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水上佳人
一抹斜陽,垂掛天際,點綴得這浣花溪更美了。
在和煦的春風裡,冷紅溪一竿在手,其樂融融,他此刻正聚精會神地在釣一尾「松花鱸」,說起來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作。
從上午起,到現在為止,這尾老松花鱸,始終在跟他鬥法,它甚至已三次吃去了冷紅溪釣鉤上的餌,而冷紅溪都未能覺察。
現在,冷紅溪又看見了松枝似的水紋正在鼓動著,向這邊移來,他知道這尾老鱸又來了,不禁微微一笑,自語道:「這一次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當時釣竿一平,正要全心地去垂釣,忽然間,斜對岸的蘆葦裡駛出了一葉小舟,帶出了一圈圈的水上漣漪。
冷紅溪不由恨道:「糟了!」
果然那尾老鱸魚,只因有一點動靜,就被驚得潛下水底,冷紅溪一臉悵然,橫目前望,只見那葉小舟,正慢慢的向著這邊劃過來。
船上共是三個人,卻沒有一個男人!
冷紅溪微微有些驚奇,不由認真打量起來。
那是一葉兩頭高、當中低的平底小舟。
一個梳著大黑辮子的普通鄉下姑娘坐在正中操槳,而在兩頭尖上,卻坐著一雙絕世佳人。
冷紅溪不看猶可,這一看之下,心弦為之一震。
只見二女,各人戴著一頂平頂寬沿的草帽,居然每人手中也持著一根長竿,在水上垂釣。
坐在船頭的那個姑娘,一身月白綢衣,腰繫著一條綠色的絲帶。
她一隻雪白的玉手,正自輕輕拉著帽邊,遠遠地向著自己這邊微笑著.
冷紅溪只能看見這姑娘的一張嘴和隱在帽影下高高的鼻子,彷彿美到了極點,他劍眉微微一軒,再看船後那個俏立著的姑娘,更不禁為之呆住了。
只見那個立在船後的姑娘,一身紫色的衣褲,俏立在船板之上,有如玉樹臨風,在她後肩上,斜背著一管翠蕭,小蠻腰看起來幾乎是雙手可握,可是腰下那豐腴的臀部,卻能令人遐思。
總之,那是任何一個男人看了也會動心的身材,只可惜,冷紅溪所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而已。
眨眼之間,這葉小舟,已劃了近來,離著冷紅溪立身的這個亭子,已只不過四五丈左右,接著緩緩停住了。
那個搖船的姑娘,甩上了一個繩圈,套上了岸上的石頭,小船就一絲也不動了。
冷紅溪原非是好色之人,可是這兩個姑娘那種絕色姿容,卻令他怦然心動。
他暗暗道了聲「怪也!我天天來此垂鈞,怎麼沒有發現過這樣一對姑娘?看樣子她二人又不像是偶然來此……」
腦中如此想著,目光不禁又望了過去。
只見那個背向著自己的姑娘,仍然是背向著自己,一心一意地在水上垂釣。
可是那另一個坐在船頭上的姑娘,正微微抬起頭來,又向著這邊笑了一笑。
冷紅溪心中又是一動,因為這姑娘那張臉,看來竟是那麼的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他心中奇怪,又向這姑娘看了一眼。
這一眼,竟惹得那個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
冷紅溪只看見她那一口如扇貝似的細齒,在陽光裡閃閃發著亮光,心神不禁又大大的震動了一下。
他遂把目光移開,面色同時紅了一下。
他本是一肚子的不高興,可是對這樣的一雙佳人,卻是無從發作。
當下定了定神,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上的釣竿之上。
那尾老鱸魚,經此一驚,半天沒再出現,冷紅溪想下些引子,誘它出來。
就在這時,忽聞那個背向著冷紅溪的姑娘,一聲清叱,長竿一甩,手上的魚線,平空甩出了兩三丈以外,在水上倏地一掠一拉。
陽光之下,但見水面上鱗光一閃,一條三尺長短,細齒密鱗的鱸魚,竟被她釣了起來。
冷紅溪看清之下,真是又驚又氣。
這姑娘所釣起來的這尾鱸魚,正是自己苦守了整日,而未能釣起來的那尾「松花鱸」。
想不到,這姑娘垂釣之術,竟是如此之高,一上來就把自己獵取的對象搶了去,他心中著實地不是味兒。
那姑娘,釣到了這尾松花鱸,似乎甚為高興,轉身笑道:「姐姐你幫著我,把這傢伙取下來!」
她口中說著話,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目光向上一抬,遠遠的瞟了冷紅溪一眼,卻趕忙又把目光移開了。
冷紅溪這才看清了她的廬山真面目!
只覺得眼前一亮,對方少女朝霞似的面影,竟使他吃了一驚。
只見她一張鴨蛋似的臉盤兒,眉似遠山,目如凝波,瑤鼻之下的小小櫻口,看起來吹彈可破,那散在前額的數縷青絲,更平添了幾許嫵媚。
冷紅溪幾乎看得怔住了。
他確信這樣美的一張臉,是自己生平所僅見的,內心禁不住通通地跳了起來。
這時那姑娘已在她姐姐的幫助之下,把那尾鱸魚自鉤上取了下來,忽然目光向岸上一掃,正好與冷紅溪的目光對在了一塊。
她臉色微微一紅,遂向坐著的那個姑娘道:「姐姐,我們走吧!」
坐著的那個姑娘,偏過臉來向著冷紅溪一望,淡笑道:「慌什麼,你看人家不是也沒有走麼?」
說著不自禁的,又向著冷紅溪媚笑了一下,無限風情傳送了過來。
只是冷紅溪此刻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個俏立在船尾的妹妹吸引住了,對姐姐的這份情意,竟是未能領會到。
這個坐著的姑娘,似乎心裡有氣,手上的魚竿,微微一抖動,立刻有數點水珠,向冷紅溪直飛了過來。
冷紅溪不防之下,竟為濺在了臉上。
當時只覺臉上一涼,不由「啊」一聲,伸手摸了一下,才知自己只顧看那立著的少女,竟遭到了另一姑娘的戲耍,一陣羞慚,同時心中有些不悅。
白衣少女卻咯咯一笑,道了聲:「傻小子!」
隨即回身對那搖船的姑娘道:「咱們回去吧!」
小船在溪水上打了一個轉兒,向來路上劃去。
冷紅溪不知怎麼,竟站起了身子,只見他手中長竿微微一揚,竿上的魚線,平飛出去,不偏不倚的,正好鉤在了對方小舟的後舷之上。
以他那出神入化的功力,雖只是細細的一條魚線,卻仍然把那條小船給拉得定住了。
小船上的三位姑娘。都不由一驚。
那個坐在中間的姑娘,口中「咦」了一聲,加重手力的劃了兩下,小船仍是紋絲不動。
立在後座的紫衣少女,猛地回過身來,那雙剪水雙瞳向著冷紅溪一瞟,冷冷一笑道:「你……」
只見她玉手向後一揮,「咚」一聲,冷紅溪身子微微往後一蹌,才知魚線,竟已為她揮斷。
那姑娘又狠狠地向著冷紅溪瞪了一眼,似要發作,前面那白衣少女已自驚覺,忙回頭笑道:「算了,我們回去吧!」
紫衣女這才回過了身子,小船才又慢慢地向前駛去。
冷紅溪不由暗暗吃了一驚,深深的欽佩這姑娘功力了得!
因為這條魚線,雖是細細的,可是一經自己內功注入,可就非同小可了。
然而對方一個少女,只是這麼輕輕一揮,用手上的指甲,竟把魚線割斷了!
再說這條魚線隱於水中,自己竿尖點水,再精明的人,乍看之下,也不易察覺出來,而這位姑娘竟能一眼識破。
只憑她這種判察之力,已不是一般江湖姑娘所能比擬的了。
冷紅溪微微一呆,遂即抽回魚竿,猛地縱身上了一艘小木船,這條小木船繫在一邊,主人不在,冷紅溪不管許多,運動雙槳,緊緊追了下去。
前面那葉小舟在溪水上行駛甚快,冷紅溪這時與之相距,最少也在十丈以上。
只見對方划行約有里許左右,竟在一處生滿了葦草的岸邊停泊下來。
那一前一後兩個姑娘,並未等小船靠岸,即雙雙拔身落向了岸上,冷紅溪忙也把小船停下,飄身上岸,卻見二女提著魚具以及那尾活蹦亂跳的松花鱸,向附近林內行去!
冷紅溪由好奇心促使,決心要察查一下這兩個姑娘的底細。
當時,他匆匆自後面跟了上去,二女已步入竹林之中!
這片竹林,乃是一片野生的高大黃竹,糾結蔓延,範圍極為廣闊,微風過處,發出一片沙沙啞啞之聲,甚是悅耳,只是人行其內,卻不易發覺。
冷紅溪踏入林內,卻已失去了二女的蹤影。
他一個人摸索著瞎找了一陣,由於竹林內枝葉叢生,要想找兩個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走完了這片林子,眼前是一片生滿了雜花的斜坡,坡前有一小灣溪水,水淙淙地流著,夕陽下,就像是一條紅色的帶子一樣。
幾隻翡翠鳥兒正在溪邊的石頭上,弄著身上漂亮的羽毛,而在溪的兩岸,又生長著十數株山茶花,看起來很是清雅!
冷紅溪不由讚歎了一聲,想不到這附近,除了「浣花溪」桃林之外,竟然還有如此一處美麗的地方。
眼前這條如帶子似的小溪,必定是流向浣花溪去的,溪水上頭,有一所道觀,紅紅的牆,綠綠的瓦,有幾個道士。不知在觀前樹下做什麼。
冷紅溪不由點了點頭,心說,那兩個姑娘,該不會落身在道觀之內吧!
想著他就由袖內,摸出了折扇,「呼」的打了開來,一面扇著,一面往前面走過去。
那幾個道士,有的拿著竹笆,有的拿著籮筐,正在幾棵槐樹下,打著槐花。
冷紅溪走了進來,一個道人就停住了手,向著冷紅溪嘻嘻一笑,道:「先生莫見笑,這些槐花蒸好了可以吃,讓它們被風吹跑了怪可惜的!」
冷紅溪合上了扇子,一笑道:「這位道長,你可看見兩個姑娘,由此經過麼?」
那道人立時雙眼瞇成了縫。笑道:「看見過……嘻嘻!」
旋即甩手向前面一指,縮了一下脖子道:「往那邊去了,先生好眼力!」
說著,還翹了一下大拇指,紅溪一笑,抱拳別過!
他順著道人所指方向,又一徑走了下去。
草地上,有幾個頭紮髮髻的小孩在放風箏,冷紅溪也沒有招呼他們,繼續前行。這地方看來較諸先前更美了。
又來到一戶人家,白粉牆,高大的宅門佔地極廣,門前立著三根極高的旗桿,象徵著此宅主人三代都是科舉功名出身的。
冷紅溪遲疑間,忽見前面花樹叢裡,二女的影子一閃而沒,他連忙繞了過去。
就在一片刺花花叢中,發現了兩扇小紅門,門內佈置著籐架、鞦韆,一座嬌小玲瓏的小樓聳立著,樓前植有桃花和杏花,開得正盛!
冷紅溪不由止步,道了聲:「是了,必定是住在此地了!」
正在引頸張望,就聽得樓內一個女子口音笑道:「快去把門關上,別讓那小子闖進來!」
冷紅溪面色一紅,已見樓內跑出一個一身綠色衣裙的姑娘,模樣兒很像是一個婢女,可是看起來比一般的使女要標緻多了。
這姑娘高高的個子,細眉大眼,一張清水臉,看起來很是敏慧大方。
她一跑出來,呆了呆,右手指尖輕輕咬在嘴裡,「哦」了一聲,望著紅溪道:「你是幹什麼來的?」
冷紅溪搖頭一笑道:「隨意走走!」
這姑娘向他瞟了一眼,噗的一笑道:「留心砸了你的鼻子!」
說著雙手面前一推,「碰」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冷紅溪吃了一個閉門羹,自己也覺得甚為好笑。
他定了定神,想道:「我這是何苦?」
當下正要轉身,忽聽得身後嘻嘻一笑,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道:「窈窕淑水,君子好逑,老弟,好風流呀!」
同時一隻手,在他肩頭上輕拍了一下。
冷紅溪猛然大吃了一驚,倏地一個轉身,卻見竟是自己日前甫行結交的好友白老頭兒,不由面色微微一紅,笑道:「白老開玩笑了,我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
白老頭今天仍是一身白,白色的絲絛紮在腰間,他那滿臉的皺紋,望著冷紅溪時,一條條都張開了。
在夕陽下,看起來,這個人似乎是太老了。
但是他這時呵呵一笑,執起冷紅溪一隻手笑道:「不要賴嘴,年輕人哪個不喜歡這個調調兒!來,小兄弟,你到我那裡坐坐去!」
冷紅溪既為對方看破行蹤,再不承認也不行了。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好吧!」
說著又戀戀不捨地向著朱紅小門之內看了一眼,白老頭見了,呵呵一笑道:「要說,這兩個小妞兒,可是長的真不錯,兄弟你真是好眼力!走,我們慢慢談談,也許我老頭子,還能幫你一個不大不小的忙。」
說罷又嘿嘿一笑,逕自向前面行去。
冷紅溪忙跟了上去,他本以為這白老頭住處必定離這裡並不很近,卻未曾想到,不過是拐了個彎,就見有一幢花石砌就的小平房。
白老頭笑指著道:「呶!你看,這就是我那蝸居了。老弟,你可別嫌簡陋!別嫌髒!」
呵呵一笑,右手三指,向著冷紅溪肩頭之上按了下來。
可是冷紅溪卻一沉肩膀,白老頭三指拍了一個空。
冷紅溪並非是有心如此,他只是不喜歡人家拍拍打打的,覺得那樣子很不舒服。
白老頭卻也毫不在意,用手在嘴上摸了摸,呵呵又笑了幾聲。
其實,又有誰能說白老頭是無心的呢?或許這一次,他三指之上,暗含了內家真力也未可知!
二人走到了門前,白老頭伸手在門上一根細索上一拉,兩扇大門便自行打了開來。
冷紅溪隨他向門內走入,回身看了看,二女所住的那幢小樓,就在前面不遠。
而且她們的後門,正對著白老頭所居這間石屋的大門,不由覺得甚為希奇。
入室之後,白老頭笑道:「老弟,隨便坐,別客氣!」
冷紅溪見室內陳設很是簡陋,幾把竹椅子,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個瓦壺和幾隻茶杯。
這大概是一間堂室,堂室之後通連著一間臥房,內中卻是十分雅致。
冷紅溪可以看見那間房內一些擺設,無不是上等質料,奢侈已極,看起來這老人,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
白老頭倒上了一杯茶,笑道:「兄弟,這地方你覺得怎麼樣?」
冷紅溪點了點頭,目光一掃,瞥見窗前有一個甚為高大的竹架,架上飄懸著數百根紅色的細繩子,每一根繩子上,皆繫著一枚通用的制錢兒。
在微風裡,這些制錢互相碰擊,發出一陣陣輕微的聲響,十分悅耳!
冷紅溪心中微微一動,驚異的道:「白老倒是用功得很,在下真是失敬了!」
白老頭怔了一下道:「老弟,你這話怎麼個說法?」
冷紅溪手指外面的竹架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白老哥,你這必定是用來練習暗器聽風用的,可是?」
白老頭呵呵笑道:「猜錯了,猜錯了,我不過是愛聽它們碰出來的聲音罷了!」
冷紅溪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心中卻止不住暗暗想道:「你也不要對我裝模作樣了,還當我看不出來麼!」
自古以來,凡是有功夫的人,幾乎都是犯著同樣的病,那就是生怕別人知道會功夫,是以冷紅溪對此倒也不見怪。
白老頭忽然瞇著眼睛笑道:「老弟,你可知那兩個姑娘是誰麼?這兩個人,可是不大好惹呢!」
冷紅溪笑了笑,沒有說話。
白老頭咳了一聲,道:「兄弟,你可知道江湖上盛傳的小寒山二女,玉鷹、雪雁麼?」
冷紅溪不由心頭一震,他點了點頭,道:「知道的!」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那麼,你猜猜她們倆又是誰呢?哈哈!你與她們倒真是郎才女貌呢!」
冷紅溪忽然憶起月前為一竿老人赴約之時,所見過的那個「玉鷹」姑娘,果然正是方才坐在船頭的那個姑娘,推想起來,那個後面的姑娘,當必是雪雁無疑了。
當下他哈哈一笑道:「久聞這兩個姑娘一向是居住在小寒山莊,怎會來到了浣花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