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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田中芳樹] 銀河英雄傳說(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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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3:16 |只看該作者
  這個想法彷彿從雲間穿射而過的陽光一樣直透楊的心房。在這一瞬間,他受到了足以讓
他窒息的震憾,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種事
,於是他開始再次檢討過去的事情。特留尼西特在非法武裝政變時什麼都沒做,靠著地球教
信徒的庇護躲在地底下。
  指揮艦隊作戰的是楊威利,代表市民利用言論和集會作戰的則是潔西卡.愛德華,特留
尼西特在解決事情上一點貢獻都沒有。可是現在活著接受群眾們歡呼的是他,而潔西卡則慘
遭殺害,躺在墓場裡。
  在同盟軍引以為恥的亞姆立札會戰時他又有什麼建樹呢?原本自始至終都高唱著主戰論
的特留尼西特,卻在投票表決之際反對出兵。結果,在那一次戰役中,同盟軍徹底敗北,主
戰論失去了人民的信賴,地位大幅滑落。相對的,特留尼西特的聲望卻因而大為提高,當時
身為國防委員長的他,現在則是最高評議會議長、同盟的元首。
  然後是這一次的非法武裝政變。
  特留尼西特隨時隨地讓自己保持毫髮無傷的最佳狀態。因情勢所激而中傷倒地的永遠都
是別人。這個人總是引來了狂風暴雨,而當暴雨真的來臨時,他又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天氣
放晴了之後再出來。
  這個男人不就是典型的投機政客嗎?不管面臨什麼危機,他總是什麼也不做,也絕不讓
別人對他做什麼不利的事,最後獲勝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楊不禁感到背脊一陣涼意,他從來不怕被暗殺,在人數幾倍於己方的敵人面前他也從不
退縮。但現在,在迎面灑落的陽光下,楊卻深深地為恐懼感所攫獲。
  特留尼西特又開口叫楊,當然是帶著經過完美地控制、毫不誠實的微笑。
  「楊提督,群眾在呼叫著你呢!你不回應一下嗎?」
  忽高忽低的歡呼聲浪包圍著楊,楊對著那些被他的虛像所惑人們機械性地揮了揮手。
  或許自己這次太高估了特留尼西特。楊雖然這樣想,卻也只不過是一時的逃避而已,楊
嗅到了一股腐臭味,這種味道滲入了大氣的微粒子中,楊幾乎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Ⅴ
  回到宿舍,楊飛奔進入盥洗室,用消毒水把手洗了又洗。他想洗掉被特留尼西特握住手
時所沾染到的污物。最近,楊的心理狀態和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當楊關在洗手間裡清洗時,尤里安在玄關應付一個不速之客,是一個來自某家出版杜的
男人,他是來勸說楊寫自傳的。男人說他們預定初版五百萬本。如果楊果真是一個如他自己
所願的默默無聞的歷史學者的話,恐怕出書時連這個數字的千分之一也賣不出去吧?
  「提督不在宿舍裡接見為私事來訪的客人,請回去吧!」
  尤里安是照規定趕走那個男人的,可是,或許男人最在意的是尤里安腰際的槍而不是少
年毅然決然的態度,男人雖然不死心,卻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尤里安回到客廳泡紅茶,楊從盥洗室出來,他死命地往手背上吹氣。因為剛剛摩擦得太
厲害了,結果現在感到一陣刺痛。
  楊在紅茶裡加了白蘭地,尤里安則加了牛奶進去。很微妙地,兩人都沒有說話,好一陣
子室內只有每秒跳動著堪稱古董的老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幾乎同時,他們喝完了一杯。當尤里安準備泡第二杯時,楊這才開口說話:
  「今天好危險啊!」
  少年以為是身體上有危險,頓時全身充滿了驚異和緊張,凝視著監護人。
  「不,不是那樣的。」
  楊趕忙消除少年的多慮,他一邊旋轉著空空的杯子,一邊說道:
  「和特留尼西特會面時,我的心中充滿了厭惡感,可是我突然想到,賦與這男人正當權
力的民主主義到底是什麼?一直支持著這男人的民眾到底又是什麼?」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當我回復自我意識時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以前的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和在這不久之
前發動非法武裝政變的那些人一定也不斷地想過這個問題,結果他們確定了能拯救世人的唯
有自己。也許這完全是似是而非的說法,不過,我覺得把魯道夫變成一個殘虐的專制者,便
是源於他個人對全人類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當楊的談話告一段落時,尤里安以深思的表情問道:
  「特留尼西特議長有那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嗎?」
  「嗯,這個人嘛--」
  楊不想把自己對他的那種異樣的恐懼感說出來,因為那只會增加少年的憂慮,他想暫且
把這件事收藏在自己的思考回路中。或許特留尼西特對整個社會而言就像癌細胞一樣。他不
斷地吞食健康的細胞以使自己增殖,強大,最後甚至使宿主的肉體死亡。特留尼西特有時候
煽動主戰派,有時候則主張民主主義,他絕不會去背負任何責任,他的重點是增大自己的權
力和影響力,而他越是強大,社會便越衰弱,最後就被他吞食殆盡了。此外,還有掩護特留
尼西特的地球教教徒--。
  「提督--?」
  當他回過神來,才發覺尤里安正擔心地看著眼前的監護人。
  「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
  楊反射性地給了一個任何人都會的而且完全沒有效果的回答,在這個時候,鄰室響起了
TV電話的呼叫聲。
  尤里安離開去接電話,楊看著他的背影,將冷卻的第二杯紅茶一飲而盡,然後在茶杯中
注滿了白蘭地。
  當他把瓶子放回桌上的同時,尤里安跑了進來。
  「不得了!是統合作戰本部的姆萊少將來的消息--」
  「你急個什麼勁兒啊?在這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的。」
  楊一邊把杯子送到嘴邊,一邊以哲學家似的語氣說道。尤里安冒出了一句「可是」想加
以反駁,臉上的表情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似的。
  「梅爾卡茲提督您認識吧,閣下?」
  「帝國軍的名將,雖然不像羅嚴克拉姆侯爵那麼壯大,華麗,卻是一個老練而讓人無機
可乘的人,同時也頗具聲望。對了,梅爾卡茲提督怎麼了?」
  「那個帝國名將--」
  尤里安提高了聲音。
  「卡介倫少將剛才連絡說他逃亡到我們這邊來了!他從帝國逃到這裡來投靠您了!現在
已到了伊謝爾倫!」
  楊聞言立刻打翻了自己的哲學論調,他慌忙站了起來,結果把自己的腳用力地踹上桌子
的腳。
  Ⅵ
  迎接梅爾卡茲到伊謝爾倫要塞的代司令官卡介倫,一開始曾要求梅爾卡茲交出所帶的武
器。
  「無禮!你在說什麼。」
  副官舒奈德怒氣沖沖地大叫。
  「梅爾卡茲閣下並不是被俘虜來的,他是以其自由意志而逃亡到這裡來投誠的,你們應
該給與客人般的禮遇才對。或者,在自由行星同盟裡面根本就沒有禮儀這種東西?」
  卡介倫認同了對方的說法並向對方道歉,遂以待客之道招待他們,同時,以超光速通訊
聯絡停留在海尼森的楊。
  楊召集了所有幕僚,直接聽取了卡介倫的聯絡的姆萊少將主張不可輕易相信對方。
  「你看到梅爾卡茲提督帶了家人來了嗎?」
  楊問道。
  「沒有,我曾向卡介倫少將問過這一點,答案是他的家人都還留在帝國--」
  「是這樣子啊?這樣就沒問題了。」
  「但是,把家人留在帝國就形同留下了人質。在我看來,梅爾卡茲提督理所當然是懷有
其他目的而來的。」
  「不,不是這樣的。如果他一開始就有意欺騙我的話,就不會說出家人還留在帝國的事
了。大可以找來一些情報人員扮演家人,同時負責監視他。」
  楊把視線投向幕僚之一。
  「如果情報部門想藉機活動的話,這是個最好的時機,對不對?巴格達胥?」
  「嗯,我也是這樣想--」
  曾經想暗殺楊結果失敗,後來卻反而投效楊的巴格達胥回答。
  「梅爾卡茲提督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和情報活動及破壞工作無緣,我覺得可以信任他。」
  「他是比你還要值得信任。」
  「別開這麼難聽的玩笑,先寇布准將。」
  「我不是開玩笑。」
  先寇布帶著認真的表情說道,巴格達胥露出了厭惡的神情。看著立場截然不同的兩個部
屬,楊便當機立斷道。
  「我決定接受梅爾卡茲提督,而且只要能力可及,我會徹底維護他的權利,既然被稱為
帝國老將的人前來投靠我,我就必須相等以報。」
  「不管如何,您一定要這樣做嗎?」
  姆萊稍有不悅之色。
  「我一向不願拒人於千里之外。」
  說完,楊命人打開和伊謝爾倫之間的直通超光速通信的回路。
  當畫面繼卡介倫之後出現了一個結實而老成的男人時,楊站了起來鄭重地對他行了一個
禮。
  「是梅爾卡茲提督吧?我是楊威利,很高興能見到您。」
  梅爾卡茲以他細細的眼睛凝視著看來完全不像軍人的黑髮青年。如果他有兒子,應該也
有這麼大了。
  「我將這具殘破的身軀委交給閣下了,你要怎麼處置我都無所謂,但是,請您一定要從
寬處置我的屬下們。」
  「看來您有個好部下呢!」
  站在畫面角落的舒奈德挺直了腰桿承接楊的視線。
  「不管有什麼問題,都由我楊威利擔待下來,請不要擔心。」
  楊威利話中之意即是表示對梅爾卡茲有十足的信任,亡命而來的提督現在知道副官的進
言是對的。
  ***
  當楊和梅爾卡茲第一次碰面交談時,在海尼森的特留尼西特的宅邸裡聚集了幾個政客。
  尼古拉龐提、卡布蘭、波尼、德梅克、愛朗茲--每一個都是特留尼西特的幹部。
  他們的話題是威脅著他們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是銀河帝國,也不是國內的軍國主義勢力
,而是那個叫楊威利的的青年。
  以前,他們的目的是讓特留尼西特獲得議長的寶座,而現在,他們的目標是維持已獲得
的政治權力。因此,排除可能自他們手中奪取權力的異己,就變成理所當然的事了。以前,
他們的警戒對象是反戰派的代表潔西卡.愛德華,可是她已經被非法武裝政變派殺害了。
  波尼把摻水的酒杯放在桌上說道:
  「這次的戰役畢竟是內戰,所以頒個勳章給楊提督也就可以了,可是下次如果他再建立
功績的話就不得不讓他再陞官了。」
  「三十歲就當元帥嗎?」
  卡布蘭歪了歪嘴。
  「然後他就可以退伍進入政界,一個不敗的名將,年輕而且又是單身,他會獲得大量的
選票是無庸置疑的事。」
  「當選是另外一回事,問題是他的政治才能,因為戰場上的名將未必就是政界的才子啊
!」
  「可是為他的名聲所惑而湧到他身旁的人一定不少,大家都沒有什麼理想,只想要權力
而已。這麼一來,不要說質,光是量就很可觀了。」
  波尼所說的話並不是反省他們自己之後有感而發的。聽的人也並不感到不可思議,對他
們來說,正義就是守住自己的特權,他們的一切想法都是從這裡衍生出來的。
  「在德奧里亞會戰之前,他好像曾經對所有的將兵說過『國家的興亡和個人的自由、權
利比較起來是微不足道的』,我覺得這句話真是豈有此理。」
  「這真是個危險的思想啊!」
  德梅克探出身子。
  「如果這樣敷衍下去,不就演變成若要守住個人的自由和權利,甚至可以消滅同盟,取
代帝國了嗎?他對祖國的忠誠心不能不讓人感到懷疑。」
  「這些都是值得記錄下來的材料,將來一定還有更多。」
  就算聽到這些話的楊,表明自己沒有成為政治家的打算,只想靠著養老金過活,並成為
一個業餘的歷史學家的立場,相信這些人頂多也只是取笑,根本不會相信的。如果以他們的
基準來衡量的話,這個世界上是不應該有人不要權力的。
  特留尼西特終於開口了。
  「楊提督的才能對同盟來說是必要的,因為我們有帝國這樣的敵人。可是,如果不是致
命的事情的話,偶爾的失敗對他本人也有幫助。」
  特留尼西特的嘴角往兩邊吊起,裝出了一個像是新月型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我們不需要太著急,勉強是最要不得的,我們就等著看時勢的變化吧!」
  在場的人都點點頭,話題便轉移到最近在海尼森大受歡迎的一些女歌手。
  特留尼西特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同伴們的雜談,一邊想著楊威利的事情。這個青年曾經
在他的演說會上當眾人都起立致意的時候,唯獨他一人坐著。在勝利的儀式中握手時,他的
心也不是放在特留尼西特的身上。這個人有才能、年輕而精力充沛,從各方面來說,都是一
個潛藏著危險性的人物。雖說無需太緊張,但終究有一天是要面臨讓他跟隨自己還是排除掉
的選擇吧!希望選擇的是前者,這樣一來,楊就可以和暗地裡幫助自己的地球教徒並肩作戰
,而他也就有更強力的同志了,楊並不像他現在養在跟前的這些狗一樣--
  所以,即使藉機耍點小手段也是有其必要的。
  Ⅶ
  帝國曆四八八年十月。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爵位晉陞至公爵,登上了銀河帝國宰相的寶座,已經獲得
的帝國軍最高司令官的稱號仍舊實權在握。政治、軍事兩大權力完全由金髮的年輕人獨佔。
  羅嚴克拉姆獨裁體制就從此誕生了。六歲的幼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仍與以往無異
,是掌握國政的傀儡。唯一的不同是,操縱傀儡的線由兩條變為一條了。
  原為立典拉德公爵身旁的副宰相凱爾拉赫,因為交出了地位並謹言慎行而得以保全自己
和一族人的生命。
  支持萊因哈特的人也都獲得了新的地位。
  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和奧貝斯坦三人都成了一級上將,坎普、畢典菲爾特、瓦列、魯茲
、梅克林格、繆拉以及歸順的法倫海特都獲得了上將之位。
  已故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被追封為帝國元帥,另外贈予軍務尚書、統帥本部總長、宇宙
艦隊司令長官以及帝國最高司令官代理,帝國顧問的稱號。但不管追贈了多少世俗的名譽,
萊因哈特都覺得不足以報答紅髮摯友於萬一。可是他為吉爾菲艾斯所題的墓誌銘卻極為簡單
,只有一句「我的朋友」。
  安妮羅傑則移居到她以前和弟弟們共同度假的佛洛依丁山莊。
  ***
  另一方面,楊威利仍是上將。如果戰勝的對象是銀河帝國,而又有其他現役的元帥的話
,楊無疑地應該可以得到元帥之位。但是,如今的統合作戰本部長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都還
是上將,隸屬其下的實戰部隊的主管在階級上沒有道理凌駕於其上--政府是這樣說明的。
對楊而言,怎麼樣都無所謂。
  楊得到的是自由戰士一等勳章、共和國榮譽獎章、海尼森紀念特別功勳大章等幾個具有
一些誇張名號的獎章。回到家的楊把原來裝著勳章,大小剛好的小盒子拿來當肥皂盒,勳章
則丟到櫥櫃的一角。尤里安推測他之所以沒有丟掉是因為想把它們賣給某家古董店以換錢來
買歷史書及酒。
  其實更讓楊感到高興的是,梅爾卡茲得以以中將待遇的客座提督身分待在伊謝爾倫要塞
擔任司令官顧問。這兩種身分都是正式的提督,不管是和面前的敵人作戰,或是為己方運籌
帷幄,梅爾卡茲的經驗和思慮都將會是楊的一大助力。尤其是明年,或許還會跟帝國的羅嚴
克拉姆公爵有一場大戰。
  楊的部下也都得到了如山一般高的勳章和感謝狀,可是因為楊本身沒有晉陞,所以他們
的階級也都沒變。不過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先寇布,因為他在行星的解放戰爭中功勳卓著,
晉陞為少將。雖然政府的說詞是「這是來自住民的強烈要求」但也有人傳言這是統合作戰本
部長代理人德森上將故意只晉陞一人以造成楊艦隊內部不和的惡劣伎倆。因為庫布斯里上將
即將出院回到工作崗位,而這是本部長代理人的最後一項工作。
  此外,雖然不能說已位列高級軍官之職,可是,原為軍屬的尤里安也由上等兵升為中士
,算是士官了。據說這是特留尼西特議長直接去說項的,不管如何,這就意味著尤里安已經
有資格駕駛斯巴達尼恩之類的戰鬥艇了。而楊也因此被迫面對是否要成全少年從軍的志願。
  貝依上校也在這一次的敘功當中晉陞為少將,擔任特留尼西特的警護隊長。據說,最初
他也參與了那一次的非法武裝政變,但他卻把計劃密報給了評議會議長,幫議長順利逃出,
他就因為這個功績而被赦免,不但如此,還獲得了新的地位。
  在這一段期間,費沙的商人波利斯.高尼夫以外交官的身分來到了海尼森--
  ***
  這裡是距離銀河帝國首都奧丁數千光年之遠的邊境行星。在行星的某個角落裡,位於荒
涼的山嶽地帶的古老石造建築物中,正在舉行一個集會。
  在聽完黑衣服男人們談話之後,同樣穿著黑衣的老人以乾啞的聲音說道:
  「我不是不了解你們的不滿,在這一次的爭鬥中,魯賓斯基的方法不一定是最好的,這
是事實。」
  「不只是這樣,總大主教,他這種作法讓人覺得沒有誠意,我們都覺得他是忘了大義的
精神而只為自己著想。再兩三年,再兩三年,每次都這樣說!」
  蘊含著憤怒的青年說:
  「不要急,我們已經等了八百年了,再等個兩三年也沒什麼嘛!再給魯賓斯基一些時間
吧,如果他決定拋棄母星地球的話,他就得流落到被稱為死亡之地的其他次元去了。」
  總大主教隔著窗子凝視著西邊的地平線,閃著橘色光芒的圓盤染紅了地表和天空,太陽
還沒有老化的跡象,仍然高唱著生命之歌,然而,為什麼它的孩子--地球卻已垂垂老矣?
  樹木枯了,土壤的養份流失了,天空好久沒有鳥兒飛翔了,海裡也沒有魚兒悠遊了。而
人類在不斷的污染和破壞後,竟還丟下如母親般的地球,在銀河的彼端瘋狂地進行著愚昧的
相殘。
  然而,那也是不久的事了,人類的故鄉即將復甦,而歷史也將再度從地球上開始演繹。
在這之前,人類必須先將歷經八個世紀的錯誤歷史、人類拋棄地球的時代歷史完全銷毀。
  事情不是沒有進展,某些勢力的權力者都在他們的操縱之下,而其他的勢力也勢必也將
如此吧?總大主教在他乾癟的皮下有著無比的熱切信念。
  ***
  --宇宙曆七九七年,帝國曆四八八年,將人類社會一分為二的兩大勢力集團之間沒有
戰火,這是個奇特的一年。兩國都因為內戰及戰後的收拾工作大傷元氣,已經沒有能力像前
年一樣向敵國發動大規模的作戰了。
  雙方的內戰都產生了勝利者。可是,勝利者是不是因而感到滿足,就是另外的問題了,
因為在獲得巨大的報償的同時,也一定會失去貴重的東西。在獲得新同伴之時,背後所增加
的危險性也就越多。
  不管怎麼說,一年的平穩並不是第二年無事的保證。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雙方的人
都覺得這一年沒有經過協調的自然休戰狀態無異是第二年戰火開啟的前兆,這更讓人感到惶
惶不安。
  這一年,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二十一歲,楊威利三十歲。兩人都正值未來多於過
去的年齡。[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6 23: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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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3: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第一章】
  Ⅰ
  剛開始的時候,少年並不喜歡宇宙。
  當他年紀還沒大到足以稱為少年時,有一個冬天的夜晚,他騎到父親的肩上仰望天際,
當看到蔥鬱的雪嶺上那片廣闊而生硬陰涼的漆黑時,他害怕得緊緊抱住父親的脖子。在幽深
難測的黑暗裡,彷彿有只無形的手伸出來,把他小小的身子攫走似的,那種恐怖的感覺令他
毛骨悚然。
  如今,父親過世了,少年心中對宇宙深處的恐懼感也消失了。現在,他內心只希望自己
擁有一雙翅膀,能與父親以外的人一同在星辰閃耀的銀海中自在翱翔。
  宇宙曆七九八年,帝國曆四八九年的一月。
  尤里安.敏茲轉眼已經十六歲了。
  自由行星同盟軍伊謝爾倫要塞的駐留艦隊中,由達斯提.亞典波羅少將所管轄的大小共
二二零零艘的分艦隊離開了軍事要塞,經伊謝爾倫迴廊往銀河帝國領地的方向挺進,尤里安
.敏茲也在其中。
  分艦隊的任務是擔任最前線的警戒、巡邏、以及大規模的新兵訓練。
  去年,所謂的「救國軍事委員會」發動政變,使自由行星同盟深受打擊。為了平息政變
,同盟軍消耗了不少人力資源,在楊威利提督指揮下,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雖然獲得豐富
的戰鬥經驗,但內戰結束後,這些有經驗的人大多冀望能進入新增設部隊的核心,因而紛紛
被「挖角」了。
  老兵的位置只好由新兵遞補,雖然人數仍然相同,但戰鬥素質理所當然的較以往差了許
多,縱使他們有潛在的能力,但要激發出他們的潛能也要相當的經驗和時間。
  將這群菜鳥調教成能獨當一面的士兵並不容易--由這個角度看來,某些負責教育新兵
的人認為必須把眼光放遠,更何況伊謝爾倫要塞地處最前線,一旦銀河帝國發動軍事攻擊,
伊謝爾倫必然首當其衝。然而,同盟政府卻在這個時候將經驗豐富的老兵從這處重要的軍事
據點調離,並以新兵濫竽充數,真搞不懂那低能的同盟政府在玩什麼把戲!
  但在一陣叫囂之後,伊謝爾倫的軍官們也只得趕緊處理眼前的問題,為了提高勝利的可
能性,為了確保眾人的存活率,必須提升新兵的能力,使其足以獨當一面,否則至少也得具
備一半的實力。因此除了讓新兵參加實際戰鬥外,別無它法。
  將這些速成的新兵編進伊謝爾倫尚嫌太早;所以他們從一開始就必須在聲色俱厲的教官
和老兵的指導下,接受嚴苛的訓練。
  「混帳東西,來這裡混的是吧!一群沒用的菜鳥!」
  「想要死裡逃生,留條老命,就得拿出看家本領!敵人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戰敗了連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正義!這點千萬切記!」
  「快速攻擊不如正確攻擊!搶先發射砲彈也要看準時機,否則自己的位置會被敵人發現
!」
  「反應遲鈍!重頭開始,再來一遍!」
  「回去重念幼稚園吧!這種程度也能畢業啊!來這裡給我有點水準好不好!」
  教官們熱血昂揚,聲音愈拉愈高,要是有人漏聽或反應遲鈍都少不得要挨一頓臭罵。
  像尤里安這種與生俱來就具有敏銳的理解能力和反射神經者實在少之又少。但即使如此
,若沒有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嚴厲訓練也是無濟於事,只要是新兵,成績太差或太好都會被盯
得很慘,這就是軍隊中特有的階級社會,一個應予唾棄的弊端。
  被毆打的人倒是沒有,但僅限於伊謝爾倫駐留艦隊,其他部隊就沒這等好事了。擔任司
令官的楊,對軍紀一向要求從寬,唯獨兩點--一、軍人危害百姓;二、上司對下屬使用私
刑--只有觸犯這兩點時,他才會和別人一樣予以嚴格處分。有時候,一旦嚴厲起來,不但
將轉戰八方,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軍官降職嚴辦,甚至還將其遣回同盟首都。曾有一名反覆
對部屬使用暴力的軍官遭到了遣返的制裁,雖然有許多力挽此人才能的聲浪,但楊卻總是充
耳不聞。
  「身為一個軍人,若因毆打毫無抵抗能力的部屬而受到讚賞,那麼軍人便是人類的恥辱
了。我們不需要這種軍人,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
  楊從不大聲叫嚷,無論表情或聲音,總是一派溫和,但意志堅定,始終如一。
  當尤里安表示想當軍人的時候,身兼尤里安監護人的楊威利就顯得很不高興。
  「職業有千百種,你偏偏非要做軍人不可嗎?」
  楊的表情和聲音都充滿了勸阻的意味。
  楊威利自己是軍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升到上將的地位,在自由行星同盟軍當中,一向被
視為制服組中僅次於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上將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的第三號
人物。
  所以尤里安若有志從軍,先天上就比別人有利,但是楊從不認為軍人是自己的天職,對
於尤里安,他的看法亦然。但是一味地叫年輕人打消念頭也行不通,因此,在這種情況下,
楊只好勉強地暫不發表任何意見。
  楊是尤里安的監護人兼保證人,但在訓練場合裡,這種身分對尤里安而言不見得有利。
相對的,有些愛惹事生非的下級軍官,反而藉此在背後批評他或對他冷嘲熱諷。
  --人家是楊提督的養子嘛!當然天不怕地不怕嘍!
  --搞什麼鬼啊!真是有損提督的英名哪!
  --如果以為我們會因此怕他就大錯特錯了!
  --他一定是在提督跟前苦苦哀求,才能來這裡的。
  種種流言令人惱怒,但尤里安只聽在耳裡,並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別人妒火中燒。
伊謝爾倫要塞和艦隊的士氣精神,無疑在全體同盟軍當中是最高昂的,儘管如此,仍舊無法
掃除其中負面的感情因素,不僅軍隊如此,人類的所有群體之中也常常有這種無奈的情形,
不是嗎?
  Ⅱ
  分艦隊的旗艦特里古拉夫是一艘以古代斯拉夫神話的軍神之名來命名的戰艦,造型優雅
,洗練的機能美感,與楊的休伯利安旗艦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特里古拉夫是最新銳的戰
艦,於是有人暗地竊竊私語道:「一旦它分配到伊謝爾倫要塞,楊司令官一定會把指揮座移
駕到特里古拉夫艦上。」但這種猜測落空了,於是又有人說:「要不然就是楊司令官認為軍
用旗艦用不著造得這麼美觀。」
  「為什麼不用特里古拉夫?我覺得特里古拉夫的風格很適合做旗艦啊!」
  參謀長姆萊問道,而楊的回答卻使他無言以對,黑頭髮黑眼睛的青年司令官是這麼說的
--特里古拉夫的確是一艘外觀出眾的好軍艦,正因為如此,她才不能做旗艦,那麼美的軍
艦,一旦坐上去,光欣賞她的美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心思作事呢?
  楊的回答有幾分真實,但尤里安覺得其中有蹺蹊。他想,或許楊是覺得把指揮座從坐慣
了的軍艦上移走實在是太麻煩了,才是真正的原因。也或許楊對那些喜歡憑空想像,搬弄是
非的部下感到不勝其煩,所以才故意這麼說。但話又說回來,搞不好楊所說的是真心話也不
一定。總之,尤里安仍然不知道楊的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此刻在特里古拉夫的艦橋上,監控員忙成一團,他們正忙著在索敵系統上搜尋一支來歷
不明的艦隊,數量在一千艘以上,若不是一批逃亡的船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就是銀河帝國
軍的艦隊,這份報告送達分艦隊司令官亞典波羅少將手上,從少將到各艦艦長中止訓練並進
入第二級備戰狀態的命令傳達而至。就在此時,由於通訊電波的混亂中,擔任前哨的各軍艦
無不感受到敵人逼近的壓力。
  警報響了,發現敵人艦隊!五零分鐘後接觸!全體人員進入戰鬥位置。
  緊張使全體將士的精神回路滿溢,就寢中的士兵倏地跳起,餐廳頓時悄無人煙。在新兵
當中,由於沒有老兵在場,人人都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著,狀極狼狽,他們的戰鬥服著裝
時間是老兵的二倍,手足無措,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只會在走道上四處亂竄,還被殺氣
騰騰的老兵們撞得鼻青臉腫,罵得狗血淋頭。
  「真是的,搞什麼東西!我又不是在帶童子軍!」
  在艦內凝視著監視螢幕的亞典波羅少將,鐵灰色的頭髮上面戴著一頂黑色軍扁帽,二十
九歲的他是同盟軍人最年輕的將官之一,在軍官學校晚楊兩年畢業,度量與勇氣十足,堪稱
是一時之選的好漢,楊將尤里安交給他就是楊對他絕對信賴的證明。
  分艦隊的主任參謀拉歐中校皺眉道:
  「新兵和實習生也得出動嗎?」
  「當然嘍!」
  亞典波羅大嚷一聲。說到底,他們也是為了戰爭而被分發到艦隊,反正遲早都得體驗一
下「第一次戰鬥」的滋味,對大多數甚至可說是全部的新兵而言,這場戰鬥未免來得太早了
點。但到了這步田地,戰鬥已是無可避免,而欲僅以少數老兵來保護新兵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當務之急是必須將新兵分配到各戰鬥單位,以補足重要的戰鬥人員數量。
  「他們也得參戰!沒時間讓他們坐著欣賞戰爭了,讓他們出動!」
  亞典波羅在發號施令的同時,內心中不禁黯然神傷--有幾個新兵能安然無恙地回到伊
謝爾倫要塞的宿舍?但在救援尚未趕到之前,也只有這樣做才能使傷害減低到最小程度。年
輕的指揮官心中決定「只求不敗,不求勝」的作戰方針。除此以外,實在也別無選擇了。
  ***
  「亞典波羅少將的分艦隊在迴廊FR方位上與帝國軍接觸了,目前進入戰鬥狀態--」
  當通訊官傳來這個報告時,同盟軍上將楊威利提督並不在要塞的中央指揮室,他不是一
個連勤務以外的時間也堅守工作崗位的勤勞男子,到那裡去了他也懶得跟別人說,不久,副
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是在植物園找到了正在長凳上午睡的青年司令官。
  「長官,請起來!」
  經這麼一喊,楊把蓋在臉上的軍扁帽拿開,但仍不動聲色,只以困盹含糊的聲音應了一
聲:
  「什麼事?」
  等聽完了副官的報告,他才拿起帽子坐起身來。
  「邊塞硝煙四起,北地春光無蹤啊。真是麻煩。尤里安--」
  楊習慣性地叫著尤里安的名字,環視一下四周,最後與菲列特利加的視線相迎。他輕輕
地嘆了一口氣,舉起手來搔搔頭上的黑髮,然後站了起來,一面戴上軍扁帽,一面悵然若失
地喃喃自語著。
  「我以為那裡很安全,才把他送過去的--。」
  「他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因為他是一個才運兼備的幸運兒啊。」
  明白菲列特利加的話欠缺說服力的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可能是察覺到自己說出了公
私混淆的話。
  「有那麼多新兵,亞典波羅想必很為難。我們還是儘早趕去救援吧!」
  他那憂心忡忡的表情和聲音,再怎麼掩飾也看得出來。
  ***
  被稱為伊謝爾倫迴廊的細長隧道狀的宇宙區域,就是帝國軍出現的空域。一月二十二日
,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兩軍偶然在此發生衝突而引發戰爭。就戰略上來說,這是一場毫
無意義的戰鬥。這可說是一場典型的遭遇戰。帝國軍和同盟軍雙方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對
方的艦隊。
  體制互異的兩國勢力範圍相衝突,爭執的地點就在國境地帶,雙方都不承認彼此為對等
的外交實體,其實國境只是空名,實際上並不存在。因此,這裡充滿了緊張、不安和敵意,
是處無音無形,危機四伏的漩渦圈。在這裡絕對看不到絲毫的和平跡象。然而有時候仍有所
謂「緩衝地帶」的存在,因為無論敵我艦隊,在執行日常警戒時期,通常不會主動和敵軍接
觸,說是鬆懈也可以,但話說回來,即使是可能性極低的事態也應當做好萬全的準備,因為
人類無法永遠保持周密的注意力。
  尤里安是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的一員;穿著合身的制服,一邊側耳聆聽艦內的廣播
,一邊在母艦的機庫中待命出擊。
  「敵軍兵力推定:戰艦二百到二百五十艘、巡航艦四百到五百艘、驅逐艦約一千艘、宇
宙母艦三十到四十艘。」
  話雖如此,但將領士兵加起來也有二十萬之譜,他們的生命和未來都寄放在與宇宙真空
僅一壁之隔的艦艙內。在敵方也有人和自己一樣,是頭一次參加戰爭的吧?尤里安環視著身
邊的駕駛員們,老兵們個個吊兒郎當,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與新兵們蒼白的神色恰成對比
。也許老兵們是在虛張聲勢,但是可憐新兵們卻連虛張聲勢的能力也沒有。
  「--敏茲中土!快搭上斯巴達尼恩!」
  管制官的聲音通過耳機敲打耳膜,在新兵之中,尤里安第一個被叫到。
  「是!」尤里安應了一聲,連忙跑到他那刻著三一六號碼的專用機上。
  首先把記錄著姓名、DNA型態、血型(ABO式和MN式兩種)、指紋、聲音、軍籍
號碼和軍階等資料的ID卡,插進擋風玻璃的一處,斯巴達尼恩的電腦會閱讀這些資料,再
自動打開擋風玻璃,讓駕駛進入。
  在操縱座裡坐定後,繫緊安全帶,戴上頭盔,電磁石會使頭盔與戰鬥服緊密地接合起來
,頭盔有二道密碼與電腦直接聯繫,傳達駕駛員的腦波,如果腦波與電腦記憶中的駕駛腦波
有異,頭盔中會發射低輸出、高壓的電擊,立即致人於昏迷狀態。和孩提時代立體電視電影
中看到的動作片不同,斯巴達尼恩絕對不會被敵人奪去,而且一架斯巴達尼恩只能由一位駕
駛員操作。
  戴上頭盔的尤里安,機靈敏捷地檢查機器和機內的裝備物品。
  鹽的錠劑--這是在氯化鈉的外層包裹著一層粉紅色的糖衣所做成的;濃縮維他命的塑
膠罐;蜂王漿與小麥蛋白的混合筒等等,均是足以維持生命一週之久的營養補給品組合。
  機體發生龜裂時的瞬間凝固樹脂噴劑、信號彈、手控彈射器,以及鈣質注射藥品。這是
為預防人體在無重力狀態下喪失鈣質後,無法藉由進食或吃藥予以補充而做的準備。內容計
有:即效性鎮痛劑、降低體溫的模擬冬眠劑、有機鍺劑、以及其他的醫療藥品、壓縮式注射
器等組合成一套。
  這一切只有在沒有當場死亡的情況下才派得上用場。同盟軍在視士兵如同消耗品的作法
下,聲稱這些是尊重他們生命的最大表現,還特別廣為宣傳,只是這些就能夠與美化為國捐
軀之事並行不悖嗎?
  自己的死亡,任何人都可以預知得到。--尤里安曾聽人這樣說過,是真的嗎?--少
年半信半疑。於是,他詢問曾經飛越鬼門關無數次的楊威利。楊的答覆是:
  「一次也沒死過的傢伙,還大放厥詞地談論死亡,他的話可信嗎?」
  楊這時的嚴厲語氣當然並非針對尤里安,但尤里安仍然面紅耳赤地怏怏離開了--
  ***
  「管制官,起飛準備全部完成,請發號指示!」
  尤里安按照形式報告就緒,裡面答覆道:
  「好!進入起飛艙門!」
  霎時間,十架以上的飛機脫離母艦躍進太空中。尤里安所乘坐的斯巴達尼恩,沿著艦壁
向艙門滑行,艦壁內有電流傳送磁力以牢牢吸附著斯巴達尼恩。
  到達艙門門口時,電流自動停止,壁面的磁力也消失了。
  「起飛!」
  斯巴達尼恩脫離母艦了。
  Ⅲ
  世界在尤里安的四周旋轉起來。
  尤里安嚇了一大跳,然而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因為從有重力狀態下忽然移行到無
重力狀態時,上下感覺失調,連自己所在方位也辨別不清,這並非多經歷幾次就可輕易克服
的。
  呼吸與脈搏加速,血壓上升,腎上腺素的分泌量也增加了,頭蓋骨的內部與外側同時發
脹發熱,心臟和胃彷彿要從不同的方向跳出去似的,耳朵內部的三半規管嘶裂般地鳴叫著,
當嘶裂聲漸漸變小、變低、以至於消失後,才慢慢恢復平衡感與穩定感,前前後後約是二十
秒鐘的光景。
  尤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有時間來好好觀察四周的環境了。
  他現在正處於戰場的正中央,黑暗與光明的交替只在一轉瞬間,彼此吞噬著對方的領域
,黑暗的幽廣深厚封閉了光明,光明則在結束生命的那一瞬間與黑暗相抗衡。
  這時,一個景象吸引了尤里安的目光。
  方才的母艦在斯巴達尼恩脫離的瞬間中彈並且爆炸,迅速膨脹散開的白色光球消失後變
成黑暗中虛無空洞的一部分。
  尤里安心頭為之一寒,在發射離艦的瞬間就已遭人狙擊了。母艦的管制官算準了時間,
及時讓他起飛,尤里安銘感在心。
  尤里安的愛機飛翔在充滿死亡與破壞的空間裡;中彈的戰艦,翻轉著爆裂的巨大船體,
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同時,防衛性地發射出大量的能源,猛烈地撞擊敵人。失去操作員的巡航
艦爆炸後的殘骸以及殘留其上的能源向四周散落,微弱的白光自尤里安的機旁泅泳而過。一
道道的光束照亮黑暗,飛彈的曳光劃破宇宙,艦艇爆炸的光芒化成生命短促的?星照耀四方
。所到之處,皆是無聲的閃電交錯橫掠。
  假使聲音能夠存在於眼前的世界,那麼滿溢邪惡的能源所發出的驚人咆哮勢將震破人們
的耳膜;而狂妄之氣亦將使全部人員變成永遠的俘虜。
  突然,一架帝國軍的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赫然躍入視野,尤里安心臟噗咚噗咚跳個不
停,彷彿要蹦出來了。他定了定神想重新看清來機,但它只留下視覺殘像便倏地迅捷移動而
去。其動作之精銳、剽悍,決非泛泛之輩,飛行員必定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強者。尤里安彷彿
看到他瞠視著菜鳥敵人時,眼中所散發出的騰騰殺氣和勝利的絕對自信。尤里安一面暗忖著
,兩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因為過度激烈的操作,斯巴達尼恩發出了抗議的震動。
加速壓的強烈變動不斷刺激尤里安的嘔吐中樞,而在此同時,尤里安看見了以極近距離掠過
機身的高能火箭彈。
  也許是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吧,砲彈自身邊呼嘯而過,尤里安居然能夠避開遠比自己經
驗老到的敵人所發射的第一枚砲彈。少年感覺到戰鬥服裡全身的皮膚都繃得緊緊的。他無暇
放鬆心情,眼前他必須注視螢幕上顯現的敵人狀況,同時必須讀取左右兩邊小偵測器上顯示
的複數資料以提高效率至最大限度,削減敵人的戰鬥力量。說起來好像很簡單,其實不然!
斯巴達尼恩的設計師及飛操技令的著作者簡直是要求艦艇的操縱者必須具備昆蟲一樣的複眼
!所有的駕駛員,還有王爾古雷上的帝國士兵都必須接受這個過份的要求才能生存下去。大
家都知道這是一個無理的要求,但也只得默默去做。
  重新發動必殺攻擊的敵人帶著更銳利的殺氣再次向尤里安挑釁。光束如白熱化的利牙向
這方攻擊過來,但是仍然沒有打中!是尤里安躲過了呢?還是他沒有瞄準呢?--
  無論如何,必須盡可能避免戰機做直線性的移動。在宇宙空間的物體形狀,或動或靜,
圓和球都是基本形狀。
  迴旋--上升--下降。假設虛空中有一個看不見的球面,把速度提高至最大的可能極
限,沿著球面移動。不一定要按照計算的數值移動,因為那樣反而可以逃過敵人的預測結果
。當雙方的機體擦肩而過,在最近的距離交錯的那一瞬間,尤里安按下中子光束的發射按鈕。
  打中了!是真的嗎?真的啊!
  無色彩和有色彩爆炸成一幅盈滿視覺的畫面。爆炸的機體破片自光球的中心噴射出去,
化成霓彩,把宇宙的一隅妝點成萬花筒般的瑰麗世界。
  此刻,尤里安.敏茲埋葬了生涯中的第一個敵人!而且這個敵人似乎曾身經百戰,無庸
置疑,許多同盟的戰友都喪命於此人手中。這個初嘗戰績的黃口孺子也沒有想到一個人的生
命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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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3:22 |只看該作者
  一股難以遏抑的興奮自體內傳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像要灼燒起來似的雀躍著,但在這
一股驕傲的熱流裡,卻有一塊無法熔化的沉重巨石,冷卻了尤里安沸騰至頂點的熱度。那個
被他打敗的敵人浮現腦海--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他有妻女嗎?或者是在等待著戀人
?--一架王爾古雷載著一個士兵的一生,而這個士兵的一生卻牽連著無數的旁支,向社會
的各個角落延伸而去。
  這並不是無謂的感傷,一個人的一生毫無理由地被切斷了,何其悲哀!尤里安心中決定
,在自己有生之年裡,一定要將此事銘記在心!
  ***
  帝國軍各艦開始有人在納悶了。以現況而言,他們正處於優勢,原本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但是一股奇怪的感覺卻不禁油然而生。敵人的戰力不均,雖然有人說伊謝爾倫的駐留艦隊
是同盟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但斯巴達尼恩上的敵兵卻有很多可說是以近乎自殺式的拙劣方式
戰鬥著。原因何在呢?
  帝國軍指揮官艾恩德爾夫少將是坎普上將旗下首屈一指的用兵專家,在此時他並不急於
追擊,而是採取穩紮穩打的做法,謹慎應戰以確保優勢,他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也是懾於
楊威利的威名使然。通常這種做法應當會頗受讚揚的,但這次的結果卻被指責為優柔寡斷。
  ***
  伊謝爾倫要塞的會議室裡,幹部們齊聚一堂。雖有人指稱「愛開會的楊提督」,但又不
能取消會議,否則大概又會被批評成獨斷專橫或獨裁作風了吧。站在楊的立場,他是認為聽
聽部屬的意見也不錯,總比自己悶著頭想要好。這次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贊成儘速增派援軍,
唯一的問題在於援軍的規模,待每個人發表過意見後,楊威利徵詢司令官顧問梅爾卡茲的看
法。
  「客座提督的看法如何?」
  此時最感緊張的大概是那些既不是發問者,也不是回答者的其他座上幹部吧。
  在去年以前,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仍是帝國軍的一級上將,領的是敵人的
俸祿。當貴族聯合軍被帝國的權臣--年輕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打敗時,在副官舒
奈德少校的力勸下,他才放棄自殺的念頭,委身同盟軍,成為楊威利的顧問。
  「依敝人的看法,既要增援的話就必須派出最大的兵力,並且迅速行動,給敵人一個意
外的打擊,然後再收容友軍,全速撤退。」
  當梅爾卡茲提到「敵人」二字時,他那略顯老態的臉上浮現一抹悽苦的神色。即使是在
萊因哈特麾下,提到「帝國軍」這三字時,仍會令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
  「客座提督的看法我也贊成。在眼前,如果分批投入兵力反而減少扳回一城的機會,而
且還有可能助長戰火擴大。全體艦隊要快速行動,在敵人援軍未到之前全力一擊之後撤退,
現在馬上進行出發準備。」
  幹部們向司令官敬禮回應,就算他們對楊其他方面的表現有所不滿,但對楊的用兵能力
卻絕對信服,一般士兵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看大家的反應,楊對梅爾卡茲說:
  「我想請梅爾卡茲提督一同搭乘旗艦出擊,可以嗎?」
  梅爾卡茲在同盟軍中位列中將,階級在他之上的楊原本不必如此謙卑的問他,但楊視他
如貴賓,所以對他這般客氣。
  說來荒謬,即使梅爾卡茲提出的建議有多愚昧,楊也打算全盤接受的。當梅爾卡茲亡命
投誠時,楊自願做他的保證人,因為梅爾卡茲雖是敵國的軍人,但楊卻很尊敬他。而且,為
了使他對同盟軍有歸屬感,楊覺得犧牲一點也是值得的。
  因為楊對自己信心十足,戰略狀況再惡劣,他都有把握能在當時的條件下爭取到最大的
成功戰果。不過,過去的成績未必是未來成功的保證,對於這點,楊或許太過自信了也未可
知。
  梅爾卡茲的提案與楊的想法不謀而合,由這點楊再度看出梅爾卡茲是位沉穩紮實的正統
派用兵家,他心中感到欣慰,但同時又覺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方才還在想梅爾卡茲會不會
提出荒謬的意見來哩--這種想法對於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事前輩而言,實在是太無禮了。
  另一方面,楊也顧慮到梅爾卡茲的心情,他不想讓梅爾卡茲處於與帝國軍直接戰鬥的立
場上。但是如果楊親自率領艦隊出擊,讓梅爾卡茲留守的話,有人一定會擔心司令官不在的
期間會發生危險。楊覺得自己又在瞎操心了,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因為照顧部屬必須公正無
私。梅爾卡茲也很清楚楊與自己的立場關係。這位亡命的上將簡短地答道:「遵命!」
  Ⅳ
  尤里安仍身處激戰的漩渦中。
  敵我識別偵察系統偵測到一不明物體,尤里安反射性地將座機往左下方急速移動。一瞬
間,方才尤里安所在的位置被一道銀劍般的光束穿過。在能源耗盡消失之前,尤里安便找出
了光束的發射位置,鎖定目標,連續發射出二道光束,被擊中的王爾古雷機體像圓球般地轟
炸四散開來。隨著主螢幕的入光量調整系統變化,脈波打著節拍,不斷擴大的爆炸光團宛然
是畫家筆下的作品。
  「擊落第二架了!」
  頭盔底下,尤里安不住地喃喃念著,連自己也無法相信這就是所謂的「戰果」。不但打
敗敵人,還同時體驗了戰鬥的開始與結束的新兵,人數實在不多。這是幸運使然?不--不
只是幸運而已,尤里安的技術較敵人更勝一籌才是原因吧。
  頭盔下,尤里安那雙暗褐色眼瞳銳利地閃耀著自信的光采。心想,自己是否已經能夠獨
當一面了呢?初次迎敵就打下兩架敵機,這下子可要楊提督好好誇讚一番了。
  當另外一個敵人在尤里安面前出現時,他知覺到自己已沉著下來,不論何種情況下都能
妥善對付了。
  機翼呈X型的王爾古雷,中央部位閃光燦耀如畫,但當它還只是極小的光點時,尤里安
就已經「跳到」左方去了。電磁砲彈以數公分之差,與斯巴達尼恩擦身而過,向無垠遠方的
超低溫空間射去,尤里安按下中子光束砲的按鈕,但王爾古雷也自空中一蹬移了開來,光束
只穿越過綿延不盡的黑暗。
  尤里安為之咋舌,一擊不中的遺憾感想必敵人也心有戚戚焉吧。少年按下按鈕,第二次
射擊,正準備一決勝負的時候,敵我的戰鬥艇卻突然衝殺而至,整個視界的光影交錯奔竄,
尤里安把敵人追丟了。
  戰況頓時一片混亂。
  看到這些莽撞的闖入者,少年一時怒氣沖天。若再多個二、三分鐘的話,自己應該可以
再次刷新戰果的,他的對手運氣真不錯--尤里安想到這裡,突然間有當頭棒喝的感覺。
  他心中甚是羞愧,覺得自己竟如此自大狂妄;在第一次的戰鬥就打下了二架敵機,使他
有種「我是個身經百戰的勇者」的錯覺,別開玩笑了,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被教官和老兵罵
得狗血淋頭呢!若說實際的戰爭經驗,他還談不上,只不過是個沉溺於想像中的生手罷了,
不是嗎?
  尤里安曾在楊威利的身邊見識過大艦隊的會戰情形。那時無論判斷、觀察、下決定的都
是楊,儘管自己有多熱心、多真誠,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旁觀者罷了。旁觀者無事一身輕,
但當事人卻得負起對己方乃至對敵人的戰鬥責任。
  尤里安這點的認知應該是跟楊學來的,而不是出於本身的想法。楊教了他應有的態度,
要他不要忘記。但一立了功,他還是自傲起來了,尤里安對自己感到洩氣。另一方面,有的
人雖然可以對一百萬部屬和一百萬敵人負起責任,但面對自我時,卻連對自己的責任都無法
承擔起來。自己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填補這段差距呢?而那天真的會來嗎?
  沉思的當兒,尤里安使勁地操縱忠實的愛機,一面閃避敵人的砲火,一面躲開我方的機
體,來來去去地在虛空中留下飽和的軌跡,發射了數十發的砲彈,但不知是守護天使睡著了
?還是真正的實力也不過爾爾?--竟連一發也打不中。
  這時,操縱盤上的紅色燈光忽隱忽亮地閃了起來,那是回航的信號,因為斯巴達尼恩本
體和中子光束的能源都已所剩無幾了。十分鐘後。尤里安到達母艦。「搖籃曲」是母艦與搭
載機之間特殊感應系統的暱稱,整備兵看見他回航,趕緊向管制官報告。
  「敏茲中士回來了!」
  「知道了!補給能源期間准許他休息,一切行動照規定來--」
  休息時間是三十分鐘,在這段期間內,既要洗澡、吃飯,還要準備好下次戰鬥用的裝備。
  用幾乎可以把皮膚燙得通紅的熱水和冷水交互淋浴,尤里安那充滿活力生氣的皮膚更加
光采煥發了。穿上衣服走到餐廳用餐,菜色很多,有富含蛋白質的牛奶、奶汁烤鳥肉、湯麵
、混合蔬菜等等。但是全身的緊張彷彿都集中在胃裡似的,一點食欲也沒有。尤里安只喝了
牛奶,起身正待要走時,一個在餐桌對面,手裡只端著牛奶的士兵向他叫嚷了起來。
  「這樣就沒錯啦!小夥子,不要吃比較好哦!撞擊腹部的時候,胃裡有食物的話,會得
腹膜炎的!小心點哪!」
  「啊,是嗎?我會注意的。」
  尤里安只這麼回應了一下。在宇宙空間戰鬥中,這種注意有什麼用呢?尤里安的敵人肉
體大部分都在那一瞬間被炸得四散紛飛了!在撞擊腹部得腹膜炎之前,早就由於內外的氣壓
差導致內臟噴出,血液在血管內沸騰,把心臟和腦部的細胞煮熟了,並自口、耳、鼻孔噴出
來--在這種情況下要想生存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生與死之間,為求能多靠近「生還」,
一分一毫地付出代價與努力是士兵的義務所在。這個士兵提醒尤里安的話可能就是出於這種
想法吧!
  步出餐廳時約莫已過了二十五分鐘,有五、六個士兵坐上往飛行甲板方向的電動車正要
開動,尤里安過去縱身跳上,在飛馳三分鐘後的目的地躍身跳下。
  再次出擊的準備已就緒了,尤里安一面快步走向愛機,一面戴上手套。整備兵們又叫了
起來。
  「小夥子!加油!不要死掉了!」
  「謝謝!」
  尤里安回應著,感覺有點奇怪。
  在被叫做「小夥子」的年齡時,可真是一點也不想死的呢!
  第二次發動艦艇順手多了--這是指與第一次作比較而言。
  而且在離開母艦重力控制系統保護的剎那,那種上下失調的感覺也可以在十秒鐘內恢復
過來了。
  黑暗的花園裡,爆炸光和光束射線所形成的花朵不斷的綻放。這就是人類性嗜殺人與破
壞的最好證明。然後,這種不值一文的「嗜殺成性的殘渣」化成毫無秩序的能源波濤洶湧奔
來,撥弄著小小的斯巴達尼恩的機體。
  雖然很想知道全體的戰況,但現在整個戰場淹沒在電磁波和干擾電波的無形波濤裡,通
訊機能也癱瘓了。各種信號變得有點可笑,而在通訊容許的範圍內,又要如何才能保持艦隊
的有組織性呢?如果戰場是在地上的話,要聯絡己方同伴還可以用傳令,有時甚至連軍用犬
或傳信鴿也派得上用場,然而此刻戰場的狀況彷彿穿越了時光隧道,回到二千年前的模樣--
  不管怎樣,尤里安並不認為我方佔優勢。儘管亞典波羅少將是位能幹的指揮官,但這次
的戰役,部下卻不完全照少將的意思行動!不!應該說是「動彈不得」。
  除了像尤里安這種少數的例子外,其他的新兵們對敵人而言,無異是血腥橫流的狂宴上
絕佳的供品!尤里安現在只希望母艦阿姆塔特能夠平安無事「阿姆塔特」一詞的意思就是「
不死」,尤里安祈求母艦能像名字一般安然無恙!
  正當思考的瞬間,尤里安突然吃了一驚!在自己與愛機眼前,赫然矗立著一面巨牆。他
連想都來不及想地連忙把愛機往上拉升,否則,一旦撞上那面牆必死無疑!
  原來是巡航艦。與戰艦相比雖小,但與斯巴達尼恩一比的話,真可說是一座城寨了。它
是結合金屬,樹脂和結晶纖維的幾何學合成品,是以殺人為目的的工業技術產兒,是可以用
手觸摸的海市蜃樓。它的火力強大得足以把同盟軍的巡航艦變成一團火球!
  尤里安知道現在絕不能輕舉妄動,一旦被巡航艦的主砲擊中,連覺得痛楚的時間也沒有
便自這個世上消失了。這或許是最理想的死亡方式罷,但尤里安不願如此。他與巡航艦保持
同步,在相距約三公尺的距離上亦步亦趨地跟著,只接觸到由巡航艦所發射的能源中和磁場。
  設置於外壁的一個砲塔,突然急速迴旋,但砲口並沒有固定下來,難道尤里安被敵人的
偵測系統發現了嗎?尤里安趕緊潛進巡航艦的內側死角,巡航艦本身在與同等的敵人廝殺期
間,實在不可能掉頭過來對付一架微不足道的小敵機。而且只要偵測系統不是憑著肉眼追蹤
,實在很難判斷小巧滑溜的小敵機到底是附著在自己身上或者是逃之夭夭了。
  尤里安摒息以待,不敢採取任何行動,只有心臟的鼓動相伴,期盼敵人判斷的結果是令
人樂觀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巨大的敵艦背上幾個小小的銀灰色中子飛彈浮上眼前,那充滿
惡意的飛彈頭正朝向同盟軍的驅逐艦。
  尤里安摒住了呼吸,發射過後,飛彈由內側向外衝破磁場的那一瞬間,尤里安像個無形
的隱身者一躍而出,同時朝尚未完全關閉的艦體飛彈發射孔內射出中子光束。然後急速上升
的尤里安背後光塊炸裂開來,能源的洶湧波濤把斯巴達尼恩撐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Ⅴ
  「巡航艦連巴赫損毀!」
  傳訊兵的報告態度總是讓帝國軍的指揮官感到不安。無論是心平氣和的冷靜也好,充滿
歇斯底里的危機感也好,每種不同的狀況都容易使得指揮官的神經回路因負荷過重而亂成一
團,他很想向傳訊兵大嚷「那是怎麼一回事?」。指揮官不能將判斷與決定權託付他人,其
孤獨感並不是一般沒有任何責任包袱的人所能想像的。
  這時,尤里安的戰績變成帝國軍這邊的損失了,當傳訊兵向上級報告損毀消息後,所換
回的「下場」卻是司令官一句「儘是垃圾消息」的蠻橫斥責和一頓毒打!他也可以說是尤里
安的受害者吧。
  ***
  不僅帝國軍如此,同盟軍的亞典波羅也正煩躁著。他具備作為一個指揮官所應有的卓越
特質,但指揮一個「童子軍兵團」的困難,他希望有人能代為效勞。
  對他而言,帝國軍艾恩德爾夫少將過份慎重的態度,反而是個喜從天降的好幫助。但同
時卻也使「我方的致命弱點何時會暴露出來呢?」的疑懼緩慢地升高了。長期處在令人窒息
的壓迫感下的亞典波羅,在看到螢幕上悠然晃過的一艘我方艦艇時,不禁感到訝異,他滿臉
疑惑地問起副官。
  「那艘是尤里西斯吧?」
  「是的,是戰艦尤里西斯。」
  聽在耳裡,少將朝氣蓬勃的臉上綻放笑容了,即使在激戰的最高潮時,沒有消失的幽默
感仍有刺激作用。
  在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當中,尤里西斯是屈指可數的「鬥士艦」,參加戰鬥的次數與
樹立的功勳無人可比。但是一聽到它的名字,人人都會想笑,因為沒有人不知道尤里西斯是
一艘「廁所被打壞的戰艦」。雖然這已經並非事實,但人總喜歡把點點滴滴的事實經過自己
的虛構包裝,然後轉成毫無邊際的想像,而不管這種虛構是否會對當事人或物造成困擾--
  「運氣有尤里西斯好就好了。各位,不成體統又有何妨?只要活著就行了!」
  艦橋內揚起一陣笑聲,卻又在轉瞬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詳沉穩的氣氛。對
尤里西斯的全體人員而言雖然有點兒沒面子,但這個名字可以消除官兵們的緊張情緒,使身
心順暢活潑,功能匪淺。
  ***
  戰鬥開始後九個小時過去了。在這期間,尤里安已自母艦四度出擊。第三度出擊時,一
架戰果也沒有。我方的斯巴達尼恩漸漸成為王爾古雷砲火下的亡魂,雙方生存機數的差額逐
漸拉開。
  二架王爾古雷同時發動攻擊,不逃不行!尤里安一開始便放棄無謂的攻擊,奮力逃命。
而這兩架王爾古雷雖為爭取獵物各展本領,卻欠缺相互配合的默契,若不是這樣,尤里安早
就一命嗚呼了!不久,他幸運地甩開這二架王爾古雷的追擊,千辛萬苦地逃回母艦懷抱後,
尤里安癱在操縱席上,久久不能言語。
  第四次的出擊,正確地說,應是從中彈的母艦中「脫逃」
  「阿姆塔特」和它的名字「不死」之意相反,成了核融合彈的砲灰,自中央部份斷裂為
二後,爆炸四散開來。從巨大的火球中跳脫至虛空的尤里安捉住了一瞬即逝的機會,將出現
於眼前的一架王爾古雷打得粉碎。因為背對著火球,敵人的索敵能力明顯下降。雖然得到了
勝利的果實,但是由於在母艦的補給不夠完全,現在能源已經快用盡了。尤里安暗褐色的眼
眸絕望地望著偵測器,摒息凝視,露出神經質的笑聲。突然,伊謝爾倫要塞的方位出現無數
的光點,並急速地擴大成一片光壁。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戰艦特里古拉夫的艦橋上,通訊士官跳著大叫起來。此情此景,他那有點誇張的反應,
反而是一種義務了,事實上鼓舞了同伴的士氣。
  效果令人驚奇!歡聲雷動,無數的黑色扁帽在空中揮舞。為了通知我方戰友,同時讓敵
人知道,電波在同盟軍的通訊回路上竄流不息。
  另外一邊的帝國軍則遭受了無比的衝擊。各艦的監測員面無血色地望著偵測器,叫苦連
天的報告使指揮官們呆若木雞。
  「有一萬艘以上?那麼取勝無望了!」
  他們喃喃自語,腦海中同時閃過「撤退」的念頭,衡量有利或不利的理性和能屈能伸的
彈性並未失去。雖然帝國的援軍也快來了,但規模沒有敵人的大,而且自己被打敗之後,援
軍也將被各個擊破。艾恩德爾夫自己先做榜樣,開始撤退。
  ***
  「敵人喪失鬥志撤退中,是否要追擊呢?」
  戰艦休伯利安的艦橋上,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請示司令官。
  「可以了,讓他們走吧!」
  楊回答著。帝國軍退卻,挽救我軍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追殺無鬥志的少數敵人,就戰略
上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對一個軍事家也沒什麼快感可言。當初動用大規模的兵力,有一半以
上的原因就是要嚇阻敵人的。
  「那麼是否可以開始回收我方被破壞的艦艇進行搶救修復工作,讓全體艦隊回航呢?長
官。」
  「當然,啊,對了,為了日後防禦的需要,在這裡加裝幾個監視衛星和電波轉發衛星比
較好。」
  「是!馬上去安排!」
  梅爾卡茲以讚賞的眼光望著行事俐落的菲列特利加,在他漫長的軍歷所看到的部屬當中
,像菲列特利加這樣才幹出眾的副官並不多。
  「還有,尤里安.敏茲中士--」
  菲列特利加又來報告,在她的視線裡,楊的身體似乎顯得僵硬起來。
  「--平安生還了!」
  菲列特利加眼神柔和地望著如釋重負的楊,繼續說道:
  「他的戰果是擊墜三架王爾古雷,並完全擊毀一艘巡航艦,報告完畢。」
  「擊毀巡航艦?在第一次戰鬥中--」
  說話的人並不是楊,而是自稱要來見識新兵訓練成果的要塞防禦指揮官華爾特.馮.先
寇布少將,他是尤里安的射擊和肉搏戰技老師。菲列特利加點頭示意時,他高興地拍掌叫好。
  「這傢伙真讓人大吃一驚,真是天才啊!我第一次打仗也沒這樣光榮的記錄哪!將來不
知會如何進展,可令人驚懼了--」
  「什麼啊,他只不過是把一生的好運集中在這一次使用罷了。一戰得志並不見得是好事
,真正的才幹要看現在開始的表現才是。」
  在嚴格的指導者和教育者的立場上,楊本想開口說話,但看看菲列特利加和先寇布的表
情。他們的表情好像在說「不必再對尤里安做不合理的要求了吧。」
  就這樣,尤里安.敏茲結束了他的首次出擊,並平安地生還了。[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4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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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Ⅰ
  宇宙曆七九八年,帝國曆四八九年一月在伊謝爾倫迴廊所發生的戰爭,就規模而言並不
大,只能算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國境紛爭罷了。
  帝國軍方面,負責警備任務的卡爾.古斯塔夫.坎普上將向帝國軍的最高司令官萊因哈
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面陳戰敗之罪,但萊因哈特只簡短地回覆:
  「要百戰百勝是不可能的,把已經打敗的戰爭再一一搬出來謝罪也無濟於事。」
  身為帝國宰相的萊因哈特,必須投注相當的時間與精力於整飭內政及鞏固自身的權力。
因此以國家命運為賭注的大型會戰尚且不提,對於這場侷限一隅,而且既無戰略價值,又無
外交意義的小規模戰爭是勝是敗,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將屆二十二歲的萊因哈特,近來在他那與生俱來的俊美臉龐上,又加添了憂愁的陰霾和
支配者的威嚴。士兵們對他是如同神般地既崇拜又敬畏,原因之一在於他的生活態度。
  自從姐姐安妮羅傑離去後,萊因哈特便遷離史瓦齊別館,移居到軍官宿舍,這裡雖然是
高級軍官專用的宿舍,但以堂堂支配著二五零億人民和數以千計?星世界的權力者而言,實
在是寒酸了點。書齋、臥房、浴室、客廳、餐廳、廚房和侍衛用的房間都一應俱全。在庭院
的一角,另設有警衛兵專用的宿舍。
  雖然如此,周遭仍有人不免要替萊因哈特叫屈:
  「貴為帝國宰相,這樣太簡樸了吧!雖然未必要豪華奢侈,但起碼也應該顯示出權威感
來呀!」
  對於這些反應,萊因哈特只是冷冷地一笑置之。
  在物質慾望方面,萊因哈特與楊威利是如出一轍。他所追求的是人世間的權力與光榮,
這兩者都是無形的;當然權力會保障物質方面的滿足,也就是說,只有萊因哈特願意,他隨
時都可以住在大理石宮殿,坐擁佳麗三千,還有數之不盡的黃金與寶石。不過如此一來,又
與魯道夫大帝所演出的醜惡連續劇有何區別呢?魯道夫是一個強橫霸道的男人,似乎不將到
手的巨大權力化作有形的物質絕不甘休。他獨佔了所有代表至高權力的事物,諸如壯麗無比
的新無憂宮、廣闊的莊園和獵園、難以計數的侍從和婢女、繪畫、雕刻、貴金屬、寶石、專
屬的樂園、近衛軍、出巡用的豪華遊艇、肖像畫家、釀酒廠--等等,應有盡有。貪婪的貴
族們終日圍攏在他四周,恭恭敬敬地領取他大方贈予的禮物。
  就某種意義而言,他們可以說是識時務者,但在歷史上,對於壓榨全體人類的專制君主
而言,與其說他們是奴隸,不如說是家畜要來得恰當。他們沒向魯道夫搖尾巴,只是因為他
們根本沒有尾巴可搖罷了!
  魯道夫還不時將後宮的美女下賜朝臣,她們通常都是莊園、爵位、珠光寶氣盡攏一身。
因此朝臣們當然是求之不得,並且以此為皇帝陛下的恩寵賞賜而向其他貴族示威。
  以目前來說,這種腐蝕精神的生活與萊因哈特絕緣。即使有人非常討厭他,但也絕對不
會批評他不是一個充滿創造性與進取心的為政者。
  「體制上要博取民眾的信賴有二:公平的裁判和公平的稅制,僅此二者。」
  由這項發言顯示,萊因哈特不但是軍事的天才,同時更具備政治上的才能,這不僅是他
個人的雄心壯志,也是民眾所深深寄予厚望的。
  萊因哈特大力推動刑法及民法的公平和稅制的改革,同時將貴族所擁有的廣大莊園免費
賜給農民,並且解放莊園的農奴。許多追隨布朗胥百克公爵而滅歿的貴族的宅邸,也都悉數
改建成醫院等福利設施,開放給平民使用。貴族們珍藏的繪畫、雕刻、陶瓷器、貴金屬等名
貴物品,也都轉往公立美術館公開讓人民欣賞。
  「--美麗的庭園慘遭賤民們的踐踏,在厚重的絨毯上留下泥靴的痕跡,讓骯髒的野孩
子們,在高貴如天蓋般的床上留下口水的污漬。如今,曾經如斯偉大的國家,竟落入不知美
感和高貴為何物的半人半獸手中!但願這種種醜陋和悽慘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一個被褫奪特權與財富的貴族,筆尖充滿憤怒和憎惡地在日記上這樣寫著。但這位貴族
卻從未想過,以往他之所以能過著如此優渥的生活,完全是那些「賤民們」的勞動和犧牲所
換取的,而且這是一種極不公平的社會體制下的產物。正因為他們不懂得反省,所以才會自
掘墳墓,走上窮途末路。
  只要大家認為懷念過去奢靡生活的人就是敵人,長此以往,萊因哈特就不必再擔心了。
因為,這些人頂多只能發動反社會的陰謀和恐怖活動,而除了貴族偏激派之外,他們無法得
到任何的支持和援助。
  現在民眾都站在萊因哈特這一邊,充滿敵意和復仇心態的平民們嚴厲地監視著舊貴族們
。曾經駕馭他們的支配者,如今都被囚禁在無形的牢籠裡。
  不僅財政和法律體系,萊因哈特更大刀闊斧地改革行政組織。一向惡名昭彰的內務省社
會秩序維護局,是支配民眾壓制思想的政策實行機關,萊因哈特為其長達近五個世紀的歷史
劃下休止符,局長海德里希.朗古被安排在奧貝斯坦的監視之下。除激進派的共和主義者和
恐怖主義者之外,所有的思想犯和政治犯一律釋放。一度勒令禁止發行的數份報紙和雜誌也
都得以再次出刊。
  以貴族為對象的特殊金融機關被廢止了,進而針對被解放的農奴成立了「農民基金」,
以極低的利息貸款給農民以作務農之需。「解放者萊因哈特」、「改革者萊因哈特」--,
民眾們崇仰誦讚的聲浪大作。
  「羅嚴克拉姆公爵不只擅於戰爭,對取得民心也很有一套呢!」
  貴族開明派的重要人物--幫助萊因哈特改革的卡爾.布拉格,向同志歐根.李希特小
聲說道。
  「是啊!或許他是很懂得如何討好民心。不過,舊體制的貴族們可是連討好人心都不會
喲!他們只會一味地壓榨人民而已,兩者相較之下,現在真是進步而且文明多了呢。」
  「但是,若不是以民眾的自主性為出發點來取得社會進步的話,那麼進步之名可就不值
一文了。」
  「進步就是進步啊!」
  對於布拉格的教條主義論調,李希特顯得有點不以為然。
  「比方說,上位者即使是仗著強權推動社會進步,但一旦民眾的權利獲得擴張,那麼想
要挽回也來不及了。當前,我們的首要工作是,擁護羅嚴克拉姆公爵推動改革計劃,不是嗎
?」
  布拉格頷首贊同,但他的表情除了滿足和同意之外,還有一點異樣的感覺--
  Ⅱ
  位居銀河帝國軍科學技術總監的安東.希爾曼.馮.胥夫特技術上將是一位擁有工業博
士與哲學博士雙重學位的五十六歲男子。頭上雖然童山濯濯,但暗紅色的眉毛和髭鬢卻粗厚
濃密,鼻頭紅通通的,像個營養充足的胖嬰兒,全身光采煥發。乍看之下頗像是啤酒屋的老
闆。
  不過,他的眼光卻比啤酒屋的老闆高明多了。儘管這位技術上將,並不具備作為一個軍
事科學家所應具有的研究開發能力,但他卻具有趕走上司、超越同僚和排擠部下的鬥爭才能
,也因而穩穩地保住了今天的地位。據說他的野心不在於艦隊指揮官或作戰參謀的寶座,而
是想躍升為歷史上第一位以軍事科學家出身的「帝國元帥」!
  當胥夫特走訪元帥府的大廈時,萊因哈特剛好完成上午例行的工作,正在用午餐。得知
來訪者的名字後,他的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六年來科學技術總監部在這位領導人的管理之
下,除了指向性傑服燃燒粒子外,其他可說毫無建樹,對於這個以邪惡的政治手腕鞏固了地
位與特權的「科學匠」,萊因哈特反感至極。
  萊因哈特曾不只一次想換掉胥夫特,並刷新科學技術總監部的陣容,但是在這六年當中
,足以與胥夫特匹敵的競爭者都被從中央政府流放了,而總監部的主要職位也都被胥夫特派
系的人所獨佔了。把胥夫特更換掉,再來整理下面的派系,當然是可以,可是,在目前的組
織運作方面,勢必會產止不少阻力。更何況胥夫特自始便沒有向大貴族那一方面靠攏,對萊
因哈特也表示了支持的立場。
  萊因哈特雖然有意要裁掉胥夫特,但一時之間還找不到適當的理由。他一方面暗中查訪
可以取代胥夫特的人才,一方面也按兵不動,暫先觀察胥夫特是否犯下大錯或做出假公濟私
的醜聞。再說,萊因哈特也不能全心掛念著撤換胥夫特一事,因為帝國目前的狀況,極須借
重萊因哈特在建設方面的才華與能力。
  這天下午,他將與內政相關的數名高級官員會面,就舊貴族統領的土地權益、關係著徵
稅與司法警察等行星層面的權限規定、以及中央官廳的組織重編等數個繁雜的問題聽取說明
。這些均是身為帝國宰相份內的職務,所以午餐用畢之後,他必須離開元帥府,趕往宰相府
。其實萊因哈特只要吩咐一聲,就可以叫眾將官來元帥府報到會合,但是這位年輕的元帥不
知是有潔癖呢?抑或是頑固呢?總是拒絕這種樂得輕鬆的事情。
  「叫他進來吧,但只有十五分鐘。」
  萊因哈特做了一個反常的決定,讓那些高級官員在宰相府等候他。為了贏得萊因哈特的
賞識,胥夫特施展渾身解數、發揮他的辯才。
  「--換句話說,在伊謝爾倫要塞前面設置一處與之對抗的我軍要塞,是嗎?--」
  「是的,閣下!」
  科學技術總監用力地點點頭,一副等著接受讚賞的模樣,但從帝國宰相年輕俊秀的臉上
只看到了不悅和失望的神色。萊因哈特的表情好像在說,雖然只是十五分鐘,也是在浪費時
間。
  「構想本身是不錯,但要成功的話,必須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呢?」
  「條件就是在我軍建造要塞期間,同盟軍的眾嘍囉必須一語不發地靜靜觀看,絕對不可
妨礙工程進行。」
  科學技術總監以沉默來回報萊因哈特,看起來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
  「哦--總監,這是一個很吸引人的建議,只不過實際執行起來就很難說了。你回去研
究一下,該改進的地方就改進,再提出其他的建議吧。」
  萊因哈特舉止優雅地站了起來。面對著這位妄大自尊、令人作嘔的男子,的確令萊因哈
特神經緊繃,一股破口大罵的衝動油然而起。
  「請稍待一下!那個條件根本就不需要,因為我的想法是--」
  科學技術總監發揮精湛的演技,提高聲音說道:
  「只要把已建造好的要塞移到伊謝爾倫迴廊就可以了。」
  萊因哈特的視線自正面投射在胥夫特那張自信滿滿的臉上,蒼冰色的眼眸中散發出興趣
勃發的光采。他再次坐回沙發上。
  「你詳細說出來吧。」
  科學技術總監紅光滿面的臉上又添加了一抹勝利的神采。萊因哈特雖然不欣賞他諂媚的
嘴臉,倒是很有興趣聽聽他怎麼說。
  Ⅲ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批評卡爾.古斯塔夫.坎普上將是一個「嫉妒成性的人」,即便
是往後,也不會有人這樣說他,他是一個豪氣干雲、光明正大的人,所表現出來的統率能力
和勇氣都非泛泛。
  但是坎普的自尊心和競爭意識都很強烈,去年的利普休達特戰役中,米達麥亞和羅嚴塔
爾功勳彪炳,他們同時晉陞為一級上將,唯獨坎普仍停留在上將階段,即使他心中沒有任何
不滿,但難免也有所遺憾。更何況他今年已經三十六歲,又比他們都還年長。
  後來,新的一年方過不久,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國境紛爭中,他所領導的艦隊又傳敗績!
坎普的自尊心大大受挫,因此他一直盼望能再有個機會扳回顏面和聲名--這個機會就是戰
爭。但是為了挽回一己的自尊心而再度引發戰爭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現在他除了擔任部屬
的訓練和國境防衛工作外,就只能意氣消沉地過著日子了。
  這一天,萊因哈特下達一道命令,命他立刻回師帝都奧丁,到元帥府報到。
  在副官魯比茲的陪同下,到元帥府報到的坎普受到流肯中尉的熱烈歡迎。流肯曾是坎普
的部屬,去年以來就直屬於元帥府,是一個年方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在他的引導下,坎普走
進萊因哈特的辦公室。除了一頭金髮、冰藍眼眸、年輕又俊美的元帥之外,他還看到另一個
人。這個人就是胥夫特技術上將。
  「你來得真早啊,坎普。奧貝斯坦和繆拉馬上就來,先等一下。」
  坎普遵照萊因哈特的話坐了下來,心中同時感到無比的訝異。因為他記得年輕的元帥一
向討厭俗不可耐的技術上將--胥夫特。
  不久,巴爾.馮.奧貝斯坦一級上將與奈特哈爾.繆拉上將相繼趕到。
  奧貝斯坦身兼代理帝國統帥本部總長與宇宙艦隊參謀總長二職,所以他出席此次重要會
議並不足為奇。他可以說是後方作戰集團的代表人物,倒是擔任實際作戰指揮官團體代表的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二人反而沒有出席。
  在擁有上將軍階的提督當中,繆拉的席次在坎普和畢典菲爾特之下,年紀也較小。由於
他具有非凡的作戰執行能力,又建立了不少功績,所以年紀輕輕就受封提督之稱號。不過,
在同儕之中,他的聲名還不夠穩固。
  「大致到齊了吧。那麼胥夫特技術上將,請跟大家談談你的提議吧。」
  向萊因哈特點頭示意之後,胥夫特站了起來,他的樣子讓人聯想到雞冠直豎、向人誇示
勝利的矮公雞。看他一付精神昂揚的樣子,給人的感覺並不是自信,而是太過自信。
  他打了一個手勢,透過操作室的操作,空間中浮現出立體影像,是一個銀光四射的球體
--乍看之下,只是個不怎麼樣的東西,但是,凡是帝國和同盟的軍人,無一不知它是什麼。
  「這是什麼,您知道嗎?坎普提督。」
  聽起來不像軍人的腔調,反而像是老師的口吻。胥夫特用這種口吻詢問的原因之一,是
因為兩人的年齡差距達二十年之久。
  「伊謝爾倫要塞。」
  坎普彬彬有禮地答道。他之所以特意壓抑聲調,是顧慮到萊因哈特就在身旁,繆拉也畢
恭畢敬地端坐一邊。胥夫特滿意地點了點頭,挺起胸膛說道:
  「對人類社會而言,我銀河帝國是唯一的政體,但卻有一班罪大惡極的叛徒,在長達一
世紀半的時間中,不斷製造流血和破壞事件!這群匪類就是自由行星同盟,竟還不自量力地
自封國號,究其實只不過是一群激烈派暴徒的後代子孫,偏離了遠古帝國臣民所遺留下的正
道,兀自演出夜郎自大的荒唐鬧劇罷了!」
  這個一向不懂得敬重學問的俗人,究竟想說什麼呢?--坎普在心底暗暗地咒罵著。聆
聽的四個人,表情與態度各異,但對這番了無新意的演說,都毫不動容。胥夫特接著說:
  --為了追求宇宙的和平與人類社會的統一,我們必須消滅自稱自由行星同盟的一干叛
徒。有鑒於此,在敵人進攻時予以反擊還不夠,我方也應該主動發起攻擊,壓制敵人的根據
地。
  但是敵人的根據地太遠了,補給線與通訊線鞭長莫及,更何況雙方之間,只有一條隧道
狀的伊謝爾倫迴廊。迎擊的一方可以集中戰力,比較有利;攻擊的一方則適得其反,在戰術
上很明顯地受到限制。
  --以前,帝國軍之所以能長驅直入敵人的勢力範圍,是利用伊謝爾倫要塞做為橋頭堡
,進而成為補給據點。但是現在伊謝爾倫要塞落入敵人手中,帝國軍無法通過迴廊,直搗敵
人的根據地。
  而當前,由於亞姆立札會戰的慘敗和去年內戰的打擊,同盟軍元氣大傷,一時之間還站
不起來,只要攻陷伊謝爾倫要塞,帝國軍就有可能一舉征服整個同盟領土。還有,就人材資
源的角度來看,伊謝爾倫要塞有位同盟軍的第一智將--楊威利,只要在攻陷伊謝爾倫的同
時,將他捕殺,就能給同盟軍一記致命性的打擊。
  --但是,單就硬體方面來看,伊謝爾倫要塞的確堅不可摧。直徑六十公里的人工球體
表面,一層結合著耐光束鏡面處理的超硬度鋼、結晶纖維與超硬度陶瓷所形成的四重複合裝
甲護膜包裹其上,就連巨型戰艦的高性能主砲,也無法傷它一根寒毛。這並不是理論而已,
事實證明了一切,同盟軍攻擊過其外側,但伊謝爾倫要塞仍沒有被攻陷!
  --既然一般的艦隊無法攻佔伊謝爾倫要塞,那要怎麼辦才好呢?唯一的方法就是集結
與伊謝爾倫要塞旗鼓相當的火力和裝甲,與之一決雌雄!也就是說,以要塞對要塞。把一個
足以與之相抗衡的要塞移到伊謝爾倫前,鎖定目標,發動攻擊!
  胥夫特技術上將住嘴不語,環視著在座的四個人,已經知道談話內容的萊因哈特,仍然
面不改色;奧貝斯坦的內心即使大吃一驚,也不會在表情或動作上顯露端倪;但另外兩人就
不同了,坎普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強而有力的手指不住的敲打著椅子的扶手,而繆拉則一面
喃喃自語,一面連連搖頭。
  胥夫特再度打開話匣子。
  --在銀河帝國境內,堪與伊謝爾倫相抗衡的要塞,當推去年內戰中貴族聯合軍的根據
地--『禿鷹之城』,這座要塞曾一度被放棄,但只要修復好,裝上空間瓦普跳躍與一般航
行用的引擎,就可以一萬光年的航速直搗伊謝爾倫,進行要塞與要塞之間的決戰。
  以現在瓦普跳躍引擎的運作力而言,仍無法使偌大的要塞航行起來,必須把十二個引擎
排成輪狀,同時發動才行。技術上是沒有問題,其他就要看指揮官的統率能力與作戰執行能
力如何了--
  驕傲之色溢於言表,愈來愈自我膨脹的胥夫特坐回椅子上,萊因哈特接著站了起來說道:
  「這就是請眾卿來此的目的!」
  蒼冰色的瞳眸銳氣騰騰地掃現在座的提督,坎普和繆拉挺直了背脊。
  「我任命坎普為司令官,繆拉為副司令官,按照科學技術總監的計劃,進攻伊謝爾倫。」
  ***
  新的作戰行動中,由卡爾.古斯塔夫.坎普上將擔任司令官,奈特哈爾.繆拉上將擔任
副司令官的人事命令,在軍隊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在一般的看法上,規模如此龐大且獨立的
作戰行動,其指揮理當由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執掌才是。
  當然,他們兩人對一切都沒有公開發言過,但在彼此的失望溢於言表。
  「反正是按照奧貝斯坦總參謀長的意思決定的。」
  米達麥亞之所以如此斷定,與其說是推理,毋寧說是偏見,不過他的想法也已八九不離
十了。
  當萊因哈特問到作戰指揮官的人選時,奧貝斯坦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詢問了屬下參謀團
的其中一員--菲爾納上校的意見。菲爾納的回答是:
  「如果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兩位提督再次建立功勳的話,就只能用帝國元帥的地位來酬
謝他們了。一旦他們獲封帝國元帥,階級就與羅嚴克拉姆公爵一樣。就人事上的秩序而言,
這樣做不太合適!倒不如從上將當中選擇一適當人選,作戰成功的話,就將其升格為一級上
將,如此一來,還能避免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因位高權重而鋒芒太露。而如果失敗了,由於
不是本軍的王牌大將,損害也比較小。」
  他這番意見與奧貝斯坦的想法不謀而合,為了維持人事秩序,鞏固最高位者的權威,絕
對不能培養出第二號人物。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世的時候,奧貝斯坦的用意也在於此。
  吉爾菲艾斯為了保護萊因哈特而身亡,身後受封榮譽不計其數。對於死去的人,贈予再
多的榮譽也無所謂,但對於活著的人可就不同了。
  吉爾菲艾斯亡故之後,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並沒有取代他的地位。凍結第二號人物的空
缺。製造眾多的第三號人物,分散他們的權限,只有這樣才能鞏固萊因哈特的獨裁體制。
  值此期間,如果奧貝斯坦想將第二把交椅握在自己手中,免不了會被旁人指責為自私自
利,而他自己也知道。一向討厭他的米達麥亞也認為奧貝斯坦目前並沒有篡奪地位的野心。
他所希冀的乃另有其事。
  「就選坎普吧!他一心想洗雪先前戰敗的恥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奧貝斯坦提出了自上將級的提督當中挑出人選的建議,萊因哈特遂據此下了決定。而副
司令官的地位必須在坎普之下,於是年齡和經驗都較淺的繆拉就被選上了。
  ***
  這時萊因哈特精神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從前那種無比熱烈的激情被一張膜隔絕起來。他
把自己帶到遠遠的地方,漠然地眺望著這一切,這該叫做冷卻了的熱情呢?抑或是空洞虛無
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腳是為了飛翔在高高的天際而生的,但他卻可以感覺到飄揚的能
力似乎已明顯下降了。
  他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他卻不敢正視它。
  「我是一個堅強的人,無需他人的幫助或理解。」
  萊因哈特這麼認為。
  從前,他根本不用花費心思去想這種事。而現在,有時候回首一看,想確定齊格飛.吉
爾菲艾斯就在身後半步之處跟著的身影,但一定神,一切都化為烏有。啊--只有在共同擁
有時,夢才有其價值啊!所以他更必須實現非專屬於他自己的野心。
  把宇宙掌握在手裡!
  影子消失了,一方羽翼折斷了,還有利牙。一旦利牙也掉了,也就意味著萊因哈特.馮
.羅嚴克拉姆的生命意義消失了。無論何時會毀壞,現在只有磨礪以待。
  「吉爾菲艾斯,我不明白,我們曾說過要永遠並肩作戰的,但是,為何,為何你卻又要
離我而去?--」
  Ⅳ
  去年忠誠心、膽識與能力均無人能比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去世之後,萊因哈特麾下的
提督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就被喻為「帝國雙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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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3:30 |只看該作者
  兩人都是用兵高手,智勇雙全,一旦情勢所需,不論中央突破及背面展開,全面直進攻
勢或據點專守防衛,他們都能依照實際情況通權達變,發揮最高水準的用兵技術。米達麥亞
作戰行動快如閃電;羅嚴塔爾攻守俱佳,相當冷靜又具持久力,兩人的才能都是蓋世無雙;
而在狀況判斷的準確度、當機立斷的果決性、彈性的應變能力和準備的周密度等方面,兩人
旗鼓相當、難分軒輊。渥佛根.米達麥亞一級上將,恰好三十歲,有一頭蜂蜜色的頭髮和活
力充沛的灰色眼睛。體格稍小,全身肌肉結實均整,像位體操選手,給人一種俊秀靈敏的感
覺。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三十一歲,頭髮是接近黑色的深棕色,具有貴公子般
的美貌與修長的身材,但他給人印象最強的地方是黑色右眼和藍色左眼的組合--金銀妖瞳。
  他們兩人的聲名和戰績不相上下,但彼此並沒有自擁派系互相對抗。不但如此,在戰場
上還多次並肩作戰,平均分享宏偉的戰功;離開戰場後,兩人互為好友、情誼深厚。地位相
同、氣質互異的兩人,能夠保持這樣的關係,週遭有人甚感訝異,有人視為理所當然。
  米達麥亞出身平民,家族的社會地位和生活水準算是中等程度。父親是造園技師,以貴
族和富裕的平民為對象,從事誠實信用的生意。
  「在這樣自上而下結構完整的人世中,平民的生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父親這樣訓誨兒子。為人父親者都希望兒子做技術師也好,工匠也罷,只要能平平安安
地過完一輩子就好了。結果兒子是成為工匠了,並且跨進了名人的領域。只是他所專擅的領
域既不是建造庭院,也不是手工藝,而是充滿風浪波折的「戰爭」--。
  米達麥亞在十六歲那年進入預備軍官學校,羅嚴塔爾比他高一個學年,但在學期間,兩
人都沒有相識相知的機會。預官學校裡面,高年級的學生可以集體對低年級施予各種干涉和
壓力,然而羅嚴塔爾對這種集團活動卻毫無興趣。
  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在他成為二年級學生那年的夏天,米達麥亞得悉家中將多了一位
成員而由寄住宿舍趕回家中,那是母親遠房親戚家的女孩,父親在戰場罹難後,被帶回家裡
來。
  這名十二歲的少女名叫艾芳瑟琳。乳白色的頭髮、深紫色的瞳眸和薔薇紅的雙頰,雖然
談不上是國色天香的稀世美女,但舉止輕巧靈活,只是很少展露笑容,當她踩著蓮步跑開時
,彷若飛燕在春天的藍空裡輕輕轉身翻飛一樣,予人輕快明朗的印象。
  「蜜海兒,蜜海兒,蜜海兒--起床嘍!天氣多麼清爽明亮啊--」
  她的歌聲聽起來也那麼輕快婉轉!
  「真是一個開朗可愛的好孩子啊!渥佛根。」
  被母親這樣一說,軍官學校的學生裝作若無其事地含糊答應著,但自此以後,只要有休
假,他一定會老老實實地回來,因此雙親很快就看穿他的心意。
  不久,米達麥亞自預備軍官學校畢業,官任少尉,在雙親和艾芳瑟琳的目送下奔赴戰場
。對於這位俊秀聰敏又勇敢的年輕人而言,做為軍人是一項無可取代的天職。在短短的時日
之間,他樹立了大大小小的功勳,階級也不斷提升。但凡事果斷、速戰速決的他,卻有著嚴
重煩惱,在決定向深紫色眼眸的少女求婚之前,足足花了七年的時間。
  那一天,他放假來到鎮上,環視了四周一下,突然不知何故地快跑穿越人群,生平頭一
次走進花店。看到這位身著軍眼、飛奔而來的青年,花店的女主人差點失了神,因為臉色怪
異的軍人慌慌張張飛奔而至,通常都不是什麼好事。
  「花!花!我要花!只要是花,什麼花都可以!哦!不!不!我要那種非常漂亮、女孩
子最喜歡的那種花!」
  女主人知道不是強制搜查,也不是鎮壓行動,心情漸寬後才回過神來建議他買黃色的薔
薇花,米達麥亞把店裡一半的黃色薔薇都買了下來。之後,他走進一家糖果店,買了巧克力
和含有萊姆酒成分的海綿蛋糕。當他經過珠寶店門前時,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買戒指呢?不
管了,先走再說吧,因為錢包已經快空了,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捧著花束和蛋糕禮盒,米達麥亞回到家中。少女在庭院整理草坪,當她抬起頭來,深紫
色的瞳眸映現青年軍官俊挺的身姿時,她吃驚地站了起來。
  「渥佛根--先生?」
  「艾芳,請接受我的誠意。」
  「是送給我的嗎?謝謝!」
  少年的緊張心情,與在戰場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花般的笑靨,使米達麥亞感到一陣暈眩。
  「艾芳瑟琳--」
  「是,渥佛根先生--」
  為了這次求愛的壯舉,曾多次演練臺詞,但當他看到少女深紫色的雙眼時,那曾充滿羅
曼蒂克的文學修辭,都飛到一百光年以外的對岸去了。現在他只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在做什麼?加油呀!怎麼這麼膽小呢!」
  在遠處看見這番情景,米達麥亞的父親瞠目結舌。他對兒子在戰場的情況並不了解,但
七年以來,對他求婚之前所表現的優柔寡斷一向感到很不耐煩。造園技師手裡握著園藝用的
剪刀,靜靜地看著。兒子一面比手劃腳,一面吞吞吐吐的說話,少女低著頭凝神聆聽著。突
然出乎意料之外,造園技師的兒子抱起少女,鼓足全身的勇氣,笨手笨腳地與少女接吻了。
  成功了。--父親滿意地嘟囔著。
  這時,蜂蜜色頭髮的青年軍官認識到世上有一個東西比自己貴重得太多了,他懷內的人
兒使他全身漲滿了真實感。
  簡樸的婚禮終於舉行了,渥佛根.米達麥亞二十四歲,艾芳瑟琳十九歲。六年之後,他
們還沒有小孩,但這對他們的幸福生活並沒有任何影響。
  ***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不像故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樣,心中有座聖殿住著傾慕的女
神。也不像好友渥佛根.米達麥亞一樣,與一位惹人憐愛的少女認真地談一次戀愛。
  自少年時代開始就有不少女性非常關心他。他那深沉的黑色眼眸和銳利生輝的藍色眼眸
所組成的金銀妖瞳,令人感到神秘莫測。從年輕的小姐到中年的貴婦人,無人不對他傾倒三
分。
  這位智勇兼備的年輕人被稱為銀河帝國首屈一指的名將。身為軍人,他一向對敵人絕不
寬容,對女性也是出名的冷漠無情。對於那些單方面的追求者,和對方有過關係之後,他就
會將對方拋棄。
  從軍官學校畢業後的幾年間,他與渥佛根.米達麥亞成為知己,在戰場上多次並肩作戰
。出身與性格迥異的兩人,彼此產生難以言喻的好感,情誼日益深厚。米達麥亞得艾芳瑟琳
為侶,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羅嚴塔爾仍是單身,在旁人眼中,他性喜漁色,濫搞男
女關係。
  「不要作孽太深啊!」
  實在看不過去的米達麥亞,不只一次兩次地告誡他,羅嚴塔爾點點頭,但並沒有接納忠
告,還是依然故我。但是米達麥亞在得知羅嚴塔爾內心的曲折之後,也不再說他什麼了。
  那是帝國曆四八四年,兩人參加行星卡普蘭卡戰役。在酷寒、高重力、水銀性氣體的惡
劣環境下,淒慘地展開地上作戰,當時仍是中校的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在前線所在無法確定
的混戰中陷入苦戰。在能源彈匣消耗殆盡之前,他們以粒子光束槍連連射擊。能源耗盡後便
反手握住槍身,打得同盟軍士兵在零下三十℃的泥濘裡屍橫遍野。戰斧劃破寒氣,噴出的血
漿在瞬間凝結,無色彩的酷寒世界綻滿了火紅的花朵。
  「喂!還活著嗎?」
  「總算還活著!你幹掉幾個了?」
  「大概有十來個吧--」
  戰斧不見了,沾滿血的槍身也彎曲變形不能再用,敵人又團團包圍過來,他們早已覺悟
必死無疑了。在勇猛苛烈的戰鬥下,他們給予敵人非比尋常的重大損失,因此他們是不可能
被允許投降的。米達麥亞在心中向妻子告別。然而在此時,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帝國軍的
大氣圈內戰鬥機急速下降,以極低周波飛彈擊中了同盟軍部隊的正中央。凌空飛舞的冰塊和
土沙,完全遮住了微弱的太陽光,擾亂了雷達。包圍的一角崩塌了,在混亂與黑暗中,兩人
終於逃脫出來。
  當夜,在基地的酒吧中,兩人舉杯祝賀生還,在洗澡水裡放香料可以洗淨身體上的血漬
,而要清洗精神上的血漬,只有酒精才能辦到。他們隨意地適量喝酒,但羅嚴塔爾突然坐直
身子,看著朋友。顏色不同的雙眼帶著醉意和異樣的感覺。
  「米達麥亞,好好聽著,你雖然已經結婚了,但你記住,女人這種生物是為了背叛男人
而生的。」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想到艾芳瑟琳的笑容,米達麥亞極力地否認著,而金銀妖瞳的友人則激烈的搖著頭。
  「不,我母親就是個好榜樣,說給你聽聽,我的父親是空有其名的下級貴族,母親則是
從伯爵世家下嫁過來的--」
  羅嚴塔爾的父親在大學畢業之後成為財務省的官吏,但他早早便對封閉性和階級觀念強
的官界死心,轉而投資鎳及白金的礦山開採。五年之後,他成功了,雖談不上有鉅億的財富
,但累積的資產也足夠後代子孫享用了。
  他到了四十歲仍然獨身一人,在將囤積的資產轉買可靠的債券和不動產,讓生活完全安
定下來以後,開始考慮娶個老婆成家。他打算娶個資產相當、門當戶對的姑娘,這時,一位
朋友替馬爾巴哈伯爵家的三女蕾歐娜拉來說媒了。
  在銀河帝國,名門貴族不論在政治或經濟上都受到妥善的保護,但即便如此,仍避免不
了家道中落的情形。馬爾巴哈家接連兩代的主人都放蕩成性,只會悉數變賣廣大的莊園和宅
邸,連高登巴姆帝室賜予的高利率債券也都賣掉了。
  看到蕾歐娜拉在立體照片上的美貌,一向善於精打細算的羅嚴塔爾的父親,也一時呆若
木雞。他一肩挑起馬爾巴哈伯爵的債務,迎娶年齡相差二十歲的美麗新娘回到新居。
  這個婚姻給夫妻雙方都帶來莫大的痛苦--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的磨擦愈多,丈夫為
自己的身分和年齡感到自卑,因此儘量以物質來掩飾這方面的缺憾。漸漸地,致命性的錯誤
造成了,物質真正助長的不是信心,而是欲求不滿,妻子陸陸續續向丈夫央求買回高價商品
,一旦買給了她,她卻又失去了興趣。
  羅嚴塔爾的母親有時很像標準的封閉上流社會的女性,寧願相信占卜與命運,也不相信
科學。自己和丈夫都是藍色的眼睛,所以當她產下金銀妖瞳的嬰兒時,腦海裡所湧現的不是
遺傳上的正確機率,而是黑色眼睛的情夫。
  她相信神所降臨的報應,因而被恐懼所攫住了。在丈夫財力的保護下,她窮極奢華,並
常與男子廝混在一起。她空有美貌,卻欠缺生活的能力,若將她與她所暗中資助,成日耽於
嬉戲的青年,一同放逐到社會上,會有什麼下場呢?毫無疑問,不僅在物質上再也得不到安
定,最後情夫也將棄她而去。
  「--所以,我的眼睛一睜開,在見到親生父親之前,親生母親的手,就想要挖出我的
右眼!」
  羅嚴塔爾略顯生硬的微笑在唇角綻開,米達麥亞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好友。
  羅嚴塔爾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年輕優雅的女性自床上坐起,纖細的臉上肌肉緊繃,目中泛著火光,把嬰兒抱到胸前,
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嬰兒的右眼直刺過去。門打開了,給女主人送熱牛奶過來的女僕見狀發出
尖銳的哀號,地毯上牛奶灑了一地,杯子打碎了。許多人立刻飛奔而至,刀子自白皙的手中
掉到床下,嬰兒淒絕的哭聲劃破了凝結的空氣--
  他應該把這些景象忘掉的,然而對金銀妖瞳的青年來說,只要是雙手能觸及的實體都會
熾烈地灼燒他的視網膜和內心。這些記憶使他對所有的女性都失去信心,並在他的精神意識
裡根深蒂固。
  米達麥亞首度了解好友貪歡好色背後真正的心結所在。他沒有說什麼,喝了一口啤酒,
眼睛看著別人,內心卻在同情朋友與為妻子這方的女性辯護間掙扎。
  這時,基於理性、教養和其他因素,應該對自己的立場做一抉擇。米達麥亞是幸福的,
此時他卻反而為此感到不安。
  「嗯--羅嚴塔爾,我的看法是--」
  一回過頭來,米達麥亞立刻就閉口不語,金銀妖瞳的青年軍官已趴伏在櫃檯上,任憑睡
眠之神輕輕地愛撫著全身。
  第二天,一夜宿醉的兩人在軍官餐廳碰面,看起來都沒什麼食欲,米達麥亞正拿起叉子
要插向蕃茄和臘肉時,一臉不悅的朋友開口說話了。
  「昨天晚上藉酒裝瘋,說了很多無聊的話,忘掉吧。」
  「你在說什麼事啊?我完全不記得了。」
  「--哦,這樣最好。」
  羅嚴塔爾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在笑米達麥亞那不高明的謊話呢?還是嘲笑自己藉酒裝瘋
,表白了輕蔑女性的原因之愚蠢呢?--他自己也分不清了。總之,自那天以來,兩人絕口
不提這個話題了。
  他們就是這種好朋友。
  Ⅴ
  有一段漫長的時間擔任萊因哈特副官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成為獨立部隊的指揮官
之後,曾有幾位軍官接替了那個位置,不過沒有一個人能坐得長久,因為再也沒有人與萊因
哈特有共同的心思。而他們也有所顧忌,由於在精神上與萊因哈特欠缺相同的步調,他們的
關係往往僅止於單方面的接收或傳達命令。
  吉爾菲艾斯健在的時候,萊因哈特想要一位參謀,奧貝斯坦就是這樣來的。現在他需要
一位忠實而能幹的副官,這位副官只要能及於吉爾菲艾斯的萬分之一就好了。
  一日,修特萊前來拜訪萊因哈特。
  修特萊是貴族聯合軍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他因惹怒舊主君而被罷黜。原
因在於他不願意看到出現大規模的內戰,使帝國上下捲入戰禍之中,而提出了暗殺萊因哈特
以打開新局面的大膽腹案。當他落入萊因哈特手裡時,態度磊落,具有堂堂男子的氣概,使
得萊因哈特反而對他產生好感,還他自由之身。
  萊因哈特對人的行為美醜相當敏感,即使是敵人,也從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去年九月,比兄弟還親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去逝所帶給他的衝擊與悲哀,幾乎使他的
人格崩潰瓦解。然而儘管如此,對於殺害吉爾菲艾斯的安森巴哈,萊因哈特竟然一點也不憎
惡。這固然是由於萊因哈特自責太深;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從安森巴哈不顧自己生死、誓
為主君復仇的行為中,萊因哈特感受到一種美的存在。
  而對於布朗胥百克,萊因哈特則是輕蔑與憤怒交加。不論是安森巴哈或是修特萊,他都
未能善用這些有能的人材,而在極盡虛榮和驕傲的最後悲慘地死去,實是一個令人唾棄的男
子。
  「這男人罪該萬死!根本就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萊因哈特在心底暗忖著,對於這件事情,他絲毫沒有感到良心的苛責。
  修特萊前來拜訪,是礙於親族的苦苦哀求。這位親族曾有恩於他,由於此人是貴族,因
此,他的財產勢必會毫不留情地被全部沒收,屆時,全家將走投無路。為此,他央求修特萊
去向萊因哈特求情,不敢說全部財產,只要留下一部分就可以了。已經誓言絕不再過問世事
的修恃萊,只好強忍著羞辱,在舊敵的面前跪了下來。
  萊因哈特明瞭來意後,微笑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不會為難他的。」
  「感謝您。」
  「不過,有個條件。」
  萊因哈特的笑容消失了。
  「做我的部下,成為統帥本部的一員。」
  「--」
  「對於卿的膽識和智謀,我的評價很高。你賦閒在野也將近一年了,現在又適逢歲月更
新,對於舊主所付出的忠誠也正好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低頭不語的修特萊,不久抬起頭來。眉宇之間,神色堅決。
  「閣下大量寬容,敞人無以言謝。不肖之身承蒙您如此厚愛,願將滿腔忠誠敬獻給您。」
  修特萊受封少將,擔任萊因哈特的首席副官。另外,迪奧貝爾.流肯中尉升任次席副官
,與修特萊成為搭檔。吉爾菲艾斯的位子不能只由一人接佔的說法自此確立了。不論是階級
或年齡,流肯副官都可算是修特萊副官的副官。
  大家都知道修特萊是萊因哈特的舊敵,因此當萊因哈特決定任命他接掌副官時,人人無
不駭然。
  「這個決定太大膽了!」
  一向大膽不落人後的米達麥亞也不禁為之咋舌。
  奧貝斯坦總參謀長會反對吧--有人這樣認為,但還是沒有猜對,奧貝斯坦接受了上級
這項大膽的人事命令。因為他知道修特萊是個有才能的人,而且正因為他以前曾效忠於布朗
胥百克,所以如今他投誠於萊因哈特,政治價值是頗堪玩味的;將來當修特萊獲得非必要的
勢力時,他就會削減這種價值吧?
  ***
  奧貝斯坦沒有家庭,在官舍有隨從,在自宅有六十歲的執事夫婦為他照料身邊的瑣事。
除此以外,他還有一位「同居者」。
  「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達爾馬辛犬,一看就知道是條老狗。前年春天「利普休
達特戰役」戰情尚未昇高之前,有一天在外用餐完畢,折返萊因哈特元帥府大樓的奧貝斯坦
踏上階梯,正要走進玄關時,衛兵舉槍致禮,臉上卻有著奇怪的表情。他回頭一看,腳邊有
一隻又瘦又髒的老狗正親暱地緊隨著他。是想討人喜愛吧,有氣無力的尾巴慢慢地搖擺著。
  「怎麼有這隻狗呢?」
  以冷酷無情出了名的總參謀長,絲毫不感興趣地問著。衛兵看到他那不帶感情的目光投
射過來,表情緊張狼狽至極。
  「報告!嗯--不是閣下的愛犬嗎?--」
  「哦?他看起來像我的狗嗎?」
  「不、不是嗎?」
  「是嗎?看起來像我的狗嗎?」
  一股莫名的感動衝上心頭,奧貝斯坦點了點頭。於是從那天開始,這隻無名老狗正式成
為銀河帝國軍總參謀長家族的一員了。
  這隻老狗雖是被撿回來的流浪狗,了無特殊之處,但卻只吃煮熟的鳥肉。因此,連一向
毫無惻隱之心的帝國軍一級上將,也會在半夜親自到肉店去買鳥肉回來餵牠。--在勤務結
束的回家途中,看到這番光景的奈特哈爾.繆拉在提督俱樂部中向大家大肆宣傳。
  當時,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雖然想說什麼,但後來還是沉默不語。
  「哼!我們的參謀長閣下不討人喜歡,倒是受到狗的喜愛,大概是狗與狗之間比較合得
來吧。」
  大發謬論的是「黑色槍騎兵」艦隊的司令官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
  畢典菲爾特是一員名譽卓著的猛將,有人給他這樣的評價:「如果戰鬥限定在二個小時
之內進行,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只怕也要略遜一籌。」
  但是,這個評語也說明他用兵欠缺韌性。他擅長一鼓作氣,全面攻擊,若最初一擊沒有
成功,接著便後繼無力了。不過能擋住他第一擊的敵人,在世上倒還不多--
  「畢典菲爾特的確很強。如果是我和他在戰場上相對,戰鬥之初他佔優勢,但戰鬥結束
時,站著的會是我。」
  羅嚴塔爾曾如此自信地告訴過米達麥亞,當然,當時在場的只有他們倆而已。能讓金銀
妖瞳的提督有敗北之覺悟的敵人,在這宇宙中只要一隻手的指頭就數得完了。
  ***
  在萊因哈特大刀闊斧的改革中,是沒有聖域存在的。極盡奢華浪費的宮廷必須納入改革
之列。
  皇帝居住的「新無憂宮」,並沒有拆毀,不過半數以上的廣大庭院和壯麗的建築物都關
閉了,許多侍從和婢女也都隨之被遣散,留下來的多半是垂垂老矣的人。眾言盛傳「羅嚴克
拉姆公爵很討厭華麗的宮廷」,而萊因哈特實則有所顧慮。高齡的侍從和婢女在宮廷內度過
了數十個寒暑,現在大部份的人都已無法適應外面社會的生活,而年輕的一輩體力好,適應
力強,甚至連勞力的工作也可以做,生活上較不成問題。
  萊因哈特在冷酷野心家的面具之下,還有這樣溫和仁厚的一面,對他這個特點向來心照
不宣的只有亡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不會自己說出來去求得別人的理解,一向
頑固的他,也不要求別人理解他對皇帝的惡意。事實上,他對皇帝一向厭惡有加--
  不僅銀河帝國本身,全宇宙的人都在摒息等待,想要看看這位年輕的權臣--羅嚴克拉
姆公爵何時會廢掉幼帝,自己加冕為王?
  宇宙曆三一零年,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廢除共和制,建立銀河帝國以來,經過了五個
世紀,與其說他是皇帝,不如說是高登巴姆家族的族長。一個家族、一支血統,將國家據為
私有財產,獨佔最高權力。五百年過去了,獨佔成為正統的體制,神聖不可侵犯成為理所當
然的事實。
  然而,誰說篡奪一定比世襲差呢?那不過是權益既得者為一己支配理論圓場的說詞罷了
!為打破權力獨佔的狀態,假使除了篡奪或武力叛亂別無它法的話,以改革為志者當然只有
選擇篡奪的唯一途徑了。
  有一天,奧貝斯坦走訪萊因哈特的新居,有意無意地問起他對於年幼皇帝的處理態度。
  「我不會殺皇帝。」
  萊因哈特手中拿著水晶杯,杯中鮮紅欲滴的液體輕輕搖起來,與蒼冰色的眼眸相互輝映
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讓他活著才有利用價值吧。你不如此認為嗎?奧貝斯坦。」
  「的確。目前,這樣較為妥當。」
  「嗯,目前--」
  萊因哈特仰頭一飲而盡,熱熱的感覺順著液體流入胸腔深處。液體灼燒著胸腔內部,卻
仍然無法填滿內心的空虛。[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6 23: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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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Ⅰ
  伊謝爾倫要塞的中央發令室,是一間長寬各八十公尺,高約十六公尺的大房間。打開通
往走廊的門,就是警衛的休息室,打開更裡面的一扇門,迎面的牆壁是一大片螢幕。這面主
螢幕長八五公尺,寬十五公尺。右側有十三面的輔助螢幕,左側則設有十六面戰術情報監視
器。在主螢幕前面,有三排二十四個席次的操作席。操作席後面的地上有一個立體投影機,
在投影機之後就是司令官座席。通常楊威利總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喝茶。
  從司令官座席透過熱線,可以與首都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或行動中的駐留艦隊直接通
話。司令官座席的左右和後方,共有二十個椅子,由要塞的首腦部坐陣。一般說來,楊的左
邊是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右邊是參謀長姆萊少將,坐在他背後的則是要塞防衛
指揮官先寇布少將。其他還有客座提督梅爾卡茲、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及要塞事務監督卡介倫
的座席。不過,卡介倫大部份時間都在要塞事務管理部的辦公室,而費雪則大多在出入港管
制室。
  室內的聯絡、指示、命令、洽談公事,全都由耳機通話。牆壁上設有一個監視攝影機,
將影像送至其他的監視管制室。萬一中央發令室被敵人佔據,其他的監視管制室便成為新的
戰鬥指揮中心。
  多年以後,每當回想起伊謝爾倫的種種時,尤里安.敏茲腦海裡便會浮現起楊威利坐在
司令官座席上的情景--楊的舉止不甚文雅,常常把兩腳伸到桌子上,要不就是不在椅子上
而在桌面上盤腿而坐,因此,有一部份奉嚴謹的形式為軍人第一信條的人,對他的評語並不
是很好。他原本就不是像規格品一樣在同一標準下製造出來的男人,硬要對他做刻板嚴謹的
要求是太勉強了--。
  尤里安在這裡還沒有得到固定的位置,而是坐在螢幕對面呈階梯狀傾斜的地上,當楊叫
他時,他就像彈簧似的站直起來,然後跑到楊的眼前。他在中央指令室中得到一席之地是在
晉陞軍官之後的事了。
  以嗅覺方面來說,記憶中有些許的電子臭味,還有人手一杯咖啡的嬝嬝香味。楊嗜喝紅
茶,在發令室是屬於少數派,因此,紅茶的茶香經常敵不過咖啡香。雖然楊有點討厭咖啡的
味道,但這畢竟是小事一樁,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種問題才夠他煩的。
  尤里安自首次出擊歸來第一次去見楊時,楊是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來迎接他的,並在
沉默良久過後說道:
  「不要去做危險的事情,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
  這番話對軍人而言可說矛盾已極,聽在耳裡,連尤里安和站立一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
希爾上尉,都得費好大的勁才能忍住不笑出來。
  尤里安回到官舍後,打開家用電腦,開始了一般性的日常作業。正當考慮晚餐的菜單時
,視訊電話響了起來,菲列特利加在畫面上出現。
  「好像變成生活戰爭中的戰士哦,尤里安。」
  「還有賴長官的指導,有什麼事嗎?」
  少年有點拘謹,如果有人說他對年長的女性情有獨鍾,他一定會大為光火。
  「有重要的事要傳達。你從明天開始正式晉陞為上士了。明天中午到司令官的辦公室報
到,領取任職令,可以嗎?」
  「晉陞?是我嗎?」
  「當然嘍。你建立了不少功勳啊!才第一次上陣就表現得那麼出色。」
  「謝謝!不過,楊提督的意思如何呢?」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眼眸裡,一種訝異的神色輕輕閃過。
  「他當然很高興啊。只是嘴裡不說而已--」
  她只能這樣回答了。通話完畢之後,少年稍稍猶豫了一下。
  楊並不希望尤里安成為軍人,但是尤里安卻志在從軍,因此楊也不能執意強迫少年遵從
自己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楊又希望讓尤里安跟在自己身邊。對於這件事「同盟軍的最高智
將」也顯得言行不一、欠缺一致性。
  楊在選擇自己的職業時,完全沒有理想根據。他只是想找一所可以免費讀歷史的學校,
就進入軍官學校的戰史研究系就讀,但該系卻在中途廢止,他只好轉讀戰略研究系,就這樣
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入軍隊了。
  和他相較之下,尤里安以軍人為職志大致上純屬個人意願,這或許是因為尤里安對自己
、對職業都較誠實的緣故吧。楊應該沒有理由再多說什麼才是。不過,尤里安仍然希望自己
所選擇的前途,能得到楊的祝福。
  尤里安的父親雖是軍人,但在他死後若不是尤里安被託付給楊撫養的話,或許尤里安也
未必會以軍人為職志。其中的利弊得失暫且不提,但可以肯定,楊的人格影響尤里安甚鉅,
如果對楊說起少年的從軍志向,楊也只能露出一臉的無奈。
  想到楊的表情,尤里安不禁笑了起來,他相信總有一天楊會諒解的。
  ***
  這年,楊威利三十一歲。
  「並不是我自己要變成三十一歲的。」他如此極力主張。
  「您還年輕嘛!」尤里安安慰他道。
  事實上,楊仍顯得年輕而朝氣勃發,看起來活像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軍官學校的前輩亞列克斯.卡介倫曾對他說:「你沒有家庭之累,所以看起來比較年輕
。」
  「有這種丈夫的卡介倫夫人才辛苦呢!也只有聖女才有這種耐性了。碰到這種蠻橫粗暴
的丈夫,一般的女性只怕一年也忍受不了吧!」楊卻持相反的論調。
  尤里安聽了不禁暗暗竊笑。其實卡介倫的家庭充滿了溫馨與幸福。楊與卡介倫則是「鬥
嘴朋友」,不明就理的人一定會覺得他們怎麼一天到晚都在吵架。
  以軍人而言,楊的射擊表現平平,腕力和反射神經的水準只能算差強人意,以戰鬥員而
言,可說毫無價值。卡介倫甚至毒辣地批評他:
  「那傢伙自頸部以下全部都是多餘的!」
  而卡介倫本身雖然精通桌上作業,堪稱是優秀的軍官幕僚,但作為一個戰鬥員時,他的
能力也談不上是一流的。
  卡介倫的任務是利用軟、硬體雙管齊下,來管理偌大的伊謝爾倫要塞。設施、裝備、通
訊、生產、流通--為使要塞全體能協同一致地積極運作,各種不可或缺的機能,全仰賴他
的指導。
  「卡介倫少將打一個噴嚏,整個伊謝爾倫都會感冒。」
  士兵們的玩笑中隱含著百分之百的真實性。事實上,在卡介倫有一次因急性胃炎而告假
一個禮拜期間,伊謝爾倫的事務部門就亂了陣腳,只能按照前例處理事情。
  「無能!沒有效率!官僚主義!」士兵們群起攻訐,事務部門被罵得體無完膚。
  由於楊在文字方面的能力很強、在數字方面很弱,因此卡介倫和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
希爾兩人對他而言,都是世界上再重要不過的幫手。
  把日常瑣碎的工作交給他們,楊則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大軍作戰方案的推演上,只有在做
戰爭相關方面的工作時,他才感到精神奕奕。撇開楊的思想不談,他的資質是屬於亂世和非
常時期傾向的;若他生在和平的年代裡,很可能只是一名不見經傳、終此一生默默無聞的青
年而已--充其量也只是一位少數人知道的二流歷史學家罷了--然而,在如今的亂世之中
,他卻成為星際間國家級的重要人物,原因無它,時代造就了他的才能。
  在人類的所有能力當中,軍事才能是屬於非常奇特的種類。在不同的時代或環境下,它
對社會而言毫無存在價值。在和平的時代裡,也有人懷才不遇、抱憾而終;他們不像學者或
藝術家,在身後還有作品可以遺芳後世;也沒有人會再談論他們。「結果」就是一切,而楊
已經充分地造就好這個「結果」了。
  Ⅱ
  是夜,楊和尤里安一同造訪亞列克斯.卡介倫的官舍。以前他們時常碰面,自從搬到伊
謝爾倫要塞之後,他們就改成每個月聚會一兩次。那時卡介倫夫人便會煮一桌家庭料理款待
他們,用餐時,賓主經常一面歡飲白蘭地酒,一面不亦樂乎地下立體西洋棋。
  這一天晚上,他們特地慶祝了尤里安.敏茲上士的首次上陣、首次建立功勳和晉陞,雖
然是一次簡單的聚餐,但卻顯得十分溫馨。
  當兩位客人到達時,卡介倫家八歲大的長女莎洛特.菲利絲跑出來迎接。
  「請進,尤里安哥哥。」
  「晚安,莎洛特。」
  少年向小淑女還禮。
  「請進,楊叔叔。」
  「--晚安,莎洛特。」
  手裡抱著五歲次女的卡介倫,看到楊慢吞吞地還禮,故意露出嫌惡的笑容。
  「怎樣?好像滿臉不情願哦!」
  「我的心靈受傷了,我還是單身漢,應該叫我哥哥就好了呀。」
  在私下的場合裡,楊總喜歡用晚輩的口吻對卡介倫說話。
  「太奢求了吧!三十幾歲了還是單身漢,你不認為這是一種難以接受的反社會行為嗎?」
  「有很多終身獨身者對社會也很有貢獻啊。」
  「我還知道更多有家室、對社會貢獻良多的人呢。」
  尤里安看出勝負了。不論在下立體西洋棋時或施展唇槍舌劍的挖苦戰時,年長六歲的卡
介倫都比楊強一點點,不過,楊之所以沒有再反擊,是因為他的注意力被飯菜的香味吸引過
去了。
  進餐的氣氛非常愉悅。卡介倫夫人的拿手菜--奶油燜魚和白菜、苣菜肉蛋捲等都相當
美味可口,但令尤里安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被勸酒。在這以前,他和莎洛特一樣都是喝蘋
果汽水。
  喝了酒以後,尤里安就馬上變得面紅耳赤起來,在座的大人們都覺有趣--。
  飯後,如往常一般,賓主移陣開始在立體西洋棋上廝殺起來,各一勝一敗之後,卡介倫
正色道:
  「我想講句真心話,楊。」
  楊心情愉快地點點頭,並將視線送到卡介倫的身後。只見尤里安正把圖畫紙攤開在地板
上,教小女孩們畫畫。楊想,尤里安自己本身就是一副畫了。身披戰袍、挺立沙場也好,置
身平和的家裡也好,他那副樣子彷彿已經註定要被畫在名畫裡了。這或者就是與生俱來的氣
質吧。
  同樣具有這種氣質的人,到目前為止,透過間接的關係,楊知道還有一個--銀河帝國
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
  「--楊,身為組織核心,你未免也太不關心自己的保身之道了。在這種時候,那並不
是優點,而是缺點哪。」
  楊微微移動視線,臉色嚴肅地看著軍官學校的學長。
  「你並不是荒野中遺世獨立的人,身上背負著許多人的責任,為了大家,也為了你保護
自己,要稍微留心一下,好嗎?」
  「話是不錯,只是太忙了啊。若是要考慮這件事的話--」
  「若是?」
  「那可就連睡午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楊半開玩笑地說道,卡介倫則不為所動。他把白蘭地酒倒進楊和自己的杯中,換了個姿
勢盤腿而坐。
  「不是沒有時間吧?根本就是討厭去想。明明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卻連考慮一下都不
要,對不對?」
  「我不是那麼清高的人,只是覺得很麻煩。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卡介倫手裡握著玻璃杯,嘆了一口氣。
  「我會告訴你這些話,是因為擔心我們所『敬愛』的國家元首--特留尼西特。」
  「特留尼西特怎麼了?」
  「這傢伙雖然沒有理想,也不懂治理國家,倒是滿腹矛戟森然、圖謀不軌。他笑的時候
還好,事實上最近我還覺得這傢伙有點可怕哩。」
  不消說,楊笑不出來了。他回想起去年秋天,在群眾的歡呼聲中,自己和特留尼西特漠
然握手時那種莫名的恐懼感。
  「他是一個只會賣弄辯才、專擅討好選民的二流政客,我可以感覺到這下子他又不知在
打什麼壞主意了。最令人擔憂的是,這傢伙表面上若無其事,卻在暗地裡搗鬼!跟這種人在
一起,無異是與魔鬼在打交道。」
  卡介倫心中惶惶難安,原因之一是由於特留尼西特在軍部的影響力與日俱增。軍部的龍
頭老大--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上將,曾遭暗殺未遂而長期住院,後又被政變份子拘禁
,之後才恢復現職。當他知道軍部的中樞已被以德森為代表的特留尼西特派系所控制後,也
只能消極的對抗,兩者之間的摩擦日深,嫌隙也日益擴大。
  「甚至連老當益壯的比克古司令官,在幕僚人事和艦隊調動上也倍受干預,積了一肚子
氣。長此下去的話,軍部上層重心遲早會變成特留尼西特一門的旁支了。」
  「到時我就遞辭呈啊。」
  「你倒說得輕鬆。你引退的話,也許可以好好享受夢想已久的退休生活,但你有沒有設
身處地為下面那些官兵想想看?一旦德森之流的鼠輩當上要塞司令官,整個伊謝爾倫豈不是
要變成神學校宿舍了?搞不好那天他一聲令下,調動全體官兵在整個要塞來個大掃除呢。」
  玩笑也好,認真的推測也好,兩人都笑不出來了。
  「所以啊,保護自己的事兒多準備點總沒錯,自己要多留意了。尤里安已曾經一度失去
親人,不管你這個監護人表現出來的成績有多惡劣,再讓他失去一切的話,實在太可憐了啊
。」
  「我真的是一個成績差勁的監護人嗎?」
  「你自認為好嗎?」
  「四年前,『是誰』故意把尤里安硬塞給這個成績差勁的監護人的?」
  「--再喝一杯白蘭地吧!」
  「乾杯。」
  不知喝了幾杯白蘭地了,主人和客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尤里安。兩個小女孩都已睡著,卡
介倫夫人和尤里安將她們抱起,走向臥室。
  「和監護人不一樣,真是一個有教養的好孩子啊。」
  「他和監護人不一樣之處在於監護人交了個壞朋友,而他沒有朋友。」
  「怎麼說呢?」
  「在他這個年紀的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朋友--鬥嘴朋友、作弊朋友、隊友、情敵等等
。而尤里安的周圍都是大人,難怪他會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這是個問題,我記得在同盟首
都--海尼森的時候,他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他卻被教養得如此正直。」
  「就是說啊!」
  楊以一種很認真的語氣應道,隨後又補充了一句話--監護人太好了,所以他才得救。
即使不是卡介倫,大家也都明白他說這句話的目的,不外乎是想給自己找臺階下。
  「那小子曾有一次--就這麼一次,說話不算數。隔壁的人家有事來託他代為照顧夜鶯
一天。要他給夜鶯餵食,不料這小子卻跑去參加飛行球的練習比賽。」
  「是嗎?結果怎麼樣呢?」
  「只好義正詞嚴地命令他不准吃晚飯了。」
  「真是的,閣下也蠻可憐的嘛。」
  「為什麼我也可憐?」
  「尤里安不准吃晚飯,你一定也不會讓自己吃飽了撐著,總之一定也和他一樣少吃了一
頓飯。」
  「--第二天早上,食慾1大增倒是真的。」
  「哦!哦!可不是嘛!」
  楊啜一口白蘭地,想試著扭轉態勢。
  「我知道自己還談不上是個完美的監護人,可是,我也有話要說,我是獨身,又在不完
整的家庭中長大,雖然想讓他有完整的雙親,但--」
  「小孩子不一定要在雙親的同時呵護下長大啊!有時候單親反而可以成為反面教材,讓
孩子培養出獨立自主的精神。你懂嗎?提督閣下。」
  「又被你重重地損了一次了!」
  「怎麼樣?不想讓我唸你,就趕快結婚,組一個完整的家庭吧!」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楊差點噎著了。
  「戰爭不是還沒結束嗎?」
  「話是不錯,不過,人類最大的義務何在呢?不光是人類,所有的生物亦然,世代相傳
以延續種族得靠新生命的誕生不可,不是嗎?」
  「所以人類最大的罪惡就是殺人與被殺,而軍人卻把殺人當成職業。」
  「這種想法固然沒錯,不過,一個犯了罪的人若有五個孩子,其中一個信奉人道主義,
也許這一個便會挺身為父親贖罪,以承繼父親未完成的職志--」
  「繼承職志的未必一定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楊說著話,視線投向尤里安,繼而轉向軍官學校的學長。
  「--談到職志這件事--」
  他想到什麼似的補充說道。
  ***
  趁楊上洗手間時,卡介倫把尤里安叫來,並在楊先前所坐的椅子坐了下來。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你是楊的第一號忠臣,所以我才跟你說。你監護人非常了解昨天的種種,也善於預告
明天將發生的事情,但是,他卻不知道今天聚會之事。你懂我的意思嗎?」
  「是,我想我明白。」
  「舉個極端的例子來講,假設我們在今天的食物裡下毒,而他竟沒有察覺,那麼,即使
他再能洞悉昨日和明日之事,也是無濟於事。這一點你也明白吧。」
  尤里安沒有答腔,暗褐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沉的思慮。
  「--您的意思是要我擔任『試毒』的任務吧。」
  「沒錯。」
  卡介倫點了點頭,尤里安露出慧黠的微笑。
  「您挑了一個優秀的人選哦,卡介倫少將。」
  「我想我看人是不會看走眼的。」
  「任何事情我都願意做,但您的意思--楊提督的處境真的有危險嗎?」
  尤里安壓低嗓門。
  「目前還好,因為有帝國大敵存在的一天,就不能一天沒有楊。但是,情勢轉變急遽無
常,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我很擔心,楊應該也明白這層道理。但是這傢伙卻是--」
  「學長啊!可別把這個純真的少年給洗腦了喲。」
  楊走回這邊,苦笑著揚聲說道。他正想叫尤里安準備打道回府,看到卡介倫表情就聳了
聳肩。
  「哎!不要擔心了好嗎?我並不是什麼都沒想過。要我做特留尼西特的玩具,還早得很
呢!況且我還打算年老時能安度餘年呢。」
  Ⅲ
  PHEZZAN--費沙。
  這裡是一個奇妙的國家。正確說來,它算不上是個國家。而是在銀河帝國皇帝的宗主權
下,被承認具有內政自治與自由貿易的地方行政單位。同時,它的名字也予人「活潑的經濟
活動、集積的財富、繁榮、成功的機會、享樂、才能的發揮」等印象與感覺。可以說是加爾
各答、巴斯蘭、可爾多夫、長安、薩馬爾多、君士坦丁堡、陸別克、熱內亞、上海、紐約、
馬賽港、波羅塞爾比納--等人類歷史上「冒險家與野心家的天堂」的再版。
  這個行星原本是個不毛之地,許多成功的傳說和更多失敗的故事在這裡流傳著。而費沙
則是這些傳說的渦心地帶。凡是有眾多人類居住的宇宙區域,其所匯聚的人、物資、金錢和
資訊,均大大提升了它的附加價值,並進而流傳出令人嚮往的傳說故事。
  謠傳也是資訊交流相當重要的一環。以許多獨立商人群聚雲集而聞名的「朵拉庫爾」酒
家,據說除了大型的酒吧之外,還有難以計數的「談話室」和「磁卡室」,在設有防止竊聽
系統和隔音牆的室內,各種重要資訊正川流不息地互相交流。
  這些資訊大部份都是空穴來風的謠傳或是無關緊要的笑話而已,很容易便為人所遺忘;
但其中也有重如泰山,貴比黃金的情報。現在商人們熱衷的話題之一是發生在約半個世紀前
的一段小插曲,主角是一個名叫巴蘭泰.卡夫的男子。
  卡夫是一個中堅階層商船船主的兒子,繼承父親的遺產不久之後,便因短視的投機買賣
失去所有的財產。後在好友的幫助下,買了一艘小型的礦石運輸船,準備東山再起;不料,
船因磁爆失事,連做他保證人的好友也受到波及而破產。走投無路的卡夫最後想到自己有投
保,他打算自殺,將獲得的保險金償還他向友人所借貸的部份款項。有一天晚上,他獨自到
「朵拉庫爾」喝酒,他想,這將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喝酒了。就在這時,他斷斷續續聽到鄰
桌交談的內容。
  「--因此,侯爵擁立皇帝的弟弟--然而,軍務尚書卻--」
  「--他變得自暴自棄--走投無路--軍隊--雖然沒有獲勝,但--換句話說,他
垂死的掙扎只不過是一隻被引向屠宰場的豬--」
  笑聲持續了好一陣子,不過卡夫已無意聽下去。他把酒錢放到桌上後跑出「朵拉庫爾」。
  過了一個禮拜,銀河帝國爆發內亂,據報趕到市場的商人們,得悉數種重要的戰略物質
,都已被一個叫做卡夫的無名小卒所扣押了。卡夫根據上次在酒店中聽到片斷的談話內容,
研究其中人物的特徵,並推斷出他們的姓名和領地,進而尋找領地所缺乏的礦物。因為他知
道一旦內亂爆發,這些礦物將出現短缺現象,於是他強行向人借了週轉資金,開始囤積礦產
。內亂雖然不到一個月就平息了,但在這段期間中,這些物資都是不可或缺的。卡夫贏得了
這場賭注,從通往死刑臺的階梯上搖身而變為王座上睥睨群倫的富商。他獲得了十二倍於商
船利益的暴利,並將半數分予有恩於他的好友。
  後來,卡夫展示了象徵解除以前厄運的活動,三度獲得了年度「辛巴達獎」。當他五十
歲猝逝之後,留下了六個兒子和萬貫家財。在今天,卡夫財閥已涓滴不剩了,原因無它,只
因他的六個兒子光會繼承遺產,乃父的才氣和魄力卻完全沒有遺傳在他們身上。巴蘭泰.卡
夫奇蹟般的成功故事雖然只出現在他那一代,但卻已成為鮮活的歷史事實,不斷慫恿費沙商
人們的夢想與野心。
  「今天的你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但明天你將是卡夫二世!」
  這句話是費沙最大的商科大學所揭示的標語,文詞雖不怎麼洗練,但卻是年輕學生們奉
為圭臬的金科玉律。補充說明一下,這所大學是卡夫畢生的忠實好友--奧希根斯所捐助設
立的。就某種意義來說,奧希根斯對費沙的貢獻更甚於卡夫;卡夫的巨富猶如海市蜃樓般消
失了,而奧希根斯所設立的大學,卻成立至今,許多個體商人、經濟學者、經濟官僚輩出,
成為費沙唯一的人才資源供應站。
  ***
  --有一天「朵拉庫爾」酒吧中,一群自商務考察回來的商人,圍攏著一張桌子,一邊
喝酒,一邊高談闊論。話題是情勢日新月異的帝國社會。
  「失去特權的貴族,急欲將不動產、寶石、有價證券等脫手,有人看準了這點,狠狠地
向他們殺價買進,他們也曾想到要申訴,但心裡又害怕,只好忍氣吞聲。」
  「一旦體制改變,舊體制下貪得無厭的特權階級往往成為復仇的對象,這是歷史的鐵律
。」
  「祖先所作的孽就由子孫血債血還,唉!也蠻可憐的!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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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3:38 |只看該作者
  「可憐的是五世紀以來,那些被貴族們剝削壓榨的民眾。往後的五個世紀裡,貴族們生
活再痛苦,我也不會同情他們!」「這種說法太不近人情了吧。託這些貴族的福,我們也嘗
了不少甜頭啊。」
  「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是憑良心,憑真本事來分勝負的,而且也做好了萬一失敗的心
理準備。但那些傢伙(貴族)既不動腦筋,也不肯花一分力氣,就想坐擁金山銀礦。豈能為
人們所見容!」
  「我知道,我知道。還有,我認識一個自治領主府的僕人,他還告訴我一件奇怪的傳聞
。」
  「哦?什麼傳聞?」
  「在自治領主的府上,最近常有一個奇怪的僧侶來回走動。」
  「僧侶?聽起來和黑狐的形象不太符合嘛。」
  「搞不好倒還很合稱哦。那個僧侶好像是穿著附有帽兜的黑色長袍。」
  ***
  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所執掌的自治領主府內,職員們一面望著會客室,一面交頭接耳,
吱吱喳喳地交談著。
  公私兩頭奔忙的自治領主平常總喜歡把「身體要是有兩個就好了,要不然一天有五十個
小時也好」掛在嘴邊。但這幾天,他不知道被什麼迷了心竅似的,常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僧人
私下密談,部屬們個個都摸不著頭緒。在費沙人當中,既知道自治領與地球之間的關係、又
身居政治中樞部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
  在人們不懷好意的目光中,黑衣人兀自站著。過了一會兒,秘書出來帶他到自治領主那
兒去。比他先來拜訪魯賓斯基、卻在他之後始得會見的訪客們,無不面有慍色地目送黑衣人
漸漸遠離的身影。
  地球的總大主教為了監視魯賓斯基而特派的主教--德古斯比,就是這位黑衣人的名字。
  德古斯比走進房間,拉下帽兜。帽沿下露出來的臉龐出人意外的年輕。似乎不到三十歲
,身體細瘦、臉色慘白,顯示出他嚴格而規律的禁欲生活,以及營養不良的飲食習慣。黑色
的長髮像從來沒修剪過似的,藍色的眼睛像熱帶雨林地帶的太陽般閃閃發亮,讓人感到不太
舒服,並流露出理性與信念之間的矛盾和衝突。
  「主教猊下,請上座。」
  「猊下」是對高僧的敬稱,魯賓斯基大聲說道,全身上下顯得謙恭有禮。不過,這只是
洗練的演技罷了,並不是發自內心的自然表現。德古斯比的態度與其說是傲慢,不如說是不
拘禮節來得恰當,他在預先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昨天那個人說的話是真的嗎?」
  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冷冷地盤問起來。
  「是真的。除了經濟活動以外,我們在其他各方面對於帝國的配合與幫助,佔了較大的
比重。而且並不是一時激進的改變。」
  「這麼說,帝國和同盟之間的均勢已經瓦解了。我們該如何應變呢?」
  「我們可以等到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統一整個銀河之後將他殺死,再將其遺
產據為己有,您的意下如何呢?」
  聽到自治領主所說的話,主教的臉上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繼而釋疑般地恢復正色。
  「--想法不錯。不過,是不是太自信了點呢?那個金髮小子有那麼容易上鉤嗎?像奧
貝斯坦那樣老奸巨滑的人也不吃這一套吧。事情恐怕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
  「您對整個情勢的了解真是精闢入裡啊!」
  魯賓斯基果然善於應對。
  「不過,羅嚴克拉姆公爵也好,奧貝斯坦也好,他們的計謀算策也不是萬無一失的,必
定有機可乘。就算沒有,我們也可以製造機會啊。」
  要是羅嚴克拉姆是全能的話,那麼去年秋天就不會遭人暗算,心腹吉爾菲艾斯也不會喪
命了。
  「權力和機能愈集中愈坐大,但其核心是一樣的,可以運用四兩撥千斤的方法牽制小部
份支配大全體。以即將誕生的新王朝為目標,殺死羅嚴克拉姆公爵--不!殺死萊因哈特皇
帝,控制神經回路的中樞部位之後,就等於直接控制整個宇宙了--」
  「可是自由行星同盟的權力核心,也在我們的勢力範圍之內。利用你們費沙的經濟實力
掌握其經濟命脈,而元首特留尼西特也在我方教徒保護下,由政變中脫險,可說欠了我們一
個人情。支持銀河帝國固然是好,不過,不要讓同盟這邊的棋子平白犧牲了。套句你們的話
說,就是『不要做無謂的投資』,對不對?」
  主教的分析簡潔犀利,暫且不提精神上的平衡,但至少不是言之無物。
  「不,不!不是這樣的!主教猊下。同盟現在的權力核心等於是使同盟本身自內部開始
腐化的腐蝕劑。內部強固卻因外敵攻擊而滅亡的國家,可以說沒有;內部的腐敗只會助長來
自外部的威脅。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個國家絕對不會由下往上腐化,而只會由上往下開始
腐化,這種情形無一例外。」
  主教以冷冷的目光睥睨著說得口沫橫飛的魯賓斯基。
  「費沙雖名之為自治領區,其實也是一個國家。可以像同盟一樣,由上而下開始腐化。」
  「這點的確相當嚴重--這是為政者的責任,我會銘記在心的。對了,先別提這些話題
吧。」
  自治領主本想邀主教用餐,主教卻冷漠地謝絕了主人的好意,自個走了出去。之後進來
了一個青年,看來似乎才剛從大學畢業,眼光呆滯,容貌端正,給人一種刻板的感覺。身體
略嫌消瘦,中等高度,談不上是個大個子。
  他是魯賓斯基於去年秋天任用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前任副官博爾德克被調派
至銀河帝國的首都奧丁擔任外交官,從事某種工作。
  「主教不太好應付吧?閣下。」
  「的確啊。這個狂熱的教條主義者,比冬眠乍醒的熊還難纏--不知道他活著有什麼樂
趣?」
  自認是個享樂主義者的自治領主,對一副清教徒模樣的年輕主教嗤之以鼻。
  「大約是幾千年前的事了吧,基督教利用宗教力量將最高權力者洗腦,成功地攻佔了古
羅馬帝國。後來,基督教更以無比毒辣的手段,彈壓其他宗教,使之相繼滅絕。結果,整個
帝國甚至連文明也被控制了,這種高效率的侵略行動可說空前絕後。雖然我們想再次仿傚,
但卻固執於當初的計劃是要使帝國與同盟相互傾軋,一起滅亡--」
  「費沙的黑狐」咂了咂嘴。要修正原來計劃是有原因的,由於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
這位集戰爭,統治能力於一身的天才出現,帝國內部走向激烈的改革路線。想當然耳--衰
老的高登巴姆王朝必定走上滅亡。但在燃燒其屍體灰燼的同時,年輕而強盛的羅嚴克拉姆王
朝誕生了。
  要同時推翻同盟和這個新王朝並沒有那麼容易。一旦將其推翻,接踵而至的將是宇宙全
面性的政治混亂與治安敗壞。要收拾殘局必須運用強大的軍事力量,並花上一段很長的時間
。最後費沙的權益將被許多小國的政治及軍事勢力蠶食鯨吞,結局令人擔憂。要怎樣才能解
決這個難題呢?
  「分割」並不是在宇宙空間中簡單劃幾條國境界線就行了,政治的支配權、軍事的支配
權,以及伴隨而來的「權威」,全由皇帝一人獨攬,費沙只是他的臣屬罷了,但是經濟的支
配權卻在費沙手上。空間的分割沒有實質意義,可以藉著社會機能的支配分割才能使新帝國
與費沙和平共存、相輔相成相互發展。就讓頹廢、閉塞的自由行星同盟,成為掩埋在新時代
土壤下的肥料吧。
  不過,魯賓斯基並沒有把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訴年輕的地球教主教。地球教的目的並
不僅止於宗教的支配權,而是達到政教合一的神權政治。地球變成全體人類的神殿,朝拜者
絡繹不絕。就讓這種盛況出現也無妨--因為位於銀河系邊境,搖搖欲墜的行星其實就是人
類的發祥地。可是如果將它當作神權政治的樞紐,再次成為支配全體人類的中心地,誠然令
人反感。那等於地球的總大主教取代了「神聖不可侵犯的魯道夫大帝」,在此一雙重意義下
,歷史又倒流回去了。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形並實現魯賓斯基的意圖,對地球教只得陽奉陰
違,等到帝國與費沙雙重支配體制確立的時機成熟時,再借助帝國的武力鎮壓地球教,進而
剿滅它!不消說,保持全面警戒與提高注意力是必要的,上一代的自治領主才稍稍顯露出想
脫離地球桎梏的心跡,便被以死裁決了。絕對不可以重蹈覆轍,只有贏得全面的勝利,才能
解除地球的符咒!
  Ⅳ
  曾是帝國高等事務官的瑞姆夏德,現在跼踀於費沙本星的一隅,過著亡命生活。由於他
在舊體制時代曾居高官要職,因此一旦回國,只有等待新體制的裁決來決定命運。如果他能
痛改前非,向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立誓效忠的話,或許可望赦免。但是向一個「金髮的
暴發戶小子」卑躬屈膝,卻不能為其自身的尊嚴及名門傳統所見容。內戰結束後,他離開公
邸,搬到距首都有半日行程的伊斯麥爾地區定居下來。
  前方人造海的水色湛藍,背後有瑪瑙般的山岩環繞,兩者之間有一片平地延展開來,杉
林和草地混雜其間,其中由花崗岩與硬質玻璃所建造的別墅靜靜地矗立著。
  失去公職、生活孤獨寂寥的伯爵,出來迎接久未謀面的客人,請他到接待室坐了下來。
來訪的客人是費沙自治領主的年輕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
  他還沒打招呼就對萊因哈特所推行的新體制批評了幾句,之後才進入正題。
  「雖然有些失禮,但是,瑞姆夏德閣下,您現在的處境聽說相當艱難啊。」
  「--這還用不著你來提醒。」
  伯爵淺色的眼眸裡掩藏不了苦澀的神色。委託費沙的信託公司運用資產,生活上雖然不
虞匱乏,但卻無法否認精神上的空虛。對新體制的憤恨與憎惡、對舊體制的依戀、對故鄉的
鄉愁--這些雖然是負面的熱情,但這份熱情卻是不容置疑的。瑞姆夏德如玻璃般的雙眼,
盪漾著渴望復古的波瀾。
  比伯爵年輕二十歲以上的魯伯特.蓋塞林格,以其冷靜譏諷的目光觀察著伯爵的反應。
不久,他彬彬有禮地開口道:
  「老實說,我前來拜訪,是以自治領主非正式使者的身分來的。我的上司對閣下提出一
份計劃,相信閣下會有興趣--」
  --十五分鐘之後,伯爵驚愕摻雜著疑惑的表情,轉向蓋塞林格:
  「好個大膽的方案啊!雖然很誘人,不過,其實並不是您個人的意思,而是自治領主的
意思吧!」
  「我只是自治領主閣下的手下而已。」
  年輕的副官能言善道,發揮了謙讓的美德,但才一轉瞬,兩眼深處卻閃耀著精悍的銳光。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理解啊。哦,不!就我個人而言是很感謝你們的好意,但這對
費沙而言又有什麼好處?配合金髮小子的新體制,對今後的經濟活動不是更有助益嗎?」
  蓋塞林格微微笑著,要解開前外交官心中的疑竇倒沒什麼困難。
  「羅嚴克拉姆公爵在帝國所推動的改革政策,層面涵蓋政治、社會、經濟等,極富急進
及獨斷色彩。到最後,我們費沙在帝國內的數項權益都將被吞佔。變革固然好,但反方向的
變革就不好了,這就是費沙的立場,非常單純明快吧!」
  「--」
  「當然,這個計劃成功的話,就可以從罪該萬死的篡奪者手中拯救高登巴姆王朝,屆時
,費沙理當能取得相當的報酬。而救國偉人的美名當然非您莫屬了!如何?考慮一下對雙方
都皆大歡喜的計劃?」
  「計劃--」
  瑞姆夏德輕輕開啟雙唇。
  「想不到國家興亡也成了您們費沙人關心的話題了。如果我們帝國能恢復活力與霸氣的
話,另一個五百年安定時代即將來臨--」
  蓋塞林格若無其事地面向牆上的蠟筆畫,忍住了爆笑的衝動。聰明的人明白什麼是困難
,愚笨的人卻連不可能也不知道。瑞姆夏德應該不是那麼無能的男子,但是,要從自幼被灌
輸的「帝國不滅」的思想中掙脫出來,並不是那麼容易。只要活著,這個幻想便存在於寄居
費沙的亡命者身上、也存在於殘留在帝國的舊貴族身上。如此一來,費沙政府就可以利用舊
體制的人們了。
  ***
  年輕的副官並沒有浪費時間。步出瑞姆夏德的宅邸後,他搭便車直抵一個名叫漢斯的男
子的家門前。漢斯是自由行星同盟派遣至費沙就任的外交官,負責同盟對費沙的外交責任。
也就是說,他必須組織費沙地區同盟對帝國的諜報網。對同盟的國家戰略來講,具有舉足輕
重的地位。只不過地位、責任和能力,往往未必是一致的。
  近幾年中,大家都認為同盟外交官的素質是一落千丈了。每逢政權交替之際就會出現高
官階層論功行賞的人事調度,欠缺外交手腕的財閥或候選人,為了鍍上「名士」的美名。莫
不覬覦這份任務與地位。漢斯不過是某一名門企業創業者的兒子,據說他之所以擁有這個地
位,是由於同盟現政府嫌他沒有能力、不孚眾望,所以才委婉地把他流放到這裡來。
  漢斯迎接蓋塞林格副官。在他那滿臉橫肉、粗短的眉宇間掩藏不住困惑的神色。費沙向
同盟購買的國債,償還期已屆滿。蓋塞林格便是前來責問此事。
  「總額達五千億帝納左右。應當馬上歸還--」
  「一時之間實在--那個--」
  「是嗎?很抱歉,超越了貴國的財政能力了,我們自治領有權行使正當的權利,但這也
是完全是居於對貴國的友情和信賴來考慮的。」
  「感激不盡。」
  「不過,這僅限於貴國是個安定的民主國家時。」
  魯伯特.蓋塞林格的聲音和表情,使外交官有種不祥的感覺。
  「你要說的是我國的政治安定度使費沙感到不安。這樣解釋可以嗎?」
  「你認為我還有其他的意思嗎?」
  尖銳的反問突如其來,外交官心虛地靜默下來。蓋塞林格的表情緩和下來,裝出嫌卑的
口吻說:
  「我們費沙真心期望自由行星同盟永遠都是安定的民主國家。」
  「的確!的確!」
  「去年發生政變那樣的騷動實在讓人傷腦筋。如果政變成功的話,我們費沙所投資的資
本都將在國家社會主義的名義之下被接收了。為了維持費沙在同盟境內的利益,我們必須保
護企業活動與私有財產,但貴國卻發生那種否定政體的變革,實在讓我們很為難。」
  「副官說得一點也沒錯。可是烏合之眾的政變陰謀失敗了,我國今日仍然保守著自由與
民主的傳統啊。」
  「關於這點,楊威利提督的功勞可大了。」
  言下之意是暗示不是你們的功勞。不過,漢斯並沒有聽出這弦外之音。
  「是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名將!」
  「不錯。在同盟軍當中,他的實力無人足以與其並駕齊驅。」
  「的確--」
  「只是現在他會滿足目前的政權到什麼時候呢?您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外交官閣下
--」
  外交官慎重地思量著年輕副官話中之意,過一會兒,驚訝的神色溢於言表。
  「難--難道--副官閣下是在說--」
  魯伯特.蓋塞林格露出邪惡奸險的笑容向他示意著。
  「外交官閣下的洞察力果真犀利無遺。」
  他裝模作樣地讚嘆著,其實心裡暗暗地臭罵對方反應的遲鈍。當然他不會老實到把這種
感受表現出來,此時還要用訓練記性笨拙的惡犬的耐性,慢慢誘導對方。
  「--但--但是,去年政變的時候,楊維護政府鎮壓軍國主義者暴亂,怎麼可能背叛
政府--」
  「去年是去年,您想想看,只要有楊在,就能在短短時間內完成鎮壓政變。一旦楊別具
野心,發動兵變,有誰可以制得了他呢?伊謝爾倫要塞也好,『處女神的首飾』也罷,在他
跟前毫無份量,不是嗎?」
  「可是--」
  外文官本想辯駁,但終究沒有發出聲來。他拿出手巾擦擦臉上的汗珠,一種混雜著恐怖
的疑惑感,在他的胃裡翻轉著。蓋塞林格的目的何在可見一斑。現在只要再添油加醋一番,
就可使外交官的迷惑變成堅定的抉擇了。
  「這種有誹謗之嫌的推測,事實上是有根據可尋的--」
  「怎麼說呢?」
  雙頰僵硬,身體挺直,現在外交官已變成蓋塞林格手中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偶,任
憑擺佈了。
  「以『處女神的首飾』為例,十二個攻擊衛星在行星海尼森的靜止軌道運行,這些已全
為楊提督破壞殆盡了。你想想看,有必要把十二個全部破壞掉嗎?」
  「--如此說來--」
  「楊提督為了去除日後攻擊海尼森的障礙,已早早將它們撤除掉了,表面上對同盟政府
示好,其實則不然,我想你們還是去聽聽楊提督的解釋才好。」
  --蓋塞林格一口氣放出了這些惡意的攻擊。辭別漢斯的宅邸之後,便到自治領主那兒
報告事情的經過。這時,他的神色有點黯然。
  「怎麼了,你好像有什麼事不滿?」
  「成功固然是好,但那麼簡單就任我擺佈,實在是無趣之極。我倒是想試試那種火花迸
裂的交涉場面。」
  「大奢求了吧。聽你的語氣,好像是說想跟更難應付的對手打交道,是吧?你要明白,
今天的交涉會如此輕鬆,並不是因為你的外交能力特別優秀之故。」
  「我知道其中也是因為外交官的立場太弱之故--於公於私都有--」
  魯伯特.蓋塞林格發出低沉的笑聲。因為他遵照自治領主的吩咐,贈送了金錢與美女給
世俗欲望強烈的外交官。收買他國的官員並不違反費沙人的道德定律,有的東西的確是金錢
所無法買到的,而可以用金錢買到的東西,其價值也必須與價錢相符,並且可以善加利用。
  「對了閣下。有件小事稟告,是有關一個叫波利斯.高尼夫的人--」
  「我記得這個人,他怎麼了?」
  「駐留自由行星同盟的外交官事務所常常傳來抱怨,滿腹牢騷。這個人欠缺協調性和勤
勉精神,您有什麼更好的安排嗎?」
  「嗯--」
  「以個體商人而言,算是個才幹獨具的人,但現在他的身分卻是公務員,像授命遊牧民
族耕種旱田,不是嗎?」
  「沒有因才任用的緣故吧。」
  「若有拂逆,尚請見諒。您對這件事一定已深思熟慮過了吧?--」
  魯賓斯基啜了一口酒。
  「沒關係。老實說,波利斯.高尼夫或許只是一個應該被流放在外的男子罷了。只是,
雖然現在看來沒什麼意義。但今後也許會是大有用途的一步棋,存款也好,債券也罷,總是
越長期的利潤越高吧?」
  「您的話雖然沒有錯--」
  「石油在地層形成後要變成可用的石油也是經過數億年的時間。相較之下,人類再怎麼
大器『晚成』,頂多半個世紀就可看出結果了,不用著急。」
  「要數億年嗎?」
  年輕副官嘴裡喃喃念著,聲音中包含著奇妙的敗北之感。
  明白了才能的差別,蓋塞林格恍悟似的再次望向自治領主。
  「雖是如此,棋局的棋子有一定的移動方向,但是人卻沒有。要讓別人照著自己的意思
來行事,實在比登天還困難哩--」
  「這就是重點所在了。沒錯,人類的心理和行為的確比棋局中的棋子還複雜。若想使一
切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那麼想法本身愈單純愈好。」
  「怎麼說呢?」
  「把對方逼進某種狀況,剝奪其行動自由,減少預先準備好的選擇答案。例如,同盟軍
的楊威利--」
  楊的立場目前非常微妙,同盟的權力階層對楊可說愛恨交加,他們深恐楊威利會利用個
人的聲望轉入政界,合法地奪取他們的權力。除此之外,更令他們擔心的是,楊會仗恃其所
擁有的強大武力作為後盾,確立非合法的支配權。再加上魯賓斯基吩咐蓋塞林格煽風點火,
更加深了他們這一層的疑慮。在這兩種可能下,剷除執掌大權的楊似乎是勢在必行的。不過
對同盟而言,楊的軍事才能可說是無可取代的;一旦失去了楊,同盟軍將不戰而敗,迅速瓦
解。
  說來可笑,對楊而言,銀河帝國的獨裁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反而成了他的救星
了。一旦萊因哈特亡故,同盟的權力階層必定欣喜若狂,搞不好還會把沒有利用價值的楊殺
掉了。也許也不一定要殺掉他,只要捏造政治或私生活方面的醜聞讓他名聲大跌,再褫奪其
公民權就行了。
  一流的權力者,懂得有效地善用權力來做事;二流的權力者,則是在保持本身的實力,
藉機坐大。而目前同盟的權力階層很明顯的只能算是二流的權力者--。
  「楊威利現在站在一根細細的弦上,弦的一端是自由行星同盟,另一端是銀河帝國,只
要保持平衡,楊就平安無事。但是--」
  「我們費沙需要切斷這根弦嗎?」
  「不切斷也可以。但是我們可以把這根弦再削細一點,如此一來,楊便漸漸失去轉寰的
餘地,再過兩、三年,楊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了。其一,被本國的權力階層肅清;其二,打倒
現在的權力階層,由自己掌政。」
  「這之前也有可能是敗亡在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手上啊--」
  副官執拗地提出質疑。
  「我可不會讓羅嚴克拉姆順心如意到那種地步。」
  魯賓斯基的語氣一派淡然,但其中卻暗藏玄機。副官看穿他想搪塞的意圖。
  「不過,楊威利也有可能在戰場上打敗羅嚴克拉姆,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副官--」
  自治領主的聲音略有不同。
  「我好像說得太多了,而你也問得太多了吧。除了紙上談兵,我們也該做點事了。在這
個計劃中,以瑞姆夏德暫居盟主之位以外,能夠擔任實行部隊的指揮官尚未推出人選,首先
要完成這一點。」
  「--對不起!我會在最近幾天物色人選,並向您報告。」
  副官走出房間後,魯賓斯基壯碩的身體深深埋進椅子。
  這項計劃實現後,羅嚴克拉姆獨裁體制之下的新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之間,應該會
產生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引發全面的戰爭吧!在兩國出現見識不凡的政治家之前,在兩大勢力
能達成和平共處之前,有必要好好佈置一番。
  費沙的自治領主,肥厚的下巴附近,泛著野獸般的詭笑。
  有件事非注意不可--自由行星同盟的敵人事實上不是銀河帝國,而是高登巴姆王朝。
當羅嚴克拉姆新體制與同盟政府同時意識到高登巴姆王朝才是他們真正共同的敵人時。兩者
就有可能和平共存了。這個事實是不可不注意的。兩大勢力的鬥爭,目前仍須持續下去。但
不是永遠。頂多再三年或四年左右,然後戰火熄滅之時,所有有人類居住的行星以及與其連
接的空間,到底是由什麼樣的人在統治呢?缺乏想像力的人大概永遠都料想不到--。[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6 23: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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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Ⅰ
  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前往位於首都北方九百公里的亞西尼波伊亞溪
谷探訪雷歐波特.休馬哈,是在二月底的的事。當地是屬於以商業立國的費沙國內尚未被利
用的廣大可耕地。近年由才由移民者的集團農場開始進行開拓。
  雷歐波特.休馬哈在去年還是身居帝國軍上校的地位,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隸屬貴
族聯合軍,擔任最強硬派的領袖菲爾格爾男爵的參謀。但是男爵完全無視於休馬哈的進言及
意見,最後還氣憤得想射殺參謀,卻遭到對參謀遠比對主君更為信賴的士兵們反抗,男爵反
而被殺害了。而後休馬哈帶領部下們亡命到了費沙,在新的土地上開始了揮別過去的生活。
年方三十三歲,在將來的軍旅生涯上受到期許的他,卻對戰爭和陰謀感到厭倦,在心境上轉
而追求寧靜而充足的生活。
  為此,在搗毀了船上的所有武器之後,休馬哈把將自己一行人搭載到費沙的戰艦賣給了
費沙的商人,將所得分配給部下們,讓他們各奔前程,但是部下們並不想解散。敗戰之後,
捨棄祖國亡命的的他們,並沒有在狡猾而不能大意的費沙這個競爭社會生存下去的自信。費
沙人那激烈的唯利是圖行為,在帝國中被誇大的傳述著,對樸素而不明世情的士兵們來說,
既然本身所擁有的才智不足以作為依賴,那麼唯一能信賴的也就只有休馬哈的思慮和責任感
了。而休馬哈也無法對將他從狂亂的菲爾格爾男爵的槍口解救出來的士兵棄之不顧。
  士兵們將分配金的運用完全委交給休馬哈。知性豐富的原參謀,對於以費沙人為對手的
商業活動也沒有必勝的自信。所以他所選的是純樸但實在的農場經營。即使身為商業國民的
費沙人,沒有了糧食也活不下去,而對美味而新鮮的食物,也有比那些較差的食物願意付出
較多代價的度量。對於僅為享受生活的商人們,將優質農作物的供應作為交易的手段,他們
就得以在費沙生活下去罷。
  休馬哈有效地使用變賣戰艦的所得,在亞西尼波伊亞溪谷買了土地,再安置了簡單但設
備完善的移動式住宅,並取得種籽和苗木。亡命者們開始漫長拓荒的戰爭。魯伯特.蓋塞林
格--這位意外的訪問者,休馬哈似乎也只把他看成令人困惑的不速之客。當副官說:「有
關你祖國的重大之事」時。
  「請不要再把我牽扯進去好嗎?」
  如此回答的休馬哈,口氣上雖是禮儀端正,但卻隱藏不住那忌諱的聲調。
  「銀河帝國及高登巴姆王朝會如何都與我無關。我現在忙著重建自己和夥伴們的新生活
,對於過去之事已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你要捨棄過去倒也無妨,但可別把你的未來也一起葬送了。休馬哈上校,你不該是在
泥土和肥料中終其一生的人,你不想改變歷史嗎?」
  「不必多說,請回吧。」
  「請你鎮定下來聽聽我的話吧。」
  副官對站起身來的原上校加以制止。
  「你們是可以在農場培植出作物吧?亞西尼波伊亞雖被棄置著沒有利用,倒是有成為豐
沃土地的可能。但是可悲啊!作物若不能在市場上出售就沒有意義了,聰明的你應該聽得懂
吧?」
  使蓋塞林格內心有所感銘的是,休馬哈臉上的筋肉一絲也未被其所動。費沙的年輕副官
充分了解到他是個敏銳和蒼勁兼備的男子。但是這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遊戲,休馬哈被迫
只拿兵卒的棋子,去和持有全部棋子的對手交戰。
  「--這就是所謂費沙的作風嗎?」
  休馬哈的聲音中帶著輕微的憤怒聲響,並非是朝著對手,而是針對只能說些沒有實效和
諷刺的話的自己的那份無力感。蓋塞林格毫不諱言地承認了自己的勝利。
  「沒錯,這就是費沙的作風。若有必要就使用權術。你可以對其輕蔑,但是我認為,世
上很少有像敗者對勝者的輕蔑這般無奈的事物了。」
  「在得勝之時都會這麼想吧?」
  休馬哈淡淡地說道,撫然地注視著比他年少十歲的副官。
  「那麼,就具體的說你要我怎麼做吧。是要我去暗殺羅嚴克拉姆公爵嗎?」
  「費沙並不喜歡流血,因為和平才是通往繁榮的唯一途徑。」
  蓋塞林格一笑。
  很明顯的,休馬哈並不相信這句話,但對年輕的副官而言,重點並非是要對方相信,而
是要對方順從。他又重複了前些日子對瑞姆夏德伯爵所說的話,並確認對方的表情有著掩飾
不住的驚愕而為之滿足。
  ***
  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也在費沙本星,為身為亡命者的不幸境遇而滿腹牢騷。他雖只
有二十六歲,但卻經歷了遠比活過四倍歲月的曾祖父要來得巨大的人生轉變。曾祖父在酒宴
、狩獵和漁色中終其生涯,但這個曾孫卻在這些方面還未有什麼特別的經驗時,就被捲入將
帝國一分為二的大亂中,財產一一地失去了。光是可以保住一命,已經可說是幸運的了。
  總算保住生命,脫離戰場而寄身於費沙的亞佛瑞特變賣了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恩賜的藍
星鑽袖扣而獲得暫時的生活費後,就開始著作起《利普休達特戰役史》。在貴族們的沙龍裡
,他的詩辭及短篇小說是頗受好評的。
  開頭的部份一完成,亞佛瑞特就得意洋洋地拿著原稿到出版社去,但卻被鄭重地回絕了。
  「伯爵閣下的大作,文筆雖然優美流暢--」
  編輯對著憤然不平的亞佛瑞特說道:
  「--但是太過主觀、和事實相差甚遠。以作為一本紀實來說,其價值令人質疑--不
要只照自己的熱情和浪漫思想來用唯美手法去描寫,應當更收斂筆調、冷靜而客觀地敘述才
是--」
  年輕伯爵從編輯手中搶回原稿,收拾了被踩碎的自尊心回到臨時居所去。要入睡時,大
量酒精是必要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的心情也轉變了。自己不應是個記錄者而該是個行動者,與其把過
去之事寫在紙上,倒不如現在就起來行動,以自己的手把心中所想的構築起來才是適合自己
的人生吧?
  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來探訪了正有此想法的他。比亞佛瑞特更年輕的副官,禮貌周到地
說了:「伯爵閣下,您有把忠誠和熱情奉獻給祖國的想法嗎?如果有的話,請您參加以瑞姆
夏德伯爵為盟主的計劃--。」
  聽到此事的亞佛瑞特先是驚訝而欣喜,繼而宣誓加入此計劃。以計劃的實行負責人的身
分,介紹給休馬哈認識,亞佛瑞特是故菲爾格爾男爵的朋友,這是上校早已知道的事。
  也許會因而有所隔閡吧?--休馬哈己有此覺悟,但亞佛瑞特對於只是上校的人並沒有
記憶。
  「你和我在過去好像是戰友吧,今後將成為同志,請指教。」
  他以毫不拘泥也毫無芥蒂的表情要和休馬哈握手。一邊回應著,休馬哈感到那股安全和
不安的氣泡正交互的浮上到潛意識的水面上。
  氣質不差、也富有行動的勇氣,但看來這個亞佛瑞特卻有不能區別現實和幻想的傾向。
當尋思於計劃的可能性時,休馬哈並沒有樂天的心情。
  這個計劃真的會成功嗎?--休馬哈不由得如此自問。就算成功了,又有什麼樣的意義
呢?不是只會擴大戰火,而在通往和平與進步的道路上築起障礙嗎?但是他雖然十分清楚這
一點,卻身屬於不得不參加計劃的立場。
  就這樣,魯伯特.蓋塞林格一一地匯集了計劃所需要的人材。有著充分的時間和資金,
他確信計劃會成功。當此計劃付諸實行時,全人類社會也會為之驚倒吧。他興致勃勃地期待
著比他年輕一歲的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的反應。
  而到了那個時候,費沙自治領主魯賓斯基也就不得不承認他的能力了--。
  Ⅱ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以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的身分輔佐著萊因哈特
。她在政治、外交、戰略上的豐富才華對萊因哈特而言是貴重的,但--
  「這不只是才能的問題。」
  這種說法是不分文官、武官,成為萊因哈特的部下們觀察結果的最大公約數。二十二歲
的萊因哈特和二十一歲的希爾德都擁有稀世的美貌,也有人比喻說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就猶
如古代羅馬神話中的阿波羅神和雅典娜女神。但這比喻並非是能公然稱道的。因為在帝國中
,所謂的神話是指古代日耳曼神話。
  若把希爾德以伯爵千金的稱呼來想像比較,實在欠缺那種典型的公主形象。把樸實的金
髮剪成短髮,颯爽的步伐富有著活力和躍動性,甚至是給人一種少年的印象。父親瑪林道夫
伯爵弗蘭茲,一直對於不拘束於貴族的因襲中成長,而擁有超越了年齡及身分所應有的思考
力的女兒而感到光榮,不會為自己未生下兒子而感到遺憾。就因為有希爾德,才能在「利普
休達特戰役」的漩渦中正確地預見未來,把伯爵家導向安泰之途。
  希爾德沒有兄弟,但是有一個表弟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銀色的頭髮,端整但血
色不佳的臉,骨骼和肌肉都很脆弱的身體--所有的一切都超乎正常的纖細,給人軟弱的印
象。實際上,他是個大半日子都得在床上渡過的病人,因此也沒有參加「利普休達特盟約」
,結果就避免了滅亡之路。
  他從一出生,就被診斷為患了先天性新陳代謝異常的怪病。因為天生體內的酵素就不足
,所以無法分解吸收胺基酸及糖分,而產生了發育障礙。這種病如果以治療用的特殊牛乳飲
用數年的話,是可以完全治癒的,但是那種牛乳非常稀少昂貴。
  若依魯道夫大帝所訂的「劣質遺傳因子排除法」,那麼有先天障礙的孩子,是沒有存活
價值的。因此生產治療用的牛乳去救護虛弱者是不被考慮的。但在實際問題上,貴族家庭裡
也會生下肉體上存有先天障礙的嬰兒,為了因應其需要,也就生產了少量的治療用牛乳,以
超乎平民購買能力的價格來出售。對銀河帝國的支配階級而言,平民的存在意義僅僅是為了
經由勞動和租稅負擔來供養支配階級而已。勤勉的勞動者當然給予讚賞,但對社會沒有任何
貢獻,只會給他人帶來負擔的虛弱者或殘障者則沒有生存的權利--這是魯道夫大帝以來的
帝國理論。
  海因里希完全因為出生在特殊的名門貴族家庭,才得以延續他那應當死去的生命。身處
在這種特殊的狀況,是就此隨遇而安、不加批判地得過且過?還是以此做為思考上的提材、
生出要改變現實的決心?這就看各人的資質和週遭環境的影響了。像生來就需要義眼的巴爾
.馮.奧貝斯坦就在思索過後,不遺餘力地進行把他所認為是罪惡的體制打倒的行動,但海
因里希並沒有那股付諸行動的體力。他在幼兒時就被說是「只有三歲的生命」、五歲的時候
被說是「再活兩年就很不錯了」、十二歲的時候被說是「大概活不過十五歲」這樣的身體,
從年長三歲的表姐希爾德的眼中看來,只會刺激起她的保護意識。她從各方面來照顧著表弟。
  另一方面,在海因里希的眼中,美麗而充滿活力和聰慧的希爾德,不只是年長的表姐,
甚而是接近崇拜的憧憬對象。他很小的時候就失去雙親,他的伯父,也就是希爾德的父親瑪
林道夫伯爵弗蘭茲作為他的監護人而繼承了家業,海因里希的智商尚且不論,因為欠缺年齡
、經驗和健康的一切,因此家族的產業也列入瑪林道夫伯爵的管理之下,如果伯爵有橫奪邱
梅爾家全部財產的企圖亦非難事。但是,像瑪林道夫伯爵這般正直的人物,在帝國貴族中算
是少之又少了。
  在這種環境下,海因里希會有英雄崇拜的傾向該說是理所當然的罷。他憧憬著在多方面
立下功績的人們--身為藝術家、建築師及科學家的李奧納多.達文西,身為政治改革者、
軍事家及詩人的曹操,身為革命家、軍人、數學家及技術者的拉薩爾.尼可拉斯.卡諾,身
為帝王而兼為天文學家及詩人的屠格涅.貝克。
  希爾德請求身為萊因哈特部下的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上將,請求他和海因里希見個面。
梅克林格對海因里希而言,在某一方面算是個理想人物。
  滿不情願地成為軍人這一點,他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楊威利是相似的。但是與在身家調查
書上的興趣欄內寫上「午睡」的楊不同,梅克林格生就豐富的藝術才華。在散文詩歌和水彩
畫方面,均獲得過帝國藝術學院的分類年度獎,在鋼琴演奏上也被評論家讚賞為「大膽和纖
細的完全融合」。而以身為軍人來看,在亞姆立札會戰和利普休達特戰役中也發揮了紮實的
力量,有許多輝煌的功勳。在用兵方面而言,他是以廣大的視野遍視戰局全體,因應必要的
狀況來投入必要的兵力的戰略家類型,在大艦隊的指揮方面相當成就卓著,若作為參謀亦有
難得的才幹。
  受希爾德之託的「藝術家提督」,帶著一幅自畫的水彩畫,到海因里希的居館拜訪,和
希爾德及海因里希暢談了一個小時。興奮的海因里希輕微的發燒,不得不傳喚了醫師來而結
束了暢談。送提督到玄關的希爾德,在致謝的同時,做了一個質詢,原因是在剛進到海因里
希的病房時,提督露出了很輕微的意外表情,她想知道其中原因。
  「喔,還是表露出來了?」
  三十五歲,在萊因哈特麾下的提督當中比較年長的梅克林格,在茶色的鬢鬍下,有著穩
重的笑容。
  「沒什麼,我也認識兩三個像他這樣的病人。身體不能自由行動的人,大多會在身邊飼
養個寵物,像小鳥或貓什麼的。邱梅爾男爵的房間卻見不到這一類的動物,因此,我才想:
咦!這個人討厭動物嗎?只是如此而已。」
  的確,海因里希並沒有放置賞玩用的小動物。因為自己不能自由活動,就以看著小動物
來取樂或羨慕,這是一種精神上的補償行為,海因里希大概是無此需要吧。
  梅克林格的疑問,使希爾德也回想起以前自己所感受到的同樣問題,但不到幾小時後她
就忘卻此事了。
  無論是希爾德或梅克林格,都具有非凡的知性和感性。但他們雖然感到了疑惑,所育成
的卻也只是微小的幼芽。身任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的伯爵千金和身為詩人及畫家的帝國軍提
督,再度想起此刻這段小小的會話,是在很久以後的將來了。而那時將伴隨著痛苦之事出現
在希爾德等人的面前--。
  ***
  對於胥夫特技術上將提出的,由坎普和繆拉擔任實行負責人的禿鷹之城要塞移動計劃,
希爾德並非完全贊成。說得更明白一點,則是抱持反對的態度。她認為,現在宇宙所需要的
是萊因哈特在身為建設者上的才能,而非征服者方面的能力,希爾德並非絕對的和平論者。
像已故布朗胥百克公爵為代表的舊貴族聯合軍那種敵對集團就應當以武力來打倒推翻,別無
它途。而阻礙改革、統一之敵亦是存在的,所以武力不可或缺。但是反過來說,武力並非萬
能。有了政治和經濟的充實才會有武力存在的意義,如讓這些都衰退,而只讓武力突出的話
,就不可能有永遠持續的勝利了。極端地說,武力是彌補政治和外交上的不足和失敗的最後
手段,就在於不發動時才有其價值。
  希爾德所不能理解的是:為何在這個時期非得發動對同盟領土的攻擊不可?她只認為這
一次出兵很明顯的欠缺著必然性。
  禿鷹之城要塞的移動計劃,在坎普提督充滿自信的指揮下急速地進行著。要塞本身的修
護、周圍十二個瓦普(空間跳躍)引擎的安裝都已順利完成,預定在三月中旬實施第一次的
瓦普試驗。現在一共動員了六四零零零名的工兵在從事此項作業,但坎普又要求增加二五零
零零名人員,萊因哈特也應其所需。
  「『瓦普』這東西可真是意外地麻煩啊。」
  有一天在午餐桌上,萊因哈特對希爾德如此說著。
  「如果質量太小,則得不到『瓦普』所必要的動力,質量太大又會超出引擎的出力界限
。即使是使用複雜精密的引擎,若不能使它們完全連動,也一樣會遭致失敗,禿鷹之城也將
會永遠地消失於亞空間,還原為原子了。胥夫特雖充滿自信,但這計劃的困難之處不在提案
,而在實行。他現在可還不是擺派頭的時候。」
  「坎普提督做得很好呢。」
  「但現在還沒有完全成功--」
  「我希望能夠成功。若是失敗的話,就會平白失去一位有能力的提督了。」
  「就這樣死的話,坎普也就不外如是而已。就算他活了下來,也擔當不起大任。」
  此時,萊因哈特的聲音有著超乎冷硬的苛薄,在空氣中迴響著。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世的話會說些什麼呢?--希爾德把想說的這句話保留在內
心中,她知道能對萊因哈特說這句話的人,在世上只剩下一人了。那是一位住在佛洛依丁山
莊的女性,有著和弟弟相同的燦爛金髮,和宛如秋日的溫煦微笑,同時擁有格里華德女伯爵
的稱號。
  萊因哈特那將醇酒送至口中的動作充滿了無造作的優美。看著他,希爾德想起了這位年
輕人潛在的一種危險性。
  萊因哈特體內棲息著一匹長有羽翼的悍馬,他就騎著它奔馳。而控制著那條韁繩的,並
非萊因哈特自己,而是在於死去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吧?這個想法困惑著希爾德,久久不
散。
  Ⅲ
  「關於要移動要塞,在技術上沒有任何問題。要解決的只有質量和引擎出力上的關係而
已。」
  胥夫特技術上將雖充滿自信地下此斷言,但並未減少眾人不安的疑慮。
  禿鷹之城要塞的質量約達四十兆噸。這樣巨大的質量在進行空間進入及空間移出之時,
會給通過的空間多大的影響呢?時空震的發生不會成為致命傷害嗎?要使十二個瓦普引擎「
完全」同步,在實際上有可能嗎?如果發生十分之一秒的動作誤差的話,在要塞內部一百萬
人以上的將兵,是會四散還原為原子呢?還是成為亞空間內永遠的流浪者呢?
  重複了數次小規模的實驗,在要塞的跳躍進入點及跳躍脫出點的預定宙域附近配置了調
查船。在實施一件計劃時,萊因哈特要求著「盡人類所能的完美」,而坎普和繆拉也都是優
秀的執行者,他們竭盡所能地促使計劃走向成功。當然,那並不足以做為可以帶來完美結果
的保證。
  另一方面,萊因哈特也精勵地執行身為帝國宰相的職務。除了星期天外,他每日的課題
是:前半天在元帥府,後半天在宰相府進行他的工作,因此延遲到下午一點的午餐,成了中
間的分界線。一起用餐的對象,大多由希爾德擔任,萊因哈特享受著和這位美麗女子的交談
。但他似乎對希爾德的知性比對她的美貌還來得有興趣。有一天,話題談到了去年的「利普
休達特戰役」之事,希爾德說了:
  「布朗胥百克公爵雖有著比宰相閣下更強大的兵力,但卻失敗了,這是因為他欠缺三件
事物。」
  「我很想聽聽是哪三件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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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4:17 |只看該作者
  「那我就說了。他內心欠缺平衡,眼光欠缺洞察力,耳朵則欠缺聽取部下意見的雅量。」
  「的確如此。」
  「反過來說,宰相閣下則完全具備這三個條件。因此才能面對大敵卻取得了勝利。」
  注意到希爾德使用了過去式,萊因哈特那蒼冰色的眼光略為增強。他把如薄紙般的白瓷
咖啡杯放到桌上,從正面凝視著美貌的秘書官。
  「伯爵千金好像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吧?」
  「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閒聊,讓您做出這種眼神可真使人畏懼呢。」
  「妳不可能會畏懼我的--」
  萊因哈特苦笑了,一瞬間化為少年的表情。
  希爾德接著說道:「國家、組織、團體--怎麼稱呼都好,要團結人類的集團,有一樣
絕對必要的事物。」
  「哦,是什麼?」
  「是『敵人』。」
  萊因哈特微微一笑。
  「這倒可是真理。伯爵千金的見識依然是如此明銳。那對我和部下們而言,必要的敵人
是誰呢?」
  希爾德說出了萊因哈特所預期的答案。
  「當然是高登巴姆王朝。」
  眼睛直視著年輕帝國宰相的臉龐,她繼續說著:
  「皇帝雖才只有七歲,他的年齡、才能、器量在此時,都還不足以構成任何威脅。但他
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統繼承人,是繼承魯道夫大帝血統的人,毫無疑問會成為團結與糾合舊
勢力的象徵,這是唯一的問題點。」
  「正是如此。」
  萊因哈特點了點頭。
  七歲的皇帝艾爾威.由謝夫的資質還在未知數中。現在除了脾氣火爆之外,只是個極平
凡的小孩,看不出有什麼英明的潛質。和七歲當時的萊因哈特比較起來,無論在容貌方面或
內在天賦都相形見絀。但也有人說過「大器晚成」這句話,所以今後會如何地成長是很難預
測的。
  萊因哈特並沒有給皇帝物質上的欠缺。和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比起來,宮廷費用和侍從
數目的確是大副削減了,但仍然有數十個大人在侍候著他。專門的教師、專門的廚師、專門
的照料人、專門的護士、專門遛狗的人。在飲食和衣服以及玩具上,都擁有著平民的孩子們
無法想像的奢侈。他要什麼都給他,不管做錯什麼也沒人叱責他。或者說,這恐怕也是摘除
將來可能成大器的幼芽的最好方法吧。就算是具有英明素質的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會
歸諸於平庸吧!
  「別擔心,伯爵千金。」似乎知道希爾德內心的想法,萊因哈特沉穩地說道:「我也不
願成為殺害幼兒的兇手。我不會殺皇帝,因為就如妳所說的,我需要敵人,而以我本身來說
,是希望自己比敵人寬大,而盡可能正正當當的行事--」
  「您的確是了不起的。」
  希爾德由衷地說道。她對高登巴姆王朝完全不抱持同情,出生於貴族家庭的自己,為何
會有著像共和主義者一般的思想呢?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她不想讓萊因哈特去
殺害幼兒,因為篡奪並不可恥,反而可以證明自己有凌駕權威的實力而值得自傲。但是殺害
幼兒--不管基於何種緣由,都逃不過成為後世非難的目標--。
  Ⅳ
  卡爾.古斯塔夫.坎普上將在瓦普實驗前特別回到帝國首都奧丁,向帝國軍最高司令官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報告經過情形。
  「你認為會成功嗎?」
  對於萊因哈特的問話,坎普回答的口氣相當堅定:
  「一定會成功的。」
  萊因哈特用他那雙冷峻的眼睛盯著這位勇猛的部下,眼神突然變得柔和起來,他建議坎
普回去和家人聚一晚再動身。
  坎普馬上取消原定計劃,回到官舍去過夜,他的家中還有妻子和兩個兒子。回到家裡,
他一面向家人表示感謝元帥這次給他機會,使他得以和家人共享天倫,一面對兩個兒子說:
  「爸爸這次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打壞人。你們倆個是男孩子,要在家裡保護媽媽,做個好
兒子喔!」
  其實事情並不如他所說的那麼簡單,他只是不想讓兒子知道那麼多罷了。坎普認為孩子
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就會逐漸了解到這個世界複雜和醜陋的一面。或許他們並不
希望父母只告訴他們單純及光明的一面,不過,當他們有一天也為人父母的時候,必能體會
出這種心境的。
  「快啊,你們不向父親說幾句辭別的話嗎?」
  母親在一旁催促著。於是,他那八歲的大兒子古斯塔夫.伊沙克馬上抱住父親魁梧壯碩
的身軀,雙手緊緊地抓牢說:
  「爸爸,您就要出遠門了,希望你早日回來!」
  五歲的卡爾.佛朗茲接著也抱住哥哥的臂膀,牢牢地和兩人抱在一起說:
  「爸爸,您要保重,回來時別忘了帶禮物喔!」
  哥哥馬上轉頭在弟弟栗色的頭上用力地一掌拍下,大聲罵他說:
  「真是傻瓜!爸爸是去辦公事,哪有時間買什麼禮物!」
  坎普微笑說:
  「禮物等下次再買吧。我看這次就這樣吧,等我回來,我帶你們去外祖母家看看好久不
見的外祖母,好不好?」
  「親愛的,這是你說的,可不能黃牛喔!」
  「怎麼會黃牛?如果我這次打了勝仗,一定會有好幾天的休假,而且還會加官進爵,到
時候也可以多帶點東西回妳娘家啊。」
  「既然你自己都這麼說,那麼請你這次去無論如何一定要平安回來。」
  「那當然,我一定會回來的。」
  說完,坎普吻了吻妻子,兩人輕輕地抱著兩個兒子,開心地笑了。
  「我從參戰到現在,有哪一次沒有活著回來的?」
  他向妻子開玩笑地說道。
  ***
  對於這次的出兵表示反對的人,除了希爾德之外,還有帝國軍的雙璧--渥佛根.米達
麥亞和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兩人。起初,當他們獲知此次出兵並未由他們擔任總指揮時,
都覺得有些意外和失望,不過,當他們知道此計劃是由科學技術總監胥夫特提出時,不禁為
之呆然。因為這次的出兵完全是出於他個人的動機。
  有一天他們兩人在一個高級軍官俱樂部中,一面喝咖啡,一面玩撲克牌,玩著玩著就批
評了起來。
  「怎麼可以因為在戰術上有新的理論產生就主張要出兵呢!真是本末倒置!向主君進言
出無名之師,真是身為人臣的一大恥辱。」
  個性剛直的米達麥亞強烈地抨擊著。「無名之師」是對無道德、無法理依據的戰爭所做
的最為嚴厲的批判了。
  不過,當坎普被正式任命為遠征軍總司令官開始行動後,米達麥亞就立刻閉口不再批評
了。原因有二,第一、此時已不適合再批評下去了;第二、為了避免讓人覺得自己有嫉妒坎
普功勳的嫌疑。他只對羅嚴塔爾說:
  「雖然自由行星同盟不可不滅,但是這次的出兵卻是毫無益處和意義的,徒然出兵,耀
武揚威,對於國家而言沒有好處。」
  米達麥亞有個外號,叫做「疾風之狼」,是一員勇將,但這並不表示他嗜戰成性。他本
身是絕對反對毫無人性、殘忍的戰爭的,也不喜歡隨便向別人誇耀武力。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如果仍然在世的話,他一定會勸諫羅嚴克拉姆公爵的。」
  米達麥亞長長嘆了一口氣說。
  這個大公無私的,使得任何人都對他有所好感的紅髮年輕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
死給了在世的人很大的衝擊。雖然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人們對於他的死所產生的悲哀和
衝擊會越來越小,但是,只要是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在自己的心目中永遠佔有一席之地。
  連自己都如此了,羅嚴克拉姆公爵本人又會有多深的悲痛呢?想到這些,米達麥亞不禁
對他起了深切的同情。
  米達麥亞和同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兩人跟萊因哈特第一次見面是四年前的事了。當
時的萊因哈特才十八歲,卻已官拜准將。米達麥亞那時是二十六歲,羅嚴塔爾是二十七歲,
兩人都是上校。當天他們除了見到萊因哈特外,還見到與萊因哈特如影隨形的齊格飛.吉爾
菲艾斯,當時他只是一個少校而已。
  萊因哈特那時還未受封「羅嚴克拉姆」這個姓氏及爵位,用的仍然是「繆傑爾」這個舊
姓。他見到萊因哈特時,是在萊因哈特於凡佛利特星域會戰中俘虜同盟軍將官凱旋歸來後的
事。當時這位年輕准將給他的震撼著實不小,因為萊因哈特俊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好像長著
白色雙翼的天使一般。不過,他那一雙蒼冰色的眸子更讓人覺得嚴肅、聰明、銳不可當。
  「對於這個金髮的小伙子,你有什麼想法?」
  「有一句老話--虎兒易被人視為貓,我想這個人將來多半會變成一隻猛虎。敵人可沒
有因為他是皇帝寵妃的弟弟,就得故意敗給他的道理。」
  米達麥亞點頭稱是,表示相當贊成朋友的看法。當時眾人對於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
個少年的評價並不高。原因之一是在於他的姐姐安妮羅傑是皇帝的寵妃,而認定他一定會仗
勢橫行。而他那出眾的美貌,也正好成了隱藏其本質的面紗。一般人在見過這個少年之後,
他們心中一定會認為像他這樣貌美的人,一定沒有什麼才華可言,也一定不怎麼賢明。另外
,一些嫉妒心強的貴族不能接受萊因哈特的功績是用本身實力建立出來的,他們寧可相信是
因為姐姐的餘蔭才使他得到名實不符的地位。
  由於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從一開始即對萊因哈特這個人有了正確的認識和評價,所以在
這個「金髮小子」日後履建奇功、加官晉爵後,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只是對於常常跟在
萊因哈特一步之後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他們是在好一些日子之後才了解他真正的價值。
吉爾菲艾斯是個鶴立雞群的高大紅髮少年,雖然不像萊因哈特那樣俊美,但在人群之中卻也
相當搶眼。羅嚴塔爾說:「他是一個忠臣。」這意味著他認為這個人是以忠誠之心見長的普
通人。羅嚴塔爾對他的這句評語比貴族們的評價還算公正得多了,貴族們根本不將他放在眼
裡,只會冷嘲熱諷地說:「姐姐是?星的話,弟弟可比喻為行星,現在連衛星也有了!」吉
爾菲艾斯並不會強烈地表現自己的言行,他只會跟在萊因哈特的身邊,默默地分擔他的工作
,不但幫助他,而且還支持他。在卡斯特羅普星系動亂時,他在獨立作戰中的表現傑出,很
多人才逐漸開始了解並且讚賞他的才能--。
  也許這次強烈反對出兵的人不只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而已。就算撇開戰略等問題,單就
戰術而論,像胥夫特所提的這個方案,其實根本毫無新意,只不過是古老的大砲巨艦主義舊
瓶新裝而已,不值得一試。
  「試問殺一頭大象難?還是殺一萬隻老鼠較難?當然是後者較難。胥夫特那傢伙連這種
團結力量大的集體戰的意義都不懂,還能成什麼大事?」
  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輕蔑地這麼說。
  「或許這次會成功也說不定,即使將來會出現如你所說的演變。」
  「嗯--」
  羅嚴塔爾不太愉快似地撥了撥他黑棕色的頭髮。米達麥亞一口喝下了咖啡。
  「姑且不提那個俗氣的胥夫特,我很擔心羅嚴克拉姆公爵,自從吉爾菲艾斯死後,他似
乎改變了很多,也說不出是哪不一樣--」
  「失去自己所不應失去的東西,人當然會有點變。」
  米達麥亞聽了羅嚴塔爾的話不住點頭,他想到自己在萬一失去艾芳瑟琳時的情形,不禁
感到不吉祥和不愉快起來,他急忙將這些不快的想法自腦中趕走。他是一個剛毅的青年,不
管是過去和未來,也不管是處於戰場或其他場合,他都是一位有勇氣、有判斷力,及值得讚
賞的人。不過,他也是一個不愛考慮凶厄的人。
  這位金銀妖瞳的青年看著朋友的側臉,眼神中談不上好意但也沒有諷刺。他對於米達麥
亞這位朋友在好友、軍人這兩種身分上都有著相當高的評價。不過對於他這種傾向某一位特
定女性的心思是不會理解的。不,或許是他沒有辦法理解,也或許是他根本就不想去了解。
  Ⅴ
  禿鷹之城要塞舉行瓦普試驗的當天,以技術部門為中心,要塞裡的官兵共有一二四零零
名,坎普和繆拉兩位提督當然也在其中。但科學技術總監胥夫特技術上將的出現就令人匪夷
所思了。有人說,當初胥夫特想待在羅嚴克拉姆公爵的身旁,坐收此次試驗的成果,但年輕
俊美的元帥卻嚴詞厲色地對他說:「你應該待在禿鷹之城要塞的發令室才是啊,那裡更需要
你!」胥夫特只得悻悻然地奉命前去。聽到傳聞的人大多相信這個說法,雖然沒有實質的證
據,但以胥夫特的人格而言,大家可以想像他一定是想以貴賓的身分坐在安全的地方,袖手
遠遠地觀看試驗進行。其實,萬一試驗失敗了的話,胥夫特坐在萊因哈特身旁的位置,可就
一點都不安全了吧。
  萊因哈特率領著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奧貝斯坦等最高幹部,以及瓦列、魯茲、梅克林
格、克斯拉、法倫海特,還有卡爾.羅伯特.舒坦梅茲、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亞倫斯特.
馮.艾傑納等幕僚人員坐在中央指令室中,觀看著巨大的螢幕。實驗成功的話,可以從畫面
上看到禿鷹之城要塞;屆時,無數的金、銀粒子將佈滿深藍的天空,銀灰色的球體躍然出現
,這將會是一齣戲劇性展開的壯觀景象吧!
  「但是,終究得要先成功才行。」
  羅嚴塔爾對米達麥亞如此耳語道,聲音顯得有點漠不關心。和這些冷眼旁觀的同僚不同
,坎普因參與其中而顯得熱心過人。
  威納.艾特林根、羅夫.歐特.布勞契、迪特利.曹肯等三人原在吉爾菲艾斯麾下,吉
爾菲艾斯死後,轉為直屬於萊因哈特旗下的提督,三個人的軍階都是中將。
  另外,霍斯特.錦茲少將屬米達麥亞麾下,漢斯.愛德華.貝根格倫少將屬羅嚴塔爾麾
下,自成體系。這幾位提督與其他的中將和少將級的提督們,一同在後方觀看著螢幕。
  元帥府的中央發令室裡,帝國軍的精英齊聚一堂。只要他們動動手指,數以萬計的艦隊
將同時升空。這時羅嚴塔爾突發奇想,只有在此投下一枚光子炸彈,未來的宇宙歷史就會重
新改寫,不!不用全員皆死,只要一個人--美貌無雙、才智兼備的金髮年輕人消逝的話,
宇宙的命運就會完全改變了。這種幻想令羅嚴塔爾感到一股莫名的壓抑,且在心中久久揮之
不去。
  他回想起半年前發生的一件事,當羅嚴塔爾將當時的帝國宰相立典拉德擒拿到案時,萊
因哈特曾對他說:「如果你們有自信可以打倒我,任何時候我都接受挑戰!」--自信!黑
色的右眼和藍色的左眼略略轉動了一下,羅嚴塔爾凝視著年輕的主君。
  想到這裡,他輕輕地發出喟嘆,視線再度轉向螢幕。「三、二、一--」耳邊響起了讀
秒倒數的聲音。
  噢!--提督們的感嘆此起彼落,數分之一秒後畫面上一陣雜訊,螢幕上的風景突然全
然改觀了。現在星海的畫面深處延伸成廣遽的光板,裝著十二個環狀引擎的銀灰色球體出現
了!
  「成功了!」
  到處歡聲雷動,大家興奮雀躍地注視著畫面。
  於是,瓦普試驗成功了,在瓦爾哈拉星系外緣出現的禿鷹之城要塞,還有其內部達一六
零零零艘船艦的艦隊及三百萬名官兵,正式決定要邁向攻佔伊謝爾倫的征途上了。
  時值帝國曆四八九年三月十七日。
  ***
  「我們到禿鷹之城去看看。」
  帝國宰相羅嚴克拉姆公爵突然說道。第二天,他便在首席秘書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
和首席副官修特萊的陪同下,乘著旗艦伯倫希爾出發。經過了半天的航行到達了禿鷹之城,
艦長尼梅拉中校以近乎藝術的熟練手法使伯倫希爾順利靠港。
  萊因哈特再次祝賀前來相迎的兩位提督--坎普和繆拉,並向歡呼的官兵揮手答禮後,
便走向大廳。
  前年,在這個大廳裡,萊因哈特曾舉行慶祝利普休達特戰役的勝利酒會,同時,這裡也
是使忠心耿耿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喪生的傷心地。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任何人都不准進來。」
  萊因哈特說著推門而入,消失了身影。
  從厚重的門縫中,可以看見被手持式加農砲擊中而尚未修復的壁面。祟尚實際的坎普認
為,內部裝飾根本沒有修復的必要。當然這是正確的做法,不過倒沒想到會有現在這種狀況。
  萊因哈特只有在面對死去故友的時候,才會敞開心扉吧?希爾德心中一陣刺痛。真是如
此的話,不是太寂寞了嗎?那麼萊因哈特又為何要推翻舊帝國,支配全宇宙呢?
  希爾德覺得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像萊因哈特這樣的年輕人,生命應該過得更多彩多姿才
對。她要怎樣做,才能讓他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呢?
  如同把活著的人拒於門外一般,現在,他的心扉也同樣深鎖著。
  ***
  --在門的那一邊,萊因哈特坐在數個月來棄置如昔的階梯上,蒼冰色的眼眸裡浮現出
半年前的情景。那時躺在血泊中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曾說:「萊因哈特閣下,請一定要將
宇宙掌握在您的手中。請轉告安妮羅傑小姐,齊格已守住了過去的誓言--。」
  你守住了諾言,所以我也會對你信守諾言。我會不擇手段掌握整個宇宙,再去迎接姐姐
回來。可是,我覺得好冷啊!吉爾菲艾斯!這個世界上失去你和姐姐,也就失去了溫暖和光
明。如果時間能再回到十二年前,如果,可以重新再來一次,我的世界大概就能多得到一些
溫暖吧--」
  萊因哈特把掛在脖子上的項鏈捧在手心,項鏈的垂飾和鏈條都是純銀打造的,他用手指
頭輕輕一押,蓋子打開了,其中是一綹彷若紅玉般的紅色頭髮,金髮的年輕人身體動也不動
一下,凝視著那綹紅髮,好久好久--。
  ***
  --費沙行星自治領主府的一個房間裡,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向自治領主安德魯安.
魯賓斯基報告幾件事情。起先報告帝國的禿鷹之城要塞成功地完成瓦普飛行實驗,隨後便談
到自由行星同盟的動向。
  「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好像已經決定暫時傳召楊威利回同盟首都舉行審查會了。」
  「哦!審查會?不是軍法會議嗎?」
  「如果是軍法會議就必須發出正式的通告。被告可以申請辯護人,也必須要留下正式的
記錄,但是審查會並沒有法律根據,根本就是隨意所至的。這種在狐疑和猜忌之下所產生的
精神層面的私刑,也許比正式的軍事法庭還有效哩。」
  「果然是目前同盟權力者的作風。口口聲聲說什麼民主,其實根本就無視於法律規章,
他們的作法不但消極,而且危險。權力者本身目無法紀,社會規範也隨之搖搖欲墜,這算是
末期症狀了。」
  「這是他們自己該解決的問題,我們沒有擔心的必要吧?」
  魯伯特.蓋塞林格口吻頗為尖酸地說道:
  「沒有能力卻繼承遺產的人就必須承受相對的考驗,承受不了時就只有滅亡一途了,高
登巴姆王朝就是最好的例子--」
  聽了他的這番話,自治領主魯賓斯基默不作答,只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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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14: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Ⅰ
  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傳召楊威利還都的命令到達伊謝爾倫要塞是三月九日的事。
  透過超光速通訊熱線,接獲自國防委員會直接傳來的命令時,楊凝視著記錄該項命令要
旨的光板足足有五分鐘之久。當注意到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憂心忡忡的目光時,楊露出笑
容說道:
  「命令下來了,我必須到海尼森報到。」
  「為什麼呢?」
  「他們要我出席審查會,就我印象,似乎記不得有『審查會』這個名詞,上尉妳知道嗎
?」
  菲列特利加姣好的眉毛微蹙。
  「雖然有軍法審判,至於審查會--在同盟憲章和同盟基本法中並沒有規定。」
  「那就是超出法律明文規定的嘍。」
  「也就是他們任意捏造的,根本沒有法律根據啊。」
  記憶力頂尖的菲列特利加以熟諳同盟憲章和同盟基本法而聞名。
  「這樣說來,國防委員長要我回首都報到根本是於法無據嘛。看來非得到那虛浮、道德
淪落的城市走一趟不可了。」
  雖然出生於海尼森,但聽到這個地名時,楊卻不禁覺得它已淪為特留尼西特一派運策陰
謀及搜刮權利的淵藪,而且近乎無可救藥了。
  目前能夠委以伊謝爾倫要塞防守重任的人只有一個,楊傳喚卡介倫。
  得悉事情始末之後,卡介倫也皺了眉頭,就差沒有說出「不要去」三個字而已。
  「凡事小心呀!不要落人口實。」
  「嗯,我知道。防守工作就勞煩你了。」
  要塞防禦指揮官先寇布少將似乎也很不放心司令官的首都之行。
  「不帶著警衛隊嗎?我可以擔任指揮--」
  「沒有必要這樣勞師動眾吧。又不是要去敵人的陣地,推薦一個信得過的人選吧。」
  「智勇雙全的我如何?」
  「防禦指揮官離開前線不好吧。你就留下幫忙卡介倫。這次我也不帶尤里安,人數愈少
愈好。」
  楊沒有選擇休伯利安當座艦,他選擇了巡航艦--瑞達Ⅱ號,甚至連一同出發,在伊謝
爾倫迴廊沿途一路護航的十艘驅逐艦也在他的命令下,只護送至出口。
  擁有強大武力的軍人必須避免威懾政府之嫌,站在楊的立場,他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
  先寇布所推薦的護衛名叫路易.馬遜准尉。富有光澤的褐色皮膚、寬厚結實的巨大身軀
、與楊的腿一樣粗的臂膀、又圓又和藹的深褐色眼睛、堅毅的下巴--整體看來,宛如一頭
心地善良的公牛。但可以想像他一旦發怒起來,那種爆炸性的力量會激發起旋天轉地的能源
風暴。
  「對付首都那班老弱殘兵,他只要一隻手就可收拾掉一個小隊。」
  「那就是比你強嘍?」
  「若是我的話,能幹掉一個中隊。」
  說了這句武斷自大的話,先寇布露出惡作劇似的表情。
  「對了,你會帶格林希爾上尉一道去吧?」
  「不帶著副官怎麼行?」
  「的確。不過,帶上尉不帶尤里安,小夥子可會嫉妒喲。」
  ***
  和楊道別後,先寇布來到射擊訓練場看看尤里安的練習情形,他隨後問道:
  「我知道格林希爾上尉一向非常關心楊提督,但不知提督這邊怎麼樣?」
  「嗯--」
  尤里安露出微笑。
  「不管怎麼樣,他不喜歡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心事,也不會亂說話而落人口實啊!」
  「不過你倒是早已經看穿了嘛。你那呆呆的監護人就不必說了,上尉雖然頭腦聰明,氣
質好,人又單純善良,但只要是私人的事就會變得鈍感了起來。」
  「只要是別人的事情,你都蠻清楚的嘛。」
  「--喂,什麼意思?」
  「哦,我得趕快去準備晚餐了。抱歉嘍。要給提督做一份英國式醃肉耶。」
  尤里安敬禮後速速離去。
  「這個年輕人做事倒挺認真的,只是把難得的才能耗在做菜上,實在太浪費了啊。」
  望著少年的背影,先寇布嘮嘮叨叨地數落個不停。
  不能跟隨楊去首都,尤里安確實覺得很遺憾。他也曾對卡介倫提過,希望能跟在楊的身
邊。但是,早在少年說出心中希望之前,楊便明白表示:「讓你輕鬆兩個月,不必做家事。
」他說這句話的動機和先寇布方才的數落,動機是不是一樣,尤里安就不得而知了。楊一直
認為尤里安缺少同齡的朋友,或許他這樣做是為了替尤里安製造機會吧。
  不管怎樣,此次的海尼森之行,尤里安大概幫不上楊的忙了。這點恰巧與菲列特利加不
同,沒有她的話,楊處理事務的能力將大為降低。
  不過至少在出發之前自己還有點作用。尤里安心裡想道,他可以幫楊準備行李和其他東
西。自覺到在這個時候出手幫忙反而會給尤里安添麻煩,而在旁默默觀察的楊突然想到什麼
似的問道:
  「尤里安,你身高多少?」
  「嗯--一百七十三公分--」
  「唔,明年還會長高吧。第一次看到你時,還不到我的肩膀高呢。」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對話,少年卻感到一股暖流流過心頭。
  Ⅱ
  從伊謝爾倫到首都的時間距離視航路的狀況而定,約需三至四個星期。利用這段意外得
來的空閒時間,楊著手《歷史論》及《國家論》的著述工作,雖然要完成一部完整的作品是
太趕了點,但要擬妥草稿倒是不成問題。瑞達Ⅱ號巡航艦一離開伊謝爾倫後,楊就馬上躲回
自己的房間。
  「--鞏固國防之途有二。擁有比敵國更為強大的軍備,此為其一;其二,利用和平的
手段,與敵國相安無事。前者較為單純,而後者則因權力者不同,方法巧妙亦各有不同。但
擴充軍備與發展經濟互為反比的關係,則是近代社會形成以來的不變法則。己國增強軍備,
敵國勢必亦然,陳陳相因之下,各國偏重於軍事擴充造成經濟及社會極度畸型發展,國家因
而崩壞。由此觀之,『國防』也正意味著國家的滅亡,這是歷史上普遍存在的諷刺現象--
。」
  楊抬起頭來,視線離開文字處理機,手掌拍打著脖子,經過數十秒的推敲,他接著撰述:
  「--一般咸認自古以來,許多國家都因外敵入侵而滅亡。但值得注意的是,有更多的
國家卻是因對侵略的反擊、財富分配不均、權力機構腐敗、國民對控制言論思想的不滿等種
種內部因素而導致滅亡。坐視社會上不公正現象嚴重惡化,一味窮兵黷武,對內鎮壓百姓,
對外發動征戰。濫用武力的結果是將國家送上滅絕之路。歷史上前車之鑑俯拾皆是。近代國
家成立以來,不法的侵略行為並非造成被侵略的一方兵敗覆沒,反而發動侵略的一方最終必
自食其果。站在道義的立場上,即使有十分勝算,也不應任意侵略他國--」
  似乎有點教條化了。楊仍一臉嚴肅地思索著,兩手交叉胸前,接著又寫道:
  「--具體而言,生在現代的我們,到底要怎樣做才好呢?就各個層面的實質效益來考
量的話,第一種方法與第二種方法孰優孰劣,其結果不言自明--我國必須與銀河帝國的新
體制共生並存。大貴族支配下的銀河帝國舊體制,不僅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大敵,同時也是銀
河帝國的被支配階級--平民--的公敵。因此,打倒門閥貴族後在現階段穩然確立的萊因
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新體制廣獲平民支持。急速強大的羅嚴克拉姆新體制及其施政內容也
與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獨裁體制形成強烈的對比。高登巴姆體制高舉民主的大旗而成立
,卻形成了最反民主的專制政權;羅嚴克拉姆體制以不民主的手段成立,卻交出了漂亮的民
主施政成績。
  這雖不能算是『一切操之於民眾』的政治,但就目前而言,卻可說是『以民眾為依歸的
政治』。若能認清這一點,則與羅嚴克拉姆新體制的共存關係,非但可能,甚且必然--反
之,我們應該拒絕和避免與象徵惡劣的君主專制、日益凋零的高登巴姆餘黨同流合污。一旦
同盟被視為與殘酷壓榨民眾的舊體制相互掛鉤,敵人將不只是帝國的新體制,連帝國轄下的
二五零億人民也將與我們為敵--」
  楊舒展兩臂,發出一聲長嘆。他凝視著自己創作的文章,表情略為不悅。他並非認為所
下的結論不對,只是,如果現在能夠有一些證據稍稍印證自己的論點就好了。關於這點,似
乎有點性急,也許有人會因此批評他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根本沒有兩樣吧。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
  多麼響亮的名字啊!楊甚至覺得這個擁有金黃色頭髮、蒼冰色眼眸、白皙肌膚的俊美少
年,是近乎半人半神的結合體,他比自己年輕九歲,但不論是才能或處世方法卻具有無可抗
拒的魅力。現在,萊因哈特在帝國斷然施行的內政改革實無異於一種實驗--其個人的存在
將在一個世界中擴大至無遠弗屆。或許,有一天他會成為皇帝吧。但並非依靠血統,而是實
力!到時,或許會產生非貴族的帝政--以平民為依歸的帝政--史上稱之為「自由帝政」
的特異政治體制,而且說不定其規模將擴及全宇宙。
  這樣一來,銀河帝國也將在新皇--萊因哈特的統馭下蛻變成國民國家了。而且當國民
錯將皇帝的野心當作自己的理想時,狂熱的國民軍也很有可能將攻擊的矛頭指向自由行星同
盟。
  楊猛然感到室溫驟然降低。當然,他的預感並不是百發百中的,但勉強加以區分的話,
壞的預感似乎總是比好的預感準確多了。亞斯提星域會戰亦然、亞姆立札會戰亦然、救國軍
事委員會的政變亦然。內心但願事情不會這樣--但實際上事態卻反而朝著壞的方向發展,
這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楊有時不禁暗忖--若自己是生在帝國,不就輕鬆快意多了!他可以效忠萊因哈特,擊
破大貴族聯合軍,並全力協助萊因哈特推行一連串的改革運動。只是事與願違,現實中,他
生在同盟,而且還得為特留尼西特賣命作戰。
  --結果楊並沒有好好的完成「著述」的工作,每天都在讀書、午睡和立體西洋棋中渡
過了。
  ***
  三個星期之後,巡航艦瑞達Ⅱ號到達首都海尼森所在巴拉特星系的外緣地帶。船員三三
兩兩往娛樂室聚集,海尼森的民間播放電臺擁有數以百計的頻道,可以不受限制地收看任何
一台,而不論是軍艦或民間船隻,總有體育新聞派及音樂派之分,兩派之間也總是互不相讓
,因此爭爭吵吵自然在所難免。
  楊的私人房間有專用的立體電視,算是個小小的特權。他第一個選擇的頻道恰巧碰上特
留尼西特派的政客--德梅克正在大放厥詞:
  「--所以,我們應該維護歷史和傳統,不惜付出一時的代價和個人渺小的生命。一味
主張小我權利,罔顧對國家應盡義務的人,只能算是卑鄙無恥之徒!」
  在權力者的眼中,他人的生命輕如鴻毛,賤如糞土,他們所高唱的「渺小的生命」,實
是發自他們內心的肺腑之言啊!至於所謂的「一時的代價」,事實上已奉獻了好幾個世紀了
,但無論在哪個朝代,奉獻的人盡皆市井小民,權力者則眉開眼笑的坐收並瓜分送到口袋裡
的利益。
  楊的心情轉為沉重,他轉換頻道,權力者傲慢的嘴臉消失了,畫面上取而代之的是穿復
古風格服裝的少年,看來似乎是小孩看的動作劇,其他出場的人物都稱這位少年為「王子」。
  王儲流浪記--也就是「流浪的王子」,這類的主題是文學發源的源頭,在各種民族的
神話及建國傳說中,都流傳著這種故事。從該主題衍生出的通俗故事,古今中外不計其數,
滋潤了許多作家的創作生命,也廣受百姓的喜愛。
  劇情是描述在某個宇宙的王國中,主掌國家大權的宰相奪取王位,年幼的王子矢志復興
正統王室。這個故事觸動了楊的聯想。
  「格林希爾上尉,這個節目的贊助廠商,是哪家企業?」
  他轉問菲列特利加。
  「好像是費沙提供資本的一家合成食品公司吧。至於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如此,我以為又是銀河帝國的舊體制派在搞政治宣傳哩。」
  「不會吧。」
  菲列特利加正待要笑出來,但看到楊的表情出奇嚴肅,馬上恢復正色道:
  「莫非其中大有文章?」
  算是對楊表示尊重吧。換作是卡介倫或先寇布,早就不客氣地大笑出來了。
  聽到「費沙」也是使楊陷進沉思的原因。這個地名不時浮現在楊的腦際,費沙究竟在打
什麼主意?它會挾其財富幹出什麼勾當?其目的是在統一銀河系呢?抑或是要造成銀河系的
分裂與對立?
  透過經濟需求達成政治統一的先例,歷史上層出不窮。
  成吉思汗統御的蒙古帝國之所以能締建龐大的統一國家,原因之一在於往來絲路的交易
商人們從中支持。沿著絲路而下,一個個綠洲形同個別獨立的小國家,整體治安難以維護;
又加上每個綠洲國家往往恣意徵收交易稅和通行稅,這些無一不對商人們構成威脅。
  他們曾對花剌子模帝國寄予厚望,但那位無能而貪得無厭的皇帝卻讓他們大失所望,因
此對宗教信仰具有包容性、擁有強大軍力、又深明東西交易重要性的成吉思汗,理所當然地
成為他們支持的不貳人選。
  商人們提供資金、情報、武器及其製造技術、糧食、翻譯、徵稅的資訊等給成吉思汗,
協助其征服活動,除了純軍事行動之外,蒙古帝國的誕生實應歸功於交易商人們。在這些交
易商人中,維吾爾人的功勞值得特別一提,他們操縱了蒙古帝國的財政和經濟,事實上,整
個帝國的運作大權可說掌握在他們手中。是故有人評斷--表面是蒙古帝國,實為維吾爾帝
國。
  難道費沙的目的在於成為「維吾爾人第二」--統一宇宙的「新銀河帝國」背後實際的
操縱者?他們希望人類社會的政治得以再度統一,同時也正大力朝此目標邁進?
  這種說法似乎比相反的情況更具說服力,而且似乎也更合理。
  不過,人類及人類群體往往並非僅在合理範圍內才採取行動。
  雖然沒有任何理論根據,但楊卻隱約感到,費沙的動向籠罩著一層不合常理和矛盾的陰
影。去年,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策動同盟政變一事被楊完全料中。那是因為萊因哈特
的行徑完全合情合理,楊只要抽絲剝繭,循序漸進,便不難看出萊因哈特思考的理路。
  然而,費沙的動態卻常常令人匪夷所思。儘管費沙再高明,楊仍然認為費沙行動的背後
卻包藏著未知的因素,而其中玄妙並非能夠依循常理來加以推敲的。至於這背後的「因素」
到底是什麼?目前仍是未知數--
  ***
  「真慘呢。」
  瑞達Ⅱ號的艦長傑諾中校對沉思中的楊說道。他從海尼森的民間轉播中得知一件災難新
聞,運送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機體和飛行員的運輸艦,由於新人操作不當,導致艦內氣
壓急轉直下成真空狀態,造成十多位的飛行員死亡。
  「你知道培養出一位單座式戰鬥艇飛行員要花多少錢嗎?一個人相當於三百萬啊!」
  「是筆大數目呢!」
  楊心中盤算,自己一整年的薪水也不過相當於這筆錢的二十分之一而已,他在軍官學校
時,也曾接受飛行員的訓練,在模擬空戰中,他被擊墜的記錄總共有三十次,而擊墜敵機的
記錄只有二、三次,寥寥可數。教官每每總是搖頭大嘆:每年都會有一兩個不該來的人來入
學。教官說的一點也沒錯,不容楊置喙。
  「是啊,是一筆龐大的開銷。不過駕駛員可以說是資金和技術的累積體,是貴重的資源
啊。就這樣憑白無故地失去了,豈不可惜?真是的,如果還想打勝仗的話,後方的管理得加
強才行--」
  傑諾中校一個勁地咬牙切齒。
  他有權利發怒和嘆息--楊這麼認為。因為大概在這之前,狀況就已錯亂了。以殺人和
破壞為目的,將鉅額資金、知識和技術投注在一個人身上,這種作為和想法原本就非正常。
楊本身在軍官學校也接受過這些訓練,不過他並不是優等生。
  說到國家,或許它只是人類為了使自身的狂妄正當化所捏造的推託之辭罷了。一旦國家
成為主體,不論多麼醜惡、多麼卑劣、多麼殘暴的行為,都將輕易地為人們接受。所有侵略
、屠殺、人體實驗的罪孽都可以一句「這都是為了國家」來解釋一切,甚至有時還因而大受
讚賞。批判這種行徑的人反而被扣上「侮辱祖國」的罪名,撻伐譴責的聲浪也從四方交逼而
至。
  對國家心存幻想的人,想必也相信國家是由比自己更優秀、更有智慧、更有道德的偉大
人物所指引,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執掌國家權力核心的人物與一般市民相較之下,思考更幼
稚、判斷力更差、道德水準更低落的例子比比皆是。
  他們比一般市民真正「優秀」的地方在於追求權力的熱情,若將這股熱情投注於正面的
方向。它便成為推動政治及社會改革、創造新時代秩序和繁榮的原動力--不過,這種好的
例子能否達到全體例子的十分之一就不得而知了。看看歷史上的每一個王朝幾乎無一不是第
一代創建、十幾代坐享其成而告終的。
  不論是王朝或國家都是非常強韌堅實的生命體,只要在某一個時代出現一個偉大人物,
就能夠使它延續好幾個世紀的壽命。現在的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的腐敗頹勢己難挽回
。但如果一百年前曼夫瑞二世的改革得以實現,或許,這個王朝的生命還能維持幾個世紀吧
--。
  至於自由行星同盟則不能與帝國一視同仁。因為將國家的前途寄望於數十年甚至數百年
才可能出現的偉大人物身上實有違民主政治的原則。民主共和制便是植基於排除英雄及偉人
主義的根本上,但是要到何時理想才能戰勝現實呢?
  ***
  巡航艦--瑞達Ⅱ號悄悄地登陸海尼森的軍用宇宙港,這是因為國防委員長命令他們必
須秘密抵達之故。楊本打算聯絡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或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但這
樣做不但違反命令,也會招致軍部與政府發生衝突。再者,根本也沒有機會和他們取得聯繫
,因為奉國防委員長直接命令前來迎接的官員,早已在此等候,楊一著陸之後,馬上便被他
們接走了。
  菲列特利加和馬遜正想提出抗議,卻被荷槍實彈的士兵阻止,楊的身影消失在宇宙港。
莫非政府方面已經採取高壓手段?事出突然,楊和菲列特利加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行駛約莫二十分鐘後,在一處軍事設施前,他們讓楊下了地上車,一個壯年軍官前來相
迎。
  「我是貝依准將。擔任最高評議會議長特留尼西特閣下的警衛室長,這次奉命擔任楊提
督的貼身侍衛,願效綿薄之力,尚祈接納。」
  「哦,辛苦了。」
  楊裝傻應道,名為護衛,實為監視,這個連小學生都知道。貝依隨後為楊介紹下榻處的
接待人員。他是一位目無表情的下級軍官,身形剽悍,眼睛淡藍。
  楊顯得無精打采,為了召開審查會,連接待他的人員,也都經過精挑細選,所有美貌、
可親、可憐等的軟弱因素,都被一一排除。看來他們相當重視極端機能,而且毫無疑問的,
這種機能的目的是在恫嚇及阻止逃亡。
  不過在楊的眼中,這些人儘是百無一用的傢伙。至此,楊對審查會已了無好感,心中也
有所警惕。事實上,他也只能在心理上有所準備,不是嗎?
  楊從宿舍的窗戶往外望,只見狹窄的中庭對面是一片單調乏味的藍灰色建築物。在這裡
不但不能欣賞風景,更談不上與外界接觸。用水泥建造的堅固中庭,約有一個分隊的士兵無
所事事地站立其間,他們的肩上都荷著負電粒子光束來福槍,相當於實戰裝備。用手指敲敲
窗戶玻璃,可以發現那是厚約六公分的特殊硬質玻璃,其堅固的程度即使是被一隻正值壯年
期的灰色大熊衝撞,也只會有輕微的裂縫而已。
  室內的擺設雖然高級,但卻毫無個性。床、辦公桌、沙發、餐桌--,所有傢具都欠缺
生活感。楊也懶得去理會有沒有加裝竊聽器或監視攝影機了。如果有的話,一定也被巧妙地
藏了起來,徒費精力去查看也是枉然。
  「這算是軟禁罷。」
  接下來該怎麼辦?楊平躺床上想。床的彈簧墊雖然舒適,但卻無法使人心情開朗。在這
無人的床上,拷問、洗腦和謀殺的陰影躍然眼前,不消說,導演這一切的人正是特留尼西特。
  說起來相當矛盾,楊會穿著同盟軍的軍服上戰場作戰是因為他認為比起悲天憫人的皇帝
所統御的專制政治來說,凡人集體營運的民主政治是比較好的,即使它陳義過高、不切實際
、或一再嘗試錯誤。然而在本是民主主義堡壘的海尼森行星上,楊卻被關進了腐化的中世紀
權力者的牢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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