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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紅燈盜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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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23:32:26 |倒序瀏覽
紅燈盜 作者:蕭逸

第01章 黑嶺亡魂  第02章 山崩石裂  
第03章 塚內枯魂  第04章 智斗玉鷹  
第05章 鴻門之宴  第06章 笑裡藏刀  
第07章 水上佳人  第08章 登萍渡水  
第09章 兩張魔圖  第10章 枝頭春意  
第11章 不速之客  第12章 身不由己  
第13章 風火道人  第14章 活命郎中  
第15章 殘師瞎徒  第16章 金銀雙瓶  
第17章 古鏡奇光  第18章 亡命之徒  
第19章 玉石俱毀  第20章 絕處逢生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 23:5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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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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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23:33:59
第01章 黑嶺亡魂

  過關嶺、渡盤江、經普安、抵雲南,撥馬西南行,遂入萬山之間——少年冷紅溪,他只不過一十七歲。
  在短短的五年時間,他已盡得武林名宿鐘先生一身真傳,並被推崇為當前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之一。
  冷紅溪並不自滿,他的看法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欲學驚人技,需下苦功夫」,自己眼前這一點成就,實在算不得什麼!
  大體上說來,他是個高身材、寬肩、明眸,有著堅強的毅力的英俊少年。
  這一次黔滇之行,在他來說,實在是冒險的大膽嘗試,事買上他也果然遭遇到了極大的災難!
  人馬奔行萬山之間,路徑崎嶇,榛莽林密,已有十天之久,而瘴毒蛇獸,斷崖懸谷,處處皆是,引頸前路,真有「行不得也」之苦!
  在一處四周滿是鐘乳巖百的斜峰上,他度過了漫長的一夜,可是一覺醒來,不幸得很,坐馬竟走失了。
  冷紅溪悵恨萬分,他背著行囊,單手仗劍,繼續一路攀行前去。
  翻過了這處亂岸,形勢豁然開朗。
  他真沒有想到,在這斷崖懸嶺之間,竟會有這麼美麗的一處地方。
  眼前林木蒼鬱,泉聲潺潺,天也似乎低了,大片的雲塊,白紅相間,輕輕的浮在樹林的上面。
  冷紅溪不禁精神為之一振,他匆匆的撲奔了過去,但見林木中夾雜著紅黃不等的大小雜花,美極了。
  他想:「我的馬,也許跑到這裡來了。」
  林木之間,老籐糾葛,荒草過膝,只是那些紅白不等的野花,卻像是為人栽種一般,左右前後,很有規律的衍生著,行列井然!
  冷紅溪微微怔了一下,如果說這地方有人居住,也實在有些難到令人置信!
  他徐徐的步入林內,驚動了大群的野鳥,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高有半人的野菊,一色的粉紅。
  正在這時,他耳中彷彿聽到了一聲蒼老的歎息。
  那聲音,乍聽起來,就好像距離一個朝代那麼的深遠、晦暗……說不出的陰森、陰澀,令人聞之毛髮聳然!
  冷紅溪吃了一驚,他後退了幾步,目光很快的向這附近轉了一周,自己不禁啞然失笑。
  「那是不可能的!」
  他對自己說:「這裡怎會有人居住,除非他不是人!」
  因為他目光望不見一幢房屋,甚至於這林木之中,連一處巖谷也沒有,如果說有人,那麼,他會在什麼地方?
  冷紅溪否定了這個懷疑,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但就在這個時候,第二聲歎息又清晰的傳了出來。
  蒼老、陰晦,那確實是人的歎息!
  冷紅溪不由劍眉一挑,長劍一揚,道:「什麼人?」
  回答的是一陣陰沉的笑聲,那聲音彷彿是來自空中,又像是發自左右,沙啞的道:「人,不錯了,這一次真正的是有人來了。」
  「天啊!」
  像是一個囚困在死牢裡的犯人,對著光明祈禱一般,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這不是在夢中吧?啊!冥冥的蒼天……」
  那是多麼抖動、蒼老而令人戰粟的一種祈禱:「二十年……二十年了,老天爺,你曾經在夢中答應過我,十年以前就賜給我自由的,為什麼直到今天……為什麼!」
  接著是一陣令人為之鼻酸落淚的干泣之聲,每一個音階和聲韻,都像是來自地獄的深處,那聲音,好像令這些散佈在眼前的野花,也都罩上一層愁雲慘霧,而天空中美麗的雲塊,也黯然失色。
  冷紅溪持著劍,緩緩的轉了一遍,他張大了眸子,心忖常聞人言,深山大澤中有木梟怪物出現、這該不是一個幽靈吧!
  「孩子……」
  那個聲音是一種辛酸的抽搐,低沉、沙啞,但每一下,都像是有力的石柱,而深深的撞入冷紅溪的心扉,他說:「不要懷疑我的存在,我和你一樣……孩子,我同樣也是一個人……一個最不幸的人!」
  冷紅溪戰抖了一下,可是他到底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在他諦聽了這幾句話之後,不由面色一沉,叱道:「你是誰?身在何處?」
  回答是一陣冷澀的笑聲,道:「不要這麼對我說話……」接著冷冷一笑道:「由你的聲音上判斷,你大概還不到二十歲,該是不錯的吧?」
  冷紅溪倒退了一步,大聲道:「你到底……」
  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那麼,我該是比你祖父還要大上很多了,這大概不會錯吧!」
  這一點,冷紅溪倒是深信不疑,他皺了一下眉,訥訥道:「可你是誰?我怎麼看不見你?」
  一陣含糊的低語,老人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接著又淒慘的笑了,說道:「你自然會看見我的,孩子!」
  冷紅溪向前疾行了七八步,他隱約看見一些嵯峨的崖石,但那只是視線中一個模糊的陰影,像是雲霧中的「海市蜃樓」。
  他緊緊的握住劍把,驚異的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老人咳了一聲道:「孩子,我相信你的勇敢,更可斷定你是一個充滿了同情仁愛的好少年,這些,我只從你的聲音中,就可明白的判斷出來。」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這也不一定,我的仁愛和同情,是絕不會浪費在惡人身上的……」
  他似乎已經發覺到,這隱身不出的老人,對自己在從事一種可怕的說服!
  老人笑了,他說:「世上沒有一個絕對的好人,也沒有一個絕對的惡人,善惡的觀點,只在你個人的判斷,這一點,孩子,你有何意見?」
  冷紅溪怔了一下,點了一下頭,像是默認了,老人不待他回答,又接下去道:「那麼,一人在陰深的石牢裡,歎悔了幾十年……即使他是一個典型的惡人,也嫌太過分了!」
  冷紅溪一驚道:「這麼說,你是被人關在石牢之內的了?可是,我怎麼看不見你?」
  他茫然的四下望著,希望能看出一些倪端來。
  老人陰森森的笑道:「孩子,如果你被人關禁在石牢內,數十年之久,你會對人生出一種什麼看法?」
  冷紅溪怔了一下,訕訕道:「這個……我不知道!」
  老人冷笑了一聲:「你自然是不會知道的……」
  說到此,他又咳了一聲,非常溫柔的笑道:「好了,我們還是談眼前吧!」
  冷紅溪怒道:「可是我連你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清楚,我們又能談些什麼?」
  「自然是可以的……」
  老人嗡嗡有聲的笑了,他繼續道:「說實在的,我現在極需你的援手幫助,你該不會拒絕我吧?因為你是我二十年來,惟一見到的人……」
  說到最後,笑聲已為一陣怒哼所取代!
  冷紅溪呆了一呆,他已明白了老人不幸的遭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他訥訥的道:「說說看,也許我能幫助你!」
  老人呵呵的笑了,可是緊接著他又冷笑了一聲,道:「我們不妨談個交易,老實說,你也不見得就吃虧,我很不高興聽你所謂的也許,或是可能,一個年輕人行事要果斷、乾脆……」
  說到此,長歎了一聲,道:「我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就沒有這種毛病!」
  冷紅溪冷冷一笑,譏諷地道:「所以,你才會在這裡住了這麼久!」
  老人狂笑了一聲,聲調嘶啞的道:「罵得好!孩子,我們不必談這些,我是說,你是答應了吧?」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就算是吧!」
  「很好!」老人笑了一聲,可是立刻又道:「我要告訴你,我很討厭聽你這種口吻,你還是換一種語氣吧!」
  冷紅溪也忍不住笑了,老人繼續道:「首先,我們應該移近一點,這在你來說,可以省很多力氣,不需要再大吼大叫!」
  冷紅溪笑了笑,道:「你也一樣!」
  老人冷哼了一聲道,「一點也不一樣,你是不能和我相提並論的!」
  冷紅溪不由面色一紅,事實上他在和老人對話時,確實每一句話,都以丹田真力發出,那是很費勁的,於是他點了點頭道:「好吧,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過去!」
  老人笑了一聲道:「好!好!我要想一想……」
  冷紅溪正自不耐,老人咳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少年,你先告訴我,在你身前,是否種有一排排的樹?」
  冷紅溪搖了搖頭道:「是一排排種得整齊的花,不是樹!」
  老人大笑了一聲,道:「這是一樣的,如果我猜得不錯,它們共有五排,該是不會錯吧?」
  冷紅溪依言一算,果然是有五種不同顏色的花樹,參差的生著,乃點了點頭道:「你猜得不錯!」
  「自然是不會錯的。」老人頗為自信的道:「現在你聽我說,先由第一排花樹之間橫走過去,再由左面穿入第二排。」
  冷紅溪已迫不及待的依言行去,老人大聲道:「再由第二排正中直入第三排,千萬不可走錯,否則你將走不通了!」
  冷紅溪不由一驚,他站住了腳步道:「這些花樹排列的秩序,莫非是一個陣式麼?」
  「一點也不錯!」老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只要照我之言前進,那是萬無一失的!」
  冷紅溪呆了一呆,現在他才覺得有些後悔,暗責自己也太冒失了,如果老人心術不正,自己可能受害不淺!
  但他為人仁厚正直,心中微微一動,卻又立刻把這些疑念打消了,繼續依言前進。
  他照著老人指示,一直走到了第三排花樹之間,那是一叢紅色的夾竹桃,開得如火一般的紅。
  老人微微問道:「現在你要前行七步,數出數目字來!」
  冷紅溪毫不遲疑的前進了七步,高聲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好!」老人大聲道:「現在你仔細看一看在你眼前花木之間,是否有一個空隙,或者有一個石塊?」
  冷紅溪低頭一看,只見眼前夾竹桃之間,果然立有一塊白色的石碑,約有半人高。
  如果不是老人提醒,自己是萬萬看不出來的,他手按向石碑之上,還未說話,老人已焦急的問道:「怎麼,你沒有發現?你仔細的再看一看!」
  冷紅溪冷然道:「我發現了一個石碑!」
  老人驚喜的大聲道:「推開它,孩子!」
  冷紅溪依言一掌推去,他掌力極重,一掌下去,那石碑霍地向後一翻,發出了「砰」的一聲。
  在冷紅溪的視覺裡,彷彿是眼前猛然一亮,足下一蹌,不知怎麼,身子竟自然進到了第四排花樹之間。
  他口中「哦」了一聲。
  老人對於這些聲音,似乎清楚極了,他呵呵笑道:「好,你現在大概已進來了,我們距離已在兩丈左右了。」
  冷紅溪吃了一驚,道:「可是,我仍然看不見你!」
  老人冷笑道:「你馬上就可以看見我了,不過,孩子,現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已處身在微妙的「太極兩儀陣」之中,你的進退只能由我,卻由不得你了!」
  冷紅溪呆了一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一笑道:「不信,你回過頭去看一看就知我所言非虛
  冷紅溪猛一回頭,不由頓時就呆住了,那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目光所見處,竟是無限無窮的紅黃花樹,密密森森的展了出去,來時所見的林木山泉,卻成了一個虛無的縮影,遠得令人望之模糊不清!
  冷紅溪不由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猛地身形縱起,足下拔起了七八丈高下。
  可是當他身形向下一落,才發現到,仍然是立身在原處未動,這一驚,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昔日,他從鐘先生習藝時,也曾研究過所謂的陣圖之學,可是均不外八卦、五行之類,今天這種情形,他卻感到意外,驚奇不已!
  老人呵呵大笑道:「少年,你還不相信麼?」
  冷紅溪咬了一下牙歎道:「這是一個奇妙的陣式,可是我只要有時間,定能破開!」
  「好大的口氣!」老人不屑地笑道:「孩子,你是沒有辦法的,此陣足足費了我五年的思考之力,才算洞穿奧秘,我想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破開它的了!」
  冷紅溪冷冷一笑,沉聲道:「我該怎麼才能走到你身邊?」
  老人道:「現在就容易了,你我相距就在眼前,其實此陣說穿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冷紅溪有些不耐,他真不明白,這老人身處牢內,居然還有心說這些閒話。
  令他真正驚奇的是,老人談話的聲音,果然像是近了許多,就如同在眼前一般,這時又聞得老人道:「現在你不妨把身子蹲下來,就可看明一切了!」
  冷紅溪將信將疑的蹲下了身子,說也奇怪,他本來所見如同「海市蜃樓」的那些遠景,赫然竟在目前。
  只見無數高峰,嵯峨入雲,怪石嶙峋,老籐蔓延,完全是換了一個乾坤。
  他忙站起身子,情形卻又回復如初,由不得口中驚奇的讚了一聲:「妙哉!」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有啥了不起?我能設下更好的,管老兒還夢想這陣式能羈絕我的一生,哼哼!簡直是做夢!」
  冷紅溪皺了一下眉道:「管老兒是誰?」
  老人狂笑了一聲,怒道:「管青衣,那老天殺的!」
  冷紅溪不由心中一動,他好像聽師父曾經說過,有這麼一個怪人,武技高不可測,一向出沒在番苗部族之間,他雖是一個漢人,卻極少管漢人的事。
  當時不禁對眼前這個老人囚禁於此,感到驚奇與懷疑。
  老人冷冷一笑道:「孩子,不要多耽誤時間,我還預備在日落之前,趕到黔南的飛雲嶺去呢!」
  冷紅溪不由又是一驚,因為飛雲嶺他來時曾經經過,距離這裡至少也有五天的路程,這老人居然說要在日落之前趕到,顯然是太誇張。
  他不由微微一笑,並沒有當面取笑他,遂道:「我怎麼通過這最後一道陣呢?」
  老人緊張又頗焦急的道:「你的輕功如何?」
  冷紅溪奇怪的道:「你問這個作什麼?」
  老人冷笑道:「管老兒這最後一關,名謂「子午高樁」,你如果沒有能躍騰八丈以上的輕功,休想妄入雷池,那麼,你和我也都完了!」
  說到此,竟沙啞的笑了。
  冷紅溪不由呆了一下,心想:「好毒的老人,這話他在開始的時候,竟不告訴我,如我沒有這身輕功,豈不要被困陣中,和他一樣的,終身不得外出了?」
  想到此,真有點兒不寒而慄,對於這個老人,更不禁生出了很大的戒心!
  「試試看!」老人急迫的道:「使出你全部的內力!不妨用一鶴沖天!身軀微微向前一點!」
  冷紅溪到了此時,已是「進退維谷」的局面,他也只有一切聽從於老人了。
  當時一提丹田之氣,兩手高提腋下,足尖輕舉,猛地兩臂一振,驀地把身子騰了起來。
  他自幼從師,元氣充沛,輕功上更有獨特的造詣,此刻全力施展,身形一起,足足有九丈高下!
  在空中翩躚的一折,如同平沙落雁一般,已把身子斜飄而下!
  身形一落下,發現眼前景色和方纔已迥然不同。
  此刻他立足之處,竟是一片懸崖飛嶺,四周亂石崩雲,天風勁冷,老人於此時大聲笑道:「好孩子,真了不起,你已經進來了!」
  冷紅溪目光四下一打量,只見高峰如林,泉水淙淙,還有高掛的瀑布,山巖之間,遍生著翠綠的松樹,浴著天風,時發松嘯。
  老人又哈哈的笑了,由笑聲中證明,他的身子是在劇烈的跳動著,那是一種喜極欲狂的聲音:「我自由了……想不到我莫環竟還有今天!」
  接著是一陣悲愴的笑聲,聲如豹吠,聞之令人毛髮悚然!
  冷紅溪這時已能清晰的辨出笑聲的來源,他循聲撲過去,卻見是一處危聳的巨岩。
  那聲音,竟是自巖壁之中發出,他伏身其上,更證明了這個猜測。
  於是他以劍柄,重重的在石壁上擊了一下,裡面果然傳出老人喘息的笑聲道:「對了……對了,我就在這裡面,孩子,快救我出去吧!」
  冷紅溪皺了一下眉,無意間,卻發現巖前立有一棵古松,高可參天,粗能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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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23:34:23
  松樹之下,置有一塊石碑,其上似刻有字跡。
  老人這時在裡面更急促了,他大聲道:「在左面你可找到一個暗門,快去吧,想辦法弄開它!」
  冷紅溪卻為那石碑所吸引,走了過去。
  也許是年代太久了,石碑上的字體,已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冷紅溪蹲下來,用手抹去碑面浮塵,細辨之下,只見上面刻著:
  「武林不肖莫環,為余囚禁於此,按其罪狀,本該伏誅,但余已久戒殺孽,並體上天好生之德,聽其生死於絕谷寒澗之間,壁側余設有生死門一扇,此門只可由余自行出入,不可妄啟,戒之!
  天殘老人管青衣於
  大明宣德甲寅歲末」
  看到此,冷紅溪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這「莫環」二字,他也像似聽師父提到過,只是其生平事跡,已無從記憶了!
  可是他就其上的年代屈指一算,果然已整整的有二十年之久了。
  這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年代,二十年,想一想一個人關在石壁之內,竟達二十年之久,該是多麼嚇人?
  對石碑之上所謂的「絕谷寒澗」,他不禁有些費解,他想:莫非石壁內還有道路,可通達一個澗谷不成麼?
  老人在內問道:「小朋友,你可曾找到了暗門?」
  冷紅溪這時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在這石壁側邊,果然發現了一扇凸出的石門!
  那石門的形狀極特別,如一面扇子似的伸出來,石門正中,設有黃銅機鈕,只是年代太久,那銅鈕早已成為黑色!
  冷紅溪一時不敢以手去觸摸它,這時壁內的老人,又大聲的叫道:「你看到石門上的機鈕沒有?喂!喂!」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說我能夠看見你麼?」
  老人笑道:「我們馬上就可以見面了,小朋友你應該相信我,我絕不會忘記你的!」
  冷紅溪咬了一下牙,十分猶豫的道:「可是天殘老人管青衣,留有言語說,不能妄自放你出來……」
  洞內的老人,發出了一聲怪笑,道:「你後悔了?」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我還會有什麼後悔?」
  老人嗆笑了一聲,道:「小朋友,你放我出去就會知道,我會好好的報答你的!」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我救你是為了道義與同情,並不貪圖你的報答!」
  說著大步走到了門前,用力的扭在銅鈕之上,左右扭了一下,銅屑紛紛墜落,石門絲毫未啟!
  他皺了一下眉,壁內的老人渴望的道:「向前推!」
  此言方了,冷紅溪已提貫真力於拇指之上,用力向銅鈕之上按去!
  只聽見「轟隆」一聲大震,冷紅溪就覺得足下立處猛地一陷。
  同時他目光似已看見,一個週身一絲不掛,枯黑乾瘦的矮小老人,自洞內「一閃而出」,不幸的他卻是「一閃而入」。
  就像是走馬燈似的,那石門竟是一個可以旋轉的活門,老人出來了,他自己卻轉了進去!
  冷紅溪驚嘯了一聲,猛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往身前的石壁上推去,可是那高有數丈,厚有丈許的大石門,他又豈能推得動?
  同時他感到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幾乎是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暗世界裡。
  這時,他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只覺全身出了一身冷汗,雙腿一陣發軟,頓時就坐了下來。
  洞外傳來一陣聲如梟鳴的怪笑之聲,道:「小朋友,謝謝你了……」
  冷紅溪像是又生出了一線生機,他伏在石壁上,大聲道:「莫環,你快快救我出去!」
  洞外傳來無情的笑聲,道:「小朋友,你上當了,這就是你的報應,如果在十年以前,你救我出來,我不會這麼對你,可是現在,太晚了!」
  冷紅溪大聲叫著,聲淚俱下,他雙手用力的拍打著石壁,可是他的老朋友,似乎已棄他而去,仍然可以聽見冷冷的笑聲傳來道:「你現在的情形,和我當年是一樣的,孩子,不要太心急,有一天,你會出來的!」
  冷紅溪悲愴的大叫道:「莫環,你的良心何在?如果不是我救你,你這老鬼……」
  失望、悲切,無比的恐怖,這個十幾歲的大孩子,竟熱淚滂沱而下!他開始絕望,不再出聲了。
  莫環像是去而復還,他冷峻的聲音,傳入石壁道:「這個世界裡,是沒有公理的,不久,你將會學得生活的辦法,石壁中有暗道可通澗谷,那裡可解決你每日的飲食問題,你會過得很好!有一天,你也會以同樣的手段去對付另一個人,那人和你一樣,也是無辜的……」
  他接著狂笑著,怒聲道:「仇!仇!仇!這一切都是仇!」
  空中蕩漾著他殘酷的狂笑之聲,冷紅溪擦乾了臉上的淚,他知道自己再想出去已是不可能了,想不到同情和仁慈的結果,竟換得了如此下場!
  他身軀靠著冰冷的石壁,微微的戰抖著,變得比先前鎮定多了,他咬緊了牙道:「那麼莫環,你記住,今世我必殺你,有一天,我會去找你的!」
  「孩子!你也知道的,那是夢想!」
  聲音很小,充滿了得意,顯然的,莫環已經走遠了!
  悲痛、傷心、絕望……
  這一切都過去以後,人,終歸還是要活下去的。
  第三天了。
  冷紅溪簡直不敢想,這兩天他是怎麼度過的,每天,他都在失神、痛苦、瘋狂、半昏迷之中。
  他甚至於各處敲打著石壁,希望能聽見一個人的回音,然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他是真正的絕望了,並且已經想到,自己今後所面臨的日子,那不是夢,不是幻想,而是事實,就好像自己用手摸到冰冷的石壁,是一樣的實在。在這荒涼、冷酷的高山之上,也只有像自己這種傻子才會來,恐怕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來這裡了!
  其實,即使是有人經過,又有什麼用?他能識破那些偽裝的陣式?能聽得見自己的呼聲?能知道在這絕壁之間,還囚禁著一個人?
  莫環內功已至絕頂,能以「傳音入密」的功夫隔石對自己說話,而自己卻是萬萬做不到的,就算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任何人聽見!
  現在他也漸漸想開了,三天以來,他一直守在石壁面前,不食不睡,現在他卻必須要舒暢一下,而且要吃一些東西!
  這是一道長長的石廊,其黑如墨,可是當他順著走下去不遠,就可看見一點星星大小的亮光。
  在黑暗之中久遠的雙瞳,甫一接觸到這點亮光,只感覺到雙目一陣劇痛!
  他用手遮住眼睛,慢慢的繼續前進著,卻見無數的大編幅,由洞內向著那一點亮光飛出去,投進來!
  冷紅溪鎮定一下,他想道:「那天殘老人管青衣石碑之上,所說的深谷寒澗,大概是從這裡前去吧?」
  想著就繼續前行,道路愈走愈窄,到了最後,甚至於要伏身而行!
  現在他看清了,那點亮光,果然是一個比面盆略大的出口。
  冷紅溪心力交瘁已極,三天以來滴水不沾,人已恍恍惚惚,可是這點亮光,振奮著他,使他又生出了一些活力生機。
  身子緩緩的往前爬行,也不知道這一條石道,到底有多長,約摸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算到了那個洞口!
  冷紅溪喘息了一陣,才把頭探了出去,卻不由抽了一口冷氣,心道好險呀!
  原來目光望處,這洞口竟是在一個懸崖的正中,下臨澗底,少說也有數十丈高下,翻過頭來再看一看上面,更令他膽戰心驚,只見峭壁千丈,一平如削,其上除了些青青的苔蘚之外,竟是寸草不生。
  冷紅溪不禁嚇得呆了,心說天呀!我可怎麼出去呀!
  四週一打量,敢情這是一個盆狀的澗谷,四周全是高可人云的峭壁,那種高峭的程度,真可謂飛鳥難登,更不要說一個人了。
  他心中這才明白,難怪那怪老人莫環,如此高深的功力,也無法脫困,看起來,今後自己要想打算從這裡出去,那是休想了。
  看到這裡,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失望、悔恨!發了一會怔之後,這才又仔細的去打量下面的澗谷,說真的,那倒是一個頗為雅致的地方!
  只見澗底總共約有二十丈方圓大小,倒是有花、有草、有樹,斷崖正中,還垂掛著一道飛泉,淙淙的流水自高而下,濺出了滿天的碎銀珠兒。
  垂首望去,真是景致如畫。
  只是冷紅溪一想到,在這個地方,要住十年、二十年……甚至於一輩子,他那一點幽情閒意,頓時又消失了個乾淨。
  爬行了這一段路之後,他已感到相當疲憊,尤其是三天來,粒米未進,那種飢渴情形自可想見!
  現在他目光看見了那道泉水,不禁再也忍不住,只覺得口腔內陣陣裂痛,乾燥得都似要噴出火來。
  只是,望著二三十丈的澗底又不禁有些驚嚇。
  最後,他只得試圖以壁虎游牆的輕功絕技,慢慢的向澗下降去!
  這種功夫講究的是一氣呵成,中途是不能換氣的!
  冷紅溪以輕功見長,他曾練過「混元一氣童子功」,所以輕功提氣造詣頗深。
  可是素來師父在傳授這種「壁虎游牆」的功夫時,只不過是以數丈高的牆壁為限,像如此高的峭壁,真是想也未曾想過!
  他勉強提著真力下游了七八丈左右,已是面紅耳赤,雙耳內嗡嗡直響!
  這時只要氣一鬆,定必下墜入澗底,粉身碎骨無疑,這可真是一個驚險的場面!
  他只得把速度放快,算計著離澗底,大概也只有十來丈高下的時候,他是再也提不住氣了。
  當下只覺得雙手一滑,直向澗底墜了下去!
  所幸他輕功不弱,在千鈞一髮之間,猶未忘記強提真氣,把身形驀地向上一提!
  就如此,「砰」的一聲,地下雖是厚厚的草,卻也摔了個不輕。
  冷紅溪口中「啊喲」一聲,好像覺得骨頭都散了!
  他伏身在潮濕的草地上,好半天之後,才能慢慢的站起來,望了望那洞口,不由有些「不寒而慄」!所幸這一下還沒有摔傷,真是萬幸。
  先前在那地道洞口之時,他尚還覺得冷不可耐,可是這澗底下,卻是熱得如同火爐一般,四面連一點風也沒有!
  冷紅溪長長歎了一聲,現在他也想開了,他想:「我必須要生存下去,否則這麼死了,不清不白,連一個收屍的也沒有!」
  無限的憤恨、激動和復仇的意念,使得他這一剎那變得堅強了!
  「管他的,先找點吃的喝的再說。」
  在那道瀑布之下,他暢飲了個夠,只覺得水質清甜;可又之極!
  現在精神好多了,可是飢餓卻隨之加重!他想:「我不妨找一找看,那莫環,他也是要吃東西的,看看有些什麼!」
  求生欲是每一個人都與生俱有的,先前,他還打算著設法出去的念頭,可是這個念頭現在已絲毫沒有了。
  他如今一切都順其自然,聽憑上天對自己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眼前還沒有能力挽回這一步劫難,惟一聰明的辦法,是設法活下去!
  有了這種念頭,他就不再盲目行事,而且多少有些「隨遇而安」的心了!
  首先,他要把這不足二十丈方圓大小的澗底,仔細的察看一番!看看有些什麼!
  環繞著澗谷四周,生著無數的刺木,也不知是些什麼樹,結著一個個形同柑橘似的果子,有青有黃,他初步的判斷認為,這些是可以吃的!
  在這些刺樹附近,開有大片的花,花形如人的手掌一般大小。
  冷紅溪望了一會,也不知這是一種什麼花,只覺得異香撲鼻,十分好聞!
  靠西面角落處,也是惟一見到陽光的一片地方,他發現,那地方種有百幾十棵玉蜀黍,且有籬枝圍著。
  冷紅溪不由冷冷一笑,心道:「這老兒,倒也聰明,居然在此還種有莊稼,難怪他沒有餓死!」
  心裡雖這麼罵著,可是到底為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這些玉蜀黍,都已結了果實,一根一根,垂吊在莖上,看上去似較一般玉米大得多!
  冷紅溪餓得實在受不住了,就過去摘了兩個下來,卻見靠牆邊,似為人工挖了一個凹入的石洞,內中還有一些冷紅溪沒有想到的東西!
  那裡面有石几石凳,石灶石斧,還有一束束乾柴,堆在一邊!
  冷紅溪不由大喜,他忙跑過去,在石灶一邊,找到了全套的生火玩意兒。
  最妙的是,還有一個銅鍋,擦磨得十分光亮,他好奇的拿起來觀看了半天,才看出來,原來是一個古式的戰盔!也許是原來落在這澗底的東西,卻為那怪老人莫環找到而加以利用了!
  有了這些東西,他就不愁會餓死了!
  他把銅盔盛了些清水,然後點著了火,把玉蜀黍放在裡面煮,倚牆而坐,只等著熟了好吃!
  這時候,卻忽有另一種聲音,把他驚動了!
  在那些刺樹的尖梢,他發現了數十隻長著尾巴的雉雞,顏色紅黑不一,它們可能是結巢於峭壁之間。
  冷紅溪抬起了一枚石子,正要投手擲去,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放下了手來,他想:「我不能驚動它們,否則以後它們怕不會來了,我必須要另外想辦法!」
  想著就仰首四處望去,卻意外的發現,那些刺樹之上,有一個個像是為人結上去的小籐圈,每一個都約有杯口大小,也不知是怎麼結成的,未免心中奇怪!
  就在他引頸觀看的時候,忽有一隻黑色的雄雉,為那小籐圈緊緊的套在了腿上,那只雄雉用力鼓翅,竭力地想能騰飛開去,反倒是越套越緊!
  這麼一來,別的雉雞紛紛四飛,只剩下那被套住的一隻!
  紅溪不由歎了一聲,心想那莫環老鬼,倒也真有些鬼聰明,這種捉雞的方法,倒也虧他能想得出來!
  他見所有的雉雞都飛光了,才匆匆的走過去,把那隻大雄雞取了下來!
  籐圈一離雞腿,又恢復原狀,似如此,真可以無限制的用下去!
  就這麼,他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在熱烘潮濕的澗底,一晃已是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
  這長時間下來,冷紅溪已多少能夠適應這種環境,他每天都在澗底,天一黑,則以「壁虎游牆」的輕功,爬到峭壁上的石洞之中,藉以棲身!
  他也曾數度跑到那個大石門外,用力的敲打叫喊,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沒有用的!
  在這十萬大山的峭壁絕峰上,是不會有人來的!
  也不知多少次,他在那無人、冷森森的壁洞中,飲泣痛哭,可是可憐的孩子,誰能夠聽得見?誰又會來救他?
  他有時候天真的想到,那個叫莫環的怪老人,也許會良心發現了,來設法搭救自己,可是這個想法,在過了五十天之後,已令他感到失望,不再夢想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武功,竟是大有長進,當然一多半也是環境所逼迫的!
  比方說,他每天上上下下,就是一種對輕功、內功、體力的絕好鍛煉,這種鍛煉,竟生出令他不可思議的效果!
  另外,這也許是冷紅溪獨特的發現!
  他發現那峭壁上的洞口,是一個鍛煉目力、視力最好的地方。
  處身在黑暗的地道裡,睜大瞳子向著那一點明星般的洞口望去,起初那是極為痛苦的。
  可是日子一久,他竟覺得,自己的雙瞳在甫一接觸那洞口強光之時,居然不再那麼刺痛了!
  這一個發現勉勵著他,每日清晨,尤其是日出的一剎那,他都把握著時間,忍著刺眼的紅光,凝神對著洞口直到日光升得看不見了,才肯罷休!
  有時候,他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是被人關囚在這個地方,他只是日復一日的這麼生活著。
  時間是最無情的,也是最有情的!
  親愛的朋友,那只是要看,你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去對付它。
  就像這個可憐的孩子冷紅溪,我敢說,時間現在對於他也是有極大恩惠的。
  在淙淙的流水聲裡,那些無法記憶的日子,就如同是岩石上的水珠一樣的模糊,令人無從去捕捉!
  天空飄著鵝掌大小的雪花,是冬天來了。
  厚厚的積雪,使得整個的嶺陌都變成了一片銀色的世界。當然,那個冷酷的澗谷,也不會例外。
  冷紅溪現在卻面臨著一個大大的難題!
  各位可曾想到,由他居住的壁洞到澗底,要經過數十丈的一段距離,這其間,一平如削,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著手的!
  在以往沒有落雪結冰的日子,冷紅溪可以運用他超人的輕功絕技,不費力地游上游下。
  可是如今,冰雪已把這峭壁凍住了,凍得滑不留手,絲毫不能沾身。
  冷紅溪試了幾次,都因為人體的熱量融化了壁上的結冰,而險墜澗底,成了澗底遊魂!
  現在,他才真正的感到寂寞了。
  所幸他在壁洞之內,集存了大批的玉蜀黍,這東西是可以久置不壞的!
  每天,他都來回的在這深長的地道裡上下遊行著,一來是怕生疏了功夫,再者,也是借此取暖。
  雖然他隨身帶來了不少的衣物,可是這些東西,他不得不極為小心愛惜的去使用。
  他知道衣服破了,自己只能赤身露體,其它各物也是一樣的,哪怕只是一條破布,一根短索,他都無不珍惜著它們的價值,因為一旦用著了,對他都有莫大的裨益。
  這一日,他默默的坐在壁道之內,望著光亮的洞口,正在練習瞳子。
  忽然,他耳中聽到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吱吱」的清脆鳴聲,在這大雪的寒天,聽起來十分悅耳!
  自從住在此地以來,這澗谷之內,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他陌生的,哪怕是飛鳥的鳴聲,他也能斷定出是哪一種,甚至於是哪一隻!
  可是這種新奇的聲音,卻是他第一次聽到。
  他趕忙潛到了洞口,展目望出去,整個的澗谷,一片銀白,大雪似已停了,可是氣溫冷得很,處身在高壁上的冷紅溪,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幾乎為之凍凝。
  他緊緊咬著牙根,把頭探出去!
  一件新奇的事情,被他發覺了。
  他看見對面峭壁之上,竟出現了十幾個前所未見的小動物,那是一種大小如同猴子的東西,只是頭形卻很像狗,一身白毛,又細又長,兩隻紅色的眸子,就像兩顆小瑪瑙一般,閃閃放著紅光!
  冷紅溪不由大為奇怪,因為這種峭壁絕峰,一向是沒有什麼走獸之類的動物出現的,怎會忽然來了這麼一批傢伙?
  這為數約有十幾隻的白色小猴,正在峭壁斷崖之間嬉鬧著,吱吱之聲,正是發自它們口中。
  冷紅溪不禁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興奮,自從來到這地方以來,他還是首次有這種快慰的感覺。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再孤獨了,起碼還有這麼一群可愛的小夥伴!
  高興之下,不由把身子探出了一半。
  對巖飛戲著的一群雪猴,大概是新近方由別處遷來的,它們很欣賞這塊地方,這可由它們的歡鳴聲中得到證明!
  它們那小巧的身子,來回上下的在峭壁上飛馳著,有如星丸跳擲,像是在玩著一種遊戲,那種驚險的情形,真令冷紅溪為它們捏一把冷汗。
  他真擔心,它們倘若一個矢手,落入洞底,那還不粉身碎骨!
  可是他這個疑慮,一會兒也就消失了,他發現它們是那麼縱躍自如,絲毫也不勉強的嬉戲著。
  它們之中,有大有小,一共是十七隻。
  這一群小東西,真正的提起了他的興趣,消除了他不少寂寞!
  他默默的伏在洞口,觀賞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最後才發覺到,原來這群小雪猴,一半玩耍,一半卻是在覓尋食物。
  它們所要吃的,是峭壁堅冰之下的青色苔蘚。
  這是一種很驚險的場面,在它們吃食這種食物的時候,冷紅溪注意到它們的身手,這種身手,令他感到頗為佩服。
  只見它們整個的身子,平平的貼在峭壁之上,一雙足尖,也是繃貼得緊緊地。
  似如此,把小巧的身子,半轉過來,分出右手,用尖銳的指甲扣落堅冰,只一勾,就有一塊綠綠的青苔,落入它們如櫻桃一般大小的小口之內。
  一口吃完,絕不稍留,左腕一分,足尖一點,整個身子就會如箭矢一般的再次飛了出去,貼向了另一處峭壁!
  冷紅溪不由張大了瞳子,幾乎看得呆了。
  他心裡毫無意識的設想:「如果我們人類能有這種身手就好了!」
  人們的智慧、靈感,成功或者失敗,往往是基於一動念之間所生的反應能力。
  冷紅溪這一個隨便的念頭,就如同電流一般的,剎那之間,震動了他的全身!
  他不禁脫口「唉呀」了一聲:
  這一聲「唉呀」固然是帶來了他自己的一點靈機,卻也驚動了雪壁上的那一群雪猴。
  只聽它們吱吱一陣驚鳴!
  在那千仞的冰雪峭壁之間,它們就像是灑出手的一把銀珠一般,只一閃,已紛紛逃游得無蹤無影!
  冷紅溪不禁驚得呆住了。
  他真後悔自己的愚魯,望著冷峭的冰壁,他默默的想:「我為什麼不能模仿它們的動作,它們不是一群最好的老師麼?」
  這麼想著,內心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只是,由於自己的愚魯,竟把它們都驚走了,它們可能是永遠也不會再來了。
  想到這裡,真有無限沮喪,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候了許久,仍不見它們回來,他真正的感到失望了。
  返回洞中以後,由隨身革囊內,找出了紙筆,僅就記憶所得,把那些雪猴的動作畫了幾種下來,自己在壁邊學樣練了半天,絲毫不著邊際,一氣之下,也就不再苦苦的練了!
  在洞內,長日的無聊,每天,他除了苦練內功眼力,以及靜坐調氣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事好作!
  望著洞口的白雪,真不知何時冬去春來?
  黃昏的時候,他凝目望著那些蝙蝠,自洞口穿進穿出,心裡就更冷漠了!
  他最怕靜下來,因為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想到自己未來的下場,難免會悲痛傷心!
  所以他除了每日子午二時靜坐調息之外,其餘的時間,只要一空下來,必定要找一些事情做的!
  這時,望著那些黑翼編幅,心內不禁動了一動,暗忖道:「自從來這澗谷以來,我每日苦練內功、輕功、目力,卻把暗器這一門疏忽了,眼前閒著無聊,何不拿這些蝙蝠來試一試暗器手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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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23:34:37
  這一動念,立刻付諸行動!
  好在洞內石子甚多,信手拈上一粒,用彈指功的打法,把這枚石子信手彈了出去!
  他原以為自己暗器手法,素來造詣甚高,定必是一擊即中!
  誰知石子飛出,那蝙蝠只一合翅,就輕輕的讓了過去,冷紅溪又向另一隻蝙蝠接二連三的發了幾枚石子,也都落了空!
  這麼一來,他才知道,原來這並不容易,因為這些蝙蝠,飛行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得令人眼睛都難看清,要想打中它們,非得目力、指力、準頭,全都配合到極妙之處,差一點都不行!
  「好了!」他冷冷的一笑,自語道:「從今以後,我又多了一門功課了!」
  從這一天開始,他在他每日的功課之中,加上了這一門練習,以彈指功,用細小的石粒,去打那些進進出出的蝙蝠。
  這是一門極為艱難的課程,在開始的幾天,由於他選定的距離較遠,幾乎連石子都彈不到。
  漸漸的,石子可以達到距離了,漸漸地,這些石子已構成了對蝙蝠的威脅。
  這一天,天色剛剛微明,冷紅溪注目洞外,練習他的視力。
  他耳中忽又聽到了一片「吱吱」的清鳴之聲。
  這聲音,是他熟悉、盼望已久的了,他不由大喜,匆匆取出了紙筆,潛至洞口!
  大雪瀰漫裡他探首出去,果然他看見那些小雪猴,成群結隊而來。
  它們可愛靈活的小身體,飛躍起落在峭壁白雪之間,那種姿態真是美妙極了!
  冷紅溪這一次,卻是再也不會錯過機會了。
  他偷偷伏身在洞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
  那群雪猴正在雪壁之上,互相鬥毆為戲,起落縱跳,有如星丸跳擲一般。
  在冷紅溪的眼中,它們有好幾次,似乎就要滾落澗底,可是卻都能化險為夷,它們那種輕靈的身手,真玄妙到了極點。
  如果這些動作,不是出自它們的示範,冷紅溪認為人類是絕對無法想像出來的。
  他內心懷著無比的激動,一面細心的觀察,一面用筆把那些動作,簡單的繪畫出來!
  整整的一個多時辰,他都伏身在洞前,一動不動的觀察著,直到日光大現,那群雪猴才呼嘯著起落如飛而去!
  冷紅溪在它們去後,又用了一番心思,在百餘個生動的圖形之中,選擇了最生動的幾種,反覆的練習。
  他發現這群雪猴,最妙的是能利用它們的手掌和足心,還有它們的腰頸部位。
  只是這幾個部位,也是人們最疏忽的幾個地方!
  冷紅溪抱著鋼鐵一般的意志,誓必要創出一些人類前所未見的奇招,他是那麼的鍥而不捨!
  日子像箭矢一般的過去了,轉眼之間,冬去春來,春殘夏至……
  又有誰會想到,冷紅溪是如何的打發著他的日子!
  這兩年多以來,他的進步,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活躍在嶺陌上的一群雪猴,雖然是不再出現了,可是由於它們整整四個月的幫忙,冷紅溪自它們身上,已學得了聳人聽聞的絕技!
  他把它們竄伏縱騰等諸般動作,以圖像線條,整整的繪製了三百多種不同的姿式,日日勤習。
  在這一座澗谷內,他已能一騰十丈,壁虎游牆的功夫,更能一氣貼行二十丈高下。
  除了一些在先天上不能和雪猴相比之外,其它的地方,他真能把這三百餘姿式,模仿得維妙維肖。
  這些雪猴,其實它們本來名字應該喚作「狗面白猱」,是天山上的一種稀有動物,不知怎麼,這十幾隻移居到了此地來,它們生性喜雪、喜寒,只有在冰雪的天氣裡,才會出現,氣溫一變,它們也就立刻銷聲匿跡。
  它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性情喜高愛潔,非千仞以上的高峰它們是不會出現的,而且愛潔成癖,週身白毛,絕不使沾染一絲污垢,如果團體之中,有一個白毛染上了泥污,其它各猴定必棄之不顧,永不理睬!
  由於它們自幼即生長在峭壁冰峰之上,又喜食壁上青苔,所以身手矯捷在所必然,斷非一般猿猴所能望其項背。
  冷紅溪親眼看見它們其中之一,掠身追逐一隻大鳩,而手到成擒,可是玩了一陣之後,又把它放了,也曾經看見它們在雪化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在澗底戲水,竟能在水面上踏波而行,當真是天地之間,一種奇特的異獸!真是聞所未聞!
  這三百餘招式之中,冷紅溪把它們規劃成了七套不同的掌法及擒拿法,以及小巧的騰掠身法!
  他一日不停的苦練著這些掌法身法,產生了夢想不到的奇跡!
  其次在內功調息方面,他也有了不可思議的進展,往往一次靜坐能達一晝夜之久,有時性發,引吭長嘯一聲,四谷齊應,有如雷鳴,自己聽來,也不勝驚異。
  至於目力、指力,以及暗器的打法,那更不在話下了!
  對於目力的精銳程度,他可以用陽光作一個測驗,即使是正午時刻,他也能正視烈日,在盞茶的時間之內,目不交睫!
  在暗黯的地道裡,他能夠清晰的分辨那些五顏六色的石塊,這些真是他以往所不敢夢想到的!
  在這將近三年的日子裡,他的暗器手法,也有了驚人的進展!
  現在他能夠很準確的把那些來回進出的蝙蝠,用彈指之力,發出小石子,自空擊斃墜落!
  時日一久,那深澗中的蝙蝠幾乎已為他打死了一多半。
  所以他不得不改變打法,常常以小石子兒逗著它們玩!並不立刻就打死它們。
  這麼長久的日子以來,每天,他所能聽到的,只是自己的聲音,喘息、心跳……
  西邊的老玉米,在他的耕種之下,又多了一大片,秋天時候,結下了大堆的果實。
  那道泉水,也經過他巧心的引導,居然在澗底匯積了一個兩丈方圓的水池子。
  水色清碧,每日,他都在池內洗濯游泳一番,池面雖小,但是很深,你定是不會相信,在這個小池子之內,他竟練就了超人的水性。
  在如此漫長、無情、規律的日子裡,他幾乎忘記了一切,連自己的存在也幾乎都忘了。
  你也許有過這種感覺或經驗吧!
  當你靜極了的時候,你感覺到整個的天都變得低壓下來了。
  儘管那是無限的歎息、悵惆、孤獨……可是,它畢竟是一種屬於你的正常情緒,在這種情緒裡,你覺得升上去,沉下來,漲得無限的大,又縮得一點點小……有時候你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你也許還有過一種感覺:
  在一個熱鬧,亂囂,也許別人都認為是快樂場合裡,你會忽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空虛、厭惡,你感到你必須要一個人安靜一會,於是你走到曠野中,或者獨處在一間靜室之內,那一剎那,你的靈魂,忽然感到昇華,感到無限的安慰。
  這兩種情形,說起來,都只有在「靜」中,才能體會出來,前者是靜的低潮,後者是靜的昇華,我們往往是無從選擇,只有等待它們來選擇我們!
  但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卻善於養性,所謂「運用之妙,發乎一心」,就非長時間的修行,所能見功了。
  冷紅溪,如果說他麻木不仁,不如說他是已學得了養「性」的方法。
  他能在一片落葉,一宗流水,一朵白雲之間,得到他自然的快感,可是卻也會在一陣秋風裡,簌簌淚下,因為他畢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啊!
  他含蓄了閃爍的活力,這並不是說它們就消失了,而是待機而發,他絕不甘心,在這冷寞的澗底,虛度此生!
  在水面上,他曾發現過自己長長的鬚髮,最初他還常常的用短刃刮剃,日子久了,他也就聽其自然了!
  春花秋月,寒暑交替……
  冷紅溪已算不清,自己在這澗谷裡,到底消磨了多少個年頭!
  他只感覺到,峰頂的白雪積滿了又化,化了又堆滿了,象徵著一度春秋,如此,也不知有多少次了!
  有一些顯著的情形,令他感覺到,大概是歲月不短了!
  他感覺到自己完全發育成了另一個人,以前個子已是不矮,而如今卻成了昂昂的漢子,來時的鞋子也穿不下了。
  除了他留下的一套衣服,以備有一天出去時穿的而外,其它的七八套衣服,都破爛得成了線裙,他仍然捨不得把它們丟棄掉。
  在平靜的過了好幾年之後,他那靜止的心,好像又復活了。
  尤其是這最近一兩個月以來,他簡直是有些憋不住了。
  他變得和剛剛來時完全一樣。
  每天,他都會跑到石壁的盡頭,大聲的吼叫,希望能有任何一個人。聽見他的聲音,對他加以援手,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
  他相信自己是不能再忍下去,再下去必定是要瘋了。
  有時候,他會產生一些奇怪的念頭:
  「如果有人能在這個時候,把我救出去,我必定把我這一身絕技傾囊傳授給他,那麼,他必定是天下無敵!」
  可是,有時候他又會生出無比的恨意:
  「我要用這身功夫,殺盡天下的人……殺死每一個拿刀動劍的人。」
  有時候,也會和那個怪老人莫環生出一樣的想法,那就是想找一個替身來關一關,叫他也嘗嘗這種滋味。
  想到了莫環,他更不禁切齒痛恨!
  他之所以這麼無日無夜的苦練功夫,主要的是想有朝一日,自己出去以後,用來對付這個狠心的老人!
  這麼想著,他就更加緊的苦練他的功夫!
  雪猴傳授給他的那些鬼神莫測的身手,已經被他練得出神入化,並且融匯貫通,自創了無數的絕招,他相信這些招式是駭人的。
  唯一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對手,好用來試一試這些招式的神妙。
  內功已練到連他自己也不敢想像的程度,他能像一條蛇一般的卸下肩骨,在澗壁上遊行數十丈,劈空掌力能使對巖的冰雪紛紛四濺!
  他能夠在高巖之上,發掌濺起池中的水,像柱子一般的聳立起來。
  澗谷裡的蝙蝠已完全絕跡,他的暗器打法,也是驚人已極!
  他能夠先彈出數粒石子,遂後再追上數粒,而把前面飛臨半空的石子打得粉碎!
  武功到了如此的境界,也真可以說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自此而後,他再進一層,即使是極為輕微的進步,也需要一段極長的時間。
  冷紅溪這才瞭解到,武學之不易!
  他囊內原帶有十餘卷舊書,這多年以來,他把它們都讀破了,連字都看不清了。
  其中他最欣賞的是一部《唐宋詞選》,這部詞選共分七卷,舉凡杜、李、萬、秦、周等各家,無不收羅淨盡。
  他能夠把這些人的詩詞一字不漏的背出來,進而推敲研究,也頗能填出一些像樣的詞句來。
  那些書籍中還有一卷詩經,一卷易經,以及本朝張太和的紅拂記手刻本,宋石湖居士的一卷詩抄,另外就是師授的幾卷拳劍掌譜!
  這有限的幾本書,也就是他所僅有的。
  雖然他把它們都念爛了,可是在這一方面的成就,是不能和他的武功相提並論的!
  這一天,他練功夫練得疲了。
  天氣熱得實在難受,他就在泉水裡洗濯了一番,方自睡在石上閉目小慈,忽然當空起了兩聲鶴唳!
  冷紅溪不由睜開了眸子。
  在悠悠的白雲襯托之下,他看見了兩個小白點,正由雲端直向這絕高山峰投落而下!
  他目光精銳,只一眼已看出了,那是一雙極大的白鶴,自高空而下,就像是兩粒銀丸一般!
  冷紅溪正要注意看時,這雙白鶴已落在了峰上,他心中忽然一動,想道:「常聞鶴性通靈,我何不打它一隻下來,養著玩玩,也好給我解解悶兒!」
  想著就翻身坐起,由地上拾了一個石塊,身形貼著壁邊,一陣手足交替,已揉升上去了十五六丈。
  他把身子整個貼在峭壁之上,挪出一隻手來,那樣子同那些雪猴是一模一樣的!
  這麼長久的時間下來,他早已熟練了這種身手,絲毫也不覺得吃力!
  似如此在壁上貼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聞得鶴鳴復起,兩隻紅頂白羽的仙鶴,自峰上鼓翅而起。
  冷紅溪自來此地,也曾見過無數野鶴游雲,但是卻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只見這兩鶴雙翅張開,足有半扇門板大小!身形一起,快若箭矢一般的,直向雲端投去!
  冷紅溪見機會難得,口中疾叱了聲:「著!」
  右手拇食兩指用力,「叭」的一聲,把一枚石子彈了出去!
  他此刻手勁之大,已能彈石為粉,這枚石子出手「哧」地一聲,緊隨著第二隻白鶴,直上雲霄!
  他因是存心要活的,又怕傷重難醫,所以這枚石子不偏不倚的,正打在第二隻白鶴的左翅翅根上。
  那白鶴吃這枚小小的石子打在了翅根之上,負痛「呱」的一聲尖鳴,直向著雲下峰澗直墜了下來!
  冷紅溪彈石之時,早已考慮到那鶴落下的部位!
  這時那鶴就空打著觔斗,一路直翻而下,不偏不倚,正是向這澗谷之內墜來。
  只聽得「撲通」一聲,那大鶴若非一路扇著雙翅,這一下早已骨肉稀爛。
  就如此,也夠它受的了,只聽它「呱」一聲,白翼一展,肚腹朝天,頓時就不動了。
  冷紅溪飄身而下,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他忙趕上去,只以為這一下把它摔死了,用手摸了摸它身上,覺得心還在跳,大概還有救!
  當時就小心的把它提到池邊,但見這只白鶴果然極美,身材之大,幾有常鶴兩倍!全身雪白,更無一根雜羽!
  他匆匆取出一根繩索,預備繫在白鶴的足上,當他目光方自一接觸到這仙鶴的足踝時,不禁大吃了一驚。
  原來那仙鶴足爪脛之上,本就系有一道紅色的綵帶,尚還打著一個蝴蝶結扣的扣花!
  那個綢帶之間,更系有一個小小的翠色牌子。
  這兩樣東西,一入紅溪眼簾頓時使他呆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一個與人有關係的東西,他內心的激動,竟使得他那只遞出的右手,疾速的顫抖了起來。
  「哦……」他自語道:「這只鶴原來還有主人!」
  說著,他緊緊的抓著鶴爪,細細的翻看那面小玉牌,只見牌形微呈橢圓,其上刻有「二白」兩個小篆。
  冷紅溪不由信口道了聲:「二白!二白!啊……」
  誰知「二白」正是這白鶴的名字,冷紅溪這麼一呼,那只白鶴竟在地上「呱」的叫了一聲,雙翅啪啪的打動起來。
  冷紅溪忙把它輕輕按住,這一霎時,他幾乎興奮得跳了起來。
  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已經得救了。
  當時匆匆用繩子把這鶴足繫好,一頭繫在樹上,正要轉身取水,那隻大鶴己抖身站立了起來。
  冷紅溪見它睜著一雙火紅的眸子,望著自己,頭上白毛根根倒豎,樣子像是怒到了極點,一雙眼睛,不時的朝自己端詳。
  冷紅溪不由微微一笑道:「摔傷了沒有?」
  那白鶴「呱」的叫了一聲,長頸一伸,竟向他身上啄來!
  冷紅溪輕輕一閃,已把身子躲到了一邊,那大鶴一啄不中,更是大怒,長鳴一聲又向冷紅溪撲了過來。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好厲害!」
  遂又閃身躲到一邊,那頭白鶴兩啄未中,不禁連聲的長鳴了起來,雙翅用力的抖動著。
  這時冷紅溪才注意到,它的右翅根下染有一大片血跡,顯然是為自己所傷,可是這大鶴視他如仇,卻叫他無法近身。
  當時為難了一陣,只得取了一些水,放在它身邊,自己忙又閃身讓開。
  那大鶴像是餘怒未消,猶自厲聲鳴叫著,冷紅溪只得悄悄守在一邊,過了一刻,那只白鶴才上前飲了幾口水。
  冷紅溪又取了一些玉米,丟過去,白鶴倒是吃了一些,只是他只要一走近,那白鶴定必連聲厲鳴不已。
  如此,一直過了五六天,那白鶴的性情才稍稍的變得順和了些!
  這日,冷紅溪把備好的刀創藥,乘著它閉目休息的時候,硬性的給它敷上了些。
  卻發現那一石子把它傷得不輕,竟把它翅骨打碎了一半,僥倖還未全斷,只是它一時要想飛,那是辦不到了。
  冷紅溪不禁大為失望,就只覺得全身都涼了。
  可這是他惟一的機會,他不能就此甘心,他要靠這一隻大鶴來救自己,如果它不能飛,一切也就完了。
  自此,他每日都小心的看護著它。
  鶴性通靈,何況這只仙鶴原是為人豢養的,日子一久,它竟和冷紅溪建立了奇妙的感情!
  冷紅溪仍然不敢把它足上的繩子鬆開,每天他都使它練習著那只受傷的翅膀。
  漸漸的,這只白鶴已能在澗底翩翩的飛舞,只是還不能飛得太高!
  冷紅溪又怕它和自己混得太熟了,以後放它也不走了,豈不糟糕!所以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時候,他都遠遠的避開它!
  這一天黃昏,冷紅溪見那頭大鶴,在樹下來回的疾行著,口中呱呱連聲,像是已完全痊癒的樣子。
  他就把早已書好,署名為「亡命人」的一封信,放在一個竹筒之內,用破布封住了竹筒的口兒,然後用細線,緊緊的綁在仙鶴一隻足上!
  冷紅溪滿懷希望的鬆開了它腿上的繩子,它「呱」的叫了一聲,在澗底飛了一轉之後,又懶懶的落在附近一塊岩石之上。
  它歪著頭看著冷紅溪,口中只是連聲的叫著,竟是不忍飛去。
  冷紅溪眼巴巴的望著它,長長歎了一聲,道:「二白!去吧,把這封信交給你的主人,叫他來設法救我,快去吧!」
  說著揚了揚手,那白鶴歪頭又叫了一聲,張開雙翅在澗谷之內低飛了一圈。
  冷紅溪還以為它留戀不去,正自失望,卻忽見它接著長唳了一聲,長頸一揚,竟衝霄而起,一剎那間,已置身青冥,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它在白雲裡又徐徐兜了個圈子,逕自凌雲而去!
  仰首望著當空,冷紅溪長長歎息了一聲。
  這是一個渺茫的希望,一個夢想。
  「如果這鶴兒一去不回,如果它並未飛回到它先前主人之處……」
  「或者是它根本就沒有主人,那腳上的牌兒,只是早年某人放生時留下的記念呢?」
  果真如此,那麼一切也就不要再談了。
  一天、兩天、三天……
  冷紅溪都以火熱的心情期待著,每天他都大聲的叫著,希望能把自己的聲音傳出去,好令那個好心來救自己的人聽見。
  可是,他又失望了。
  整整的一個月的時間,沒有一點點消息,他火熱的心情,也終於又涼下去了。
  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如果沒有這個希望,他還好過些,最殘忍的,是希望的幻滅。人,誰又能生活在沒有希望的日子裡?
  絕望的感覺,再次侵襲著他,他看來是再也振作不起了。年輕人,能夠經得起十次失望,而卻經不起一次絕望的!
  現在,他那支持了多年的意志力,竟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內整個的粉碎了。
  他覺得自己是沒有救了。
  整天,他都沉沉的睡在那塊大石之上,連每天的功夫也不練了。
  惟一的希望,只是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是的,除了「死」以外,他還能期待什麼?
  這一日,在他生命裡,該是最不平凡的一天!
  當他正懶洋洋的倚著樹身,遐思異想的時候。
  他想著外面的人群、房屋、牛、馬、百獸……想著師父、家人……悲哀籠罩著他,他感到一種幾乎要窒息的死亡氣氛。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一聲清亮的鶴唳!
  那聲音,正是他夢中都祈求的。
  一隻紅頂雪羽的大仙鶴,緩緩的在高空中盤旋著,它是那麼的焦急,一轉又一轉的在白雲裡轉著。
  冷紅溪翻身由地上躍起,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二白,正是自己親手放出去的二白!
  他放開了嗓子,提足了丹田內力,引吭長嘯了一聲,這聲音足能裂金開石,而傳出數十里之外!
  他用力的舞著他的手,然後,他發現那隻大白鶴果然轉了一圈之後,直向著他處身的澗谷束翼下投!
  冷紅溪不禁喜極而泣,他放聲呼道:「二白!二白!」
  那只仙鶴緩緩的落下地來,以那雙紅紅的瞳子瞪著他,口中呱呱低叫了兩聲,直向他身前走過來。
  冷紅溪忍不住撲過去,緊緊抱住了它,卻見它足脛之上,繫著一枚青色的竹管!
  那竹管正是上次他系去的東西,冷紅溪幾乎要昏過去了,他抖著手解下了竹筒兒,發現筒口是用棉花塞著,這不是他原有的東西。
  他覺得心中一陣狂跳,血液一陣暴漲,幾乎都要噴了出來。
  他對自己說:「不要慌,定下心來吧……」
  冷紅溪!你坐下來慢慢的看吧,上天是不會絕人的!
  竹筒內是一張緋紅的信箋,捲成了一個卷兒,打開來,只覺得似有一陣微微的餘香。
  信箋上面用畫眉小筆寫著幾行字……
  「亡命先生:
  大札敬讀,對於閣下處境,萬分同情,只可惜不知閣下詳細困處,雲貴萬山如林,欲覓一澗無異海底撈針,請即繪一詳圖賜下,以便盡速相救!
          即頌
      愉快
  字跡娟秀,走筆如春枝著露,分明出於女子手筆,末尾並無具名,只有一顆圓形小印,細判之下,可看出是一個「雁」字。
  另有附白,云:
  「又:二白翅傷,幸為先生治癒,因其完全康復,始令上門,故姍姍來遲也!」
  冷紅溪只覺得眼前金光亂閃,紙上字跡,好像一個個都跳了出來,他讀完了這封信,高高的叫了一聲:
  「蒼天!蒼天……我真的得救了……」
  他竟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一時四谷齊應,當空的白雲,也似為他的哭聲震得滾滾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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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山崩石裂

  這悲慟的哭聲,使整個的山澗都為之震動了。
  他是那麼的激動、狂喜……幾乎接近瘋狂,一群火鳩為他的哭聲,驚得紛紛鼓翅而起。就像是一片絳雪似的,冉冉升上去。
  山谷、峭壁、枯洞,也都為之動容,發出了有如電鳴一般的回音。
  冷紅溪也不知伏在石上哭了多久,直到他覺得聲盡力竭,一些也提不起勁兒,才慢慢的止住了聲音!
  這時,他覺得一個毛乎乎的東西,在自己臉邊擦著。
  冷紅溪驚得猛然抬頭,卻見眼前竟是那隻大鶴二白。
  它驀地展開雙翅,呼呼的扇著。
  冷紅溪才由激動的情緒中,又回到了現實。
  他忍不住撲過去,抱住那大鶴的長頸,感激的道:「二白!二白!你可知我內心的狂喜?不要害怕,我是高興得要瘋了,所以才哭的!」
  說著,他伸出手來摸了一下臉上的淚!
  手觸處,卻是有如亂草似的一臉鬍子!
  這不禁又令他心中怦然動了一下!
  他猛然跳起來,跑到池邊,低頭瞧了一下自己,忍不住竟啞然失笑了。
  「我是一個鬼……」
  他想:「即使不是鬼,也和鬼差不多了!」
  池面上的人影,是那麼粗壯,有如山魈一般,亂髮滋生如雲,黑鬚挺生如刺,發如須,幾乎遮住了他一半的臉,比之昔日的翩翩風采,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望著水面上的自己,冷紅溪呆住了。
  那隻大鶴搖擺著,走到了他身邊,伸出了長頸,用嘴去扯了一下他的褲子。
  其實不如說是裙子更恰當一些,因為它破爛的程度,已成了一絲絲的線條,垂掛在下身前後。
  冷紅溪回過身來,苦笑了笑道:「二白,你也來打趣我麼?」
  那大鶴呱呱的鳴了兩聲,不住的搖擺著頭尾,冷紅溪忽然道:「哦!看我多笨,你大概是餓了吧!」
  二白點了點頭,冷紅溪不由大喜,道:「你聽得懂話,真太好了,來!」
  說著他縱身如飛,已來到了那片老玉米園內,信手摘下兩個最大的丟過去。
  卻為二白騰空用爪接住,翩飛到一邊吃食去了。
  冷紅溪這一剎那,幾乎是亂了章法。
  他簡直不知要做些什麼才好,匆匆又把竹管內的來箋取出,打開細看了一遍。
  這一次他發出了一陣狂笑之聲,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像這麼亂喊亂跳了一陣,才覺得情緒安定了下來,再去看那隻大鶴。
  這時它已吃飽了,舒起一爪,把長頸彎於翅內,竟是睡著了。
  冷紅溪自語道:「我要趕快繪好一張圖,叫這二白送回去!」
  在忍耐了長達八年的歲月之後,冷紅溪現在覺得一天都忍不住了。
  自由的可貴,是在於失去自由者的體會,否則僅是一個空虛的字眼!
  他打定了主意,只見他足下一點,已如出巢的燕子一般,向著對崖之上縱去。
  他身子向壁上一沾,僅以一腕一足用力,向上一翻,「嗖」一聲,已來到了洞口。
  緊跟著身形一縮,暴縮如貓,只一伏身,已鑽進地道之內,這動作經過長年練習,已熟巧透了,即使閉著眼睛,也不會出任何差錯!
  入洞之後,他即刻展開工作。
  他收藏著幾張紙,平日從不敢動,像寶貝似的夾在書卷之內,這時他把它找了出來,尚還平整。
  現在他腦子裡,細細的思索著此處的位置和地形。
  這實在是一個大難題,自己雖然昔日記得出入這山的走法,可是事隔八年,早已模糊了。
  冷紅溪急得頻頻捶牆,他用石塊,在地上畫了好幾遍,塗塗改改,最後選擇了一個比較近似的圖樣,又細細修改了一番。
  自己看了看,確實也無法再清楚了。
  他這才決定,把它畫在紙上,於是,他就用牙咬破了食指,直等鮮紅的血流出來,他才用它在紙上慢慢的描下來!
  如此費了足足有半個時辰,才算完成了這件工作。
  自己反覆的看著這張圖樣,愈看愈是不像,可是他實在也無法再畫出更好更仔細的了。
  只好把它小心的疊好,放入竹筒之內,竹筒兩邊仔細的封好,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這些工作做好之後,天色也漸漸的晚了。
  同時他也覺得肚子餓了。
  自那天以來,由於絕望的侵襲,已令他忘記了飢餓,想不到一旦恢復了生機,立刻就感到想要吃飯了,意念之於人,是多麼神妙!
  他把長長的頭髮,挽了一個髮結,拖在腦後,胸前的黑鬍子,也打了幾個結。
  這些發須,在近年來,常會使他覺得不便,吃飯、睡覺,以及遊行山壁之時,都要經過一番特別的處理!
  雖然是這麼煩人,可是他卻無可奈何。
  幾天沒有到捕雞的地方去了,現在那些樹枝椏上,正拴著三四隻大雄雞,見他過來,紛紛飛動。
  只是,這些經過前人設計,冷紅溪改良過的繩套,是那麼的巧妙,它們是無論如何也飛脫不了的。
  其中一隻,因為吊得太久,已經死了。
  冷紅溪匆匆解下一隻,其它的都放了生,他把這只山雞,用火烤熟後,就著泉水飽吃了一頓。
  這一夜,他竟失眠了。
  自從來這山澗以後,除了才來的幾夜失眠,這麼長的日子裡,他這還是第一次。
  他腦子裡所思索的,全是些人的影子。
  八年以來,他養成了孤僻的怪異個性,只是他自己還無從體會。
  對於人群,他是好奇的,他夢想著與他們相處,可是下意識裡,卻對他們有一種說不出的忿恨感覺。
  他恨他們,這麼長的日子裡,不來救助自己,他恨他們是生活在天堂的世界,而自己卻屈居在活生生的冷酷地獄之中。
  這是不平的,永遠也扯不平的!
  因此,他想到了報復,對整個人類的報復!
  想到此,他全身的熱血,都為之沸騰了。
  整個的一夜,他就是這樣的挨過去的!
  天亮之後,他最關心的就是那只二白!
  因為他全部的希望,都繫在二白身上,如果失去了這只鶴一切的希望,也就將成為泡影了。
  當他探頭外看時,那只可愛的白鶴,正展翅在池面上低飛著,從它啾啾的鳴聲中,可以看出它對這個熟悉的環境,是多麼的欣賞!
  冷紅溪飄身而下,中途只在壁上輕輕一沾。
  這數十丈高的懸壁,他落下來,竟沒有帶出一點聲音來,這是否是一個「人」所能達到的境界?
  就連那只二白,似乎也驚得怔住了。
  它收束了雙翅,歪著頭,看著這個怪異的人!
  冷紅溪跑過去,抱起它來親撫了一番,然後道:「二白,我的一切,都在你的身上了,這封信,你務必要為我交給你的主人,不能遺失!」
  二白連連的點著頭,又鳴了兩聲。
  冷紅溪知道此鳥已有些通靈,由此推想,他的那位女主人,也必非常人了。
  竹管紮好之後,他輕輕的拍了二白一下,這隻大鶴一聲長鳴,二足向後一伸,箭也似的投了出去。
  在這晴朗的天空中,它那白色的羽毛,與陽光對映著,發出了一點白光,隨後變成了一個極小的白點,眨眼之間也就不見了。
  冷紅溪注目著它逝去的方向,那是直奔「西北」的方向。
  他冥冥中,祝福那位好心的朋友,向著西北方向,深深打了一躬道:「雁小姐!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是我冷紅溪的朋友,你如果能救我出去,我將用我有生之日,來報答你對我的深厚大恩!」
  自此以後,他都以一顆火熱的心期待著,一天、兩天、三天……十天又過去了。
  現在他不禁又感到有些失望了,這種日子,真是不好挨呀!
  每天,他都像大旱渴望雲霓一樣的心情,去等待著,可是他又失望了,非但是不曾有人來,就是那只二白也沒有再來過!
  慢慢地,冷紅溪完全絕望了。
  多少次的祈求,狂笑、暴跳、飲泣……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他又過著像以前一樣的日子了。
  他終於不再夢想了。
  秋去冬來,當大雪飄飄的落下之時,他才知道,又一個殘酷的冬天來了。
  現在冷紅溪一套遮身的衣服都沒有,更不要說御寒了。
  他把乾燥的玉蜀黍葉子,一片片的穿串起來,週身上下纏起來,當無比的寒流侵襲他的時候,他只能滿澗谷的狂跑亂跳著,藉以發揮體能的熱,來逐退寒冷。
  到了夜晚,他就盤坐在地洞裡,用內功來御寒。
  這是多麼苦的一段時間,冷紅溪就這麼一天天的挨下去。
  現在,那自由的意念在他心目中,已經不復存在了,他不敢去想,想起來,他就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
  當兩壁上的堅冰瑞雪,變成了清水,順壁湍流而下的時候,他感到春天又來臨了!
  這幾天,他變得異常的懶,所要學的武功,在他來說都已達到了巔峰,可是這些有什麼用?
  如果永遠在這個絕世的澗谷裡生存著,武功又有什麼用?
  他輕輕的滑下了峭壁,見石面上,已生了一層青苔,一種說不出的懶散,令他伏身在地上,痛哭起來。
  可是,就在這時,當空忽然起了一聲鶴唳!
  冷紅溪只當是通常過澗的白鶴,毫未在意。
  一剎那間,兩隻雪白的大鶴,已飄身向著他身邊落了下來。
  冷紅溪猛地跳起來,卻見二鶴之中,那一隻較小的,正是二白,他不由呆了一呆,狂喜道:「二白!二白!」
  那只二白低叫了兩聲,像是給它那個同伴打了一個招呼,二鶴立即旋翅升空而起。
  冷紅溪不由急猛跳了起來,道:「二白!二白!不要走……不要走……」
  二鶴卻是不應,只見它們在洞口迴旋了一周之後,便向一邊飛去!
  冷紅溪長長歎息了一聲,用力的向壁上劈出一掌,石屑紛飛,他狂笑著,就像是一個瘋子,雙掌左右揮舞,掌風過處,發為悶雷,一時四山都起了回音!
  他如此發洩了一陣,狀如瘋癡!
  當他聲盡力竭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澗底浮上一層微微的暮色。
  冷紅溪失意的爬回到他的地洞之內,倒身在玉米葉鋪成的地上。
  他昏沉沉的什麼也不想了。
  就在他正要入睡的當兒,他耳中忽然聽到一種極為清楚的腳步之聲。
  這聲音使得他精神一振,一骨碌由地上翻了起來。
  這幾年的時間,他的內功造詣,已到了非凡的境地。
  這附近數里之內,一些輕微的聲音,也能令他立刻驚覺,這和當初莫環所以能發現他的原因是一樣的!
  他坐起來,貼耳壁上,靜靜的聽下去!
  果然,他聽見有清楚的腳步聲,似乎是在遠處的峰石上行走!當時不由興奮得全身戰抖了起來。
  他告訴自己說:「冷紅溪,你得救了!」
  「把握著這個機會,不要嚇跑了他!」
  想著他提起了玄陽真力,貼壁道:「朋友!你是一個人來的麼?」
  那腳步聲,忽然停住了。
  冷紅溪緊張得全身出了一陣冷汗,忙道:「朋友,你不要怕,我只是一個人,我多麼需要你的幫助,你能夠為我做一點事情麼?」
  說了這些話,他不自禁的有些臉紅,因為這種口氣,使他憶起了當年,那莫環向自己求助的聲音,不是和自己現在說話的口氣,極為相似麼?
  他這些話,透過了金石一般的堅壁,傳了出去。
  立刻,就有了回音!
  那是一個驚異的少女口音:「你是誰?是和我說話麼?」
  冷紅溪不由怔了一下,心悅道:「原來是一個女的,我這種樣子,豈能見她?」
  可是好容易盼到了這個機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去的,當下激動的道:「是的!是的!姑娘,請你幫助我一下吧!」
  那姑娘突然發出驚喜的聲音道:「啊!你就是亡命人,是吧?」
  冷紅溪不由大吃了一驚,道:「你是誰?姑娘……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壁間透過那姑娘咯咯的笑聲道:「亡命人,我是來救你的,我為了找這個地方,已用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了!」
  說著她又學著佛家的語氣,唸了一聲佛道:「阿彌陀佛,可算找到你了!」
  紅溪不由恍然大悟,他感激涕零的道:「這麼說,你是雁姑娘了?我不是畫有一張圖麼?」
  那姑娘哼了一聲,嗔道:「別提那張圖了,害我瞎找一氣,你快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好來救你!」
  冷紅溪猶豫了一下道:「雁姑娘,你靜下來,讓我告訴你,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你必須要仔細的聽。」
  那姑娘笑了笑道:「好吧!你說,我聽著就是!」
  冷紅溪道:「姑娘,當初我和你一樣,一片好心救人,卻反被陷在壁內,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所以你要注章的聽……」
  說著又歎了一聲,道:「姑娘,你首先要穿過眼前的一些陣門,這是一位前輩設下的陷阱,很是危險!」
  那姑娘笑了一聲,冷紅溪可以清楚的聽見她在翻動一堆岩石的聲音。
  她一面翻著,一面笑著:「我的鶴兒回來了。」
  冷紅溪唉了一聲,想不到這姑娘如此天真,當下急道:「姑娘,你要注意你眼前那些花樹,那是很危險的!」
  話聲未完,已聞得那姑娘嬌叱之聲。
  紅溪忙道:「姑娘,你怎麼了?」
  那少女大聲道:「不好了,天上怎麼變紅了!唉呀……」
  冷紅溪不由吃了一驚,忙道:「姑娘,現在你聽我說,轉過第一層花樹,步法是進五步,然後騰身飛越!」
  那姑娘依言而行,她一面對她的鶴兒道:「你們是怎麼了?莫非有什麼危險麼?」
  冷紅溪清晰的可以聽見二鶴在空中高聲鳴叫的聲音,很是淒切。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是一種極為不祥的預兆,他倏地回過身來。
  透過這條地道,他看見外面天色竟是一片火紅,更在此時,耳中聽到了一陣極大的隆隆之聲。
  冷紅溪不由大吃了一驚,外面那個姑娘,忽然大聲嚷道:「不好了……山崩……我……我怎麼辦呢?唉呀……」
  冷紅溪這時也覺出足下的岩石,頻頻的搖動了起來,耳聞得萬山齊鳴,其聲有如萬馬奔騰一般。
  那姑娘悲淒的聲音,他彷彿聽見了。
  可是眼前救命要緊,自己身處在岩石的地道之內,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
  眼前這種巨大的聲音,正應上了「山崩海嘯」那句話兒,那是一種千年難得遇見一次的天災!
  冷紅溪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這時就是喊破了喉嚨,那姑娘也是無法聽見。
  可憐自己九年來,夢想達到的事情,一旦來臨,卻會在這緊要的剎那之間,遇上了山崩,真正是自己命裡該當如此了。
  時間已不容許他再作猶豫,他匆匆的爬出洞外,只覺得整個的山澗都在劇烈的搖動著。
  當他用最快的身法潛至澗底,這時劇烈的地震已完全發動了,無數的大石由峭壁上滾落而下,所震動的聲音,真有驚天動地之勢。
  這真是驚險絕倫的場面,天空是火也似的紅,石滾樹倒,山澗在劇烈的搖動著。
  冷紅溪略一顧視之下,身形飛縱而起,直向對巖的澗壁之上落去。
  他身子方向壁上一貼,才發現正有數以千計的大小石塊,如萬馬奔騰似的滾落而下!
  這真是一個驚魂欲絕的一刻,冷紅溪哪敢絲毫猶豫,當下就壁一滾,已附身到丈許外的一棵古松之上。
  松樹旁邊,有一個半圓形的窪口,他就把身子向裡面一倚!
  緊跟著一聲大震,冷紅溪但覺身子重重的在石壁上撞了一下,那種力量,足能把一個人活活撞死。
  冷紅溪只覺得全身骨節都要碎了,可是接下去的再一次重震,他彷彿被直拋了出去,頓時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天空飄浮著靜靜的白雲,和煦的風慢慢的吹送過來……幾隻蒼鷹在亂巖之間低低的掠空飛著,覓食山崩後那些喪生的小動物。
  冷紅溪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只覺得全身上下,幾乎都要散了。
  他整個的身子,半壓在一塊巨石之下,全身上下幾乎是一絲不掛,並且沾滿了鮮紅的血!
  他不由吃了一驚,勉強掙扎著站起來,才覺出腰臉以及左腿上,都有撞傷的傷痕!
  原本穿在身上的玉米葉子,這時早已一片片的散落。低頭一看,他連忙又蹲了下來。
  他腦子這時才完全清醒了過來,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當他目光向四外一掃,又發現眼前的情形已和昔日大大的不同了。
  昔日那個如仞峭壁,以及自己存身的地方,現在都已不存在了,只剩下展延百里的巨石斷壁,幾道泉水兀自在嘩嘩的流淌著。
  冷紅溪麻木的又站了起來,眸子裡淌出了熱淚,他喃喃的道:「天哪!我自由了……這一次,我是真正的得到自由了!」
  他一跤一拐的翻過了無數山石,站在一塊較高的山石之上,向遠處望了望,他看見有幾處倒塌的房屋,距離約在數十里以外!
  現在他更完全相信,自己是自由了。
  想不到這一次山崩,竟使得整個的山峰,一時之間化為平地,大自然的威力真是不可恩議!
  冷紅溪走到了一處泉水旁邊,彎下身來,把身上的泥污血跡洗了洗,隨手在附近剝了一些棕樹的葉子,隨便圍在身上。
  他只覺得嘴裡一陣陣的發甜,百骸盡酸。
  回想到方纔那種驚險的情形,真是猶有餘悸!自己這條命,可真是揀來的!
  坐在一塊山石之上,喘息了一陣,他不禁想道:「不知道那雁姑娘如何了?」
  想到此,忙站起來,左右看了一眼,哪裡有什麼發現?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記得山崩之前,已是暮色將近,怎麼這時,日光還這麼驕艷?
  他仔細想了想,才知道,原來事情已隔了一夜,也就是說,自己已整整的昏睡了一夜!
  他必須要盡快的走出這片山地,以免第二次的山崩來臨!如果再來這麼一次,自己是萬萬的活不成了。
  他勉強支持著身子,一踱一拐的翻越著這些山石,腦中兀自惦念著那個姑娘!
  她是一個多麼天真而有正義感的姑娘,雖然自己並沒有看見她的人,可是可以想像出,那是多麼惹人憐愛的一個姑娘!
  如果她死了,該是一件多麼令自己痛心的事情!
  可是眼前,自己實在是沒有力量,再去找尋她的下落了,這麼大的地方,就是找也無從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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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23:35:34
  他這麼向前翻越著,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發現前面有一大片莊稼!
  只是那些莊稼,東倒西歪,凌亂不堪,耳中卻也聽到了一些人聲。
  冷紅溪不由吃了一驚,他定了定神,繼續前行,當他繞過了最後的一堆亂石之後,他來到一個倒塌的房舍之前。
  這時正有一個農人,用棍子在倒塌的房屋堆裡翻弄著,一個婆子,哭喪著臉,坐在一邊,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
  冷紅溪的驀然出現,不免令這兩人大吃一驚!
  那個農人,嚇得手裡的棍子也掉了。
  他身邊那個女人,更嚇得尖聲的怪叫了起來,小孩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那農夫一跳而出,拉著女人大聲道:「快走!快走!這是出魈木客,可是招惹不得!」
  冷紅溪見狀大是羞慚,他忙道:「喂!喂!你們不要怕,我也是人……」
  可是那一對農人夫婦,早已跑得沒影子了。
  地上放著一個瓦罐,一堆破行李。
  冷紅溪實在是餓了,他走過去,把瓦罐打開,裡面是一罐子黑麵條,還溫溫的,旁邊是一個粗碗。
  他也顧不得了,狼吞虎嚥著,把這一罐子面都吃完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又在行李裡找出了一套衣服,湊合著穿上,實在是不像個樣!
  這九年來,他身子已鍛煉得像鋼鐵一樣的結實,尤其是兩肩和胸部的肌肉,比之原先,幾乎寬出了一倍,這農人的衣服,他自然是穿起來太緊了!
  他穿上衣服,見包裹內有幾兩碎銀子,也順手掖了起來,當時正要站起,忽聽見一片人聲傳了過來。
  冷紅溪忙回頭望去,卻見先前那個農人,帶著一大群人,各持棍棒,直向這邊叫囂著跑來。
  冷紅溪忙走上去,雙手抱拳道:「各位請了!」
  他這一句話,不禁把所有的人,都嚇住了。
  為首那個農人,一邊退,一邊道:「你……你是人?」
  冷紅溪笑了一聲,道:「自然是人了,我因一時缺衣,暫借你一套衣服及幾兩碎銀子,日後必還。你這是做什麼?」
  那農人張大了眸子,道:「你既是人,怎麼留有如此的頭髮和鬍子,你莫非連一件衣服也沒有?」
  這時四下的人,已團團的把冷紅溪圍住了,人群之中,一人大聲道:「這傢伙一定是個怪物,昨天的山崩地動,必定是這妖怪搗的鬼,來!打呀!」
  一聲喊打,眾聲齊應,一時之間,棍棒齊飛,直向著冷紅溪全身上下齊打過來!
  冷紅溪雖說是全身疼痛,四肢無力,可是卻也不願就這麼的死在這群鄉民手中!
  他口中大笑了一聲,冷哼道:「愚蠢的東西!」
  只見他雙手連翻,那些棍棒只要挨著他一點邊兒,無不飛上了半天,人群更是東倒西歪,亂成了一片。
  這麼一來,眾人更是嚇壞了,紛紛叫著跑走了。
  「想不到我冷紅溪別世九年,竟被人以怪物視之了!」
  想到此,又不禁朗聲大笑了起來。
  他這麼狂笑著,一直笑到聲盡力竭,才停住了笑聲,自己也很奇怪,怎會有此反常的舉動!
  那些跑走的人,大概都已嘗到了厲害,不再來了,冷紅溪也少了些麻煩。
  他在眾人遺失的物件中,挑選了一口尚稱鋒利的刀和一支哨棍,又在附近一家倒榻的農家,找了一個地方暫時歇下來,然後把傷處洗滌包紮一番。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來,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說是完全復原了,他就插上刀,提著哨棍,獨良返回到那片亂石山地中。
  他腦子裡實在不能忘記那個好心的姑娘,她是死了?傷了?還在不在這裡?這要查清楚才是!
  崩塌了的山峰雖不多,可是卻展延出數十里以外,到處都是大石。土堆和倒了的樹。放眼看去,滿目蒼夷,好不驚人!
  冷紅溪展開了身法,在這倒塌了的山峰亂石之間、整整的找尋了一天。
  從日出到日落,他幾乎把每一塊能夠移動的山石都翻過了,可是那姑娘的芳蹤,仍然是一個謎。
  現在冷紅溪才感到失望了。
  他默默的坐在一塊大山石之上,心中充滿了悲哀的情緒,他想:「她也許死了……」
  這多年以來,自己就像是一個死牢的囚犯一樣地活著,沒有任何人關懷和同情,最後僅有這個姑娘,可是,她竟為了救助自己,而失去了生命。
  這該是一件多麼令人痛心的事情!冷紅溪整個的心都碎了。
  西天的斜陽慢慢的落下去,遠處的野狗一聲聲的長吠著。
  冷紅溪猛地站起身來,他的眸子變得異常的明亮,足飛處,踢碎了一塊斗大的山石。
  驀然間,他對這個世界上的人,生出了一種極度的反感!他要用這雙手,用這一身傑出的武功,在這個世界上,做一些驚人的事情。
  事實證明了,這個思想怪異、行為任性的可怕少年,在武林之中,所造成的震驚、恐怖,以及一些血淋淋的事跡,果然是五百年以來所罕見的!
  一件震驚官署民間的新聞,首次發生!
  開封府相國寺街——府衙,十二日夜晚,來一巨盜,該盜身高六尺有餘,著黑色長衣,背插紅燈一盞,入衙內獄房,殺捕快二人,開死牢鐵門,放走服刑待斬之死刑犯六人。
  捕頭雙鉤吳虎偕干捕四人趕至,為該盜以凌空掌力,擊斃於十步以外,死相極慘。
  紅燈盜劫獄殺人後,長笑而去,云云……
  十日後,洛陽府發海捕公文說:
  緝大盜紅燈賊一名,姓名不詳。
  該紅燈大盜,身高六尺餘,相貌堂堂,著黑衣,背插金色細竿,挑紅燈一盞。
  該盜夜入府衙,如法炮製,開獄門,凡死囚皆縱之,余仍囚之。
  捕頭金刀曹子秋,偕其子曹放雙雙出擒,為該盜以指力凌虛點斃,該盜隨即騰身登屋,如青煙升空,頃刻不見蹤影,目睹者皆疑為妖魔云云。
  曹州府為魯西大鎮,紅燈盜竟也光顧。
  該盜夜入牢獄,開啟死牢,犯人吳天化,妖道士黃羽真人,皆為縱放。
  捕頭錢二金,俱其威不敢擒,卒令該盜揚長而去。
  錢二金憶該盜年貌,謂為一二十四五少年,身高六尺許,方面大耳,儀表極俊,背樹紅燈。
  該紅燈大盜,來無影,去無蹤,一躍十丈,劫獄時以手捻鐵鏈,鏈即碎。
  捕頭錢二金及手下捕快七人,有虧職守,現已收押,詳情待查……
  紅燈大盜,就像一聲迅雷,一道閃電一般,震驚了整個天下。
  江湖武林中,更如同起了一陣旋風。
  對於這個來去如風的大盜,江湖上眾說紛壇,有人說該盜是一嗜殺如狂的怪人,有人則說該盜是一俠盜,頗負正義感。
  可是平心論之,這個怪客實在什麼都不是。
  如果說他嗜殺如狂,有幾件案子他絲毫不染血腥,只是劫獄而去。
  如果說他是江湖俠士,也不然,他的手段太毒辣了,正經俠士,豈會如此為之?
  再者,此人所縱放之人,皆為死獄的重犯。
  細想起來,這個紅燈盜並不認識這些犯人,那麼他這麼做,為了什麼緣故呢?
  這真是千萬人百思不解的一個問題!
  江湖上,對於這一連串有如暴風雨一般的事情,雖然是談虎色變,卻也極具興趣。
  奈樓酒肆間,這位紅燈大盜是最熱門的話題,到處都在談論著他。
  也有人叫他是紅燈大俠的,不管是紅燈盜也好,紅燈俠也好,此人確是一個生具怪性的奇人。
  緊接著以上三件大案子以後,這位詭異莫測的紅燈怪客,又在大名府南宮縣做下了同樣的案子。
  整個的河北省被震動了!
  很顯然,這個紅燈大盜,一路北上,其目標,似為當今天子腳下的北京!
  所以這兩天,天津、保定、北京的大小衙門,無不戰戰兢兢,就連朝廷也為之不安起來。
  由九門提督府發下來的告示,貼遍了天下。
  對於這位紅燈大盜緝捕的賞格是:
  「凡通風報訊因而成擒者,賞白銀五百兩;
  擒交官方者,賞白銀三千兩。」
  這真是一筆巨大的賞額,難怪這些日子以來,大街小巷,人人都嚷著要拿紅燈大盜了。
  可是這位來去如風的大盜,是什麼樣兒,在哪裡,他們都還不知道呢!
  人們捕風捉影,官方鑼鼓大張,構成了一股史無前例的緝盜浪潮。
  整個的北京城,簡直沒有一個人不在談這件事。
  由於紅燈大盜作案時,背樹紅燈,標誌明顯,提督遂頒令京城,今後半年之內,各衙門以及店商民間,一律禁用紅燈。
  這一規定,實在很在意思,其用意無非是孤立這個紅燈大盜,使其無從遁形。
  其實這是一件很幼稚好笑的事情,試想,這個怪人,如果不願暴露形跡,又何必標新立異的在背後樹立什麼紅燈?
  提督大人,這一個月以來,日夜為這件事發愁,就是做夢有時候也會夢見這個紅燈盜!
  北京是在天子腳下,可不比一般。
  不要說被這紅燈盜殺人劫獄了,只要讓對方在這地盤上出現兩次,他這個提督也就夠瞧的了。
  用罷了晚飯之後,這位提督大人萬冀舟,在花廳內來回的踱著方步。
  他左手上托著白銀的水煙壺,兩道壽眉緊緊地皺著,花廳內燈光如晝。
  這位萬大人,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人。
  他身後侍立著的是身著青布長衫的長隨金福,主僕二人都顯得很焦急的樣子。
  萬大人踱了幾轉,立定了身子,回身道:「金福,你再去看看,派人去請一趟!」
  金福躬身答了一聲:「是,大人!」
  方自轉身欲出,目光至處,隨即高聲道:「稟大人,郭班頭到!」
  萬大人點頭道:「快請!」
  話聲一落,門外已走進一個六十上下,花白鬚發的老頭兒,此人雙目深陷,精神抖擻,正是職掌京城三班六衙的大總班頭,金豹郭松明。
  他面色十分沉著,入廳之後,背牆而立,向萬大人請了一個安,道:「稟大人,順天、宛平的捕頭們都在門外聽傳!」
  萬大人點頭哼了一聲道:「傳他們進來!」
  金豹郭松明答了一聲是,上前一步,小聲道:「卑職已托人請得大內的皇衛倪大人,以及卑職的一位好友紫面叟邱池出面……」
  萬大人面色一喜道:「哦!快請!」
  金豹郭松明低頭一笑道:「此二人身份不同,卑職已把他們款待在安福客棧……」
  萬大人點頭道:「我馬上命人去請!」
  郭松明面色一紅道:「還是派車去接較好!」
  提督萬冀舟眉毛一皺,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吧!」
  遂命人套車,去迎接這兩位高人異士。
  這裡萬大人才算鬆下了一口氣道:「郭捕頭你快請他們進來吧!我可是急死了!」
  金豹答應了一聲,快步出廳,領進四個人,一一向萬大人見禮。
  萬大人命他們一一落座,他們是宛平縣的捕頭飛爪謝子威,順大府大班頭夜貓子井上飛,副手乾坤掌向英,以及天津縣的班頭金刀徐永昭!
  這幾個人,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捕役了,在他們手上,大大小小也不知偵破過多少案子了。
  他們手底下全不含糊,像這樣勞師動眾的結合在一塊兒,還是十年以來第一遭。
  這幾個月來,紅燈盜把他們搞慘了。
  每個人恨在心裡,可是卻也怕在心裡!
  因為從紅燈盜的殺人手法上,他們都能看出共同的一點,這個紅燈盜,手法之高,是他們簡直不能望其項背的!
  金豹郭松明雖有一身驚人的功夫,可是在他審理各處公文之後,對這個怪盜,他也是自歎弗如!
  幾個人臉色都很難看,落座之後,不發一語!
  萬大人皺眉道:「請各位此來的目的,郭班頭必定已說得很清楚了,這個紅燈盜太橫行了,現在鬧得到處雞犬不寧,此人不除,北京城永無安靜的日子……」
  說著他歎了一聲道:「今天早晨北代王交待下來,說聖上已知此事,囑我務必要留意……」
  說到此,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很發怒的道:「你們要明白,北京所關的犯人,都是些涉及重大案件的人,可不能隨便叫他放走的!」
  他轉過身來,對金豹郭松明道:「關於這件事,你的主意如何?」
  郭松明立起來,道:「稟大人,卑職也曾想到這一點,依卑職的意思,北京監獄太多,防守不易,不如統統合在一起,集中全力防守,諒那紅燈盜一人終也難以施展!」
  萬大人點了點頭道:「也好,只是……」
  郭松明冷冷一笑道:「這紅燈盜所縱放的,全是死刑犯人,以卑職看,就把所有死犯,囚在一處,卑職等合力日夜防守,同時該處監所還要加強建築,設高牆、絲網,明燈暗卡,另外再請大人調一些弟兄來負責巡察,這樣就可放心些了!」
  萬提督點頭道:「這些事都不成問題,我會交侍下去,你們自信能拿住他麼?」
  金豹郭松明不由面上一紅,笑了笑道:「卑職等已集結全力,再有卑職好友邱池及倪大人,這二人武功都高出卑職數倍,如全力以赴,那紅燈盜諒也不敵!」
  萬大人跺了一下腳道:「光不敵也不行呀,你們要設法拿下他來!」
  郭松明連連點頭道:「是!是!」
  萬大人一雙手摸著唇上的短鬍子,冷笑道:「這個紅燈盜有這麼厲害呀?他有三個頭?六個胳臂?」
  才說到此,金福來報道:「稟大人,倪大人及邱老義士到!」
  萬提督忙率同眾捕快一起步出花廳,花廳外,立著兩個年歲相差不多的老人。
  但見那位朝廷四品侍衛,一身便服,面色白淨,看起來十分瘦弱,一雙八字眉,兩隻精幹的眸子。
  這人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會武的人,相貌衣著都很文靜。
  那位紫面叟邱池,此人倒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紫面」老頭,兩顴高聳,生著一圈繞口鬍子,年歲約在六十上下,此人睡眼惺忪,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二人只對著這位提督大人點了點頭,萬大人忙笑道:「有勞二位,快請入內待茶!」
  金豹郭松明也笑著和二人打了個招呼,一行人進入花廳落座,交談不久,那位皇差倪大人便冷笑著對萬提督道:「萬大人,聖上對這件事很是不放心呢!」
  萬提督賠笑道:「這事北代王已告訴我了,這一次有倪大人同邱老師幫忙,諒那紅燈盜是插翅難飛了!」
  這位倪大人,號稱一手雙鏢,姓倪名少英,一身輕功不弱,穿瓦行梁如履平地一般,他最拿手的是暗器,兩隻手輪替發鏢,堪稱一絕。
  他倒是真心實意想要拿下紅燈大盜,借此一顯威風,幾個人在廳內密談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算得到了結果!
  就在第二天,所有的重刑犯人,都被集中了。
  北京城的「花石子牢房」,真正是如臨大敵一樣的戒備起來了。
  這花石子牢房,特別由金豹郭松明督促著,加高了牢牆,設下了暗卡,絲網,由五十名快刀手,五十名弓箭手,不分日夜的分作四撥,在牆內外守護巡邏。
  這一切的準備,不過只為了對付一個人——紅燈大盜!
  但到如今,這個紅燈大盜,他叫什麼、姓什麼,還沒有一個人知道。
  整個的北京城都陷於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裡!
  三杯老酒下肚之後,順天府的那位班頭,乾坤掌向英不禁有了些醉意。
  他把酒杯重重的向桌子上一放,憤然道:「紅燈盜不來便罷,來了老子要他啃我腳上的泥!」
  才說到此,他忽然眼珠子一翻,嘴角直向後抽咧著。
  同桌的四位捕頭,都不禁一呆!
  夜貓子井上飛皺了一下眉,用手拉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喝多啦!」
  這一拉,卻見他這位賣命的兄弟,身子一個骨碌就倒下了,眾人一時大驚!
  金豹郭松明馬上走過來,扶起他一看,只見他全身縮得弓也似的,順口流著白沫子。
  郭松明面色一變道:「不好了,他是讓人家點了穴了!」
  眾人聞言,刷地散了開來,俱都操起了傢伙。廳外傳來一聲陰森森的笑聲。
  窗前紅光閃處,現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夜貓子井上飛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就站在窗前,不由猛的推開了窗子。
  他看見一個人的背影和一盞晃動的紅燈。
  井上飛嚇得退了一步,啞聲道:「紅燈盜!」
  屋裡的四個人,就像是著了一記悶雷似的呆住了。
  金豹郭松明咬了一下牙道:「他的膽子也太大了,上!」
  說著話,他忽地甩出了一把椅子,發出了卡的一聲,人也像一股煙似的跟著竄了出去。
  緊隨他身後的是飛爪謝子威、夜貓子井上飛和金刀徐永昭!
  他們三個人,全都抽出了兵刃,面色緊張!
  郭松明身子向下一落,便看見了那個怪人,但見那怪人是那麼的沉著,不慌不忙地向前面行著。
  金豹郭松明,並不能看見對方的正面,只能看見對方的背影和立在頸後的那盞紅燈。
  他冷笑了一聲道:「相好的,久候了!」
  說著足下用力向前一點,如同一隻猛虎似的撲了出去,同時口中吐氣開聲的「吭」了聲,雙掌向外一錯,用雙撞掌的重手法,直向對方背心上猛擊了過去!
  說來好笑,那人卻是連頭也不回一下。
  金豹郭松明雙掌遞出,尚離著那人背後尺許遠近,卻就為一股無形的潛力反彈了回來。
  他被迫得一連後退了三四步,差一點坐倒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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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23:35:58
  這一驚,直把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他身後的金刀徐永昭和夜貓子井上飛,也交叉著自兩側撲上來。
  徐永昭的一口魚鱗刀,由下而上,直向著那人右肩上削去,夜貓子井上飛的一支萬字奪,卻是向著那人肋上猛扎過去!
  這兩個人的身手,確是夠快的了。
  兩口兵刃甫一遞出,那背樹紅燈的漢子,忽地一聲狂笑!
  只見他身形向前一塌,斜側著擰了過來,雙手同時向外一伸。
  徐、井二人為之大駭,急切間看見來人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魁梧少年,長眉斜飛,虎目如星,好俊逸的一副外表!
  就在這時,一口刀,一支萬字奪,已雙雙捏在了來人手中。
  遂見他劍眉一挑,叱了聲:「去!」
  雙臂一分,徐、井二人就像是驀然分飛的一雙燕子,雙雙栽了出去,各自滾出數丈以外,頓時人事不省。
  這種驚人的身手,使得在場的金豹郭松明和飛爪謝子威,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戰!
  飛爪謝子威忽地高聲叫道:「拿紅燈大盜!拿賊!」
  正當他還要再大聲的喊下去,只見眼前紅光一閃,那高大的黑衣少年,已立在他的面前。
  謝子威不由臉色一青,他發覺這個年輕人,那雙亮若晨星的眸子裡,似乎含著無比的譏誚。
  當下厲叱了聲:「好強盜!」
  雙手的鶴爪,分左右直向著對方雙肋上撩去!
  黑衣少年一聲冷笑,雙手驀地向兩邊一分,謝子威生恐兵刃又為他抓住,當下忙向當中一合,用「韋陀捧杵」之勢,向上一彈,直取紅燈怪人的面門!
  這位宛平縣的大捕頭,仗著自己鶴爪雙廉上的功夫不弱,這麼一來,卻是為自己結上了死緣!
  他的鶴爪雙廉方自挑起一半,黑衣人不知怎麼左手心向下一壓,已貼在了他前心之上,隨又微微一抖,叱了聲:「去!」
  飛爪謝子威整個的人,斜飛起七八尺高下,向下一落,口中吐出一口鮮血,頓時命喪黃泉!
  總共不過是一照面的時間,五位大班頭,倒有四個折在了人家手中!
  金豹郭松明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妄動了。
  這時整個的「花石子」牢房,已被驚動了,胡哨、鳴鑼之聲,響徹雲霄!
  十數道燈光,自各處射了過來,構成了一個焦點。
  焦點的正中心,也就是那個昂昂風儀,背插紅燈的少年怪客!
  他面色是那麼的沉著,不回不避,在紅光照射之下,緩緩的回過身子,直向牢房撲去!
  金豹郭松明厲吼了一聲:「射!」
  弓弦響處,數十支強弩,如同雨點一般的射了過去!
  紅燈少年霍地回身,只見他雙掌往空中一吐,疾射的弩箭,倏地箭鋒向上,哧哧全都射空了。
  隨著,他又復轉身,直撲牢房正門。
  守在牢門前的是二十名抱刀的快刀手和四名本城的捕快,把牢房正門護得水洩不通!
  這時見少年撲近,呼地一聲圍了上來。
  為首兩名捕快刀還未遞出,就被紅燈少年橫掌微劈,把他二人震得飛了出去。
  一時之間,但聞兵刃相磕之聲和鼎沸呼叫的大聲,響遏行雲。
  就在眾人大亂的時間裡,那盞紅光四溢的明燈,已來到了牢門的正門口!
  他雙手向前一搭,摟在了粗如兒臂的鐵柵門之上!
  很顯然,這是一扇經過改裝的鐵柵門,尺碼份量,都比以前加重了一倍!
  紅燈少年雙手向上面一搭,不由得發出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
  只見他二臂向前一抖,整個的鐵門發出了一陣「嗡嗡」之聲,屋頂都似乎要塌下來了。
  門前的眾捕快見狀,俱都嚇得向兩邊狂奔了開去!
  金豹郭松明卻在這時,奮不顧身的撲了過來。
  他職責所在,雖明知以自己這點本事,難和對方一較長短,可是如果走失了要犯,自己也免不了一死。
  他雙目赤紅的怪笑了一聲道:「朋友,你這是何苦?」
  說著話,他竟是拼出了死命,身形向前一塌,運集內家真力,向外一逼。
  同時左右手霍地向當中一湊!
  這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抱樹鐵胎」的硬功夫,郭松明在這一手功夫上,足足花了有十年的苦功,慢說是血肉之軀的人,就是一塊石頭,在他這抱手之下,也得立時變得粉碎!
  金豹郭松明滿以為這一手功夫定能奏功,起碼可以把對方鎮住!
  誰知道,他雙腕一合之下,只覺得對方少年,全身酥軟,如同無骨一般。
  他心中不由大吃了一驚,正要加強功力猛夾而下。
  就在這時,空中一人喝叱道:「郭班頭使不得,還不退身!」
  金豹郭松明,本就是驚心萬狀,此刻聞聲,知道是那位皇差倪大人到了。
  此人既來,總算多了一個有力的幫手,自己這條命也就不必非拼不可了。
  同時他也覺出對方體內,這時像有一股極熱的潛力,向外溢出來。
  郭松明知道不好,他用力的向後一個倒竄,箭也似的射了開去,可是當他身子落下地時,卻仍似有一種無形的潛力,附在他身上。
  他只覺得通體上下一陣陣的發漲,不由自主地步履一陣蹣跚,有些頭重腳輕之勢!
  就在這時,他眼前刷的落下了一人。
  郭松明抬眼一看,認出來人果然是倪少英,他這時已是面紅耳赤,氣喘吁吁,不由呼道:「倪大人救我……」
  一手雙鏢倪少英面色甚為慌張,他雙手猛地向金豹郭松明雙肩上一搭,向下一殺腰,「呼」地一聲,把郭松明摔了出去!
  在場之人,無不吃驚!
  因為他們不明白,這位皇衛倪大人,怎會反而下手對付起自己人來了!
  金豹郭松明更是大吃了一驚。
  可是現在他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了,只覺得全身血液一陣怒漲,幾乎要破體而出!
  他被倪少英擲了出去,足足飛出有兩丈以外,才「砰」一聲,落在地上。
  說也奇怪,金豹郭松明,本來的那些痛苦,竟在這一摔之下,霍然都消失了。
  可是這一摔之力,也是不輕,直把他摔了個鼻青眼腫,遍體傷痕!
  立時就過來了幾個人把他扶起來,同時有人怒聲叫道:「姓倪的反了,打自己人,弟兄們上呀!」
  郭松明掙扎著喝道:「不要胡來!」
  他明白,倪少英這樣做是為了救自己的命,替自己解除體內的痛苦!
  金豹郭松明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完全栽了,栽在這個紅燈大盜的手裡。
  他頭昏目眩,在手下人扶持下,咬著牙道:「紅燈盜走了沒有?」
  這時人聲較先前更為亂囂,鼎沸的人聲,幾乎把天都要給叫塌了。
  燈光、箭弩、暗器,交織成一片混亂的網,亂打、亂殺一氣,這其中一半以上的人,卻根本還沒有看見紅燈大盜這個人!
  那個背扎紅燈,高大的黑衣少年,雖是隻身犯眾,可是態度從容,絲毫也不慌忙!
  他雙手按在鐵柵門上,用力的向外一帶,只聽見「轟隆」、「嘩啦」一陣大響!
  塵沙碎石漫天,弄得人人連眼睛也難以睜開。
  當尖沙碎石散盡後,大家才看清了,那扇重有千斤以上,粗如兒臂的大鐵柵門,竟為那紅燈少年,整個的給拉了下來。
  如此一來,這石牢的牢門算是大開了。
  守在牢內的十五位漢子,大驚失色!
  他們目睹這紅燈盜的神威,誰又敢獨當其鋒?一時都嚇得呆在那裡,進退維谷。
  他們不約而同的一齊退向牆壁,沒有一個人敢挺身動手。
  紅燈少年星目向他們一掃,微微冷笑了一聲。
  他背後那一盞紅燈的紅光,照著他的臉,那種神威勇武,確是令人不寒而慄。
  他向眾人看了一眼,目光遂向前面的牢房中望去!
  牢房中的犯人,早就景仰著他的大名,這時見狀俱皆歡聲雷動了起來,叫嚷道:「紅燈俠,救我吧!」
  「大俠客,我是冤枉的呀!」
  「救命……救救我們吧!」
  一時呼聲震天,每個鐵窗裡都伸出了手,這位紅燈少年,看到此情,竟朗聲大笑了起來。
  他突然笑聲一斂,道:「你們之中,只怕沒有一個好人,死有餘辜。」
  眾犯人不由一怔,旋又紛紛嚷了起來,紅燈客接著又發出了一聲狂笑,道:「我恨牢獄,恨透了牢獄,我救你們出去不為別的,只為吐出我心中一口惡氣!」
  接著他冷峻的目光,掃向每一個犯人的臉,冷冷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之中誰是待死的犯人,可以走出來!」
  他說著上前幾步,雙手用力扳住鐵門往上一拉,牢門連著大塊的磚石都落了下來,整個的牢房都晃動了,聲勢端的驚人!
  一時之間,犯人像潮水似的湧了出來。
  可是緊接著他一聲大喝道:「先不要動!」
  這時有兩個赤著上身的犯人,欲奪門而出,卻為紅燈少年趕上一步,雙掌一吐,二犯應掌倒地,口吐鮮血而亡。
  如此一來,再沒有一個犯人敢跑了。
  他們都紛紛撲倒地上,哀聲求告起來。
  紅燈少年貼牆而立、道:「凡是殺頭的犯人走出來。」
  眾犯哀告道:「大俠客,我們都是要殺頭的呀!」
  「我們都是死刑犯人啊!」
  黑衣少年聞言不禁一怔,他細看了看這些犯人,為數約在百十左右,一個個衣衫襤樓,蓬頭垢面。
  這種情形,驀然令他回想起了自己困處絕谷的情形,他整個身子就像抽筋似的抖了一下。
  那些犯人,還在亂嚷著:「大俠客,我們是天津來的!」
  「我是宛平來的。」
  「他們把我們都集合到北京來了,就要問斬了,紅燈大俠呀,你可得行行好,救救我們吧!」
  紅燈少年沉聲笑道:「這樣倒省了我的事了。」
  這時門外喊殺之聲,驚天動地,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膽敢衝進來。
  紅燈少年擋在門口,向眾犯道:「你們要想不死,卻要好好做人!」
  眾犯立時同聲應是。
  紅燈少年點頭道:「那麼很好,現在你們排好隊由我身前走過去,不要爭先恐後!」
  眾人全都點頭答應,立時排起了一條長蛇隊伍。
  有那老弱病痛的,也都由其他犯人攙扶著。
  當他們由這位紅燈客身前走過之時,俱都莫名地打了一個冷戰,同時在紅燈客的掌緣劈劃之下,他們身上的腳鐐手銬全數脫落,這條長蛇一般的隊伍完全通過之後,紅燈客冷森森的一笑道:「你們每一個人,都已被我點了隱藏在內臟內的死穴!」
  眾犯人都不由嚇得怪叫了起來,有那膽小的,竟自嚇得哭了起來。
  紅燈客接著又冷笑了一聲,他背後的那盞紅燈,更增加了一些恐怖的氣氛!
  他對眾人道:「我已取得你們每一個人的記錄,今後五年之內,會有人對你們每一個人暗作調查,如果你們確實改過了,就會有人為你們解開穴道,否則,你們就只有斷命歸陰了,各自去吧!」
  眾犯人這才又高興了起來,叩頭如搗蒜一般,可是這時門外,兵馬成群,喊殺之聲驚天動地。
  這些犯人,卻沒有一人敢走出去。
  紅燈客一聲長笑道:「救人救到底,你們跟我來!」
  說著身形微飄,已到了門外。
  迎面飛來了一排弩箭,可是這位怪客,卻有一身鬼神莫測的功夫。
  他雙掌揮處,那些弩箭,紛紛的折回,反倒傷了對方自己的人!
  如此一來,再也沒有人敢用箭射了。
  眼看著他,帶領著大群的犯人,一字長龍似地,突出重圍。
  這時卻有一人,閃身而出,攔在了前面:
  這人是一個面如紫鐵的乾癟老頭兒,他嘻嘻一笑道:「年輕人你這麼做,太不值了!」
  紅燈少年怒目而視,道:「你是誰?快閃開!」
  這老頭兒嘻嘻一笑道:「我很欽佩你的這身功夫,只可惜你走錯了路,你想想,你所放走的這些人,沒有一個好人,都是些壞蛋,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紅燈客哈哈一笑,用手指了一下他背後的那盞燈。
  那盞形如一隻小桶似的紅緞燈籠上,寫著「替天行道」四個字!
  這老頭兒就是紫面叟邱池,藉著說話的時間,他已把對方的容貌看了個清楚。
  紅燈客厲聲叱道:「老頭兒,你再不閃開,我就不客氣了。」
  邱池發出了一聲怪笑道:「小伙子,無法無天,你以為你跑得了麼?」
  言未盡,抖掌直向對方面門上打去。
  邱池自從看到了這年輕人的身手之後,內心已自知不是對手,他這麼做,另有用心,是想探出對方一點根底來!
  紅燈客單掌向外一封,邱池霍地向後一仰,掌風掠空而過,紫面叟邱池又復向上一挺,又用右手中食二指,向著紅燈客腹下點去!
  紅燈客身形猛地一側,卻看見無數兵勇,飛撲過來,叫喊著要把這些犯人抓回去。
  他不由大怒,只見他左手一翻,打出了一把暗器。
  那些來犯的兵勇,幾乎每人都著了一粒,紛紛呼叫著退了回去。
  當他們檢視所中的暗器,才發現只是一些小小的紅豆,可是在紅燈客的手腕勁力之下,這些小小的紅豆,卻都深深地陷入了他們肉內。
  這真可笑得很,偌大的提督衙門牢房,這麼多的人,對這麼一個少年,竟是莫可奈何!
  紫面叟邱池,一式點穴手遞了個空。
  他忽覺得眼前紅光一閃,有如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了過去。
  這老頭兒一身功夫,也非泛泛。
  見狀之下,就知道不妙,當下擰身錯臂,卻見那紅燈少年雙掌突然抖開,直向自己雙肋上按來。
  紫面叟邱池,暗提真力,猛地吐氣開聲「嘿」了一聲。
  雙掌同時抖出,直向紅燈少年兩隻手掌上迎去,他這麼做,是安心想要試一試對方的真實功力。
  只聽得「啪」一聲,四掌相合之下,紫面叟邱池身子先是向前一塌,接著又向後反彈了回來。
  只見他就地一滾,挺身站了起來。
  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冷汗涔涔而下,兀自咬牙切齒道:「年輕人,你報一個萬兒吧!」
  紅燈少年哈哈一笑,首次報出了他的名字,他朗聲道:「冷紅溪!」
  紫面叟邱池驀然聽見這個名字,不由心中動了動,他好似很早以前曾聽到過這麼一個人,只是這個記憶太模糊了。
  他咬牙退身念道:「好個冷紅溪!」
  當他試著舉起雙手來的時候,一陣劇痛,差一點令他昏過去,這才知道一雙腕骨的骨環,竟是碎了。
  這時那紅燈客,已帶領著一群牢犯,向大門撲去!
  他那一盞紅燈所至之處,簡直加入無人之境,沒有一個人敢攔阻他,眼看著他行出了大門。
  大門外,早已人山人海,雖是深夜,卻也擠滿了人,這群犯人,很容易地就擠進了人群,溜得無影無蹤!
  這時四方高叫捉拿紅燈大盜的聲音,響徹雲霄。
  冷紅溪目視著眾犯溜掉之後,仰天發出一陣大笑,驀地拔下頸後的那盞紅燈,身形飛縱而起,落身在正門外的一處刁斗之上。
  他把那盞燈插於其上,緊接著用雙足一踹刁斗的柱樑子,身形倒竄而出,翩然地落在人群之中。
  就這樣,他隨著亂囂的一群人,混出了胡同。
  他對自己所做所為,並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他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他的那種粉碎牢獄的報復心理,在他破壞了這「花石子」獄房之後,已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這是他欲求報復發洩的第一宗。
  在這件事告一段落後,他卻又要計劃另一件事了,那是他九年困處絕谷,日夜思索的「復仇」。
  在這茫茫的人海裡,要去找尋一個人,一個老人——莫環!
  這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多麼不可能的一件事!
  可是,這卻是冷紅溪必要做的一件事!
  也許那個叫莫環的老人已經死了,也許他已經改了名字了……
  最令冷紅溪感到憤慨的是,自己除了可以清楚的斷定對方是一個老人之外,就連對方是什麼一個長相也不清楚!
  可是他內心卻充滿了自信,因為他覺得他目前的這些所作所為,似乎已經把自己在冥冥之中和那個叫莫環的老人,拉得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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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塚內枯魂

  成都南門外有草堂寺,為杜工部故宅,多梅竹,風景清雅,時值暮春之交,柳綠桃紅,浣花溪上風光如畫。
  這時,也就是夕陽將下的黃昏時候。
  一群水鳥,自溪邊的花樹叢中飛出來,翩躚戲逐在如帶的水面上,紅白的羽翼在落日裡,點綴出萬點天花,它們低空飛掠時,很像是剪空的燕子。
  溪邊立著一座草亭,紅色的亭柱,現出點點剝蝕斑痕,可是它仍然是挺挺地佇立著,有如是一個風骨高超的漢子,傲然地立向人群。
  這時正有一個少年,倚柱持竿,面向溪水垂釣。
  他身上穿著一襲寶石藍的綢子長衫,足下是一雙黑面薄底的京靴,樣子很像是時下一般仕子的模樣。
  只是他的身材卻顯得太魁梧了,那一襲綢衫,並不能掩飾他灼爍的內在力和堅實的兩膀肌肉。
  這些,你只需看一看他那如劍似的一雙眉毛和亮若晨星的眸子就知道了,這人是大有來歷的!
  他已經在這裡有相當的時候了,所釣得的魚,用柳枝兒串著繫在淺水邊上,為數已達十數尾之多!
  提起了這個人,你也許並不陌生,這人正是鬧得北京城天翻地覆的紅燈大盜_——冷紅溪!
  只是知道此人真實姓名的,卻太少了。
  在他大鬧北京之後,這一段相當長的時日裡,一直都沒有再惹事生非,誰又會知道,他是在浣花溪上,這麼平靜的打發著日子呢!
  對於數月前所做所為,他內心感到了一些懺悔,現在想起來,那真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因為他真正的大敵,所要找尋的,只有一個人——莫環!
  每當想到了這個人,冷紅溪情不自禁的就會咬緊了牙,全身血脈也幾乎要炸開了。
  這種加諸在心靈上的仇緒是任何人也解不開的,冷紅溪一息尚存,這種仇是必須要報的!
  只是這茫茫的乾坤裡,去找這麼一個自己沒有見過的人,那是多麼的難!是多麼不可能的一件事!
  因此,冷紅溪也只得暫時安靜下來。
  他相信這個人自己必能找到的,因為上天既然把自己的生命和這個人拉在一塊,巧妙的作過一番安排,總不會就此草草了事,兩個人總會有見面的一天,這一天冷紅溪是夢寐以求的!
  他望著魚紋似的水面,臉上微微泛起了一絲冷笑,他是在嘲笑冥冥的上天,既然不能終生將他囚困在那寒澗裡,如今就必須要接受自己的憤恨與報復!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正當他凝思的時候,這亭子裡又來了一個人,那是一個頭戴竹笠,身材高瘦的老者,一襲黑衣,長可及地。
  這人六十開外的年紀,膚色黝黑,面上生著一部落腮鬍子,其上卻墜著一把竹篦。
  他一聲不哼地走到冷紅溪身邊,靠著另一根柱子站了下來,面色微微顯得不悅!
  然後他由腋下拿出一根短棒,陸續地抽出,變成了一根長長的釣竿,放下竹簍,遂也開始垂釣。
  他的這些動作,看起來很是熟練,很像是一個專門垂釣的漁人!起碼是一個老於此道的人。
  冷紅溪不禁眉頭皺了一下,他是不喜歡有任何人來破壞自己的安寧的!
  當時偏過頭來,打量了來人一眼。
  卻見這個人,黑瘦的臉頰,雙目微陷,眼圈微微發黑,很像是一個有病的人。
  紅溪不由微微一怔,心忖自己來此垂釣,已有不少的日子,怎麼卻從未見過此人!
  想著忍下了心中的不悅,繼續回過身去釣魚。就在這時,他手上的鈞絲一緊,已經有魚上鉤,冷紅溪微微抖腕,把一條半尺許長的鯽魚釣了起來!
  可是巧得很,他身邊的那個老人,竟也發出了一聲驚呼,提起了釣竿。
  他釣起的是一條大頭鰱魚,在釣竿上亂蹦亂跳!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拉竿,因為距離太近,魚線竟糾纏在一起!
  冷紅溪不由怒聲道:「哪裡來的老頭兒,莫名其妙!」
  那老人也怒道:「豈有此理!你才莫名其妙!」
  各自回過身來,猛力地帶動魚竿。
  奈何兩條魚線糾纏得是那麼緊,就像是弓弦一樣,拉扯得筆也似的直。
  冷紅溪不由大吃了一驚,因為憑自己手腕上的勁力,竟未能一抖之下,抖脫對方魚線,來人的手勁可想而知了。
  這時那個老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不識相的娃娃,這玩藝兒豈能硬來的麼?待老夫解開便了!」
  紅溪不由劍眉一挑,朗朗大笑道:「老頭兒,不要倚老賣老,有本事自行拉開,用手解開又算什麼本事?」
  瘦老頭鼻中哼了一聲道:「老夫在此垂釣,已達十年,你這娃娃從哪裡來的?豈有此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我在此釣魚,也有多日,就從來沒有見過你,你這老兒信口胡言,真是老不知恥!」
  不想,這老人聽了這句話,面色頓時漲得通紅。
  他忿忿地道:「最近我臥病在床,自然不能來此垂釣,你這娃娃好沒來由,你既來浣花溪,難道也不打聽打聽我『一竿老人』,真正的年少無知!」
  說著瘦臂抖動了一下,兩根魚竿俱都變成了弓也似的彎,釣絲卻是仍然未能脫開。
  老者似乎也吃了一驚,一雙瞳子睜得好大。
  冷紅溪不由動了好奇之心,他朗笑了一聲道:「你這老兒,既是如此誇大,可見有些來頭,老兒,如果你能擺脫我的魚竿,我就服了你,否則你往昔盛名,掃地不要算了。」
  黑衣老者,忽然抖動了一下道:「莫非你是蠅面叟的弟子,前來探聽老夫的虛實的?」
  說著一雙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冷紅溪。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你說些什麼,我一概不知,老兒,你只要拉開了釣竿,我就饒你不死!」
  黑衣老者面色一陣大變,嘿嘿笑道:「果然不錯了,想不到蠅面老兒如此無信,巴山之約,尚有一月,莫非他還怕老夫不踐約而去麼?」
  冷紅溪越聽越是莫名其妙,不由冷冷一笑道:「你休要胡說,顧左右而言他,要去巴山,先得逃過我這支釣竿,否則豈非廢話麼!」
  黑衣老者蒼須顫動,狂笑了一聲,道:「娃娃,如此說,你果真是有心而來了!」
  他分出一隻左手,把胸前的長髯打了一個結,目光閃爍,現出了一片殺機。
  冷紅溪怒目注定著他,一語不發!
  他自從滇南脫困後,這將近一年來,行走江湖,如同虎入人群,所向無敵,從未見過一個敵手,眼前這個瘦弱的老人,卻能借一釣竿,和自己爭持不下。
  雖說是一支魚竿,可是在武功有造詣者手上,無異兵刃一般。
  冷紅溪怎能不驚?他冷然道:「老兒,你叫什麼名字?冷某手下,不死無名之輩。」
  老者啞聲一笑,聲調發抖,可見全身內功,已貫入魚竿,他訥訥的道:「我已說過,莫非你耳聾了不成?」
  說著鼻中哼了一聲,又道:「娃娃,你叫什麼?蠅面叟能有你這麼一個弟子,也值得驕傲了!」
  冷紅溪冷冷的道:「你說些什麼,我一概不知,不過你問我姓名,我可以告訴你,我叫冷紅溪!」
  微微一笑,又道,「你知道了我的姓名,大概也活不長了!」
  一竿老人斑白的頭髮抖動了一下,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氣!我們今天就看一看誰死誰活吧!」
  說著手中魚竿,又抖動了一下。
  冷紅溪就覺得對方竿上,傳過來一股絕大的勁力,勁力之大,竟差一點使得自己把持不住。
  他心中大大地吃了一驚,趕忙定住心神,使出「乾元真力」,隨著手腕一抖,一股內力順竿傳了出去。
  他寒澗臥冰,九載苦功,內力之充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思議!
  這種內力甫一逼出,就見那黑衣老人,整個身子,霍然大動了一下。
  他那原本黑瘦的臉上,這時竟泛出了一股紅光,兩太陽穴上,暴出了無數青筋!
  可是他仍然緊緊握住手中的魚竿,鼻中微微哼了一聲。
  二人這時俱都不再發言,那兩尾原先在空中蹦躍的鮮魚,這時俱都不再動了,就像是兩片魚乾似的,懸在當空。
  良久之後,忽見那黑衣老人,身子向前猛的一傾。
  他手上的魚竿,卻在這時一折為二!
  腳下不由自主,向前一連跑了三四步,才扶柱站住。
  他臉色這時變得蒼白十分,前胸頻頻起伏著,同時發出了一長串的輕咳。
  冷紅溪朗笑了一聲道:「老頭兒,你可服氣了?」
  黑衣老者忽然大吼一聲,身形一飄,已到了冷紅溪身前。
  他手上仍然拿著那斷了的半截魚竿,這時竟隨著這聲怒吼,向冷紅溪胸前點來。
  冷紅溪雖然施出內力,震斷了對方魚竿,卻也覺得兩腕酸疼,心中不禁對這個老人,生出了一些欽佩。
  這時見他向自己下手,自是不敢大意!
  他身子霍然向旁一閃,只覺得老者竿頂,透出了一股尖風,所幸未被它點中。
  黑衣老人一擊不中,更形暴怒。
  他口中啞聲笑道:「你還想跑開麼?」
  遂見他足尖向前一邁,黑衣旋回之間,身子竟比一隻燕子還要輕快,從冷紅溪頭頂上直掠了過去!
  可是就在這時,他口中又發出了一串咳聲。
  冷紅溪不禁吃了一驚,將近一年來,他一向冷面無情,從未對任何人生過憐憫之心,可是這一剎那,不知怎麼,竟會對這個老人,生出了同情之念!
  當下,足尖倒點,已飄出了茅亭,搖手道:「你大概是有病在身,我們改日再打如何?」
  黑衣老人這時瞪目如炬,全身戰抖,聞言之後,狂笑道:「小子,你害怕了不成?」
  說著他又咳了一聲,步履踉蹌的道:「蠅面叟大概是老了,打不動了,才搬出了你這麼一個人,你的功夫比他好……你不是他的弟子?」
  冷紅溪奇怪的望著他,冷笑道:「我看你病勢不輕,你回去吧!」
  一竿老人又發出了聲狂笑,身形忽起,手中的斷竿第二次打出,夾著一股無比的尖風,直向著冷紅溪當頭猛打了下來。
  紅溪右手向上一伸,「巧猿獻果」,這一招無形中含著雪猴的奇異手法。
  此式一出,老人神色大變。
  連忙向外擰竿,可是對方少年這樣的手法,竟是他生平僅見,怪異十分,手中魚竿,在不知不覺間,已為對方操在了手中。
  黑衣老人奪未能奪下來,更因氣血上衝,舊疾觸發,忽然鬆開了手,後退了幾步。
  只見他雙肩一動,手指紅溪道:「你……你到底是誰?」
  說著,足下一蹌,「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形往前就倒!
  冷紅溪不由吃了一驚,身形一竄,已到了老者身前,右手一伸,把老人攬在臂間。
  但見這老人,雙目直翻,喘息之聲更加急促了。
  他的身子慢慢由冷紅溪的臂間滑下來,躺在了地上。
  這時更見他身子連連顫抖著,那原本黝黑的面色,一剎那,竟變得煞白。
  他努力的睜開眼睛道:「你不是……蠅面叟……」
  冷紅溪搖了搖頭道:「你大可放心,你我是無心而遇,蠅面叟這個人,我並不認識!」
  老人這時全身抖動得更厲害,他咬著牙關道:「我的老病又發作了……快抱我回去……呵……」
  說著伸出一手,向附近的桃樹叢內指了一下。
  冷紅溪伸手摸了他一下,只覺得他通體冰涼。
  他那雙翻出來的眸子,就像是一雙大魚的眼睛,那麼無神地看著自己,他是在等待著自己的援手。
  冷紅溪這一霎時,忽然覺得心軟了。
  他點了點頭,丟下了手上的魚竿,道:「我送你回去,你家就在這附近麼?」
  老人用力地點了點頭,右手抬起來,又朝那桃林指了一下!
  冷紅溪就把他抱起來,逕自向桃樹林中行去!
  他進了這片桃花林內,但見眼前一片緋紅,滿目繽紛,小橋流水,亭館樓榭,好美麗的景致,真有武陵人驟入桃源一般的感觸。
  他不禁左顧右盼了一下,不知老人住處何方。
  這時他懷內的老人,抖動得更厲害了,並且由喉嚨內發出一種沙啞的聲音,只聽他訥訥的道:「我……不行了……快快……」
  冷紅溪忙蹲下身子,把老人放在地上,冷然道:「你不要急,我既然救你,你就不會死!」
  說著分開雙手,分別按在老人肩頭之上,默默的貫注內力於雙掌,向下一按。
  老人眸子忽然張了開來,他像是忽然受了大力,有些不堪負荷之感,可是他卻咬著牙道:「少年……你聽我說……」
  冷紅溪搖頭道:「你不必多說,只告訴我家在哪裡就行了!」
  老人苦笑道:「不行了……你還是聽我說,我名盛昆,號一竿老人……」
  說著一隻手探入懷內,掏出一張素帖,抖顫著道:「拜託……你……」
  冷紅溪好奇的接了過來,只見其上寫著:「四月十五日黎明,巴山摘星崖,蠅面叟閔蒼拜。」
  一竿老人這時喘息得更厲害了,他斷斷續續的道:「告……訴他……我非失約,我死了……」
  冷紅溪不由推搖了他一下,冷笑道:「振作一些,也許你還有救!」
  一竿老人頻頻苦笑道:「少年……你知道什麼?我這是絕症復發……這一次是不行了!」
  說著又沙啞地咳了起來。
  冷紅溪皺了皺眉,這真是一件棘手的問題,可是自己既然碰上了,卻又不能置身事外。
  他歎了一聲,道:「你家在哪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說話之間,忽見桃林內,走出一個綵衣少女。
  這少女一身鮮艷衣裙,足下是一雙青緞子面的弓鞋,綠綢的汗衫,露出一雙雪腕,加上亭亭玉立的身材,看起來委實不同凡俗。
  從桃花叢裡出來,也正是「人面桃花」,她那彎彎細長的雙眉,冰冷冷的一雙剪水瞳子,再襯以薄薄的唇兒,這姑娘看起來,確是艷麗絕倫,聰穎可人!
  她肩頭上荷著一柄花鋤,套著一個小花籃,籃內放著幾束桃花。
  這時她以一雙驚異的目光,向地下的老人及冷紅溪望了一眼,卻匆匆走開了。
  紅溪本想問問她,看她可知道老人住處,對方既走開,也就算了。
  一竿老人在他的臂彎裡,汗下如雨。
  那張瘦臉,這時又浮上了一層灰白的顏色,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冷紅溪的膀子,疾速的抖動著。
  紅溪不由暗暗吃驚,他知道,這老人活在世上的時間,可能真的不多了。
  當下不禁生出一種淒然之感,說道:「盛老,你還有什麼事要交待我麼?我必定為你做到,你可以相信我!」
  老人眸子裡,湧出了兩行淚來。
  他點了點頭,那只抓住紅溪的手更緊了,他努力地說道:「我沒有什麼……親人,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少年,我死之後,你把我葬在桃花樹下……」
  說著一隻手又向著桃花林內指了一下,微弱地道:「那棵最大的……我……生平最愛……桃花……」
  紅溪點了點頭,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必定依言做到!」
  老人感激的點了點頭,死灰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遲滯的目光,在他臉上游移著道:「少年……你的好心,會得到好報的……我送你一樣東西……」
  口中喃喃的又道:「幸運的人……幸運的年輕人……」
  說話之時,勉力把一隻左手抬起來,停在空中,抖動得更厲害了,又說:「這是一個大隱秘……大神秘,你……」
  忽然喉頭一梗,緊接著全身猛地一掙,頓時就不動了。
  冷紅溪不禁「啊」了一聲,他用手摸了老人脈搏一下,證實老人確已死了。
  當下心中升起了一種黯然之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天空的暮色,這時更深沉了,風起處,落英繽紛,冷紅溪也不禁眼圈微微紅了起來。
  他執起老人一隻手,無意間,卻發現老人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制錢大小的戒指。
  那是一枚紅色透明瑪瑙所製成的戒指,只是花色圖案,都顯得極為別緻。
  冷紅溪看了看,雖覺得甚為可愛,可是這是死者一件隨身的東西,他不願據為己有。
  當時並沒有從老人手上取下來,這時天色十分昏暗,他低頭看著老人冰冷的面孔,僵直的屍體,心頭湧起一陣傷感。
  猶記得老人方纔之言,他沒有親戚朋友,孤單單的一個人,正和自己相彷彿,現在他死了,所能照顧他的,卻只有自己這個陌生的人!這老人的一生,是多麼的可悲?
  冷紅溪不由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抱著老人的屍體站起來,正不知如何是好。
  卻忽見迎面又走來了那個姑娘,她只向這邊望了一眼,就低著頭又匆匆而去。
  冷紅溪不由猛然呼道:「這位姑娘請轉來。」
  那少女聞聲先行站住,慢慢轉過頭來,冷漠的道:「有事情麼?」
  冷紅溪上前一步,道:「這位老丈急病發作,死於中途,姑娘家居附近,可知道此老底細,家住在哪裡?」
  那姑娘似乎還不知老人已死,聞言後面色突然一變,口中「哦」了一聲,忽地轉過身來。
  冷紅溪道:「此人姓盛名昆,姑娘認得他麼?」
  這時那少女的神色,已平定下來,聞言淡淡一笑,道:「啊!我不認識……不認識!」
  說著妙目又向著紅溪面上掃了一眼,匆匆轉身而去,冷紅溪還想問她一些別的,可是她卻走遠了。
  這是一處冷清清的桃林,附近並沒有一戶人家。
  冷紅溪想到老人方纔的囑咐,就一路向林內走入,抬眼望去,一片花山,山風吹過,更是亂紅點點,落英如霞。
  他在林內,找到了一棵最大、開放得最盛的桃樹,把老人屍身放置樹下。
  心中卻不禁又想到,老人雖說和自己並無交情,可是自己卻受他遺言托咐,料理他的後事,如果這麼草草把他埋葬,可於心不安!
  於是他目光又落在老人那瘦削的屍體上,心中想道,無論如何,一口棺木是應該有的!
  可是,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怕驚動了附近官人,再說屍體無人看守也不好,萬一在自己離開後,為野狗拖食,豈不是更糟!
  想到此處,他只得決定一切從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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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決定埋葬時,卻又發覺手頭缺少一件鋤頭之類的東西,兩個人身上,連一口劍也沒有。
  冷紅溪不得不暫時拋下老人的屍首,到別處去找一找,他匆匆的走出桃林,眼前是幾塊早田,兩三個農人在田裡挖著地。
  冷紅溪很容易的,就向他們借到了一把鋤頭。
  匆匆回到桃樹林內,他突然意外的發現了一件奇事!
  他看見先前那個肩荷花鋤的少女,正匆匆的向桃林內行去,這是他第三次看見她了。
  冷紅溪不禁心中一動,暗忖道:「這姑娘到底是為了什麼?怎麼老是在這附近出現呢?
  他心中甚為奇怪,就把腳步放輕,隱身在一棵桃花樹後!
  那個姑娘,匆匆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接著就見她足下一點,如同一片彩雲似的,縱身到了老人屍身旁邊。
  冷紅溪為之一驚,暗忖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她對一個死人,還會有什麼舉動不成?
  想到此,便更是不動聲色,看她準備如何。
  少女這時匆匆彎下身子,井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才把老人一隻手拉起來!
  冷紅溪忽然看見老人手上那枚紅光閃閃的戒指,不由心中又是一動。
  那姑娘,也正全神貫注在那一枚戒指之上,她把老人的手,翻來覆去的看了幾回,臉上頓時現出驚喜之色!
  隨即匆匆把戒指自老人冰冷的手指上取了下來。
  可是當她轉過身來,正想離開的時候,卻嚇得面色一白,原來冷紅溪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少女向後退了一步道:「你……你這個人……」
  紅溪面色沉著,冷冷的伸出一隻手,道:「拿過來!」
  少女臉上一紅,微嗔道:「拿什麼?我只是看看他是誰。」
  紅溪冷笑道:「你不要騙我,我什麼都看見了,那戒指拿給我!」
  少女細眉一挑道:「你有什麼資格要,這也不是你的東西!」
  紅溪鼻中哼了一聲,目射奇光,向前逼近了一步,少女神色緊張的道:「這戒指原來就是我的,我自然要拿回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你很會扯謊,這枚戒指,老人臨終時,已贈送給我了,你還是拿來吧!」
  說著又把手一伸,他忽然想起了老人臨死前的神情,明白了一切,這戒指,正是老人要送給自己的東西,差一點為這少女偷去。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憤怒,提高聲音道:「拿過來!」
  少女柳眉一豎,冷笑道:「好,你拿去吧!」
  說著,她忽然右腕向下一壓,肩上的花鋤向前一翻,沒頭蓋頂的,直向著冷紅溪當頭打了下來。
  冷紅溪一聲朗笑,右手一翻,已把對方的花鋤握在了手內。
  少女用力向外一奪,卻是紋絲不動。
  這一來,她顯然是大大吃了一驚,冷紅溪一聲狂笑,右手向後一帶,花鋤就到了手中,少女花容驟變,那只持鋤的右手,竟自皮破血流!
  她沒有想到,對方會有如此神力,一時又驚又怕,竟呆住了。
  冷紅溪花鋤到手,只見他右掌作刀狀向下一切,那桿花鋤頓時從中一折為二,信手拋於一邊。
  他鼻中哼道:「你還不拿來麼?」
  少女忽然一咬牙,頓足就跑。
  可是她才跑出了兩步,冷紅溪就到了她身後,她霍地一個翻身,右手五指直向著冷紅溪肋下插來!
  冷紅溪向左一閃,少女右手走空之下,倏又一個翻身,右掌用「小天星」掌式,向冷紅溪側背上打來。
  憐紅溪右腕一抬,看似無奇,可是那姑娘竟是撤掌不及,為紅溪叼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向外一掙,只覺一陣徹骨的奇痛,好像骨頭都要斷了一般,仍然未能脫開對方的掌握。
  她忍不住口中「啊喲」了一聲。
  冷紅溪沉聲道:「快拿來,否則我會把你這隻手捏斷!」
  少女咬著牙,痛得全身戰抖,最後只得匆匆把那戒指遞了過來,冷紅溪接過,遂自鬆了手。
  少女這時痛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指著冷紅溪道:「你記住……我不是這麼好欺侮的!」
  冷紅溪朗笑一聲,道:「我已經嘗過你的厲害了!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少女臉色緋紅道:「我總有辦法報復的,這只『兩相環』,總有一天會到我的手中!」
  紅溪一怔道:「兩相環?這戒指對你有什麼用?你為什麼要它?」
  少女眸子一亮,忽然一笑道:「你看,這戒指對你並沒有什麼用吧!它不過是一件很普通的東西,我卻很喜歡它!」
  面頰上,現出了一雙淺淺的酒窩,笑著向前走了幾步,妙目望著紅溪又道:「給我吧!我會感激你的!」
  紅溪哈哈笑道:「你這是妄想!」
  說著把那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上,少女見狀,頓時不禁現出了失望之色。
  她望著冷紅溪道:「那麼,你能告訴我叫什麼名字?你和一竿老人之間是什麼關係麼?」
  冷紅溪一笑道:「方纔我已經說過了,我們萍水相逢,談不上交情,不過他死時曾說把這戒指送給我,卻是真的!」
  少女微微冷笑了一聲,撫著那一隻流血的手,道:「這麼說,他並沒有告訴你別的什麼了?」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他來不及說出,就死了!」
  少女臉上微現喜色,冷冷地道:「這麼說起來,這只戒指,雖在你手中,其實也等於是一件廢物了!」
  說著她取出了一小條白色的帶子,把手上擦破的地方,包紮了一下,現出很輕鬆的樣子!
  冷紅溪見這姑娘,綵衣霞帔,風度儀表,均是上乘,只是不明白她這麼做,究竟為了什麼。
  聞言之下,冷笑道:「本來是一件廢物,可是我卻不願被你拿去!」
  少女聳肩冷冷的哼了一聲,道:「就是我不拿,也會有人拿的,我勸你還是不要把它戴在手上,那樣太招搖了!」
  紅溪劍眉一揚,輕狂的道;「我倒要看看哪一個人有本事能從我手指上把這枚戒指拿去!」
  少女似乎已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她留戀地望著紅溪手上的戒指道:「一竿老人,就是為了保全它,才隱居於此,他武功高絕,一般江湖上人,雖是垂涎這戒指,卻是莫可奈何,只是你……」
  說著極為輕視的笑了笑,鄙夷地道:「那就太不自量了,江湖上能人異士多的是,這只戒指,他們是志在必得,你一個少年人,雖有點本事,看你到時候有什麼能力抵擋他們!」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無知的姑娘,你且看來!」
  說罷轉過身子,右掌向外一揮,只聽得嘩啦啦一陣大響,那百十棵盛開的桃樹,一齊都彎下腰來,隨著紅溪掌勢過處,彈起了萬點飛花,就像是飛舞在當空的蝗蟲一般!半天才散落下來。
  少女面色頓時大變,她嚇得後退了一步,道:「你……是誰?」
  冷紅溪笑了一聲,道:「你去吧,再要在此囉嗦,可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少女聞言又驚又怒,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腳,這才轉身如飛而去!
  冷紅溪傲然的笑了一聲,才拿起鋤頭,在桃花樹下挖了一個大坑,把一竿老人的屍身埋入士中。
  這時天已漸漸黑了下來,冷紅溪站了起來,心中卻不無落寞之感!
  一竿老人在江湖上,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卻想不到臨終是如此的淒慘,英雄惜英雄,冷紅溪怎不為之黯然?
  他在墓前做下了一個標誌,心中思忖道,有一天發現了他的家人,也好通知來此為他起靈厚葬!
  他在墓前立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子,卻發現面前的一枝桃花上,棲息著一隻全身白毛的鸚鵡!
  這只鸚鵡正偏著頭向自己望著,像是在觀察著自己的動靜!
  冷紅溪不由淡然一笑,覺得它很可愛,只見它一身雪也似的白羽,頂上一絡毛,像一面扇子似的豎著,那雙眼睛更像是兩粒小瑪瑙珠兒。
  冷紅溪正想用內力隔空把它擒過來。
  不想,他的手方抬起,那鸚鵡卻「呱」地一聲竄空飛去了。
  他慢慢的踱出了桃林,來到了茅亭,天已大黑,再說,發生了這件事情,已使他沒有雅興再釣魚了。
  四月十五日。
  天微明,巴山摘星崖上忽然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個人是一老二少,全著白衣。
  他們三個人,騎著一白二黑三匹快馬,來到了崖前的「壘在亭」前,一齊勒住了韁繩。
  為首是一個白冠白面,白髮白鬚的老者,他伸出手來一擺道:「我們下馬吧,看來,我們比他先到!」
  說著翻身下馬,身形一掠,就到了亭內。
  他身後的一雙白衣少年,年歲均在二十五六,生得豹頭環眼,貌相甚為英武!
  這兩個年輕人,各從一匹黑馬上翻身下來。
  然後他們把三匹馬,拉至亭後繫好,才步入亭內,分侍於老人左右!
  天上的彤雲,這時彷彿為風吹開了,空中現出了一片灰濛濛的晨光。
  老人伸出一隻白瘦的手,摸了一下胸前的鬍子,他那張隱藏在長髮內的面頰,竟是那麼的窄,乍看起來,簡直像一個巴掌那麼大小,兩顴高聳,襯托得他那無血色的一張瘦臉更可怕了。
  這老人身材倒是不矮,只是看起來太瘦了,瘦得像是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他左右的那一對年輕人,看起來,極像是一對孿生兄弟,事實上也確實是的。
  二人的高矮胖瘦,幾乎全是一般,古銅色的臉腮上,有著青色的須痕,濃眉大眼,一副赳赳氣概。
  在左邊的一個年輕人,雙手捧著一口短劍,黑色的劍鞘,佩著同色的劍穗。
  他們二人侍立在老人左右,很是恭謹。
  這時那白冠老人落坐在一面石鼓之上,他看了一下天色,陰沉的道:「時間還早,你二人留心動靜,為師我略為靜坐一會,那老兒也該到了!」
  說著兩隻瘦手,輕輕的放在膝頭之上,一雙眼睛微微閉上,竟安然入定。
  不一會兒,東方佈滿了紅霞,天光遂也大亮了起來,瘦老人身形微一晃動,即睜開了眸子。
  他身側的一對少年,兀自直直挺立著,一副神威不可侵犯的樣子。
  白冠老人鼻中哼了一聲道:「盛老兒也許有自知之明,不敢來了!」
  他身邊那個捧劍的弟子,冷冷一笑道:「一竿老人如果不來,師父莫非就算了不成?」
  白冠老叟陰森森的一笑,道:「算了?嘿嘿!沒有那麼便宜!」
  右邊那個少年,濃眉一挑道:「師父,依弟子之見,不如此刻就登程,往成都浣花溪去找那老兒……」
  白冠老叟擺了一下手,冷笑道:「現在說這些,為時還嫌過早!」
  說著又冷哼了一聲,道:「盛老兒生平說話,倒是言出有信,今日如無特別事故,他必然會來的!」
  那個捧劍的弟子道:「他要是不來呢?」
  白冠老叟嘻嘻一笑,道:「日出後他若仍然不來,我們就可回去了,依照規矩,這場比試,他是自甘認輸了!」
  那弟子神色一喜,道:「往後又該如何?」
  白冠老叟一隻手捻著長鬚,冷笑道:「依照約定,我就可索回那件東西!」
  他說完了這句話,往東方看了一眼,只見紅霞更多更濃了,日出已在剎那之間。
  於是他由石鼓上站了起來,微微歎息了一聲,道:「我們可以回去了!」
  捧劍的弟子道:「師父,我們再等他一會吧!」
  老叟一笑,道:「他不會來了!」
  說話之時,一輪紅日,突地由東方天際一躍而出,紅光大盛,遠天被渲染成了一大片火紅。
  白冠老叟一笑,道:「帶馬,我們贏了!」
  可是,當他目光向側面一掃之時,卻不由微微一怔,遂又坐了下來,道:「且慢,有人來了!」
  兩個弟子為之一驚,順著師父目光望去,但見一個長身少年,正一步步的向著這邊走來!
  白冠老叟口中「晤」了一聲,道:「我說這老兒是言出有信的!」
  說話時,一雙瞳子微微合攏,隱隱現出一片殺機。
  他身側那個持劍的弟子怔然道:「不是的,怎不見那一竿老人呢?」
  白冠老叟目光再次張目注視,這才發現來人是個少年,一身青衣便履,鼻直口方,神采飛揚。
  他那高壯魁梧的身材,似乎比自己這對弟子,更形雄偉豪邁!
  這個少年是誰,他並不認識。
  三個人俱都好奇的向來人望著,望著對方一步步向這亭子走來。
  來人走到亭前,才站住腳步,雙手抱拳道:「三位請了!」
  白冠老叟冷然道:「少年你來此作甚?是遊山過路的麼?」
  青衣少年目光炯炯的道:「不是的,我是來找你的!」
  白冠老人一怔道:「你是誰?」
  少年冷然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尊駕必是蠅面叟閔蒼了!」
  老人面色微驚,點頭道:「老夫正是,少年你是誰?找老夫為了何事?」
  那豪邁的少年,臉色一沉道:「在下姓冷,只為受一故友所托,前來會你!」
  說著手指老人身後二人道:「這二位是誰?」
  老人臉上現出一片失望,冷笑道:「一竿老人怎麼不親自前來?莫非死了不成?」
  少年冷然道:「你說得不錯,我那盛昆老哥,已然物故了!」
  白冠老人不禁大吃了一驚,他霍地站了起來,道:「你說什麼?」
  少的冷笑道:「盛昆已死,在下是受他所托,前來代他會見尊駕,聽候尊駕發落。」
  蠅面叟面色劇變,口中「啊」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我不信,小伙子,你不要給我來這一套!」
  說著一雙凸出的瞳子,鄙夷地望著對方,冷森森地一笑道:「他以為不出面見我,派一個少年,就能把這件事情化解了麼?」
  青衣少年一聲朗笑道:「閔蒼,你誤解了,一竿老人確實是死了,在下受他臨終所托,前來見你,確是實情!」
  蠅面叟聽這少年竟然如此狂傲,直呼自己姓名,不禁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盛昆什麼人?」
  冷紅溪道:「朋友!」
  蠅面叟強忍怒火,道:「盛昆不來,叫你一個孩子前來,莫非以為我會網開一面不成?」
  冷紅溪一笑道:「誰又叫你網開一面了?」
  蠅面叟臉色一變,怒容滿面道:「你說你是代盛昆前來,有何為證?」
  冷紅溪自懷內掏出了那張帖子,手微揚,那張請帖,便平平的,直飛向閔蒼面前!
  蠅面叟閔蒼,不由大吃了一驚,他實在沒有想到,對方一個少年,竟會有如此精湛的功力。
  當下徐徐伸出一掌,把那張帖子接在了手中,低頭一看,正是自己親筆所書,邀請盛昆來晤的字帖,不由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少年,我就向你說話了!」
  說著反掌向外一揮,那張帖子,又平平正正的飛回來,冷紅溪冷冷一笑道:「主人既已過目,足證不假,這帖子還要它何用?」
  只見他掌心迎著一翻,當空響起了一聲輕炸,那張帖子,竟炸成了粉碎,隨風消散。
  冷紅溪這一手功夫,頓時把對方師徒三人全都看得呆了!
  就在他翻動掌心之時,蠅面叟無意間發現了他戴在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更為之吃了一驚。
  他呵呵一笑,抖動了一下身上那襲白綢長衫,道:「如果老夫這雙眼睛不花,你手指上所戴的那枚式指,正是一竿老人收藏的『兩相環』,可是?」
  冷紅溪心中一動,想不到這一枚小小的戒指,江湖上竟是如此重視,足見這戒指定有一番來歷了。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這是盛昆老哥臨死時,贈給我的東西……」
  閔蒼打斷他的話,怪笑了一聲,道:「只怕你還不配戴它!」
  說著遂直直的坐了下來,並回身望望兩側那一對少年道:「這是我兩個弟子,少年,我給你介紹一下!」
  當下手指那個捧劍的弟子道:「這是我大弟子雷鳴!」
  又指著左邊那個少年,道:「這是二弟子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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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紅溪卻連正眼也不看那兩個少年一眼,蠅面叟嘻嘻一笑。繼續道:「看來,你們年歲相差不多,老夫我偌大年紀,如同你交手,不免落人話柄,少年,你如能勝得我這一對弟子,你就可離開巴山自行而去,否則……」
  說到此,陰森森的怪笑了一聲,道:「小伙子,你這只兩相環卻要留下來,這是我與一竿老人盛昆的約定,你卻不能不遵!」
  冷紅溪面色冰冷的道:「我那位老友囑托在下之時,只提到尊駕,卻並未說明要會見尊駕的弟子!」
  蠅面叟面色一寒道:「這麼說,你是要同老夫比試了?」
  冷紅溪朗笑了一聲,道:「如果尊駕甘願令高足送死,我倒也無所謂!」
  此言一出,雷鳴雷九兩兄弟,都不由勃然大怒,只見他二人身形一晃,就雙雙飄身到了紅溪身前。
  蠅面叟呵呵大笑道:「你二人打一個,不算英雄,雷鳴你回來!」
  其中之一,聞言之後,極為勉強的轉身而回,剩下了雷九一人。
  雷九望著冷紅溪忿忿的道:「足下口出狂言,只怕未必能勝!」
  紅溪一笑道:「雷九,我本無傷害你兄弟之意,只是你師父強迫你上來,我也就說不得了!」
  雷九濃眉一挑,虎目圓睜道:「雷二爺不能在二十招之內,把你制服,這身武藝也就白學了!」
  說著身形向下一塌,左右雙掌同時遞出,直向著紅溪雙肩之上猛然抓來!
  冷紅溪猜忖這雷九雙掌之上,必有千斤之力,而一出手就向自己兩肩上下手,分明是想以內力制伏自己,不由微微一哂!
  在寒澗九年,不分日夜苦習絕技,他窺通了武術的真諦,身體各部似乎對任何方向來襲的動作,都有一種自然的反應!
  雷九的雙掌方一襲到,冷紅溪兩臂一分,便反向他兩處脈門之上扣去!
  這一招,看似無奇,其實卻是奧妙無窮。
  雷九向右一偏,可是冷紅溪的動作太快,如影之附形,任何人也無法思議。
  他只覺得眼前人影一晃,雙手脈門,已為對方實實的抓住了。
  這一驚,直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厲吼了一聲,右足倏地抬起,直向紅溪心窩上踢來!
  可是冷紅溪怎會為他踢中,只聽他發出一聲狂笑,雙手向外一翻,雷九偌大的身子,竟為他硬生生的擲了出去。
  亭內的蠅面叟閔蒼睹狀,忽然大叫了一聲。
  只見他雙手一按,已如箭似的飛身而出,身形一落,雙手向空一抱,把自空落下的雷九接在手中!
  雷九雖是僥倖沒有喪命,可是這時卻已嚇得面無人色,幾乎呆住了。
  蠅面叟又羞又怒的道:「退下去!」
  雷九面紅耳赤低頭退入亭內,那雷鳴這時卻怒容滿面的自亭內竄身而出!
  他手上已掣出了一口魚鱗紫金刀,身軀向前一欺,刀尖向上一挑道:「姓冷的,你納命來吧!」
  刀光一繞,「長虹貫日」,由上而下,劃出了一道金光長弧,直向冷紅溪頸上砍到。
  冷紅溪鼻中冷哼了一聲。
  雷鳴的紫金刀砍到,他卻是紋絲不動,只剪張二指向外一翻,一貼!
  這是冰澗雪猴,採食苔蘚的一種絕妙手法!
  二指分「八」字式的張開,向外一遞,不偏不倚,噹一聲,正正的壓在了雷鳴的刀刃口上!
  雷鳴向上用力一起刀,不料刀口粘在對方指尖之間,竟有如夾在石縫內一般,休想撼動分毫。
  他這時才知道厲害,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
  他慌不迭的松刀而退,卻聽得紅溪一聲冷笑道:「兄弟,慢一點!」
  只見他二指一翻,夾在指尖間的那口刀,化作一道金光,一閃而出。
  雷鳴身形,本已縱出。卻為這口刀自後追上,站在亭邊的蠅面叟斷喝了一聲道:「徒兒小心!」
  雷鳴聞聲雙手一按,以「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霍地騰身而起。
  可是他逃過了上身,卻是逃不開下身。
  當時刀光一閃,那口刀直直的貫入到他的右腿之內,刀尖由後貫進,自前面穿出,鮮血灑淋得一地都是。
  雷鳴驚呼一聲,足下一個踉蹌,仆地就倒,卻為雷九自後趕上扶住。
  蠅面叟閔蒼這時臉色蒼白,發出森森的一聲冷笑,道:「姓冷的!難怪你竟敢代盛昆出頭,果然是有些功夫,我倒是小看了你了。」
  說著把雙袖捲起,露出了一雙瘦腕,錯齒出聲道:「不過,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小伙子,你大概還不知道我蠅面叟閔蒼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說到此,仰頭怪笑了一聲,雙手一揚道:「小伙子,告訴你一句話吧,今天你要再想活著離開巴山,只怕萬萬不能了!」
  冷紅溪一雙眸子,神光四射,微微一笑道:「閔蒼,我不妨也告訴你,如果在十招之內,我不能制伏了你,我也就不敢來此現醜了!」
  閔蒼神色一變,面色發青道:「你……你說什麼?十招之內
  冷紅溪一聲朗笑,道:「冷某一生言出必踐,閔蒼,十招之內,我如不能制你於掌下,我就濺血在你的面前,反之,我如勝了你,你又當如何?」
  蠅面叟閔蒼後退了一步,森森的道:「小子,你給我賭命,就嚇得了我麼?」
  說著他也發出了一聲狂笑,面色一沉道:「如果在十招之內,我敗在了你的掌下,我就從這山澗跳下去,我們一言為定!」
  冷紅溪鼻中冷冷哼了一聲道:「真的?」
  說罷微微一笑,回身對雷鳴雷九兄弟道:「你們趕快準備令師的後事吧!他死定了!」
  蠅面叟聞言大怒,厲叱道:「徒兒,把我的劍拿來,我倒要看一看,他有什麼驚人的功夫,竟敢如此輕狂!」
  雷九巴不得師父出面,為自己兄弟一出胸中怨氣。
  這時聞言,趕忙把石桌上的那支短劍拿起來,身形一縱,雙手奉到了師父面前。
  蠅面叟閔蒼右手往劍柄上一搭,中指一壓劍上啞簧,就把劍身微出鞘來!
  冷紅溪一打量對方這口劍,只見劍長不過二尺三四,白光閃爍,耀目生輝,二人距離尚有丈許,冷紅溪卻已能感到劍上陰森森的寒氣。
  最奇的是,這口劍的劍尖,竟是平的,整個劍身,就像是一條長細的帶子。
  這樣怪異的寶劍,冷紅溪倒還是第一次看見,不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閔蒼一聲狂笑道:「這口劍,你認識麼?」
  紅溪冷然的搖了搖頭,閔蒼啞笑道:「諒你也不知,小伙子,我不妨告訴你,此劍名『平湖』。乃楚國名匠赤松子生平僅鑄的一口利刃……」
  說著又是一聲狂笑,掌中劍向空一舉,白光一閃,距他三尺以外的一截松枝,竟平空折落。
  蠅面叟冷笑道:「少年,在你準備和我賭命之前,你未曾料到,老夫我擁有這麼一口寶刃吧?」
  冷紅溪冷冷地道:「倒是沒有想到!」
  他腦中卻不禁忖道:「此劍落在這老兒手上,未免辱沒神物,我如今正恨沒有一口稱手兵刃,真是天賜我也!」
  閔蒼這時抖了一下劍身,發出一聲脆鳴,冷冷的道:「實在告訴你吧,此劍是一位前輩暫借與老夫用的,老夫原要以它對付盛昆老兒,想不到你卻代他出頭,來搶著做替死鬼!小子,你快亮傢伙吧!」
  紅溪嘻嘻一笑道:「在下對敵,只憑一雙肉掌,並沒有什麼傢伙!」
  蠅面叟閔蒼面色一變,陰冷的笑道:「好狂的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什麼人!」
  說到此,足下一點,已到了紅溪面前,掌中劍向上一點,直取印堂!
  冷紅溪身子一個倒仰,竄出了丈許以外。
  可是閔蒼因有十招之約,決不容他有緩手的時間,連忙再次向前一竄,如影附形,掌中劍抄著地面,斜展了出去,帶出了一道長虹!
  冷紅溪一聲朗笑,他那未定的身子,僅靠著兩手的指力在地面上一個反彈,身形一個倒捲,不偏不倚的落到了閔蒼身後。
  這位紅燈少年,開始發出了他的第一招。
  只見他單膝向前微微一曲,雙掌一合,猛的向外一推,這是一招「醉倒山門」。
  雄渾的掌力,就像是兩股風柱,自他掌心內突然湧出!
  蠅面叟猛覺得背脊上一種奇熱的勁力疾襲而至,不由大吃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出全力,霍地向上一拔,對方的掌力,把地面上的山石骨碌碌的飛捲了出去,聲勢之大,委實駭人!
  蠅面叟僥倖逃過一招,已是面無人色。
  他身形向前一蹌,用手中劍一點地面,瘦軀霍地一個倒翻,就在這時,他左掌向外一揚,只聽得「錚」地一聲。
  由他掌心裡,飛出了兩道蛇似的暗器!
  這兩樣暗器一出手,一上一下,直向著冷紅溪咽喉及小腹上射來!
  對於暗器,冷紅溪簡直是太內行了。
  年前在壁洞之內,以石子打蝙蝠,已練成了超人的暗器手法,這樣的兩件東西,他自然不會看在眼中。
  他發出一聲狂笑,身子向左一偏,雙掌斜著向外一推,巨大的掌風,頓時把這一雙蛇形暗器,沖得向一邊飛了出去!
  這兩支暗器在石面上一擊,只聽見「波」的一聲,冒出了一片黃煙!
  冷紅溪一驚,卻見黃煙中,竟飛出了一蓬細如牛毛的小針,向著自己這邊反捲了過來!
  這一著,倒是冷紅溪所沒有預料到的!
  他長嘯一聲,第二次向下一塌腰,雙掌齊推,掌風像海濤一樣的捲了出去。
  那為數可觀的細針,在這種勁風一卷之下,立時無蹤!
  這等驚人的功力,當即把對方三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蠅面叟閔蒼這才忽然為自己這條性命,擔起心來!
  他用力的一咬牙關,用「八步趕蟬」的輕功絕技,起伏之間,已到了紅溪身前!
  掌中劍平正的劈了出去!白光像抖開了的一匹白綢子!
  他把本身內力,悉數貫入劍身,因此使得劍上光華,霍然增強了數倍!
  這一劍,看似無奇,其實是暗含著「劈一掛二」的手法,冷紅溪面門雙肩,全在他劍鋒之下!
  劍勢一出,那蠅面叟危聳的身子,竟是立得筆也似的直,儼然大家身手!
  可是,這個借山崩而脫險的少年,他的一切,已不能以常人的能力去加以估計!
  他實在是有凡人所不能想像的身手!
  這時候,他口中叱了聲:「好厲害!」
  遂見他整個的頭向旁一閃,分出二指,霍地向外一彈,「噹」一聲,點在了劍身之上!
  蠅面叟那原本直立的身形,竟陡地大搖了一下。
  他顧不得再使別招,身形一陣蹣跚,足足退出有七八步之多。
  當他站定之後,一張臉,已變成了紫色。
  他用手中劍,一指冷紅溪道:「你……」
  「哧」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可是這個老人,生就倔強的脾氣,冷紅溪一記「彈指神功」,雖然實際上已然傷了他的內臟,他卻不甘心就此認敗服輸。
  當時身形向前一撲,運集他僅剩的「一元內力」,雙手持劍往外一輝,劍光暴長數丈,如同神龍剪尾一般的捲了出去!
  冷紅溪微微一笑,身形驀地向下一縮。
  蠅面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為眼前這個少年,這時竟會縮得如同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一般大小。
  那道劍光一掠而過,竟是絲毫也沒有傷著他。
  閔蒼一甩劍把,想把劍鋒轉回過來!
  他這種手法,用來對付冷紅溪,顯然是太慢了。
  就見冷紅溪的身子,猛然暴長。
  蠅面叟不及抽身,頓被一隻鐵掌,叼在了他那只持劍的手上。
  冷紅溪另一隻右掌,向下直著一切,閔蒼發出了一聲痛吼,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
  他一連退出了三四步,靠壁而立,臉上的汗珠,如同黃豆一般的灑落了下來。
  冷紅溪已含笑站在了他面前。
  他極為得意的看著手中那口寶劍,微笑道:「閔蒼,你輸了,這口劍我暫時收下了!」
  言到此,身形如巨鷹似的,猛然躍起,又到了雷九身前。
  雷九手上拿著那口「平湖」劍的劍鞘,見狀,連忙右臂一揮,以掌中劍鞘,向紅溪頂門上打下來。
  可是冷紅溪如何會把他看在眼中,只見他左掌向上一抬,已抓住了襲來的劍鞘。
  緊跟著,他右手的劍向前一送,就貼在了雷九項上,雷九嚇得面無人色,手上的劍鞘自然的就鬆了。
  雷九就像一尊塑像似的,他只要微一偏動,架在項上的寶劍,定會使他腦袋搬家。
  那一邊待死的閔蒼,卻發出了一聲斷喝道:「住手!」
  冷紅溪含笑回頭道:「怎麼樣?難道你還不服氣麼?」
  蠅面叟閔蒼,一副沮喪的樣子道:「姓冷的,你不要傷他,我既敗在了你的手下,自當墜澗而死,只是你卻不能傷他們分毫!」
  冷紅溪抽劍退身,目射奇光,道:「這麼說,你是認輸了?」
  蠅面叟面色灰白道:「少年,你武技精湛,令人不可想像,我只想明白,你這一身功夫,是跟誰學的?你告訴我,我死也甘心了!」
  冷紅溪像是觸動了傷心事,他面色極為難看,乾笑了笑,道:「我是無師自通,你不會明白的!」
  閔蒼面色一怔,冷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說著,目光轉向他兩個弟子,道:「你二人記住,這是你們殺師的大仇人,只是,你們不必為我報仇,你們的武功差得太遠了,你們應該去找那位老前輩……」
  說到此,又望著冷紅溪苦笑道:「也許那位老人家,能夠制服你,少年,你是想不到的!」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我叫冷紅溪!時間到了,你不必再多所留戀!」
  蠅面叟乍聽對方報出姓名,不由全身一震,他慘笑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紅燈盜……老夫久仰了!」
  冷紅溪一言不發,他把那口新得的劍繫於身後,點足退出了丈許以外!
  這時雷鳴雷九各自跪地,向著蠅面叟痛泣叩首,同聲哭道:「師父萬請珍重,不可意氣用事!」
  蠅面叟一聲怪笑道:「為師我生平言出無悔,你二人快快起來離去吧!」
  雷氏兄弟,知道師父脾氣,雖不敢多言,卻仍然跪在一邊,蠅面叟望著冷紅溪慘然一笑道:「冷紅溪,我死之後,我那位前輩,不會與你甘休的,你要注意!」
  冷紅溪心如鐵石,目光直視著他,不發一語,其實對方與一竿老人結仇的經過,他根本是一概不知。
  他默默的念著死者的名字道:「盛老哥,你可以安歇了!」
  默悼剛完,只見那蠅面叟閔蒼,猛然轉過身形,一聲長嘯,直向著山澗之中跳了下去!
  雷鳴雷九如同瘋了似的撲了過去,可是冷紅溪卻迎面攔住他們二人,冷冷的道:「你們不要傻,這麼死太不值得!」
  雷鳴怒嘯了一聲,道:「紅燈盜,我與你拼了!」
  說著猛撲了過去,手中刀猛地揮出。
  可是他還離開冷紅溪有數步距離,就似為一種無形的潛力擋住,倒撞了回來,手中刀也摔了出去!
  他身邊的雷九也發出一聲怒吼,把身側的紫金刀掣了出來,道:「冷紅溪,你欺人太甚,難道我兄弟連尋死的自由也沒有麼?」
  冷紅溪一笑道:「你師父死了,你們就不必再死了!」
  雷九一揚刀道:「我們來個玉石俱焚吧。」
  說著連人帶刀,正要不顧生死的撲將過來,就在這時,一連崖峰上,忽然響起了三聲極為悅耳的鈸聲。
  三人都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循聲望去,只見嶺頭站著兩個綠衣少女,其中之一,手上拿著一面三角形的小旗揮搖著,嬌聲道:「雷氏兄弟還不知趣快走麼?」
  這時山風極大,吹得二女身上綠衣獵獵作響,二女裝束迥異一般,尤其是每人頭上,都戴著一頂連著披風的風帽,遠遠望去,直如畫中仙女一般。
  奇怪的是,雷氏兄弟聞言睹狀,都不禁面上變色,雷九站起身來,遠遠抱拳道:「二位姑娘,可是小寒山莊來的麼?」
  二女之一,發出一聲冷笑道:「你又何必多問?你二人技不如人,尚要與人家死拚活纏,真正不知羞恥,我家姑娘看得有氣,才頒下法諭,令你兄弟快去!」
  雷九不禁冷笑了一聲道:「我兄弟與你們小寒山莊素無瓜葛,為何助紂為虐,欺人至此!」
  那個手持銅鈸的少女,冷然道:「虧你還說得出口,你們那老鬼師父,平日為惡多端,和我們小寒山莊早有大仇,今日我們姑娘來此,正是要會一會他,不想卻有這位冷相公中途出手……現在,你們那老鬼師父已死,冷相公手下留情,網開一面,請你們逃走,你們還要尋死作活,真把武林人物的臉面都丟完了!」
  說到此,冷笑了一聲又道:「你們再不知趣,惹惱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制死的手法,可又比這位冷相公厲害多了。還不快滾!」
  雷氏兄弟,聞言之後不由互看了一眼,小寒山莊的玉鷹雪雁兩位姑娘,他們是久仰了,不要說自己二人,就是師父在場,聽見了她們的金鈸旗令,也沒有不任憑差遣處置之理!
  事實上所謂「玉鷹雪雁」兩位姑娘。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們還沒有一人見過,可是江湖上卻有一首歌說得很清楚,那首歌的內容是這樣的:「小寒山上有雙禽,
  玉鷹雪雁交相映,
  鷹善解語偏利爪,
  雁最可人啄如針,
  狂歌罷劍江湖來,
  莫忘寒山拜彩裙。」
  這首歌,近年來在江湖上是膾炙人口,人人爭唱,無形中更把「玉鷹雪雁」這兩位姑娘說得活靈活現,有如天神一般。
  所以雷氏兄弟,聽了來人一番話,驚心動魄,十分絕望,當時只得忍氣吞聲退了開去!
  他二人狼狽離去之後,冷紅溪尚在五里霧中,他進入江湖不久,哪裡知道什麼寒山二女?玉鷹雪雁?只是心中微生狐疑。
  當下一言不發,因為對方是兩個姑娘,也不願與她們多話,轉身就走。
  不想才走了兩步,就聽得崖上姑娘一聲嬌笑道:「冷相公暫留雲步,小婢尚有話說!」
  冷紅溪不由停身回望,只見二女連袂自崖上飄身而下,就像兩朵綠色的雲彩似的,是那麼輕飄飄的落地無聲。
  紅溪劍眉微微皺道:「你們有什麼話,請快快說來,我這就要下山了?」
  二女之中,一個嬌笑道:「冷相公超人奇技,小婢已經拜賞,令人欽佩,我家姑娘,特命婢子邀請一晤,不知相公可肯賞光麼?」
  紅溪冷冷的道:「你家姑娘是誰,在下並不相識!」
  才說到此,忽見另一個姑娘。矣著推了那個姑娘一下,小聲笑道:「怪!還有不認識我們姑娘的哩!」
  那個頭插山菊的姑娘,微微瞪了她一眼,遂把手中三角小旗,揚了一下道:「相公莫非也不識得這面鷹旗令麼?」
  說著似笑似顰的瞅著紅溪,把那面小旗子抖動了一下,冷紅溪向那小旗望了一眼,只見旗色純黑,閃閃放光,正中卻用金絲繡有一頭展翅金鷹,揚爪張翅,栩栩如生。
  他搖頭冷冷一笑道:「請恕在下眼拙,這旗子我也不認識,莫非是一面鏢旗麼?」
  那姑娘以手捂唇,「噗」地一笑,又氣又惱的睨著他道:「唉!相公,你這句話要是被我們姑娘聽見,可就夠你受的了,你這人……難道連寒山二女玉鷹雪雁都沒有聽說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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