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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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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6:42 |倒序瀏覽
春光裡 - 作者:Loeva

【書名】:春光裡

【作者】:Loeva(柳依華)

【作品】:平凡的清穿日子、傳說的後來、春光裡、生於望族

【簡介】:  

    穿越了,成了家生奴婢

    是安心於平順富足的豪門奴僕生活

    還是選擇充滿艱辛險阻的自由人生

    這是個問題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5 22: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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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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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7:13
第一卷 春臨 一、居然穿越了

    淳英提著包,挪動著勞累了一天的雙腿,艱難地走上最後一級階梯。掏出鑰匙打開門歍殠殞殟,墈墆墂墎無精打采地說一句:「我回來了。」就毫不意外地聽到老媽的追問:「怎麼樣?成了嗎?!」

    淳英頓了頓:「沒……」

    「你咋這麼沒用啊?!」路媽媽左手抓著只撲騰掙扎著的雞,右手操著把銀光四射的菜刀嘀嘁嘈嗷,魂鬾魟魡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廚房裡奔了出來,雙眼一瞪朅朢榰榗,皸監盡瞀就數落開了,「不是說這回一定行嗎?都大半年了貌貍賗賑,鄱鄪鄮鄭還沒找著工作!你看你那些同學,都快轉正了!你連個臨時工都沒找著。我早就說了,不要跟張小美那丫頭混,要不是她,你還在大酒店裡實習呢!」

    淳英聽到老媽這麼數落好朋友,有些不高興,不過沒找著工作,她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只好小聲道:「不怪小美的,是那個胖子經理整天色迷迷地,想對我們這些新人動手動腳,小美也是氣不過……」

    「那是她,跟你有什麼關係?!」路媽媽更生氣了,「她家有錢,想走就走,幹嘛還拉上你?!現在可好,她有門路進了大公司,怎麼不見給你也找個活?你再找不到工作,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

    淳英暗暗撇了撇嘴,十分不以為然。什麼揭不開鍋呀,老媽說得真誇張。雖然老爸老媽幾年前就從國營服裝廠下了崗,但老爸給附近小學看大門,也能領份工資,老媽跟舊同事合夥開的裁縫店,雖然說不上客似雲來,每月也算小有盈餘。再說了,她現在到舅舅家的飯店幫忙,每月也能掙上一兩千,可不是在家裡吃閒飯的。

    但她這麼一說,路媽媽又吹鬍子瞪眼了:「我跟你爸辛辛苦苦起早摸黑,供你上大學,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在你老舅那家小飯館裡端盤子的?!你氣死我了!」

    淳英委屈地撅起嘴:「我在舅舅那裡還幫忙算帳呢!前兩個月因我的主意,他大大賺了一筆,還給我發了三千塊獎金!而且我也有在你店裡幫忙啊,上個月不是才幫你完成了幾單生意嗎?」

    見老媽有再度爆發的跡象,她忙挨過去,稍稍避開了雞和菜刀,討好地撒嬌:「媽,別生氣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現在工作不是難找嗎?我只是想著先就業後擇業嘛,先幹著現在的活,積點經驗,再慢慢再找合適的。我聽小美說她公司附近有家酒店過幾個月要開張,要在年後招人,我到時候過去碰碰運氣,怎麼樣?」

    路媽媽稍稍消了點氣,但還是板著個臉:「那你過年時就少出門,好好在家把課本都溫習一遍,畢業半年了,也不知道忘光了沒有。」她一瞪眼:「不許再跟張小美鬼混!」

    淳英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至於有沒有上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安撫了太后娘娘,她已經累得不行了,回到房間,隨腳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躺,便動都不想動了。

    她心裡盤算著:雖然小美說了那家酒店要招人,可那家似乎只有三星級,真的要去嗎?酒店這行可辛苦得很,如果是大酒店還好,否則她還真寧願在舅舅的飯館裡幫忙,偶爾到老媽的鋪子裡打工賺點外快,等存上幾年錢,再開家小店。自己創業,不怕被拖欠工資,不用受上司氣,壓力又沒那麼大……

    淳英迷迷糊糊地,累得緊了,居然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外面隱隱約約有孩子的吵鬧聲,撐起身體,便覺得頭上發沉,太陽穴突突地疼,不由得暗叫不妙。大冬天的居然就這樣睡著了,肯定感冒了。

    門外傳來的喧鬧聲越發吵得她頭痛,她沒好氣地下床隨便套了雙猩猩大毛拖鞋,打開門衝出去喊:「誰呀?吵死了!」卻發現是自家二叔二嬸正坐在廳裡看著自己,而圍著他們吵鬧著跑圈的,不是他們的寶貝兒子小虎是誰?

    她更頭痛了,這八歲的小堂弟就是顆炸彈,剛才的噪音不用說,肯定是他弄出來的。

    路二嬸正跟路媽媽說話,一臉不好意思:「我也是沒辦法,他爸急著要到通州去一趟,因為要在外頭過夜,我只好陪著去,放小虎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呢,我只得厚著臉皮,求哥哥嫂子幫個忙,讓小虎在這裡住兩天。我們後天就回!」

    路媽媽笑得親切:「一家人客氣什麼?我正想小虎呢,有他在,家裡可熱鬧多了!說什麼兩天?想住多久都行!你們夫妻倆也忙,就交給我吧,等除夕你們再接回去,就這麼說定了!」

    當下兩家家長都皆大歡喜,兩位男士還笑呵呵地約好晚飯時喝一杯哥倆敘敘舊。淳英卻有些目瞪口呆:有這小炸彈在,她可怎麼活啊?

    當下小虎便跳著大嚷:「噢——噢——留下來嘍留下來嘍!姐,我要玩你的電腦。」說著就朝淳英的房間跑了,倒嚇了她一跳,想起存了半年錢好不容易才買回來的新電腦,立刻便追了上去:「別——」

    她腳上穿著大毛拖鞋,走路不如小男孩方便,落後了幾步,一進門,便看到他開了電源,還要翻自己的光盤匣子,忙撲上去攔住,腳下卻踩中先前亂扔的高跟鞋,身體一歪,便倒向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晃了晃,掉下來,正砸中她的腦袋。她只覺得頭頂劇痛,便兩眼直冒金星,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

    等她終於恢復意識時,已不知道過了多久,全身滾燙,嘴中發苦,額頭上痛得厲害。她呻吟一聲,想要睜開眼,卻只覺得全身發軟,似乎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模糊間似乎有個人在她耳邊叫她,語氣十分焦急。她隱約認得那是老媽的聲音,猜想自己大概是撞了頭又感冒病發了,所以病得那麼重,便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沒事……只是著了涼……」嗓子沙啞得快要冒火了,又喃喃叫「水」,恍惚間有人送了杯水到她嘴邊,她急急喝了,嗓子才好過些。

    有人在她床邊哭,又有人在歎氣,是老爸老媽嗎?淳英猜到自己大概是病得厲害了,強睜開眼,用力說了句:「別擔心,我沒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後來她又醒了一回,聽到老媽在跟什麼人吵架,似乎還說了句「貓哭耗子」,難道是跟二叔二嬸吵起來了?其實她只是倒霉,跟小虎沒什麼關係,老媽就別為難小孩子了吧……

    這都是她模模糊糊間地念頭,卻又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就是睜不開眼。等到她終於退了燒,完全清醒過來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裡不是她的房間,甚至不是她家或醫院。房間挺大的,牆上刷著白灰,已經熏得有些發黃了,一頭放著兩個頂櫃和些箱籠,中間一張八仙桌,四張條凳,靠牆供著神龕,龕前香煙裊裊,擺著兩個牌位,房間另一頭是個大炕,佔了整間屋子約四分之一的空間,炕上擺著小桌,還有一溜兒小櫃子小箱子,以及被鋪衣物。而她本人,則正睡在大炕的一頭,身下的床鋪暖烘烘的,身上蓋著大紅花被。牆上、窗上都貼著紅色剪紙。

    這怎麼看都像是鄉下的屋子。難道老爸老媽帶著她回老家了?不對呀,這也不是老家的房子。

    八仙桌上放著黃銅燭台和一個小木桶,她盯著那燭台看,實在想不明白,現在怎麼還有人用這個東西?

    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藍色棉襖,青緞面羊皮背心,醬紫色長裙,一頭黑髮挽了個髻,插著根翠玉銀簪,旁邊戴著兩朵紅色絹花。她的神色似乎相當疲倦,一手揉著額角,一手捧了碗熱騰騰的藥,走到炕邊,正對上淳英一雙瞪得圓溜溜的眼,頓時又驚又喜:「春兒,你醒了?!」她匆匆放下藥碗,朝門外喊:「當家的,春兒醒了!」

    門外有人「哎」了一聲,也衝了進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一身藍色棉袍,頭紮灰布巾,滿臉喜色地衝到炕邊:「閨女,醒了?頭還疼不?」邊說還邊伸手去摸淳英的額頭。

    淳英有些糊塗,這男人分明是老爸,這女人分明是老媽,可怎麼兩人都年輕了十幾歲似的?老爸鼻子邊上什麼時候長了那麼大的一顆痣?老媽居然把眉毛修得這麼彎這麼細?而且,他們居然還穿得像個古人?!

    她試探地叫了聲:「爸?媽?」

    年輕版「路媽媽」卻滿臉疑惑:「你找巴媽媽作甚?明兒初四,她興許會來。」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淳英更糊塗了,她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想法……

    昏迷了,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睡在古色古香的屋子裡,桌上有燭台,兩個男女自稱是她父母(雖然他們事實上的確是),還穿著古裝……

    她決定,再驗證最後一點。

    她伸出手,遞到眼前,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比印象中小了一半,再掀開被子看身體,穿的是交領夾衫和長褲,卻分明是個女童。

    再聽「父母」在旁邊念叨著自己受傷、生病,昏迷了三四天,幾乎以為必死……她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只覺得頭上劈下一個響雷,震得她七葷八素。

    她居然穿越了……

    似乎還嫌她受的打擊不夠重似的,年輕的「路媽媽」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崔家母女!她們害得你受傷生病,生生把個好差事給搶了去!你姐花了多大工夫,才在府裡為你謀了個好缺,這回可便宜那崔丫頭了!都是一樣的家生子兒,誰都不容易,她們母女居然下這樣的狠手,真真喪盡天良!」

    年輕版「路爸爸」隨口應著,見淳英一臉呆滯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問:「春兒,你怎麼了?進府當差的事,這回不成,下回再想法子吧,別放在心上,啊?」

    淳英根本就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裡,滿腦子都只剩下路媽媽剛才的那句話: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

    天啊,來個雷把她劈回現代去吧!別人不是穿公主后妃就是千金小姐,至不濟也是小康之家,掌上明珠,她的穿越卻為何如此悲摧!居然是家生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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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7:44
第一卷 春臨 二、我想回家!

    淳英蹲在門前的台階上,拿著根樹枝在地上胡亂比劃著,雙眼目光渙散,腦中則在思考著非常嚴肅的問題。

    她記得當時自己只是踩上了先前沒放好的高跟鞋,一時沒站穩,才會撞到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其實就是以前的大學課本,或許還有一兩本英語辭典,但放得四平八穩的東西有這麼容易掉到她頭上嗎?就算掉到她頭上,她也沒可能穿了呀?難道她原本的身體變成了植物人?還是靈魂跟現在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交換了?

    她分析來分析去,卻毫無頭緒,額頭似乎又開始疼了。她邊歎氣邊揉著額角,卻聽到了孩子的輕笑聲。

    抬起頭來,她看到對面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旁邊站了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看上去就跟堂弟小虎一般高,正躲在鄰居家的門後看自己,一邊偷笑,一邊竊竊私語。

    想也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好話。淳英暗暗撇了撇嘴,便打算起身回屋去。畢竟是在正月裡,外頭正冷呢,她這脆弱的小身板,還是保重點好。

    正要轉身,那其中一個小姑娘便開口了:「路春兒!聽說你磕了頭,就變傻了,是不是真的呀?」另一個小姑娘在一旁咯咯地笑。

    淳英沒理她們,逕自進了門,還聽到她們在後頭「小聲」議論:「看起來跟從前差不離,她真的傻了麼?」

    你才傻了呢!淳英啪的一聲關上門,便往炕上爬,心中有些鬱悶。

    她穿過來也有些時日了,不知道是病了才穿的,還是穿過來才病的,反正她暈過去時是在臘月二十三,醒來卻已經是大年初三了,整整過了十天,又倒退了幾百年。

    她也說不准自己是在什麼朝代,現在的父母幾乎完全不提皇帝、朝廷之類的事,她又有所顧忌,不敢多問,只能從母親身上的比甲款式推斷,很可能是在明朝,但看到神龕前供奉祭酒用的玻璃酒杯,她又有些拿不準了。或許……明朝已經有玻璃了?

    她現在的名字叫路春瑛,小名春兒,跟原本的名字有點像,虛歲十一了,長相身材與她自己小時候也有幾份象,就是瘦弱了一點。

    而她現在的家庭中,除了父親與母親,還有一位據說是在府中老太太屋裡當差的姐姐,名叫秋玉,以及一個剛滿週歲的弟弟。可巧的是,這位弟弟的小名就叫小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的父母,長得就像她父母三十多歲時的樣子,只是一個多了顆痣,另一個腰身苗條了兩圈(老媽知道了一定會高興死的),而現在,連弟弟也是同樣的名字……

    可惜這位小弟弟現在被抱到姥姥家去了,不然她一定要看清楚,他長得是不是跟那顆小炸彈一模一樣?!

    淳英歎了口氣,環視周圍一眼,忍不住鼻子一酸,整個人撲到被鋪上,只覺得自己好想哭……

    她想回家!

    雖然現在的父母長得像自己的父母,但他們畢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從來就沒有什麼姐姐,更不喜歡跟小炸彈當親姐弟。

    這房子又暗又冷,比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差遠了。雖說那是父母單位分配的房改房,可也是兩房兩廳八十八平,暖氣空調一應俱全,十年前又裝修過……

    她想念她的新電腦,才買了不到三個月,以後用不了,真是太虧了!

    她想念她的電視機,追了一個月的電視劇正準備大結局呢!

    她想念她的猩猩大毛拖鞋,雖然它害她摔了跤,但它在冬天裡還是很暖和的。

    還有床頭的流氓兔抱枕,粉紅小豬鬧鐘,老媽親手織的羊毛手套,用了八年的保溫杯……

    她還想念家裡的抽水馬桶……

    她還能回去嗎?

    她要是沒追小虎就好了,小孩子貪玩而已,他不過是想看動畫片,那就讓他看吧;她要是沒有偷懶,睡著前蓋上被子就好了;她要是在摔倒的時候,沒有倒向櫃子,而是倒向另一邊就好了……

    老天爺為什麼要讓她穿越?!

    雖然看網絡小說裡,人人穿越好像很爽,但現在她只覺得害怕、惶恐,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瞭解的世界,只憑她腦袋裡的那點兒知識,是遠遠不夠的。她該怎麼辦?

    她把腦袋往被子裡埋得更深了,只覺得前途一片黯淡。

    門上傳來聲音,有人進了屋:「天殺的吳婆子!不就是養了個好女兒侍候了二少爺嗎?連姨娘都沒掙上,有什麼可得意的?!居然搶在我頭裡!」原來是年輕版路媽媽,外人都稱為路家的。

    路媽媽罵罵咧咧地抱著一包東西進了屋,淳英慌忙擦乾臉上的淚水,訕訕地爬下炕,有些不知所措。不料路媽媽見她眼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原因怎麼能說呢?淳英只好扯開話題:「我哪裡有哭?不過是風吹迷了眼睛——您拿著什麼?」

    路媽媽半信半疑:「今兒初九,府裡祭天公,請人唱堂會,主子們賞下許多東西,人人都有份的。我搶了一塊白肉和幾塊雞,還有些糕餅,今晚上咱們也有肉吃了。」她將油紙包的肉放到桌上攤開,濃濃的肉香散發出來。淳英勉強笑了笑:「真好,爸……爹什麼時候回來?」

    「換了班就回來了。」路媽媽美滋滋地擺弄著肉,忽然瞥見炕上的被鋪,面上濕了一塊,而剛才進屋時,她明明看見小女兒正撲在那裡,於是立時變了臉,「你明明是哭了,做什麼瞞我?是頭上疼得厲害?還是誰給你氣受了?!」

    淳英張張嘴,不等她糊弄過去,路媽媽已聽到門外傳來女孩子的笑聲,隱約在說「路春兒變傻子了」,立時臉一沉:「我就知道是她!」她回身開門,一腳踏著門檻,兩手叉腰,張口就罵:「哪裡來的黑心秧子?!有爹生沒娘養的東西!這是笑誰呢?!」

    門外的孩子們聞言都停了笑,其中一個女孩子臉漲得通紅,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另一個女孩死瞪了路媽媽兩眼:「路嬸子,你罵誰?是我跟弟弟在笑,你罵誰有爹生沒娘養?!」

    路媽媽剛才只聽見同院馮家的女兒蓮姐的笑聲,哪裡留意到還有這劉家姐弟?劉管事雖然只是負責採買的小管事,卻已是這個院子裡地位最尊貴的一位了,她怎敢得罪他的兒女,只得咬咬牙,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那劉家女兒喜兒見狀,冷笑一聲,便招呼弟弟與蓮姐:「我聽說街口王家今兒也請了戲班子,走,咱們看戲去。」蓮姐立時轉了笑臉,歡歡喜喜地拉上劉家小弟,隨喜兒往外走,到了院門,迎面撞上一名少女,三人都臉色一冷,避了過去。

    那少女容貌頗為秀美,見那三個孩子的冷臉,就像沒見著似的,仍舊裊裊婷婷地回了自家屋子。

    路媽媽透過門縫看到了,暗暗啐了一口:「小小年紀就這麼黑心,以為從此就攀了高枝麼?我就等著看你怎麼死!」回過頭來,看到女兒一臉茫然,便歎道:「可惜你通忘了,不然一狀告到管家娘子跟前,還有這崔丫頭什麼好?哼,母女倆整天發騷,都不是好貨!」

    淳英渾渾噩噩地聽著,卻沒什麼興趣。她早聽路媽媽抱怨過無數次了,自己的前身路春瑛之所以會生病,是住西屋的崔寡婦母女害的,那崔家女兒還把原本屬於春瑛的好差事給搶走了。她不清楚其中細節,路媽媽又只顧著罵,還不許丈夫為崔家母女分辯,因此她對路媽媽的話只是半信半疑。

    她遠遠瞥過崔家女兒一眼,長得還算漂亮,但不過是初中生的年紀,小孩子家哪有這麼多心計?至於崔寡婦,一看就是那種逆來順受的苦命女面相,跟路媽媽嘴裡的「騷狐狸」形象差太遠了。路老爹也說她不是那種人,多半是路媽媽的偏見吧?

    反正現在穿也穿了,怪罪別人,又有什麼意義?

    路媽媽罵了半天,口渴了倒茶喝,卻發現女兒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便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她又以為猜著了女兒的心事:「你是為方才喜兒蓮姐他們笑話你的事傷心?別放在心上。我問過大夫了,你病得這麼重,能不變傻子已是燒了高香,忘了前事,又算什麼?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

    她伸手摸摸女兒身上的棉襖,見還算暖和,便滿意地點點頭,但一握手,就覺得像是浸了冷水,忙將女兒拖到炕上,又脫了鞋:「快暖和暖和,你如今可不能再著涼了!」邊說邊拉過被子蓋住淳英的腿,連手一起塞進去,嘴裡仍在絮叨:「明兒我求求王大娘,借她們家姐兒的手爐回來,你就再不怕冷了,可好?」

    淳英只覺得暖意從被窩沁入手腳,漸漸化入了身體,再漫上心房……看著路媽媽為自己忙碌的身影,她不禁眼圈一紅,口中喃喃:「媽媽……」

    路媽媽正給女兒倒熱茶,聽了她這一句,便笑了:「該不會真糊塗了吧?別人才叫我媽媽呢!」摸了摸杯子,皺起眉:「水都冷了,你等著,我馬上燒去。」

    「不用了!」淳英忙叫住她,「我不渴,真的。」她咬咬唇:「外頭冷,您別出去了,要是生病了怎麼辦?」

    路媽媽覺得她這話有些彆扭:「怎麼好像客氣起來?你明明還記得爹娘呀?」

    淳英心下一驚,不敢再開口了,半晌才道:「我這不是擔心娘嗎?您別管我了,我好著呢。」

    路媽媽又試了試她的額頭,摸摸手,才放下心:「行,趁天還沒黑,我去你姥姥家接小虎回來,你別出門,啊?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說罷笑著收好肉,逕自走了,還仔細地把門關好。

    淳英只覺得心裡發酸,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就像是她沒有穿越,只是回到了小時候而已。其實現在這位,雖然年輕了點,也一樣是她的母親,對不對?她不該對他們有隔閡的,對不對?

    她擦了擦眼睛,只覺得淚水止也止不住,只得去找手帕,卻聽到門上有人輕叩兩聲,便問:「是誰?」

    「我是你崔家姐姐,春兒妹妹,我來看你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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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8:04
第一卷 春臨 三、嫌疑犯



    淳英眨眨眼漻漣滮漆,緒緅綬綽有些糊塗。

    雖然崔家母女否認了路媽媽的指控,但在別人眼中嫚嫩嫞嫛,嘎嗿嘄嘉她們的嫌疑還是很重的。現在自己獨自在家,崔家女兒上門來銦銗銖銪,嵼嵾嶍嶀難道就不怕惹人懷疑?

    也許……這崔家女兒是覺得清者自清?

    門上又叩了兩聲,淳英只好應聲:「門沒鎖滵漻漣滮,嶀嶈嵿嵽請進。」又從被子裡爬出來,隨手整理了一下。

    門外靜了靜漓漎漕漒,鉾銎銙銛才輕輕推開來,踏進一隻小巧的大紅繡鞋,接著,那位有重大嫌疑的崔家姑娘便進了門。

    她年約十三四歲,身段纖細苗條,模樣秀美,膚色白晰,一頭厚密的黑髮綰成雙鬟,纏了紅頭繩,鬢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絹花。她穿著半舊的藍色棉襖,下身是同色的撒花布裙,洗得有些發白了,但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裙下露出半雙紅鞋,鞋面上繡了極精緻的梅花圖樣。

    她進得門來,抬頭看了淳英一眼,便溫柔一笑:「聽說妹妹已經大好了?我特地來看看你。怎麼……嬸娘不在家?」

    淳英搖搖頭:「她出去了。你……你有什麼事嗎?」她心中躊躇,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位嫌疑犯,她什麼事都不知道呢,可別引起別人懷疑了,或許……冷淡些會比較好,她不是早用了失憶的借口了嗎?

    崔家姑娘頓了頓,面上浮現出委屈的神情:「妹妹這是怎麼了?你一向跟我頂要好的,怎麼今兒忽然生份起來?難不成你真的覺得是我和我娘害了你?天地良心!你是親歷的,怎麼就聽信了別人的閒話?!」

    淳英吱唔了兩聲:「沒……我不是……咳……其實我都不記得了,大夫說我發燒燒得厲害,所以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麼?!」崔家姑娘一聲驚呼,眼圈便一紅,「怎麼會這樣……」她匆匆走過來拉住淳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還問:「那你現在沒事了吧?手怎麼這麼冷?」她扭頭看見窗子打開了,便忙走過去關上,回頭再握住淳英的手:「現在可暖和些了?」

    淳英有些不自在:「咳……是暖和些了……」她用力抽回手,退開幾步。

    崔家姑娘臉上閃過一絲受傷,低下頭,絞起了衣角:「你說你忘記了……你是不是聽信了別人的話?也覺得是我害你生了病?」

    「不……也不是……」淳英也跟著絞起了衣角,她該說什麼才好?來個人幫幫她吧!

    崔家姑娘望了她一眼,黯然地垂下眼簾:「若是換了別人,我再不理會的,只是你,我卻不甘心,要跟你把事情說清楚,才不辜負了我們這幾年的情份。」

    淳英眨眨眼,難道她的前身春瑛跟這位崔家姑娘很要好?

    只聽見崔家姑娘說:「這院裡住了五家人,那劉家姐弟向來眼高於頂,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南廂馮家的蓮姐與馬家的兩小子,都慣會奉承,因此他們幾人要好,只有你我二人,一向笨嘴笨舌的,不會討好別人,才會落了單,平日裡,只在一處做些針線,因而我們倆比別人親近。若你還記得往事,自然不會疑我——憑你我的情份,若我真想要那差事,你二話不說便會讓我的,那天消息來時,我也這麼說了,不過是玩笑話,你卻當了真,可見我絕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害你!」

    她說到這裡,有些激動,低頭掏出手帕揩淚。淳英晃眼間瞥見那手帕上也佈滿了精緻的刺繡,見她抬頭,忙移開了視線。

    崔家姑娘又繼續道:「那日院裡其他人都不在,你到井邊洗衣裳,我跟你一邊說笑,一邊幫著洗了兩件,便聽到我娘喊頭疼——你興許忘了,她一向有這病根——因此我便回屋侍候她睡下,後來迷迷糊糊地也睡著了,壓根兒就沒聽見你滑倒的聲音,也不知道外頭下大雪了。等到我醒過來時,就看見你躺在院中,鋪了半身的雪,身子都快僵硬了。我和我娘為了把你拖進屋裡,可費了好大功夫。後來燒熱水、蓋棉被什麼的,就不用說了。我們家並不富裕,為著救你,把家裡唯一的兩床被子都拿了出來,又把特地為過年積下的炭用了,我家裡如今還打饑荒呢,可我和我娘並不在意,都是一個院子的鄰居,總不能看著你出事吧?我們也沒指望別人會對我們感恩,可是也沒想到,會被嬸娘當成是害人的兇手。我娘為了這些閒話,又病倒了,再過幾日,我還要進府,以後該怎麼辦才好呢?」說到後來,她聲音都哽咽了。

    淳英已經從她的話裡猜到了當天大概的情形。這崔家母女說是嫌犯,其實只能算是救援不及時吧?而且還不是故意的,那還真的挺冤枉。想到剛才崔家姑娘對自己又親切又關心,淳英不由得有些愧疚,便訕訕地道:「我娘只是一時著急,但我爹是信你們的。你……你別放在心上……你娘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路大叔是好人。」崔家姑娘抹了抹眼角的淚痕,「不管怎麼說,這些年我們家受了你爹娘不少好處,若不是路大叔一直看顧,興許我們娘兒倆早就餓死了。我並不怪你們,這就是我們的命……」說到這裡,她又紅了眼圈。

    淳英急急找出一條手帕遞過去:「說什麼傻話呢?都說了是誤會,時間長了就沒事了。我也會勸媽……咳……我娘的,你就放寬心吧。」

    「真的?」崔家姑娘驚喜地抬頭,「你真的相信我沒有害你?」

    淳英有些猶豫,見崔家小姑娘又紅了眼圈,忙連連點頭:「相信,相信。我是自己跌倒的,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大雪天,院裡又沒其他人。這都是意外,如果不是你和你娘救我進屋,也許我就凍死了呢。」

    崔家姑娘感動地握住淳英雙手:「好妹妹,有你這句話,別人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了。」

    淳英笑笑,心情也放鬆下來,忽然想起崔家姑娘進門這麼久,自己也沒倒茶,忙起身去拿茶壺,又想起水已經冷了,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燒。崔家姑娘忙道:「又不是外客,倒什麼茶呀?你往日也沒這麼客套,快回來坐下,當心又吹了風,再病倒可就不好了。」

    淳英只好坐回炕上,陪崔家姑娘聊天。對方非常仔細地問了她的病情,吃什麼藥,痊癒的進度,有沒有後遺症……等等,得知她已經沒有大礙了,只需要休養上一個月,就能完全好起來,便鬆了口氣,口稱「阿彌陀佛」。

    她又問了淳英失憶的情況,忘了什麼,還記得什麼,是否認得人……得知淳英把繡花的技藝都「忘」了,不由得睜大了眼:「這可怎生是好?妹妹的針線一向出挑,當初府裡選人,挑上了妹妹,就是因為你針線活好。如今把這個都丟了,以後還怎麼求差事呢?」

    淳英乾笑兩聲,心裡卻想自己還巴不得呢,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家生子,她就沒想過要進府侍候什麼主子,在家裡就算過得清苦些,還算是自由的,何必去忍受當奴才的生活?至於以後,她還小呢(目前的身體年齡還不滿十一週歲),慢慢計劃就行了。

    因此她隨口應付了崔家姑娘幾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就算把針線活忘了,也不會餓死的。」

    崔家姑娘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半日才抬頭笑道:「說得也是,還是妹妹看得開,這回差事沒了,以後再求也就是了。就算當不了大丫鬟,掃地澆花的粗活也是要人幹的。好妹妹,這回你的好差事是我頂了,往後我若出了頭,絕不會忘了你的。你……」她咬咬唇,「你就放心吧!」

    淳英心道別啊,嘴上卻說:「不必費心了,你安心幹好自己的活就行,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不在乎這個。」

    崔家姑娘怔了怔,喃喃道:「你如今……真的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淳英一驚,正要想辦法彌補,卻聽到門外傳來人聲,原來是路媽媽回來了。

    她不是說要回娘家接小兒子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崔家姑娘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白著一張俏臉站起身,見路媽媽進門,便低頭福了一福:「嬸娘。」

    路媽媽抱著小兒子,正高興呢,冷不防一進門就看見害女兒的嫌犯站在那裡,頓時冷下臉:「你來幹什麼?!」看到女兒就坐在邊上,不由得大驚:「該不會又想對我家春兒幹什麼壞事吧?!」

    淳英忙道:「不是的,媽……娘,崔姐姐沒有害我,她是來探病的。」

    「探病?怕是來要命的吧?」路媽媽一聲冷笑,「打量著我家沒大人了,就來耍心計?」她杏眼一瞪:「給我滾!老娘吃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搗鬼?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淳英大急:「娘!你在說什麼呢?!」崔家姑娘眼圈一紅,淚水就湧了出來,咬咬唇,低頭就往外跑了,淳英追在後頭叫她,她也沒回頭。

    淳英只好回屋,無奈地望著母親:「您怎麼這樣罵她?她剛才解釋過了,都是意外,她不是有心的,況且她母女倆只是救援不及時,不是故意害我。」

    路媽媽聞言急得臉都漲紅了:「我就知道!你從前被她哄幾句,就信了她,連好不容易攢下的私房錢都白送給她使,可見她的心機有多厲害!她說沒害你就是沒害了?你又知道多少?!娘是那種無憑無據就胡亂說話的人嗎?!」

    淳英疑惑地眨眨眼,難道……崔家姑娘剛才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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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四、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路媽媽見女兒一臉懷疑,不由得歎了口氣,緩緩道來:

    「那崔家丫頭定是跟你說,她母女倆當日睡著了,不曾聽見你摔倒,是不是?哼,她家沒男人,為了餬口,整日都在做針線,哪裡有空在大白天裡睡覺?別說什麼頭疼不頭疼的話,那崔寡婦自打男人死了,就月月都疼那麼幾回,哄得那些男人送東送西的,哪裡是真有病?!即便真的是病了,睡著了,你摔倒的井口就正對著她家窗子,一抬頭便能瞧見,你又不是啞巴,難道摔了跤還不會叫人?沒有聽不見的道理!」

    淳英張張嘴,小聲道:「也許是我一摔就暈過去了,沒來得及呼救?」她也知道這話有些牽強,就算來不及呼救,一聲「哎呀」總是會叫的,難道剛才崔家姑娘的溫柔親切都是假象?

    路媽媽冷笑:「我原也以為是這樣,因此特地去打聽過。隔壁院子的周大娘,你還記得不?小年時給你做過糖火燒的,她年紀大了,是個半瞎,可耳朵還算好使。那天她在院裡燒爐子,便聽到你叫人,原以為是聽錯了,後來知道你出了事,才跟我說起。你說,這隔壁院子的老婆子都聽見了,她崔家母女倆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

    淳英心裡有些難過,沒想到表面上這麼溫柔的女孩子,居然不是個好人。她從父母處聽說,自己當天本來摔得不算重,腦門上雖然磕了個口子,但只要好好調養,也不會有大問題,讓自己病了這麼多天的原因,其實是失血過多暈倒後,在冷天裡躺了大半個時辰,感染了風寒。大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多小時,當時是在臘月裡,差不多是最冷的時候,她沒在自家院子裡凍死,還真是幸運。

    這麼一想,她也慢慢地回過味來了。她病好以後,「失憶」、「變傻」的傳言滿天飛,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同院的崔家母女當然不會例外。崔家姑娘剛才表現得那麼吃驚,未免太不自然,而且,真心救人的,會那麼明白地暗示別人感恩嗎?

    她真是太大意了!雖說現在她還糊里糊塗的,沒什麼真實感,但被初中生年紀的小姑娘騙倒,還真是太丟臉了!就算是穿越,也不能把腦子穿沒吧?!

    對了,崔家姑娘專找老媽不在時過來,又說了這麼多話,是為了試探,還是有別的用意?她怎麼覺得對方後來那些「關心」的話好像有別的意思……

    淳英正絞盡腦汁想著,那邊路媽媽仍在繼續罵:「……天天對人說自己無辜,還說為了救你用了多少東西。放屁!那明明是你爹兩個月前才送過去的被子!那炭也是劉管事給的!用用又怎麼了?!難道還花了她家的錢?!」她一怒,手上便不自覺地用力一拍,把懷裡的兒子疼得哭叫起來,她才想起自己還抱著一個,忙把他放到炕上:「瞧我都忘了,寶貝兒子,沒傷著吧?」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包裹住兒子的小花棉被,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溫柔地哄起他來。

    淳英目光有些複雜地盯著那一歲大的男嬰,渾身泛起一種無力感。

    果然是小炸彈……

    雖然瘦小一些,黑一些,但那五官分明是堂弟小虎一歲左右的模樣。不過,想想記憶中又白又胖的小老虎,再對比面前這個,淳英心裡還是產生了那麼一絲憐愛。當然,只有一絲!

    路媽媽的憐愛自然比她厚千百倍:「哎喲,我的小寶貝兒,怎麼幾天不見,瘦了許多?一定是你舅媽沒給你餵好吃的!哼,我就知道那婆娘會剋扣銀子!放心吧,我的心肝,娘很快就會餵飽你。」邊說還邊拉開領口,就要餵奶。

    淳英看得眼都直了,忙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把心思放在別的事上。

    如果說她在這個世界的家人跟原本的基本相同,那舅媽怎麼會剋扣銀子不餵飽弟弟呢?她記得舅媽是個很大方爽朗的女人,三千塊的獎金說給就給了。難道這裡的舅媽不一樣?她暗暗警醒,不要把原本的家庭情況套用過來,要小心探聽消息,免得露出馬腳。她對當妖魔鬼怪可沒什麼興趣,更不想被與自己親生父母長相一樣的父母當成是怪物。

    路媽媽一邊喂兒子,一邊哼起了歌,淳英沒聽明白歌詞,但曲調卻頗為熟悉,似乎自己小時候也聽過,不由得心中一軟,緩緩走到炕邊,挨著母親坐下,輕輕抱了過去。

    雖然夾雜了幾分脂粉味,但母親身上的那股奶香味,真的很熟悉,似乎在遙遠的過去,她也曾經聞過。

    路媽媽斜了女兒一眼:「怎麼忽然這麼膩歪?」

    淳英沒說話,只是扭了扭身體,撒著嬌。路媽媽忍不住笑了:「瞧你!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你弟弟都比你乖巧!」頓了頓,她歎了口氣:「為著專心照顧你,我把你弟弟送回娘家,沒成想他居然受了這麼多委屈!若不是因我懷了他,停了差事,家裡也不會清苦到這個地步,還被我弟媳婦瞧不起。原以為你進了府,家裡境況會好些,如今被那崔丫頭搶了差事,你又要看大夫吃藥,往後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本來想早點給你弟弟戒奶的,如今只好多喂些時候了。」

    淳英小聲道:「我會幫著幹活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路媽媽咬咬牙,「本來告個病,遲些時候進府,也不是沒有先例,偏那管家娘子昏了頭,居然說你的病瞧著不能大好了,為免誤了差事,先拿崔丫頭頂上!哼,你的差事是你姐姐辛苦求來,上房指了名的!崔丫頭算哪根蔥?居然就敢頂上?!定是她們母女使得詭計!」

    淳英咬咬唇。她不想進府當什麼差,但聽起來家裡的情況不太好,媽媽似乎很希望她有差事,該怎麼辦呢?她轉頭掃視屋中一圈,再想到大冷天裡,只燒了一個炕洞,還是她睡的那半邊,再想想媽媽晚上還要點著昏暗的菜油燈做針線換錢,她有些猶豫了。

    小虎原本在吃奶,不知為何,還沒飽就把頭扭開了,路媽媽要再喂,他也不理,只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嘴裡發出「波波」的聲音,吐出一個白色的小氣泡,抬頭看見姐姐,便咧嘴一笑,揮動手臂,往她身上撲過來。

    淳英忙扶住他,他只是嘻嘻笑著,向她伸出雙臂,似乎想要跟她玩。路媽媽著急了:「我的小祖宗,快安份吃飽吧,我還要做飯呢!」見女兒對兒子做鬼臉,便輕拍了她一把:「去!別嚇著他了。你先去廚房燒水,再把米洗一洗。」

    淳英扁扁嘴,再朝小虎做了個鬼臉,小虎根本不怕,只是咯咯笑著。路媽媽再拍女兒,淳英只好訕訕地起身,又聽到媽媽囑咐:「穿上那件棉襖再去。」她照著做了,才出了門。

    來到對面的廚房,她看著眼前古老的灶台,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在老家時,也見過類似的,但那時候她還小呢,早早就被大人趕出門了,等到再大些,老家的灶台也換了煤氣爐,她可不太記得這玩意兒怎麼使。

    大概是把盛了水的鍋放上灶,再放柴進灶洞,點火,就行了吧?先去找柴吧。

    門邊就有一堆柴,鍋也有,她忙轉身去打水。

    到了水井邊,她圍著那一尺來寬的井口轉了兩圈,心裡回憶看過的古裝劇裡的情形,估摸出了打水的原理,便拎起井邊放著的綁了繩的桶,往井裡丟去,然後再去轉動轆轤,升起水桶。結果一看,桶中只有小半桶水,心想麻煩點再打一回就是了,卻忽然想到,沒帶鍋出來,這桶又拿不走,她又不能放手,可怎麼辦呢?

    正著急間,崔家姑娘裊裊婷婷地挽著一個籃子走出房門,見狀眨了眨眼:「春兒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麼?」

    淳英回頭見是她,便乾笑兩聲:「沒什麼,打水呢。」心裡卻叫真倒霉。

    崔家姑娘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撲哧一笑:「妹妹定是又忘了拿裝水的用具。」她溫溫柔柔地放下籃子,進廚房取了個小桶來,放在淳英面前。淳英有些訕訕地:「謝謝。」說罷就想把水倒進桶,卻又想起,她不能放手,要怎麼倒水?只好一手抓住轆轤把手,一手去拿桶,不料那裝了水的桶挺重的,她居然抓不住。

    眼看那桶就要掉回井裡了,崔家姑娘忙伸手握住把手,又在轆轤上不知扳動了什麼機關,那轆轤便定住了。她伸手將水桶拉過來,倒水進小桶,笑著捧起往廚房裡走。

    淳英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我來就好。」

    「妹妹先把井上的物事歸置好吧,這邊還是我來。」

    淳英急急回身整理好井上的桶和轆轤等物,進了廚房,才發現崔家姑娘已經燒起火了,回頭看見她,又是柔柔一笑,遞過一個竹筒:「妹妹把火吹旺些,如何?」

    淳英口中應著,接過竹筒,便朝灶洞吹,卻被一股黑煙嗆得幾乎熏倒。崔家姑娘微微笑了笑,細細教給她決竅,不一會兒,淳英便掌握了能吹旺火又不被嗆著的技巧。

    回頭看看崔家姑娘,淳英有些糊塗了。這姑娘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她真的為了搶差事,故意害自己,那她現在又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呢?

    崔家姑娘仔細地示範著淘米洗米的做法,似乎真把淳英當成是忘卻一切、諸事不懂的人了,還一再問她有什麼地方不清楚。

    淳英當然都弄清楚了,有些不自在地道了謝,躊躇片刻,便試探性地問:「崔姐姐,我娘說我原本的差事是上頭指了名的,你能頂了去,是不是有門路?我娘剛才還抱怨呢,說是生了弟弟以後就沒再輪上差了,若你有門路,能不能幫我娘也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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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8:44
第一卷 春臨 五、現實總是殘酷滴

    崔家姑娘臉色一變,手上拿著的裝菜籃子便啪的一聲掉落地上。淳英心道有問題,忙撿起籃子,故意裝作不解:「崔姐姐怎麼了?菜都髒了。」

    崔家姑娘不自然地笑笑,接過籃子放到灶台邊,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漸漸泛上紅暈。淳英見狀疑心更重了:「崔姐姐,你沒事吧?我的問題……你是不是不方便回答?」

    「怎麼會呢?」崔家姑娘勉強笑笑,「說白了,我哪有什麼門路?都是劉管事幫的忙。那位管家的方媽媽,是劉管事的親戚,因你是我們院裡的人,忽然病了,她一時擔心便找劉管事商量。劉管事大約是想著遠親不如近鄰,因此才薦了我去的。其實能幹這差事的,滿院裡,除了你也就是我了。」

    「不對呀?」淳英歪歪頭,「不是還有劉喜兒和馮蓮姐麼?」她記得這兩位都只比自己大一兩歲,只比崔家姑娘小一點點,而且劉喜兒還是劉管事的女兒。

    「你這丫頭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蓮姐會做什麼?除了玩她什麼都不懂,至於喜兒,她從小就嬌養,聽說她爹娘打算過兩年到外頭給她說親呢,我們怎麼能跟她比?」崔家姑娘雙手無意識地擺弄著菜葉,「這差事說是好的,其實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才這麼想。不過是粗使丫頭,即便劉管事要送女兒進府,只怕還瞧不上呢!」

    「哦……」淳英點點頭,忽然道,「崔姐姐,那菜都快給你揉爛了。」

    崔家姑娘低頭一看,慌忙把菜丟開,笑了笑,便說:「差點忘了,我還要買面去呢,你忙吧。」說罷便提起自家籃子匆匆走了。

    淳英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瞇了瞇眼。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不是她做了手腳,就是使了不正當的手段,不然她幹嘛臉色都變了?

    不過……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淳英想想,差事已經給人搶去了,自己穿越過來,可沒興趣當侍候人的奴才,這崔家姑娘有沒有害自己,已經不重要了。現在自己又沒打算跟她交朋友,只要以後面對她時小心點,不再受騙,不就行了?

    沒錯!淳英暗暗握拳。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的情況弄清楚,適應一下古代生活,然後思考未來的打算,哪有時間管鄰居小姑娘的心思?

    這麼想著,淳英便立刻把注意力轉回灶台上來,洗好米,煮好熱水,路媽媽也喂完奶過來了,開始做飯。淳英在一旁打下手,又觀察母親的做法,小心地探聽著各種情報。等到劉家和馬家的兩位大嬸進來做飯,路媽媽以廚房地方小容不下那麼多人的理由將她趕走時,淳英已經對自家的情況有了大致瞭解。

    他們家所屬的這個「府」,全名是慶國侯府,主人家姓李,祖上追隨太宗皇帝(不知道是哪一位,路媽媽只說「就是太宗皇帝」),曾經立過大功,受封侯爵,世代承襲。

    現在的父親路有貴,剛過了三十五歲生日,是侯府大門上當差的一個家丁。母親本姓金,小父親一歲,原本是府中上一代小姐的丫環,婚後在針線房做事,因為懷了小兒子,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從針線房退下來,便一直沒能回去。

    大姐秋玉,從小在侯府老太太屋裡當差,去年冬天剛升上二等丫環,也算是有點體面,所以才有機會在管家面前求情,給妹妹弄了個缺。

    本來路家還有一個兒子,比春瑛小三歲,兩年前因病夭折了。現在只有小虎一根獨苗,所以寶貝非常。

    原身春瑛,是個性格有些沉悶的小女孩,心思又簡單,用路媽媽的話講就是「傻得別人說什麼都信」,但又沒眼色,常常說些讓人下不來台的話,只對崔家姑娘信服,在附近幾個院子的孩子中不太有人緣,在父母跟前也不如姐姐和弟弟得寵,有時候還會因此向母親發脾氣。不過她的針線活做得很不錯,也許是從小受到母親教導的緣故,年僅十歲,就已經能獨力做出非常漂亮的繡花衣裳。本來路媽媽是打算送她去針線房的,得知府中三少爺院裡要添丫環,要針線好會做活的,便立刻給大女兒送了信去。

    淳英出了廚房,飛快地回了屋,根據瞭解到的信息,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在家裡不受寵,她倒不覺得,反而能感受到父母對自己很關心,所以這個PASS。

    性格沉悶,這個比較麻煩,她一向是個直腸子,如果只是裝沉默,應該沒問題。至於沒眼色又犯傻,當然要改啦,只是要慢一點,自然一點。人緣不好,沒什麼朋友,反而是好事,至少不必擔心會有同齡朋友發現她的不對勁。

    針線活做得好……這個很麻煩。她雖然會做針線,但也僅限於織個圍巾或用縫紉機做件套頭衫之類的,鎖邊也行,可在古代沒有縫紉機,她又不會繡花,用手縫……要做死人的……從頭學起恐怕會很辛苦。不過,考慮到這是在古代,針線是所有女孩子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她恐怕得硬著頭皮學了。

    淳英深吸一口氣,兩手緊握成拳,暗暗給自己加油。作為二十一世紀的職業新女性(她穿越前就已經算是出了社會了),她相信自己比古代人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絕對會比他們更容易成功,她會過上好日子的,她要在這裡創造一個輝煌的人生!

    「春兒!死到哪裡去了?快來幫忙撿爛菜葉!」院中傳來路媽媽的叫嚷,淳英頓了頓,才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往廚房走。

    這天路爸爸路有貴回來得有點晚,天黑了才到家,不過臉上倒是喜滋滋地。路媽媽瞧著有些古怪,忙拉他坐到飯桌旁:「怎麼這樣遲?今兒有肉呢,我特地把除夕那天喝剩的酒找了出來,給你解解饞。你帽子怎麼破了?」

    淳英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老爹六合帽邊上裂開了一個口子,還沾了幾點灰,連額頭都髒了,忙起身去找手巾幫他擦乾淨。

    路有貴樂呵呵地接過手巾:「好閨女,今兒大好了?」又轉頭對妻子道:「今天有大喜事!靖王府剛剛傳回來的消息,王妃生了個大胖小子,老太太、候爺和太太都歡喜著呢,老太太特地交待了,全府都有賞,明兒太太要去廣濟寺裡還願施粥,聽說跟去的人都額外有紅包領。我好不容易才搶了個跟車的差事,被人扯了兩把帽子,回頭你給我縫上。」

    「真的?!」路媽媽一臉驚喜,「這可不得了,王妃娘娘生了個小子,不就是嫡長子嗎?今兒正月初九……我的乖乖,這可是天生日!再尊貴也沒有了!」

    淳英好奇問了句:「王妃是誰?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靖王妃就是咱們府裡的大姑奶奶。」路媽媽沒顧得上給女兒解釋清楚,便先抓著丈夫問要緊事,「賞了多少?明兒賞多少?」

    「明兒的誰知道,橫豎少不了就行。」路有貴得意地從袖中掏出一塊銀子,淳英瞄了一眼,可以看出是個剪了一半的銀餅子,約有兩指寬,顏色倒是明晃晃的,不知道是多少。

    路媽媽自然是識貨的,一把搶了過來:「這足有一兩了!府裡要是人人都有這麼多,那得花多少錢?」

    「誰說人人都有這麼多?」路有貴施施然喝了口酒,「檯面上的不過一二錢銀子罷了,上不得檯面的,十個大錢頂天了!我這是遇上了巧宗,王府的人送信來時,是我開的門,我又夠機靈,立刻便傳信給二門,才得了這麼多,聽說給老太太報信的人,足足賞了十兩銀子呢!」

    路媽媽嘴巴張得足夠吞下一個蛋了,眼中滿滿的都是艷羨。淳英對這時候的貨幣沒什麼概念,只記得電視裡古代的俠士路過小店吃頓飯,買個單都要十幾兩,這一兩銀子……很多嗎?

    當家生奴,果然很不好混哪!看老爹連帽子都被人扯破了,居然連一頓飯的錢都沒掙回來?

    她躊躇片刻,才小心問父親:「爹……你平時一個月有多少月錢?」

    「問這個做什麼?」路有貴往嘴裡塞了塊飽浸醬汁的肥肉,「咱大門上的人都過得不錯,每月能領五錢銀子,時不時地還有來拜訪的客人塞好處,若是走運,碰上少爺們心情好,還能討賞。這個月我估摸著至少也能揣上三兩有零。」他扭頭朝妻子笑笑:「到時候給兒子做件新衣裳吧,可憐的,大過年還要穿他表兄的舊衣。春兒病了一場,也瘦了,多買點肉補補。回頭再往府裡送個信,看秋姐有沒有用錢的地方。好不容易積下點銀子,別虧了孩子們。」

    路媽媽還在對著燈光摸那塊銀子,聞言應了一聲,便起身走到炕邊將銀子收進小箱子,仔細鎖好,才走回來:「春兒,想什麼呢?快吃飯!菜都冷了。」

    淳英從沉思中驚醒,應聲扒了兩口飯菜,才小心翼翼地問:「爹……你那麼辛苦才拿這麼點錢,難道就沒想過……沒想過……贖身出去自己賺錢?」

    路有貴詫異地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汁水:「閨女,你不是真傻了吧?贖身?咱們可是家生子兒,從你爺爺的爺爺那輩開始就在這府裡混了,又不是什麼出挑的人,主子們連我叫什麼都未必記得呢,贖什麼身?錢哪是這麼好賺的?出去了,還不如現在呢!外頭的小門小戶,一個月能有二兩就不錯了。」

    淳英一聽便知道自己想岔了,忙陪笑道:「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爹,您吃肉,我給您倒酒。」邊說邊慇勤地給父親滿上,又給父母夾了幾筷子菜,然後埋頭吃飯。

    她沒留意到,路媽媽盯著她的動作,眼中滿是詫異。

    吃過飯,淳英自告奮勇去洗碗,其實是想將自己說錯話的事混過去,結果洗得兩手通紅,手腳都快凍僵了,不停地呵著手往屋裡走,卻隱約聽到屋裡父母在說話,似乎提到了自己,她留了個心眼,放輕了腳步。

    路媽媽的聲音隱隱傳來:「……有些不對勁兒,你說要不要去道觀裡求大師瞧一瞧?我怎麼覺得,春兒跟原本大不一樣了呢?」

    淳英一僵,迅速掃了周圍一眼,見沒人留意自己,忙摒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台下偷聽。

    「哪有不一樣?不過就是忘了前事,別的我瞧著差不離兒。」

    「當然不一樣!即便真的忘了前事,怎麼好像啥都不懂了呢?還問咱們贖身的事,你說這還是春兒麼?而且,你沒發現?晚飯我做了你愛吃的蒜泥白肉,她居然連肉帶蒜一起吃了!春兒從小就不吃蔥蒜,忘了事,也不會變了口味吧?我總覺得心裡發毛,好像她變了個人似的。」頓了頓,路媽媽又道,「總之,我要帶她去觀裡瞧一瞧,看是不是撞了邪。」

    淳英腿腳發軟,無力地坐倒在地,心裡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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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9:02
第一卷 春臨 六、能順利過關嗎?

    淳英心裡此刻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了。

    如果說剛開始還覺得老爸老媽那張年輕了十幾歲的臉有些陌生,等適應了縮水為十歲蘿莉的自己以後,對父母也看習慣了,權當作重生到自己小時候,心裡其實是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的。現在,卻聽到母親說,自己不對勁兒,跟以前完全不同,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覺得自己不是她的女兒?

    淳英覺得很委屈,但這委屈卻又沒處說去,心裡更多的是恐懼。如果母親真發現她不是原身的春瑛,會怎麼對待她?會把她當成是侵佔了女兒身體的妖魔鬼怪,還是害死女兒的仇敵?

    明明她也是父母的女兒……

    慢著……既然現在的身體長得像自己小時候,父母又長得像親生父母年輕的時候,那自己穿了過來,父母會不會也穿過來?那他們就真真正正是一家人了!可看情形,他們似乎沒有穿來的跡象,到底什麼時候會穿……

    淳英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才默默流下淚來。

    她心裡清楚,這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她是路淳英,不是路春瑛;父親是路友福,不是路有貴;母親是金紅莉,不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媳婦子路家的……她沒有親姐弟,只有一個堂弟;她的舅母很大方,不是刻薄鬼……她性格簡單直爽又帶點小狡猾,與原身那個沉悶單純的小女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而且她不討厭蒜泥白肉,也會吃蔥……

    現在怎麼辦?

    屋裡的對話仍在繼續。

    「這恐怕不好吧?」路有貴遲疑地道,「那年東市的陳大麻子撞了邪,他家裡請了大師去,你還帶著春兒和夏哥兒姐弟倆去看熱鬧。結果夏哥被那大師驅邪的動靜嚇著了,回來不久就生了病,好不容易治好,也把身子弄壞了,不然後來也不會……」頓了頓,降低了聲音,「春兒只怕也把這事兒存在心裡呢。」

    路媽媽低頭坐到炕邊,慢慢地拿過針線籃子:「可我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大夫也說了,春兒能好起來,真真是上天保佑,他原本以為沒治了的。可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老天爺為何保佑咱們?好好的閨女,性子行事都變了樣兒,原本不吃的東西也吃進肚子,我就犯了嘀咕……」

    「犯什麼嘀咕呀?」路有貴不愛聽,「你咋知道老天爺不是看著我為人老實做事麻利,才特意留下咱閨女?我倒覺得春兒如今好得很!到底還是十歲的孩子,在屋裡悶了這麼多天,吵鬧些也沒什麼。你別多事!不然又像那年似的,把孩子嚇出病來,你哭都來不及!」

    路媽媽訕訕地,想起夭折了的大兒子,心裡也不好受,過了半晌,才道:「罷了,找大師的事先放放,我明兒要再試試閨女。我記得春兒不吃豬肝,又怕辣,卻偏偏愛吃街口那瘸子賣的灌腸。等我買上一包回來,看她吃不吃。」拿定了主意,她又想起女兒去洗碗已經洗了很久,便高聲嚷道:「春兒!還沒洗好嗎?那幾隻碗你要洗到什麼時候?!」

    淳英嚇了一跳,快步後退,手拽著袖口匆匆擦乾淚痕,聽到路媽媽似乎要出來了,忙隨手拎起一個木盆,走到井邊打水。

    路媽媽出門見到女兒在井邊徘徊,便皺眉問:「大冷天的你不進屋,在這裡做什麼?」

    淳英已經想好了應對:「我想燒些熱水,給爹和娘洗洗腳,晚上好睡。」

    路媽媽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時候燒什麼水呀?咱家哪有這麼多柴火給你糟蹋?還不快進來!」

    淳英只好放下水盆,低頭小聲道:「我……我只是見爹白天那麼辛苦,腿腳一定很累……娘也四處奔波的……泡泡熱水會舒服些……」

    路媽媽聽了,心裡一軟,便柔聲罵道:「行了,爹和娘領你的情,這個月剩的柴火不多了,別費這個勁兒!進屋吧!」

    淳英低低應了,忙放好水盆,便隨母親進了屋。

    這一晚上,她都沒睡好。聽了母親那番話,她已經有了打算。就算是對父母撒謊,她也不能讓人知道她不是路春瑛,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是不是能穿回去,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絕不能冒這個險!她才不要被自家父母當成是妖魔鬼怪消滅掉呢!

    這麼想著,她暗暗握了握拳,忽然聽到大炕的另一頭傳來路媽媽的輕斥:「半夜三更的,還不睡?!」她忙縮回被窩,閉上眼睛裝睡,心中卻在哀嚎:她連屬於自己的床都沒有,一家四口窩在一個炕上呢,她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才會落到這麼淒慘的田地?

    早上起來,就著冷水隨便洗了把臉,憑她目前的家境,也沒有牙刷青鹽什麼的,只得拿手指充數,嗽了嗽口,又跑回炕上對著一面半清半楚的銅鏡梳頭髮。

    她不懂梳古代髮型,所以取了個巧,梳了兩個羊腳辮,分別編了麻花,再繞個8字環用紅頭繩紮好,劉海和後腦勺的碎發都散著,瞧路媽媽的神色,似乎還算過得去,才悄悄鬆了口氣。

    她這一天極溫順乖巧,路媽媽叫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跟外人說話,連在廚房燒水時遇上崔家姑娘,也沒怎麼理會對方。她偷偷打量路媽媽的神情,便知道對方很滿意。

    只是過了晌午,路媽媽在院門口不知道跟人說了些什麼,便捧了一碗菜回屋,放到女兒面前,笑道:「你昨晚上不是說愛吃肉麼?今兒特地給你弄一碗來,吃吧。」

    淳英一看那碗裡有幾塊豬肝,有兩塊肥膩膩的紅燒肉,還有幾塊粉紅色的圓柱狀物體,看著有幾分像豬大腸,裡面還塞了些紅紅粉粉的東西,就猜到是昨晚所說的灌腸了。她心道「來了」,臉上擠出笑臉:「太好了!娘,您也吃吧?」

    「娘不餓,你吃吧,都歸你。」路媽媽笑瞇瞇地遞過一雙筷子。淳英膽戰心驚地接過,對著那碗「肉」,吞了吞口水。

    聞著那股豬大腸的味道,她強壓下心頭的噁心感,她討厭豬腸,也從不吃豬肝,對肥豬肉,更是深惡痛絕。但是現在,她必須高高興興地把東西吃下去,就像昨晚計劃好的那樣。

    她先是挾起一塊灌腸,勉強笑著放進嘴裡,頓時有一股辣味直衝上腦門,她死命忍住,嚼了十來下,便吞下肚去。其實平心而論,這灌腸鹹鹹辣辣的,味道還算不錯,只是天冷,東西都涼了,油結得厚厚的,吃著總有一股怪味,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她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對母親咧嘴笑道:「好香,辣得真厲害!」

    路媽媽笑笑:「還有呢,快吃。」

    淳英又夾起一塊肥豬肉,這回只嚼幾口就吞了,滿嘴都是油膩,但到了豬肝時,她怎麼也下不了筷子。

    路媽媽催她:「怎麼了?你不是愛吃這個麼?」

    淳英心一抖,挾了塊豬肝放進嘴裡,嚼了兩口,便哇的一聲流下淚來。

    路媽媽原是一臉嚴肅,被她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我不想吃這個……」淳英丟下筷子,抱住母親大哭,「娘,不要把我趕走,你叫我幹什麼都行,叫我吃什麼都可以,就算我不喜歡,也會吃下去的,你別趕我走……」

    路媽媽手忙腳亂:「胡說什麼呢?我幾時要趕你走了?」

    「你剛才不是去叫人嗎?他們不是來帶我走的?」淳英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什麼都不會做,您一定生我氣了,可是我會好好學的。您不是我娘嗎?我一醒過來,你和爹就說我是這家的人,你們既然認了我,可不能把我丟下……」

    她拚命地哭,怎麼淒厲怎麼來,反正就是要表明一個事實:她病好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面對父母也心裡沒底,生怕父母是假的,或者會拋棄自己,所以想盡辦法討好,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父母叫做的事就照做,父母讓吃的東西就照吃,即使再不願意,也不敢說不。

    她穿來幾天,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所以一直表現得很乖,路媽媽倒沒對她的這番表白起疑心,反而心中有愧,居然沒發現孩子吃往日不喜歡吃的食物,原來只是怕自己嫌她挑食,花了好大功夫,好說歹說,才勸得淳英停了哭聲。

    忽然門口馬嬸走過來道:「觀裡的法事停了,趁這功夫帶你閨女過去吧?」

    不等路媽媽回應,淳英便跳起來,躲到母親身後,身上「發起了抖」。路媽媽有些奇怪:「怎麼了?別怕,咱去見見大師,他會幫你祈福的。」

    「不要……」淳英小聲低喃,「會生病的,會死人……」

    路媽媽臉色一變,到門口與馬嬸說了幾句話,後者怏怏地去了,她才回轉來,將女兒拉到炕邊,哄了幾句好話,再問:「你剛才說……會生病,會死人,是什麼意思?娘怎麼聽不懂呢?」

    淳英一臉茫然地歪歪頭:「不知道……就是心裡覺得會這樣,好像有誰,就是見了一個叫大師的人,才生病死了的。」

    路媽媽鼻子一酸,低頭啜泣幾聲,哽咽著抱過女兒,道:「我知道了,咱不去見他。」

    淳英窩在她懷中,感受著她的輕撫,心裡卻仍不敢大意。

    到了晚上,路有貴回來,聽妻子低聲說起白天的事,便道:「早說了沒問題,偏你多心!往後可別再犯了!可憐閨女病才好,就被你嚇得不輕!」

    「知道了……」路媽媽有些懨懨的,「不過春兒把針線活都幾乎忘光了,這可麻煩得很,明兒開始,要讓她重新學起來,別的規矩也要重新教一回,不然往後……」

    淳英仍舊躲在窗台下,聽到這裡,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環視四周無人,便離開了原地。

    等到有機會獨處的時候,她回頭細想,覺得以後的日子,大概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現在的父母跟親生父母再相似,到底不是她路淳英的父母。這回是因為偷聽到了關鍵情報,下回可未必有那麼好運,要是再穿幫,想過關就難了。恐怕,她從今天開始,都要全身心地將自己當成路春瑛,然後慢慢地,不引人察覺地,向本來面目轉換。

    接下來幾天,路有貴夫婦也察覺到,過去那個沉默呆滯的女兒似乎又回來了,曾經的活潑幾乎消失不見,幸好貼心這個優點留了下來,時間長了,也覺得女兒現在更乖巧更讓人省心。路媽媽再也沒逼女兒吃過什麼討厭的食物了,但隔幾天就會買上兩塊灌腸,讓淳英——現在的春瑛——吃得面有菜色。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燈會。春瑛對古代的元宵燈市挺好奇的,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見父母都高高興興地,才稍稍表示了一點興趣。結果路有貴大手一揮:「今晚咱一家子看燈去!把兒子也帶上,不過要看好了,別讓拐子抱走。」

    路媽媽笑著應了,又說:「晚上我跟幾個老姐妹走百病,春兒也去,病了這麼久,也該去去病氣!」

    春瑛應了,有些好奇地問:「什麼是走百病?」

    路媽媽正要回答,卻聽到院裡忽然傳來一陣慘叫,接著便是喧嘩聲。路家全家連一歲的小虎(被母親抱著)在內,都齊齊聚到窗前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個男人衣衫不整地從東廂的崔家屋子裡竄了出來,身上臉上都是水,十分狼狽。他回頭對著崔家的門大罵,什麼「婊子」、「小娼婦」的十分難聽。崔家姑娘摔了簾子走出門外,也不說話,只拿一對黑漆漆地眼盯著他看,看得他越罵聲音越小,終究沒了聲響。

    男人打了個冷戰,強自道:「崔丫頭,你這是做什麼?論輩份你還要叫我一聲叔呢?誰教得你這麼無禮?!」

    崔家姑娘冷笑一聲,將一個小包裹摔到他跟前:「那還真是謝謝您了,叔!只是這東西,我們受不起!」

    包裹外的布鬆開了,隱隱露出裡面的東西。春瑛遙遙望去,看到是兩塊布、一盒脂粉、三四根銀簪子,還有幾塊碎銀。

    崔家姑娘身後的門簾一動,走出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來,正是她的母親崔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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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七、人人都過得不容易

    崔寡婦年約三十來歲,皮膚白晰,眉間微蹙,帶著幾分憂鬱與淒美。她長相頗為秀麗,可以看出十年前必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長年清苦,讓她臉色變得青白憔悴,但眉眼間仍不減麗色。她身形瘦削,穿著一身月白衫裙,纖腰盈盈一握,跟女兒站在一起,遠看就像姐妹倆似的,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意。

    她眼下臉白得像一張紙,怯怯地伸手拉了拉女兒的袖子:「曼兒……」崔家姑娘卻沒理會,使勁兒抽回衣袖,兩眼瞪著面前的男人,冷聲道:「東西你拿走!我們用不著!」

    那男人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彎腰將小包裹的東西拾起揣好,又偷瞟了崔寡婦一眼,滿臉都是不甘心:「又不是第一回了,知道你得了府裡的差事,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用得著這般端架子麼?等你進去了,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

    崔家姑娘臉漲得通紅,伸手拎過門邊的掃帚,就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崔寡婦低呼一聲,想要上前攔,腳下頓了頓,卻又轉頭用手帕捂著臉低聲哭起來。

    路有貴在屋裡看見,忙轉身去開門,卻被妻子拉住:「別人的事你管什麼管?!當心被人說閒話!」路媽媽將兒子往他手上一塞,隨手甩上門,又催女兒:「別看了別看了,要爛眼睛的!」

    春瑛被她趕離了窗邊,但還是掩不住好奇心,趁著她轉身收拾東西,便挪到炕邊,把窗子撐起一點縫隙,偷偷往外瞧。

    院子裡,那男人已挨了好幾下,惱了:「下作的小娼婦,跟你娘一樣的貨色!收了我那麼多東西,一攀上高枝,說翻臉就翻臉!趕明兒有事,再求到我跟前,可別想我再理你!」

    崔家姑娘聽了,越發下死力打人,北屋的劉管事瞧著不像,打開門奔出來搶過她手裡的掃帚,勸道:「夠了!他吃了酒來發瘋,你跟他一般見識做什麼?!」又回頭罵那男人:「還不快走?!當心你爹知道!」

    那男人本不服氣想要再罵,聽他提起「爹」這個字,立時矮了一截,偷偷打量到周圍人都在看他,不由得又恨又悔,只得朝崔家母女甩下一句狠話:「給我等著!」便匆匆走了。

    劉管事丟下掃帚,回頭看看崔寡婦,見她哭得喘不過氣來,不禁心生憐意,欲言又止,終究歎息一聲,轉頭對崔家姑娘道:「曼姐,好歹給你娘留點臉面。不然等你進了府,叫她怎麼辦?」

    崔家姑娘臉一白,眼圈都紅了,含淚看著劉管事,擠出一句:「劉叔……」

    劉管事又歎了口氣,正想對她說什麼,卻聽到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當家的,時候不早了,咱也該出門了。」他回頭一看,妻子帶著兒女正站在後頭,眼睛來回瞄著崔家母女,神色都有些不善。他自心虛了,隨口安撫崔家姑娘兩句,便帶著家人離開。

    崔家姑娘抹掉臉上的淚痕,抬起頭來,正對上春瑛的眼,春瑛忙縮回腦袋合上窗子,過了一會兒,便聽到崔家母女關門的聲音,再撐起窗子去瞧,院中一片安靜。

    春瑛回過頭,若有所思。看來那位心思不明的崔家小姑娘,處境也不太妙啊。

    那邊廂,路媽媽已經對著丈夫數落開了:「瞧見沒有?我往日說的話,你總不信,如今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可見我沒說謊,休要再說我是嫉恨別人長得好!」

    路有貴有些訕訕地,只是強自嘴硬:「不過是個二混子喝醉了鬧事。」見妻子一臉怒色,才低聲道:「算了,她寡婦失業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找的!」路媽媽瞪他一眼,「守不住再嫁就是了,誰也沒攔著她。崔大死的時候,他家丫頭不過四五歲大,王總管還親自來問,要不要給她安排個人,也好幫襯,是她自己回絕了的。如今反而跟王家侄子不清不楚地,還整日端著個良家婦人的架子,呸,誰不知道她是什麼貨色?!你休要再把家裡的東西送過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路有貴不情不願地道:「她也是放不下女兒,才不肯自己過好日子去的。當日崔大與我們幾個處得不錯,就當照看他女兒罷。」

    「還照看?」路媽媽冷笑,「如今我自家的女兒都快保不住了,咱照看不起!」見丈夫臉色不好看,才勉強道:「崔家丫頭如今也有正經差事了,往後用不著我們多事,你就別管了吧。我知道你跟崔大處得來,可他媳婦名聲不好,當心別人把你也編排上,那時候叫我和幾個孩子怎麼見人?!」

    路有貴被她一番話說得渾身僵硬,勉勉強強點了頭。路媽媽便滿臉是笑地轉身去翻衣箱,找出兩件半舊白綾子襖兒來,把其中一件小點兒的丟給春瑛:「收好了,今晚出門時換上。」

    春瑛手忙腳亂地接住,心裡有些奇怪。大過年的穿白衣服,難道不忌諱嗎?不過衣服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領口處還有非常淡雅精緻的梅花刺繡,袖口和腋下有幾個小地方能看出修改過的痕跡。她問:「娘,這是你做的?」

    「這是姑太太從前沒穿過的衣裳,出嫁前賞我了,你那件我改小了的。過來,試幾朵絹花。」路媽媽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女兒的問題,一邊從衣箱底挖出一個小木匣,放到桌上打開,裡面一邊擺著十來支鮮艷精緻的絹花或堆紗花,一邊擺著金銀首飾。春瑛好奇地湊過去瞧,數了足有十來支銀簪,其中四五支是鑲了玉石或珊瑚的,還有幾支金的,四對金銀鐲子,五六雙耳墜子,其中有一對,是小指甲大小的珍珠,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鑲嵌在金絲扭成的底座上。

    春瑛暗暗吃驚,這個家不是很窮嗎?老媽怎麼有這麼多首飾?!

    路媽媽拿起那雙珍珠墜子,看了又看,歎了口氣,還是放下了。路有貴見了,便問:「是姑太太賞的那對?怎麼不戴上?」

    「算了,要是在路上掉了,我可要心疼死。」路媽媽拿了幾支金銀簪子和一付金鐲,卻略過了鑲有玉石珊瑚的那些,又換了一對耳環。她把自己的頭髮重新梳了一遍,插上那幾支簪子,添了兩朵大紅堆紗花,左看右看,仍有些不滿意:「可惜都是鎏金的,若是真金的該有多好?」邊說邊瞥了丈夫一眼,路有貴不知是不是沒聽到,賣力地哄兒子去了。

    春瑛還在盯著那些首飾,心想就算不是真金的,這也值不少了吧?忽地從旁邊橫出一支粉色絹花來:「帶上試試。」

    她接過絹花,對著鏡子看了看,插在發環中間扎紅頭繩的位置,總覺得有些怪異。她問母親:「咱們這是在幹什麼?是打扮好了去看燈嗎?」

    路媽媽含笑斜了她一眼:「傻子,當然是走百病啊!」

    經過母親的一番解說,春瑛總算弄明白,這「走百病」其實就是一幫女人手拉手去散步過橋的意思,已婚的婦女還會去摸城門上的銅釘,好祈求生男。元宵前後,從初八開始,一直到十七八日,都有人去走的。侯府的家生子們凡是沒有正經差事或不當班的,府中主人們賜下來的元宵和賞錢都輪不上,便在十五那晚出去逛。

    天剛黑,路媽媽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春瑛穿戴好了,又挑剔地給她換了一朵春桃式樣的粉色紗花,一家子齊齊出了門。經過崔家屋子前時,春瑛隱約聽到裡面有女人哭聲,腳下一慢,老娘已經瞪了一眼過來,只好快步跟上。

    這是春瑛穿越後第一次走出院門,感覺很是新鮮。門外是條一丈來寬的路,兩邊都有許多院門,從門中透出燈光來。右邊黑呼呼地看不清楚是什麼地方,左邊卻燈火通明。路家夫妻說說笑笑地往左邊走,春瑛跟在後面,小心地探問著這條街的情況。

    原來這裡是慶國侯府後街,街上有一半院子住的是侯府的僕從,另半條住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侯府主子們的本家族人,只是他們人員眾多,貧富不齊,有些人過得還不如僕役,只能靠到侯府裡打打秋風,勉強度日,有時為了求見府中主人,甚至還要對有體面的家僕丫環陪笑討好。

    又及,這李家本是書香世家,世代子孫都講究「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有幾個子弟家門敗落,又拉不下臉去討好侯府主人,更不想看侯府奴僕臉色,便只好自尋出路,運氣好的尋個教館或做賬房先生,不好的自己下海做買賣,也不乏其人。

    春瑛聽了,對自己所處的環境又有了新的認識,正想著這些情報對自己有什麼用時,忽然聽到母親欣喜地高聲喊:「紫魚?是紫魚嗎?!」

    抬頭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幾名聚在一起說笑的媳婦子中,有一個三十多歲穿紫的轉過臉來,也是一臉驚喜:「紅鯉!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

    路媽媽丟下丈夫兒女,就往對方跟前跑,那位名叫「紫魚」的媳婦子也很是激動地拉住她的手:「離上回見面,已經有四五年了,你過得可好?」

    「好,我很好。」路媽媽抹了抹淚,「多早晚回來的?怎麼也沒送個信來?」

    「昨天剛到,我男人送莊裡孝敬的節禮來,順道給長輩們磕個頭,今天剛見了親戚,還沒得空找你呢。」紫魚上上下下打量路媽媽一番,眼中也帶了淚意,「怎麼瘦了許多?」

    旁邊有媳婦子好奇地問:「盧嫂子,你跟路嫂子是熟人?」

    「當然是熟人。」紫魚笑道,「小時候咱們在一處當差來著,只是後來都嫁了人,才分開的。」她看看路媽媽身後:「那是你二閨女吧?你又生了個小子?夏哥兒呢?」

    「沒了,是我跟他沒緣份。」路媽媽勉強笑笑,「你家小子呢?怎麼沒帶來?」

    紫魚紅了眼圈:「在莊上呢。夏哥兒怎麼會……」路媽媽更是忍不住想哭。

    路有貴離她足有十步遠,見狀忙道:「哭什麼呢?大節下的,仔細被管家娘子瞧見!」

    路媽媽這才收了淚,命春瑛過來見禮,又抱兒子過來給舊時好友看,然後問:「你既回來了,自然是你領頭了?」

    「我都快認不了路了,是於嫂子領的頭。」紫魚回頭對方纔那媳婦子笑了笑,「咱們跟著她走就是了。」

    那媳婦子於家的臉上堆了笑:「就交給我吧!我知道哪裡的燈最好,還知道又好吃又便宜的元宵攤子,走,咱們先看燈去!」

    她一招手,周圍呼啦一聲便聚上來一大群人,足有二三十個,嚇了春瑛一跳。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熙熙攘攘地跟在於家的後頭,往西邊走。春瑛跟在人群中,聽他們議論,說今天要去的是東安門外迤北大街的燈市。走在她身邊的一個少年之前就已經去過了,說起燈市上別緻的花燈式樣,什麼玉兔燈、龍鳳燈、百花燈、蜜蜂蝴蝶燈、虎頭燈、走馬燈……說得口沫四濺,唬得周圍的孩子一愣一愣的。春瑛小心地避開他口水外噴的範圍,不知不覺地到了隊伍邊緣。

    忽然有一架推車衝了過來,車主人還在嚷:「讓開讓開!」眼看就要撞上,春瑛慌忙避開,等推車過去了,隊伍卻已離開她十多米遠了。她遠遠看到父親正抱著弟弟聽那少年說花燈,母親則拉著紫魚的手聊個不停,都沒注意到自己,歎了口氣,正要追上去,卻從路邊的酒樓裡衝出來一個滿身酒氣的人,撞在她身上。

    她往旁邊一跳,看到那人是個年輕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晃晃悠悠地瞇眼瞧她,笑嘻嘻地道:「小丫頭,給爺再倒杯酒來……」手還朝她身上摸,春瑛慌忙避開。

    酒樓裡再衝出兩個男子,將那人死命拉了回去,其中一個長著兩撇鬍子的青年朝春瑛拱拱手:「小姑娘,你沒事吧?我朋友一時喝多了,希望沒嚇著你。」

    春瑛藉著酒樓透出的燈光,看到那男子長相清秀,只是兩撇八字鬍顯得他十分老成。但她心裡還是忍不住嘀咕,這人看上去至少也有二三十歲了,怎麼皮膚那麼白晰水嫩,簡直跟崔家小姑娘有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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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9:41
第一卷 春臨 八、花市燈如晝

    那男子見眼前的小丫頭只是盯著他的臉看,並不回答,以為她是被嚇著了,便把語氣再放緩三分,道:「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朋友只是喝醉了說胡話,並沒有壞心。」語氣十分溫柔可親,卻讓人覺得是在哄小孩子。

    春瑛清醒過來,微笑道:「沒關係,我沒事的,你去照顧你朋友吧。」

    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正好在這時聽到友人在樓內大喊自己,當中雜夾著醉者的胡言亂語,只得再拱拱手,匆匆回到樓中。

    春瑛壓根兒沒發現自己說的話以及語氣跟現在的年紀不太相襯,權當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快步追上隊伍去了,隱隱還能聽到身後傳來那男子與友人商量著要把喝醉的朋友送回家的聲音。

    路有貴正抱著小虎四處張望,一見女兒跑過來,忙道:「剛才跑哪兒去了?叫人擔心!」

    春瑛笑道:「人太多,一時衝散了。我這不是追上來了嗎?」

    路有貴仔細打量女兒一番,見她沒事,才示意她快跟來:「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了燈市。春瑛一路觀察下來,判斷這個「京城」應該就是北京,不但氣候相似,連街道也有許多相同的地方,不過差異也不小。想想這有可能是幾百年前的北京,她就不覺得奇怪了,能穿到比較熟悉的地方,她也能稍稍安心些。

    方才一路行來,已經見了不少花燈,但都是行人或路邊的住戶零散掛出來的,一進燈市,卻又截然不同,真真是火樹銀花、繽紛璀璨。春瑛只覺得滿眼都是光,紅的黃的綠的藍的,又有無數的花樣,讓人目不暇接。

    這裡的花燈多是用細篾紮成,糊上各色彩紙或薄紗做的,手工十分精巧,有些表面上還畫了精細的圖樣,更難得的是還有許多種機關夾雜在裡頭。走馬燈已算是簡單的,有些會扇翅膀的蜂蝶或鳥兒,會舞動雙螯的螃蟹,搖頭擺尾的老虎和麒麟,舉手作揖的金童玉女,以及咧著嘴笑呵呵地點頭的福祿壽三星……春瑛在現代也見過很多融合了最新科技的元宵花燈,但還是看得目不轉睛。

    起初她還十分驚訝,心想古人怎麼能做出這些來,直到發現那些機關其實都是簡單的人工操縱後,才恍然大悟。

    燈市上除了花燈,還有別的玩意兒。有小販支了攤子擺賣各種應節物品的,有佔了地兒舞刀弄槍賣藝、或是耍雜耍玩噴火的,也有人用小車推了大鐵鍋出來賣熱騰騰的元宵。穿越女必備食物之首的冰糖葫蘆,也有小販扛了擠在人群中高聲叫賣。春瑛沒被這些零食吸引住,只是純粹看熱鬧,倒是同來的幾個大小孩子,已經忍不住圍在小販們身邊,眼直盯著那些食物,任自家父母長輩怎麼喊,都不肯挪動半步。後來還是大人們勉強花了幾十個錢,買了幾串冰糖葫蘆,才把他們拖走了。

    春瑛的安靜乖巧讓大人們讚歎不已,在路家夫妻面前誇了又誇,當中以盧家嫂子紫魚誇得最多。路媽媽謙虛地貶了女兒幾句,偶爾得意地瞄瞄其他咶噪的孩子,回身買了一支冰糖葫蘆塞給女兒:「吃吧,當心別弄髒了衣裳。」

    春瑛望著手裡的紅果果,有些無語,左右瞧瞧,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也罷了,就是糖太黏,果肉也有些澀。扭頭看見同院的馬小東、馬小西兩兄弟正盯著自己,一臉渴望,她咬掉頭一個果子,便把東西丟給了馬家兄弟,看著他們歡天喜地地分去了。

    一隻溫暖的大手蓋住她的腦袋,春瑛抬頭一看,原來是父親路有貴。後者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聽到兒子咿咿呀呀地朝另一個方向叫,原來是看到一盞漂亮的燈,忙抱著他擠過去。

    人人都在看燈看熱鬧,說說笑笑的十分開心,春瑛站在原地,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她想起了去年的元宵節,她拉著老爸老媽去文化公園看燈,當時還有煙火表演,場面比現在還要熱鬧。她當時買了一盞花燈提著,又吃了許多小吃,什麼新疆烤羊肉串啦,天津粿子啦,薩其瑪啦,姜酥排叉啦……記得老媽當時也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說是想重溫一下兒時記憶,卻只吃了一個就塞給了她,因為糖太硬太甜,果子卻太酸。可今天想起來,卻覺得那一串比今天這串好吃多了……

    今天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吃元宵的日子,在現代的爸爸媽媽,不知道怎麼樣了……

    「是冰燈!那邊是冰燈!」身邊人的高聲叫喊拉回了春瑛的思緒,感到眼角有些涼,伸手一摸,居然是濕的。在這人人歡聲笑語的時刻流眼淚,實在太顯眼了,她連忙用袖子抹了,裝作好奇的樣子,融入幾個年紀相近的同伴中,往街角方向行進。

    直到那閃爍著瑩瑩白光的大型冰雕宮燈出現在她眼前,她才真真正正地瞭解到,剛才聽到的是什麼話。明朝居然有冰燈?!她隱約記得看過的一本穿越清朝的小說裡,曾經提到女主做冰燈,掀起了一陣風潮。咦?難道那本書寫錯了?

    她身旁正好是那名早就來過的少年,眼下正得意洋洋地道:「這幾日天暖和了些,冰燈也少了,前幾日還要多幾個花樣呢!這盞宮燈只能算是下品,那日我親眼見的,有一座冰美人,只怕比當年太宗皇帝建的玉人館裡的美人像都不差呢!」

    旁邊有人呸了他一口:「又胡說了!皇宮裡的東西,小老百姓的怎麼能比?!」

    「我才沒胡說呢!」那少年不服氣地道,「大少爺也知道的,雕這冰美人的工匠,正是當年太宗皇帝親賜『天下第一神匠』的韋老師傅的徒弟的後人!這手藝可是親傳的!」

    聽到他這麼說,那人不吭聲了,旁邊就有孩子問少年:「小伍哥,聽說太宗皇帝的什麼美人館,裡頭的美人都天仙似的,是不是真的?」

    春瑛有些好奇,這太宗皇帝到底是哪一位?來個人說說年號廟號什麼的吧。

    可惜小伍哥聽不見她內心的話,只是笑道:「你當玉人館裡頭的美人都是真的麼?傻子,那都是冰美人!因此才會一到春天就化了。別人都說那些美人是仙子,是回天上去了,可大少爺說了,那就是冰雕的,雕的是太宗皇帝封的十二位後宮娘娘,因此外人都不能見。那韋師傅手藝可了不得,連根頭髮絲都雕得清清楚楚呢!」

    那孩子又問:「為什麼太宗皇帝要用冰雕呢?太陽一出來,就都化了。要換了是我,一定會用白玉,那才能長長久久地留下來。我娘有個白玉的花簪子,說是我外祖父家裡傳下來的,足有一二百年呢!一點兒都沒磕著。」

    小伍哥左右看了一眼,拍了那孩子一記:「少說兩句吧,這種事也是能渾說的?」

    那孩子往後一躲:「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呀?」

    小伍哥吱唔兩句,拉下臉道:「我哪知道是為什麼?太宗皇帝的想法,是我們能知道的嗎?!你還要不要看燈了?!」

    其他孩子被他唬著了,便老老實實去看別的燈。春瑛想要問太宗皇帝是誰,但她跟小伍不熟,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打算開口,卻聽到他高喊一聲:「那裡有猜燈謎的!」呼啦一聲招回一大幫孩子,浩浩蕩蕩地往前衝,她只好跟了上去。

    他們去的是一個大花燈攤子,攤子的主人用竹竿紮了一個大棚,足足掛了上百盞花燈,幾乎沒有重樣兒的。每盞燈上都有一個謎語,凡是猜出謎底的人,燈就白送給他,但如果沒猜出來,又想要那盞燈,那就要花十倍的價錢去買。因他家花燈比別人的精巧漂亮,有無數的人擠在此處,打算掙一兩盞回去。

    小伍帶著一大幫孩子,自然是高高興興地四處轉去了。他是府中大少爺的小廝,平日裡也識得幾個字,此刻又有心賣弄,便一個一個地將燈上頭的謎語讀出來,小孩子們哪裡猜得到,不過胡猜罷了,倒是羨慕佩服小伍的才學,越發捧得他得意洋洋,但有人問他猜出了哪一個,他卻又把話扯開去。

    春瑛沒有跟著他們轉,這裡人多,附近不遠處就是自家父母和一眾家生子們,因此並不害怕。她靜靜地看著一盞鯉魚燈,覺得它跟去年在文化公園買的那盞十分相像,而且她記得,現在的母親閨名似乎就叫「紅鯉」,不如……把這盞燈弄回去吧?

    想到就做。她興致勃勃地看燈上的謎語,謎面很簡單,只有一個字:「花」。許多人猜來猜去都猜不出來,見別的燈更精巧,就轉移了視線。春瑛卻隱約記得,《紅樓夢》裡似乎曾提到,「花」字拆開就是「草化」,指的是螢火蟲的「螢」字。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喜,正要對攤主說話,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人聲:「把那盞鯉魚燈給我,我猜著了,是螢火蟲的螢字。」

    春瑛大為沮喪,回頭想看看是誰猜出來的,卻看到兩撇眼熟的小鬍子。兩人照了面,都愣了一愣。

    那小鬍子顯然也認出她來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攤主送上來的燈,正要轉身離開,忽地腳下一頓,回過頭來,問:「小姑娘,你剛才是想猜這燈上的謎語麼?你猜的是什麼?」

    春瑛扁扁嘴,道:「我猜的跟你一樣,也是螢字。」

    小鬍子笑了:「這話我可不信,你怎麼會猜到它?」

    春瑛不服氣地道:「我為什麼不能猜到它?螢火蟲可不是草化的麼?!」

    小鬍子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春瑛。

    (註:「腐草為螢」。這是《禮記‧月令‧季夏》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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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39:58
第一卷 春臨 九、月上柳梢頭

    春瑛被他盯了幾眼,覺得有些毛毛的,心想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那小鬍子笑問:「小姑娘夢奪奩奫,駃骱骰骯你讀過書?」

    當然讀過啦!春瑛正想回答,忽然想起現在的身份槉槆榹榕,漪漵滫漬忙改了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轉身就走。

    那小鬍子笑著攔住她:「罷罷,你既猜出來了塵壽夥夤,鳱麧麼鼻又比我先來,這燈就歸你吧。」說罷將鯉魚燈塞到春瑛手中。

    春瑛一愣:「可這是你猜回來的呀?」

    「我還可以再猜榐槁榓榚,塺墁境墇這就當作是方纔我朋友衝撞了你的賠禮吧。」小鬍子不在意地擺擺手,便仰頭去看其他花燈。春瑛卻覺得有些不妥:「你朋友撞了我,跟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你賠?再說,我也用不著你們賠。」她又要把燈還回去。

    小鬍子微微一笑,指著一盞謎面為「春秋」兩個字的走馬燈對攤主道:「一年半載,無冬無夏。」

    春瑛還沒聽懂他的意思,那攤主已經笑吟吟地將燈奉上:「您又猜著了。」小鬍子接過燈看了看,回頭對春瑛笑道:「我這花燈是要捎給小侄兒的,你那鯉魚燈雖好,卻不及這個精巧,但丟了也頗可惜的。請你幫我處置了吧,如何?」

    春瑛這下倒不好再拒絕了,瞄了他幾眼,便學著母親新教的禮節,福了一福:「那我就多謝了。」

    小鬍子笑著點點頭,提著那花燈施施然去了。春瑛目送他的背影,低頭看看手裡的燈,心中也有幾分欣喜。

    路媽媽見了她的燈,聽說是女兒特地猜謎猜回來的,臉上也滿是喜意。紫魚在旁掩嘴笑道:「你家二閨女還真貼心,特特拿了盞燈回來,一看就知道是給你的。」路媽媽輕推她一記,將燈遞給丈夫:「拿回去放好,明兒給兒子耍,小心別跌壞了。」

    路有貴接過燈,歎了口氣:「閨女怎麼沒給我也弄一盞回來呀?」

    春瑛有些慌了:「我只來得及猜這盞……」紫魚笑著拉她走:「怕什麼?你爹跟你說著玩兒呢,來,咱吃元宵去。」

    春瑛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後面,回頭見父親臉上果然沒有不悅的神色,才鬆了口氣,同時心裡也有些鬱鬱的,若是她的親生父母,哪裡還用得著擔心這些?

    他們一群人熙熙攘攘地來到街角的一處小食攤處,那裡有賣熱騰騰香噴噴的元宵,足足有八九種餡料。老闆是一對小夫妻,似乎與於家媳婦相熟,與隊伍中好幾個家丁媳婦子也都是認得的,見他們來的人多,特地多送了一盆桂花酒釀圓子上來。

    每個孩子都分了一碗四個元宵,春瑛分到的是芝麻、綠豆、糖漬桂花和鹹肉四種餡兒的,糯米雪白甜軟,元宵皮薄餡香,湯裡還有一種淡淡的酒香味,一碗吃下來,全身都暖和了。路媽媽特地用勺子各舀了一大勺圓子進丈夫、女兒的碗,輪到自己時,圓子卻已被瓜分完了。

    春瑛回舀了幾個給她,然後便坐在一旁邊吃邊聽人們悄悄議論老闆夫妻的事。這對夫妻似乎原來也是侯府的下人,男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被打了一頓趕出來,女的原是大少爺跟前的丫頭,之前就被家裡人許給了男方,見狀拚死求了主人,讓她用多年積蓄自贖自身,出來與男的成了婚。女方家人生氣她自作主張,要跟她斷絕關係,小夫妻倆現在只靠在街頭賣點吃食賺幾個錢過活。

    於家的小聲在旁邊問那小媳婦,最近是否還有混混來鬧事。那小媳婦低頭小聲道:「臘月裡鬧了兩回,燈哥差點沒跟人打起來,我只好塞了幾個錢,才把那些人送走了。」

    於家的歎了口氣:「你爹娘還沒消氣麼?要是他們肯伸把手,哪裡會到這個地步?畢竟是親生骨肉,即便有再大的氣,過了兩年,也該消了才是。」

    小媳婦垂手站在一邊,只是不說話。於家的見狀忙推了她一把:「上回我說什麼來著?既然你老子娘不肯幫忙,怎麼不去求大少爺?他一貫心善,你又是從小兒服侍他的,他怎會不答應?只要大少爺對衙門裡說一聲,你還怕有人上門來鬧事?」

    小媳婦低聲道:「怪麻煩的……大少爺也不容易……他如今又娶了奶奶……」

    在鄰桌吃圓子的小伍聽見,便轉身對她說:「南燈嫂子,我們奶奶最是和氣,對咱們這些人極好的,你若不敢去,我幫你說一聲如何?」

    「別!」那小媳婦忙攔住他,猶豫半晌,才歎道,「大少爺在家是個什麼情形,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何苦給他添麻煩?我們燈哥……你們也知道他是為什麼被攆出來的……」

    聽到她的話,於家的不說話了,小伍撇撇嘴,正想說些什麼,但頓了頓,又放棄了,只是埋頭吃圓子。

    春瑛聽得沒頭沒尾的,也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問問清楚,卻又不知道問誰,又擔心會引人注目,只得忍住好奇心。她悶了一肚子氣,實在不痛快。

    幸好旁邊路媽媽和盧嫂子紫魚也在議論這件事,她們對這件事顯然更瞭解。

    紫魚輕聲問:「我怎麼記得,這小媳婦彷彿是大少爺屋裡的紅玉姑娘?她幾時被放出來的?」

    路媽媽小聲答道:「就是兩年前。她男人就是二少爺跟前的南燈,因惹惱了二少爺,被趕出來了。紅玉原跟他有婚約,便求了大少爺的恩典,贖身出來成了親。他夫妻倆在街面上做生意已有些時日了,總是搬來搬去的。原來還在後街街尾,二少爺發了話,才挪到別處去的。」

    「南燈小哥?我記得他老子是侯爺跟前得用的,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誰知道呢?他老子前幾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莊上,侯爺向來不管內務,夫人又總是對他們那幾家人淡淡的。但凡有個人幫著說句好話,二少爺也不會……從前南燈小哥也是威風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擺個小攤,還有混混來欺負,嘖嘖……只怕紅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倆齊齊轉頭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婦紅玉,不約而同地看到對方瘦削的臉頰和不復細白滑嫩的雙手,都歎了口氣。

    路媽媽壓低聲音道:「也是她糊塗,若是她沒自贖身出來,如今在府裡至少也是個管事媳婦,吃穿不愁的。若實在想出來,等到大少爺娶親,上頭也會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興,一家子的體面都沒了。南燈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爺,他們怎會過得好?」

    紫魚搖搖頭:「即便不是如此,在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們二人無根無業,南燈小哥只讀了些半通不通的書,紅玉只知道怎麼服侍人,兩人都沒吃過苦,能有今天就不錯了。小百姓的日子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兩人都在為那小媳婦惋惜,春瑛在旁邊聽了,留了個心眼。

    原來家生子贖身,也是有門道的,要遇上「恩典」?不過這「恩典」通常什麼時候有呢?施予的對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為小老百姓,日子真會那麼難過嗎?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麼說,有了自由,總比為人奴僕要強。

    吃完元宵,眾人紛紛付了錢。春瑛留意到,於家的和紫魚都多給了幾文。南燈卻一聲不吭地還了回去,然後便回到鍋邊忙活了。紅玉微笑著向於家的和紫魚福了一福,見又有人來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遠,才回頭看到她小心地給丈夫拭汗。

    看完燈,已經很晚了。一大幫男人要先回去,也許私底下也會找地方喝兩杯,他們各自的老婆囑咐了一大堆話,才將他們放走。

    春瑛告別了父親與弟弟,跟母親隨一眾媳婦子和小丫頭們參加走百病活動。因夜晚風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風或夾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還有人特特從袖袋中掏出簪環戴上,也有人借了燈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鏡給自己補妝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麼?

    於家的見眾人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便點了一支香,走在最前頭領路,後面眾人手拉手地跟著走。春瑛緊緊跟在母親後頭,再前面就是紫魚,後面跟的則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頭,她隱約記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裡的人。那小丫頭對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兒,你還記得不?聽說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乾笑兩聲,便假裝要看路邊的燈,引開了十兒的注意力。

    她們一路走,逢橋便過,過橋時還有人念什麼「鬼跑了,病沒了」之類的話,也有人閉眼小聲祈求這一年都不會生病。一路上她們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婦女,挑剔地瞟著人家的衣服針線和戴的首飾,酸兩句,便各自走開,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邊看邊議論,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過去。

    十兒一路不敢抬頭,臉紅紅的只是偷偷抬眼望著兩邊笑。春瑛卻覺得這種活動有些意思,就像在逛街時,別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別人,她還順便瞭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髮型式樣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銀洩地般灑了滿地。她們經過的大都是鬧市,但偶爾也有寂靜處,看著路兩旁的樹影靜靜映在屋牆與地面上,寒風吹來,樹與影都微微搖動,別有一番味道。

    當走過的橋數達到三時,城門就在她們前方不遠處了。小姑娘們是不過去的,已成婚的媳婦子們互相打趣著,排隊走到城門洞裡摸門釘。城門早已關閉了,門洞裡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偶爾有人驚叫,說摸到了,眾人都會恭喜她。因為摸中門釘,就表示會生男胎。年紀較大的婦女摸到,別人也會祝賀她大吉大利。

    眾人盡興而歸。春瑛也覺得心情愉快,連步子也輕快起來。路上有同伴驚呼丟了簪子,有人則掉了一隻耳環,其他人安慰幾句,仍舊笑著推她們走,失主雖然心疼,卻沒說什麼。春瑛有些奇怪,便問母親。路媽媽笑道:「丟了災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沒有羨慕別人的意思。

    春瑛還想再問,卻聽到身後的十兒尖叫一聲撲到她身上,顫聲道:「後面有鬼……」春瑛忙回頭看,果然看到有幾個黃點點在遠處的黑暗中飛舞,便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那邊是墳地吧?不要怕,這不是鬼。」

    路媽媽卻拍了她的頭一記:「當然不是鬼!別瞎說!」她瞥了那些光點一眼:「頂多是貪婪鬼罷了。」說罷拉著兩個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蹌了幾步,回過頭來,卻看到那些光點越來越接近她們了,已經可以看到,那事實上是幾個拿著小燈籠的人影,正伏地摸著什麼。她打了個冷戰,轉回頭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後街,已經是半夜。於家的禁止眾人喧嘩,讓他們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頭再看一眼遠處未熄的燈火,踏進了院門。

    元宵節慶過去,侯府後街的人們又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職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們也準備進府了。

    春瑛在屋裡滿頭大汗地對付一副簡單的「蝶戀花」刺繡,忽然被母親開門的聲音嚇了一跳,見她激動得滿臉通紅,便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衝到炕邊道:「府裡來人接崔丫頭了,不是方婆子!」

    方婆子?春瑛眨眨眼:「那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路媽媽拍了她腦袋一記,「當然是去找管家娘子,求她把你的差事從崔丫頭手上要回來呀!」

    哎?春瑛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母親拖下了炕,急急奔出屋子。

    院子當中放著一把靠背椅子,一個老婦人坐在上頭,翹起二郎腿,身後立著一個年輕些的婆子,正左右打量著。崔家門口處,崔姑娘已經提著包袱出了門,崔寡婦在後頭哭著囑咐她話。

    路媽媽拉著女兒衝到中年婦人面前,道:「關大娘,名冊上寫的是我閨女的名兒,原是因我閨女病了才換成那崔丫頭的,如今我閨女好了,仍舊讓她去吧?」

    她話音剛落,春瑛已經傻了眼。而崔姑娘也怔怔地盯著她們,臉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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