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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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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9:00:01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倒霉的玉蘭

    過了兩日,春瑛忽然接到通知,要她到太太屋裡去。她心下暗忖難道是玉蘭的事發了?不過早有準備,她倒也不慌張,便很淡定地跟著來傳話的小丫頭去了。

    才進了正院,她就看到芍葯迎面過來,揮揮手打發掉那小丫頭,扯了自己一把,小聲道:「你做了什麼事得罪了玉蘭麼?她今兒似乎在太太面前告了你一狀呢!太太很是氣惱,特特要召你來問話。因太太不許我們近前,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緣故,要不要緊?」

    春瑛暗道如果如此,見芍葯眉宇間隱隱帶著擔憂,心中一暖,便道:「多謝姐姐告訴我,不要緊的。我有辦法對付玉蘭。」

    芍葯聞言,憂色略減了一二分,只是還皺著眉頭,她領著春瑛來到上房門前,掀起簾子,小聲說了句:「我就在外頭呢。」暗暗打算要是太太下令打春瑛板子,就拿老太太近日要為姑太太乞福的由子來勸說。

    春瑛朝她眨了眨右眼,便進去了,恭恭謹謹地照足禮節下跪拜見。眼角偷瞄,玉蘭果然就站在邊上,整個人瘦了一圈,穿著半舊的藍布衣裙,看起來有些落魄。

    太太沒叫春瑛起身,就直接示意玉蘭:「你去問她!」玉蘭得意地福了一禮,便板起臉對春瑛斥道:「太太問你話呢!還不快從實招來?!你在霍家宅子時,不顧同出侯府的情誼,反而站在霍家人那邊對付我,還哄騙我去了別處,不許我給太太送信,你自己說,該當何罪?!」

    春瑛心中冷哼,暗中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逼紅了眼圈,道:「姐姐這話從何說起?我幾時做了這樣的事?姐姐得了病,人人都說會傳染,不敢近你的身,也就只有我念著情份,給你送水送吃的,又陪姐姐說話,姐姐這樣顛倒黑白,太叫人傷心了!」

    玉蘭瞪大了眼:「顛倒黑白的是你!你明明知道我沒病,卻根本不理會我,若不是我抬出太太,你會跟我說話?!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還有,你幾時給我送過吃的?!」

    「我幾時承認過這種事?我因怕別人攔著,總是避著人給你送,但是那院子就這麼大,總有人看見的,太太不信,隨意叫個人來問,看我是不是給玉蘭送過水?!」春瑛又悄悄在袖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這回把眼淚給逼出來了,「天地良心!姐姐得了什麼病,人人都知道的,大夫說是女兒癆,會傳染人,雖然病情不算重,也要養些日子。諾大一個霍府,也就是我願意跟姐姐說話,姐姐如今卻來誣我……」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轉向安氏:「太太明察,奴婢字字句句都是真話,絕無虛言!」

    「我沒病!」玉蘭急得幾乎要跳腳,看著安氏臉上隱隱透出的懷疑之色,一咬牙,便扯起本來的話題,「別打岔!剛才我說了,你哄騙我,把我弄到別處去,不許我給太太報信,這又是怎麼說的?我可是警告過你,不要忘了根本,不要背主,你這是明知故犯!」

    春瑛一臉不解:「姐姐要報什麼信?姐姐叫我捎話回府裡,叫人接你回家,我不是捎過了麼?姐姐也平安回到家裡了呀?背主這個罪名太重了,姐姐可不能隨口胡說!」

    一說起這個,玉蘭就氣不打一處來:「我是叫你傳信給太太!你給我傳到哪裡去了?!太太根本不知道!」

    春瑛擦去臉上的淚水,正色道:「姐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太太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你這樣大喇喇地叫我傳話給太太,要太太接你回家,未免太拿大了,難道是病糊塗了沒?即便太太再看重你,你也不過是個丫頭,要守本份才是。太太日理萬機,不知要辦多少大事,咱們底下人,不能給太太分憂,已經是大大的失職,怎能拿這點小事打攪太太呢?姐姐們教導我時,總叫我要事事想在主子前頭,為主子分憂,我可是照著姐姐們的教導做的呀?!」

    玉蘭被噎住了,睜著大眼睛瞪向春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氏皺皺眉,開口道:「好了,我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雖說玉蘭傳話時沒說清楚,是有些不妥,但你應知道事情輕重,不論如何總該報給我才是!」

    春瑛忙低頭一禮:「是,奴婢愚鈍,只是單純想著不能拿小事打攪太太,不知此事關係重大,太太教給奴婢,奴婢再不敢犯了。」

    她這麼一說,安氏倒不知該怎麼接口了。如果說一個二等丫頭生病被送走,稱得上「事關重大」,那是笑話,但這雖然並不是「小事」,卻也不是能隨便讓人知道的。

    安氏沉默著,玉蘭卻不甘心地跳了出來:「小事小事!你總說這是小事,可我是有要緊事要報給太太的!都是你,害我錯過了時機!如今……」忽然頓住,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春瑛,沒有說下去。

    春瑛一臉委屈地道:「我怎會知道姐姐有要緊事報給太太?姐姐只叫我稟報太太接你回府,根本就沒提起什麼要緊事。你為什麼不早說呢?你不說,我哪裡知道事情要緊?若它真的要緊,姐姐早該告訴我,讓我轉告太太,既然姐姐沒說,顯然是不大要緊的。我總不能為這麼一件不要緊的事讓太太勞神?姐姐教導過,好丫環不該……」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安氏打斷了:「夠了!都給我消停些!」臉色發青地盯了玉蘭一眼:「她說的可是實情?!」

    玉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著道:「奴婢……奴婢……奴婢是怕她走漏了風聲!」她似乎有了些底氣,「對,就是這樣,因為怕春瑛走漏了風聲,所以奴婢沒把實話告訴她,若不是她瞞著太太,事情本該萬無一失的,這都是她的錯!」

    安氏瞇了瞇眼,轉頭望回春瑛:「你聽見了?即便你說的話有些道理,也不能免責!玉蘭在霍家生病,你本該報上來才是,那日你見我時,可完全沒提起這事兒!不過是一句話,有什麼說不得的?!」

    春瑛咬咬唇,委屈地看了玉蘭一眼,便低下頭不說話。玉蘭被她這幽怨的一眼看得心裡發毛,忍不住問:「你看我做什麼?!該不會又要推到我身上吧?!這明明就是你的錯!」

    春瑛細聲細氣地道:「是,是我的錯,我不該犯糊塗的,可是……我這都是為姐姐著想啊!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姐姐得了傳染病,一定會叫姐姐搬出去的,等姐姐好了,差事也丟了。就像我從前在三少爺院裡當差,因摔了腿,被送出府,養好傷後回來,已經叫人佔了位去,只得閒賦在家……」她抽抽鼻子,說話帶了些許哭聲:「我原是想著,姐姐總是私下抱怨我搶了姐姐的晉陞機會,羨慕錦繡玲瓏她們得表小姐重用,要是丟了差事,一定會傷心死的,因此,若姐姐能回家去養病,一來家人會呵護備至,二來又能瞞住人,姐姐的病原就不重,不過幾日就好了,仍舊回到府裡來當差……姐姐當日見了嬸子,明明是高高興興走的,也沒一絲反對,如今卻來指責我,真叫人傷心……」她朝安氏拜下去:「太太恕罪,奴婢不該為了姐妹情誼,幫著玉蘭姐姐瞞騙主子,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玉蘭臉色越來越難看,悄悄偷看安氏一眼,見後者的臉已經開始發黑了,便急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可沒讓你瞞騙主子,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張,我早就回報太太……」

    「好了!」安氏厲聲喝止,眼中射出一道寒光,「若不是你瞞著實情,又怎會導致今日的尷尬?!你還有臉把過錯都歸到別人身上!」她隱約記起春瑛以前的確是分派到浣花軒的,也記得兒子似乎提過院裡有個丫頭受傷出府去了,抱怨曼如安排了許多小丫頭在院裡,卻沒幾個是年長得用的。這麼一想,她心中定了定,覺得兒子用過的丫頭,就算笨了些,也不可能背著自己偏幫霍丫頭的,那顯然是玉蘭在撒謊了。她越想越生氣,玉蘭不肯把實話告訴春瑛,定是想貪功,不然事情何至於此?現在把錯都推到別人身上,也多半是害怕自己追究責任。更可惡的是,玉蘭居然還有意巴結霍家丫頭!

    她心中忽地一驚,自己因為看玉蘭父母不順眼,就把他們調走了,難道玉蘭因此心生怨言,生了外心?!

    安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春瑛與玉蘭都暗自心驚。春瑛眼珠子一轉,再掐一把大腿,哭道:「太太,奴婢錯了,奴婢不該為玉蘭姐姐瞞太太的,請太太罰我吧,奴婢絕不敢有怨言!」

    玉蘭又氣又急:「當然是你的錯!你故意做出這副樣子,是要給誰看?!」又轉向安氏:「太太,你莫信她胡說,分明就是她貪圖表小姐的賞賜,賣主求榮,卻說是為了我!」

    春瑛一扁嘴,滿眼都是「被人陷害」的震驚與傷心。

    安氏看看玉蘭,又看看春瑛,一句話也不說。這時,芍葯掀了簾子走進來,小聲遞上一個帖子:「太太,靖王府來人了,說范老三一家已是王府的人,想要帶玉蘭回去。」

    玉蘭飛快地轉過頭來,驚呼:「你說什麼?!」這不可能!

    芍葯緩聲道:「是來送信的人說的,王妃娘娘也給老太太送過信了,范老三一家原是娘娘的陪嫁,如今耽誤了幾年,總算物歸原主,契約今日已送到順天府上檔了。那人還說……玉蘭雖是太太跟前侍候的人,但總不好叫人骨肉分離,還請太太割愛呢!」她抬頭迅速瞥了玉蘭一眼:「那人最後說,王妃娘娘發了話,請太太不必擔心,娘娘會安排好玉蘭的。」

    玉蘭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喜意,忍不住想到,王府自然比侯府更好,不知道自家的無能父母是怎麼巴結上靖王妃的,早知道有這樣的好事,她何必冒險從城外逃回來?!

    那抹喜意如此明顯,哪裡瞞得過安氏?她心中頓時怒火沖天,顧不上思考其中的邏輯性,只一味認定玉蘭是生了外心,想攀上靖王府的高枝,剛才是裝成忠誠的樣子,故意耍著自己玩的。她一怒之下,便摔了杯子,憤然抬臂指向門的方向:「還不給我滾?!再也別讓我看到你!」又對芍葯道:「給我告訴那人,這丫頭最是刁鑽可惡,請娘娘休要抬舉她!只打發她去做雜活便是!」

    玉蘭哇的一聲,抱住安氏的大腿痛哭:「太太,不是這樣的,太太,我不知道啊……」安氏只是不理,又指著春瑛對芍葯說:「這丫頭革半個月銀米,叫晚香館的大丫頭好生管教,別聽不懂人話傻愣傻愣的,只知道哭!」

    芍葯忙應了,拉春瑛出來,嗔了她一眼,倒覺得有些好笑:「你倒是走運!」

    春瑛慢慢擦著臉上的淚痕,彎了彎嘴角:「姐姐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芍葯挑挑眉,也不多說,抿嘴笑著去了。春瑛暗暗鬆了口氣,雖然損失了半個月的銀米,但總算過關了。正要提腳回去,卻聽到安氏在屋裡叫:「來人!把她給我拉出去!」然後就有兩個有力氣的媳婦子進門將玉蘭拖了出來。

    玉蘭還一路哭鬧著,直到別人把她摔出正院大門,她才捂著臉掙扎站起來,頭髮亂了,蓬頭污臉的,抬頭看到春瑛,眼中滿是仇恨:「你這賤人!都是你害的!」

    「姐姐這話真叫人傷心。」春瑛掏出手帕揩揩眼角,「我是好意幫姐姐的忙,卻沒想到姐姐事到臨頭會把我推出去頂缸。就算姐姐害怕負責任,也不能對太太撒謊呀!」她眼角瞥見一個人影在院門裡晃了晃,似乎是丁香,可能已經聽到她們的話了,便裝作傷心的模樣,用帕子掩面跑了,丟下玉蘭一人在原地罵人。

    跑到避人處,她才放下帕子,掀起袖子看內肘被指甲掐得青腫的地方,又按了按大腿,疼得呲牙咧嘴。這次雖然有些冒險,但總算把問題解決了,也遠遠地趕走了玉蘭這個不安因素,但她心底卻感到一陣疲累。

    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看來她該好好想想以後要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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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9:00:20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夏時節

    事情過後,春瑛有些擔心安氏會再召她過去問話,因此提心吊膽了幾日。見安氏沒再提起,每天過來看望小姑李氏時,也只是神色淡淡地一眼掃過她,注意力都放在李氏與霍小姐身上,並沒有在自己頭上停留一秒,想必是沒起疑心,這才安下心來。

    姑太太的病情總是反反覆覆的,好時能起身去老太太的院子陪母親說兩刻鐘的話,不好時就只能躺在床上養神了。霍小姐憂心忡忡,只能一邊好聲勸母親吃藥喝粥,一邊想法子哄她開心。

    安氏再來試探霍家產業的事時,她只推說一句大多數都變現為銀票收起來了,便叫青姨娘整理了剩下的兩家店舖與一個大田莊的資料和賬冊,當著老太太和侯爺的面恭送到安氏眼前,低頭道:「漪兒年紀小,又要照顧母親,實在無法分心,還請舅母多多費心。」

    安氏的神色很是複雜,一來為霍漪出乎意料的合作而欣喜,二來卻是覺得霍家不可能只有這點家底,有些不太滿足,三來卻是覺得霍漪當著她丈夫婆婆的面公開轉交,只怕自己不好做手腳,於是便遲遲沒去接。果然她下一秒就聽到老太太說:「可憐見的,這孩子到底沒個叔伯兄長能依靠,那位霍大人又是個呆頭書生,榮哥太小,媳婦就幫著照看照看吧,過幾年等他們姐弟大了再交回去。」

    安氏勉強擠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接過賬冊,緊緊抓在手裡,又拉著霍漪的手對老太太道:「老太太發話,媳婦自當聽從。只是這些產業到底是姓霍的,又有霍家的管事打理,媳婦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就怕底下的管事們不服。」

    霍漪睫毛一顫,柔順地道:「不會的,漪兒已經叫管家給底下人傳過話了,侯府乃是霍家至親,自然與別家不同。舅母不必擔憂,若有人敢違令,舅母只管來找漪兒,漪兒必不饒他!」

    這話卻等於沒說,安氏仍舊一臉為難,苦口婆心地道:「漪兒,你年紀還小,哪裡知道這世上的人心!如今外頭有一種人,替人打理家業,見東家勢單力薄,或是年幼不經事,便暗地裡中飽私囊,甚至跟外人勾結了哄騙東家的錢財,待把銀子都哄光了,隨便找個借口走人,那東家才知道呢!這種人要是知道東家有可靠的親戚幫忙,多半要在暗地裡使手段鬧事的,我們這樣人家固然不怕,只是太鬧心了。我聽說你們霍家名下的產業,多由外人打理,在盡責,也難保沒有私心,哪裡及得上咱們自家人可靠?」

    霍漪忍住氣,細聲細氣地道:「舅母多慮了,那幾位管事明面上是平民,其實都是家生子放出去的,辦了一輩子的差事,最是可靠不過,又有父母親人在府裡侍候,其中幾個的女兒,還是漪兒的丫頭。他們斷不會做出奴大欺主的事來。」

    安氏卻還是不肯死心:「照漪兒的說法,舅母更擔心了……」

    「好啦,媳婦!」老太太發話了,打斷了安氏的勸說,「咱們家派了人時時盯著,諒那幾個管事也不管亂來!你方才也說了,被哄騙的都是勢單力薄的人家,有靖王府和我們侯府在,誰敢亂來?!」頓了頓,又放緩了語氣,「既是他們霍家用慣的人,忽然換了,只怕就要亂成一團,還是繼續留用的好。不然一時之間,到哪裡去找人頂替?就算從咱們家挑出幾個能幹人頂上,過幾年仍舊要換回來,豈不費事?!到是漪兒母親吃的藥,你要多上些心,昨兒靖王府送來的兩瓶玫瑰香露,說是宮裡賜的,能和血平肝,正好讓漪兒母親吃,你送到晚香館去吧。」

    安氏無奈恭敬行禮道:「是,媳婦這就去取香露。」心裡卻微微有些不悅,她這幾天有些胸悶,怕是中了暑氣,正想玫瑰露吃呢。

    霍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鬆了口氣,望向上座的外祖母,心底隱隱升起一陣感激。

    晚香館的人們繼續過著平靜的日子,春瑛心裡雖然對霍家人有些不滿,但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小丫頭,沒必要讓主人家鬱悶,便天天掛起老師遲鈍的面具,仍舊對青姨娘慇勤親近,對霍漪和菊兒的態度也絲毫未改,只是閒時卻只跟其他小丫頭們說笑玩鬧,不經召喚絕對一步都不邁入正屋去。

    這種小小的變化,只有青姨娘和十兒音樂似有所覺,但前者把這當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後鬧彆扭,後者則是一如既往地佯作不知,霍漪對春瑛雖有幾分愧疚,無奈母親的病情佔據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又要時刻留意安氏的舉動,便再沒心力想得更多了。

    不過出於對春瑛的信任,她給春瑛換了一個差事。因玉蘭出府、玲瓏摔傷的緣故,雖然多了菊兒,屋中人手仍舊有些不足。因此霍漪命菊兒與檀香助青姨娘隨同自己照看母親,玲瓏掌管院中財務,熬藥、煮粥、泡茶之類帶了煙火氣的活便由春瑛包了,至於屋裡的打掃清潔,則由「病後」重歸晚香館的南棋負責。

    與前任春瑛相比,南棋的打掃工作不算非常出色,腳步也略嫌重了些,但她有一個好處,就是出身侯府家生子的大族,祖父還是總管。霍漪想要置辦些什麼東西,有她傳話,不需經過安氏便能通知二門外的霍家僕人,直接買來大大節省了時間,安全性也增加了。霍漪與青姨娘都非常滿意,默認了南棋在晚香館的地位。

    南棋對此淡然處之,似乎沒什麼情緒起伏,但春瑛與她相處多了,卻隱隱感覺到,她比以前積極了許多,閒時也不再跟十兒等小丫頭一起做針線,而是找玲瓏、菊兒甚至是檀香說話,還給玲瓏找來了一種治跌打極有效的藥膏,大大減輕了後者的傷痛,順利地贏得了幾位朋友。

    春瑛冷眼瞧著,心有所覺。南棋這是因為在安氏面前吃了幾次虧,有些心灰意冷了吧?想來王家人從一開始就站錯了隊,也許那不是他們本身的意願,但安氏的態度顯然沒有給他們其他選擇。與其繼續吃力不討好地夾在侯爺、安氏與二少爺之間做夾心餅乾,倒不如攀上霍家。即使以後失去主人的庇護,像路家那樣一夜落魄,至少還有一條後路可走。

    不久侯府換了一位太醫,得他妙手施為,李氏的病漸漸地好轉了。這時已將近六月,正是盛夏時節,人人都換了清爽的單衣。院中的玫瑰開得極旺,香氣陣陣襲來,晚香館的丫頭們閒時都愛坐在廊下做針線,好多沾染一分花香,只是礙於館中主人在守孝,不敢折一枝鮮艷的花朵插到頭上。

    霍漪看在眼裡,一日午後,見院中無事,便大方地允許丫頭婆子們出門散心,只需在酉時(傍晚17點到19點)前趕回來就行。眾人都高高興興地謝了恩,各自散了。春瑛守著一罐藥,沒法脫身,只好坐在茶水房裡盯著爐火發呆。

    十兒拎著個草編的小籃跑進來,道:「你不出去麼?我跟桑兒正說好要去花園裡玩呢!你瞧這小籃子好不好看?這是昨兒二姐送我的,正好拿來配鮮花!」

    春瑛笑著誇了幾句,便無奈地指指藥罐:「沒法子,這藥至少還得再熬半個時辰呢,等熬好了這個,我還得熬姑太太晚上吃的粥。你去吧,回頭給我捎兩朵顏色素淡些的花兒,茉莉最好,我拿來放荷包裡,姑太太最近稀罕這個味兒。」

    十兒撇撇嘴:「你如今越發像個大丫頭的模樣了,屋裡那幾個,也不肯出門,連二姐都不跟我們玩兒,好生無趣!」

    春瑛笑著瞅了旁邊新盤的簡易灶台一眼:「你居然敢編排我?莫非是不想吃我新做的糕了?」

    十兒立刻蹦了起來:「哪兒呀?春兒最好了!」跑到灶台邊一掀鍋蓋:「呀!是菱粉糕,我就想著吃這個!」瞧著外頭沒人,迅速拿了四塊,用手帕包了,攏在袖裡:「我找夏荷去,她也愛吃的。」樂顛顛地出了門。

    春瑛正偷笑了,誰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十兒又進來了,一臉怏怏之色:「二小姐和花姨娘來看姑太太和表小姐,表小姐叫上茶呢……」又忿忿地看著袖子:「居然一出門就撞上了,糕也叫銀盤和翠玉兩個碰到地上吃不得了,還得拿笑臉對她們說不要緊,我怎的這般倒霉?!」

    「你說的是誰?」春瑛一邊提過熱水壺泡茶一邊問。

    「銀盤是花姨娘的丫頭,翠玉是二小姐的丫頭。你興許見過銀盤,紫籐從前說過,她原是跟你一起進府的。」

    這樣說來,春瑛隱約想起是誰了。只是自那以後,便沒再見過那個銀兒,所以也就忘了,更不知道她改了這個名字。

    春瑛笑著安慰十兒:「別沮喪,糕還有呢,橫豎院裡的人都快走光了,表小姐和青姨娘都不想吃,南棋和檀香不愛零嘴兒,只有玲瓏和菊兒會吃。這裡有滿滿一屜呢,夠你吃的!」

    十兒聞言轉嗔為笑:「春兒,你待我真好!我進不得屋,送茶就辛苦你了,我去把菱粉糕的碎兒掃掃,免得回頭玲瓏見了要罵人。」說罷便蝴蝶一般飛走了。

    春瑛捧起茶盤來到正屋,正聽到二小姐宜君對霍漪說:「……姑姑氣色好多了,表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平日裡表姐只在姑姑身邊,也不跟我們姐妹們說說話,如今天氣正好,表姐就賞我一個臉,到我那兒坐坐吧?」

    霍漪有些為難:「這……母親這裡還要人侍候,況且我才叫丫頭們各自玩去了……」

    「姑姑那兒有姨娘陪著呢!」宜君笑著拖她起身,「我的院子離這裡不遠,就在老太太的院子後頭,不過幾步路就到了,三妹妹也在那裡等著呢,我最近得了一株極好的白蘭,這兩日要開花了,正好請表姐賞它一賞。」

    盛情難卻,加上宜君又向來客氣,霍漪不好推托,卻又不想去,瞥見春瑛進門,便扯開話題,輕斥道:「怎的這樣慢?叫人知道了,還以為我不會待客呢!」

    春瑛忙行禮賠罪:「是奴婢駑鈍,表小姐莫生氣。」又給二小姐賠不是。二小姐有些無趣,搖搖扇子就算了,正想再勸霍漪,卻聽到裡間傳來一陣尖叫:「太太!」儼然是青姨娘的聲音。

    霍漪臉色一變,忙衝進去看,春瑛跟在後頭,看到姑太太臉色慘白地整個倚在青姨娘身上,手微微發抖,青姨娘急得快哭了,旁邊卻站著同樣一臉蒼白的花姨娘。

    「這是怎麼了?!」霍漪忍不住怒問,同時急忙扶住母親,與青姨娘一起將她移到床上,春瑛忙上前幫忙抬腳。待姑太太在床上安頓好,她無意中碰到姑太太的手,發現那手冷得像冰一樣,還在不停地顫抖著。

    霍漪帶著哭聲叫喊:「母親!母親!你能聽到我的話麼?!能聽到麼?!」又轉頭怒問花姨娘:「你對我母親說了什麼?!」

    花姨娘膽戰心驚地回答:「我……我沒說什麼……只是閒話……她就突然……」

    霍漪還想再問,卻發現青姨娘暗暗拉了自己一把,又道:「請大夫要緊,春兒,快去二門上叫人,再喊人去稟告老太太和舅太太!」

    春瑛忙向外跑,心裡卻閃過一絲念頭:姑太太要是就此倒下,霍漪的命運會如何?而她們這些丫頭的未來,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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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9:00:35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姑太太的遺言

    春瑛匆匆趕到二門上去找人,卻發現原本熟悉的婆子不見了,換了一個有些呆頭呆腦的家丁,攔著不讓她出去。她再三說要派人請大夫給姑太太治病,他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太太發了話才行,太太發了話,我才能放你出去。」

    春瑛急得直跳腳:「我不出去,你給我叫人來呀!不然就替我傳話給人!」

    「不行,要太太發話!」那家丁晃著腦袋道,「太太說了,不許私下給外頭傳遞東西,也不許外面的人私下傳東西進來,說話,遞東西,都要太太點頭,不然不規矩!」又小聲嘀咕:「太太今天一早就打人板子了,我不想挨板子!」

    春瑛暗暗咬牙。難道是霍家人通過南棋向外置辦藥材補品的事惹太太不快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攔人,也太讓人生氣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於是她當即便冷下臉,道:「你要弄清楚,現在是姑太太發病了,急著請大夫來瞧,人人都瞧見我跑過來,萬一耽誤了時間,姑太太有個好歹,我只把責任推到你身上,你擔當得起嗎?!」

    那家丁似乎有些遲疑,卻還是一臉呆呆的。春瑛瞥見大少爺與三少爺正遠遠地從大門的方向走過來,也顧不上家丁了,直接推開他跑過去,直截了當地稟報:「姑太太忽然發病了,求少爺們請位大夫來瞧吧!」

    大少爺與三少爺都變了臉色,前者急問:「怎會如此?不是說姑姑的病情已經好轉了麼?!」

    春瑛回答:「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花姨娘和二小姐過來探望,才說了幾句話,姑太太就忽然暈過去了,身上直髮冷,表小姐和青姨娘都慌成一團了。」

    大少爺忙對三少爺道:「我去把家裡慣用的大夫找來,這裡離太醫院太遠了,來回怕來不及,三弟走一趟靖王府吧,我記得那裡常年有一位太醫駐守的。」

    三少爺點點頭,兩人立刻轉身急步往外跑,春瑛回身看到那家丁仍是一臉愣愣的,口裡還說著:「你怎麼能出來呢?丫頭不能出二門!」她便知道這是個混人,也不跟他多說,逕自回晚香館去了。

    到了晚香館,春瑛正要進屋向表小姐回話,卻看到二小姐一臉焦急之色,臉上還帶了兩道淚痕,正在外間哭罵花姨娘:「……叫你別來,你拚命要跟來,卻鬧了這麼一出,萬一姑姑有個好歹,你叫我如何見表姐?」

    花姨娘低頭訥訥道:「我哪知道……真的沒說什麼,就是兩句閒話……」眼睛不安地瞥向裡間,雙手幾乎將帕子絞成了麻花。

    裡間忽然傳出青姨娘的叫聲:「太太,太太醒了!」馬上吸引了外間眾人的注意力,春瑛忙入內回稟:「表小姐,姨娘,大少爺已經請大夫去了,三少爺也往靖王府請那裡的太醫。」

    只有青姨娘朝她點點頭,表示聽到了,霍漪的全副心神都在母親身上,一見母親甦醒,便支撐不住地大哭:「母親,母親,你嚇煞孩兒了!」

    李氏半昏半明間,輕輕抬手撫了撫女兒的頭,瞥了青姨娘一眼,後者忙將耳朵湊到她嘴邊,聽她耳語兩句,便出去道:「這裡還要顧著病人,請恕奴婢無禮,二小姐與花姨娘還是先回去吧。」

    二小姐忙問:「姑姑怎樣了?要不要緊?」

    青姨娘垂下眼簾:「這還要等大夫診斷過才知道。」

    花姨娘扭著帕子,有些不安:「那我跟二小姐還是等等再說吧……」卻被女兒打斷:「那我們先回去,若有消息,姨娘一定要叫人給我報個信兒。」花姨娘正要插嘴,叫女兒暗暗扯了一把,只得閉了嘴,隨她離開了。

    青姨娘又叫過春瑛十兒兩人:「去門口等著,大夫來了就立刻請進來。」春英與十兒依言去了,她轉回裡間,便看到霍漪眼圈紅紅地從大立櫃中取出一個古舊的黑檀木匣子,暗吃了一驚,忙低頭守在門口處。

    霍漪將匣子捧到母親面前,後者吃力地開口叫了聲:「打開……」,她忙照做了,只見匣子裡裝著一個玉石印章與一封信,不由得愕然——這個印章她曾多次在父親處見到。

    李氏喘了一會兒氣,才小聲說:「這個……是船隊的……印章,跟管事的一同用……船隊的人才肯認,這一個刻的是『靖海』,那一個是『致遠』,是霍家最早兩艘寶船的名字……等母親去了,宮裡……皇后娘娘必會遣人來弔唁……你把這匣裡的東西,連同印章和信……都叫來人帶回去……」

    霍依又是傷心,又是驚訝:「母親,您這是要幹什麼?!這……這是咱們家的船隊呀!」

    「最初……就是宮裡賢妃娘娘出資……當初太宗皇帝欲開南洋貿易,朝中百官反對,才以內庫的名義……膽子大的人家願意參股,之後也所獲頗豐。我們家的船隊……每年入息都有一半要進內庫……剩下的也足夠我們霍家人揮霍幾輩子了……眼紅的人不知凡幾,你姊弟兩個……年紀尚幼,你叔叔是個不中用的,敬哥兒……瞞著家裡人不知想圖什麼,著實信不過……船隊雖好,留著卻是個禍害……倒不如交回去……任別人去搶……」

    霍漪明白了母親的擔憂,不由得痛哭出聲:「都是女兒無用……若女兒是男兒身,母親哪裡需要操這個心?祖上留下來的基業也不會保不住了。」

    李氏喘著氣,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不怪你,原是你父與母親的不是,不知道早作打算,倒苦了我兒,小小年紀,就要嘔心瀝血,操持家務……母親只顧著與親人歡聚,卻沒能體諒你,母親實在是失職……」

    霍漪猛地搖頭,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往下掉。

    李氏大力喘氣,勉強繼續道:「榮哥兒太小……你也只是個孩子……還是把他送回家去……別叫他骨肉分離,往後怨咱們……」

    霍漪一邊點頭一邊哭,門口處的青姨娘也忍不住哽咽出聲,咬住帕子衝到門邊喊:「大夫還沒來麼?!」

    春瑛正等得心焦呢,只能回答:「應該快到了。」十兒忽然大聲喊:「老太太和太太過來了!」

    李氏在屋裡聽到,便囑咐了女兒最後幾句話:「要多孝順你外祖母和舅舅……往後還要靠他們呢……攸哥兒很好,可你若著實不喜,母親也不逼你……只是顧家的親事,未必能成……你不必太強求了……娘只求你一生平安順遂……」

    老太太顫抖著搶先進來了,心肝兒肉地直叫:「我的兒呀!這是怎麼了?!」李氏一聽便流淚:「母親……」霍漪早已哭倒在床邊了。

    春瑛在外間聽得心酸,無意中回頭聽到太太安氏囑咐芍葯:「怎麼大夫還沒到?!外院的聽差越發不像話了,快派人去請!」她頓時想起了二門上新換的家丁,忙一低頭,悄悄返回院門口。

    安氏進了裡間,見李氏臉色灰敗,大約是不成了,哭了兩聲,便拉了霍漪一把,悄悄說:「你這孩子,怎的這般糊塗?看你母親的樣子,該預備的也該預備下了,興許沖一衝就好了,怎麼也不能讓她就這樣……」

    李氏見花姨娘時,原是穿著家常衣裳的,並不失禮,只是久病在家,頭髮妝面都隨意了些。霍漪一咬牙,只得跟青姨娘商量兩句,後者哭著去翻衣櫃,找李氏的體面衣裳去了,霍漪則去找梳妝匣,回頭遠遠看到母親,也傷心得幾乎站不住,要菊兒攙住她才行。

    這時,李氏上氣不接下氣地拉住老太太,流淚哀求道:「母親,女兒只有這一點骨血……還請母親多多照拂……」

    「說這什麼傻話?!你不會有事的!」老太太傷心欲絕,「是誰害得你發病的?!是誰?!我絕不會饒她!」

    安氏站在後頭,哽咽著插句嘴:「聽說方才是花姨娘在妹妹面前說了不好的話?妹妹實在不必把那些混帳話放在心上……」

    「什麼?!」老太太頓時火冒三丈,「快叫人押了那賤婢來!」

    「母親……」李氏用盡力氣死死拽住她的袖子,「別為了女兒……鬧得家宅不寧……」她喘了幾口粗氣,覺得氣順些了,才繼續道:「求母親……好生看顧漪兒……」

    安氏忙道:「妹妹放心吧,我們都說好了的,嫂子往後定把漪兒當作是親生女兒,不會叫她受委屈的。」

    李氏笑了笑,輕輕搖頭:「攸哥兒很好……可是漪兒性子太倔……兩人未必是良配……當年范氏嫂嫂也很好……哥哥卻不喜歡,只一心念著董夢瑤……」

    她這話一出,老太太與安氏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後者更是臉色發黑,回頭喝斥芍葯:「還不快去前頭催催,都什麼時候了,大夫還沒來嗎?!」芍葯忙應聲出去了。

    李氏盯著母親,繼續道:「原本……漪兒父親給她說過一門親事……那家姓顧……原也是江南世宦人家……只是……那時顧家人閤家在任上,來不及行文定之禮……」

    老太太似乎有些明白了,流淚道:「放心,我會替漪兒找個好歸宿的,若是她願意進李家門,自然最好,不然……不管是顧家,還是別家,我都不會叫孩子受委屈……」

    李氏鬆了口氣,整個人往後一仰:「多謝母親……女兒還有個不情之請……讓我回霍家吧……我終究……是霍家人……」

    當春瑛終於等到大少爺滿頭大汗地帶著大夫趕到時,屋裡傳來震天的哭聲,驚得院中眾人直發愣。大少爺顧不得規矩,拉起大夫就往屋裡趕。

    大夫診治後,卻只是搖頭,請侯府另請高明。老太太傷心得直想打人,這時三少爺也帶著太醫來了,太醫的診治也是同樣的結果,只是下針替病人延了一柱香的時辰。

    當侯爺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時,霍漪剛替母親的臉上蓋了一塊素帕,便昏死過去。眾人手忙腳亂地搬她回房,又替李氏裝殮。老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被安氏勸住,才略微平靜了些,望向屋中眾人,哽聲道:「往後,表小姐就是咱們家的小姐,是正經的主子,你們都給我改口!往後你們就是你們小姐的人了,這裡的一應供給,都照著從前大小姐的份例,若有誰敢怠慢,我老婆子第一個不饒他!聽清楚了?!」

    眾人忙下跪應聲。春瑛一邊抹著眼角的淚痕,一邊想到:這算是換了主人嗎?那……她的所有權到底在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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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九章 脫籍的第一步

        夜幕降臨,春瑛穿著深藍色粗布衣裙,腰間圍了白布巾,全身一樣首飾也無,跪在靈堂門外燒紙錢。對面跪著的是菊兒,已經哭得聲音沙啞,筋疲力盡,只是機械地揪下紙錢丟進火盆裡。

    這是姑太太去世後的第三天晚上,靈體早已移回霍家舊宅,因天氣炎熱,明天就要出殯了。本來霍家祖墳是在南京,照霍漪的意思,是要將母親的靈柩送回去的,但她年紀小身體弱,霍榮更是年幼,老太太不肯放人,只好在城外找了一家有名望的庵堂,先借地方停靈,待日後霍漪霍榮長大了,再考慮送靈南下事宜。

    靈堂正中擺放著棺木,尚未蓋棺。霍漪呆呆地跪在棺木邊上,一點一點地將母親平日用慣的物件和首飾放入棺中,青姨娘和檀香在旁邊陪著她,拿一件便哭一回。靈位前離了三尺外的地方,還跪著霍榮,他似乎非常害怕,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錦繡在旁輕輕安慰他,自己也哭紅了眼。

    南棋輕輕捧著一個托盤來到門前,探頭張望兩眼,躊躇著該不該進去。菊兒抬頭問:「怎麼了?」她便跪在對方身邊小聲答道:「小姐和少爺三天沒吃飯了,今天一天更是連水都沒喝兩口,我熬了兩碗參湯,好歹勸小姐和少爺喝一點下去。」

    菊兒瞧了瞧屋裡,放下紙錢,伸手接過托盤走進去,到了錦繡身邊耳語兩句,後者便接過了一個碗。但到了霍漪面前時,菊兒卻碰了釘子:「喝什麼參湯?拿下去!」

    錦繡頓了頓,霍榮馬上鬆開了手,有些渴望地看了參湯一眼,繼續低下頭抽泣。

    菊兒愁眉苦臉地走出來,南棋一咬牙,接過托盤進去道:「小姐身子弱,幾天不吃不喝,哪裡捱得住?明日還有正事呢,小姐好歹要積點力氣,不然明兒倒了,有誰能送太太最後一程?」

    霍漪似乎有些動搖,只是還不肯接過湯碗。春瑛心中一動,也進去跪下道:「小姐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小少爺著想,他還是個孩子呢,太太泉下有知,也不會希望小姐和小少爺為盡孝而弄壞了身體。」

    霍漪回頭看了弟弟一眼,見他規規矩矩地跪在那裡哭,錦繡勸他喝湯也不理,心中一軟,想到自己身為女兒身,無力保住祖產,只有這一位過繼的弟弟,是唯一能承繼父母香火的人了,怎能讓他有個好歹?於是便接過了參湯,喝了半碗下去。

    錦繡忙勸榮哥把另一碗全喝了。

    榮哥喝過參湯,沒多久便有了睡意,錦繡與青姨娘輪番勸霍漪,才說服她去歇息,榮哥隨即也回了房間。不過春瑛南棋等丫環們,卻要繼續守在靈堂里外,一邊燒紙一邊哭靈。

    到了第二天,就是送殯的日子了。一早起來,先是蓋棺、祭奠、封釘、送殯,侯爺親自過府主持儀式,外院一應事務,都由大少爺李敬奔走操持。太太安氏也早早過來幫著料理,並接待前來弔唁的女眷們。霍檢討的夫人因生肖與死者相剋,只能迴避了。霍檢討本人帶著大兒子在前廳坐鎮,暗暗為聽到的流言蜚語生氣。

    宮裡的皇后也派了人前來弔唁,霍漪哭著跪謝過,便拿出母親交給她的匣子,並自己寫的一封信,請來人轉呈給皇后娘娘,言道是母親遺言。來人許諾一定會將信和東西帶到,安氏忙將天使迎到偏廳用茶去了。

    起棺出門時,霍漪又哭死過去,青姨娘與檀香分兩邊攙著,勉強上轎出門,一路吹打著往城外去。

    春瑛與南棋和部分家人留守在霍府,看著眼前的一地紙錢,明明是大白天,卻讓人產生陰森之感,她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喪禮過後,霍漪就一直留在自家舊宅,跟弟弟兩人過活。本來為了操持後事而派過來幫忙的侯府僕役,都被召回去了,只留下霍家的僕人,整個宅子頓時冷清下來。加上靈堂的佈置與白燈籠還在,晚上尤其嚇人。

    老太太幾乎天天都派人來勸霍漪搬回侯府去,後者只是不肯。後來宮裡的皇后娘娘又派人過來看望,不知說了些什麼,她才將弟弟送回了他父母家,又派了錦繡、籬兒、蕊兒等家生丫環並一大幫婆子家丁陪同,並給管家下了命令,榮哥在生身父母家中,一應用度都從本家出,絕不能有絲毫怠慢,那是他身為金山伯霍府繼承人該有的待遇。

    霍檢討心裡很是鬱悶,尤其是在看到侍候兒子的那一堆丫頭之後,他的兒子就算過繼出去,到底是他的骨血,往後還要讀書成才的,怎能長於婦人之手?他暗暗下了決心,不管外頭的流言如何難聽,也不管侄女兒如何縱容,他絕不能看著親生骨肉被耽誤了!

    霍漪送走了弟弟,彷彿卸下了一付重擔似的,立刻就病倒了。隨著她病情加重,老太太和侯爺都嚇壞了,天天派太醫過來診治。好不容易將病勢止住,霍漪便開始了臥病在床的日子,整天無精打采的,好像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老太太和安氏再三勸她回侯府,她仍舊不肯點頭。

    霍家的丫環下人對此自然不會有想法,但春瑛和南棋卻有些著急。她們和晚香館其他人本是侯府家生,被老太太一句話送給了表小姐,但表小姐回霍家時,就只帶了她們兩個,現在被困在了霍家,跟父母親人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說,又一直無法見面,自然關心表小姐幾時回去。春瑛曾隱約聽青姨娘提過,姑太太有遺言,要表小姐跟著外祖母生活,那表小姐現在這樣推拒,難道是心裡不願意?

    南棋悄悄跟春瑛商量,想去找幾個大丫環打探一下表小姐的想法。春瑛想起先前受過懷疑的經歷,咬咬牙,道:「還是等一等吧,小姐還在生病,不是麼?貿然移動,對病情沒什麼好處。」

    南棋仍舊很是不安,壓低了聲音道:「你也太悠閒了,我們如今已算是表小姐的人了,可是奴籍仍在侯府,你不知道麼?奴婢文書根本就沒改!若是不回侯府,咱們在這裡算什麼?既不姓霍,又不算李家人。只有回去了,老太太要給表小姐撐腰,才會正式命人改文書。耗在這裡,我們到死都是侯府的人!」

    春瑛奇怪的望了南棋一眼,後者苦笑:「你別多心,我……我只是想名正言順一些,我活了這麼大,就是吃虧在這一點上了。不管跟哪個主子,都要早早表明心跡才好!」

    春瑛雖然同樣心急,但還是沒忘記上回的教訓,正因為現階段名不正言不順,霍家人對她們還是存有隔閡的,萬一再叫人起疑心就不好了,於是只是咬緊牙關不肯鬆口。

    南棋只得自己去問了,但不論是與她最要好的玲瓏,還是話裡帶刺的東兒,都只說要聽小姐的意思,等於沒回答,問的次數多了,她們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南棋才停止了打探,改為暗中托侯府過來問候霍漪的家人捎信回家。

    霍漪這一病,直到夏天過去才漸漸好轉。在這段時間裡,春瑛只能斷斷續續地從南棋那裡得到家人的消息,卻一直不敢主動捎信回去,生怕霍家人多心。從南棋那裡得知,他父親路有貴早在六月中便被派了新差事。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差事既不是侯爺身邊的長隨,也不是河間府的小田莊,卻是東四牌樓附近的一家綢緞鋪子的掌櫃。從南棋臉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來,這絕對是個肥差。路有貴似乎一躍成為侯府管事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了,有不少管事都主動靠過來結交,還有人提出要跟他結兒女親家。

    春瑛心中咯噔一聲,頓時緊張起來,但慢慢地也冷靜了些。姐姐秋玉的婚事,無論如何也是要經過老太太同意的,現在老太太剛死了女兒,有點眼色的都不會在這時候去提婚事,秋玉暫時還是挺安全的,但這件事總要及早防犯才好。

   於是她便小心地跟老太太派來看表小姐的婆子媳婦接觸,言談中有意無意地引出老太太對外孫女兒的真心關懷,以及因為思念外孫女而憔悴的樣子,讓表小姐心中的愧意漸漸加深,對於搬回侯府,也沒再回拒的那麼決然了。

    到了入秋時,老太太終於忍不住,派了身邊最器重的琉璃過來傳話,說外孫女要是再不回侯府,她就要親自過來接人了。霍漪這才點了頭,命管家守好宅子,帶著青姨娘和幾個丫環婆子收拾好行李,登車前往侯府,但這一回,她沒有帶上男僕,婆子媳婦的數量也大大減少了。

    老太太見了外孫女,自然是又抱頭哭了一場。本來她是想讓霍漪住回晚香館的,但館中花木鮮艷,霍漪觸景傷情,她便將外孫女留下來與自己同住,命人趕在入冬前將附近的一座小院收拾出來,給霍漪入住。因那小院是從前范氏太太禮佛參佛用的,但專程去問過靖王妃的意思。

    春瑛跟著霍漪搬進老太太的院子,雖然住得擁擠一些,卻意外地得到了與姐姐秋玉日日見面的機會,她忙找機會避過他人,悄悄問姐姐:「家裡如今怎麼樣了?我只聽說爹得了極好的新差事,其他萬事不知,可急死我了!」

    秋玉笑道:「我上個月回過家一次,家裡一切都好。爹上差已經有兩個月了,想必鋪子的生意都已經上手。那是極體面的差事,我聽說時,都不敢相信呢!這樣的好位置,怎的就輪到爹頭上了?」

    春瑛轉了轉眼珠子,再壓低了聲音:「那別的管事來向爹提親的事,姐姐一定也聽說了?你是怎麼想的?」秋玉雙頰頓時飛紅,啐了妹妹一口:「混說什麼呢?!還不快住嘴!這也是你能說的?!好不害臊!」

    春瑛急了,探頭望望外面沒人經過,扯著姐姐小聲道:「姐姐別光顧著害羞,這可是關係到你一輩子的大事!你總得有個想法,我才好幫你跟爹說。難道你就不怕嫁得不好麼?!」

    秋玉咬咬唇,緋色一直延伸到耳根,她低頭絞了半天帕子,才小聲哼哼兩句:「我聽爹的意思……再說,老太太還沒發話呢……」

    春瑛一跺腳:「咱們姐妹倆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拿這門面話來哄我做什麼?我要知道你心裡的想法,你不方便跟爹說的,我可以幫你說呀!」又抓住姐姐的手,兩眼直盯住她:「姐姐,你老實告訴你,你……對自己的親事有沒有想法?是嫁給其他管事的兒子,將來做管事娘子?還是……在外頭聘正經人家去?!」

    她的心呯呯直跳,希望能從姐姐嘴中得到最想聽到的答案,到了今天,秋玉的親事將是她們家脫離奴籍的第一步。

    我的好姐姐,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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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章 秋玉的想法

    秋玉臉紅紅地,低頭不語。春瑛催了幾回,都沒回應,她急了,洩氣道:「姐姐平時最是乾脆爽利,怎麼遇到這種關係重大的事,就成了沒嘴的葫蘆?!姐,現在可不是害臊的時候,已經有人跟爹提親了,要是哪個有勢力的管家硬要訂下你,咱們的爹真能抗住麼?萬一你嫁得不稱心如意,到哪裡哭去?!」

    這話說得秋玉臉色發白,眼中微微露出一份憂慮:「這……咱們爹娘不是趨炎附勢之人,任對方再體面,若是……本人不好,也不會答應的。如今爹在太太手底下做事,又是大掌櫃,誰能逼得了他?」

    春瑛哂道:「誰都逼得了他!你忘了?你頭上還有老太太呢!你的親事,終究是要老太太點頭的,過幾天就是中秋,按規矩各處管事都要來磕頭,萬一到時候有人來探口風,老太太心裡一高興,隨便答應了人,你還能說不嗎?!」

    秋玉咬緊下唇,低頭絞著帕子,半日才道:「春兒……其實……前幾日曾有人來求琉璃……」

    「咦?!」春瑛大為驚奇,但想想也很合理,琉璃是老太太身邊的第一人,年紀也有十八九歲了,再不嫁人就有些遲了,她模樣好又能幹,還很得老太太信任,如果能娶到她,就等於得了一個大靠山,別人怎會沒想到呢?於是春瑛問:「是哪位管事的兒子嗎?還是年輕的管事?」

    秋玉搖搖頭,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是四老爺家的敷少爺。」

    春瑛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仔細一回想,不正是胡飛那個好朋友敘少爺的嫡兄嗎?也是本家的少爺,聽說是中了舉的。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娶琉璃?!她忙問:「是做妾嗎?老太太怎麼說?!」還有,秋玉忽然提起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該不會有了這方面的意向吧?!

    秋玉低聲道:「敷少爺娶妻三年,一直沒有子息,聽說敷少奶奶是個厲害人,連個屋裡人也容不得的,族裡都傳遍了,四夫人又是個挑剔的,因此外頭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兒送到他家做妾。四夫人不知怎的,竟然把主意打到琉璃頭上,說是一過門就直接抬舉做姨娘,想著有老太太的面子,敷少奶奶也不敢欺到她頭上。琉璃在裡間一聽就哭了,老太太也立時拉下臉來,不過當著許多本家太太奶奶們的面,不好發作罷了,隨便找個理由推了。後來四夫人再次來求,她才明說,離不了琉璃,最後磨不過四夫人,只得答應了……將水晶嫁過去。」

    水晶?春瑛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沒有打過交道,只記得她在老太太屋裡的八個一等大丫頭中,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性情有些懦弱,但長相挺喜慶,而且身材……比較壯實。

    秋玉的神色有些黯然:「水晶哭了兩天,老太太都不肯改口。姐妹們只好慢慢勸她,畢竟是嫁給本家少爺,又是個有前程的,熬幾年有了哥兒,興許比嫁給別人強。只是……這都是好話罷了,我們心裡有數,敷少奶奶是個厲害人,從前敷少爺身邊也有過人的,如今全都不知上哪兒去了。水晶身份不一樣,敷少奶奶明裡不敢給她臉色看,暗地裡還不知會使什麼手段呢!予人為妾……終究是命苦……」

    春瑛將頭挨上姐姐肩膀,輕輕安慰道:「別難過了,做妾當然不好,咱們絕對不能給人做妾!」

    秋玉苦笑:「你當這種事是由得我們做主的麼?琉璃運氣好,逃過一劫,是因為老太太離不了她,我們底下這些人卻比不得,也不知道——幾時就被指了出去。你不知道吧?因四夫人討到了水晶,有兩三位本家奶奶也心動了,想要給自家兒子也討一個去。這院裡的人,凡是牌面上的,除了琥珀和瑪瑙年紀最小,不到十六,其他人……全都到了配婚的年紀……」她臉紅了一紅:「有位遠房奶奶,也私下跟我說過幾句混賬話,但她還沒那臉面,倒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守順義莊子的木管事……他家女人進府請安時,特地來瞧過我……」

    春瑛心中一動,順義莊子,正是近期才換了管事的侯府產業之一,這位木管事想必是新上任的,說不定就是向自家父親提親的人。她眼珠子轉了兩轉,才問:「那姐姐心裡是什麼主意呢?既然不想做妾……那就只有嫁進府裡人家……和外聘兩條路了。木家雖是大管事,但咱們不知道他家底細,總是放不下心,而且如果是管事人家的話,我記得幾年前盧嬸也提過,她有個侄子,也管著一處小田莊……」

    秋玉又啐了春瑛一口:「那事兒早黃了!人家年紀比我大好幾歲,去年就娶了媳婦兒……」臉一紅,降低了聲音:「府裡的人家,差不多年紀的,咱們都心裡有數,多半已娶了妻,剩下的……沒幾個能混出人樣來……」

    春瑛想想也是,古代人結婚早,到十六七歲說不定都做爹做娘了,自家老娘好像就是十六歲上嫁給老爹的。而侯府中凡是有點出息的男僕,起碼也有二十歲了,小陳管事已是少見的青年精英,更何況別人?隨便找一個,比如看門的家丁或是跑腿的小廝,秋玉多半看不上。她畢竟跟在老太太身邊多年,有體面有長相,又見識過世面,眼光自然不低。可惜她們這樣的大丫環終究只能遷就府裡的小廝們,要不然就是嫁給老爺少爺們做妾,不是終日盤算著與正室及其他妾室宅鬥,就是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泯滅為尖酸刻薄的婆子。

    春瑛打了個冷戰,暗暗下決心,絕不讓自己陷入這種可怕的境地!

    她忙道:「這麼說,府裡沒有合適的人,姐姐又不想做妾,那我去跟爹說,請他別答應人家,想法子在外面物色一個好對象,再向老太太求恩典,放姐姐出去。姐姐將來就能自由自在地過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賺了錢可以買地,做地主,要是有了小外甥,還可以送他上學……」

    秋玉再忍不住羞意了,滿面通紅地隨手扔一個枕頭過來:「你可真真是發瘋了!這種話也好意思說?!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春瑛偷笑著出了房間,雖然秋玉害臊,但看得出她不是不心動的。只要她不反對就好。春瑛想了想,拿定了主意。

    中秋漸近,若是往年,老太太院裡的人早已開始為數日後的宴席作準備了,但今年因姑太太去世不過兩月,府中除了寄居的表小姐霍漪外,連老太太、侯爺、太太、少爺小姐們在內都要服喪,便一切從簡。只有各房晚輩以及侯府各處產業的管事前來請安,再來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簡單的飯。霍漪早已向老太太請求過,不會參加的。

    春瑛仔細留意著前來給老太太請安的管事,好不容易看到了父親和母親的身影,卻沒法近前打招呼。她心裡有些著急,要知道父親成了綢緞鋪的掌櫃,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家裡,她沒信心能說動母親,只得祈求能跟父親當面明說了。

    她看著父母遠遠地隨其他管事一起退出去,想了好一會兒,下定決心,便對青姨娘和玲瓏說:「好歹要過節了,雖不用預備什麼,但桂花糕之類的節慶點心,總得做兩籠應應景兒,這又是素的,小姐也能吃,添上管家送進來的水果,送人當回禮,豈不是又乾淨又新鮮?我去花園裡摘些新鮮桂花回來吧?」

    青姨娘猶豫了一會兒:「好是好的,但咱們如今住在老太太院裡,不好借用小廚房吧?小姐說了,要盡量安靜些,別打攪了老太太。」

    玲瓏卻不同意:「這怎麼叫打攪?我倒覺得春瑛這個主意好,因顧忌這府裡的人,管家連節禮也不敢送得太多,小姐的日子跟先前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還不委屈麼?!那些從前巴巴兒地跑來請安問好的人,如今一個影子都不見,倒是私底下的閒話越來越多了。要是各處送禮來,咱們回禮少了,那起子人還不知道會說什麼難聽的話呢!做點桂花糕有什麼要緊?咱們還可以請老太太嘗嘗。」

    春瑛忙道:「是呀是呀,而且桂花糕又不費事,這院裡的人待小姐很客氣的,不會說什麼閒話。如果實在擔心的話,花園後門不遠就是我家,我在家蒸好了再拿回來,也是一樣的。」

    青姨娘想了想,便答應了。春瑛忙跟著玲瓏去向表小姐報備一聲,後者無可無不可地,只說了句「別鬧得人人都知道了」,又給了一串錢。春瑛接了,便跑去找秋玉,秋玉正無事可做,聞言便答應了,只幫春瑛去花園裡摘桂花。

    春瑛拿著個籃子到了花園裡,專找開花多的桂花樹下手,不一會兒,就得了小半籃,她左右瞧瞧,見沒人留意,便湊到秋玉跟前說:「姐,你看好了,若有人來,就說我上別處採花去了。我回家一趟,很快就回來。」

    秋玉吃了一驚,忙拉住她:「還是在小廚房裡做吧!在外頭做……」「姐,你就別管了。」春瑛擠擠眼睛,「我是故意的,別忘了前幾天咱們說過的那件事兒,好歹要讓爹知道你的想法才好。」秋玉一下飛紅了臉,瞧瞧四周,啐了她一口,便扭過頭去一邊摘花一邊小聲道:「你若要從東南角門出去,那裡的朱大娘跟我相熟,你只說是我的親妹妹,她就會放你出去了。從那裡走,過道盡頭就是後街,很快就能到家了。」

    春瑛笑道:「我有別的路可走,姐姐就安心給我打掩護吧!」說罷再掃視四週一眼,便裝作找其他桂花樹的樣子,越走越遠,趁人不見,便躲進樹叢裡,一溜煙往後門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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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一章 終於成功了一回

    春瑛大力揉搓著手中的糯米粉團,待揉勻後,便放進竹編的蒸籠中,架到鍋上蒸。她回過頭來對母親笑道:「我就知道家裡肯定有糯米粉和糖桂花,娘最愛吃這個,每年秋天都要做幾回,咱們家院子裡就有桂花,跟府裡是一個種的,娘一定不會放過。」

    路媽媽倚在廚房門邊嗤笑道:「你沒事先打招呼,就不怕我把糖桂花都吃完了?!這回是你運氣好,我恰好在昨天做了一罐,不然你就吃西北風去吧!」她掂了掂手中的一串錢:「姑太太的閨女倒大方,不過是一點米粉和作料,滿打滿算上柴火,能值幾個錢?她給一串,可是虧了。」

    春瑛不以為然地笑笑:「就當作是借用咱們家廚房的謝銀和我的辛苦費好了,她有錢得很,這一串錢算什麼?」「你是說真的?」路媽媽有些訝異,「我聽府裡其他人說,表小姐遵從姑太太的遺命,將霍家的產業都上交朝廷了,如今沒了銀子,只能寄居在侯府裡,靠著老太太過日子,其實已經窮了,連修整祖宅的銀子都拿不出來!不過也有人說這是瞎話,你跟在她身邊侍候,果看到她很有錢?!」

    春瑛剛從霍府回來不久,只隱約聽到些風聲,哪裡知道那麼多?只好道:「產業什麼的我不清楚,聽說好像是把船隊交回去了。」她還為此擔心了一陣,怕胡飛會失去一個翻身的好機會,不過後來又想到,江南繁華之地,以胡飛的頭腦,應該可以找到別的出路,她擔心也擔心不來,才把這件事放下。

    她接著說:「其他的產業除了幾處交給侯府代管,剩下的都賣掉了,銀子是不少的,管家按月送錢送東西過來。我還領著雙份月錢呢!霍家那邊的丫頭月銀,本就比侯府的多,現在可是一分不少。我看表小姐日常用度都不差,只不過是在孝中,事事從儉罷了,再說,她現在跟著老太太過活,也不好太過顯擺。」頓了頓,小聲補充一句:「我看別人待她似乎冷淡了許多,興許是誤會了,娘可別犯糊塗,平白得罪人。」

    「知道了。」路媽媽會意地點點頭,「回頭我打點一份節禮,你回去時捎上,就說是給青姨娘的。咱們不上趕著巴結,但也不遠著她們。你青姨娘是個妾,小姐又不是她肚皮裡出來的,老太太顧著外孫女兒,卻顧不上她,大節下的東西只怕都不全呢,咱們送了去,你青姨娘自會領咱們的情。」

    春瑛叫了一聲好。表小姐對青姨娘十分親近,一點都不像別家嫡女與庶母相處時的情形,只要青姨娘對他們路家有好感,表小姐自然不會討厭路家人。

    外頭傳來開門聲,春瑛知道是父親回來了,忙對母親說:「娘,你幫我看著火,我有事找爹商量。」說罷就跑出了廚房。

    路有貴剛喝了兩杯酒,臉紅紅的,見了女兒,很是驚喜,春瑛洗了把熱手巾給他擦臉,便坐到他身邊道:「爹,我今天回來,是有事跟你商量的。」猶豫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是不是有人跟你提起姐姐親事了?」

    「哦?你在裡頭也聽說了?」路有貴笑道,「是有這麼回事,有兩三戶人家來提親呢,你姐姐也差不多到年紀了,再熬幾年,就找不到年紀相當的人選了,所以我正跟你娘商量,尋個時機,等老太太高興時就求了恩典!」  「可不是麼?」路媽媽聞言,從廚房裡走出來笑道,「你來了正好,回頭在你姐姐面前打聲招呼,看她的意思怎麼樣。你爹跟我看中了木管事家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九,一個十六,都是好的,不論配哪一個,你姐姐都虧。」說罷又轉回去了。

    春瑛心中警鈴大作:「你們不會已經定下來了吧?!」

    「哪兒能呢?還要等老太太點頭呢,再說,還沒問過你姐姐的意思。」路有貴舒舒服服地躺到竹椅上,笑道,「我問過了,這兩兄弟裡,大的叫木夕,幫著他爹打理順義莊子,人很老實,也不拈花惹草,就是長得平常些;小的那個叫木晨,年紀雖比秋玉小,但長相清秀,人又機靈,嘴巴很甜,現如今就在綢緞鋪子裡當夥計,我看他日後必有出息的!木管事從前沒怎麼來往,現在熟了,發現他為人挺仗義的,跟我很合得來,要是做了兒女親家,絕不會叫你姐姐受委屈。」他私下裡甚至還想過,要是把秋玉嫁給木夕,而木晨過兩年還沒娶妻的話,就再把春瑛嫁過去。

    春瑛幾乎立刻就要開口反駁,但一想到過去的失敗經驗,勉強忍住了衝動,細細在心中組織一下語句,才道:「聽起來似乎是極好的親事……」

    她還沒說完,路媽媽又從廚房走出來了:「當然好得很!木管事可不是一般人家,他從小兒在侯爺身邊侍候,什麼事沒見過?他女人又是二房徐總管的閨女,夫妻倆很是體面。你姐姐要是嫁過去,立馬就能升管家娘子,將來不論是管著大田莊,還是管著鋪子,都比我這個娘強十倍!」

    春瑛頓了頓,道:「木家條件固然是很好,若是換了以前,爹還在大門上當差,或是跟著小陳管事幹活,這門親事就是再好不過了……」

    路媽媽插嘴:「那就輪不上咱家攀親了。」

    「是,那樣我們家跟他們差得太遠,輪不上我們攀親,可現在人家肯來提了,證明我們家今非昔比。我們路家如今也不差呀?爹也是個管事!我們為什麼不想得長遠一點?把眼光放高一點?」

    「你是說……」路有貴有些遲疑,「跟王家結親?還是攀上主子?!不好,府裡的幾個少爺,大少爺出身低,不受老太太待見,二少爺品性不好,三少爺又太小,況且他自個兒院裡等著做小的丫頭就夠多的了,沒必要叫你姐姐也爭上一份!」

    春瑛哂道:「我幾時說是做妾?!爹就覺得姐姐只有這幾條出路?!」她湊進了父親,正色道:「爹難道沒想過……在外頭找好人家麼?!」

    路有貴立時直起腰來:「外頭?!你是說……平頭百姓?!」

    「只要是人品好又有出息的。」春瑛道,「爹,你想想,要想過富足的好日子,不一定要留在府裡。爹已經是位管事了,錢財自然不用操心,姐姐和我,還有弟弟,吃穿都是不愁的。爹也該想想再進一步了。我知道你和娘不愛聽我說脫籍的事,但是姐姐如果能夠嫁到外頭去,堂堂正正做個殷實人家的少奶奶,不是比留在府裡聽人差遣強?將來生了孩子,也能去讀書做官……爹和娘豈不更體面?!」

    路有貴沉默不語,但神色間似乎有些意動。

    路媽媽早就聽得呆了,連鍋裡燒干水都不知道,還是春瑛發現了,急急跑去熄了火,才救回了蒸好的糕,忙放到案台上晾著,等跑回屋裡,路媽媽便一把抓住她問:「真的能成麼?!這樣的好事……怎麼聽著象做夢似?!」

    春瑛笑了:「怎會是做夢呢?以前咱們家是沒那福份,可現在爹是正正經經的管事了。娘,你忘了?從前咱們一個院裡的劉管事,不過是個小採買,也打算給他閨女在外頭找個正經婆家。爹如今不知比他強了多少倍,難道姐姐還不如劉喜兒?!跟我一處當差的南棋,原是王總管的孫女兒,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卻一直沒聽說要許人。人都說王家要把她嫁到府外的富貴人家去當正經少奶奶的!王家富貴成這樣,還圖什麼?不就是圖個子孫後代,光耀門楣嗎?娘,你想想盧嬸,她費盡心思讓兒子上學堂,圖的又是什麼?!」

    路媽媽早已心動了,立時對丈夫道:「春兒這回倒是說得有道理。秋玉嫁給府裡的人家,還是侍候人的命!王家那樣有權有勢,兒女還要進府侍候小主子呢,若是我將來的外孫能讀書進學,做秀才,做舉人!我還圖木家的錢做什麼?哪怕是拿了我的私房供他上學堂,我也是願意的!」

    春瑛忙加一把火:「可不是嗎?就算孩子將來做不了官,買個小莊子做地主,日子也自在得很。說不定等爹娘年紀大了,他會孝順地接你們過去住呢!」

    路有貴笑了,叩了春瑛的腦門一下:「鬼靈精!如今會哄人了?」

    「哪有?!我絕對沒哄你們!」春瑛兩眼直射出真摯的目光,「姐姐說過不想給人做妾,可是府裡的小廝差不多年紀的,她都不大看得入眼。爹想想,別的管事有適齡兒女的,不是多半跟外頭結親了?木家固然很好,但花無百日紅,誰知道他家會不會衰敗下來?要是他家出了事,連累了咱們家,豈不是害了姐姐,又害了我們自己?跟府外人結親,就算在府裡得罪人丟了差事,也有個退路呀!」

    這句話說中了路有貴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轉頭對妻子道:「說起府外的人家……前兒啟大奶奶到鋪子裡買衣料時,是不是提過她有個兄弟?」

    路媽媽立時記起來了:「是、是,我原想著她家不大如意,還要三不五時到府裡打秋風呢,就沒怎麼理她,她的兄弟……只怕不好吧?」

    春瑛記起秋玉提過的一位「遠房奶奶」,忙問:「可是本家的少奶奶?她兄弟是什麼樣的人?」

    「不清楚,待我去把打聽打聽。」

    路媽媽不大贊成:「不好不好,他家若是家境好些,又何必天天都老太太面前湊趣?我早聽說,啟大奶奶娘家在城外,只比一般的農戶好些而已,因仗著老子救過啟大少爺一命,才結成這樁親事的。既然指望秋玉嫁個好人家,日後的兒女能掙個好前程來,還是找找讀書人家吧。我看東市的毛秀才就不錯。」

    這回輪到路有貴搖頭了:「毛俞佳那廝,不過是讀了幾年死書,認得幾個字,教教小學生不要緊,要中舉卻是休想。況且他平日最是清高,哪裡肯跟我們這樣的人家結親?再說他年紀也比秋玉大了十歲。」

    眼看著父母就要爭論起來了,春瑛忙道:「別急別急,又不趕時間,只要爹娘拿定了主意,慢慢打聽就是了。一定要是人品好,人又有出息的那種,還要不嫌棄咱們家是奴籍的,等打聽好了,再告訴姐姐,想法子讓她去悄悄瞧幾眼。不過木家那裡,爹還要想法子推掉才好,別得罪了人。」

    路媽媽一拍大腿:「這有什麼難的?!木家的最信鬼神,拿了你姐的八字去請先生說,兩人八字不合,不就完了?這事兒交給我,用不著你操心!」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終於說動了父母給姐姐找一戶平民人家了,接下來還有好些年的時間,待她慢慢籌劃吧。

    匆匆做好了桂花糕,她找個籃子放好,又將一張紙條遞給父親:「爹如今做綢緞生意,若是需要找地方進貨,這裡有幾個人,都是外地客商,每年進京都在通惠橋附近的六元客棧住。他們幾家的綢緞料子好,價錢也公道,爹要是去找他們,就報上胡飛大哥的名兒,或是我的名兒,他們認得的。」又瞧瞧在炕上玩耍的弟弟:「小虎真的應該學點東西了,哪怕是三字經或是數數兒。我知道爹很忙,但為了日後,這些事還是別忽略的好。」頓了頓,怕父親聽不進去,又添上一句:「咱們家如今跟從前不同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的,小虎長大了,還要接爹的班的,是不是?」

    這話一說,路媽媽就高興了:「說得是!他爹,今晚上你教兒子數數兒吧?等明年他再大一些,就教他撥算盤!」

    路有貴想了想,便答應下來。春瑛的心情彷彿飄在天上似的,一手拎著桂花糕,一手拿著給青姨娘的節禮,愉快地離家返回花園。

    她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年,總算成功了一回。還有比這個更讓更人高興的嗎?

    經過周念的院子時,她曾想順道去看看他,但見到門上有鎖,便知道他還在外書房,抬頭看看圍牆內,棗樹的枝頭早已掛滿了果子。想到上一回來時,棗花都還沒見影兒,現在卻已開花結果了。

    有時候,這世上的事往往會在不經意時給人一個驚喜,是不是?她從前會不會太過急躁了?其實只要找對方法,很多事都會變得容易起來。

    春瑛仰頭看著牆那邊的棗樹,只覺得秋日的煦陽格外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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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08:38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秋日生香

    春瑛深呼吸一口猶帶著棗兒清香的新鮮空氣,正打算轉身往園門方向走,卻聽到不遠的巷口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春兒?」她循聲望去,居然是周念,心中一喜,正想打招呼,卻發現他身後跟著一個面生的少年,十二三歲年紀,一身小廝打扮,滿眼好奇地望著自己。

    春瑛猜測他大概是侯爺和三少爺給周念安排的那個小廝,有些拿不準他是否信得過,便強自按捺下看到周念的驚喜,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念……念哥兒,你回來了?」

    周念高興地快走兩步上前道:「你怎會在這時候來?幸好今日府裡發了過節的賞賜,我提前將東西帶回家來,才遇上了,不然你可就要撲空了。」

    春瑛暗暗慶幸,但還有些放不開:「我今日回家,現在是要回府裡去了,只是路過這裡,想著順道來看望一下。念哥兒近來可好?有沒有活要我幫著做 ?」

    周念察覺到春瑛對身後少年的顧忌,不由得有些懊悔,只得補救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件事要求你呢,還想著什麼時候要托個人捎信過去。」接著又給她介紹那少年:「這是小遙,與我一起在外書房當差。小遙,這是春兒,原是三少爺的丫頭,曾替我收拾過房子,平日偶爾也會來幫忙做些活。」

    小遙笑著作揖道:「原來是春姐兒。念哥兒的話忒抬舉我了,其實我不過是個倒茶掃地的小廝,給念哥兒打下手的,平日在他家幫著做些雜活,怎的從前沒見過姐姐 ?」

    春瑛回禮道:「我如今換了差事,不在三少爺院裡了,先前幾個月都不得空,今兒偶然回家,才從這裡路過罷了。」因不想小遙再問下去,便轉向周念:「念哥兒要找我做什麼?」

    周念忙開門進院子,從屋裡拿出一件衣裳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小心掛破了一個口子,我不會做針線,小遙也是門外漢,正煩惱過節時怎麼辦呢,你來得正好,能不能……幫我補一補?」

    春瑛爽快地應了,才接過衣服,便聽到小遙道:「念哥兒也太講究了,後街那群閒在家裡的大嬸們,個個都會補衣裳,偏你不肯找她們來補,我到今日才知道,原來念哥兒只信一個人的手藝。」

    春瑛覺得有些奇怪,見周念面露為難之色,更是詫異。他從前幽居在園裡時,穿的衣裳就是暗中找外面的裁縫做的,照理說不會嫌棄才是,何況自己去了霍府兩個月,又不知幾時會回來,他沒理由死等自己啊?難道是衣裳有問題?

    她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那衣裳是半舊的,料子卻很好,只是看起來至少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應該是從前還在竹夢山居時做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照理說,三四年前周念「還在」鹽場,不可能穿這麼華麗的綢衣,交給不知底細的婆子媳婦去做,人家一好奇,八卦一下,很有可能會洩露秘密。

    春瑛暗歎周念的小心,笑道:「我記得這是哪位少爺賞你的?料子倒好,只是這個花色有些舊了,如今在外頭也少見。大過節的,為什麼不找人做件新衣裳穿?還要特地尋這個出來?」

    周念眼中一亮,不由得慚愧,自己竟連這麼簡單的借口都沒想起,忙道:「不過是偶爾隨侯爺見外客時穿穿,平日哪個耐煩穿它?因是少爺賞的,我怕給不認識的人補了,流傳開來,反為那位少爺添麻煩,因此便收起來了。原本我不知道你會來,還從為今年中秋不能穿它了呢,沒想到你來得正巧。我記得家裡是有針線盒的,你稍侯,我馬上給你找出來。」說罷就去翻箱倒櫃。

    最後還是小遙把東西找到了,又勸周念:「念哥兒,你就是太小心了,大少爺可不是二少爺那樣的人,待人最是和氣,侯爺又看重他,不過是賞件舊衣裳,沒眼色的才會說他閒話呢!」

    周念的年紀與大少爺李敬最相近,身量也相仿,加上二少爺除了姑太太出殯時回家住過幾日,便一直留在山上,難怪小遙會這麼想,周念與春瑛都沒糾正他,只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微微一笑。

    春瑛經過兩年歷練,針線功夫早已非吳下阿蒙了,當即三兩下補好了衣裳,交給小遙:「回頭洗洗熨一熨,穿起來才好看。」又對周念道:「從後再有衣裳,若我不方便,只管交給別人做,這府裡的僕役,若家裡沒有女眷,都是這麼做的,不用怕麻煩別人,一次花個一二十文的,那些嬸子們也樂意接你的活。」從前她家落魄時,母親也是靠替人縫縫補補賺錢貼補家計的,想必整條後街的居民中,際遇相似的媳婦子還有很多。

    小遙聽了笑道:「這話說得是,我每每從後街走過,總有人抓著我問念哥兒的事呢,誰叫念哥兒長得好模樣,又一肚子才學呢?!」

    周念瞥了他一眼,心裡已明白了春瑛的意思。他現在跟從前不同了,是「光明正大」地在侯府「為奴」,不必再藏著掖著,其他僕役如何做,他就跟著學,若是因心有顧忌而不與人來往,處處表現得與眾不同,反倒會引人注意。於是他想了想,便道:「春兒說得有理,那就請小遙替我物色一位針線活好的大娘吧,眼看就要入冬,我想要做兩件厚些的棉衣。」從前那些衣物,其實都不是一個「小廝」該穿用的,他要盡量跟其他小廝保持一致。

    小遙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盤算著是不是找自家姑母領了這個活,他跟在周念身邊幾個月,自然知道後者很得侯爺看重,錢包充足,不愁付不出工錢來。

    且不說小遙在一旁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春瑛見周念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心裡也很高興,便從袖裡掏出一個手帕包來,道:「過節了,我忘了帶禮物來,這是家裡做的一點糖桂花,念哥兒別嫌棄,就當零嘴吃吧。」說罷放到桌上,笑道:「我該回去了,你多保重。」

    周念點點頭,一路送她到院門,微笑道:「保重……不怕擔憂。」春瑛笑著點頭而去,還隱約聽到門裡傳來小遙和周念的對話:「念哥兒,那春姐兒跟你是啥交情?好像很關心你?」

    「休得胡說,她只是順道來看看,她雖然是三少爺派過來的丫頭,如今卻換去侍候別的主子了,你不要到外頭胡說八道,叫她為難。」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告訴人去就是。你說今日有新書借我,是哪一本?」

    「這一本《東田文集》不錯,你——那糖桂花是人家送我的節禮。」

    春瑛偷笑著敲響了園門,跟三清打了聲招呼,想了想,便悄悄昧下兩塊桂花糕請他吃。

    三清有些扭捏地笑著接過:「這個好,這個……甜。」可惜他的笑容殺傷力太大,春瑛有些承受不起,乾笑著回答:「你喜歡就好,今天辛苦了。我要走了,再見。」然後飛快地跑了。

    回到園裡,秋玉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自然又是一番數落。春瑛委屈地道:「做糕總要花時間的,我事先跟表小姐說過,她們不會怪我們的。」

    秋玉瞪她一眼:「你當我像你這麼閒?!」又瞥一眼籃中的糕:「這是……新做的?這麼多?你採的桂花可是全用上了?」

    春瑛笑道:「那是哄人的,做桂花糕得用糖桂花,要事先把新鮮花兒風乾,一時半會兒的哪裡做得及?這是用家裡的糖桂花做的。娘愛吃糖桂花,院子裡又有桂樹,我猜家裡一定有。」

    「你就不怕被人拆穿?」

    「怕什麼?我跟她們共事了幾個月,知道她們的底細,若是熬個藥汁、者個燕窩粥什麼的,她們還算內行,但說到正經做菜做糕點,她們哪裡及得上我?不過是舌頭厲害,能嘗出味道好歹罷了。就算是青姨娘,也只會炒幾個小菜,熬幾款補身湯而已。」

    秋玉白她一眼:「別太自大了,你那點本事要跟紅豆綠豆姐妹倆比,還差得遠,有什麼可誇耀的?!」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因是自幼進府侍候,她在廚藝上,跟玲瓏她們沒什麼兩樣,要她分辨一碗湯的味道濃淡,自是沒問題,但要她親自下廚煮,卻遠不及妹妹了。春瑛這話,好像在打趣她似的。

    春瑛自知失言,忙笑著挽過姐姐的手臂,湊進了小聲對她說:「閒話休提,我見過爹和娘了,也勸過他們。原來他們真的看中了一位管事的兩個兒子,一個是跟著他老爹跑腿的,一個在咱爹手下做夥計,只是還沒定哪一個。幸好我會說話,終於勸動他們,給你在府外頭找一個好人家,而且找到人從後,會讓你先看一眼,等你點頭再去說。可放心了?姐,你這回可得好好謝我。」

    秋玉的臉色先是發白,繼而飛紅,到最後幾乎算是通紅了,咬咬唇,啐了春瑛一口,便撇開頭去不說話,但眼中卻微微露出一絲羞澀的喜意。

    春瑛嘴角念笑,悄悄打量她幾眼,隨手折了幾枝半開的素菊,打算拿回去替換供在姑太太靈前的鮮花,只覺得今日的素菊比往日更加清香……

    一進院門,秋玉便飛快地將籃子塞給妹妹,逕自跑回房間去了,春瑛拎著東西來到青姨娘房裡,道:「做了一些,但時間來不及,剩下的桂花只好慢慢料理。這是我娘送姨娘的節禮,一點小小心意,請姨娘別嫌棄。」

    青姨娘見了笑道:「你娘越發客氣了,都是自己人,意思意思便罷了,何必送這麼多……」想想便覺得慚愧:「我原本還想讓太太將你們一家討來,好生看顧呢,沒想到接連發生這麼多事,連太太都……就耽誤了,還好如今他們憑真本事熬出頭了,我心裡才好過些。」

    春瑛心裡念了聲「阿彌陀佛」,嘴裡卻安慰道,「我娘不在意這些的,她還總是跟我們姐弟說,年輕的時候在姑太太面前出差,姨娘十分照顧她呢。」

    青姨娘笑笑,見桂花糕甜香撲鼻,忙道,「拿碟子分了吧,先送一碟到太太靈前上供,其他的叫玲瓏和東兒、菊兒來幫忙分派,送到各處去。我們只留兩碟就夠了。」

    春瑛忙去叫玲瓏她們,玲瓏推說大少奶奶來看表小姐,她要在屋裡侍候,便只有東兒菊兒來了。

    春瑛面對東兒時,仍記得擺出一副臭臉來。東兒撇撇嘴,拈起糕吃了一口,道:「太甜了,小姐不愛吃這樣的。」春瑛涼涼一笑:「愛吃不吃,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的口味?」說罷也不管她的反應,逕自拿起花和一碟糕進屋,任由東兒在身後跺腳。

    姑太太的靈位擺在廂房右手邊的帷簾後,旁邊隔了一扇碧紗櫥就是表小姐的臥室。春瑛聽到裡面有人聲,便知道是表小姐跟大少奶奶在說話,玲瓏在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拿著白瓷碟子,便豎起食指無聲作出「噓」的口形來。春瑛會意地點點頭,放輕腳步轉進帷簾後去了。

    放好供碟,換下萎掉的素菊換上新的,再小心地摘去殘葉,並點上一柱香。春瑛在供案前忙活著,碧紗櫥那頭卻隱隱約約傳來表小姐的聲音。

    「這幾個月……我總算知道什麼是世態炎涼……除了外祖母和舅舅,這府裡也就是大表哥和大表嫂真心待我了……」

    「表妹千萬別多心,只不過是快過節了,大家都忙得很,才稍稍冷落了這頭……」這是大少奶奶在說話。

    表小姐冷笑:「我還分得清真心假意。大表嫂只需看有些人從前待我是什麼態度,再看如今待我又是什麼態度,便知道了。我不忍心叫外祖母傷心,只有對著大表嫂才敢說兩句心裡話,大表嫂也不必擔心會有人亂傳出去。我手底下的人還沒這麼糊塗!」

    春瑛大汗,猶豫著是不是該退出去?不過自己本不是有意偷聽的,主動出去,玲瓏會不會反而起疑?

    表小姐繼續道:「大表嫂不必擔憂,我不過是因年紀小,外祖母又傷心於母親病逝,方才寄居在此幾年,替母親盡孝罷了。等我除了服,自有我的道理,難道離了這府,我就真沒有依仗了不成?」

    大少奶奶勸她:「別衝動,老太太和侯爺都是真心疼你,你一個女孩兒,出去了怎麼過活?難道真要投靠你叔叔和兄弟去?他家素有清寒之名,你即便有田莊的出產,到底不如在這府裡過得自在。」

    「這個大表嫂就不必操心了。」表小姐頓了頓,「難道南邊還沒信回來?朝廷也該有章程了,大表哥還沒聽到風聲麼?」

    大少奶奶吃了一驚:「怎麼?船隊不是被朝廷收回去了麼?!」

    春瑛也跟著吃了一驚,難道這件事還有回轉的餘地?!那……胡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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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08:55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東風壓倒了西風

    碧紗櫥裡,表小姐語氣淡淡地道:「母親臨終前雖有書信和遺言留下,但只想到了我和弟弟的安危,卻未免忽略了南邊的夥計們,若朝廷接手船隊,必然會另派人手,那些夥計們世代為我霍家執役,若是從此失了生計,豈不是我霍家誤了他們?因此我另寫了一封信,連同信物與母親的信一併送進宮中。信上所言……卻不是將船隊獻與朝廷,而是獻與聖上。」

    春瑛立刻想到,朝廷與今上……是公家與私人所有的差別嗎?

    卻聽到大少奶奶不解地問:「這有什麼不同?都是獻與皇上的?」

    「當年太宗皇帝開海禁下南洋,參與的共有五家,後來又添了四家,只是百年沉浮,如今只有六家仍在,其餘的不是斷子絕孫,就是壞了事被朝廷收回去了。先帝在位時,將原為內庫所有的幾支船隊都劃歸戶部,由戶部著人監管,入息卻是一年不如一年。聖上親政不久,正欲大展鴻圖,又不能將戶部的銀子拿來自個兒使,與臣下相比,為免相形見絀。我獻船隊,卻是正中他意。況且我在信中明言,情願將家財盡數獻上,只求聖上能留下霍家船工。」

    大少奶奶大吃一驚:「這……你這又是何必?!夥計們的生計固然要緊,也用不著你傾家蕩產呀?!」

    表小姐輕笑:「大表嫂何必著急?我話還沒說完呢。今上是位仁君,我在信裡明言獻船是先父遺志,如此忠臣,今上怎會薄待他的後嗣?因此皇后娘娘專門派了密使來相告,霍家的銀子仍是霍家的,船工也會留任,而且從今往後,霍家每年都能得到船隊的一成紅利,除非霍家子弟犯了謀逆大罪,不然這項皇令是鐵打不動的。」

    大少奶奶驚喜地道:「真的?那可太好了!有了這一成紅利,我和你大表哥也不必擔心你姐弟二人日後的生計了。聖上真真是位仁君!」

    春瑛聽得皺眉頭,天底下真有這樣的好事嗎?有人獻了金山銀山到皇帝面前,皇帝還會分兩塊金子給那人?不過做皇帝的,肯定要表現一下自己的仁愛的嘛,說不定是做給看其他大臣的,好顯示自己是多麼的仁慈寬下。

    表小姐接下來的話間接證明了她的猜測:「聖上固然是位仁君,但……船隊總是要人打理的,聖上若不想交給戶部,能留用霍家人,也是省了力氣。我已寫信給管事,讓他對前來監管的大人效命,每年那一成紅利中,我會抽取其中三成貼補夥計船工。只要聖上厚待霍家一日,霍家人自然效忠聖上一日。另外幾家知道了,必會有感於聖上的寬仁,日後待聖上也會親近些。」

    大少奶奶歎道:「原來如此……這也是好事,既是你霍家用慣的人,自然是向著你的。」頓了頓,「雖說管事是新安排的,但你大表哥先前找的幾個人,都很可靠,有他們看著,料想這一成紅利也不會被人打了折扣。」

    春瑛微微點頭,眼角瞥見玲瓏在外頭晃了晃,似乎在看自己,才記起自己在裡頭已經有些時候了,忙匆匆整理好供桌上的東西,拿了殘敗的花枝輕輕走出去,心中一動,湊到玲瓏耳邊小聲說:「外頭又人來人往的,姐姐得了空勸一勸小姐,別在這裡說要緊事,真要說,也要派人守著門口好。」

    玲瓏原本有些警惕的目光放柔了些,輕輕點了點頭,便擺手示意她出去。春瑛逕自出門,心中卻是一片歡喜。

    今天的好消息真多,不但姐姐婚事有了著落,脫籍有了希望,連南下的胡飛也保住了金飯碗,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將來回到京城時,已經得償所願,功成名就。

    她開開心心地幹活去了,卻不知道在她走後,玲瓏便把她的話稟告了表小姐。

    表小姐霍漪皺眉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外祖母一番好意,新院子又尚未整修好。況且外祖母手下的人都是懂規矩的,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若這都要防備,我索性不用說話算了!」

    玲瓏不敢插嘴,大少奶奶荊氏便笑著對她道:「原是你的丫頭細心,正該誇她才是,你何必發火?」

    霍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原是我說錯了,大表嫂莫怪。只是……」她臉色白了白,「這滿府裡,最要提防的那人,如今待我甚是冷淡,想必不會再平白無事派人來偷聽了。而我身邊使喚的,又都是可靠人……再說,我在外祖母的院子裡住著,還要防備人,豈不是叫外祖母不快?」

    大少奶奶歎道:「我說句真心話,妹妹莫惱。妹妹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只是你到底還在病中呢,年紀又小,正該將煩心事一併拋開,放開胸懷好生休養才是。整日這般竭盡思慮,處處小心,就是沒病也要鬧出病來。我知妹妹心中有許多不平,但這人世間,焉能事事如意?看開些,也是對自己好。」

    表小姐似乎有些哽咽:「大表嫂這話說的是正理,我如何不知?只是……世態炎涼,人心難測,這是世上象大表哥大表嫂這樣,不肯錦上添花,只願雪中送炭的,又有幾個?人人都是趨炎附勢的,不知幾時,便暗中算計你一把……」

    「我正要勸你這一條。這世上,即便是骨肉至親,也講究個「禮」字,你敬人一尺,人家便敬你一丈,不管心裡是什麼念頭,你都不能丟了這個「禮」字。妹妹樣樣都好,就是性子倔些,從進府那一日起,便像渾身長了刺似的,說話做事都不夠和柔。在老太太和侯爺面前倒還罷了,待其他人,便顯得有些過於傲氣。我與妹妹相處久了,自然知道妹妹不是這樣的人,只是……別人與你相處得少,自然會有想法。」大少奶奶淡淡地笑道,「妹妹興許會覺得我這話刺耳,只是我實在不想見到妹妹在這樣孤僻下去。即便是守孝,也可以陪老太太多說說話,或與姐妹們一處學針線,太太那裡,也可以時常去請安。想必姑太太在天之靈,也是希望妹妹能與我們全家上下相處融洽的,你說是不是?」

    霍漪被她說得低頭喫茶,玲瓏有些急了,插嘴道:「大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大少奶奶瞥了她一眼:「我怎的不知?只是對待長輩,總不能忘了禮數,老太太疼妹妹,見妹妹知禮,自然添了憐惜。妹妹原是金山伯府的掌上明珠,想必是從未受過委屈的,我也是心疼妹妹,才逾禮說出這番話來,妹妹若聽不進去,只當我胡說便是。」

    霍漪含淚搖頭道:「我知道大表嫂是好意,從前在家,有父母寵愛,沒人會給我氣受,如今我沒了父母,再擺架子,便討人厭了。」她伸手握住大少奶奶的手,「好嫂子,從來沒人這樣苦心勸我,多謝你提醒。往後我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你多多教導。」

    大少奶奶雙眼也濕潤了,雙手反握住了霍漪的手,心中逐安定下來。

    日子一天天流走,過了中秋,便是重陽,丫環們身上也添了裌衣,針線房也開始趕製冬天的棉襖了。

    路家斷斷續續傳了信進來,秋玉的婚事,已經跟木家達成了諒解,據說木管事夫妻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歎息自家兒子八字沒生好,不能與秋玉這樣的好姑娘相配,聽得春瑛大汗。

    不過木娘子也幫忙介紹了一戶人家,姓陸,家住崇文門外的喜鵲胡同,有一座三進的小院子自住,另有兩個大雜院是出租給人住的,在城外也有百多畝田地,算得上是殷實人家。上頭沒了父母,原是一根獨苗,只是有一點,腳有些跛,不過長相還算端正,一心要取一房才貌雙全又能管家的妻室,因為要求太高,今年都二十有五了還未娶成。

    另外,那位侯府本家的啟大奶奶趙氏也聞訊再度上門,她那兄弟原是村裡的秀才,人才也過得去,據說先生很是看好他明年的秋圍成績。曾有許多戶人家上門提親,他家都沒點頭。啟大奶奶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因為她認為,兄弟以後是要做官的,跟小門小戶的女孩兒結親,將來拿不出手,因此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只可惜她能耐有限,求不來琉璃翡翠這樣的一等大丫頭,秋玉在二等中也是頂尖的了,父親又是位管事,她才誠心誠意地來求。

    路有貴夫妻很是為難,這兩戶人家,各有各的好處。陸家家境殷實,可惜男方有些殘疾,而趙家前程看好,卻略嫌清貧了些,又是在城外,若不是有個秀才功名,路家萬不會將女兒嫁到鄉下地方。無奈之下,只得將情況寫了簡略,悄悄托人捎進府裡,讓女兒自行選擇。

    自打秋玉收到家裡的信,便整日躲在房裡不肯出來。春瑛知道實情,便偷偷取笑,笑得姐姐滿面通紅地打人,才正經起來幫她分析。與秋玉要好的珍珠、紋玉等人偶然聽到風聲,都來幫著出主意,臊得秋玉恨不得躲進被窩裡。笑鬧一番,連別的丫頭也察覺到了,竊笑不已。早有人報到老太太面前,因那丫頭說得俏皮,討得老太太歡喜,她難得露了笑臉,道:「既如此,就讓她好生挑去,等定了日子,我送她一付妝奩,叫她風風光光出閣!」這話一出,丫頭們越發起哄了。

    南棋倚著廊下的柱子淡淡地笑著,見春瑛從屋裡擠出來,邊看熱鬧邊笑,便道:「你說哪一家好呢?」

    春瑛一怔,回頭笑道:「哪家都有好有壞,且看姐姐怎麼選,不過最後還是要見過本人才能定。」

    南棋有些意外,笑了:「你們姐妹倒有一對好父母。我實話與你說,若換了是我,便選那姓路的,別跟府裡有瓜葛才好。」

    春瑛回頭看她,她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走了,春瑛皺眉,覺得她是不是知道什麼,忙追過去,卻有一個人影匆匆從院門外衝進來,一個眼錯不見,便撞到春瑛身上,兩人撞成一團,摔倒在地。

    春瑛頭昏眼花的,唉喲兩聲,睜開眼一看,那滿身狼狽,頭髮散亂的丫環,不正是曼如嗎?

    只見曼如滿面淚痕,眉間輕蹙,小臉脂粉未施,黃黃的,消消瘦瘦,倒讓人生起幾分憐意。

    可惜春瑛心中一絲憐意也無,一見她便眉頭大皺:「你走路不會看路嗎?怎麼胡亂撞人?!」

    曼如眼中的淚意更盛了,彷彿承受了莫大的委屈,貝齒緊咬下唇,睫毛一顫,便要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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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春瑛一見曼如那張可憐兮兮的臉就心生厭惡,不由得想起從前她剛扮完可憐轉頭就使壞的種種,冷笑道:「曼如姐姐要哭也該選好對象,對著我一個小丫頭哭做什麼?難不成我會因為你掉了幾滴淚,就把銀子掏出來任你使?!」說罷一撐地面跳起來,拍了拍裙上的塵土,居高臨下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姐姐可看清楚了,三少爺不在這裡!」

    曼如咬著唇,眼淚便如珍珠一般掉落:「為什麼……你們都容不下我……為什麼要欺負我……我做錯了什麼…… 」

    春瑛忍不住冷笑,想要刺她幾句,南棋走過來輕輕扯了她一把:「別理她,這裡不是我們的院子,且由得她去。」

    春瑛一想也是,便與南棋一起轉身走了,丟下曼如一個愣在原地,想要哭訴什麼,也沒有對象,其他丫環都是偷偷看她一眼,就各忙各的去了,她心中頓時鬱悶不已,只覺得有一團棉花堵在心口,憋得難受。

    春瑛遠遠看著,撇撇嘴,對南棋道:「這人在院子裡也忒礙眼了,不如跟老太太身邊的姐姐們說一聲,請她們將她趕出去吧?這裡可不是讓她哭鬧的地方。」

    南棋抿嘴微微一笑:「怕什麼?橫豎不與咱們相干,她鬧得不像了,自有人攆她,你何苦親自出頭?再說,你這些日子就沒聽說府裡的傳言?」

    傳言?春瑛眨眨眼,見她望向曼如,有些明白了:「你是說她跟胭脂暗鬥的傳言嗎?老實說,我沒想到她們會撐這麼久的,這都幾個月了?三少爺怎麼也不管管?他以前最不喜歡自己院裡的人鬧事。」

    南棋只是輕笑,並不說話。春瑛卻覺得有些不對,胭脂以前多低調呀?整天縮在房間裡,連門都很少出,也不跟其他丫環來往,更別說吵架了,對三少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簡直把個未發育完全的小正太當成了超級無敵大色狼!而現在,她居然會跟曼如鬧得全府皆知,傳聞中還是三少爺的心頭肉?!

    春瑛實在不相信,三少爺會任憑傳言發展到這一步,卻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什麼都不做。雖然曾聽說他現在挺得侯爺看重,親自帶在身邊教導,但自己的院子總會有時間打理的,更別說還有露兒這個幫手在。

    春瑛心中有些好奇,猶豫著是不是問問十兒,十兒常回浣花軒找夏荷玩,想必知道一點內情?

    但她很快又想到,這些事根本與她無關,她好什麼奇呀?於是便將這個疑問拋開,打算回房裡做做針線,等過一會兒再去看秋玉那邊如何了。

    正要走人,便感覺到有人扯了她的袖子一把,春瑛抬頭,卻聽到南棋略抬一抬下巴,示意院門的方向:「你瞧,有人來問了,瞧曼如那個模樣,只怕早有準備呢,真不知她又要出什麼妖蛾子了。」

    春瑛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紋玉站在曼如跟前,低頭問了幾句話,曼如便一邊嚶嚶哭著一邊說起自己見同院丫頭胭脂勾引三少爺不務正業,好意勸了幾句,卻受到了對方的侮辱,對方不但慫恿三少爺對自己發火,還把東西砸到自己身上,聽說太太在老太太這裡,才趕了過來。

    春瑛聽得嘴角抽搐,原先聚在秋玉房裡的丫頭們被曼如的哭訴吸引,紛紛走了出來,聽完後卻只是互相對視一眼,便低頭各自散去了。

    紋玉進上房轉了一圈,重新走回來,淡淡地道:「收拾一下,老太太和太太要見你。」曼如眼中露出一絲喜意,忙用手將散亂的頭髮梳了梳,胡亂紮好了,恭敬地跟在紋玉身後走向上房。

    春瑛皺眉道:「她又要害人了吧?這回是胭脂?」南棋輕笑:「誰都不是省油的燈,你當她每一回都能順心如意?」春瑛扁扁嘴:「反正她以前一直挺順心的,倒霉的都是別人,沒辦法,她會拍馬屁,靠山又穩當得很。」照她看,太太居然會重用曼如當親信,真是瞎了眼了!這叫什麼?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不想再看曼如蹦躂的戲碼,春瑛索性轉身回秋玉的房間,見眾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珍珠、琥珀和瑪瑙三人圍著秋玉看那封信,前者一字一句地讀出上面的字眼,其餘兩人便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兩個人選的優缺點,秋玉板起臉盯向別的方向,完全不去看那信,頰上卻緋紅一片。

    琥珀看到春瑛進門,便抬頭笑問:「春兒,你說哪一個當你姐夫好?」秋玉啐了她一口,摔過一個枕頭來:「沒臉沒皮的小蹄子,你既這樣熱心,不如自個兒去嫁好了!」琥珀嘻笑道:「喲,還沒過門呢,倒先喝上醋了?」秋玉又羞又氣,一把將她推下炕,自己爬到炕角打開自己的箱子,拿出一枝細筆來畫花樣子。

    琥珀猶在那裡笑話,瑪瑙見秋玉手都在發抖了,便推了她一把:「你明知她臉皮薄,還笑話她做什麼?快幫著拿主意吧?」

    琥珀揚揚眉:「這有什麼好猶豫的?當然是選趙家好,這個趙增秀才,既是個才子,前程無量,又是親戚,將來秋玉要回府裡請安,也是極方便的。何況啟大奶奶每每來請安,都對我們畢恭畢敬的,有老太太撐腰,她娘家人一定不敢欺負秋玉。」

    珍珠搖頭道:「我倒不這麼想,趙增固然好,但往後要是真當了官,哪裡會看得起咱們做丫頭的?萬一將來他中了舉後有什麼相爺尚書來招他做女婿,叫秋玉怎麼辦?只怕到時候老太太都不好說什麼。戲文裡不是常有這樣的故事麼?」

    琥珀有些遲疑:「可是……那個姓陸的是個白丁,又是瘸子……」

    春瑛瞥了秋玉那邊一眼,見她拿著筆望著白紙發呆,筆下那亂成一團的線條看不出來是什麼,耳朵微微顫動,似乎在用心聽這邊的議論。春英暗暗抿了抿嘴,道:「姐姐們在這裡想半日也是沒用的,還是得打聽清楚才好。」她接過珍珠手上的信,對秋玉道:「姐,咱們捎個信回家去吧?讓爹托人去打聽打聽這兩人的人品性情……還有他門兩家人的脾性呀,住的房子環境呀,家裡的日子過得如何呀……都打聽清楚再說。這是一輩子的大事,咱現在又沒見過人,光看媒人捎來的幾句話有什麼用呀?!」

    秋玉有些驚慌地放下筆,接過信,便捻著紙邊發呆,春瑛索性抽過一張紙,拿過描花樣的筆就寫起來。珍珠湊近了看她寫完,笑道:「到底是跟著表小姐的人,這手字可比我強多了,聽說錦繡玲瓏她們幾個還會做詩呢。」

    春瑛拿起紙吹了吹,笑著說:「我倒沒看過她們做詩,只是曾見她們打算盤對帳。霍家凡是近前侍候的丫頭僕役,聽說全都是識字的,家人生了孩子,長到一定歲數就要開蒙,青姨娘說過,那是霍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

    珍珠驚歎不已,瑪瑙有些羨慕地道:「真了不得,像珍珠姐姐這樣會讀會寫,就已經很難得了,他家居然還讓每個丫頭小子都認字!」

    春瑛笑笑,把信裡的話讀一遍給秋玉聽,又問:「還有什麼要寫上?」秋玉垂首搖頭,春瑛便將信疊好,打算找機會托人捎回家,琥珀一把搶過信:「交給我吧,我娘在二門上當差呢!正好是今兒當班!」她轉身就往外跑,卻剛到廊下就停了腳步,回身對屋裡招了招手,珍珠和瑪瑙走了出去,春瑛也好奇地跟上。

    琥珀指了指院內,春瑛放眼望去,便看到曼如已經從屋裡出來了,臉上淚痕早已不見,低眉順眼地躬身站著,不一會兒,上房的簾子掀起,太太安氏板著臉從裡面走出,來到她身前,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你膽子不小,仗著我疼你,居然敢來驚擾老太太?!」

    曼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從前因想著三少爺的名聲,不敢聲張,多少委屈都吞了,可胭脂今日實在是太過分……再縱容下去,三少爺會變成什麼樣子?!奴婢自知從前不該瞞著太太,太太無論要如何責罰奴婢,奴婢都不會有怨言,只求太太能好好勸勸少爺,將心思放在正經事上。」她聲淚俱下,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定然聞之落淚,只是周圍的大丫頭們卻不肯合作,只是冷眼瞧著,唯有那些不曉事的小丫頭或婆子,在那裡替她擔心。

    安氏放緩了語氣,卻仍有幾分嚴厲:「往後遇到這種事,不管攸哥兒怎麼說,你頭一個就該來回我!哭哭鬧鬧的,叫人看了笑話,豈不帶累了攸哥兒的名聲?!我是見你做事穩當,才將兒子交給你的,你勸不了他,就是你無用,你還有臉鬧到老太太跟前?!」

    曼如把頭垂得更低了,幾呼趴在地面上。安氏還是沒能消氣,瞥見胭脂跟著傳話的小丫頭走進院門,臉色便沉了下來。

    胭脂穿著油綠對襟小裌襖,白綾繡花連裙,腰間繫著海棠紅的汗巾,頭上光光的,只插了一對玉簪子,耳上一對玉墜子一顫一顫的,又乾淨又清秀,襯著越發雪白剔透的膚色,連安氏也不得不承認,她容貌遠勝過曼如,別說自己的兒子一向愛看美人,就算換了別人,也會待胭脂更親近些。

    但承認歸承認,安氏心裡還是不樂意兒子被「狐狸精」教壞的,便板著臉喝斥道:「什麼時候了?!老太太召你,你居然敢怠慢?!府裡正守孝呢,你穿紅著綠的是做什麼?!」

    胭脂本來正要向安氏請安問好,忽然被罵了一頓,瞥見旁邊曼如眼中的得色,勉強忍住氣,低頭道:「太太教訓得是,胭脂以後再不敢了。」

    安氏一拳打到棉花上,心中鬱悶不已,無奈對方不是侯府奴婢,又有靖王妃的面子在,想到自己將桂花外嫁給家人之子,已經受了丈夫嫡女不少怨言,只得忍住氣,決定回房後要把兒子叫來好好說一頓,便一甩帕子氣沖沖地走了。

    曼如臉上閃過一絲愕然,被芍葯小聲喝斥一句,才醒過神來,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胭脂,跟了上去。胭脂冷笑,抬頭逕自往上房走。

    琥珀回過頭來,朝春瑛等人笑笑,吐了吐舌頭:「我的乖乖,這戲碼可比去年在尚書府裡看的那場鬧天宮要有意思多了。」

    珍珠笑著戳了她的腦門一記:「傻丫頭,這跟鬧天宮怎麼比?」

    春瑛跟著她們笑了一場,看看上房方向,又看看院門方向,挑了挑眉,心想今天這一出,到底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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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人上門

    春瑛捎回家的信,沒過幾天便有了回音。路媽媽托了熟人帶了口信進來,叫秋玉九月十六或十七兩天想法子回家一趟暡朄朅朢,漻漣滮漆最好是能過夜。

    春瑛拿不準母親的用意,但捎口信的人卻擠眉弄眼地摷摍摟摓,摞摿摡摶透露了一絲口風:「聽說那日有人要來你家做客呢!可不得讓姑娘去相看相看?」

    春瑛眼中一亮,謝過信使將人送走箘箸箊箋,摥搴摽摋便慫恿姐姐去請假。今天已經是十三了,總得先打好招呼瘧瘉皸監,雒雌雿需免得有事情耽誤了。

    秋玉初時有些扭捏,心裡卻不是不在意的,很快就拿到了假期,因玲瓏正跟琉璃說話,順便連春瑛的假也一併請了。春瑛知道了,也樂意休息一日,替姐姐掌掌眼。

    到了回家那天早上,姐妹倆梳洗過,又吃了早飯,便各自去向主子辭行。春瑛來到霍漪房間時,二小姐宜君與三小姐惜君剛好都在,雖然三個人都表現得很想好好談話,卻始終有些冷場。霍漪似乎很是拘謹,宜君幾次想提起新的話題,都做得不太高明,惜君只會點頭應是,彷彿多說一句話就被人揍似的,畏畏縮縮,兩隻眼睛只盯著桌面上的茶杯。

    春瑛進來稟報要回家的事,霍漪暗暗鬆了口氣,道:「我都聽說了,原是喜事,你回家看看也好。橫豎我這裡沒什麼要緊活計,你便在家過一夜,明日酉時〈下午17點到19點〉前再回吧。」又叫過菊兒,拿了一個鑲了銀邊的烏木盒子來,道:「從前在晚香館時,我身邊的丫頭得你姐姐多番關照,等她好日子到了,我也該送一份賀禮。只是我有孝在身,沒得衝撞了你家的喜氣,只能提前表表心意,算是為你姐姐添妝吧。」

    春瑛忙接過盒子,下跪拜謝。屋裡的氣氛似乎輕鬆了些,二小姐宜君笑道:「秋玉這是真的要出嫁了?往日常跟她一塊兒說笑的,我是不是也要隨一份禮?」又問:「嫁的是哪一家?聽說是啟大嫂子的兄弟,是不是?我很看不上啟大嫂子那個寒酸樣兒,她兄弟能有多好?沒得糟蹋了秋玉!」

    她身後的小丫環小聲提醒她:「二小姐,你不該這麼說,叫太太知道了,會說你待親戚無禮的。」宜君不耐煩地白她一眼:「囉嗦!你不說,太太怎會知道?!成天就會挑我的錯兒,你還是不是我的丫頭?!」那丫頭唯唯諾諾地縮了回去,一旁的翠玉便道:「小姐莫生氣,嘉香不過是擔心您吃虧罷了。」

    宜君冷哼一聲,把桌上的點心盤子往妹妹面前一推:「你方才不是誇這個好吃麼?!怎的一點都不碰?這不是明擺著告訴表姐你方才說的都不是真心話麼?!也不怕給人添堵!自己不爭氣,怎能怪別人怠慢你?!」三小姐惜君驚慌地應了聲,伸手拿了一塊點心,低頭小口小口地吃著。

    霍漪有些尷尬,只能埋頭喝茶,宜君生了一會兒悶氣,才醒過神來,想起現在不是在自己房間裡,只得又重新堆上笑臉,道:「叫表姐看了笑話,我這幾個丫頭都是愛瞎操心的主兒!其實太太正忙呢,哪裡有空理會這樣的小事?她前些天特特把三哥哥院裡的一個標緻丫頭召到身邊,教人《女誡》呢。我昨日去請安時,太太正在看人抄書,又說犯了頭疼,連見我一面的工夫都沒有了。」說罷又對春瑛笑笑:「沒嚇著你吧?你是秋玉的妹子?你姐姐什麼時候出嫁?日子定了就說一聲,我們姐妹也好隨禮。」

    春瑛暗暗抹了一把汗,賠笑道:「多謝二小姐。若小姐們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霍漪輕輕頷首讓她出去,又對宜君惜君姊妹道:「舅母身上不適,我正該去請安問好的。前兒宮裡皇后娘娘賞了幾瓶木樨清露下來,聽說能治秋躁煩悶,舒肝平氣。我一向吃不慣那樣的香甜東西,不如拿來孝敬舅母。二妹妹三妹妹若無事,不妨陪我走一遭如何?」

    春瑛一邊向外走,一邊聽著她們的話,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表小姐怎的忽然對太太關心起來」,眼見著秋玉迎面向她招手,便把這個念頭拋開,歡快地奔了過去。

    這次回家,跟上回不一樣,不但侯府安排了婆子和小丫頭跟車,老太太還特地賞了好幾塊上好的料子並頭面首飾,幾個大丫頭也各有私贈。春瑛秋玉姐妹倆一合計,索性將自己攢的東西一併帶走。春瑛更是想到,表小姐正在守孝,只怕未來兩年時間內都不能穿紅著綠塗脂抹粉了,她身為人家的丫環,自然也要跟著做,便把所有紅紅綠綠的衣服、大部分金銀首飾和顏色鮮艷的絹花一股腦兒打包好,齊齊帶上馬車。

    跟車的婆子有些眼生,自稱姓魏,小丫頭倒是熟人,就是上回春瑛回家時遇到的亭兒。魏大娘大概是聽到了風聲,衝著秋玉笑嘻嘻地道:「大傢伙都聽說了,恭喜秋玉姑娘了!」

    秋玉心中不由得暗惱,疑惑父母怎的這般糊塗,連哪戶人家都沒定呢,就宣揚得人人都知道了,萬一有什麼變化,叫她如何做人?她雖羞澀,到底這幾日被鍛煉得臉皮堅強了幾倍,只是板著臉不說話。春瑛便替她出面笑道:「多謝大娘,到時候還請來喝杯水酒。」魏大娘掩著嘴樂,又罵亭兒:「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幫著拿包袱!」

    一行人齊齊回到陸家院子,路媽媽一聽到動靜,便抱著兒子跑出來,喜道:「可算回來了!真怕你們有事耽擱!快,快進來!」又招呼魏大娘喫茶,後者推說還要回去當差,路媽媽便暗暗塞了一個荷包過去,笑道:「閨女回家一趟不容易,用不了多久又要嫁出去了,大姐行個好,叫孩子在家多留一日,行不?」魏大娘笑得見牙不見眼:「妹子放心,老太太早就發了話,叫她們姐妹明兒吃了午飯再回去呢,這麼長時間,還不夠你們一家人說話?」路媽媽一便念佛,一邊千恩萬謝,又隨手抓了一把曬乾的栗子給亭兒,才把她們送走了。

    春瑛伸手接過弟弟,不解地問:「娘,你這是做什麼呀?你以前待她們從來沒這麼客氣過。」

    路媽媽白她一眼:「你懂什麼?你爹如今在外頭做管事,不把府裡這些大娘大嬸們巴結好了,不怕她們暗地裡說你爹壞話?!」

    春瑛恍然,又道:「娘,我和姐姐今兒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呢,有老太太賞的料子和首飾,也有表小姐送的東西,說是給姐姐添妝。」

    「知道了。」路媽媽淡定了許多,不像以前,一聽說有賞賜,就眉開眼笑,她掀簾子進了女兒們的房間,對大女兒道:「趕緊重新梳洗一遍,換一件鮮艷些的衣裳。待會你木大叔木大娘要帶了那陸家小哥過來吃飯呢。」

    秋玉有些驚慌:「這……這是怎麼說的?事兒還沒定呢,就讓人上門,不好吧?」春瑛也道:「要是趙家那邊知道了,不會有怨言嗎?」

    路媽媽瞥瞥嘴:「啟大奶奶吹破了牛皮,一句實話都沒有,趙家是不窮,也有幾間房屋,幾畝田地,可是她兄弟瘦得像根竹竿似的,一看就不是長命相!又傲氣得緊,家裡父母態度也不熱絡,你爹去他家做客,連杯像樣的熱茶都沒有,只拿清水待客,你爹氣得要走,在門口還遇到一個媒婆等著進門,說是要給一位縣丞家的小姐說親。他家待那媒婆可熱絡多了!我瞧他們家不是真心做親的,索性回絕了啟大奶奶。」說罷又笑著對秋玉道:「你爹已經見過那個陸仁義了,很是不錯,又問了八字,正好與你相配,你待會兒瞧一眼,若沒什麼不好的,今天就把事情定下來!我請人看過你們的八字,今年辦喜事最好,雖有些急,但如今到除夕還有些日子呢,夠兩家籌備的了!」

    秋玉聽得發怔,逐低了頭沉默不語。春瑛哪時知道事情有了這樣的變化?雖然先前看兩家資料時,內心略略傾向於陸家,但還是會以秋玉的想法為重,可是現在,說話就要定下來了,也不給人點時間考慮考慮!她有些著急,忙追著母親跑出去,想要追問原因,卻聽到院門口傳來好些人說笑的聲音,其中一個正是父親路有貴:「孩子他娘!木老哥一家來了!還不快出來?!」

    路媽媽笑著迎出去,又揮手示意春瑛回房間,春瑛一跺腳,鑽回房裡,看到姐姐臉上的茫然之色,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窗外傳來幾個陌生的聲音,其中一個中年男子,笑呵呵地道:「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大侄子,瞧,一表人才不是?」然後便是一把有些低沉的男聲:「見過路叔、路嬸。」路媽媽連聲應著,又勸他們「坐、坐呀,我去倒茶。」

    同時叫丈夫將茶桌擺到院子裡來。

    眾人在院裡坐了下來,藉著桂花香氣和秋日暖陽,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春瑛小心地走到房間外,扒在門上偷偷看了一眼,便飛快地縮回頭,又再探頭去看。

    院子裡,圍著茶桌坐了五個人,除了自家父母,還有一對中年夫妻,穿著都挺體面,顯然便是木管事夫婦了,另有一個高高的男子,國字臉,皮膚有些發黑,倒是濃眉大眼的,看上去挺有型。若照古人對於美男子的看法,他興許不算英俊(因為太黑),但從春瑛現代人的角度來看,卻儼然是位型男鐵漢!

    春瑛眨眨眼,對這個極有可能成為自家姐夫的男人倒是有些改觀,可惜他名字取得不好,陸仁義……路人乙……哪家父母會給自己兒子取這麼悲摧的名字呀?!幸好長得不路人。

    她縮回房間,推一推坐在炕邊發呆的秋玉:「姐,那人瞧著不錯,你在窗縫裡偷偷看一眼?」

    秋玉疑惑地看了看她,咬咬唇,猶豫半日,到底沒忍住,偷偷掀起一點窗縫,往外看了一眼,便迅速縮了回來,臉上一紅,又掀起窗縫看了一眼。誰知這一看,那陸仁義卻正好轉頭過來,四隻眼睛對上了,秋玉飛快地放下窗子,臉紅得像只熟透的蘋果,又是羞,又是悔,又帶了一絲絲喜意,臉上簡直不知該出現什麼表情才好了。

    春瑛見了,暗暗偷笑。看來,這一對……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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