一個週末,還瞻仰了Z粒子的撞擊軌跡,他們會是什麼反應呢。

  “維多利亞,”快到實驗室那氣派的鋼製大門前時,科勒說道,“我應該告訴你,我今早來這找過你的父親。”

  維多利亞的臉微微發紅,“你來過?”

  “是的,你可以想像得到,當我發現你父親將'歐核中心'統一使用的鍵盤式安檢設施換掉了的時候,我有多驚訝。” 科勒邊說邊指了指門上的一個精密電子器件。

  “我非常抱歉,”維多利亞說道,“你知道我父親十分謹慎。他不希望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這個實驗室。”

  科勒說:“沒什麼,開門。”

  維多利亞站了一會兒,然後深吸一口氣,走到牆上的機械裝置邊上。

  蘭登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毫無準備。

  維多利亞站在裝置的正前方,仔細將右眼與一個突出的望遠鏡鏡片似的透鏡對齊,然後按下了按鈕。機器裡面的什麼東西咔噠地響了一下,一道光左右來回照了幾下,像個複印機似地掃描她的眼球。

  “這是視網膜掃描系統,”她解釋道,“絕對安全,因為它只認識兩副視網膜,我的和我爸爸的。”

  羅伯特·蘭登愣愣地站在那兒,對這一事實的揭露驚駭不已。列奧納多·維特拉悲慘的死狀歷歷在目——血跡斑斑的臉,一隻翻著白眼的淡褐色眼球,還有一個空空如也的眼窩。他真不想承認這明擺著的事實。但是,突然,他看到了……在掃描儀的下面,雪白的地板上……有一片深紅的印跡,分明是乾了的血跡。

  令人欣慰的是,維多利亞沒看到。

  鋼製大門滑開了,維多利亞邁步走了進去。

  科勒死死地盯著蘭登,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我說過……剜走的那隻眼​​球有一個很大的用處。


18.
  那個女人的雙手被緊緊地捆著,手腕由於掙扎變得腫脹發紫。黑煞星靜靜地躺在她身旁,全神貫注地欣賞著這赤身裸體的戰利品,看著她沉睡中的可憐模樣,他不禁懷疑這只是她騙人的詭計,不過是為了博取同情,藉以逃脫下一次的侵犯。

  他滿不在乎,反正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想到這兒,他心滿意足地坐了起來。


  在他的國度裡,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財產,柔弱的玩物,像畜生一樣被任意販賣的奴隸。而她們自己也安守本分。而在這裡,歐洲女人總是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這不禁讓他感到好笑,同時也讓他按捺不住,慾火中燒。迫使這些歐洲女人就范成了他人生的一大樂事。

  現在,翻雲覆雨、暢快淋漓之後,另一種慾望又開始在他的身體裡慢慢滋長。昨夜,他好好過了一把癮,幹掉了那個人,還把眼珠掏了出來。可是,殺戮就像吸食毒品……每一次短暫的滿足只會喚醒他無窮無盡的慾望。愉悅已然離去,慾望再度降臨。

  他細細地打量著熟睡的女人,用手摩挲著她的脖子,他知道只要一下就可以了結她的性命。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只是個下等人,一個供人取樂的玩物。想到這裡,他用強有力的手指緊緊地掐住她的喉嚨,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微弱的脈息。終於,理智戰勝了慾望,他鬆開了手。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他得為上頭效命,個人的私慾不值一提。

  下了床,他彷彿沐浴在無限的榮光裡。他還搞不清那個叫做杰納斯的人和他所聽命的古代兄弟會勢力到底有多大。但是,他沒有想到兄弟會挑中了他。難道他們已經風聞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答案無從知曉。兄弟會果然無孔不入。

  如今,他們已賜予了他無上的榮耀。他將充任他們的臂膀與喉舌,刺客與信使。就像道上的人常說的那樣,當一名地獄判官——索命天使。

  維特勒的實驗室是典型的未來派風格。

  雪白的房間不加粉飾,牆壁的四邊排滿了​​電腦和專用電子儀器,看上去簡直是個手術室。蘭登納悶,這樣的地方能隱藏什麼秘密,竟然有人為了進來不惜剜出別人的眼珠。

  一進門,科勒就心神不寧地瞄著房間,彷彿在搜索闖入者留下的蛛絲馬跡。但是,實驗  
室空無一人。維多利亞步履沉重……父親不在了,實驗室也變得陌生起來。

  蘭登立刻注意到,房間中央立著成排光潔如新的鋼柱,每根大約三英尺高,約摸十二根,在房中央排成一個圈,像個微型史前巨石陣,這不由得讓他想起博物館裡的珠寶展示台,不過上面擺放的並非奇珍異石,而是網球罐大小,剔透明亮的瓶瓶罐罐,但是裡面空空如也。

  科勒端詳著這些儲存器,困惑不解。他暫且把這些拋諸腦後,轉身問道:“實驗室被盜了嗎?”

  “被盜?怎麼可能?”維多利亞不以為然,“只有我和父親能通過視網膜掃描系統。”

  “那你自己看看。”

  她嘆了口氣,掃視整個房間。片刻,她聳聳肩,說道:“一切都跟父親在時沒有兩樣。凌亂而不失秩序。”

  蘭登知道此刻科勒在掂量該把維多利亞逼到何種程度……該讓她知道多少內情。顯然,他還是決定暫時緘口。他把輪椅挪到房間中央,開始仔細觀察起那堆空空如也的神秘的儲存器。

  “是開誠佈公的時候了。”科勒終於開口了。

  維多利亞默默地點點頭。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湧了過來,淚水幾乎要漫過她的眼眶。

  再給她點時間,蘭登祈求著。

  維多利亞緩緩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在醞釀她將要吐露的秘密。接著,她又深吸了口氣,一次,再一次……

  蘭登關切地看著她。她還好嗎?他瞥了一眼科勒,他滿不在乎地坐著,看來對此他早已司空見慣。十秒鐘過去了,維多利亞睜開了眼睛。

  蘭登簡直不敢相信,轉眼間,維多利亞·維特勒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脫胎換骨了。現在,她豐潤的嘴唇微微開啟,肩膀鬆鬆地垂著,明媚的眸子裡泛出溫柔的光彩,彷彿在微微頷首。

  顯然她使盡了渾身解數來面對現實。憤恨的怒火和心中的苦悶此刻已被更為深沉的冷靜撲滅了。



19.
  “從哪兒說起呢……”她平靜地問。

  “從頭說起,”科勒答道,“先說說你父親的實驗。”

  “我父親一生的夢想是用神聖的宗教糾正科學的謬誤,”維多利亞娓娓道來,“他想要證明,宗教和科學在尋找真理的道路上休戚相關,殊途同歸。”她頓了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終究要洩露這個秘密。“而且最近……他終於想出了辦法。”

  科勒沉默不語。

  “他設計了一個實驗,並希望以此來解決歷史上科學和宗教的最大分歧。”

  蘭登揣摩著她指的是哪個分歧。這樣的分歧數不勝數。

  “也就是神創論,”神創論(Creationism)是認為《聖經》篇首給出的關於上帝創造宇宙的敘述真實無誤的學說。維多利亞說,“關於宇宙起源之爭。”

  噢,蘭登恍然大悟。是這個。

  “《聖經》上說上帝創造了宇宙,”她接著說,“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所以依據《聖經》,世界上可見的萬物都源於廣袤的虛空。遺憾的是,基礎物理學的定律恰恰宣稱物質不可能源於虛空。”

  對這個悖論蘭登早有耳聞。《聖經》上說上帝“從虛無中創造了萬物”,這與現代物理學認可的定律完全相悖。因此科學家們一致認為,創世紀之說純屬無稽之談。

  “蘭登先生,”維多利亞轉過身來,“我猜想您大概知道創世大爆炸理論?”

  蘭登聳了聳肩。“或多或少吧。”據他所知,創世大爆炸是現今科學界公認的創世理論。儘管他不甚理解,但是根據大爆炸論,在一次大爆炸中爆發出一個高密集的能量點,能量向外擴散,從而形成了廣袤無垠的宇宙。大概就是如此。

  維多利亞繼續說道:“早在一九二七年,羅馬天主教會就率先提出了創世大爆炸論,這——”

  “抱歉,”蘭登忍不住打斷了她,“你認為創世大爆炸論是天主教的思想?”

  維多利亞沒料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當然,是一位名叫喬治斯·勒梅特的天主教牧師於一九二七年提出的。”

  “可是,我記得……”他猶豫了一下,“難道創世大爆炸論不是哈佛大學的天文學家埃德溫·哈勃首先提出的嗎?”

  科勒瞪了他一眼,忿忿不平地說:“又是美國科學界的自以為是。哈勃於一九二九年發表這個觀點,比勒梅特晚了整整兩年。”

  蘭登皺起了眉頭。主任先生,從來只有哈勃天文望遠鏡,我可從未聽說過勒梅特天文望遠鏡!

  “科勒先生說得對,”維多利亞說,“這個理論屬於勒梅特。哈勃只是證明了它。他收集了許多有力證據,從而證明了創世大爆炸的科學性。”

  “噢。”蘭登很想知道,哈佛大學天文學系的哈勃迷們是否在他們唾沫橫飛的講演中提起過勒梅特的名字。

  “勒梅特剛剛提出創世大爆炸論時,”維多利亞接著說,“科學家們認為這個理論荒謬透頂,不值一提。科學早已證明,物質不可能源於虛空。因此,當哈勃用科學證明了創世紀的可能性時,整個世界為之轟動。而教會也乘勝追擊,宣稱大爆炸理論證明了《聖經》上的描述無懈可擊,是神聖的真理。”

  蘭登點點頭,洗耳恭聽。

  “當然,科學家絕不會樂於看到他們的發現被教會用來擴張宗教勢力,因此他們立即修整了創世大爆炸論,剔除了所有宗教因素,將它完完全全納入科學的旗下。不過遺憾的是,時至今日,他們的方程式仍然存在一個教會總愛指出的致命缺陷。”


  “是奇點。”科勒小聲咕嚕了一句,他吐出那個詞,好像它是他的災星一樣。

  “對,奇點。”維多利亞說。“宇宙產生的初始時刻。時間零點。”她看著蘭登,說:“即使是今天,科學仍然把握不住創世的起始時刻。在解釋宇宙形成的早期階段時,我們的方程式十分有效,但如果不斷地往前追溯,到達零點時,一切頓時失去了意義,所有的數學演算土崩瓦解,沒有任何意義了。”

  “完全正確,”科勒急躁地說,“教會正是揪住了這點,認定了這就是上帝之手造世的明證。快說你的觀點。”

  維多利亞面無表情地說:“我要說的是,我父親始終堅信是上帝的力量促成了大爆炸。儘管科學現在無從解釋創世的神聖時刻,但他堅信有一天科學能證實上帝的存在。 ”她憂傷地走到她父親的工作台前,指著上面用大頭針釘住的激光印刷的備忘錄。“每當我對此心存懷疑時,父親總會在我面前揚起他的信條。”

  蘭登看到上面寫著:

  科學和宗教並非相互抵觸。

  科學只是太年輕,還認不出宗教是它的朋友。

  “父親想把科學推向一個更高的發展階段。”維多利亞說。“在那個階段,科學將證明上帝的存在。”她撩了一下長發,沉重而憂傷。“於是,他開始著手做一個任何科學家想都沒想過的、也絕對沒有能力、沒有技術嘗試的項目。”她突然停住了,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他設計了一個實驗,證明創世紀是可能的。”

  證明創世紀?蘭登思忖著,要有光?從虛無中創造物質?

  科勒目光呆滯地看著房間另一頭。“拜託你重複一下?”

  “我父親從絕對的虛無中創造了……宇宙。”

  科勒猛地回頭。“什麼!”

  “換言之,他製造了大爆炸。”

  科勒似乎要跳起來了。

  蘭登如墮五里霧中。創造宇宙?重現大爆炸?

  “當然,是在一個小得多的規模上,”維多利亞說得更快了,“步驟相當簡單。首先,在加速管裡,加速兩簇相向的粒子束流。這兩簇粒子以極高的速度迎面對撞,合二為一,從而把它們的能量全部匯集到針孔大小的點上。這樣,就得到了極高密度的能量。”她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主任的眼睛也跟著越瞪越大。

  蘭登極力跟上她的思路。這麼說列奧納多·維特勒模擬了假說中的宇宙起源的能量壓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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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這個結果,”維多利亞說,“絕對是令人嘆為觀止的。一旦公開,現代物理學的根基將被動搖。”她慢騰騰地說著,彷彿在品味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在加速管內部的能量壓縮點上,物質粒子從烏有中出現了。”

  科勒瞪著眼,一言不發。

  “物質,”維多利亞重複道,“衍生於虛無的物質。令人張口結舌的亞原子層的煙火表演,微型宇宙的橫空出世。父親的實驗不僅證明了物質可以從虛無中產生,也證明了大爆炸和創世紀是可能的,只要我們承認它們背後存在一個強大的能量源。”

  “你是說上帝?”科勒問。

  “上帝,佛陀,超能力,耶和華,奇點,惟一性——怎麼說都可以——但是萬變不離其宗。科學和宗教驗證了同一真理——純能量造就了宇宙。”

  科勒終於開口了,他陰沉地說:“維多利亞,你把我攪糊塗了。你是說你父親從虛無中創造了……物質?”

  “是的,”維多利亞走到儲存器邊,“這些就是證據。儲存器裡就裝著我父親製造的東西的樣品。”

  科勒挪到儲存器旁,不停地咳著,像一頭機警的動物一樣圍著他覺得有問題的東西打轉。“我肯定是漏掉了什麼。”他說,“你如何證明儲存器裡裝的物質微粒確實是你父親創造的?它們大有可能來自於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

  “事實上,”維多利亞顯得自信十足地說,“這些微粒絕不可能從其他地方找到。這些微粒非同尋常,是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一種物質……因此,它們只可能是創造出來的。”

  科勒的臉上陰雲密布。“維多利亞,你指的另一種物質是什麼?世界上有且僅有一種物質,而且它——”他突然停住了。

  維多利亞已經勝券在握。“我記得您曾親自就此做過好幾輪講演,主任。您早說過宇宙中存在兩種物質,這是不容辯駁的科學事實。”她轉身對蘭登說:“蘭登先生,請您說說《聖經》是如何描寫創世紀的?上帝都創造了什麼?”

  蘭登覺得很彆扭,不知道這和什麼有關係。“嗯,上帝創造了……光明與黑暗,天堂與地獄——”

  “很好!”維多利亞說,“也就是說他創造了事物的兩極,完全對稱,互相平衡的兩極。”

  她看著科勒,繼續說:“主任,您看科學和宗教不謀而合,創世大爆炸的確在宇宙中創造了對稱的萬物。”

  “是的,包括物質。”科勒低語道,似乎在自言自語。   維多利亞點點頭。“因此,不難想像,父親的實驗也產生了兩種物質。”


  蘭登暗自琢磨著,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列奧納多·維特勒創造了物質的負極?

  科勒一臉慍色。“你剛剛提到的反物質只可能存在於宇宙的其他地方,而絕不可能出現在地球上,甚至可以說不可能出現在銀河系。”


  “說得很對,”維多利亞不緊不慢地說,“這恰恰證明了這些儲存器裡的微粒必然是我父親創造的。”

  科勒臉色難看極了。“維多利亞,你可不要告訴我這些罐子裡裝有實實在在的樣品。”

  “我正要說,”維多利亞昂起頭,驕傲地看著儲存器說,“主任,您面前的正是世界上首批絕無僅有的反物質樣品。”

  第二步行動,黑煞星念叨著,大步踏入那條黑洞洞的隧道。

  手中的火把燒得很旺,他很清楚這是用來虛張聲勢的。氣勢壓倒一切。他早知道,恐懼是他的盟友。恐懼能比任何兵器更快地挫敗敵人。

  隧道裡沒有鏡子,他無法一睹自己的偽裝。不過,從他那擺動的長袍的影子來看,他覺  
得自己英姿颯爽。打入敵人內部乃是計劃的一部分……陰謀計劃的一部分。他連做夢都不曾想到自己會擔此角色。

  兩星期前,他一直認為,隧道的盡頭,等著他的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個送死的任務,簡直就是羊入虎口。可是,杰納斯已經改變了“不可能”的定義。

  在這兩個星期,他們二人分享了無數的秘密……這隧道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它年代已久,卻依然暢通無阻。

  離敵人越來越近,黑煞星開始懷疑事情是否會像杰納斯許諾的那般順利。杰納斯曾向他保證,裡面的內應會作必要的安排。有內應。太不可思議了。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兒戲。

  一……二……三……四,快到盡頭的時候,他開始用阿拉伯語低聲數數。


21.
  “蘭登先生,我想您應該聽說過反物質吧?”維多利亞仔細打量著他,她的棕栗色皮膚與白色的實驗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蘭登抬起頭,突然愣住了。“是,噢……知道一點。”

  維多利亞的嘴角掠過一絲淺笑。“那你看《星際迷航》《星際迷航》系列是美國兩大科  
學幻想文化現象之一(另一個是《星球大戰》)。1966年,小說家Gene Roddenbery創作了這部小說。小說以23世紀的星艦企業號在廣闊宇宙中的探尋為主軸,描寫了各種文明與各種未知的生命形式。小說後被改編成電視劇、電影,又衍生出電腦遊戲,各種玩具……培育出幾代忠實的科幻迷。嗎?”

  蘭登面紅耳赤地答道:“呃,我的學生相當喜歡……”他皺起了眉頭。“我記得,裡面的美國船舶公司好像就用反物質做燃料?”

  她點點頭。“精彩的科幻小說總是取材於精彩的高科技。”

  “那麼反物質確有其物?”

  “這是自然界的客觀現象,萬物皆有其對應物。質子對應電子,上夸克對應下夸克。亞原子層體現了絕妙的對稱性。反物質是'陰',對應著物質的'陽'。這達成了物理方程式的平衡。”

  蘭登記起了伽利略著名的二元論。

  “自從一九一八年以來,”維多利亞接著說,“科學家就已經證明在創世大爆炸中產生了兩種物質。一種是我們所看到的地球上構成岩石、樹木和人類的物質;另一種是它的反面——它和物質在各方面都相同,惟一的差別是其粒子電荷與物質的粒子電荷正好相反。”物質由分子和原子組成,而原子由帶負電的電子和帶正電的原子核組成,如果由帶正電的電子與帶負電的原子核組成原子,那麼就是反原子,由反原子就可組成反物質。構成反物質的反粒子的特點是其質量、壽命、自旋、同位旋與相應的粒子相同,但電荷、重子數、輕子數、奇異數等量子數與之相反。

  科勒開口道,彷彿弄明白怎麼回事了,他的聲音似乎突然發抖了:“但實際操作起來,儲存反物質困難重重,還有互相抵消效應呢?”

  “我父親建造了一個極性反轉真空。在反物質的正電子衰變前,就把它們從加速器裡吸出來。”

  科勒緊鎖著眉頭。“但真空也會把物質吸出來。根本沒辦法分開這兩種粒子。”

  “我父親還建造了磁場。在磁力作用下,物質粒子沿磁場曲線向右運動,反物質粒子則向左。它們朝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運動。”

  頓時,科勒心中的疑雲消散了。他抬起頭,驚奇地看著維多利亞。突然,他抑制不住地咳了起來。“難以……置信……”他擦了擦嘴角,“但是……”似乎他仍然不願接受這種看法。“即使極性反轉真空起作用,這些儲存器終歸還是由物質構成的。反物質怎麼可能儲存在由物質構成的儲存器裡?一旦反物質觸到容器,馬上會在瞬間迅速——”

  “樣品壓根不會接觸到容器壁。”這個問題正中維多利亞的下懷。“它懸浮在容器中。我們把這些儲存器命名為'反物質捕集器',因為捕集器確實束縛了反物質微粒,迫使它們懸浮於中央,並與容器四壁保持相當安全的距離。”

  “懸浮?那……怎麼可能?”

  “在兩個交叉磁場的相互作用下。到這邊來,請看。”

  維多利亞走到房間另一頭,取來了一個大的電子儀器。這精巧的裝置不由得讓蘭登想起了一種玩具射線槍——大砲般的闊口槍管上安著個瞄準鏡,下面懸垂著一堆糾結在一起的電子裝置。維多利亞把觀測口對准其中的一個儲存器,眯縫著眼睛仔細地端望著儀器的目鏡,邊看邊用手校準鏡頭。接著,她欠身讓開,示意科勒過來。

  科勒看上去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難道你存貯了看得見的反物質?”

  “五千毫微克,”維多利亞說,“含有幾百萬個正電子的液滴。”

  “幾百萬?不論在哪,你們都絕不可能收集到這麼多。”

  “是氙氣,”維多利亞直截了當地說,“他通過氙氣噴射流加速粒子流,去掉電子。父親堅持在隱密的條件下進行此步驟,但同時又將純電子注入加速器。”

  蘭登雲裡霧裡,真懷疑他們是不是在用英語交談。

  科勒也傻了眼,額頭上的皺紋陡然加深了。他短促地吐了口氣,像被子彈射中一樣癱了。“從理論上來說,這可能……”

  維多利亞點點頭,“是的。這樣生成了許多反物質。”

  看著面前的儲存器,科勒挺直了身子,將信將疑地把眼睛對準了觀察器,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很長一段時間,他一言不發。終於,他坐下來,額上沁出冷汗,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他低聲說:“老天……你們真做到了。”

  維多利亞頗為得意,點著頭說:“是我父親做的。”

  “我……我真不知該說什麼。”

  維多利亞轉過身對著蘭登。“您也想看看嗎?”她站到儀器邊。

  蘭登走上前去,暗自琢磨著,到底會看到什麼呢?站在兩英尺開外的地方,儲存器看上去空無一物。不論裡面裝著什麼,一定小得可憐。蘭登把眼睛對準了觀察器,好一會兒,圖像清楚了。

  他看到了。

  這小東西並不是像他想像的那樣呆在容器的底部,而是浮在中央——懸浮於半空中——一顆閃爍著水銀光澤的小球,彷彿是在魔力的作用下,盤旋在空中,翻轉著,它的表面有金屬般的光澤在閃爍。這畫面讓蘭登想起以前在錄像片中看過的處於失重狀態的水滴。雖然他知道這個小球很小,但這個懸在空中的小液滴慢慢轉動時,他能看到它的每一個波動。

  “它果然……浮著。”他激動地說。

  “它最好浮著,”維多利亞答道,“反物質極不穩定。從能量學的角度講,反物質是物質的鏡像,在相遇的瞬間,兩者會立即湮滅抵消。因此把反物質與物質隔離是一大挑戰。而且地球上的萬物皆由物質構成,所以在存儲反物質時,我們必須保證它不會觸碰任何物質——哪怕是空氣。”


  蘭登大吃一驚。在真空中工作。

  “這些反物質捕集器,”科勒用蒼白的手指摩挲著一個儲存器的底部,滿臉訝異地插問,“都是你父親的設計嗎?”

  “事實上,”維多利亞說,“它們是我的設計。”

  科勒驚奇地抬起了頭。

  維多利亞謙遜地說:“我父親製造了第一批反物質樣品後,為存貯的問題頭痛了好一陣。後來,他採納了我的建議,把反物質儲存在真空密封的納米合成容器中,並在兩端安置磁極相反的電磁鐵。”

  “看起來你父親的腦瓜也不夠用哦。”

  “並非如此。我只是從自然界借鑒了這個方法。被戲稱為葡萄牙戰艦的僧帽水母僧帽水母是一種生活於熱帶海水中的水母,屬多細胞集群管水母類動物,生有淡藍色浮囊,上有帆形寬帽,從帽中伸出許多有蜇刺的長觸手。小魚蝦一旦碰到觸手,觸手上的刺細胞就會將致命的毒刺刺入獵物身體,將毒液注入獵物體內,使它中毒而死。然後,觸手捲曲起來,將獵物送進水母的口中。捕食的時候就是用刺絲囊把毒液注射到獵物的體內,再用觸手把它團團圍住。而反物質捕集器的原理也是一樣。每個儲存器有兩個電磁鐵,一頭一個。它們磁極相反的磁場在儲存器的中央交叉,把反物質托住,懸浮在半空中。”

  蘭登連忙瞥了一眼儲存器。反物質果真浮在真空裡,什麼也沒碰著。科勒說得對,這是天才之作。

  “磁鐵的電源在哪?”科勒問。

  維多利亞抬手一指,“就在儲存器下面的支撐裡。儲存器的底座持續不斷地供給電源,確保電磁場正常運轉。”

  “萬一磁場沒電了呢?”

  “很簡單,懸浮狀態被破壞,反物質墜入容器底部,瞬間湮滅。”

  蘭登豎起了耳朵。“湮滅?”這個詞聽來不太順耳。

  維多利亞看起來並不擔心。“是的,反物質碰到物質,兩者瞬間抵消。物理學家把這個過程命名為'湮滅'。”

  蘭登大徹大悟。“噢!”

  “這是自然界裡最尋常的現象。物質粒子和反物質粒子的碰撞將釋放出兩種新粒子——也就是光子。肉眼看上去​​,光子就是一簇細小的光線。”

  蘭登讀到過一點關於光子的材料,光子——光粒子——最純的能量形式。他想問柯克船長是怎麼用光子魚雷攻擊克林高部落克林高部落(Klingons)是《星際迷航》中的四個核心種族之一。柯克船長是《星際迷航》中的一個主角。的,但他忍住了。“也就是說,如果反物質掉下去了,會釋放一簇細小的光線?”

  維多利亞聳了聳肩。“這得看你認為細小是多大。現在,讓我來演示一下。”她伸手去擰儲存器,試著把它從底座上取下來。

  科勒大驚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撲了過去,把維多利亞一把推開。他大聲叫嚷著:“維多利亞!你瘋了嗎!”


22.
  科勒竟然憑著兩條萎縮的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他臉色煞白,聲嘶力竭地叫道:“維多利亞,不要碰它!”

  站在一旁的蘭登被驚惶失措的主任嚇了一跳。

  “那可是五千毫微克!”科勒說,“萬一你破壞了電磁場——”


  “主任,”維多利亞堅定地說,“這樣做沒有任何危險。為了安全起見,每個反物質捕集器都已經安裝了保險——也就是備用電池。即使把儲存器取下來,樣品也照樣懸浮在半空,紋絲不動。”

  科勒半信半疑。猶豫了半晌,他坐回到輪椅裡。

  “一旦反物質捕集器離開充電器,”維多利亞說,“備用電池就立即自行啟動,電量可以維持整整二十四小時,就好比汽車的油箱。”她覺察到蘭登的不安,又繼續說: “反物質的特性的確驚人,蘭登先生,所以它不是沒有危險的。僅僅十毫克的反物質樣品——跟沙粒一般大——就具有相當於兩百噸常規火箭燃料的能量。”

  蘭登感到一陣眩暈。

  “這能量比核能強上千倍,是百分之百的高效能源,完​​全有實力成為明日的能源之星。而且沒有副產品,沒有輻射,也不會帶來污染,只需少許幾克就能提供一個大城市一周所需的動能。”

  幾克?蘭登惶恐不安地後退了好幾步。

  “別擔心,”維多利亞說,“這裡的樣品微乎其微——只有百萬分之一克。基本上沒有危險。”她伸手抓住一個儲存器,試著把它從底座上擰下來。

  科勒打了個哆嗦,呆著沒動。

  只聽到“嘀”的一聲,儲存器被擰了下來,底部的電子顯示屏也旋即啟動,紅色的數字閃爍著,倒計時開始。

  24∶00∶00……

  23∶59∶59……

  23∶59∶58……

  蘭登盯著顯示數不斷減少的計時器,感到這簡直是一顆定時炸彈。

  “這種電池,”維多利亞解釋道,“能給反物質捕集器提供整整二十四小時的電量。而且只要把它插回充電台,馬上又能再充電。這樣做是為反物質捕集器的安全著想,當然同時也是為了方便運輸。”

  “運輸?”對科勒來說,這無疑是當頭一棒,“難道你們還把這鬼東西運到外面去?”

  “當然不會,”維多利亞不慌不忙,“這只是為了方便對它進行研究。”

  她把蘭登和科勒領到實驗中心的盡頭,拉開窗簾,露出一扇窗戶,外面有一間大房間,牆壁、地板、天花板全是鋼製的。這不由得讓蘭登想起了他去巴布亞島的新幾內亞灣研究漢他的人體彩繪時,搭乘過的油船上的一隻大油箱。

  “這裡是湮滅反應間。”維多利亞說。

  科勒抬起頭。“你們還真研究湮滅反應?”

  “我父親非常痴迷於研究創世大爆炸的物理原理——極小的物質核點如何釋放出巨大的能量。”維多利亞說著,拉開了窗戶底下的一個鋼製抽屜,把反物質捕集器放了進去,然後關上抽屜,拉動了抽屜邊上的控制桿。不一會兒,反物質捕集器出現在窗戶對面的房間裡,它在金屬地板上流暢地呈大圓弧滾動,最後停到了靠近房間中央的位置。

  維多利亞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們將第一次目睹反物質湮滅反應,這幾百萬分之一克,微乎其微的樣品。”

  蘭登看著渺小的反物質捕集器孤零零地呆在龐大的反應間的地板上。科勒也轉過身來,面朝窗戶,看上去一臉茫然。

  “一般情況下,”維多利亞說,“我們得等上二十四小時,直到電池耗盡。不過反應間的地板下裝有磁體,它能破壞反物質捕集器的電磁場,從而破壞懸浮狀態。這樣,一旦反物質碰上物質……”

  “湮滅。”科勒低聲說。

  “還有,”維多利亞提醒道,“反物質釋放的大量純能量將在瞬間全部轉化成光子。所以,不要直視樣品,好好護著眼睛。”

  蘭登一直都小心謹慎,但現在覺得她未免有些故弄玄虛。不要直視樣品?這個裝置遠在三十碼之外,在一面超厚的有色有機玻璃牆後。再者,儲存器裡的微粒小得可憐,只有在顯微鏡下才勉強看得見。護著眼睛?蘭登困惑不已。這樣的小微粒到底能釋放多強大的能量呢——

  維多利亞按下按鈕。

  剎那間,蘭登什麼也看不見了。儲存器的中央閃現出一個刺眼的亮點,接著亮點爆炸,發出一陣駭人的光浪向四周輻射,帶著雷鳴般的巨響撞到他面前的窗戶上。整個反應間都被撼動了,他不覺向後打了個趔趄。這灼熱的光停留了好一陣,驟然間又迅速退了回去,縮成一個小點,化為烏有。蘭登費勁地眨著眼睛,好一會兒,才恢復了視力。他眯縫著眼睛看著裡面悶燃殆盡的反應間。地板上的儲存器不見了,銷聲匿跡。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瞪大了眼睛,驚訝無比。“上……上帝。”

  維多利亞悲傷地點點頭。“跟我父親描述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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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科勒目瞪​​口呆地看著湮滅間,滿臉的錯愕,眼前的一幕讓他根本無法相信。羅伯特·蘭登站在他身邊,看上去更加驚愕。

  “我想見我父親,”維多利亞要求,“我已經帶你們看了實驗室。現在我要見我父親。”


  科勒緩緩轉過身來,似乎沒有聽到她說什麼。“維多利亞,你怎麼拖了這麼久?你和你父親老早就該把這個發現告訴我。”

  維多利亞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瞞你?“主任,這個問題我想稍後再談。現在,我想馬上見到我父親。”

  “你知道這項技術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知道。”維多利亞回擊道。“它能給'歐核中心'帶來大量收益,當然,還有很多。現在我想……”

  “這難道就是你保密的理由?”科勒嚴詞指責,顯然是想激怒她。“就因為你擔心我和董事會的人會把這項成果公之於眾?”

  “它就該被公之於眾,”維多利亞憤怒地說,感覺自己捲入了這場爭論,“反物質技術確實是一項很重要的技術,但它也相當危險。所以我和父親需要時間來優化製造流程,把它的危險降到最低程度。”

  “換句話說,你不相信董事會在科學和經濟利益之中會以科學為重。”

  科勒的漠然讓維多利亞大吃一驚。她解釋著說:“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我父親需要時間讓人們正確地認識反物質。”

  “什麼意思?”

  你認為呢?“物質源於能量?源於虛無?這就是明證,它從科學的角度證明了創世紀是完全可能的。”

  “所以說你父親擔心這個發現在宗教上的非凡意義會被商業利益抹殺得乾乾淨淨。”

  “可以這麼說。”

  “你也這樣想嗎?”

  說來奇怪,維多利亞的想法恰恰與她父親背道而馳。在她看來,商業的介入對新能源的開發是至關重要的。她堅持認為,儘管反物質技術一直被看作是最有潛力成為兼具高效性和零污染的能源,但如果被過早公開,它就冒著被毀滅的危險,在策略和公關上的失敗就斷送了核能和太陽能。核能在消除安全隱患前被廣泛應用,釀成了許多悲劇;而太陽能在技術成熟前被大肆投入使用,結果許多投資商血本無歸。從此,這兩項科技就臭名昭著,被扼殺在搖籃中了。

  “我所在意的——”維多利亞說,“與把科學和宗教結合起來相比,或許不算什麼。”

  “是環境保護?”科勒做了個大膽的推測。

  “是的。我的目標是取之不盡的礦藏,用之不竭的能源,不再有污染,不再有輻射。反物質技術將拯救整個地球。”

  “或者毀滅。”科勒譏諷道。“關鍵就看誰用,還有用來幹什麼。” 科勒那殘疾的身體讓維多利亞覺得寒氣襲人。“還有誰知道這事?”他問。

  “沒有了,”維多利亞回答道,“我早跟你說過。”

  “那你說你父親怎麼會送命?”

  維多利亞渾身的肌肉都變得僵硬了。“我不知道。我父親的確跟'歐核中心'的某些人有過節,這你清楚,但這不可能跟反物質有關。何況,我們曾互相起誓,將這個秘密再保守幾個月,直到我們一切準備就緒才公開。”

  “你確信你父親做到了?”

  維多利亞簡直要氣瘋了:“我父親從未失信過!”

  “那你沒告訴別人嗎?”

  “當然沒有!”

  科勒吐了口氣,停了半晌,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斟詞酌句。“那麼,假設確實有人收到了消息,或者有人混進了實驗室。試想一下,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做?你父親有沒有把筆記留在這裡?比如說關於反物質製作程序的文件等等。 ”

  “主任,我受夠了。現在,我想討些說法。你一直在不厭其煩地假設'有人闖入',但你已親眼見到了這個視網膜掃描儀。我父親在保密和安全問題上一向謹小慎微。 ”

  “你就听我一回,”科勒怒視著她,斷然說道,“有可能丟了什麼嗎?”

  “我不知道。”維多利亞憤怒地掃視了一遍實驗室,反物質樣品都各就其位,父親的工作台也井然有序。“沒有人來過,”她肯定地說,“上面這裡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

  科勒一臉詫異。“上面這裡?”

  無意中,維多利亞已經洩了底。“是的,這是上層實驗室。”

  “你們還使用下層的實驗室嗎?”

  “用於貯藏。”

  科勒坐著輪椅,移到她面前,又咳了起來。“你把危險品儲藏室用來裝東西?都裝了些什麼?”

  當然是高危物質,還能是什麼!維多利亞按捺不住了。“反物質。”

  科勒雙手撐著輪椅扶手挺直了身子。“這裡還有其他的樣品?見鬼,你怎麼早不說!”

  “我不是說了嗎?” 維多利亞毫不客氣,“你沒有給我機會說!”

  “看來,我得把樓下的那些樣品檢查一遍,”科勒下了命令,“快,馬上!”

  “是那個樣品,”維多利亞不忘糾正他,“只有一個,而且安然無恙。沒有人有機會——

  。”

  “只有一個?”科勒有些遲疑,“那怎麼不把它擱在這上面?”

  “我父親想把它放在岩床下,為了以防萬一。畢竟它比別的樣品要大。”

  科勒和蘭登二人飛快地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色,但這沒能逃過維多利亞的眼睛。接著,科勒又朝她移近了一步。“你們製造了超過五千毫微克的樣品?”



24.
  “這是有必要的。”維多利亞辯解著說。“我們得證明投資和收益率是可觀的。” 實際上,所有新開發的能源都面臨同一個問題: 投資和收益的比例問題——也就是說投資方要贏利得往項目上投多少錢。試想,如果打造一口耗資巨大的油井,只收穫了一桶石油,這無疑得不償失。但是,同樣一口油井,如果只增加一丁點投資就能換來成千上萬桶油,那你就賺了。反物質技術也同樣如此。興師動眾製造的十六英里的電磁場,消耗的能量要遠遠多於得到的、少得可憐的反物質。因此,要證明反物質的高效性和可行性,就只能製造更大的樣品。

  其實,維多利亞的父親在這件事上一直表現得頗為猶疑,倒是維多利亞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她認為要想讓反物質科技得到重視,她和她父親必須證明兩件事。其一,反物質技術投資能獲得極大收益。其二,反物質能被安全地貯藏。最終,維多利亞取得了勝利,她父親只得勉強默許了。不過有關保密和使用途徑的方針是不容動搖的。他堅持把反物質放在危險品儲藏室——一個小小的、深入地底七十五英尺的花崗岩洞穴裡。就這樣,這個樣品成為他們共同守護的秘密,而且也只有他倆才能進入那個地方。

  “維多利亞,”科勒緊張地追問道,“你和你父親到底製造了一個多大的樣品?”

  維多利亞心裡掠過一陣不懷好意的快感。她知道即使是了不起的馬克西米利安·科勒聽到了這個數量後也會大驚失色。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反物質的圖像,那是一幅讓人瞠目結舌的畫面。在容器的半空中,一滴肉眼清晰可見的反物質微滴上下舞動。它不是顯微鏡下的小點,它的大小與BB獵槍彈BB獵槍彈: 一種用於汽步槍的標準尺寸的鉛彈,直徑大小為四十分之七英寸,大約0.44厘米。不相上下。

  維多利亞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足足0.25克。”

  科勒嚇得面無人色。“你說什麼!”他止不住地咳了起來。“0.25克?那不是……幾乎五千噸當量!”

  千噸當量。維多利亞憎恨這個字眼,她和她父親從不用這個詞。一千噸當量相當於一千公噸TNT炸藥的爆炸力,它是專用於武器裝備的能量單位,比如導彈的有效載荷,毀滅性的能量。而她和她父親向來只樂於談論電子伏特和焦耳——建設性的能量輸出單位。

  “這麼多的反物質足以毀掉方圓半英里內的任何東西。”科勒叫起來。

  “沒錯,它能在頃刻間毀滅一切,”維多利亞毫不客氣,“誰都不會這麼幹!”

  “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就可能這麼幹。再者,假如電源沒電了呢!”科勒已經直朝電梯移去。

  “這就是為什麼我父親要把它安置在危險品儲藏室裡,接上了能自動排除故障的電源,還另外配備了一套安全系統。”

  科勒轉過身來,顯得滿懷希望。“你們在危險品儲藏室裡還裝了其他的安全設備?”

  “是的,還有一套視網膜掃描系統。”

  科勒只吐出兩個詞。“下樓,現在!”

  貨用電梯像巨石一樣往下墜。

  這裡又朝地下深入了七十五英尺。

  維多利亞覺察到兩個男人的恐懼隨著電梯的下降不斷加深,連科勒那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也陡然繃緊了。我承認,維多利亞心想,這個樣品確實很大,但是我們採取的措施也絕對是——他們到達了最底層。

  電梯門開了。維多利亞領著他們沿著燈光昏暗的走廊一路走過去。一扇巨大的鋼門立在了路的盡頭。危險品儲藏室到了。門邊的視網膜儀跟上面的那一個別無二致。她把眼睛小心翼翼地對準了鏡頭。

  突然,她往後一退。不對勁!平日里一塵不染的鏡頭濺上了……不,是抹上了什麼東西,看起來是……血?她困惑不解,朝這兩個男人轉過身來,卻見到兩副蒼白的面孔。科勒和蘭登臉色煞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腳邊的地板。

  維多利亞順著他們的視線……往下。

  “不要!”蘭登大叫,伸手去拉她,但已經太晚了。

  維多利亞死死地盯著地板上的東西。對她而言,這東西既是完全陌生的,又十分熟悉。

  一切只在轉瞬之間。

  接下來,她感到天旋地轉,無比恐懼,一切都明白了。那個像廢物一樣被拋棄的,躺在地板上盯著她看的,不是別的,正是一顆眼珠。她肯定認出了這一顆淡褐色的眼珠。

  安檢員仔細看著面前這排安全監控屏,他的上司從他身後探過頭來,他屏住了呼吸。一分鐘過去了。

  司令的沉默是意料中的事,安檢員心想,畢竟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絕不會在考慮不周

  全的情況下,對世界上最精銳的保安部隊胡亂發號施令。


  那麼,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們正仔細琢磨著屏幕上顯示的某種金屬罐——周圍透明的金屬罐。這倒是簡單,但剩下的問題卻很棘手。

  容器的內部,一個小小的金屬般的液滴似乎在某種特殊力量的作用下浮在半空。這液滴在一個數字顯示屏機械地閃爍著的紅光中時隱時現。顯示屏上的數字在不斷地減小,安檢員汗毛直豎。

  “能把對比度調小一點嗎?”司令問道,嚇了安檢員一跳。

  他執行命令。圖像變柔和一點兒了。司令往前靠了靠,眯縫著雙眼,觀察在容器底部剛剛顯現的字樣。

  安檢員順著司令的視線看去。在電子顯示屏旁邊,淡淡地印著一個首字母縮寫詞。四個大寫字母在有節奏閃現的光亮中閃爍著。

  “呆著別動,”司令發話了,“什麼也不要說。由我來處理。”


25.
  危險品儲藏室。地下五十米處。

  維多利亞·維特勒朝前一絆,差點撞到視網膜掃描儀上。恍惚間,她感到那個美國人衝過來一把扶住她,不讓她倒下去。腳邊的地板上,父親的眼珠突兀地瞪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她襲來。他們竟然剜出了他的眼珠!整個世界都變樣了。科勒緊跟在後面安慰她,蘭登帶著她重新站到了門邊。如同在夢中一般,她不知不覺地把眼睛對準了這個視網膜掃描儀  
。這個設備嘟嘟響了起來。

  門滑開了。

  父親的眼珠那可怕的樣子深烙在了維多利亞心上,她感到屋內還有可怖的事情發生。她恍恍惚惚地凝視著室內,心裡知道這場噩夢的第二幕已揭開了。眼前,孤零零的充電台上空空如也。

  儲存器不見了。他們剜去父親的眼睛,為的就是偷走它。她這麼快就想到其中的關聯,還來不及完全理解。一切事情都有意外。這個樣品本來是用以證明反物質是安全有效的能源的,如今卻被人盜走。但沒人知道世上有這個樣品啊!然而事實已確鑿無疑地擺在面前。有人發現了這個秘密,維多利亞想不出那會是誰。就連號稱對“歐核中心”瞭如指掌的主任科勒先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的父親死了,因他的天才而被殺死了。

  維多利亞還在悲痛中,又感到了一種新的情緒。這種情感更糟,更讓她難以忍受,刺痛著她。這就是愧疚,難以控制,無休無止的愧疚。維多利亞知道,是她,說服父親製造了這個樣品。他違心地同意了,並且因此遭到殺害。

  0.25克……

  像其他任何一項技術,比如火,火藥,內燃機一樣,反物質一旦被壞人掌握就可能致人於死地。非常致命。反物質是一種毀滅性極大的武器,威力強大,不可抵擋。儲存器一旦從“歐核中心”內的充電台上拿走,就必然開始倒計時,像一列飛速前進的火車一樣,無法停止。

  時間一到……

  炫亮刺目的強光,震耳欲聾的巨響。所有一切自動燃燒成灰。白光閃過……只留下一個空的深坑,一個巨大的深坑。

  想到父親卓越的天賦被用做毀滅世界的工具,維多利亞彷彿感到一陣噁心。反物質是絕對的恐怖武器。它沒有金屬部件,金屬探測器對它束手無策;沒有化學特徵,獵犬靈敏的鼻子亦無用武之地;沒有導火線,即使專家們能找到它的位置,也無法卸除。而倒計時已經開始……

  蘭登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他掏出手帕,蓋住地板上列奧納多·維特勒的眼珠。此時維多利亞站在空空如也的儲藏室的門口,滿臉的痛苦和恐慌。蘭登再次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卻被科勒制止了。

  “蘭登先生?”科勒面無表情。他示意蘭登走開,蘭登極不情願地照辦了,把維多利亞撂在一邊。“你是位專家,”科勒緊張地低語道,

  “我想知道光照派的狗雜種準備拿反物質做什麼。”

  蘭登竭力集中精神。儘管周圍的一切近乎荒謬,他的第一反應仍然十分理性。科勒仍在做假設,全然錯誤的假設。“科勒先生,我堅信,光照派已經滅絕了。偷走反物質的一定另有其人,比方說,或許是'歐核中心'內部的某個官員打探出了維特勒先生的這個重大科技突破,並且認為這個項目太危險,不能再繼續下去。”

  科勒看上去目瞪口呆。“蘭登先生,你認為這是出於正義之心犯下的罪過嗎?太荒謬了。不管是誰殺死了列奧納多,想要的東西都只有一個,就是反物質樣品。毫無疑問,他們是蓄謀已久的。”

  “你指的是恐怖主義活動。”

  “這是明擺著的。”

  “但是光照派絕非恐怖組織。”

  “這話跟列奧納多·維特勒說去。”

  聽到這話,蘭登感到被現實觸痛。列奧納多·維特勒的胸口確實烙下了光照派的標記。這標記從何而來?如果這神聖的印記是被某個組織用來掩蓋自己行踪的,那這個障眼法的難度也未免太高了。所以,一定存在另一種可能。

  蘭登又一次強迫自己思考這個難以置信的想法。如果光照派仍然活躍於世,如果他們盜走了反物質,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攻擊的對像是誰?他腦子裡一下子冒出答案,但又被他很快摒棄了。誠然,光照派有一個敵人,但針對這個敵人策劃一場規模浩大的恐怖襲擊是難以想像的。這完全不符合光照派的一貫作風。光照派確實殺過人,但都是個別的人,是仔細挑選的目標。大規模的屠殺實在下手太狠。蘭登停了一下。然後,他又想,應該有個更具說服力的解釋——反物​​質,這個頂級的科學成果,將被用做毀滅——

  他無法接受這個荒謬的想法。“我知道了,”他突然說,“還有一個比恐怖主義更為合理的解釋。”

  科勒瞪大了眼睛,顯然是在期待他繼續往下說。

  蘭登試著理清頭緒。光照派的慣用伎倆就是通過經濟手段來行使強權。他們控制銀行,並掌握大批金條,甚至四處散播謠言,聲稱他們擁有世間獨一無二、價值連城的珍寶——光照之星,一顆碩大而無瑕的鑽石。“是為了錢,”蘭登說,“他們盜走反物質,是為了經濟利益。”

  科勒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經濟利益?他們上哪去兜售一滴反物質樣品?”   “不是賣樣品,”蘭登反駁道,“是賣製造反物質的技術。反物質技術幾乎相當於一個鑄幣廠。很可能,他們盜走反物質就是為了分析它,然後研究和開發新的產品。”


  “你認為是工業間諜?可是支持儲存器磁場的蓄電池僅僅能維持二十四個小時。那些研究人員連個屁還沒學到,就被崩上了天​​。”


  “他們完全可以搶在爆炸之前給儲存器充滿電。他們可以造一個相匹配的充電裝置,跟在'歐核中心'的這個一樣。”

  “在二十四小時內嗎?”科勒質問。“即便他們偷走了圖紙,製作一個那樣的充電裝置要花好幾個月,絕非幾個小時!”

  “他說得對。”維多利亞的聲音很微弱。

  他們二人轉過身去。維多利亞朝他們走來,她的步履和聲音一樣,虛弱無力。

  “他說得對。沒有誰能及時地做出充電裝置來。光製作界面就得花上好幾個星期。磁力濾波器、伺服線圈、能量調節合金裝置,這些裝置都要調節到跟所處環境的比能度比能度: 單位體積所消耗的能量。相適應。”

  蘭登緊鎖眉頭。問題已經很明白了。反物質捕集器絕不是那種可以隨便往牆上的電源插座上插的東西。一旦離開了“歐核中心”,儲存器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二十四小時後,它必將毀滅。

  那麼,結論就只剩下一個了,一個令人心神不寧的結論。

  “我們得通知國際刑警。”維多利亞輕聲說。這聲音即使在她自己聽來,也顯得飄渺而悠遠。“我們必須通知有關當局,不能再拖了。”

  科勒搖頭道:“絕不可以。”

  這話讓維多利亞大為吃驚。“不可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和你父親已經讓我非常為難。”

  “主任,我們需要援助。我們必須趕在不幸發生之前,找到反物質並把它帶回來。我們要對此負責!”

  “我們更有責任好好思考。”科勒回答道,語氣強硬。“這件事情一旦抖出去,將對'歐核中心'的聲譽造成非常非常惡劣的影響。”

  “你還在擔心'歐核中心'的聲譽?難道你不知道那個儲存器能把一個城區糟蹋成什麼樣子?它的衝擊波半徑可達半英里!那可是整整九個街區!”

  “我想這應該是你和你父親在製造樣品之前早該考慮到的問題。”

  維多利亞感覺好像被捅了一刀。她辯白道:“可……可我們已經採取了預防措施。”

  “顯然,還不夠。”

  “但是並沒有人知道反物質樣品的存在。”當然,她意識到,這是一個荒謬的辯白。當然已有人知道了。有人打探到了這個秘密。

  維多利亞沒有告訴任何人。那麼就只剩下兩種可能。一是父親向別人洩露了秘密,卻又沒有告訴她。

  不,這絕不可能。正是父親提出,他們二人都要立誓死守秘密。那就是他們被監視了。是手機被監控了?維多利亞記得她在旅行途中曾跟父親通過好幾次話。是不是聊得太久了?也許是。又或者是他們的電子郵件走漏了風聲。他們已經夠謹慎了,不是嗎?難道是“歐核中心”的安全系統?他們被監視了卻渾然不覺?她知道這些都不重要了。發生過的已經發生了。父親已經死了。

  想到這一點,她馬上動起來,迅速地從短褲口袋裡掏出手機。

  科勒急忙趕了過來,劇烈地咳著,眼裡閃著怒火。“你……你要給誰打電話?”

  “'歐核中心'的總機。他們會幫我接通國際刑警。”

  “動動腦子!” 科勒哽咽著說。他的輪椅尖叫著停在維多利亞面前。“你真這麼天真啊?儲存器現在可能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這世上還沒有哪個情報組織能馬上行動起來,及時找到它。”

  “那我們就坐以待斃嗎?”為難一個身體如此虛弱的人,維多利亞感到有些不忍,但主任如此不近人情,維多利亞覺得他不可理喻。

  “我們得放聰明些。”科勒解釋道。“我們絕不能盲目地招來那些不頂用的專家,讓'歐核中心'的聲譽白白受損。現在不行,想都別想。”

  維多利亞知道科勒的話或多或少有些道理。但她也明白,所謂道理,常常被剝奪了道德責任,而只留下個孤單的“理”字。她的父親一輩子為了道德責任而活——科學上治學嚴謹,從不逃避責任,並且堅信人性本善。維多利亞對此也深信不疑,但她只是從“業”的角度來看待它們。她悄悄地躲開科勒,吧嗒一聲打開了手機。

  “你不能那樣做!”

  “你來阻止我呀。”

  科勒沒有動。

  很快,維多利亞明白了為什麼。在深深的地底下,她的手機壓根就沒有信號。

  維多利亞氣得七竅生煙,朝電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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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黑煞星站在石道的盡頭,手中的火把還在熊熊燃燒。火把的煙味、苔蘚的泥味和東西腐爛的臭味全都古怪地混合在一起。周圍一片寂靜。一道鐵門橫在他面前,看上去跟這石道一樣年代久遠,雖然鏽跡斑斑卻依然牢固。他站在黑暗裡等待著,滿懷信心。

  差不多到時間了。


  杰納斯許諾過裡面一定會有人來開門。敵人內部的背叛令黑煞星感到大為驚訝。為了執行這個任務,他本打算在門口等上整晚的,現在看來,這大可不必。他這是在為決絕果斷的人效勞。

  幾分鐘後,恰在指定的時間,門的那邊傳來了一大串鑰匙叮叮噹當相互碰撞的聲音。接著,在一陣金屬和金屬之間相互摩擦的刺耳聲中,好幾把鎖脫開了。一個接一個地,三個碩大的門閂吱吱嘎嘎地打開了。這些鎖吱嘎作響,好像幾百年沒用了似的。最後,三把鎖全打開了。

  隨後,一片寂靜。

  正如事先約定的那樣,黑煞星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鐘。之後,他渾身湧起一股力量,他猛地一推,門開了。

  “維多利亞,我決不許你那麼幹!”隨著電梯的不斷升高,科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和吃力。

  維多利亞不理睬他。此刻她渴望一個庇護所,這裡的一切都曾經令她感到熟悉親切,可現在這兒不再像是她的家了。她知道再也不會是了。現在,她只能忍受痛苦,採取行動。去打個電話。


  她身邊的羅伯特·蘭登仍然一言不發。維多利亞早已懶得去猜想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個專家嗎?比科勒更專業?蘭登先生可以幫助我們查出殺死你父親的兇手。事實上,蘭登根本沒幫上忙。看起來,他的熱心和善良是真的,但他又一直在掩飾些什麼。她又何嘗不是呢。

  科勒又衝著她說:“作為'歐核中心'的主任,我對科學的未來負有責任。如果你把此事擴大成一個國際性事件,那麼'歐核中心'將會遭到—— ”

  “科學的未來?” 維多利亞駁斥道,“難道你真打算逃避責任,打算永遠不承認反物質是從'歐核中心'弄出去的?難道你打算對那些被我們置於險境的人們視而不見?

  ”

  “不是我們,”科勒反駁道,“是你們。你和你的父親。”

  維多利亞把臉轉了過去。

  “至於說危害生命,”科勒說,“這東西恰跟生命有關。你知道反物質技術對這個星球上的生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如果'歐核中心'因為這樁醜聞破產了,完蛋了,那麼所有的人都得跟著倒霉。人類的未來掌握在'歐核中心'這樣的科學機構手中,掌握在像你和你父親這樣致力於解決未來生存困境的科學家手中!”

  維多利亞早聽過科勒題為“科學即上帝”的報告,但她對這種觀點卻不以為然。科學正極力解決的問題中有一半是它自己造成的。“進步”就是長在地球母親身上最嚴重的惡性腫瘤。

  “科學要進步當然得承擔風險。”科勒接著說。“風險必然存在。太空計劃,基因研究,醫療製藥——它們都可能出錯。但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犯下多嚴重的錯誤,為了所有人的利益,科學都必須繼續下去。”

  科勒處理道德問題與科學理性的能力令維多利亞感到驚訝。他的才智似乎跟心靈毫無瓜葛。“你認為'歐核中心'對地球的未來至關重要,以至於我們得不顧道德責任?”

  “不要跟我談道德!早在做那個樣品的時候,你就已經超越了所謂的道德底線,並把整個'歐核中心'置於危險之中。我現在盡力保護的不僅是'歐核中心'三千名科學家的飯碗,還有你父親的名譽。好好替他想想吧。像你父親這樣的人,不應被看作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製造者。”

  維多利亞覺得他說到了點子上。是我說服了父親製造那個樣品。是我的錯!


27.
  電梯門開了,科勒還在喋喋不休。維多利亞邁出電梯,掏出手機,又試著打電話。

  還是沒有撥號音。該死!她徑直朝門口走去。

  “站住!維多利亞!” 主任一邊喘著氣似地說,一邊加快速度跟上她,“慢著,我們得好好談一談。”

  “夠了!別再說了!”

  “想想你的父親,”科勒懇求道,“想想他會怎麼做?”

  她繼續往前走。

  “維多利亞, 我承認,我有事瞞著你。”

  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科勒歉意地說。“我只是想保護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在這兒,我們必須好好合作。”

  維多利亞忽然止住腳步,她站在實驗室中央,但沒有轉過身來。“我想找到反物質樣品。我想知道是誰殺死了我父親。”她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科勒嘆了口氣。“維多利亞,事實上,我們已經知道是誰殺死了你父親。我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

  維多利亞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實在是難以——”

  “你知道是誰殺死了我父親?”

  “是的,我們有了點眉目。兇手在現場留下了張名片似的東西。這就是我找來蘭登先生的原因。他對聲稱對此事負責的組織很有研究。”

  “組織?恐怖組織嗎?”

  “維多利亞,他們偷走了0.25克反物質。”

  維多利亞看著站在房間中央的羅伯特·蘭登。這一刻,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這可以解釋一部分疑團。維多利亞很奇怪自己怎麼早沒察覺到這一點。科勒畢竟找來了權威。現在一切都清楚了。羅伯特·蘭登是美國人,外表輪廓鮮明,行事謹慎穩重,很明顯頭腦非常睿智。他如果不是專家還能是什麼?維多利亞打一開始就該猜到這一點。她轉向他,心頭泛起一絲新的希望。

  “蘭登先生,你能告訴我是誰殺死了我的父親嗎?還有,你們機構是否能幫助我們找到反物質呢?”

  蘭登顯得有些慌張。“什麼?我們機構?”

  “我猜你應該是美國情報局的吧。”

  “事實上……不是。”

  科勒趕緊插話道:“蘭登先生是哈佛大學藝術史教授。”

  維多利亞好似被人潑了一桶冰水,從頭涼到了腳。“教藝術的老師?”

  “他是異教符號學的專家,”科勒又嘆了一口氣,“維多利亞,我們認為你的父親是被邪教教徒殺害的。”

  維多利亞把這話記在心裡,但她還沒法推敲個中含義。

  “聲稱對此事負責的組織自稱光照派。”

  維多利亞看了看科勒,又看了看蘭登,想知道這是不是個不懷好意的玩笑。“光照派?”她追問著,“是巴伐利亞的光照派嗎?”


  科勒露出驚訝的表情。“原來你聽說過?”

  維多利亞覺得傷心的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巴伐利亞的光照派: 世界新秩序。史蒂夫·傑克遜製作的電腦遊戲。這兒一半的技術人員都愛在網上玩這個。”她的聲音都沙啞了,“但我不明白……”

  科勒不解地看了蘭登一眼。

  蘭登點了點頭。“很流行的遊戲。講的是來自古代的兄弟會控制了世界。一個半歷史題材的遊戲。我沒想到它在歐洲也流行。”

  維多利亞糊塗了。“你們在說些什麼?什麼光照派?那不過是個電腦遊戲​​!”

  “維多利亞,”科勒說,“光照派就是聲稱對你父親的死負責的組織。”

  維多利亞竭力鼓起勇氣,忍住眼淚。她迫使自己一定要撐住,要理智地分析現在的情況。但是,她越是努力集中精神,就越是感到迷惑。父親被謀殺了,“歐核中心”的安全也受到了嚴重威脅,還有個定時炸彈在某個地方倒計時,而她自己也與此脫不了乾系。而現在,這個“歐核中心”的主任卻領來了一位藝術教師,幫他們尋找一個神話中的邪惡的兄弟幫派。

  維多利亞頓時感到孤獨無依。她轉身正要離開,科勒一下子攔住了她的去路。他在口袋裡摸索了半天,然後像變戲法似地掏出一片皺巴巴的傳真紙遞給了她。

  看到那個圖像,維多利亞嚇得打了個趔趄。

  “他們給他打上了烙印,”科勒說,“他們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個該死的烙印!”




28
  書西爾維·波德洛克小姐慌慌張張地在空無一人的主任辦公室外踱來踱去,他到底跑哪兒去了?我該怎麼辦呢?

  真是古怪的一天!當然,為馬克西米利安·科勒工作的任何一天都很有可能變得古怪,但是,科勒先生今天的表現格外不同尋常。


  “給我把列奧納多·維特勒找來!”今天早上,西爾維剛到辦公室就听到他叫個不停。

  西爾維聽從吩咐,盡職盡責地給列奧納多·維特勒打傳呼、撥電話,還發送電郵。

  沒有回音。

  接著,科勒先生怒氣沖沖地走了,顯然是打算親自去找維特勒。幾小時後,他坐著輪椅回來了,氣色很不好看……儘管他從來沒有好看過,但今天卻顯得格外糟糕。他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裡,然後西爾維就听到他又是上網,又是打電話,還發傳真,還有說話聲傳出來。然後,科勒就坐著輪椅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本來,西爾維下定了決心不去理睬這些怪誕的行為,權當是科勒先生上演的又一場鬧劇。但是,她很快就著急了,因為他沒有按時回來接受每天一次的注射。要知道主任身體一直不好,需要定期接受治療。而且他每次試著賭賭運氣,結果都是一樣糟糕——呼吸休克,咳嗽發作,醫護人員狂奔而來對他進行搶救。有時候,西爾維會覺得科勒先生大概有求死之心。

  西爾維很想打個傳呼提醒他一下,但她知道科勒有著強烈的自尊心,最討厭別人的憐憫。記得上個星期,有位來訪的科學家對科勒先生表現出不適當的同情,結果科勒先生勃然大怒,費勁地立起來,把文件夾狠狠地砸到那個人的頭上。科勒君王每次動怒的時候,行動總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此刻,西爾維不得不暫時把對科勒先生身體的擔憂放在一邊,因為又出現了一件緊迫得多的事情,讓她左右為難。五分鐘前,“歐核中心”的總機來電,接線員狂叫著說有個緊急電話找主任。

  “他不在。”西爾維說。

  接著,總機接線員告訴她打電話的人是誰。

  西爾維幾乎大笑起來。“你在開玩笑,對吧!”她聽著電話,臉上佈滿了疑雲。“經證實打電話的人的身份是——”西爾維皺起了眉頭。“我明白了。好的,你能問問是什麼——”她嘆了嘆氣,“不用了,就這樣。請告訴他不要挂機,我立刻去找主任。是,明白。我會盡快。”

  但是西爾維卻沒能找到主任。她打了三次他的手機,但是每次回复都一樣,“您好,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候再撥。”不在服務區?他能走多遠?西爾維只好又打科勒先生的BP機。呼了兩次,沒有復機。太反常了!她只好往他的移動電腦上發郵件。還是沒有動靜。好像這個人從地球上徹底消失了一般。

  我該怎麼辦?她忖度著。

  除了親自搜遍整個“歐核中心”,西爾維知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與主任取得聯繫。儘管這會讓他很不開心,但是電話那頭可不是主任能讓他等著的人。而且聽起來那人絕對沒有興致聽她說主任不在。

  西爾維終於做了個決定,連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大膽嚇著了。她走進科勒先生的辦公室,來到掛在辦公桌後牆上的金屬盒前。她打開盒蓋,盯著裡面的控制裝置,找到了對應的按鈕。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一把抓起了麥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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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維多利亞不記得他們是怎麼進的主電梯,但他們確實就在那兒了。電梯在往上升。科勒站在她身後,呼吸很吃力。蘭登關切地註視著她,像幽靈一般,目光彷彿要洞穿她的身體。他已從她手中拿回傳真塞進自己的外衣口袋,不再讓她看,然而那個圖形已經深深嵌在了她的記憶裡。

  隨著電梯的上升,維多利亞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爸爸!她在心靈深處呼喚著他。
很快,在記憶的港灣中,她與他相逢了。她才九歲,在開滿雪絨花的山間打滾,瑞士的天空在頭頂上飛快地打轉。

  爸爸!爸爸!

  列奧納多·維特勒在她身邊笑著,容光煥發。“怎麼了,寶貝?”

  “爸爸!”她咯咯地笑著,湊上去偎著他說,“來問問我什麼是物質!”

  “親愛的,你很開心嘛,為什麼讓我問你什麼是物質呢?”

  “你就問嘛。”

  他聳聳肩,問道:“什麼是物質?”

  她立刻笑起來了:“什麼是物質?所有的一切都是物質!石頭!樹!原子!甚至食蟻獸!萬事萬物都是物質!”

  他笑了,說:“你自己想出來的嗎?”

  “夠機靈,哦?”

  “我的小愛因斯坦。”

  她皺皺眉,說道:“他的頭髮傻裡傻氣的。我見過他的畫像。”

  “可他有一個聰明的腦子。我告訴過你他的發現,對嗎?”

  她的眼睛裡滿是恐懼,“爸爸!不!你答應過我!”

  “E=MC2!”他逗她,撓她癢癢,“E=MC2!”

  “不要說數學!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數學!”

  “你不喜歡數學,這我倒很高興,因為女孩子連學都不准學。”

  維多利亞突然停下來,說:“不准學?”

  “當然不准了,這誰都知道。女孩子玩娃娃,男孩子學數學。數學就不是為女孩子準備的。我連跟小女孩談談數學都是不被允許的。”

  “什麼!這可不公平!”

  “規矩就是規矩。小女孩是絕對不准學數學的。”

  維多利亞似乎嚇壞了,嚷道:“但是娃娃很沒趣兒!”

  “真抱歉,”她父親說道,“我可以教你數學,但要是被逮住……”他朝周圍空蕩蕩的山間緊張地掃了一眼。

  維多利亞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好吧,”她小聲說道,“你就悄悄教我吧。”

  移動的電梯把維多利亞從回憶中喚了回來,她睜開雙眼,父親已經不在了。

  她又回到了現實中,周圍是冷冰冰的。她朝蘭登看了看,他目光中關愛的神情彷彿守護神般溫暖,在科勒冷漠神情的襯托下更是如此。

  此刻,猛烈撞擊著維多利亞心靈深處的只有一個想法:

  反物質在哪裡?

  這個駭人的答案少頃之後便可見分曉。



30
  “馬克西米利安·科勒,請馬上給您辦公室回電。”

  電梯的門打開了,外面是主廳,燦爛的陽光在蘭登的眼裡閃耀。對講機里傳出的話音還在空中迴盪,科勒輪椅上所有的電子裝置就全都嗶嗶嘟嘟地響了起來。他的呼機、電話、語音信箱,全都響起來了。科勒低頭掃了一眼不斷閃爍的顯示燈,顯然迷惑不解。這位主任已重新露面,現在又回到信號區來了。


  “科勒主任,請給您辦公室回電。”

  聽到助理叫他的名字,他似乎感到非常吃驚。

  他抬頭看了看,像是被惹火了,但幾乎即刻又轉怒為憂。蘭登與他互相看看,還有維多利亞,好一會兒三人一動不動地相互對視著,彷彿所有的緊張感都沒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種不約而同的不祥之感。

  科勒拿起扶手上的手機。他撥通分機,竭力忍住又一陣咳嗽。蘭登和維多利亞靜靜地在一邊等著。

  “我是……科勒主任,”他一邊說,一邊喘氣,“什麼?我剛才在地下,沒有信號。”他聽著電話,灰眼圓睜。“是什麼人?好,接過來。”他停頓了片刻。“餵?我是馬克西米利安·科勒,'歐核中心'主任。您是哪位?”

  蘭登和維多利亞靜靜地看著科勒主任聽電話,誰也不說話。

  “在電話裡談這個太輕率了。”科勒最後說。“我馬上就來。”他又咳嗽起來了。“在列奧納多·達·芬奇機場……跟我碰頭,我四十分鐘後就到。”他現在幾乎不能呼吸了,突然一陣咳嗽令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馬上找到那個儲存器……我這就來。”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維多利亞跑到科勒身邊,但他再也不能說話了。維多利亞掏出手機,撥通“歐核中心”醫院的號碼,蘭登則在一邊看著。他覺得自己像一條被暴風雨襲擊的孤舟……顛簸著,但卻孤立無援。

  在列奧納多·達·芬奇機場跟我碰頭。科勒的話音在迴響。

  那些把蘭登弄得一上午都頭昏腦漲的模糊的影像即刻變成了一幅生動的畫面。他站在那兒,周圍一片混亂,他突然感到內心深處有一扇門打開了……彷彿剛剛跨過了某個神秘的門檻。對稱字,被謀殺的牧師和科學家,反物質,現在……目標。列奧納多·達·芬奇機場只意味著一件事。一時間蘭登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剛剛已改變立場,變成了一個信徒。

  五千噸當量。要有光。

  兩個醫生穿著白大褂從大廳對面跑過來。他們跪在科勒身邊,把一個氧氣罩戴在他臉上。大廳裡的科學家都停下腳步,站在後面。科勒用力拽了兩下,把麵罩扯到一邊,大口喘著氣,他望著維多利亞和蘭登說:“羅馬。”

  “羅馬?”維多利亞問,“反物質在羅馬?誰打的電話?”

  科勒臉上的肌肉扭結著,一雙灰眼睛濕潤了。“瑞士……”他已說不出話了。醫生又給他戴上了面罩。他們準備把科勒抬走的時候,他伸出手拽住了蘭登的胳膊。

  蘭登點點頭,他懂科勒的意思。

  “去……”科勒戴著面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去……給我打電話……”正說著,醫生把他抬上車送走了。

  維多利亞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定定地看著他離開。好一會兒,她才轉過身問蘭登:“羅馬?可……這關瑞士什麼事啊?”

  蘭登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幾乎是咬著耳朵吐出這句話。“是瑞士侍衛隊,”他說,“是誓死保衛梵蒂岡的衛兵。”


31
  X33型航天飛機呼嘯著衝上藍天劃過一道彎彎的弧線向南朝羅馬飛去。機艙裡,蘭登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剛才十五分鐘內發生的一切他都記不清了。他已經向維多利亞簡要地介紹了光照派及其反羅馬教廷的盟約,對當前局勢的了解開始走向深入了。

  我這究竟是在幹嗎呢?蘭登思忖著。剛才就該瞅准機會開溜的!但現在他心裡清楚得很,這個機會是再也沒有了。


  蘭登更清楚地認識到這種處境,這就使他更急於返回波士頓。然而,這個事件在學術界可能引起的軒然大波又使他莫名其妙地拋開了他的謹慎。他曾深信不疑的關於光照派消亡的一切說法現在突然看來像是一個堂皇的謊言。一方面他要努力尋求證據確認此事。無疑,這裡還有一個道德問題。一想到科勒被病痛折磨,維多利亞在孤軍奮戰,蘭登就覺得如果他的關於光照派的知識能派上用場,他就該義不容辭地留在這兒。

  可還不止於此。雖然蘭登羞於承認這一點,但當他聽說反物質所在的位置時,首先讓他駭然的不僅是梵蒂岡城內人們所面臨的危險,還有別的東西。

  藝術品。

  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藝術寶庫此刻正居於一枚定時炸彈上。梵蒂岡博物館的一千零七個展覽室共收藏了六萬餘件無價之寶——米開朗琪羅、達·芬奇、貝爾尼尼和波堤切利的珍品都在其中。蘭登心裡嘀咕,必要的話是不是要撤走所有藝術品。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許多藝術品都是重達數噸的雕塑。不用說,最偉大的珍寶是建築上的了——西斯廷教堂、聖彼得大教堂、米開朗琪羅設計的聞名遐邇的梵蒂岡博物館內的螺旋形樓梯——這些無價之寶證明了人類天才的創造力。蘭登想知道儲存器還能撐多長時間。

  “謝謝你來了。” 維多利亞說。

  蘭登從他的遐想中回到現實,抬頭看看,維多利亞坐在過道對面。即使在機艙里呆板的熒光燈下,她也顯得鎮定自若——周身散發著一種迷人的氣息。此時她的呼吸似乎更深沉了,好像一種自衛的本能使她激動萬分……一個女兒的愛心驅使她尋求正義,懲罰罪犯。

  維多利亞沒來得及換下短褲和無袖上衣,在飛機裡的冷氣中她褐色的雙腿已起了雞皮疙瘩。蘭登很自然地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她。

  “美國式的殷勤嗎?”她接過衣服,目光裡流露出對他的感激。

  飛機穿過氣流,蘭登感到一陣危險。沒有窗戶的機艙顯得更加局促了,他努力想像自己是在一片開闊的場地上,然而他又意識到,這個念頭很具有諷刺意味。那件事兒發生之前他就是在一片開闊的土地上的。極度的黑暗。他不再去回想記憶中的那件事。那早已是陳年舊事了。

  維多利亞注視著蘭登說:“蘭登先生,你信上帝嗎?”

  這個問題讓他嚇了一跳。維多利亞話音裡流露出的誠摯比她的詢問更讓人放鬆。我信上帝嗎?他一直希望找到一個更輕鬆的話題打發旅途時間。

  費解之人,蘭登想,我的朋友就是這麼叫我的。雖然蘭登研究宗教有好多年,但他還不是教徒。他敬重信仰的力量、教會的慈善、宗教給予眾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確實要去“信仰”,那無法擺脫的理智上的懷疑到頭來總是對他的學術思想形成了莫大的障礙。“我想去信。”他聽到自己這麼說。

  維多利亞不下判斷,也不質問他,她答道:“那麼,為什麼你不信呢?”

  他輕聲笑了。“哦,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要有信仰,就得有信仰的驟變,發自內心地接受聖蹟——相信無沾成胎說和神的介入。然後還有行為的法典。《聖經》、《可蘭經》、佛教典籍……這些都包含了相似的要求以及相似的處罰。這些經典都斷言,如果我不能按照具體規則行事我就得下地獄。我不能想像一個神能以這樣的方式統治​​世界。”

  “我希望你不要讓你的學生這樣沒羞地迴避問題。”

  這個評論消除了他的戒心。“什麼?”

  “蘭登先生,我沒有問你是否相信人們對上帝的看法。我只是問你是否信上帝。這是兩碼事。《聖經》記載的是故事……是關於人們理解自己,探尋意義的傳說和歷史。我不是叫你評判文獻,我是問你是否信仰上帝。當你躺在星空下,你是否感覺到神的存在?在你內心深處,你是否覺得自己正凝望著上帝的傑作?”

  蘭登思量了好一會兒。

  “我問得太多了。”維多利亞抱歉地說。

  “不,我只是……”

  “當然,你肯定會和你班上的學生討論信仰問題。”

  “那是沒完沒了的。”

  “而且,我想你肯定是唱反調的人。你總是給辯論火上加油。”

  蘭登微微一笑,說:“你肯定也是教師。”

  “不,不過我從一個老師那儿知道的。我的父親可以證明麥比烏斯帶麥比烏斯帶是一件具有奇異性質的數學珍品,這一名稱取自它的發現者,德國數學家與天文學家麥比烏斯。每一張紙均有兩個面,但如果把一條紙帶半扭轉,再把兩頭貼上,它就變成了只有一條棱和一個面的紙帶。這一發現使得拓樸學得以蓬勃發展。的兩個面。”

  蘭登哈哈笑了起來,想像著那個做法巧妙的麥比烏斯帶——一個扭轉的紙環,原則上只有一個面。蘭登第一次看到這個單面的圖形是在MC埃舍爾的美術作品中。“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維特勒女士?”

  “叫我維多利亞。維特勒女士聽起來讓我覺得自己都老了。”

  他暗暗嘆了口氣,突然覺察到自己也不年輕了。“維多利亞,我叫羅伯特。”

  “你有個問題。”


  “是的,作為一個科學家和天主教牧師的女兒,你是怎麼看待宗教的?”

  維多利亞遲疑了,她捋了一下眼睛邊的一綹頭髮,說道:“宗教就像語言或者衣服一樣。我們在哪種習俗下成長,我們就傾向於哪種習俗。但歸根結底我們都在宣揚同一個事物。人生是有意義的。我們對創造我們的力量心懷感激。”

  蘭登來了興趣。“那麼,你是說你是基督教徒還是穆斯林只取決於你的出生地?”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看看全世界宗教的傳播情況就知道了。”

  “所以信仰是隨機的?”

  “根本不是。信仰是普遍的。我們理解信仰所採用的具體方法是隨意的。我們有的人向耶穌祈禱,有的人去麥加朝聖,有的人進行亞原子層的粒子研究。歸根結底我們都是在尋求真理,而真理比我們自身更加偉大。”

  蘭登很希望他的學生能如此清楚地表達他們的觀點。天哪,他真希望他也能這麼清晰地表達自己的看法。“那麼上帝呢?”他問,“你信上帝嗎?”

  維多利亞沉默了好長時間。“科學告訴我上帝一定存在,我的大腦告訴我我永遠也無法理解上帝,而我的內心告訴我沒人打算讓我這麼做。”

  多簡潔明了,他想。“所以你相信上帝是確有此人,但是我們永遠也不能懂他。”

  “是'她',”她微笑著說,“你們土生土長的美國人說得對。”

  蘭登輕聲笑道:“大地母親。”

  “蓋亞女神。這顆星球是個有機體。我們所有的人都是有著不同用途的分子,我們互相連接在一起,為對方效勞,為整體效勞。”

  蘭登看著她,覺得心潮彭湃,這種感覺他很長時間沒有體會過了。她雙眸中那種令人心醉神迷的清澈……話音里傳出的那種純淨。他被吸引住了。

  “蘭登先生,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

  “叫我羅伯特。”他說。蘭登先生讓我覺得自己老了。我老了!

  “如果你不介意,羅伯特,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被捲進光照派這事的?”

  蘭登回想了一下,說:“實際上,都是錢惹的禍。”

  維多利亞好像有點失望。“錢?諮詢費,你說的是這個嗎?”

  蘭登笑了起來,意識到他的回答聽起來一定走了樣。“不,是流通中的貨幣。”他伸手從褲袋裡掏些錢出來,找到一張面額一元的鈔票,說道:“第一次得知美國的貨幣上打上了光照派的符號時,我就對這個邪教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維多利亞眯縫著眼睛,顯然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話當真。

  蘭登把那張鈔票遞給她。“看看後面,看到左邊的國璽了嗎?”

  維多利亞把這張一元的鈔票翻過來。“你說的是這個金字塔?”

  “就是這個金字塔。你知道金字塔跟美國歷史有什麼關係嗎?”

  維多利亞聳聳肩。

  “確切地說,”蘭登說,“毫不相干。”

  維多利亞皺起了眉頭。“那為什麼它會成為你們國璽的重要圖案?”

  “這裡有一段怪異的歷史。”蘭登說。“金字塔是一個神秘的標誌,代表了向上的聚合力,直接指向光照的終極來源。看到上面是什麼了嗎?”

  維多利亞仔細觀察這張鈔票。“有一隻眼睛在三角形裡。”

  “這叫做'特里納克里亞'特里納克里亞(trinacria),三角形的意思,為意大利西西里島的舊稱,該島由於外形呈三角狀而得名。。你在別的地方見過那個三角形裡的眼睛嗎?”

  維多利亞沉默半晌,說:“實際上,我見過的,不過不太肯定……”

  “世界各地的共濟會都有這個標記。”

  “這個符號是共濟會的?”

  “其實不是,它是光照派的。他們把這個符號叫做'亮德耳塔',這代表著對啟蒙變化的呼喚。這隻眼睛象徵著光照派那無孔不入、無所不察的能力。這個閃亮的三角形代表啟蒙,也是希臘字母德爾塔,在數學上表示……”

  “變化,過渡。”

  蘭登笑了。“我忘了我在跟一個科學家說話。”

  “所以你說美國國璽是對啟蒙、洞察一切的變化的呼喚?”

  “有人把這叫做'世界新秩序'。”

  維多利亞似乎大驚失色,她再低頭掃了一眼這張鈔票。“金字塔下寫的是新……秩……”

  “新世俗秩序。”蘭登說。

  “世俗,是非宗教嗎?”

  “是非宗教。這個措辭不僅清楚地表明了光照派的目標,而且還公然與旁邊的幾個字相抵觸,那幾個字是'我們信仰上帝'。”

  維多利亞似乎有點不安。“但這個符號怎麼會出現在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貨幣上呢?”

  “許多學者都認為這跟副總統亨利·華萊士有關。他是共濟會的高層,當然與光照派有聯繫。他是光照派的會員還是只是受他們影響,不得而知,但正是他把國璽的設計圖賣給總統的。”

  “怎麼賣的?總統為什麼要同意……”

  “當時的總統是富蘭克林·D·羅斯福。華萊士只告訴他新世俗秩序的意思是新政策。”

  維多利亞似乎滿腹狐疑。“那羅斯福讓財政部印刷之前就沒讓其他人看看這個符號嗎?”


  “沒必要。他和華萊士就像兩兄弟一樣。”

  “兄弟?”

  “查一下你的歷史書,”蘭登笑著說,“富蘭克林·D·羅斯福是有名的共濟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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