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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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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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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8:50:09 |只看該作者
120。稱帝

  天聰十年三月廿二,外藩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貝勒齊聚盛京,承認皇太極為汗,並奉上“博格達·徹辰汗”的尊號,其意為“寬溫仁聖皇帝”。

  數日後,都元帥孔有德、總兵官耿仲明、尚可喜等各率所屬官員請上尊號稱帝。

  四月初五,內外諸貝勒、滿洲、蒙古、漢軍百余人聯合請上尊號稱帝。那日大殿之上,多爾袞代表滿洲捧滿字表文,科爾沁土謝圖濟農巴達禮代表蒙古捧蒙古字表文,孔有德代表漢官捧漢字表文,分別率群臣跪讀表文。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一切已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稱帝之日正式定在了四月十一。

  這日四更天剛過,原該正在齋戒中的皇太極突然跑到東宮來,強行把我從床上拖了起來,硬逼著我給他穿衣。我先還迷迷糊糊的云里霧里,到得後來,見他身著朝服的站在窗下,炕桌上的燭台搖影,將他的英氣迫人映照得一目了然,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的帶出一股威嚴冷峻的帝皇氣息。

  漸漸的,我手指發顫,竟是不能自已的捂住自己的面頰,流淚啜泣起來。

  皇太極慌了神,忙把我抱到床上,緊張的詢問我。我只是怔怔的看著他哽咽流淚,說不出話來。

  “真是急死我了!”他生硬的繃緊了身子,用手托著我的下巴扳起我的臉,疼惜的替我拭去淚痕,“怎麼了?難道你不替我高興麼?”

  “我當然……替你高興!我這是……喜極而泣!”我一把吊住他的脖子,亦哭亦笑的摟緊了他,“你終于要稱帝了,你終于要成為大清的皇帝……”

  我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太久……久到以為這只是個我窮其一生也無法等來的美夢,卻在這一刻,夢境成真,終于被我親眼目睹到了。

  “悠然!”他緊緊擁住我,托著我的腰將我從床上抱了起來,帶著我瘋狂的旋轉,“是的!我要稱帝了!我要做大清國的皇帝!而你……將是我大清國的皇後!”

  天旋地轉,我在刹那間失去思索的能力。他仿佛將我突然拋至云端,氤氳朦朧,令我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皇後……

  讓我做皇後?!

  ◇◆◇◇◆◇◇◆◇

  是的。

  皇後!

  我並沒有聽錯。

  皇太極果然說到做到!

  在我尚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時,他已命人迅速替我換上大妃的禮服。整套衣裳穿戴在身上,裁減合體,肥瘦適中,這顯然並非是哲哲之物。

  我幾乎是在懵懂的狀態下被皇太極拖出了東宮,外頭負責儀仗的八十四名奴才一律綠衣黃褂,腰上系著紅帶子,排列有序的站滿了整個庭院,整裝待發。

  翔鳳樓前一群大大小小的汗妃們跪在地上恭候聖駕,哲哲跪在最前頭,聽得儀仗開始奏樂,便緩緩抬起頭來,秀目掃到我的一身打扮時,她全身一震,臉上剛剛揚起的笑容頓時僵住,嘴唇顫抖的抽搐,面如死灰,血色盡褪。

  汗妃們一個個呆若木雞的看著我,那些個又驚又羨的神情,似乎恨不能把我身上的禮服給扒下來,直接披到自個兒身上。

  時辰尚早,天色仍是灰蒙蒙的,皇太極不由分說的將我拖出翔鳳樓,連眼角余光也未曾往哲哲她們那頭瞥上一眼,身後樂聲緊隨,儀仗隊亦步亦趨。

  金鑾殿前人頭攢動,我頓時呼吸一緊,窒息感撲面而來,只覺得那一道道利刃般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似乎能將我凌遲般痛苦。

  稀里糊塗的腦子里一團漿糊,等到回神,我已被皇太極帶進金鑾殿,手拉著手踏上台階,端坐上金燦燦的龍椅。

  我別扭的挪動身子,作勢欲起,卻不料被皇太極霸道的按住,不得動彈。

  這時腳步聲井然有序的傳進大殿,八和碩貝勒、十七固山大臣,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貝勒以及朝鮮派遣至盛京的兩名使臣魚貫而入。

  殿內烏壓壓的跪倒一片,我極目望去,透過敞開的殿門,可以清楚的看到殿外的空地上,參禮之人整齊的跪伏。

  “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坐在我左側,嘴角勾起的淡淡笑容,全身上下無處不散發迷人的傲氣與自信。

  台階下,贊禮官手捧祝文,從一側走到中央,朗聲念道:“惟丙子年四月十一,滿洲國皇帝愛新覺羅皇太極感昭告于皇天後土之神曰:朕以眇躬嗣位以來,常思置器之重,時深履薄冰之虞,夜寐夙興,兢兢業業,十年于此,幸賴皇穹降佑,克興祖、父基業,征服朝鮮,統一蒙古,更獲玉璽,遠拓疆土。今內外臣民,謬推朕功,合稱尊號,以副天心。朕以明人尚為敵國,尊號不可遽稱,固辭弗獲,勉循群情,踐天子位,建國號曰大清,改元崇德元年……”

  我激動得全身顫栗,訥訥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面對此情此景,百感交集,無語凝噎。

  少時,底下眾人列成左右兩班,我抬眼望去,只見多爾袞與科爾沁貝勒巴達禮、多鐸與豪格雙雙從左邊班列中站出,同時岳托與額哲、杜度與孔有德雙雙從右邊班列中站出,他們每兩人合捧一枚皇帝禦用之寶,表情凝重肅穆,一齊上前跪獻至階前。

  我仔細瞧著這八個人,有滿有蒙又有漢……皇太極即將成為一個統治滿蒙漢三族的皇帝,而不再是局限于滿族的大汗。

  “博格達?徹辰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寬溫仁聖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清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連綿不絕的由殿內傳至殿外,呼聲雷動,幾乎每個人都是興奮的在振臂呼喊。

  我正倍感心神激蕩,忽然從一角傳來細碎的爭執聲,先還動靜不是很大,可沒過幾分鍾,吵鬧聲居然穿透熱鬧喜慶的樂聲直達整個大殿。

  皇太極眼底射出一道犀利的寒芒,瞳仁愈發顯得黢黑深邃。

  大殿上正跪伏膜拜的人齊刷刷的把頭轉向那一側,我細眯起眼,角落里光線不是很足,可依稀瞧服飾打扮,也能辨認出是兩名朝鮮人。

  這兩個人……

  如果沒記錯,是朝鮮國王懼怕大清有異動,而特意派遣至盛京的使者。略瘦些的名叫李廓,另一個叫羅德憲。

  瞧這架勢,兩個人皆是硬邦邦的直著身子,任由一旁的侍衛撕扯拉拽,只是不肯屈膝下跪。爭鬧間兩人衣衫俱裂,神情相當狼狽,然而臉上的傲氣卻仍一成不變。

  皇太極微微蹙眉,面現不悅之色。今天是他登基稱帝的大日子,卻沒想朝鮮人居然敢如此直面拂逆,這真好比當場扇他耳光,讓他下不來台。

  我暗暗焦急,突然人群里跳起一個人來,沖著羅德憲上去便是一拳。羅德憲慘呼一聲,仰面翻倒,那人跳到他身上,揮拳便打。李廓在一旁被人拽住胳膊,眼看著同伴被毆,卻只能不斷聲嘶力竭般的怒吼咒罵。

  “住手!”皇太極冷喝一聲,伸手遙指,“多鐸,不得無理!”

  多鐸低咒一聲:“走著瞧,遲早要讓李倧跪在這殿上……”悻悻退下。

  李廓和羅德憲狼狽的扶持而起,羅德憲滿臉瘀血,嘴角淌著血絲。

  “皇上,朝鮮使臣無禮,論罪當誅!”豪格啟奏,底下眾臣頓時紛紛依附,七嘴八舌的主張拿這兩朝鮮人祭天。

  我忐忑不安的看向皇太極,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羅德憲和李廓,雖然相距甚遠,可那看似平靜的目光到底還是讓這兩個朝鮮使臣打了個哆嗦。

  “你們兩個……”他緩緩啟口,聲音冷凝,猶如凍結的寒冰,“如此行徑,想必是李倧授意而為了。”

  羅德憲和李廓聞言,面色大變,正待解釋些什麼,皇太極已搶在他們開口之前,冷哼道:“李倧讓你們對朕這般無禮,無非是想借朕的手殺了你們,讓世人覺得是朕先行挑起釁端,殺戮使臣,好使朕背上背棄盟誓之名……”

  羅德憲和李廓表情扭曲,一副義憤填膺卻偏又被皇太極硬逼著吞下蒼蠅的痛苦模樣。

  “朕就在盛京等著李倧送交人質……如果仍是執迷不悟,便如多鐸方才所言,朕自然有法子讓他親自到這里來給朕下跪!”目光一寒,“你倆的不敬之罪,朕當教你們的大王如數償還!”

  一席話語速平穩,波瀾不驚,偏又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殿上群臣振奮,就連那些蒙古貝勒們也都一個個嚷聲叫好。

  羅德憲與李廓面如死灰,頹喪的被侍衛架著胳膊拖出殿去。

  一場風波就這麼被皇太極四兩撥千斤的化解了,表面看起來他仍是平靜而又安詳,但是我卻清楚的看到,他那只扶在龍椅扶柄上的手已緊緊握成拳,泛白的骨節堅忍的突起著。

  ◇◆◇◇◆◇◇◆◇

  整場祭天儀式下來,我已被擺弄得暈頭轉向,皇太極察覺出我的不適,體貼細心的吩咐太監先送我回後宮歇息。

  我長長的松了口氣,背上微微沁汗,頭頂的陽光有些耀眼。穿過金鑾殿後的庭院,在拾階而上,方踏上翔鳳樓的第一層石梯,猛地有種異樣的感覺撲面襲來。

  我詫異的抬起頭,不禁愣住。

  一身石青色禮服穿戴的布木布泰冷冷的站在台階之上,左手扶住石杆。我從下往上仰望,她身後的翔鳳樓金壁輝煌,明晃晃的陽光細碎的灑在她頭臉之上,卻絲毫感覺不出她的暖氣。

  我吞了口唾沫,強笑著上前:“妹妹找我有事?”

  她直剌剌的盯著我,眼神冰冷,里面混雜了諸多複雜的情緒。我暗加戒備,瞥眼余光掃見她右側袖管微微一動,她的手倏地抬了起來,疾速的揮向我。

  “喀!”我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擋住她摑來的巴掌。

  她的手微微顫抖,臉上有抹不敢置信的受挫與驚訝。

  我冷冷一笑,這兩年養尊處優的待在宮里,久已不活動身手——我從未在後宮這些女人面前耍弄刀劍,再加上這副骨架原就是江南漢人女子的典型代表,跟布木布泰相比,纖細而柔弱,仿佛不經她一擊。

  她似乎當真以為我就真如外表那般無能了。

  手指微微收緊,我並不急著放開她的手腕。布木布泰又羞又怒,雪白的臉孔漲得通紅,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倔強的瞪著我。

  “大玉兒!”翔鳳樓的那頭遙遠而又飄渺的傳來一聲呼喊。

  布木布泰唇上血色漸褪,嘴角顫抖的抽動兩下,我適可而止的松了手,臉上從容的保持笑意。

  “大妃吉祥!”我肅了肅身子,淡淡的望著從樓里穿堂而出的哲哲。

  和早晨的裝扮不同,哲哲早已脫去禮服,換了套絳紫色的綢緞長袍,臉上妝容盡去,素淨卻又顯得雍容大方。

  我細細的端詳她,三十七歲的年齡雖然保養得當,可是歲月的蹉跎,家務的辛勞仍是在她的臉上刻畫出淡淡的痕跡,這已經不是我當年在梅林見到的那個稚嫩的少女,但那股子與生俱來的高貴卻從未消失過。

  反觀布木布泰,十余年來似乎仍是倔強而又任性的個性,一點未曾改變。如果青春年少時可稱之為跳脫可愛,那麼如今卻只是讓人徒增厭惡了。

  “大妃之稱可不敢當。”近乎自嘲的,哲哲冷冷啟口。

  “姑姑過謙了。”我笑著回答,目光不自覺的繞過哲哲,看向翔鳳樓內。

  幽冷甯靜的通道盡頭人影重迭,不用猜也知定是娜木鍾、巴特瑪?璪等人在那里候著瞧熱鬧。

  平台上,微風徐徐,三個科爾沁的女人成品字型的三足對峙。

  我忽然覺得好笑起來,許多年以前我也曾像哲哲這般,費盡心機的排斥任何接近皇太極的女人,只求維護住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和形式上的虛名地位。

  如今時光荏苒,我與她似乎轉了個個兒,輪到她為了那點虛名來挖空心思的折騰。

  當不當皇後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死後不過是場空……

  我伸手撚動頸上的東珠,忽然替哲哲感到可悲起來,她這輩子到底在追逐些什麼?難道就只是一個大妃之名,一個大清皇後之位?

  輕輕歎息一聲,我慢悠悠的將那串長長的朝珠摘下,順勢套進哲哲的脖子。

  她猛地一震,略帶驚訝的看著我。

  “哈日珠拉給大妃請安!”我坦然淡笑,心中一片空明。

  布木布泰激動得一個箭步跨前:“你……你不和姑姑爭……”

  我笑著搖頭,壓低聲音:“姑姑,大清皇後是你的……只是你的。”

  撇下她們姑侄兩個留在原地驚訝莫名,我徑直走進翔鳳樓。

  累了,我要去補眠。

  “哈日珠拉!”哲哲在身後喊我,語音微顫,困惑而又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我笑。

  用低得只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回答:“因為……不值得!”

  因為皇後是你的,但是……

  皇太極永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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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發表於 2011-2-26 18:50:25 |只看該作者
121。習武

  崇德元年四月十二,皇太極稱帝的第二日,追尊始祖為澤王,高祖為慶王,曾祖為昌王,祖為福王。尊努爾哈赤諡號武皇帝,廟號太祖,陵曰福陵;尊孟古姐姐諡號武皇後。追封族祖禮敦巴圖魯為武功郡王,追封功臣費英東為直義公,額亦都為弘毅公。

  四月十五,遣返朝鮮使臣羅德憲、李廓二人,勒令朝鮮國王交出人質,否則兵臨朝鮮。

  四月廿三,論功封王,敕封大貝勒代善為和碩兄禮親王,濟爾哈朗為和碩鄭親王,多爾袞為和碩睿親王,多鐸為和碩豫親王,豪格為和碩肅親王,岳托為和碩成親王,阿濟格為多羅武英郡王,杜度為多羅安平貝勒,阿巴泰為多羅饒餘貝勒。

  蒙古貝勒當中,科爾沁巴達禮為和碩土謝圖親王,吳克善為和碩卓禮克圖親王,額哲為和碩親王,布塔齊為多羅劄薩克圖郡王,曼珠習禮為多羅巴圖魯郡王,袞出斯巴圖魯為多羅達爾漢郡王,孫杜棱為多羅杜棱郡王,班第為多羅郡王,孔果爾為冰圖王,東為多羅達爾漢戴青,俄木布為多羅達爾漢卓禮克圖,古魯思轄布為多羅杜棱,單把為達爾漢,耿格爾為多羅貝勒。

  除此之外,還破格封賞三位漢姓親王,封孔有德為恭順王,耿仲明為懷順王,尚可喜為智順王。

  聯想到這三個漢姓番王在康熙年間的遭遇,我唯有歎息,曆史的齒輪一點點照著它原有的軌道和痕跡滑過。我這粒無意之中遺落在逆轉時空中的矽砂,早已無心去過問那許許多多的前因後果,我唯一企盼的只是與皇太極相愛白首,厮守終身。

  五月初八,久病不愈的薩哈廉淒然病故,皇太極似乎頗受感觸,竟因此輟朝三日。

  這日待他出門去薩哈廉府邸後,我在屋里悶得難受,便取了長刀徑直出門。

  我嫌後宮庭院那巴掌大的地方太沒遮攔,若是在這演練,只怕會立即招來一堆女人的側目與口舌。當下憑腰牌順暢的出了翔鳳樓,在皇宮內找了處僻靜的所在專心練刀。

  業精于勤荒于戲,這句話果然說的精辟。這幾年不握刀柄,身法使將起來竟是僵硬不少,我苦笑連連,難道是我年紀大了,行動不夠靈活了?

  天哪,我也不過才二十八歲而已啊!

  “噯!”一個轉身,竟是不小心閃到了腰,我痛呼連連。

  未央嚇白的臉,一個勁的勸我:“主子,您歇歇吧!天熱當心暑氣過重!”

  我連連擺手:“口渴啦,你回去給我弄些水來吧!”她猶豫的左右掃視,我知她心事,忙道,“皇宮重地,哪會有什麼閑人騷擾不成?更何況……”我將刀刃虛劈,“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惹我?”

  未央噗哧一笑,釋然道:“那主子也歇歇,別累著,奴婢去去便回。”

  我笑吟吟的看她離開,待她身影最終消失在樹叢之後,猛地轉過頭來,戲謔的道:“鄭親王也該瞧夠笑話了吧?”

  回廊那頭悶笑一聲,身長挺拔的濟尓哈朗慢悠悠的踱了出來,我瞧他氣色紅潤,顯得精神頗佳,不禁大感欣慰。

  “今兒怎麼有空來宮里?”我斜眼瞧他。

  他雙手環抱,懶洋洋的靠在廊柱上,不答反問:“你的刀法生疏了許多,看樣子這兩年皇上待你甚好……”

  我將鋼刀歸鞘,走近他。

  濟尓哈朗從不多說廢話,他既然這麼說,必然還有下文。

  “側妃……”

  “叫我阿步!”我惡狠狠的打斷他。

  他聳了聳肩膀,無所謂的答:“叫什麼不還都是你?”

  我有些發怔,失去了烏塔娜的濟尓哈朗,總覺得把某些東西也一並丟失了。

  “好吧,長話短說。”他從廊柱上離開,筆挺的站直身子,神情有些肅然,仿佛又回到那個向我宣讀軍令狀時凜然氣勢的鑲藍旗旗主。

  而今……他已是和碩鄭親王。

  “你是想繼續長年留在宮中老老實實的當你的側妃,還是……”

  我心中一動,已然搶先回答:“皇上去哪,我便去哪!”

  濟尓哈朗贊許的點頭,目光下垂,落在我手里的長刀上,揶揄的撇嘴:“就憑這樣的刀法?”

  我面上一紅,訕訕的說:“我加緊些練習就是,出征朝鮮雖然勢在必行,但以皇上之意,是打算先派人去打亂明朝的注意……所以,應該還有些時間的。”

  “有時間的人是你,不是皇上。難不成你要日理萬機的皇上陪你練刀?”

  我嘻嘻一笑:“皇上沒空,鄭親王必然是有空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正欲回答,忽然那頭腳步聲響起,他迅速後退,隱沒在長廊後的樹蔭中。

  “喂,你還沒答應我呢!”我壓低聲音叫喚。

  未央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知了聲聲下掩蓋住濟尓哈朗飄渺的聲音:“……遵命。”

  “主子!奴婢給您拿了些冰鎮的酸梅汁……”

  吱——吱——

  蟬聲喧鬧,未央粉嫩的臉頰上紅撲撲的滲著晶瑩的汗水,我看著她,忽然咧嘴一笑,心情大好。

  ◇◆◇◇◆◇◇◆◇

  五月十八,皇太極下旨追封薩哈廉為和碩穎親王。到了月底三十日,果然命武英郡王阿濟格、貝勒阿巴泰、楊古利等人率師征明,取道內蒙古進關。

  我見時間緊迫,每日里更加不敢偷懶放水。

  因鄭親王府邸有蘇泰在,我自是不願去的,便去了濟尓哈朗在城郊的一間別院。除了刀法外,濟尓哈朗又專門請了人來替我惡補騎射。他偶爾空了便被我捉來練刀,不過這種機會並不太多。

  請來教習的人雖然不清楚我的身份,但見我是女的,又是鄭親王的客人,下手時自然懂得避重就輕。這種情況下,和這些人對練刀法往往沒多大實效,很不過癮。

  而另一頭,皇太極則對我連日來的頻繁出宮視若無睹,似乎很放心我做什麼。他不問,我也就沒多解釋,自問自己與濟尓哈朗之間行事坦然,問心無愧。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一夏天跑來跑去的代價是,我整個人被曬黑了一大圈。

  “唉。”我對鏡歎息,看來做多少牛奶蜂蜜面膜也已無濟于事。這個月唯一的收獲是讓肌肉緊繃了些,有效減肥,令我足足縮水了七八斤的贅肉。

  肩上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我下意識的一縮,險些揮拳朝後搗出。好在我反應夠快,沒讓自己潛意識的行為釀成大禍,可即使如此,身後的皇太極還是現出一臉詫異之色,神情古怪的看著我。

  “咳。”我尷尬的笑,隨手取了把梳子胡亂的梳理一頭亂發。

  “我來。”他順勢從我手里抽走梳子,輕輕的替我梳理頭發。

  我魂游天外,迷迷糊糊的想著,如果這個時候開口求他帶我去朝鮮,不知道他肯不肯爽快答應?

  唉,畢竟他已是一個皇帝,而我是他名正言順娶回來的妃子,皇帝出征帶個妃子同行,只怕不大好處理吧?

  我不想教他為難,可是又不想一個人被扔在狹隘的宮闈之中,整天面對那些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乏味且無聊。

  發絲撩開一旁,耳後輕輕落下濕潤的吻印,皇太極的聲音極具蠱惑力:“真的不稀罕麼?做母儀天下的皇後居然讓你如此不屑?”

  我吃吃的笑起,明白他這是在替自己抱屈。

  以前我想做他的大福晉,可他卻是無能為力,如今他已有能力主宰天下,我卻又不稀罕這個虛名了。

  仰起頭來,我在他左側臉頰上親了一口,笑道:“做皇後要統管後宮,勞心勞力不說,往往還是吃力不討好……我對打理那些妃子們的吃穿住行沒興趣,所以容我偷個懶,我不要做你的皇後,我只做你的妻子便可。”

  “我的妻子?”他暗啞的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

  我微微一笑,轉身摟住他的脖子,主動湊上紅唇:“你在哪,我在哪……生死相隨!我只做你的妻子,只是你的妻子!”

  “悠然,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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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封妃

  六月底整個皇宮開始大肆粉修,聽說皇太極和范文程等人商量,要仿北京紫禁城的樣式把各個殿閣都定下名稱來,到時候各殿門頭上都需掛置滿漢文字的額匾。

  我這段時間正為了習武的事情忙得不亦樂乎,加上我早已表明不願做後宮之主,是以這種裝修整頓的事,樂得全權丟給哲哲去傷腦筋。

  哲哲得了便宜,自然也就對我宮里宮外進進出出的行為,睜一眼閉一眼的不加干涉過問,大家彼此相安無事,各取所需,其樂融融。

  這日午睡起身,懶洋洋的歪在榻上,擦拭著佩刀。未央進屋替我整理房間,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主子明天打算穿哪件衣裳?我瞧著前幾日新做的顏色都太素了些……”

  “什麼?”我沒聽明白。

  未央奇怪的看著我,過了會兒,慢慢張大了嘴:“難道……主子您居然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

  “明兒個是大妃的封後典禮!”

  “哦。”我淡淡的應了聲,隔了三四秒,猛地想到濟尓哈朗昨天分手時曾說,打明兒起我就該忙得抽不開身了。

  難道指的就是這個?

  “既是封後大典,必然得穿禮服去。”

  “不是的,主子。”未央耐心的解釋,“明兒封後大典,這一應的妃子禮服都需新制的,原先舊的,都不能再穿了。”

  我茫然的點點頭,最近忙得有點暈頭轉向,壓根兒就顧不上過問宮里頭的這些瑣碎事情。皇太極也是,怎麼就沒提前和我透露些內幕呢?萬一明早我要傻傻的仍是出了宮去,那該如何是好?

  于是想著等晚上皇太極回來好好“興師問罪”一番,可沒想他竟是一宿留在翔鳳樓的書房未歸。

  第二日七月初十是吉日,大清早我便被未央喊了起來,梳洗妥貼,隨意挑了件半新不舊的大紅鸞鳳袷袍,才穿上身還沒顧得上照鏡子,門外便響起娜木鍾的笑聲。

  “喲,這副打扮真俊哪,都快賽過新娘子了!”她裝束也是簡單,身上是件淡藍色的長袍,外頭套了件寶藍色鑲邊坎肩。她膚色原本偏暗,可是這會子和她一比,我就好像是剛從赤道跑回來的一樣。

  這個樣子如果也算俊的話,那我可實在找不出丑的來了。

  少時與娜木鍾一同出門,只見院子里已經站了好些妃子,我素來與她們交往不深,這些人里頭只能報得出名字,卻不熟識其稟性。

  布木布泰一身桃紅色袷衣,衣襟上繡著金絲彩鳳,十分搶眼,愈發襯托得她膚色細膩,滑若凝脂。

  “西側妃的這身行頭怕是頗費手藝啊!”娜木鍾嘖嘖稱贊。

  布木布泰笑而不答。

  顏紮氏在一旁笑道:“那是她丫頭手巧,宮里頭論起針黹來,怕沒一個能及得上蘇茉兒的……”我走上兩步,顏紮氏住了嘴,目光掠過我,掩唇輕笑,“啊,東側妃屋里的未央也是不錯的。”

  我無所謂的扯了個笑容:“既然蘇茉兒有這個能耐,倒不如讓她費心替咱們裁制新禮服!”

  “奴婢不敢放肆!奴婢雕蟲小技,讓東側妃見笑了。”清越的聲音,如同山中的泉水濺落,叮咚有聲。

  “沒有敢與不敢的……”我知道蘇茉兒素來聰慧,心靈手巧不說,在待人接物上頭也是落落大方,一點沒有尋常宮女的那種阿諛奉承,扭捏作態。

  我對這丫頭還是存有幾分好感的,只可惜她是布木布泰的陪嫁丫頭,也算是布木布泰的心腹。

  哲哲這會子人已不在後宮,這群嘰嘰喳喳的女人里頭,論起身份尊卑,以我這個東宮側妃為大,緊接著便是西宮側妃布木布泰。

  當下在禮官的帶領下,我們這一干人分撥站了兩排,由我和布木布泰領頭,浩浩蕩蕩的往金鑾殿行去。

  入殿之前,先得在門口等候,我閑著無聊,左右張望了會,果見門頭上新添了塊匾額,金燦燦的用滿漢字體分別寫了“崇政殿”三個大字,滿文在左,漢文在右。

  一時鍾鼓之樂響起,諸位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固山貝子、文武官員分左右兩隊從大殿側門入內。

  贊禮官嘹亮的聲音響起:“恭請諸位妃子入殿!”

  布木布泰稍稍一讓,眼神示意讓我先行,我頷首微笑,也不與她客氣,姍姍往前。

  入得殿中,只見蟠龍柱前,香霧繚繞,殿中大堂擺放一張檀木案幾,哲哲身著華貴禮服,珠光寶氣,安然嫻靜的跪在案後。

  皇太極就端坐在龍輿之上,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微微一怔,上身前傾,竟是幾欲站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跪伏,我余光瞥及左右,見布木布泰等人亦是屈膝跪下,忙提了袍角,作勢欲跪。

  “你站著!”皇太極噌地從龍輿上站起,踏前兩步,居高臨下的抬手指著我。

  滿朝文武訝然,皆是困惑不解的將目光往來在我和皇太極之間,就連哲哲也是不明所以的回過頭來看向我。

  皇太極緊蹙眉頭,一臉的不悅與懊喪。

  面對眾人怪異的逼視,我開始覺得不安起來。

  “你站到邊上去!”皇太極隨手一指。

  側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指的位置在右邊,那里正站著和碩鄭親王濟尓哈朗。我稍稍一愣,濟尓哈朗面色平靜,目光中隱有鼓勵之色,于是應了聲:“遵旨!”快步走到濟尓哈朗身側,靠著蟠龍柱站定。

  從我站立的角度,能很清晰的看到哲哲的正面,她雙肩低垂,雙手不安的半握,面前的案幾上擺放著一鋪墊了明黃綢緞的托盤,盤內左側擱著一枚玉璽,右側擱著一冊文書。

  皇太極瞥了我一眼,似是松了口氣,揮手示意祝禮官繼續。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天地授命而來,既有帝皇一代之治,則必命匹配心腹視為皇後,贊襄朝政,坐立雙成,同立功德,共享富貴,此乃亙古之制,位守三綱五常,系古皇帝等所定大典。今朕登基為帝,當仿古聖皇帝所定之大典。又蒙天佑,得遇大妃系蒙古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特賜予冊寶,位出諸妃之上,命為清甯宮中宮皇後。你務以清廉、端莊、仁孝、謙恭之義訓誨諸妃,更以賢德之訓,使天下婦人仿法。勿違朕之聖意!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

  “臣妾遵旨!萬歲萬歲萬萬歲!”哲哲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皇後免禮!”祝禮官唱了聲喏,將托盤端起,象征性的交到了哲哲手里。

  哲哲雙臂展開,牢牢的將托盤奉于手中,我見她雙靨泛紅的在掩飾自己的激動與緊張,可惜情緒不得完好控制,微微顫栗的手指仍是將她的內心泄露無遺。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自開辟以來,有應運之主,必有廣胤之妃。然錫冊命而定名分,誠聖帝明王之首重。哈日珠拉系蒙古科爾沁之女,秉德柔嘉,持躬淑慎。朕登大寶,爰仿古制,冊為關雎宮宸妃。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

  我的心思正放在哲哲身上,冷不防祝禮官朗聲這般宣讀出來,竟是唬得一愣。

  “關雎宮宸妃領旨謝恩!”祝禮官再次提醒我。

  我心跳加快,尷尬的扯了個笑容,正欲踏步站到哲哲身後去,皇太極在台上又是沉聲一指:“你莫動,不必謝恩了。”回手指向祝禮官,“你繼續……”

  滿朝親貴頓時又向我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娜木鍾系阿魯阿霸垓部之女……冊為麟趾宮貴妃……”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巴特瑪?璪……冊為衍慶宮淑妃……”

  “奉天承運……布木布泰……冊為永福宮莊妃……”

  隨著一道道旨意的下發,娜木鍾、巴特瑪?璪、布木布泰三人依次從祝禮官手中接過各自的冊文,而後按照位份的高低分別站到了哲哲身後,四人連同十數名後宮妃子一齊向皇太極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少時禮畢,皇太極緩緩從台階上踏下,大步往門外走去,哲哲落後他半步之隔,手捧皇後玉璽及冊封文書,亦步亦趨。

  娜木鍾、巴特瑪?璪、布木布泰等人緊隨他二人之後,魚貫而出。

  我站在原地不知進退,眼瞅著文武大臣都走出崇政殿了,凝神想了想,問道:“照規矩,我該跟去,還是留在這里?”

  身側久久沒有回應,我猛地回頭,愕然發覺濟尓哈朗早不知去向,原先的位置上不知何時竟已變成了多爾袞。

  我瞪大了眼,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皇上仿漢制,可惜我對漢人的東西不熟。”他湊近我,吃吃的笑,“不過……作為封後大典上唯一不用下跪的女人,你算不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委實不願再和他多有糾葛,左右瞧著大殿上已是人去殿空,忙甩袖大步朝外頭走,卻不想抬腳才跨出一步,左手手腕便被他一把抓住。

  “做什麼?”我低叱抽手,無奈被他箍得死死的,甩都甩不開。“睿親王請自重!”

  “自重?”他呵呵一笑。

  我心里沒來由的一陣發寒,為何他的表情明明是在微笑,我卻感覺不到半分的善意?

  “撒手!”我心慌意亂,右手對准他的面門虛劈一掌。

  他側頭避過,我順勢抬腳去踢他膝蓋,卻不料被他搶先屈膝頂了回來,同時右手微微一擰。

  我“哎呀”一聲痛呼,左臂頓時被他反綁于背,疼痛難當。

  多爾袞右手擰著我的左臂,左手繞到我身前,突然用力將我的腰肢摟緊。他的前胸撞上我的後背,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有節奏的心跳,沒過多久,耳畔響起他陰陽怪氣的笑聲:“嫂子真是好狠的心!”

  我掙紮了幾下竟是完全無法動彈,不由怒從心氣,火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多爾袞不答反問:“這便是濟尓哈朗督導了一個月的成果?”他冷笑,呼吸吹散在我頭頂,“想學騎射刀劍,為何不直接來找我,卻非得找他?論起行軍打仗,他難道能比我更厲害麼?”

  我疼得額頭上直冒冷汗,哪有工夫探究他話里的其他意思,只得叫道:“睿親王貴人事忙,我不敢勞您大駕……”

  “那我打明天起會很閑!”

  他松開手,我揉著發麻的胳膊,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打明天起我會很忙!”

  “忙什麼?忙著做你的宸妃娘娘?”他陰冷的笑,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絕不可能會忙……”

  我懶得再多和他作這種口舌之爭,覷空扭身跑出了崇政殿,狼狽的撒腿往後宮跑。

  多爾袞倒還算有點忌憚,沒有上攆著追來,等我喘籲籲的跑進了翔鳳樓,穿樓而入時,卻驚訝的發現滿院子跪滿了人。

  我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那群妃子們,向皇太極與哲哲二人行完三跪九叩大禮後,紛紛起身。皇太極站在中宮的台階上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隨後撇下一眾妻妾,大步往翔鳳樓走來,身後儀仗扈從緊隨其步。

  在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突然低柔的扔下一句話:“雖然你未必稀罕,但該給你的,我必然要給你……”

  我心頭一暖。

  側頭看向我住的東屋,那里的門頭上已然掛起一塊匾額,“關雎宮”三個金燦燦的大字猶如一縷陽光溫柔的照暖我的心房。

  ◇◆◇◇◆◇◇◆◇

  七月初十這日,皇太極一口氣敕封了一後四妃,哲哲住的中宮賜名“清甯宮”,我住的東宮賜名“關雎宮”。布木布泰原住我對面的西宮,此刻卻被迫搬去了西南首的次西宮,把屋子讓給了娜木鍾。西宮賜名“麟趾宮”,次西宮賜名“永福宮”,而位于後宮東南側的那間次東宮卻賞給了巴特瑪居住,宮名賜為“衍慶宮”。

  除此之外,皇太極還把皇宮正南宮門賜名曰“大清門”,八角殿賜名曰“篤恭殿”……

  大清仿明,定下“一後四妃”後妃制的同時還定下了公主制,規定皇後所生之女稱“固倫公主”,妃子所生之女及皇後的養女,稱“和碩公主”。

  不過事前誰也料想不到布木布泰會被連降兩級,名分居然排在了娜木鍾與巴特?璪之後!

  皇太極做出這樣的安排分明是有意的!一方面壓制了哲哲為後的氣焰,一方面抬高了察哈爾福晉的聲望,從而達到後宮勢力的均衡。

  誰也沒占到誰的便宜!

  哲哲固然為後,娜木鍾和巴特瑪?璪的榮升,也注定了布木布泰的降位。

  三升一降之間,所隱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秋日的夜晚已透出一層薄薄的涼氣,可是屋內仍未到使用地炕的時候,我有些怕冷的往他懷里縮了下,掌不住眼皮不停的打架。

  皇太極一手攬著我,一手輕輕擱下指尖的筆管。

  “唔,折子批完了?”我在他腿上稍稍挪動發麻的身子,困頓的打了個哈欠。

  他用下頜抵著我的頭頂,輕笑:“先別忙著睡,我有東西要給你!”

  我勉強撐大了眼睛,困澀的問:“什麼東西?”

  他笑而不語,將一本黃皮冊子慎重的交到我手里。

  分量不輕,掂著手心里沉甸甸的。我隨手打開,長長的展開足有兩尺,黃綢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我使勁瞪大眼辨認,然而視線早已模糊,看得甚是吃力。

  橫長條幅,從左到右一共寫了三種文體,一種滿文,一種蒙古文,最後是漢文。

  我跳過前面兩種,直接看漢字部分:“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自開辟以來,有應運之主,必有廣胤之妃。然錫冊命而定名分,誠聖帝明王之首重也。茲爾海蘭珠系蒙古廓爾沁國之女,秉德柔嘉,持躬淑慎。朕登大寶,爰仿古制,冊爾為關雎宮宸妃。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日。”

  我心里一顫,這是冊文!

  白天的時候在崇政殿聆聽宣讀的應該就是這份東西。

  “這漢文部分可是出自范章京之手?”

  “你倒是一猜一個准。”

  我微微一笑,指著冊文內“海蘭珠”三個字說道:“比起哈日珠拉,我更喜歡漢譯的這個名字,很美……”

  “哈日珠拉”乃是蒙語,准確發音為,范文程能以這個音節想像出“海蘭珠”這等富有詩意的名字,真是甚得我心。

  皇太極啞聲:“難道你只看到‘海蘭珠’三個字麼?”

  “哦,還有別的什麼嗎?”我故意逗他。

  其實我的記性還算不賴,自個兒手里的這份冊文,除了漢文部分與白天宣讀時的滿語在翻譯上稍許有所差別之外,猶記得在娜木鍾等其余三人的冊文內,好似還多了一句“恪遵皇後之訓,勿負朕命。”的訓言。

  “有。”他溫柔的低語,聲音略帶磁性,煞是悅耳,“還有我的心……”

  我怦然心動,滿滿的幸福與感動溢了出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太極低吟著詩經上的《關雎》,用他的雙手帶著我的手,從桌案上取過那枚“制誥之寶”的皇帝璽印,四只手一齊用力在這份冊文的落款處蓋下鮮紅的印記。

  “悠然,我皇太極縱有後宮皇妃無算,你卻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我遽然一顫。

  宸妃……

  宸者,帝皇也。

  宸妃!宸妃……

  皇帝的妃子!

  唯一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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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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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條件

  冊封後妃之後,宮里開始忙碌著制定後妃的禮服、儀仗等等事宜,然而我隨即發現,宮中人人都很忙碌,唯獨我一個,真如多爾袞所言,是最最得閑之人,徹徹底底的成了甩手掌櫃。

  我雖然位列哲哲之下,又是最得寵的一個,然而我實在性子懶散,對這些不大上心。再加上皇太極有意庇護,哲哲也不敢太過支使我干活,只得任由我逍遙快活。

  所以,在這個宮中人人忙得人仰馬翻的當口,我卻憑借著皇太極的禦賜信牌,在皇宮內外來去自由,暢通無阻。

  朝鮮那邊的局勢已經正式扯破臉,朝鮮國王抵死抗命,據探子回報,朝鮮境內正積極備戰,反清情緒高漲。

  我十分清楚這場仗,等皇太極把國內的一些瑣事都理清了,便會立即發動,以他驍勇善戰只能,必然會禦駕親征。這將是大清建國後,大清皇帝的第一次禦駕親征,氣勢和規模自然無可比擬。

  濟尓哈朗的政務開始繁忙起來,即便我出宮去城郊別院,也難得再碰見他一回。這大半月下來收效甚微,我不禁有些氣餒。

  八月初二這日照例換了便裝,騎馬出城,才出西門沒跑幾分鍾路程,忽見半道上攔了一匹黑馬,馬鞍轡頭一應齊全,空蕩蕩的道上卻不見有半點人跡。道旁的樹林郁郁蒼蒼,秋日的陽光頂在頭上,霧茫茫的透著一種慘淡的味道。

  我勒馬駐足,腳踩著馬蹬立起身子左右觀望了半天,始終未見有人出來。

  馬是好馬,體形彪悍,馬腿修長有力,絕對是匹精練的千里寶駒。鞍亦是好鞍,上等的緙絲蒙在牛皮之外,金線繡了蛟龍騰云的圖案。

  我眼皮微微一跳,這樣的裝飾,絕非常人可配。我開始不安起來,正欲勒缰調轉馬首,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唿哨,面前的黑馬騰騰騰的開始慢跑起來。我的坐騎浮躁的踏著馬蹄,竟然踩著小碎步,不緊不慢的跟上了它。

  “嗬!”我蹙眉輕叱,試圖將馬強行拉回來,可是它根本不聽我的,仍舊跟著那黑馬前行。

  抓缰的手心勒得生疼,然而卻是無濟于事。

  沒過多久,眼前的路出現岔道,黑馬很自然的往右側拐去,我的坐騎也隨即跟了上去。我怒不可遏的揮動馬鞭,在馬臀上狠狠抽了兩鞭。馬兒吃痛,咴地聲長嘶,終于不甘的調轉方向。

  馬首方轉,忽然腦後生風,我猛地警覺,隨手抓起鞍側的長刀,連刀帶鞘的往後揮去。

  “當!”兵刃相交,發出一聲清脆的震動,余音繚繞。

  受力並不重,顯然對方下手時已留余力,意在試探。

  我勒馬轉身,一半驚訝一半震怒:“是你?!你搞什麼鬼?”

  他笑嘻嘻的抱刀入懷,懶懶的神態,漫不經心的睨視我:“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說我找你為何?”

  我沉下臉來:“睿親王!”

  “在!”多爾袞恬著笑臉走近,看似無心的伸手攏住我的馬轡,輕輕拍了拍馬頭,“娘娘的騎術不賴!貌似騎射也很了得?”

  我面上一紅,不由想起在西喇珠爾格狩獵黃羊時,被他半道阻撓,乃至其後還被他強吻侵擾。

  “你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樣!”他緩緩收斂笑意,沉穩而平靜,那樣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是令我最最發怵的。果然不等我再置一詞,他徑直翻身上馬,穩穩的坐到了我身後。

  我惶然失措。

  “不必這麼緊張吧?”他自嘲的哂笑,熟練的縱馬往右側的岔道拐去。

  “去哪?”

  “好地方!”頓了頓,爽朗的笑聲從頭頂灑下,“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比濟尓哈朗強百倍!”

  一句話沖到嘴邊終是咽下,半晌,隨著馬步的顛動,我突然想起一事,調侃的笑道:“你曾言,不可與皇上的女人不清不楚,如今你食言而肥,小心將來後悔!”

  皇太極雖然從不過問我出宮上哪,可既然連多爾袞都能打探到的事情,沒道理他會不清楚我在干什麼。

  如果多爾袞此刻執意要帶我離開,必然也同樣瞞不住皇太極。

  身後的多爾袞未置一詞,卻猛地搶過我手里的馬鞭,“啪”地聲,狠狠的朝馬臀上抽了一鞭。

  “我跟你不清不楚了麼?”他的聲音冷峻而嚴厲,“宸妃娘娘,你未免高看了自己!”

  ◇◆◇◇◆◇◇◆◇

  多爾袞與濟尓哈朗是不一樣的,他可以在前一刻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胡鬧,而在後一秒翻臉無情,六親不認。

  與他對練刀法,簡直比上戰場與敵厮殺更令人寒毛凜立。

  一個下午折騰下來,我已是精疲力竭,回程的路上雙手打顫,險些連缰繩都抓握不住。

  多爾袞對此嗤之以鼻,臨走定下十日後再見之約。

  而我卻是累得夠嗆,就連晚上做夢也是喊打喊殺。

  過得幾日,我突然發現皇太極腰上有一大塊紫瘀,仔細一看,除了腰上,他的胸口、大腿亦是斑斑點點。

  我脫口問道:“這是和人打架了?”

  小時候見他身上瘀青,必然是和兄弟動粗磕碰了,可如今他已貴為九五至尊,難不成還有人敢對他不敬?

  他嘴角抽了下,神情古怪的盯著我,最後化作一聲歎息:“別太拼命了!”

  “啊?”

  “我上朝去了,你……唉。”眼神溫柔如水,又憐又愛,他最後卻只是低頭在我唇角印下一吻,在我的懵懂不解中匆匆離去。

  這日乃是初六,皇太極特派遣內秘書院大學士范文程舉行祭孔大典。滿人時常舉行拜祭儀式,這原不新鮮,可這次祭拜孔子的典禮卻是十成十的仿自漢制,也算是大清的首創之舉。

  四天後,朝上突然傳出豪格與岳托二人酒醉妄言,埋怨聖上殺戮莽古濟一族時累己甚多。作為莽古濟的女婿,他們兩人發泄了一肚子的牢騷,卻不料被人彈劾告訐。于是,皇太極以此為罪,將二人降為多羅貝勒。

  終于到了八月十二,我原還在猶豫要不要赴約,沒想到早朝散罷,居然傳來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多羅貝勒岳托以及豪格,受命率軍征明的消息。

  我扶著門框站了會兒,遠遠的見儀仗隊穿堂而入,皇太極龍行虎步,氣宇軒昂的跨出翔鳳樓。我略一閃身,縮進房內,一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他還是知道的!

  什麼事都瞞不了他!

  儀仗的樂聲在門口停了下來,隨著死寂般的沉悶,房門緩緩推開。

  “喀”一只靴子踏了進來。

  “你在門後做什麼?”他吃了一驚。

  我軟弱的靠在門柱上,聲音小小的,悶悶的:“你早知道了?難不成一直在瞧我的笑話?”

  “悠然……”

  “你早知我的心意,為何始終默不作聲?”我倏地抬起頭來,故意扯高了嗓門大叫,“這個笑話看得很過癮,很好笑,是不是?”

  “悠然!不是的……”他伸手拉我,我用力一甩,掙開他的手,怒氣沖沖的跑進里屋。

  未央和一干小宮女全都嚇傻了眼,皇太極略一揮手,她們一個個噤若寒蟬的縮著頭溜了出去。

  “悠然!”

  我坐在炕沿上,順手從針黹盒里摸了把剪刀,惡狠狠的把刀尖往炕桌上戳。

  “悠然……”

  “啪”地聲,我把剪刀往桌上一拍,倏然回頭,不等他開口,搶先說道,“好,我原諒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皇太極完全呆住,有些琢磨不透我的一番作為。

  好半晌,他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嘴角似有似無的扯出一抹笑意。我被他盯得心里發虛,忙瞥開眼去,悶道:“怎麼樣啊,爽快些,到底答不答應?”

  “如果要我陪你練習刀法,我只恐自己狠不下心,濟尓哈朗尚且不能勝任,只怕我更會舍不得見你有絲毫損傷。有道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微微歎息,挨著我坐下,“如果要我帶你去朝鮮……”

  我的心頓時高高懸了起來。

  “不可以嗎?”我急切的抬起眼瞼。

  “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啊?”我原是以此要挾,要他答應我一件事,怎麼幾句話被他隨便一說,情勢居然完全扭轉,變成我得答應他的條件了?

  “什……什麼事?”我不爭氣的詢問。

  一根修長的食指點在我的鼻端上,皇太極戲謔的微笑,帶著三分玩笑,三分認真,三分嚴厲,以及最後的一分警告,他徐徐啟口:“以後不許再與十四私下見面!”

  咕咚一聲,我強咽下一大口唾沫。

  這樣的皇太極,渾身散發著帝皇凜冽的威嚴與冷酷,叫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心顫的懼悸。

  “這是……聖旨麼?”我啞聲。

  “不是。”他伸手撫摸著我的鬢角,目光逐漸放柔,“我永遠不會用聖旨來強壓于你。悠然,你是我的妻子,而我,只是一個嫉妒成狂的丈夫!”

  我噗哧一笑,心里的懼意消散。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充滿柔情的笑道:“是,遵命,夫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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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生日

  崇德元年九月初八,有消息傳回,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等人率軍經保定至安州,攻克大明定興、安肅、寶坻、東安、順義、容城、文安等十二城,曆時三個多月,五十六戰皆捷,生擒總兵巢丕昌等人畜共計十八萬。

  九月廿八,阿濟格等人班師回京,皇太極帶領諸貝勒大臣出城十里,設宴相迎。

  四天後,多爾袞等人亦返回盛京。

  其實以阿濟格等人之能,此次證明掠邊行動已是勝券在握,皇太極完全沒必要再把多爾袞他們遣派出去。而且從時間上推算,讓他們在那個時候出去打援手未免也太遲了些,一個多月的時間,只怕更多的是花在往返路程上奔波辛勞。

  多爾袞……也許亦是心知肚明吧?

  所以,自他回來大半月,我竟是沒再聽到任何關于他的消息。

  轉眼便是十月底,大雪漫漫,潔淨冷清的覆蓋住整座皇城,同時也封鎖了一切對外的消息。

  然而內宮之中,卻像永遠無法消停似的。眼瞅著皇太極生辰即將來臨,這是他稱帝後的第一個生日。作為後宮之首,母儀天下的皇後的哲哲,當即決定一改以往節儉的習慣,准備就算不普天同慶,也要在皇城內熱熱鬧鬧的操辦一回,以茲慶賀。

  換作往年,我興許也就一哂了之了,可是今年想著要求皇太極帶我去朝鮮,無論如何也得找些什麼由頭哄著他高興才好。

  慶生,正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十月廿五,皇太極破格未上早朝,一大早還沒等我和他說上兩句話,便被哲哲等人一窩蜂的給拖去了清甯宮,眼巴巴的守望一上午也沒再見他回來。

  我心里窩火,原打算等他回來搞個二人世界好好慶祝一下,再給他個大大的驚喜,如今看來一切都已落空,他在清甯宮只怕是待到天黑都回不來。

  等到午時末,未央怯生生的進來問話:“主子,還需進膳麼?”

  我橫眉一掃,咬著唇冷道:“全部拿出去喂狗!”

  未央一臉的尷尬,我一跺腳,索性取來棉褂子穿上,又抓了件裘皮斗篷。

  “主子您這是要出去?”未央驚恐萬狀的看著我。

  我哼了聲,這丫頭是皇太極的心腹,平日里我在宮里的一舉一動只要皇太極問及,她都會如實稟告。

  她對我表示忠心的同時,卻更加忠實于皇太極。

  心情不佳,難免遷怒他人,我橫了她一眼,悶聲不響的徑直往外走。

  走到門外,寒風凜冽,我不由緊了緊斗篷,刻意忽略清甯宮內傳出的歡聲笑語,硬著頭皮走出翔鳳樓。

  出了大清門,瞪著茫茫一片銀白的天地,站著發呆了好半天,我才驚覺自己根本無處可去。無奈的撇了撇嘴,鼻端冒著白霧似的熱氣,我凍得眼睛發酸,艱難的往鄭親王的府邸挪去。

  才到濟尓哈朗家門口,還沒等我上前叫門,厚重的門扉卻已不應自開。

  “咱們得走快些,額哲和固倫公主這會子肯定已經進宮了……”低噥軟語,語音甜膩婉約。

  我眨了眨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巧笑嫣然,如慕春風的嬌豔女子,真的是那個冷清寡言,孤傲如冰的蘇泰嗎?

  蘇泰與我撞個了正著,不禁大大的一愣。粲若朝霞般的笑顏緩緩斂去,迷霧般氤氳朦朧的水翦大眼欲語還休的透著嬌羞之色。

  這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葉赫那拉蘇泰麼?

  “你莫急,去晚些也無妨……”濟爾哈朗溫厚低沉的嗓音從蘇泰身後傳出,我揚起下巴,毫不避諱的與他正面相對。

  濟爾哈朗亦是怔住,臉上卻尤掛著溫柔的笑意,蘇泰的右手正親昵的挽在他的臂彎間。這夫妻二人怎麼看,都是一對恩愛有加,天造地設的璧人!

  我的臉不由自主的沉了下來。

  雖然心里明白,促成這對夫妻姻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和早已香消玉殞的烏塔娜,然而當真面對眼前的這一幕,要我毫無芥蒂的坦然接受他們的幸福與甜蜜,我自問做不到。

  至少,在這突如其來的一瞬,我做不到!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冷冷的別開眼,退下台階後迅速轉身。

  “宸妃!”濟尓哈朗追了上來,腳步聲凌亂的踩在積雪上,發出嘎吱聲響。

  我只是加快腳步,頭也不回,濟尓哈朗的呼聲我只當未聞。

  “阿步!”他一個箭步攔在我面前,俊逸的面容上有抹不易察覺的狼狽。

  我掃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鄭親王不是急著進宮麼?”

  他稍許低頭,氤氳的白霧從他口中呵出:“今天是皇上的壽辰,為何你此刻會在宮外徘徊?你……找我有事?”

  “沒事。”我飛快的回答,揚起頭來直剌剌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一時百感交集。明知不該怨他,卻仍是心有不甘的道,“烏塔娜在天有靈,必當瞑目了!”

  濟尓哈朗的臉色刷地白了,脊背僵硬的繃直挺立。

  見他面上神情恍惚的露出痛苦之色,我心頭掠過一陣愧疚與不忍:“對不起……”輕輕的低歎一聲,我與他擦肩而過。

  能怪他嗎?怪他過得太好?

  如今的一切,不正是烏塔娜與我一心所期望的結果嗎?

  他並沒有真的忘記故去的前妻,他只是從一年前傷心絕望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找到了新的生存力量和依靠!

  我不該心存別扭的……然而卻仍是忍不住不斷的自尋煩惱。

  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留下話,要皇太極好好活著,他會否當真傷心欲絕到一蹶不振,從此萎靡消沉,直至隨我而去?

  還是……會和濟尓哈朗一樣,逐漸淡忘過去!最後把對我的思念淡化成一個美好的回憶?

  如果我永遠不會再出現,皇太極最終是否會忘卻我?

  猛地甩頭,我撒腿狂奔起來。

  這個問題太瘋狂!

  我要他活!是我要他好好活著的——死去的人不能拖累活著的人一輩子!

  是我希望他過得幸福!

  是我要他活的……

  怎麼可以心存妒意,怎麼可以反過來埋怨他……

  腳下一絆,我險些一頭栽進雪堆里。危急中有人托住我的手肘,及時的拉了我一把,我呼呼的喘粗氣,一個“謝”字剛剛滑到唇邊,整個人卻像是被驚雷驟然劈中般傻了。

  “呵……”他輕笑,線條清晰的唇角帶出一抹自嘲的意味,“才兩個多月不見而已,宸妃娘娘便不認得我了?”

  我吸進一口冷氣,只覺得滿心滿肺,五髒六腑全都滲著冰涼。

  “……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以後不許再與十四私下見面!”

  “咝!”一滴雪融水珠順著翠綠色的瓦簷墜落,恰恰濺在我的頸子上。我縮了縮脖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想躲開我?”多爾袞的洞察力非同一般,他冷笑著拽住我的胳膊,“既然已到家門口了,如何不進來坐坐?”

  我詫異的瞪大了眼,在被他強行拖進大門的時候,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稀里糊塗的居然躥到了睿親王府的大門口而不自知。

  “多……”我大為緊張,踉踉蹌蹌的進了院門,手臂一勾,卻是死死的抱住了一根廊柱子,不肯再進半步。

  多爾袞臉色陰沉,目光冷峻的睃了我一眼,我心里愈發冰冷,打了個冷顫。

  “我家里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我使勁搖頭,滿腦子想著的只是皇太極的警告之語。

  這時長廊盡處有奴才不明所以的探頭,他猛地回過頭去,厲喝一聲:“滾開!哪個膽敢再瞄一眼,自個剜了眼珠子來見我!”

  我被他的突然爆發的戾氣嚇了一跳,今天的多爾袞很不正常!平日里他就算窩火動怒,也總是不露聲色的多,哪里會這般輕易的發作出來?

  “過來!”他不耐煩的掰開我的胳膊,我驚呼一聲,痛得差點掉下眼淚。

  “多爾袞!”趔趄的被他拽進屋子,屋內撲面的暖意刺激得我反而猛打哆嗦。我驚惶失色,忍不住嚷道,“你瘋了不成?我可是宸妃!是你嫂子……”

  他倏地回過身來,一把摟住了我的腰,咬牙道:“是!普天之下,人人皆知你是宸妃!是大清皇帝敕封的關雎宮宸妃!你是我八哥的女人!”環在我腰上的力道一點點的收緊,我前胸緊貼著他的,只覺胸悶氣喘,幾乎閉過氣去。

  眼前是一張郁悒含憤的臉孔,許是我一時的錯覺,那張臉平時總是掛著懶懶的痞賴笑容,這會子卻顯得格外猙獰恐怖,似在發泄一種不滿的悲憤。

  我使勁捶他,他滿不在乎,渾然不覺,只是惡狠狠的瞪著我,眼神如狼般陰鷙,眼底充斥血絲。

  “你瘋了……”

  “我是瘋了!”牙縫里逼出一縷顫音,他喘了口粗氣,遽然俯下頭來。我下意識的仰頭避開他,結果他的唇印直接落上我的脖子,隨後一路沿著頸子往下。

  他騰出一只左手,順勢來扯我的衣襟。

  我頭皮發麻,被他強行吻過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的雞皮疙瘩,忍不住尖叫:“你再敢胡來!我便咬舌自盡!”

  “你敢死麼?你以為死是那麼容易的事麼?”他壓抑著一種莫名的悲憤,冷笑,倏地伸手卡住我的脖子,“假如你真的想死,那麼我便成全你!”他忽然哧哧的笑出聲來,笑聲毛骨悚然,“我倒是很好奇,皇太極那麼寵你,你如果死了,他會是什麼表情?痛苦?傷心?瘋狂?九年前他初登汗位,為了一個遇刺身亡的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險些連汗位也不要了,人人都道他是情癡……如今我倒愈發想瞧瞧,他可會為了你,癡得連皇位也不要了?”

  我的呼吸一窒,胸口郁結,眼淚止不住的落下。

  “不許哭!”他突然煩躁得叫了起來,“有淚也不許流出來!”

  我哽著嗓子艱難的擠出一句話:“既然……知道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便該知道皇上為她滅了察哈爾林丹汗……你仔細掂量,我今兒個死在你府里的後果……”

  多爾袞猝然一震,煞氣銳減,面上肌肉抽搐著,最終露出淒然無助的眼神來,喃喃自語:“不怕死的女人!死到臨頭居然還能這般的倔強和犀利……”他迷惘的松開我的脖子,轉而用手背摩挲著我的臉頰,“我的額娘……也是這般,她被逼殉葬,在赴死之前,也是這般凜然。她不曾輸……至少她到死也沒在皇太極跟前示弱,我們三兄弟……為有這樣的額娘感到驕傲……”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用錘重擊了下,腦海里浮現出阿巴亥蒼白而又倔強的臉孔……那日她高傲從容的步向八角殿時的情景清晰的呈現出來。

  身子一陣陣的發寒,顫栗。

  “為什麼你要跑出宮來?每個人都在替他賀壽,為何獨獨你卻在今天跑來?”他的聲音放柔了,有些嘶啞,有些悵然,更多的是哀傷。他擁我入懷,緊緊的抱緊我,“那麼多人記住了他的生辰,可是誰又會記得,今天同樣是額娘生育我的日子!小時候父汗在,宮里每年都替我慶生,那時哪個又會記得這日同是他的生辰?”

  我訝然低呼。

  原來……今兒個竟也是他的生日!

  這麼多年了,我居然從來不曾留意過這麼微妙的巧合!

  十月廿五!這是我永遠不會遺忘和算漏的日子!卻從不曾發覺,原來多爾袞與皇太極竟是同日生辰!

  當真是巧合嗎?兄弟二人整差了二十歲!命運卻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可皇太極幼年喪母,卻一直有我相依相伴,每年的生日旁人也許會忘,我卻一次都不曾忘過,只要在他身邊,每年都會變著法的替他慶賀!

  然而多爾袞……他有誰陪?阿濟格和多鐸?大福晉烏云珊丹?

  “多爾袞……”我啞然哽咽,“生日快樂!”

  他渾身一顫,低頭埋首于我的頸窩,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諳啞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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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發表於 2011-2-26 18:51:37 |只看該作者
125。牛扒

  “好了沒?”

  “咳咳……”我才吸氣,便被陣陣泛起的油煙嗆到,喉嚨口又疼又辣,咳嗽聲怎麼也止歇不住。

  “喂!別把口水噴到鍋里!”他靠在廚房門口涼涼的揶揄。

  我惡狠狠的回頭瞪了他一眼,廚房內燒火的下人屏息不敢吱聲,狹小的空間內彌漫著嗆人的煙霧。

  “那個……”烏云珊丹怯生生的在多爾袞身後冒出頭來,“需要幫忙麼?”

  多爾袞朝我呶嘴兒:“宸妃娘娘說這是她的拿手絕活兒,旁人幫不上忙!”

  我一聽更加來了氣兒,一邊拿鍋鏟敲著鍋沿,一邊扯高嗓門叫道:“火力不夠!油鍋不夠旺!”

  燒火的奴才不敢怠慢,頓時鼓足了勁添柴吹火,只聽油鍋里茲茲直響,我怪叫一聲,手忙腳亂的把一大塊牛脊肉用鏟子撈了起來。

  慘不忍睹!

  沾過面粉的牛脊肉,一面已經炸黑,另一面卻仍是血肉淋漓的半生不熟。

  “這就是你所謂的牛扒?”調侃聲徐徐響起。

  我眼前一黑,硬著頭皮混賴道:“是你家的鍋不好……還有,你家廚房食料不全……”

  “你何不干脆直說你廚藝不佳!”

  烏云珊丹不安的扯了扯多爾袞的衣袖,大概是覺得丈夫這般講話對我太不敬。

  我原想承認自己久不下廚,廚藝生疏之過,然而轉首見多爾袞一副專等著看笑話的樣子,不由改了主意,將牛脊肉擱在碗碟內,舞著鍋鏟洋洋得意的說:“說你沒見識,你還當自己很懂……我告訴你,牛扒就該這麼個吃法!這是特色!”

  “特色?”他靠過來,狐疑的打量那塊東西。

  “牛扒就是要吃七八分熟的……”見他翻白眼,一臉的不信,我加重語氣道,“烤得太過,則肉失去了原汁原味……”

  “那這黑糊糊的又是什麼?”他翻過牛肉,指著那烤焦的一面質問我。

  “這……這是故意這麼做的!因為不清楚你的口味,到底喜歡吃生一些的,還是熟一些的……”

  “胡扯!鬼才信呢!”

  我漲得滿臉通紅,耳根子火辣辣的像是燒了起來:“不信算了!我拿去喂狗!”說著,端起碗碟便要出門。

  冷不防手里突然一空,碗碟不翼而飛,抬頭一看,多爾袞正端著碗,用手抓著那塊牛脊肉往嘴邊送。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緩慢嚼動的腮幫子,我竟緊張得心跳不斷加快。好容易等他咽下一口,我才大著膽子極小聲的問了句:“如何?”

  我原想著他或許立馬就會把肉全給吐出來了,可沒曾想他竟是默不作聲的瞥了我一眼,隨後開始咬下第二口。

  “味道還不算太壞……”他含糊的說。

  我慢慢的咧大嘴,掩唇偷笑。

  肉是上等的牛外脊肉,我事先已用菜刀的刀面將其拍薄,又割斷了牛肉紋理中的筋,用細鹽醃過,裹以少量面粉。這肉原該是用五分熱的溫油慢慢炸至金黃的,只可惜下鍋時太過緊張急躁,反而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見丈夫吃的津津有味,烏云珊丹不好意思的蹭了上來:“宸妃快歇歇吧,不如你教我如何做,免得那些油煙再嗆著你……”

  多爾袞如果愛吃牛扒,那教會烏云珊丹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樂得應允。

  其實這種現代的西式餐點被我移花接木的嫁接過來,已不能再稱之為牛扒,說成是“生煎牛肉”還差不多。

  我和烏云珊丹兩個在廚房忙活了一個時辰,足足炸了七八斤牛肉——原還只是選用上好的里脊肉,後來里脊肉用沒了,便不管什麼部位的肉都拿來醃了,直接丟進油鍋炸。

  約莫忙到黃昏的時候,我招呼烏云珊丹喊了多爾袞的側福晉與庶福晉來,大家聚在一起開個牛扒宴,純粹就是胡鬧增添喜氣,給多爾袞慶生。

  從頭至尾,多爾袞始終任由我們一大群女人在那胡鬧,沒有任何的表示,卻也沒因反感而出面阻止。

  這樣的忙碌,讓我找回一絲當年替皇太極慶生時的感覺,溫馨而甜蜜。只可惜時過境遷,如今替他慶生的人多如牛毛,早已不缺我一個……

  心里略微發酸,我突然思念起皇太極來,很想……很想立刻回宮去,回去見他,回去和他在一起共同度過這個意義非常的日子!

  “我……”

  “我……”

  我和多爾袞居然異口同聲,彼此間對望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我推讓道:“你先說。”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許久後,感慨的說了兩個字:“謝謝。”

  我抿嘴一笑,正要說話,院牆之外忽然傳來一陣鍾鼓絲竹之樂。

  多爾袞面色微變,我亦是大吃一驚。

  這樂聲不是別的,正是大清皇帝獨有的儀仗禮樂。

  大家驚疑不定時,禮樂之聲已然穿堂而入,越逼越近。我忐忑不安的走到門口,只見茫茫銀妝間,一抹明黃色的身影隱約閃現在樹叢林蔭之後。

  正不知所措,身旁有個影子似箭般彈射出去,大步奔向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

  “臣多爾袞叩見皇上!皇上吉祥!”

  多爾袞這麼一跪,他的妻妾自然不敢輕忽大意,一個個誠惶誠恐的跪倒。偌大的院子里,就剩我一個局促的杵在原地發窘。

  “十四弟快快起來!”皇太極笑容可拘的俯身將多爾袞拉了起來,目光狀似無心的掠向我,我緊張得手心里直冒冷汗。“今兒是你生日,可早起朕便忙于政事,實在抽不開身,沒奈何只得先遣了宸妃來……但凡她說的便是朕要說的……”

  我懸著的心猛地一沉,這話說的……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再看他,臉不紅氣不喘,這瞎話編得還特別順溜,仿佛,這一切原本就是真的。

  多爾袞也同樣如此,兄弟兩個俱是演戲的高手,演技均達爐火純青的地步,非我輩之人能及。

  我頭皮陣陣發麻,聽他二人有說有笑的客套寒暄,心里說不出的別扭。

  “哈日珠拉!”皇太極柔聲呼喚。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喊我,忙生硬的應了聲。

  “辛苦你了。”他眉眼舒展,親昵卻不過分的攬住了我的腰,“這便隨朕一同回宮去吧。”

  我實在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那面上的風花雪月無法掩蓋住眸底的刀光劍影。直覺告訴我,他在生氣!

  若是不在乎,他不會勞師動眾的親自出宮到睿親王府來逮我!

  一時間,我不知道為了他的在乎,是該感到歡喜還是該感到害怕?

  他在乎我!

  他始終還是在乎我的!

  睿親王府外停著兩頂暖轎,前頭一頂是暗黃色,後頭一頂是青褐色,我很自然的便往後頭那頂走去。

  才跨出兩步,胳膊上一緊,皇太極拖著我塞進那頂暗黃色的暖轎,在我詫異聲中,他隨後竟也鑽了進來。

  我噫呼一聲,轎身狹小,空間逼仄,他環著我的腰將我抱上膝蓋,一雙手不規矩的探入我的衣襟。

  “咝……”他的手指有些冰,我忍耐不住呲牙。

  然而隨著體溫的慢慢適應,他的手掌開始慢慢游走起來。

  心頭如貓抓般酥癢難當,經他撫觸過的地方猶如被點了一簇簇的火苗,而後彙聚成一把巨大的熊熊火焰,在頃刻間燃燒了我。

  “該罰!”他口中噴著灼熱的氣息,狠狠的吻住了我。

  我心頭悸顫,好不容易容他放開我,我瞅著間隙,嬌喘連連的哀求:“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求你帶我去朝鮮……”

  求饒聲在他的熱烈擁吻下變成一串串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

  回到皇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暖轎直接抬入後宮,抵至關雎宮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皇太極將云鬢凌亂的我,從轎中一路抱進內室。

  這一夜,濃情四溢,滿室繾綣。

  寂靜的房間內剩下的的只是嬌喘與低吟,皇太極發狂般的在我身上索取著一切溫存。

  時光仿佛倒流,在他的強烈攻勢下,我忘卻了多爾袞,忘卻了代善,忘卻了所有的人和事。

  心里念的,想的,只剩他一人。

  “你是我的!”他喘著粗氣悶哼,語氣霸道而又堅定,“我亦是你的!”

  我們是彼此的……

  也許,早從四十四年前的今天,我第一眼見到他起,我倆的命運便早由上天注定,必然得糾纏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我是你的……

  你亦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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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發表於 2011-2-26 18:52:40 |只看該作者
126。溫存

  因天降雷火焚葬孟古姐姐,是以據薩滿最後決斷,先將孟古姐姐的骨灰下葬于自家小院內,三年後才宜遷葬別處。

  自此孟古姐姐生前所居院落封閉,除了留下照看墳墓的兩名老嬤嬤,其他人等一律遣出,送至別殿當差。

  可是那座奢華的別殿我卻一直沒有回去居住,仍是住在孟古姐姐隔壁的那座簡陋小院。努爾哈赤有時會來,見我固執己見,總是皺著眉頭,隱忍不發。

  轉眼年末,努爾哈赤探望我的次數日漸頻繁,我始覺怪異,出言相詢,他看了我足足三分鍾,最後說道:“我在准備你的冊封大典!”

  我一怔。

  “我要你做我的大福晉!”

  正在往花瓶里插梅的右手不禁一顫,而後,我冷冷一笑:“貝勒爺這麼急著要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靠近我,從身後環抱住我,將梅枝從我手中抽走,五指牢牢的與我糾纏在一起。他的手掌很大,掌心也很粗糙,我想縮手,卻被他牢牢攥住。

  “急麼?我等了你多少年?十年!這樣子也叫急?”他嗤笑。

  “如果沒有薩滿的預言,您或許會願意再等個十年!”

  他突然用力將我往後一拉,使我的後背重重的撞上他的胸口:“薩滿的預言?你難道真不記得了?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可是打從一出生,便被族內最具權威的薩滿法師烙下這八字箴言了!”他的左手悄悄撫摸著我的臉頰,刺刺的令我的皮膚感覺有些痛,“我承認一開始想要你,是因為你的名氣,你的美貌,甚至為了那個預言,我不惜狠心將你犧牲掉……可是……”

  “爺!既然如此,為何不照著你當初所想的那樣繼續堅持下去?”我打斷他的話,害怕聽到他接下去准備要挑明的深意,“貝勒爺!江山……你不想要了?”

  他遽然將我的身子扳過,直直的面對他。

  他的臉色鐵青,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過了好半晌,他嘴角抽動,古怪的扯出一絲冷笑來:“這就是你的選擇?過了這麼多年,你仍舊不肯接受我?”

  我撇開頭,漠然的望著瓶中的紅梅,花開得正鮮正豔,芳香四溢,可誰曾想過,當花葉凋零,紅顏老去時,又會是何等淒涼的光景呢?

  “紅顏易老……”我輕輕的歎了口氣,將他與我緊緊纏繞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

  手分開,垂下……他僵直的站在我面前,沉默片刻,終于轉身。

  門扉輕輕闔上,遠遠的聽到葛戴低聲說:“恭送爺!”

  ◇◆◇◇◆◇◇◆◇

  明萬曆三十二年初,赫圖阿拉的最高女主易位。

  努爾哈赤的大福晉富察氏袞代被降,遣送至五阿哥莽古爾泰府邸頤養,另立烏拉那拉氏阿巴亥為大福晉。

  是年,阿巴亥十四歲。

  舉族震驚!

  阿巴亥榮升大福晉之後第二月,努爾哈赤即新娶庶福晉伊爾根覺羅氏,不免床笫歡愛纏綿,冷落下新立的大福晉。這不禁又叫那些局外之人,愈發不懂這位淑勒貝勒爺的心思,到底阿巴亥是得寵還是失寵?

  然而轉眼,眾人的困惑得以消除。

  萬曆三十三年,阿巴亥誕下麟兒——排行為十二阿哥的阿濟格。

  ◇◆◇◇◆◇◇◆◇

  明萬曆三十四年,海西輝發部族民遭葉赫擄掠招誘,人丁流失嚴重。輝發部貝勒拜音達禮將其子送至建州為質,請求換取努爾哈赤的信任,助兵攻打葉赫。

  皇太極恨極葉赫,此機正中下懷,力主發兵,然而他人微言輕,尚不能獨立于政殿之上,又如何教人采納他的建議。于是擱置交由四旗旗主公議,舒爾哈齊老謀深算,未置一詞,褚英年輕氣盛,但求有仗可打,求得功績,便力主發兵。

  代善似乎偏與褚英作對,但凡褚英的抉擇,他總會慢條斯理的推出一番言辭駁卻,這讓褚英惱火萬分。

  一時庭議無果,爭論不休……

  而我每當看到皇太極臉上越發陰沉,笑意全無的冷峻表情,總不免心生一種不祥之感。

  九月底,三年期滿,孟古姐姐遷葬至尼雅滿山,陵墓由包衣奴才覺爾察氏一戶看守。因為實在厭煩再在赫圖阿拉呆下去,我懇請守墓三月,努爾哈赤勉強首肯。

  于是,十月初我帶著葛戴一行在皇太極的護送下前往尼雅滿山崗。

  入夜,葛戴替我鋪好被褥,我正散了發髻,預備上床歇息,忽聽門外有人輕輕叩門,葛戴開門一看,竟是皇太極,不由詫異道:“爺,您還不歇……”

  “你下去!”不容她把話說完,皇太極已沉聲吩咐。

  葛戴些微愣了下,隨即低頭默默行了跪安禮,退下。

  “怎麼了?還在為那件事不痛快?”我知道葉赫是他的痛,但也覺得此刻就他的能力而言未免太過急進了些。

  見他沉悶悒郁的站在門口不說話,不由心里一軟,走過去,輕輕抱了抱他:“乖,什麼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你留在這里陪我幾天,瞧瞧你教我的騎術可有長進了……”

  此時的皇太極雖然已經高出我半個頭,但我總不免把他仍是看做當年的奶娃娃般疼惜,特別是在孟古姐姐故世之後,我發覺這個原本便沉悶不多話的少年愈加變得冷若冰霜,活脫脫成了一座了千年不化的大冰山。

  他任由我抱著,過了好半晌才歎了口氣:“那今晚我要睡在這里!”

  我眨了眨眼,輕笑:“好!我叫葛戴給你打鋪子……”

  “不!我和你一頭睡!”

  “唉,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我撫摸上他棱角分明的臉,早些年的稚氣已完全找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我聽說貝勒爺正打算讓你搬出內城,另賜府邸,你是否也該考慮娶房媳婦安置了?”

  他目光一凝,揮手將我的手打掉,厭惡的說:“不用你來操心這個!”自顧自的脫了外褂長袍,利落的爬上床,他將丟在床角的一個繡枕與我的枕頭並排放好,然後伸手拍了拍床板,“過來!”

  我嘻嘻一笑,少年家的臉皮子果然薄,說不得……隨即感慨,我畢竟取代不了孟古姐姐的位置,無法在私生活上干涉他太多。

  慢騰騰的走到床沿,緩緩放下幔帳,忽然腰上一緊,竟被他橫臂一勒,一個跟斗掀翻,滾到了床里。

  我低呼一聲,等到眩暈感消失,才發現自己已仰面躺在床的里側,皇太極正抓著我的一綹頭發在把玩。

  “我睡外側!”我爬起來想越過他,卻被他按了回去。

  “你睡里面!”

  我瞪他:“小孩子睡里面……”

  “我長大了!”他跟我詭辯。

  “長大了就不該再賴著跟我睡,下去!”我不客氣的抬腳踹他,沒想竟被他敏捷的探手抓了個正著。

  他的手很大,竟將我的一只腳牢牢包裹住。

  這下子,我的老臉可就再也掛不住了,面上噌地燒了起來,連帶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燙:“臭小子!沒大沒小,快放開!”

  他嘖嘖發出怪聲,松手放開我的腳,我抬手在他光溜溜的前額上打了個暴栗,然後爬到外側:“睡覺!”

  身子陡輕,竟是又被他攔腰跟摔麻袋似的給摔到了床里。

  “你……”

  “我睡外面,以後都這麼睡!”不容置疑的口吻,幽邃深沉的瞳仁,在那一霎竟使得我有瞬間的恍惚。

  然後他躺下,拉著我的胳膊讓我也躺了下來。耳畔清晰的傳來他時而急促,時而無聲的呼吸。

  “以後再不能這樣了!”我閉上眼,輕輕歎息,“你大了,以後……”

  唇上一陣溫軟,我驀地睜開眼,皇太極那張英挺俊美的臉孔在我眼前放大。他眼底高深莫測,瞧不出是喜是怒,陡然間我發現自己對他完全的不熟悉,不了解。

  他的親吻猶若蜻蜓點水,似乎並沒有任何深意,之後他撐起上身,將床尾的錦被抖開,蓋住我倆。

  被子上帶著股微薄的涼氣,我縮了縮肩膀,他的胳膊從被下纏繞上我的腰,將我輕輕抱住。

  “皇……皇太極……”

  “睡了!”他輕聲吐氣,“以後都這麼睡!”

  霎那間,因為他的話,心里升起一股暖暖的,酸酸的情愫,情感在這一刻竟像是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眼淚奪眶而出。

  “丑女!越哭會越丑!”他在我身側如此說。

  “我不是……丑女!”

  “我知道。”他突然笑了,笑容沉甸甸的,這竟是我這三年來第一次看到他笑,不由癡了,幾乎忘了自己正情緒化的在他面前流淚,“可我不在乎,你美也好,丑也好,對我來說沒任何不同。”他拍了拍我的手,聲音澀澀的,“睡了,好困!”

  說完闔上眼,翻了個身,背向我,沉沉睡去。

  我卻瞪大了眼,眼淚鼻涕流了個稀里嘩啦,當真毫無半點形象和美感可言。

  這是第一次,來古代後的第一次,有人跟我說不在乎我的美丑,不在乎我的皮囊,不在乎我外在的這身東哥式的“第一美女”……也許皇太極並不知道自己無心說出的一句話,竟已能讓我縷孤獨寂寞的靈魂感動個半死。

  “嗚……”我壓抑著哭聲,翻過身,臉朝里側任由自己哭了個盡興。

  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朦朦朧朧間無知無覺的睡了過去,然後便做了個很古怪的夢,夢里懵懂恍惚的聽見有人用一種異常低柔的語氣在我耳邊說:“……此生,你是我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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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發表於 2011-2-26 18:52:58 |只看該作者
127。劫持

  接下來的兩月,皇太極每日陪我遛馬游玩,只字不提回赫圖阿拉一事。雖然他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已對攻打葉赫之事忘懷的模樣,我卻清楚的知道他暗地里仍在密切關注著赫圖阿拉政殿上的一切動向。

  十二月,當大雪紛飛,茫茫籠住整座尼雅滿山崗時,皇太極終于對我提出要回赫圖阿拉。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講,只是回身囑咐葛戴替他收拾行囊。

  他在我枕邊安心了兩個月,終于仍要回到那個紛爭不斷的漩渦中去了。

  “到年底我來接你回去!”他瞅著我,輕輕的說。

  我淡淡一笑:“其實這里清清靜靜的,住著也沒什麼不好!”

  “是沒什麼不好……”他的眼眸幽黑,“但是我希望你能在赫圖阿拉……有你在,我會覺得安心。”

  正給他系斗篷帶子的手不禁微微顫了一下,我心里酸酸的,忙吸了吸鼻子:“嗯,年底我等你來接我。”

  臨出門時,他忽然又轉過身來,用力抱了抱我,然後一語未發,放開我逕直出門。

  我的眼睛有點發酸,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越來越容易多愁善感。我趕緊甩開悲傷的情緒,准備找些別的事情來填充一下自己失落惆悵的心緒。

  這時葛戴磨磨蹭蹭的走了進來,我一見她,忙說:“快,把去年咱們醃的那壇狍肉脯子拿出來,今兒個天太冷,咱倆喝點酒暖和暖和。”

  “格格!”她苦著臉說,“這里又不是赫圖阿拉,哪里來的狍肉脯子?現成的狍子倒有一只,是昨兒個爺才打的,撂在廚房還未拾掇乾淨呢。”

  “呵……”我傻傻一笑,“是嗎?我竟一時忘了。”

  見她仍是垮著臉,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樣子,不禁奇怪道:“你這是怎麼了?”

  她抬頭瞅了我一眼,仍是低下頭去,須臾猛然又抬起頭來:“昨晚給爺送信的侍衛,奴婢認得……”

  她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頓時把我說懵。

  “格格,是蒙古喀爾喀巴約特部貝勒恩格德爾,和其他四部貝勒一齊到了赫圖阿拉!”

  “等……等等,什麼跟什麼?”一長串生僻的名詞將我弄暈了,我慢慢的消化,卻只聽明白了五個字。

  “蒙古喀爾喀……”

  “格格,你還不明白嗎?”

  我當然不可能明白!我根本就不是這里的人啊!這麼些年,耳朵里盡是充斥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詞,我好容易搞懂了女真海西、野人、建州之間的複雜關系,現在居然又出現了奇怪的蒙古部落?這真是要人命!

  蒙古現在又是什麼局面?就目前而言我只知道一個那里有個和皇太極一般大小的少年,兩年前登位做了蒙古帝國的大汗——林丹汗。

  蒙古各部此刻應該是在這位林丹汗的統治之下吧?雖然各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領貝勒,但也就好比君主和諸侯的關系。

  算了,我頭大,蒙古內部問題比女真更難搞!

  “格格——”葛戴一聲高喊將我飄遠的神智重新拉了回來,她一臉焦急的抓緊我的手臂,搖晃著我,“格格!難道你一點都不著急嗎?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八爺嗎?格格——”

  “什麼呀……”

  葛戴臉色漸白,失望至極的放開我,撲嗵跪下:“奴婢死罪!”

  “葛戴,你都在說些什麼呀?不要動不動的就說死啊活的,你明知道我不愛聽這些……”

  “格格果然是沒心的……格格……”她肩膀聳動,忽然委屈傷心的哭了起來,“八爺待格格那麼好,格格卻無動于衷,半分也沒將爺放在心上……奴婢替八爺悲哀……”

  “葛戴……”我咋舌,滿頭霧水。

  “八爺這回被召回城,定會被貝勒爺指定娶個蒙古格格,難道這樣子你都不會介意嗎?八爺的心……”

  蒙古格格?皇太極?

  要皇太極娶蒙古女子?

  我腦子一下懵了!怎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曆史上的清太宗,他的妻子不就是蒙古人?那個赫赫有名的孝莊……

  心一下就揪結起來!原來……這麼快!兩個月前我還滿不在乎拿皇太極的婚姻大事開著玩笑,可是當發現這個玩笑即將成為現實時,我不禁覺得氣悶郁結,胸口像被壓了一塊沉重的大石。

  葛戴仍在哭訴著什麼,可是我卻什麼都聽不見了,只得茫然的找了張椅子坐下,呆呆的望著那張古拙的床榻。

  皇太極……要成親了!

  他要成親了!

  他……果然已經長大了!

  以後……當真再不可能並枕共眠……

  ◇◆◇◇◆◇◇◆◇

  尼雅滿山地處荒僻,我遠不如皇太極那般有渠道可以互通消息,是以在他走後三天,耐不住葛戴苦苦相求,便讓她回赫圖阿拉打探消息。

  這之後我又等了三天,仍是音訊全無,這不由叫我愈發擔心起葛戴的安危來,想到之前實在不應該放一個小姑娘單身回城,若是路上有何閃失,這可怎麼得了。

  越想越難安,于是在床上輾轉翻覆,一宿未眠,只等窗紙上蒙蒙透出一層光亮,我從床上一躍而起,連聲呼道:“音吉雅!塞岳!”

  叫了好幾遍,卻也沒見那兩丫頭進來,忙不迭的穿衣下床,沖到門口才把門拉開一道縫,突然門板由外向里被人大力推開,我猝不及防的竟被撞倒在地,正要埋怨幾句,忽然眼前一暗。

  一只大布口袋竟兜頭罩下,將我捆了個結結實實。

  “誰?干……”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鼻端聞到一股極重的羊騷味。

  緊接著隔著一層布袋子,一條又寬又厚的布帶綁住了我的嘴,雖然還能哼哼兩聲,卻已經無法大嚷大叫。在這之後手腳也被飛快的捆上,我被打包成了一只大肉粽,動彈不得。

  我惶恐的掙紮,喉嚨里嗚嗚的發出哀鳴。

  什麼人?!是什麼人如此大膽?

  我被顛顛的扛出了門,七拐八拐,上上下下的顛簸了好長一段路後,忽聽有個刺耳的聲音問道:“得手了?”

  扛著我的人沒吱聲,興許有點頭,然後剛才那個聲音嘿嘿笑了兩聲:“這就是那個第一美女麼?”

  隔了布袋,我感覺悉悉窣窣的有只手摸到我臉上。

  “唔唔……”

  “別亂來!她不是你我碰得的……不要命了?”

  “嘖嘖……可惜了。”

  “其他人呢?”

  “都已經遣下山了……”

  “那咱們也快走,貝勒爺該等急了!”

  “好!”

  一路飛奔,看得出這幫擄劫我的人很急,我被顛得七葷八素,腦子卻謹記著剛才對話中提到的“貝勒爺”!

  貝勒爺?!

  哪個貝勒爺?

  這個世界里啥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貝勒爺!在我熟知的人里頭,好像個個都是貝勒爺!

  到底會是誰?

  惴惴不安的想了一路,當我最後確知自己被扔進一輛馬車後,我索性將心一橫,強壓下內心的恐懼。

  不管了!反正不管是哪個貝勒爺派人抓我去,最終目的不外就是為了劫美劫色,外加劫名劫利,他總不至于會殺了我——若真要殺我,方才在山上他的狗腿子早就可以一刀將我宰了。

  ◇◆◇◇◆◇◇◆◇

  靜——

  我知道這屋子里有人!

  但他不說話,就連呼吸也似乎刻意屏住了,無聲無息。

  隔著厚厚的布袋子,長時間得不到充足氧氣換氣的我,開始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視線有些模糊,手腳被綁的時間太長,血脈不和造成肌肉刺麻僵硬。

  可是……那個明明就存在于這房間內的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他到底打算綁我到幾時?

  心里暗暗生出一股恨意,如果可能,我真想揪住他狠狠扇他兩耳光!

  可惜,這只能是妄想!因為此刻被按在刀板上待宰的那個人,是我!而握刀的,是他!

  這場耐力比拼賽,當真非比尋常的折磨人!

  無論如何,我在明,他在暗,吃虧的人總是我!

  腦子里靈光一閃,我忽然身子緩緩軟倒,砰地聲從椅子上摔在了地上。

  暈厥是假,可是這一摔卻是貨真價實,沒敢讓自己摻半點水——半邊身子重重的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得我咬牙忍住,眼睛里差點沒迸出淚來。

  果然過了不久,腳步聲匆匆接近,然後我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布喜婭瑪拉!”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聲音聽起來很陌生。

  他連喊了三四遍我的名字,終于在確信我的確昏迷之後,開始動手解開縛住我手腳的繩索。

  悉悉窣窣……隨著布袋被拿開,明亮的光線耀上我的臉,我緊張得心跳怦怦加快,手心里捏著一把冷汗。

  “布喜婭瑪拉……”那人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呼,將我緊緊的摟在懷里,我能感覺到他下巴上堅硬的胡茬子紮上我的額頭,劃拉得我的皮膚又癢又痛。

  是誰?他到底是誰?

  頭頂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有團陰影向我罩下……我倏地睜開眼。

  四目相對!

  他冷不防地被我嚇了一跳,神色慌亂間混雜著無盡的狼狽與尷尬,在他黝黑的臉上一閃而過。

  “呵……”然後,他咧著嘴笑出了聲,“好聰明的姑娘!”

  比起他來,我的驚訝只多不少。肺里嗆進一口冷氣,我駭然失聲:“拜音達禮!”

  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海西輝發部貝勒拜音達禮!

  “這麼多年不見,你真是越長越美了……”他的眼神盯得我渾身不舒服,我戒備的向後挪移,以便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可知我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我厲聲喝問。

  “哈!”他冷冷一笑,“這件事,天下間不知道的恐怕沒幾人。只是……那又如何?”他用兩根手指戲虐的挑起我的下巴,目光陰沉沉的怪膩,“別說他沒給你定下名份,即使已將你收入內闈那又如何?你此刻在我手上,便是我的人!”

  我打了個寒噤,拜音達禮看似相貌忠厚,實則骨子里自有一股陰鷙,就連說話也顯得陰陽怪氣,將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我不敢冒險揣度他的心思,只得虛與委蛇,假裝驚恐無狀的尖叫:“你怎敢如此放肆無禮?你莫忘了,如今你輝發正有求于建州,你卻將我擄劫至此,你意欲為何?”

  “哼。”他輕輕一笑,“此一時彼一時,我的確曾向努爾哈赤求援,要他助我攻打葉赫,奪回我的奴隸和財產,甚至不惜將我的兒子遣作人質,可那又如何?現如今我已沒必要再做這等傻事……”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被我厭惡的躲開,他也不以為意,仍是笑吟吟的瞅著我,眼底深處似有一簇幽暗的火苗在燃燒。

  “你想以我為人質要挾努爾哈赤?你少做夢了!努爾哈赤豈會為了一個女人而……”

  “他會不會那又另當別論了!”拜音達禮湊近我,笑容曖昧而透著古怪,“你可知道,你哥哥布揚古懼怕我會聯合建州攻打葉赫,許諾只要我肯撤兵,不僅願把叛離的奴隸原樣給送還輝發,還願把你——布喜婭瑪拉嫁我為妻!”

  咚!心髒漏跳了一拍!

  布揚古!又是布揚古!他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一張攥在手心里的王牌籌碼,隨時隨地的可以把我當一種誘惑拋出去?

  我冷笑:“布揚古憑什麼替我作主?他將我扔在建州不聞不問多少年?如今他憑什麼又來對我指手畫腳?”

  拜音達禮神色詫異而又古怪的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他憑什麼?憑他是你的兄長,憑努爾哈赤毀約未曾娶你過門,現如今更是立了烏拉那拉氏做大福晉,徹底抬高了烏拉的地位,而蔑視了葉赫的尊嚴。你難道忘了,你一日未嫁,你便仍得聽從于布揚古……”

  我錯愕的呆了呆,而後了然。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呢,這里的女子地位低下,打從出生就不是自由之身,作為附屬于男人的私有財產,不是屬于這個,就必定屬于另一個,反正自主權絕不會屬于自己!

  就像現在的我,在沒有被貼上努爾哈赤的標簽時,所有權必然仍屬于兄長布揚古。

  我悲哀的冷笑,不只為自己,也為古代所有的女子而感到可憐可悲!

  “布喜婭瑪拉,我想不通的是,憑你的美貌和智慧,無論如何都會使努爾哈赤待你如珠如寶,可為什麼偏偏讓烏拉的一個小丫頭後來居上,搶了你的地位和名份?難道你一點都不恨努爾哈赤嗎?他如此看輕于你,看輕于葉赫,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

  “我有什麼辦法,我是葉赫老女,烏拉那拉氏年輕貌美,會比我受寵那是理所當然!更何況,以葉赫和建州這幾年的關系,我姑姑侍奉多年尚且失寵,以致落得含恨而終的悲慘下場,我又能如何?烏拉與建州姻盟不斷,關系非比尋常,烏拉那拉氏能後者居上,誰又能說這不是必然時局導致?”

  我一面胡謅應對,一面不斷的思忖,布揚古把我另許拜音達禮,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葉赫未必當真會怕了輝發,如果懼怕,當初就不會搶奪部民和奴隸,可為何一轉眼就完全變了呢?

  難道……

  “哈哈……”拜音達禮突然發出一陣大笑,“努爾哈赤那老小子,當真以為布占泰會是個心甘情願受他控制擺布一輩子的主麼?布占泰裝傻充愣了這麼多年,對建州百般討好,為的什麼?還不是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烏拉成熟強大的時機……嘿嘿,如今烏拉羽翼漸豐,恐怕努爾哈赤再難掌控住布占泰那頭豺狼。烏拉反噬之期已近,努爾哈赤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他離滅族之日也必將不遠矣!”

  我凜然!

  好複雜的局勢!

  沒想到赫圖阿拉內一片平靜繁華,而城外卻已成山雨欲來之勢!

  恍然之間,我領悟到布揚古的用意!

  是了!他是想趁著這個混亂詭譎的時局,將我拋進這場混水之中,攪得原本一觸即發的事態更加敏感而複雜,而他卻可趁機混水摸魚。

  建州若因為我跟輝發起沖突,能夠打起來最好,若是無效,這背後還有個烏拉墊底。搞不好布揚古又會故計重施,再度將我拋給布占泰,使得三個原本就有嫌隙的部落,打著爭奪我的借口,然後三方拼得個你死我活……

  最不濟的結果,建州、輝發、烏拉也會因此而元氣大傷!而置身于局外的葉赫將重新成為女真族最強的一部,在戰亂過後,大興風雨!

  而我——這個冠有“女真第一美女”之名的王牌,則將在這場戰亂里起到最佳導火索的作用!

  這個恐怖的推測在腦海里漸漸成型,我不寒而慄!

  “布喜婭瑪拉,跟我回扈爾奇城吧……”拜音達禮柔聲低喃。

  我往後一退,後背抵住了牆壁。

  扈爾奇城?!若是真到了那里,恐怕很難再得以保全,我勢必會被拜音達禮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一根!

  惶然心悸,耳畔似隱隱飄過皇太極輕柔的話語:

  “……到年底……我來接你回去……”

  “嗯,年底……我等你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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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逃亡

  這一路走得甚是艱辛。

  聽說整個建州已然嚴防布控,四旗兵丁遍布每個角落嚴密搜尋,邊界盤查更是嚴苛。

  為了避開耳目,拜音達禮一行人扮作普通百姓企圖蒙混出境,我被打扮成尋常婦人,弄成一副灰頭土臉的蠢蠹樣,被逼著跟隨他們一路往輝發行去。

  到古代十數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遭這種罪,平日里一大堆丫頭仆婦將我伺候得連喝茶倒水都不用親自動手,真是養尊處優慣了,現如今猛地讓我體會底層平民生活,還真是一下子適應不來。

  騎馬趕了幾天路,長途跋涉不說,碰上窮山惡水,溝溝坎坎,便不得不下馬步行。我的一雙嬌氣的腳底板很快就磨出了水泡,然後水泡破皮潰爛,痛楚難當,兩只腳一落地便針紮般疼。

  拜音達禮想必也了解我不適應吃這種苦,于是每次總會是安撫我說,到了扈爾奇城後會如何如何的補償于我。

  我只能默然無語,不知該表現出萬分高興還是極度憎恨。

  拜音達禮喜怒不形于外色,我很難猜度到他的真正心意,于是只得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繼續跟著他們埋頭趕路。

  到得後來,腳底水泡終于發炎變成膿瘡,開始大面積潰爛化膿,拜音達禮見我這回實在無法走路了,便親自背了我走,時而停下休息時也不再派人嚴密監視我。

  想來他認定以我現在這樣的狀態,連路也無法走了,哪里還能逃跑?況且我一路表現良好,十分配合,完全沒有半點拂逆的樣子。

  他對我的戒心大減,我內心竊喜,暗地里立即琢磨開該如何尋隙逃走。

  腳爛了算什麼?哪怕此刻我的雙腳具廢,即便用爬的,我也要逃走!

  跟他回扈爾奇?做夢!

  這天日落歇腳,拜音達禮照例打發手下支帳篷,打野味,燒雪水,好一通忙活。我冷眼坐在一處乾淨的石頭上,呵著凍僵的手指,眼珠四處打量。

  這里四周密林環抱,皚皚白雪覆蓋之下,一眼望不到幾點翠色,更加看不出有絲毫的人煙。我暗暗搖頭,不是個很理想的逃生之地。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林子深處“嗷——”地傳出一聲渾厚的怪吼,沒等我明白過來,拜音達禮和兩名燒水的手下神情緊張的站立起來,其中一人因為心慌竟然碰翻了鐵鍋,鍋內的燒開雪水嘩地翻出,全澆在他自己的腿上。

  他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捧著燙傷的膝蓋痛得直打顫。

  “蠢東西!”拜音達禮毫不留情的揚起馬鞭,照著那人臉上就是一鞭子。

  “啊——”慘叫聲陡起,不過不是那名挨抽的手下發出的,而是傳自于密林深處。

  拜音達禮悚然失色,他邊上另一名手下大聲叫道:“糟了!爺,怕是咱們的人碰上大蟲了!”話音未落,就聽得遠處“嗷嗷”又是兩聲長吼,這次連我都聽出來了,那是老虎在咆嘯,而且數目還不止一頭。

  拜音達禮從馬鞍上飛快的解下挎刀和弓箭,箭囊負上肩背,鏘地聲腰刀出鞘:“走,去看看!若能打到兩頭大蟲,那今日的收獲倒也不錯!”走了兩步,忽然又折回頭,對我笑說:“你等著,今晚給你燉虎骨湯喝!”

  天色將暗,他連同手下一共只有十三人,去掉我和那個被燙傷的倒黴鬼,他僅憑這麼幾個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能和兩只東北虎搏斗?

  我暗自搖頭,不知道到最後誰將成為誰的晚餐!

  雖然我巴不得拜音達禮被老虎一口吞掉,但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心里不由少了幾分把握,看樣子他經常狩獵,打個把只老虎跟吃頓飯一樣簡單。

  目送他和手下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終于消失不見,我立即回頭瞪向那名倒黴鬼:“喂,給我倒碗水喝!”

  他瘸著腿,正呲牙咧嘴忍痛重新起鍋融雪燒水。聽我吩咐,忙哈腰說:“格格請稍待片刻……”

  我冷哼:“我口渴了,你把那馬鞍上的水囊遞給我吧!”

  他有些為難:“格格,那水太冰……”

  “沒關系,你取來便是。”

  他無話可說,只能一瘸一拐的轉身替我拿水,說時遲那時快,我猛地騰身站了起來,忍著足下鑽心似的刺痛,搬起視線瞄准的一塊五六斤重的石頭,沒有半分猶豫,對准他後背狠狠砸了下去。

  他悶哼一聲,身子沉重的倒在雪地里,臉朝下,背朝上。

  我捧著石塊,心髒怦怦地似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吞了口唾沫,慌慌張張的扔掉手里的凶器。也不敢去看那人是死是活,只是心驚膽戰的勉強撐著身子從他背上踩過,飛快的攀住一匹白馬,翻身騎了上去。

  正欲策馬狂奔,忽然想到一件事,于連忙是勒轉馬首,從馬鞍一側的背囊里摸出一把匕首,咬咬牙拔出,一刀刺向身旁一匹黑馬的馬臀。

  那黑馬吃痛受驚,咴地嘶叫一聲,高高揚起前蹄,蹶騰了兩下,嗖得躥了出去。

  我如法炮制,一連紮傷了七八匹坐騎,將馬兒趕得四下逃竄,這才一勒馬缰,“嗬”了聲,雙腿一夾馬肚,縱馬疾馳奔出。

  我的騎術一向不佳,這幾年還是皇太極實在看不下去了,親自抓刀惡補,才勉強算是過關。不過持久力仍是不好,在馬背上坐得時間太長,我就容易產生屁股發麻,全身骨架被顛散等一系列騎馬後遺症,需得用好長時間才能休複,所以,我輕易不縱馬狂奔。

  但這次是逃命,逃命的時候哪會去管後果如何?

  這一刻,我心里的只有一個念頭——快跑!

  絕對不能被拜音達禮抓回去!抓回去的話,我就算是不死九命貓妖化身,也非得被惱羞成怒的他給活活扒下一層皮來!

  天色很快就徹底暗了下來,我原本就完全沒方向感的亂跑一氣,這會子深山老林的,眼前一抹黑,更加不知哪邊是生路,哪邊是山崖,只得勒了馬缰,無奈的放任馬兒自行溜達。

  約莫在山里繞了一個多時辰,忽覺臉上一冰,抬頭望去,微薄的月光下,扯絮撕棉般飄起了鵝毛大雪。

  我心里不由一涼。

  果真是天要亡我!身處如此惡劣的地理環境下,現在居然連老天爺也來捉弄我!

  沒過多久,我全身凍得跟冰坨子似的,手腳僵硬發麻,胯下白馬也是一個勁的噴鼻、哆嗦。我又餓又冷,只得彎下腰伸手摟著馬脖子借點暖氣。

  馬蹄得得輕響,在空曠寂靜時而野獸發出一聲嘶吼的山林里默默回響。

  饑寒交迫,我悲哀的想,恐怕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不知道皇太極能不能找得到我的尸首?但願別教野獸給啃得尸骨無存……

  ◇◆◇◇◆◇◇◆◇

  好暖……溫暖的感覺一點一點滲進我的體內。

  眼皮吃力的撐開一線,黑暗中有一點光亮在不遠處跳耀,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光亮處朦朧模糊的來回晃動,令我心頭一暖:“皇……太極……”眼瞼沉沉闔上,我呻吟一聲,安心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有個壓低的男聲問:“她醒了沒?”

  我心頭一驚,想起拜音達禮,竟一個咕嚕翻身坐起,直愣愣的睜大了眼。

  一只手停在我鼻端前,一個陌生的少年滿臉驚訝的看著我。

  “咦,她醒了!”身旁有團墨綠色的影子一晃,一張皎潔如花般美麗的臉龐湊近了我,大大的杏元眼中盛滿笑意,“哥哥,你一來她就醒了呢。”

  少女約莫十三四歲,長相甜美可親,與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少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少年見我醒了,微微一笑:“醒來就好,阿丹珠,叫你的丫頭把熬好的肉糜粥端來,這位姑娘想必餓了。”

  我的確是餓得狠了,忍不住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啞聲問:“你們是誰?”

  這時少女已然掀了帳篷出去,剩下那位少年含笑盤膝坐到毯子上,隨手往炭盆里添加木料:“我叫烏克亞,方才出去的是我妹妹阿丹珠,我們昨兒個路經此地,阿丹珠執意要到山上來打獵,是獵犬發現了被雪掩埋大半的你……”他邊說邊回眸沖我一笑,我見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一表人才,俊雅秀氣,身上穿了一襲貂狐裘皮,就連背上拖著的長辮上也墜了一顆碩大圓潤的東珠,這通身的氣派絕非一般山野獵戶所能擁有。

  “你們……到底是誰?”

  我問的有些突兀,烏克亞卻沒生氣,只是些微愣了愣,轉而又柔聲笑說:“忘記介紹了,我們是東海瓦爾喀部族人,姑娘你是哪人?為何會孤身一人迷失在山里?”

  幾句話便輕描淡寫的把局勢整個扭轉,這下子輪到我瞠目結舌,支支吾吾起來。

  “我……我叫步悠然,我是漢人,我原打算上長白山挖野山參的……”

  烏克亞瞅了瞅我,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原來是你漢人……漢人參客冬天一般不進山,你是新手吧?在大雪封山的冬天獨自進山,太危險了。”

  我面上微微一紅,低下頭喃喃說:“是。”

  正覺氣氛尷尬,帳簾一掀,寒風卷著雪花將蹦蹦跳跳的阿丹珠送了進來:“姐姐,你喝碗粥吧,這粥是用哥哥昨天打的新鮮鹿腿肉攪成肉糜熬的,味道很不錯呢。”

  我連身稱謝,將粥碗接過,狼吞虎咽的將一碗粥喝得一干二淨——我真是餓極了,哪里還顧忌什麼吃相。

  阿丹珠噗嗤一笑,我有些尷尬的放下碗,訕笑。

  “不夠還有……”她笑著在我腳邊坐下,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雙腳上被白布裹得個嚴嚴實實,腳趾和腳後跟麻酥酥的有陣鑽心癢癢,我曲起腿,正想伸手去撓,卻被阿丹珠一把按住,“別動!哥哥才幫你上好藥,你的腳全被凍爛了,若不是哥哥懂點草藥,及時幫你敷藥,恐怕你這雙腳真就爛沒了!”

  我吃驚的揚起頭,烏克亞正笑吟吟的往這邊看過來,四目相對,我來不及說出感激的話語,他已然笑說:“以後每天換藥,過上一個月也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我不敢保證會否落下什麼病根,我畢竟不是大夫,回頭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的好!”

  我無語,這雙腳沒有廢掉,能夠成功的逃離拜音達禮的魔爪,我已是感恩戴德,喜出望外,那還顧得上管這以後的事?

  “姐姐……你好美啊!”阿丹珠忽然挨近我,笑嘻嘻的摟緊我的胳膊,“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姐姐這麼美的美人呢。姐姐……你是哪里人啊?不如你跟我們回斐優城去好不好?我阿瑪和額娘見了你,肯定歡喜……好不好?好不好嘛?你跟我們回斐優城過年好不好?哥哥——”她拖長了音,回頭瞥向烏克亞。

  烏克亞只是淡淡的一笑:“那得看步姑娘的意思。”

  我現在根本就是無處可去,想著與其回赫圖阿拉繼續過囚禁生活,不如跟他們兄妹到斐優城去一試?也許那里的生活會更適合我,也許在那里我可以徹底拋棄東哥的身份,以我步悠然的名義真正的活上一回……

  “好!”我輕輕吐氣,莞爾一笑。

  皇太極……對不起!我爽約了,我不能回赫圖阿拉!我不願再背負著布喜婭瑪拉之名,痛苦壓抑的活下去!

  “哇!姐姐答應了!哥哥……我們回斐優城!我們馬上動身回斐優城!”阿丹珠歡快的笑聲感染了我,我忍俊不已。烏克亞寵溺的看著妹妹,然後瞥了我一眼,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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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斐優

  瓦爾喀部乃隸屬野人女真的一支,首城斐優座落在風景秀麗的圖們江左畔,隔江相望便是朝鮮國。

  斐優城周長兩千多米,牆高丈余,基寬三丈,東西南北各設一門,門前立有角樓。斐優城曆史悠久,雖然在規模上遠不及赫圖阿拉,但我十分喜歡這里的風土人情。

  瓦爾喀部首領貝勒策穆特赫,即是我的救命恩人烏克亞兄妹的父親!對于這一點我並無多大驚訝與意外,畢竟最初見面時,烏克亞一身不俗的裝扮和談吐,已讓我約莫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簡單。

  烏克亞在眾多兄弟中排行十三,阿丹珠是他的同母妹妹,烏克亞雖為側福晉所出,但因為聰穎能干,在眾兄弟中脫穎而出,極受老父親的喜愛。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皇太極……黯然神傷,努爾哈赤顯然不可能有策穆特赫慈藹可親,對子女呵護有加,同為側室所出的皇太極若想在部族內有一番作為,得到父親的賞識,絕不會像烏克壓那樣來得如此簡單容易!

  至于我的身份來曆,我謊稱自己乃是一名孤兒,父母雙亡,家就住在明朝邊境的衛所附近,為了生計,想學著鄰居入山采參,貼補家用……

  這種謊言,每說一遍我的純熟度就提升一級,練到後來即使睡著了說夢話也能說得滴水不漏。反正我也只是把我在現代的身世,稍微加工潤色一下講給大家聽而已,算不得是撒彌天大謊。

  正月十五那夜,烏克亞提了盞紙紮的蓮花燈來找我,阿丹珠在他身後笑嘻嘻的提了盞玉兔燈,隔了老遠就聽見她喊:“步姐姐!步姐姐!哥哥說你們漢人喜歡在元宵節紮燈玩,是也不是?”

  我笑顏逐開:“是啊。這燈紮的很漂亮,哪兒買的?”

  “哪里也買不到!”阿丹珠一昂頭,驕傲的說,“是哥哥親手紮的,有錢也買不來!”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真想不到堂堂一位嬌生慣養的阿哥,居然會做手工活。

  “給你。”烏克亞將蓮花燈遞給我,眸瞳在燭光映照下閃閃發光。

  “給我的?啊……謝謝!”我滿心歡喜,興奮的將蓮花燈接在手里,荷心一點橘紅色燭火,正跳耀著發出暖融融的微光。

  “步姐姐!你真像月宮里的仙女嫦娥啊……”阿丹珠將玉兔燈提到我的面前,無限感慨的說,“在姐姐跟前,我就只能做仙女身邊的小兔子……”

  “鬼丫頭!”我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大笑,“什麼嫦娥仙女的,我只是個很普通的人,再美的人也會老去,一副皮囊算得了什麼?”說這話時,我無意間從烏克亞眼中看到了一抹驚訝的贊歎。

  “步姐姐,明天哥哥要去和海西烏拉的那幫野蠻人談判,我好擔心……”

  海西烏拉?!

  我扭過頭,烏克亞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絲毫的端倪:“為什麼要和烏拉的人談判?”

  “沒什麼。”他淡淡的回答。

  “什麼沒什麼?”阿丹珠不滿的大叫,“烏拉人蠻橫霸道,仗著自己兵強馬壯,多次欺壓我們族人。那個胡達利最最可恨了,掠奪咱們族民婦人,還……還……”她猛地扭腰一躲腳,月光下那張漲紅的小臉布滿怒氣,回頭沖著烏亞克嚷,“阿瑪和哥哥就知道一味的忍讓,上回他強要了哥哥的未婚妻子,你們居然也能忍得下這口氣。這回他若是開口要我,甚至要步姐姐,你們也由他麼?”

  烏克亞劍眉一軒,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微微起了變化,他極快的掃了我一眼,清脆的吐出兩個字:“不能!”

  “就是嘛!”阿丹珠猶自忿忿不平,“所以,明天你一定不能示弱,胡達利若要再強橫無禮,你就好好教訓教訓他,叫他曉得你的厲害——哥哥的身手那麼棒,又豈會怕了他?”

  我見烏克亞凝眉欲言又止,便哄著阿丹珠說:“姐姐覺得有些冷,你幫姐姐到屋里拿只手爐來好麼?”

  阿丹珠愣了愣,似乎不理解我為什麼打斷她的話,想打發丫頭去拿,卻發現自己孤身和哥哥出門,並沒有隨身帶丫頭出來。她不好意思拂了我的意,只得訕訕的說:“好吧。”

  等她走開,我凝目望向烏克亞:“烏拉如今很厲害麼?”

  他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才避開目光,抬頭看著月色:“嗯,很厲害。”

  “整個瓦爾喀加起來,抵得住烏拉幾分兵力?”

  他似乎想不到我會把話問得這般直白,愣怔了下,才道:“十分之一也不及!”

  我心里怦地一跳!真想不到短短幾年之內,烏拉的實力能增長到如斯地步。

  “那麼……整個遼東,已無人能與之匹敵了麼?”

  “有!”

  “誰?”

  “海西的葉赫,以及……建州!”他背負著手,緩緩將視線從月亮上拉了下來,側過頭看向我,“我……今天建議阿瑪,棄城遷族!”

  棄城遷族!

  短短的四個字蘊含的卻是石破天驚的份量!

  “你們打算投靠誰?”我失聲驚呼。

  “葉赫不足取!現今掌權的首領貝勒那林布祿和布揚古都非等閑之輩,然而容人之度有限,終非成大器者!我看好建州的努爾哈赤!”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柔和了許多,“阿瑪答應考慮我的建議了。步……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麼心呢?瓦爾喀若是舉族投奔努爾哈赤,我這不是兜了一個大圈子後,又得重新回到赫圖阿拉去繼續坐牢?

  可是……我能說些什麼呢?烏克亞的決策眼光犀利得沒有半點瑕疵和錯誤。的確,再在斐優城守下去,最後瓦爾喀鐵定會被烏拉吞掉,與其做亡國奴,還不如趁早替自己找個可靠的主家。葉赫的確不足取,因為不久後的曆史將證明,由努爾哈赤率領的建州才是真命所歸!

  我幽幽的歎口氣,心底一片茫然。

  這個世界太亂!亂得我真是一點容身之處也沒有!

  天大地大,我究竟還能去向何方?

  ◇◆◇◇◆◇◇◆◇

  翌日,阿丹珠竟穿了一身男裝來找我,令我驚訝不已。

  “步姐姐,你也換了男裝,跟我出城去!快快!”她催促著,“哥哥他們已經出城了,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教訓那個胡達利!”她眼珠一轉,露出一抹調皮的笑容,“他驕傲自大的很,這次身邊帶的隨扈肯定不會多過十人……”

  “你不要胡鬧了!”我驚訝得瞪大眼,真不知該說她天真,還是白癡。她這種做法簡直就是拖兄長的後腿,烏克亞早晚會被她害死。

  “我沒胡鬧!”她從腰上拔出一柄精致小巧的彎刀,憑空霍霍揮了兩下,刀刃薄而銳,閃閃發出銀光,“步姐姐,我的刀法是哥哥親手教的,我可是曾經獨自一人獵殺了一頭豺狼呢。”她自信滿滿的噘起紅潤潤的小嘴,“哥哥就是不肯動手教訓胡達利,其實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哼……一想起被那畜生欺辱的妲砮姐姐,我就恨不能……”

  我的表情開始僵硬扭曲,應對無措。天哪!我從沒見過像阿丹珠這樣大膽出格的格格,愛新覺羅家的格格可沒一個是這樣子的。

  “走吧!”

  愣怔間發現自己竟已被丫頭換上了長袍馬褂,把子頭也拆了梳成長辮,頭頂戴了貂狐冬帽,完全一副男兒打扮。

  阿丹珠拖著我的走往外走,我縮手:“不行!你會壞了烏克亞的大事!”

  “大事?他有何大事?不過就是求和罷了!”阿丹珠翻身利落上馬,馬鞍旁掛滿搭鏈,僅是箭壺便掛了三副。

  我倒抽一口冷氣,阿丹珠是認真的!她並非是在說笑而已!

  “步姐姐!你不願跟我去那就算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讓胡達利知道,我們瓦爾喀人不是好欺負的!”她一勒馬缰便要縱馬奔出,我急忙沖過去抓住馬轡,叫道:“等等!我隨你去!”

  當務之急,也只能先跟了她去,必要時想辦法再阻止她的任性沖動。

  唉,唉,這個阿丹珠,還真是個麻煩的丫頭!

  “好姐姐!”她在馬上飛揚一笑,笑容在陽光下如一株燦爛盛放的鮮花。

  我只得上了另外一匹馬,夾了夾馬腹,緊跟在她身後,一路飛奔出東門。

  由于是兩人雙騎,趕得又急,所以才出城沒多久,便隱隱約約的看到前方逶迤而行的一長串馬隊。

  “是哥哥他們……”阿丹珠勒馬原地踏了兩步,“咱們繞過去,相信胡達利的隊伍就在前邊不遠了。”

  “阿丹珠,等等……”我試圖喊住她,可她像是根本就沒聽見我的叫聲,騎著馬飛快的繞過小山丘。

  我的騎術明顯不如她,她縱馬奔得奇快無比,一轉眼,竟甩開我四五百米。我急得滿頭大汗,馬蹄濺起地上的雪花,得得得的馬蹄聲響猶如喪鍾般敲響在我心底。

  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當我繞過山丘,便聽一陣短兵交擊聲鏗鏘傳出,我心里一驚,手中馬鞭狠狠抽了下,馬兒吃痛,唏嚦嚦的長嘶一聲,飛馳躍出。

  只見一片空曠雪地里,四五個人纏斗在一塊,阿丹珠揮舞著彎刀,手腳慌亂的與圍困住她的人相抗,她的坐騎倒在一邊,馬腹上插了三支羽箭,鮮紅的血蜿蜒流淌在雪白的地上,紅白相映間是那麼的刺目驚心。

  “阿丹珠!”我厲聲尖叫,縱馬飛躍過去時,只覺得視線一陣模糊,被雪色倒映反射的陽光刺晃了眼。

  “還有一個!”

  “抓住他——”

  一把長刀劈了過來,我伏在馬背上略一低頭,冬帽被削飛。

  “是個女的!”有人驚呼。

  心慌意亂間,一個響亮的聲音朗聲喝出:“我要活的!誰也不許傷了她!”

  “是!爺……”

  我被馬帶著轉了幾圈,有三四個過來搶奪我的馬轡,我慌得沒了主張,隨手抄起馬鞍旁配置的一柄長刀,抓在手里當木棍使,用盡全力往這些人的胳膊上敲去。

  頓時有人慘呼退開,但轉眼湧上的人更多。

  “步姐姐——”耳聽阿丹珠一聲淒厲的長叫,我抬頭慌亂掃視,卻見她竟被一個青年男子強摟上馬。

  容長臉,丹鳳眼……在那個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布占泰!但此人絕非布占泰,他比布占泰年輕許多!

  會是什麼人?

  “步姐姐救我——”阿丹珠淒厲的掙紮。

  青年男子把她橫放在馬前,嘴角噙著冷冷的一抹笑意,目光冷冽的逼向我。我心里一寒,抖抖瑟瑟的將長刀從刀鞘中抽出,尖叫:“走開!再不走開!休怪我下手無情!”

  也許是我的音量太小,竟然完全沒有起到恫嚇的作用,那幾個人開始拉我的腿腳,企圖把我拉下馬來。我閉了閉眼,手中揮舞長刀,毫無招式的亂砍一氣:“滾開——”

  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慌亂間我感覺到手心里濕濡的一片,紅紅的……是血!

  手一顫!長刀脫手墜落,鐸地聲插進了雪泥里。

  “抓住她!”那容長臉的青年暴喝,手指指向我,“不許傷了她一根頭發!”

  驚駭中身子一歪,竟被人扒拉下馬,身子跌落到雪里的同時,聽到那青年的怒罵聲:“蠢豬!怎麼讓她摔了?!”

  我被拽出雪堆,臉上冰涼,嘴里呵出的暖氣在眼前凝成一團白霧。胸口劇烈的震動著,那是我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住的心跳。

  咻——破空之聲尖銳的劃過耳際。

  身旁有個男的慘叫一聲,眼珠凸起,嘴角溢出一縷血絲,四肢抽搐著撲嗵仆倒在我身上,我嚇得往後疾退。

  “什麼人?!”

  咻咻!箭矢破空聲不斷。圍困住我的那些人接二連三的倒下,我瞪著一地的尸首,震駭得無法動彈。

  “步姑娘!”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有人摟起我的腰,將我從濕冷的地上拉了起來,“可有受傷?”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眼前晃動的五官漸漸變得清晰。

  “烏克亞!”我一把攥緊他的胳膊,“阿丹珠……”

  “我知道。”他沉聲,雙眼死死的盯住對面,忽爾高聲喊道,“胡達利!我瓦爾喀誠心求和,你為何咄咄相逼?”

  “我咄咄相逼?明明是你小妹子半道伏擊偷襲,若非我機警,怕是這顆腦袋早不架在脖子上了!烏克亞,你倒挺會惡人先告狀!”

  “胡達利!這件事也別忙著先計較誰對誰錯。我妹妹性子魯莽,確實有錯,回去後我自當嚴加管教。你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暫且放了她?”

  胡達利狹長的眼眸冷冷一挑:“不計較?你殺了我這麼些個奴才,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這丫頭現在在我手里,按著咱們女真人交戰的規矩,她此刻已是我的俘虜。你若想要回她,便該拿等價之物來換!”

  “好!”烏克亞直起身,“你先放了她,我回斐優城後,自當奉上牛羊各一百頭!”

  胡達利哈哈一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睥睨,右手食指伸出來回晃了晃:“不夠!”

  “不夠?”

  “不要你的牛羊!我要——她!”他食指一點,筆直的指向我,“我只要她!你拿她來換!”

  “不可能!”烏克亞摟緊我,咬牙,“這姑娘不是我瓦爾喀族人,也非我瓦爾喀奴隸,她是自由之身,豈容你侮辱?”

  “換不換隨你!要不然你妹子就得跟了我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阿丹珠伏在馬背上痛哭,雙腳懸空踢騰,“你殺了我!你有種殺了我!胡達利——我甯可死,也不要跟你……”

  “閉嘴!臭丫頭!”胡達利毫不手軟的在她背上抽了一鞭,雖然冬襖厚實,卻仍可清楚的看到阿丹珠身子顫慄得抖了下。

  “可恨!”烏克亞忽然放開我,挽弓搭箭。

  咻得聲,那枝箭筆直的朝胡達利喉頭射去。

  胡達利也非等閑,那箭離他只有一尺距離時,他竟將頭快速往左側一偏,箭落了空。

  “烏克亞!反了你……”一句話未完,烏克亞翻身上馬,一聲喝令之下,隨從的十余名手下頓時殺了出去。

  我被留在了原地,眼看著瓦爾喀人在烏克亞的率領下包圍住了胡達利的手下,在人數比例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很快烏拉人被砍殺殆盡。

  胡達利一看情勢不對,竟調轉馬首企圖逃跑,烏克亞緊追不放。我遠遠的瞧見他們在馬上拿著大刀互斫,只幾個回合,烏克亞的隨從已紛紛追至,胡達利突然將阿丹珠推落馬背,混戰中,阿丹珠險些被馬蹄踏到。

  我驚駭得捂住了嘴,連呼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看胡達利借著阿丹珠成功制造了混亂,隨即騎馬逃遁。烏克亞記掛妹妹的生死安危,無心戀戰,于是喝阻手下追擊。

  我連滾帶爬的跑了過去,烏克亞已經將面無血色,陷入昏迷的阿丹珠抱在了懷里,我顫聲問:“怎麼樣?她……”

  “她沒事。”烏克亞的臉色略些蒼白,但面對我時,仍勉強扯出一絲安慰的笑容,“倒是讓你受驚了,真是抱歉!”

  我搖搖頭,飽受驚嚇的心髒得到稍許安定,可雙腿卻不停的哆嗦,險些癱到地上。

  幸而是有驚無險!但是……但是,瓦爾喀和烏拉的關系……

  接下來可如何是好?

  我不安的看向烏克亞,那張年輕的、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破釜沉舟的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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