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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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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19:38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六章 言語交鋒

    范家人剛到碼頭不久,還要卸行李、尋車轎,一時半會兒的還到不了侯府,老太太便繼續追問孫子回家的原因。

    李敞臉上露出幾分羞澀,道:「祖母、父親與母親希望敞兒能好好讀書,金科高中,敞兒也是一心照祖母、父親與母親的吩咐做的。可前幾天,敞兒忽然覺得身體不適,擔心會像上回一樣誤了科考,只得戰戰兢兢地趕回家中。」

    眾人聽了,均吃了一驚,連退到裡間紗屏後的小姐們都被驚動了,二小姐宜君驚呼:「二哥,你病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春瑛在一旁挑挑眉,心中有些好笑。透過紗屏,她分明可以看到外頭的二少爺行動說話與常人無異,頂多是比以前瘦了一圈,臉上略帶點幾分倦意而已。他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騎著驢回到侯府,自然會覺得累,如果這就叫生病的話,大可以將跟隨他的兩個僕從叫過來,人人都能發現,那兩個「病」得更重!

    安氏大概也猜到了,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諷刺,說出的話卻非常親切關懷:「怎會忽然病了呢?可是身邊的人沒侍候好?這樣的大事,莊上的管事也不報上來,真是豈有此理!若是敞哥兒因誤了醫治而有個好歹,他擔待得起嗎?!」

    她話音剛落,老太太也開口了:「說得沒錯!底下的人是怎麼服侍的?!是偷懶不報,還是故意?!」安氏臉上僵了一僵,又再繼續保持微笑等待李敞的回答。

    李敞卻出人意料地低下了頭:「祖母別多心,是我自己夜裡看書看得太晚了,一時不慎才著了涼。原本想著也沒什麼大礙,就不必驚動祖母了,若是叫祖母擔心,豈不是我的罪過?只是後來我見病情遲遲沒有好轉,莊上又沒有好大夫,生怕誤了正事,才急著回來的,卻叫祖母擔心了。」

    他這一副乖巧孝順的模樣,叫屋中知道他從前真面目的人大跌眼鏡,暗地裡想,難道這幾年清靜日子,真的讓他改過了?春瑛等人持懷疑態度,安氏更是不以為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敞兒這是什麼話?都是一家人,老太太、侯爺和我都是極關心你的,說什麼驚動不驚動呢?有事就該告訴我們才是!你的身子要緊——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著你氣色還不錯。」

    李敞一點也沒有被揭穿的尷尬,反而一臉孺幕地望著老太太道:「孫兒進城時,還覺得有些頭暈、盜汗,身子虛弱,幾乎要栽到地上,可是回到家,一見祖母,就什麼不適都沒有了,滿心都是歡喜,如今孫兒精神好著呢!」

    春瑛聽了,只覺得胃中翻滾,一旁的東兒臉上怪異,連一向鎮定的霍漪都低下了頭,拿帕子輕拭額角。荊氏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然後狀若感到地眼含淚光,用手帕摀住口鼻。

    可老太太卻感動了,這個孫兒一向是她所寵愛的,又懂得討自己的歡心,雖然前些年他犯了糊塗,做了幾件讓她大失所望的事,但他對疼愛自己的老祖母,還是很親近的,不是嗎?只要孩子能學好,就不枉她怎麼多年來對他的疼寵了。

    她忍住淚意,抬手將孫子招到面前,細細端詳他瘦了一圈的臉龐,幽幽歎了一聲:「我的敞兒吃苦了。」李敞立時跪在她面前笑道:「敞兒不苦,敞兒如今懂事了,再不會惹祖母生氣!」「好,好……」老太太輕輕拍著他的手,轉向安氏,「敞哥兒的屋子可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可安排妥當?你經心些,別讓這孩子為小事費神,他今年可是要參加大比的!此事關係到我們侯府的臉面,不得有失!」

    安氏心中雖然不快,但還是按捺下去,微笑道:「敞哥兒回來得早,屋子雖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卻只挑了幾個,媳婦兒還沒來得及一個一個細看呢,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不如媳婦兒從院裡先調幾個過去使喚著,等那邊挑好了人,再送過去?」

    李敞笑道:「母親不必費心了,不過是幾個使喚人手,能做活就行。再說,母親親自挑的人,自然個個都是好的,怎會不中用?」

    安氏眉角一跳:「若是從前倒還罷了,如今你科考要緊,若是服侍的人不夠用心,就會誤了大事,怎能隨意?我身邊的丫頭,雖然笨笨的,卻還知道怎麼服侍,也不是不懂規矩帶壞了少爺們的人,因此讓她們來服侍你,我反而放心些。」

    老太太一聽,便不由得想起了眼前這個孫子,從前是個風流種,年紀輕輕就收了好幾個屋裡人,也沒見有生養,反而耽誤了讀書,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被趕到莊裡去修身養性,當即便道:「這話說得是!服侍敞兒的人,須得好好挑一挑,不說如今他要備考,須得養精蓄銳,光說他快要成親的人,身邊的人不懂規矩,新人進了門,也會笑話!」又吩咐丫頭:「瑪瑙帶幾個人,和太太派過來的丫頭一起,過去侍候二少爺幾日,等映月堂的人都配齊了,好生教會她們規矩,再回來。衣食住行都要經心些,若二少爺有什麼不適,立時就要來報!聽清楚了?!」

    瑪瑙忙應了,隨即侍立在李敞身後。李敞頓了頓,展開笑臉對老太太道:「謝祖母恩典,其實只要把從前侍候孫兒的人調回來就行了,勞動祖母身邊的姐姐們,孫兒實在心中不安……」

    安氏柔聲道:「敞哥兒這是什麼話?你從前的人那般不中用,怎麼讓他們回來?況且當中的南棋已給了你霍家表妹,她家裡又給她說了親,不好再回來服侍你,剩下的,便是織畫了,她倒還老實,不像其他幾個,通沒守住。老太太既有安排,你只管接受就是。今科定是要蟾宮折桂的了,到時候大小登科,家裡自然會給你安排好的,你愁什麼?」

    李敞還想再說話,安氏又開口了:「老太太,敞哥兒看著累了,他身子又不適,還是早早讓他回屋歇息去吧,有什麼話,明兒再談不遲。瞧孩子這個模樣,真叫人心疼。」

    老太太這才想起:「瞧我這個記性,居然忘了!」她摸摸孫兒的臉:「好孩子,去吧,好好梳洗了,吃過飯,便睡一覺。回頭我叫人去找平日給我看病的羅太醫,他醫術好,最是穩妥不過,讓他來給你看診,有什麼病,得早些治好了,才讓人放心!」

    李敞乾笑幾聲,心中暗叫不妙,生病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那羅太醫脾氣耿直,不會作假,叫他揭穿了,面子可不好看。

    安氏卻想,老太太這是在疑她吧?因怕她會在大夫身上做手腳,叫李敞又因病誤了科考,才會特地叫羅太醫來,那人可是誰的帳都不買的,這可棘手了。想想原先的安排,因李敞回來得早,她還未調教好原本計劃派過去的丫頭,既然老太太已派出了貼身大丫頭,自己就先緩一緩吧,免得老太太又起疑心,只是需得防範老太太的人被老二收買了去,與他一個鼻孔出氣。

    這麼想著,安氏便吩咐身邊的石榴和瑪瑙一起服侍李敞回院,又連聲吩咐外院去請羅太醫,廚房準備清淡有益的飯食,針線房立刻趕製新衣,連外頭大書房的人,也得了將筆墨紙硯與各種經史文本準備好送到映月堂的命令。老太太在一旁聽著兒媳發號施令,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裡間的小姐們重新回到堂中,宜君迫不及待地跑到祖母跟前賣好,又誇哥哥長進了,今科必定高中,其間免不了奉承了祖母幾把,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倒是荊氏小心探問了幾句,提到范小姐是否真的留在府中住著,飲食上有沒有什麼講究,針線上人要給家中姐妹們裁新衣,是否需要給范小姐預備。

    老太太忙連聲吩咐了好些話,著重強調這范家與尋常官家不同,又是親戚,需得用心招待。看得安氏在下面心酸不已,見宜君興奮地對老太太和荊氏提到范小姐的喜好,居然事事清楚,平日也不見她對自己如此用心,更是心中暗怒。惜君坐在邊上,察覺到她身上的冷意,竟然微微發起了抖。

    霍漪淡定地等丫頭們上來倒茶,又拿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才回頭低聲吩咐道:「春瑛,你回院去,跟菊兒說,把我架上的那座金魚戲藻的珊瑚硯屏用錦盒裝了,寫個帖子,等吃過晚飯,你便將東西送到晚香館去,對范小姐說,那是我的見面禮。到時候見了范家人,需得客氣。」

    春瑛心中一動,屈身應了,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沿著走廊往小院走,心中卻在暗忖,表小姐這麼早就決定給范小姐送禮,究竟是打了什麼主意?

    照著表小姐的吩咐準備好,春瑛見無事,便返回老太太的院子回話,還未進門,便已聽到堂中笑聲不斷,好不熱鬧,走得近了,見院中站了好幾個陌生的丫環婆子,其中有個眉眼頗為清秀,一看就知道是機靈人的,還特地回頭打量了她幾眼。

    春瑛猜想,定是那位范熙如小姐到了,這些人想必是她帶來的,於是忙走進屋中,悄悄回到霍漪身邊,低頭回話:「東西已備好了。」霍漪微一點頭,繼續笑著聽對面的人說話。

    春瑛這才有空打量那位范小姐。只見她穿著杏色的繡花上襖,粉橘色的纏枝蓮花紋緞裙,盤著姑娘家的雙鬟,發間只插了幾朵與裙子一般顏色的絹花,垂下三兩串水晶珠子,整個人就像是一顆水嫩嫩的桔子,園臉蛋,大眼睛,抿唇一笑,微微露著一絲貝齒,便帶了無限的天真甜美。雙眼極靈動地一轉,便湊到老太太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捂著嘴一笑,眉眼都彎成了新月般。

    老太太樂得見牙不見眼,笑道:「你這丫頭,從小兒便是這般會哄人!怎的大了還這樣不長進?」

    宜君拍手道:「祖母說得好!可不就是不長進麼?」她指著范熙如說:「熙如姐姐,這可是老太太說的話,你再不能欺負我!」

    那范熙如一扁嘴:「你才欺負我呢!」又一邊拉著荊氏,一邊拉著安氏,問後者:「太太,你給我評評理,我只是說了實話,老太太跟上回見面時相比,真的一點沒變!宜君妹妹卻說我不對,哪有這樣的呀?!」

    荊氏笑道:「她說得不對,我替你說她。」

    安氏卻早已僵住了。這是什麼意思?范家的女兒幾時跟她這樣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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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一章 所謂忠婢(一)

  春瑛心裡著急,也顧不上在家裡過夜了,喜宴一結束,跟父母和新人打了聲招呼,便急急回了府。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霍漪穿著一身稍嫌正式的常服,歪在美人榻上看書。帷幕後隱隱傳來水聲,銀環和小蓮花滿頭大汗地提著水桶出入,在菊兒的指揮下將一桶桶冷熱水運進裡間筵箐箛箍,顯然是要預備伺候霍漪入浴。青姨娘在房中敲經念佛,院中其他丫頭婆子除了兩個候在房門外等候差遣外,大多數人都回了房間。

  春瑛在上房門外站了一站,便喊菊兒的名字,菊兒匆匆走出來,不等她開口便道:「你回來了?先去歇著吧,小姐那裡我會替你說。裡頭正有事呢,用不著你。」說罷也不等春瑛應聲便又回房裡去了。

  春瑛心下一陣惱怒,跺跺腳回了房,關上門窗推了床上的十兒一把:「快起來,我有事跟你商量!」十兒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怎麼了?你怎的把門窗都關了?這天兒都快熱死人了!」

  春瑛丟給她一把團扇,便挨過去小聲將梅香的話都說了出來,十兒猛地坐起身:「你說什麼?!」正正撞著春瑛的腦門,痛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十兒忙道了歉,便拉著她將事情細細問了一遍,臉都白了:「我的乖乖,是哪個殺千刀的去告了這個狀?!鬧出來,咱們這些服侍的人,都是個死!」

  春瑛一邊揉著腦門一邊道:「我雖然沒聽說哪家高門大戶出過這樣的事,但想來也知道後果會很嚴重。不是有人說,按照禮教,男女不得私相授受嗎?咱們當丫頭的沒這個說法,也知道要避著外頭的男子,可千金小姐們被人發現做了這種事,名節是要受損的吧?梅香姐姐叫我們警醒些,別受了連累,是不是在說,即使咱們不知情,也會受重罰?!」

  「自然是要受罰的!」十兒急道,「事情鬧出去,不但表小姐,連二小姐三小姐,還有客居的范家小姐,名聲都要受損,咱們侯府可就丟大臉了!老太太、太太不能對表小姐下狠手,就只能拿咱們出氣了,若是心狠些,直接將咱們殺了也不是不可能性!這可怎麼辦呢?!真真冤枉!表小姐瞞著咱們做了這種事,如今卻叫咱們背黑鍋!」

  春瑛按住她的肩膀:「冷靜些!梅香姐姐既來提醒咱們,就意味著事情還有轉機!咱們快去跟表小姐說清楚,叫她快想辦法把事情掩飾過去!」

  「你沒發瘋吧?」十兒瞪大了眼,「表小姐一直瞞著咱們,可見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跟她說這話,不就等於承認咱們知情麼?這會兒她知道輕重,想辦法 過了這個坎兒,日後無事了再找咱們算賬,咱們該怎麼辦?沒有一個千金小姐願意叫人拿住這等把柄的!」

  「如今性命要緊,我也顧不得了!」春瑛咬咬牙,「如果不告訴她,咱們哪有本事把事情遮掩過去?太太素來討厭表小姐,早就恨不得拿她的短處呢!事情鬧開了,吃虧的是我們!先讓表小姐過了這一關,日後她若想對我們動手,也要等時機,大不了咱們裝病告假出府,一直在家躲到她出嫁,她一個客居的親戚,難道還能追到咱們家裡下手?!更何況,她未必有這樣的膽子!」

  在親戚家裡下手害人?這不像是霍漪會做出來的事,到時候她為了避免後續麻煩,只怕還會著急搬回自個兒家去呢!

  十兒猶豫了半日,終究還是點了頭:「我跟你一起去說!咱們相互離得遠些,若有事,這院裡多的是咱們府的人!」

  春瑛有些感動地按了按她的手,便馬上拿過梳子替她梳頭,兩人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往上房去。

  候在廊下的婆子已經走了,菊兒正在屋裡說話,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能聽到她在囑咐銀環翻找霍漪明天要穿的衣裳,小蓮花向霍漪回稟,水已經備妥了,可以開始沐浴,後者便站起身,往裡間走。

  春瑛和十兒進了門,菊兒立刻便看到了,皺眉望過來:「小姐要沐浴,你們先迴避吧,有事明兒再說!」

  十兒撇撇嘴,春瑛不理她,直接開口道:「小蓮花和銀環出去。」銀環有些遲疑,小蓮花怯怯地望向菊兒,菊兒面上帶著惱意,柳眉一豎:「你們這是做什麼?」

  春瑛只是重複說了一遍「出去」。銀環和小蓮花自打進暈個院子,就是在她手上調教出來的,積威猶在,見狀便立時入下手中的活,走出去了,十兒跟在後面飛快地關上門,守在門邊,兩眼直盯著屋中眾人。

  霍漪輕輕蹙著眉頭,走到帷幕邊,也不說話,只掃了菊兒一眼。菊兒便怒斥春瑛:「你這是什麼意思?當著小姐的面做這種事情,分明是沒把小姐放在眼裡!」

  春瑛淡淡地道:「我要說的話不能叫人聽見,等我說完了,你再叫人進來不遲。」

  然後直接轉向霍漪:「今兒我回家,有人告訴我,不知是誰,到太太面前告狀,說小姐跟府外的人私下通信,只怕對三少爺的名聲有些妨礙。太太擔心小姐會做出醜事,所以叫人到二門上查問去了。」

  霍漪臉色一白,右手緊緊抓住了簾子。菊兒顫聲罵道:「這是哪個混蛋編的瞎話!你也敢到小姐面前說嘴?!你是小姐的丫頭,怎麼能任由別人誣蔑小姐?我們可不敢再用你這樣的丫頭!「

  才開口便被人定了個罪名,春瑛心中冷笑:「我到是好意才來提醒一聲兒。若是你心裡沒鬼,又有什麼可怕的?瞧你的小臉白得像紙一樣,裝模作樣也要裝得像才行吧?」十兒更是在門邊冷言冷語:「你們做的那些事,真以為沒人知道?小姐在這裡住了幾年,從來只有從霍府搬東西過來,可從搬過大行李回去,這三個月裡可就搬了十來箱了,我們比不得菊兒、東兒是在小姐身邊服侍的,但也都在跟前候命呢!真當咱們是死人哪?!」

  菊兒憤怒地盯著十兒,春瑛便朝霍漪走近兩步:「小姐,你大概是幾年來習慣了,所以一時沒留心。你難道忘了,先前跟外頭通信送東西都很方便,是因為南棋在這裡?!如今南棋嫁出去了,王總管又退了位,二門上早就換了人,你還叫他們繼續傳信,也太粗心了吧?」

  霍漪臉色白得幾乎沒了顏色,眉間反倒添了幾分倔強:「是我疏忽了,既如此,便叫他們查!我倒要看看,他們要編排我什麼罪名!我又不是他家的女兒,憑什麼要受這樣的委屈?」

  菊兒聞言紅了眼,哭道:「小姐,你的名聲要是有損,往後還怎麼見人哪?」

  門外有人敲門,十兒飛快地出聲問:「是誰?」

  「是我,出什麼事了?」門的那邊傳來青姨娘的聲音,十兒回頭看了春瑛一眼,春瑛一點頭,她便開門讓青姨娘進來,確定門外再沒別人,才嚴嚴實實地合上門板。

  青姨娘看著屋內的情形,有些嚴肅地問春瑛:「到底出了什麼事?」春瑛沒說話,菊兒猛撲上來道:「姨娘!春瑛說有人到舅太太面前告狀小姐跟顧少爺通信的事了……」忽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悔恨地住了嘴,緊緊咬住下唇。

  青姨娘唬了一跳,望向春瑛,春瑛便把先前的話都說了一遍,青姨娘也手足無措了:「這可怎麼辦?小姐,這事兒不能叫她們揭穿,你名節要是壞了,顧家那樣家風清正的人家,也是要臉面的!」

  霍漪搖搖頭:「舅母不會鬧出來的,她再糊塗,也不會冒險壞了侯府女孩兒們的名聲!」

  春瑛心中添了幾分火氣,冷聲道:「表小姐如今倒是淡定了,可曾想過我們這些做丫頭的會有什麼下場?菊兒、東兒是你們霍家的人,太太再生氣也不會越權,可我們這些侯府出身的,還有命在麼?表小姐整日在父母面前念佛,月月都到廟裡施捨,有這個善心,不如先想想身邊的人命吧!」

  霍漪彷彿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難道表小姐不知道,但凡大戶人家的小姐,做出與外男相通的醜事,本人性命無憂,可身邊侍候的人都逃不了一個死麼?別以為太太顧著侯府的名聲,就不會把事情張揚出去,侯府的小姐,可有一個是她生的,她若是顧著侯府的名聲,就不會叫人去查了」春瑛迫近幾步,咬牙再添幾句,「表小姐在侯府住了幾年,這裡有你嫡親的外祖母和舅舅,待你向來寵愛非常,你就為了一個外頭的男人,竟連他們的名聲都不顧了嗎?」

  這話已經說得很重了,可十兒似乎覺得還不夠,又走過來補充一句:「我往日只當表小姐是正經人,為了支撐家業,才要擺走架子來,想不到竟然看錯了!不管表小姐怎麼想,這私通信件就是私通信件,小姐們這樣做,可是不規矩得很!」

  霍漪臉色蒼白,身體一晃,便要往後倒,青姨娘忙上前扶住她,生氣地對春瑛和十兒斥道:「休得放肆,小姐往日待你們如何?我待你們如何?你們這樣對小姐說話,還有沒有天理,真真是兩隻白眼狼」

  春瑛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姨娘,你待我是還行,可小姐待我們,說不上有多好吧?除了逢年過節的賞賜和平日的打賞,她可從來沒在我們面前放下過架子,賞賜是人人都有的,我們既然盡了本份,便應得一份,況且我們今兒是來提醒小姐,不要被人算計了,原是好心,怎的反成了白眼狼?你這樣說話,還有沒有天理?」

  十兒更是涼涼地在後面接口:「可不是麼?有事商量,就把我們趕開,連句借口都不說,略在上房待久一些,東兒就盯著咱們,彷彿我們是賊似的,我長了這麼大,從沒這樣憋屈過,可我又有什麼法子?不過是個丫頭,只好忍了。但姨娘若說小姐待咱們有多好,我可是不肯認的」

  她這幾年沒少受氣,趁這機會,恨不得把氣都發洩出來。春瑛見霍漪的臉色越來越差,面上淚光點點,菊兒的神色已經很是惱怒了,要是再吵下去,只怕會耽誤正事,便喝止道:「好了,休話少說,表小姐,如今太太要叫二門上的人去查,最快明天就會有動作了。你還是快想辦法應對吧,你難道就不想順順利利、清清白白地嫁給心上人?」

  霍漪一震,抬頭望來:「你……你有什麼法子?」青姨娘慌道:「不如連夜找到那傳信的人,叫他別說出來,用銀子必是管用的」

  春瑛哂道:「那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平日傳信進來的情形也多,姨娘難道不會說,那信是別人給你的?只是借了表小姐的名兒。」

  青姨娘悄然大悟:「是了,先前的信,外封皮上並無名號,原是家裡的管事轉過來的,別人若問起,直接推到他們身上就是了」說罷又抱怨春瑛:「原不是什麼大事,偏你說得這樣怕人!」

  春瑛沒好氣地道:「若不是事先想好了借口,表小姐聽到太太的問話,難道不會直接認了?」說罷又轉向霍漪:「我和十兒都怕會受了表小姐的連累,死得不明不白,才會插手此事,其實表小姐的行動真的不算隱秘,一般的丫頭婆子也許不知道,但我們這樣在近前服侍的,定會有所察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表小姐,那位顧少爺既然高中了,為何還不上門提親?再拖下去,要是老太太提起要給你和三少爺訂婚,你要怎麼辦?」

  霍漪原本正慢慢恢復血色的臉又一下全白了:「這……」青姨娘忙道:「快些過了明路吧!這樣天天提心吊膽的,命都要短幾年,只要事情定下來的,表小姐跟外頭通多少信,都沒人會說嘴。」

  霍漪臉漲得通紅,直起身輕推開青姨娘,咬牙道:「我這就去跟外祖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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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26:33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二章 所謂忠婢(二)

  「慢著!」春瑛飛快地攔在霍漪面前,「你要去說什麼?!說你跟顧家公子早就私下訂了婚約,望老太太成全嗎?!」

  霍漪眼圈又紅了,咬牙道:「不然還能如何?舅母正等著拿我的錯兒,我再等不到顧家伯父入京了!」

  青姨娘抹淚道:「好小姐,這可使不得。舅太太即便從二門上的人處查問到了蛛絲馬跡,也沒有實證在手,你這一去,可就坐實了罪名了!」

  霍漪無力地跌坐在圓凳上,搖頭道:「我已經瞞了她老人家這麼久,已是不孝了,若叫她從舅母處知道實情,我還哪有臉面去見她?」

  十兒冷笑,小聲道:「表小姐如今還有臉面麼?」菊兒怒目而視,春瑛忙悄悄拉了她一把,十兒不服氣,便道:「我這話難道說得不對?我一個丫頭也知道男女大防,從沒聽說哪家千金小姐會瞞著親人長輩給外頭的男子寫信的,況且不經父母之命,便定下婚約,哪裡是正經女兒家該做的事?就算表小姐身份高貴……做錯了便是做錯了!我服侍了表小姐幾年,沒上趕著巴結,但也沒偷懶誤事,哪一樣做得不好?憑什麼叫我為表小姐做的錯事丟了性命?」

  十兒自從王總管退位,便憋了一肚子氣在心裡。對那位叔爺爺,她還是挺尊敬的,因為他的存在,姓王的人在這府裡很少受外人欺負,她家雖沒得過什麼明面上的好處,但藉著王總管的勢,別人都會禮讓三分。可是他如今不聲不響就辭了去,丟下他們十幾家人在這裡,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被遷怒,挨了鞭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叔伯嬸娘丟了差事,她服侍的又是位不討太太喜歡的表不上姐,還要提心吊膽,生怕有一天會輪到自己倒霉呢!結果這位小姐卻做出這種醜事業,叫她無辜受累,她早已覺得不滿了,偏偏當面揭穿了對方,對方還要擺出一副不怕來人的模樣,分明是不把她們這些丫頭的性命放在心上,叫她如何不忿恨?

  霍漪聽了她的話,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終咬咬牙,顫聲道:「我知道你們心裡必然看輕了我,我既做了,就有膽子承認,我父親在世時,原與顧家伯父交好,母親與顧伯母也是手帕至交,我們兩家,乃是通家之好,素來是常來常往的,並無避忌之處。顧家哥哥與我……是青梅竹馬,父親與顧家伯父相約,將來……要結兒女親家!」說到這裡,她臉色微微一紅,有些不自在地用帕子擦了擦臉,才繼續道:「後來……我十一歲那年,顧家伯父接了朝廷任命,調任西南,因是前任急病死了,才臨時接任的,匆匆啟程時,只來得及與我父親告別,兩人約好,等顧伯父任滿,便替我二人……定下婚期……不料後來父親病重,西南路途遙遠,通信不便……事情便耽擱下來。進京後,母親擔心我日後孤苦無依,才將我托付給外祖母和舅舅,可是……我的婚事,家中早有默契,母親也是知道的,我從小就認定自己是顧家的媳婦兒,怎能因為貪圖富貴安穩,便做那背信之人?」

  她又羞又傷心,忙拿帕子擦淚:「別說那什麼父母之後……我就直說了吧,我母親在這府裡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舅母待我是個什麼態度,你們也瞧見了,我便是死,也不能嫁到這家來!」

  十兒臉上訕訕的,當初姑太太死的情形,她也聽說過了,只當是花姨娘搞得鬼,但太太安氏的態度卻是瞞不了人的,連老太太都敲打過好幾回呢,只是她心裡還有些不服氣,嘴裡嘟囔道:「那也不該瞞著人通信呀……」春瑛朝她使了個眼色,她才閉了嘴。

  春瑛打量著霍漪見她這樣,倒有幾分可憐她,便問:「表小姐既是這麼想的,可知道顧家人的想法?不是說沒有正式訂約嗎?連信物和婚書都沒有,他家真的承認?顧公司如今高中,就不會想著跟別家聯姻?」

  霍漪搖搖頭:「他若有這個想法,便不會寫信給我……」說到這裡,她臉上又是一紅,「我知道這樣做是有些孟浪了,他從前不會這樣……興許是在西南過慣了,那裡的規矩不如京中嚴……」

  春瑛無語了,其實她對這種做法倒不太反對,古代人的規矩就是麻煩,寫寫信又怎麼了?又沒有見面,更沒有親親摸摸的。真要講規矩的話,這府裡就能揪出許多例子,光是幾個少爺,就沒法用丫頭服侍了!

  當然,她也知道這些不能說出口,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表小姐有信心,那是最好不過了,我想請問表小姐,那些信……如今在哪裡?信上可有寫名字?從外頭送到府裡來,或是從府裡送出去,又經過幾人的手?」

  菊兒在一旁道:「信都是從外頭來的,顧少爺先送到舊宅給蔡總管,蔡總管再親自送到侯府二門上,守二門的婆子來叫,才由我或是東兒去取,再沒經過別人的手,二門上是從來不問的,南棋走後,才來過一回信,我們這頭還未回過呢。」

  霍漪已將臉上的淚痕擦去,補充道「回信都是當場寫了,夾在別的東西裡由蔡總管帶出去的……我與顧家哥哥都知道這樣做不合禮法,因此信中從不署名,除了問候幾句,也沒別的話,我們在叔叔家裡已見過一回,那一次便約好了,等他高中,伯父從西南來京,便正式向叔叔提親。」雖然這種做法有些對不起外祖母和舅舅,但她還有親叔叔家,萬沒有由母親娘家決定婚事的道理,況且她與三表哥從來沒有定過婚約。

  青姨娘忙道:「照這麼說,就算人家拿到了,也看不出不妥來?」

  十兒撇撇嘴:「有通信就是不妥了!」說罷又有幾分譏諷:「表小姐將我二姐許人,倒是許得乾淨利落,如今王總管一家都退出府去了,我們其他幾支姓王的沒少受氣!原本守二門的人,也丟了差事,只怕未必會替表小姐守密呢!不如快些想法子遮掩過去吧!」

  春瑛忙拉她到一邊,小聲說:「你怎麼一再吐她們嘈?不怕她們找你算賬?」十兒一扁嘴:「你聽她們方纔的話,難道不生氣?」春瑛自然是生氣的,不然也不會冷言冷語了半天,只是眼下把事情解決比較重要,便問她:「你認得原本守二門的人吧?你知道她們認不認得字?」「自然是不認得的,誰像這院裡的人那麼閒?平白無事還要認字啊?」

  春瑛心中有數,便對霍漪和青姨娘道:「表小姐自有主張,我們做小丫頭的不敢多管,但是太太已經得了消息,恐怕不能善了,小姐還是要到老太太面前報備一聲,我有個建議,表小姐和娘娘聽一聽,看怎麼樣?」

  她的辦法其實也簡單,先前的信件都不能再留下來,要不燒了,要不盡快秘密地送回霍家舊宅去收好,反正侯府的人也不能過去搜查。在王家人撤走前的通信可以說成是管家來信請示故人,最近一封,則可以說成是霍家總管在科考放榜後遇上故人,又想到自家小姐的婚事,老太太早有想法,拿不準主意,便送信給青姨娘請示,青姨娘同樣拿不準主意,便將信悄悄收起來,結果今晚上被小姐看到了,小姐很激動。

  春瑛道:「表小姐用不著直接說起你跟顧公子的婚事,只說跟顧家一直很親近,姑太太生前還念著顧家夫人來著,因此一聽說她兒子的消息,便想要跟她聯繫上。這樣老太太只要找青姨娘一問,自然就能牽扯出從前的約定來,太太在二門上即便問出什麼,拿這話也能應付過去,如何?」

  霍漪遲疑:「這……你方才也說了,我不該為外人而瞞著至親長輩……外祖母這樣疼我……」

  春瑛憋氣地道:「難不成你要直接跟她說,你要嫁給誰誰,叫她成全你?老太太身上正不好呢,聽了這話,也不知道會不會氣暈過去!」

  霍漪漲紅了臉,青姨娘忙道:「就這麼說吧,小姐,這也是權宜之計,我願替小姐擔下這份罪責,放心,當年太太臨終時,曾向老太太提過顧家的婚約……她老人家是心裡有數的,蘭章哥兒如今有了功名,你二人正好匹配。」

  霍漪點了點頭,便叫菊兒替她梳洗,她要換了衣裳過去,春瑛哂道:「這樣去就行了,帶著淚痕,還顯得真實呢,現在趕時間,再晚老太太就睡了。」霍漪歎道:「只是太不恭了些!」便叫菊兒打濕帕子來洗了臉,重新上過脂粉,整了整頭髮,插了兩枝玉簪兒,才搖搖地扶著菊兒出門去了。

  春瑛感歎著霍漪的小姐作派,回過頭勸十兒:「別再生氣了,脫身要緊,關鍵是她順利過了這一關。」十兒也知道這是實情,只好將怒氣拋開,對著正抹淚的青姨娘道:「姨娘,照你們的說法,應該沒多少人知道實情才是,到底是誰洩得密?」

  青姨娘手上一頓,立刻抬頭望向春瑛,春瑛擺手道:「別看我,告訴我消息的人也沒提過那是誰。」青姨娘抓住她的手:「那是誰告訴你消息的?我們一定要好好謝他!」春瑛警惕地退後一步:「對不住,姨娘,我不能說。那人也是冒了風險的,我不能將她供出來。」梅香嫁的是小陳管事,夫妻倆都算得上是太太安氏的親信,要是叫太太知道梅香洩密,豈不是害了他們夫妻?

  青姨娘皺起眉頭:「那到底會是誰?」

  十兒看著門外,忽然冒出一句:「東兒今晚怎麼不見?」

  春瑛心中一動,想起那天表小姐收到信時,東兒在院中那奇怪的神情:「難道是東兒告得密?」她轉向十兒:「你幾個月前不是聽過菊兒和東兒談話,東兒好像對小姐選擇顧公子挺不滿的?」十兒恍然大悟,忙將那天聽到的話再說了一遍:「一定是東兒干的!她想留在京裡呢,總是說,不想跟表小姐到外地去受苦!」

  青姨娘恨得咬牙切齒:「死丫頭,小姐待她這樣好,她居然膽敢背主!」

  春瑛有些不以為然,東兒是不好,但她想要跟家人在一起,也沒什麼可詬病的:「姨娘,我們是丫頭不是木頭,誰沒有父母親人?不想跟家人分離,不是很正常嗎?我聽說你年輕時,也是跟著姑太太出嫁,結果二十年後回來,家人都沒了,將心比心,你心裡就不難受?東兒再不好,也有她的理由,你說小姐待她好,她不該背主,但小姐也沒問過她,願不願意陪嫁到外地去吧?小姐聰明才學盡有,可在人情世故上也太不通了,姑老爺和姑太太去得早,姨娘怎麼也不教教她?不管她以後要嫁給誰,總要管家的,只知道使喚人,不知道收買人心,那怎麼可以?」

  青姨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帶著幾分羞惱,也有一絲愧意。十兒在旁見了,得意地露出一絲笑。

  過了半個時辰,院門重新開了,霍漪帶著菊兒走了進來。春瑛等人立時盯著她們,生怕她們帶回來的是壞消息。

  霍漪走進上房,抬了抬手,菊兒便飛快地關上門,接著前者便無力地滑倒在地,默默流起淚來。

  春瑛添了幾分緊張:「怎麼樣了?」十兒追問:「老太太不答應?」青姨娘也摒住氣息,等待著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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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三章 所謂忠婢(三)

  霍漪抬眼望著眼前的三人,輕輕地點了點頭。春瑛心中一陣喜悅,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追問了一句:「表小姐別光是點頭呀?老太太是怎麼說的?」

  菊兒插嘴道:「老太太聽了小姐的話,答應明兒一早就叫人去打聽顧少爺落腳的地方,還叫小姐別著急,今兒晚了,說不定明日老太太會召姨娘過去問話呢!」

  青姨娘忙對霍漪道:「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說。」霍漪仍是輕輕點頭,春瑛見她似乎有些脫力,便幫著菊兒將她扶到椅上坐了,青姨娘親自倒了一杯熱茶來,十兒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記起了丫環的職責,送了一方濕巾上來給她擦臉醒神。

  霍漪喝了口茶,彷彿恢復了力氣:「我從沒這樣害怕過,只擔心會露出端倪,但外祖母看起來似乎信了,只是責怪我……有些失態……所幸她老人家並未起疑。」說罷又兩眼巴巴地望著春瑛:「接下來要如何?」

  如今倒賴上自己了?春瑛心中覺得好笑,面上淡淡地道:「暫時先讓青姨娘在老太太面前提起當年的約定,叫老太太心裡有數,也就夠了。表小姐不是說,顧公子不日就要和他父親一起到霍二老爺家提親了嗎?慢慢等就是了。反正你跟三少爺又沒有正式婚約,府外頭的人也只是聽說過風聲,並無准信,只要二老爺應了,老太太也不好反對吧?」有了今晚在老太太面前演的這一出,就算太太安氏提起表小姐私下與府外通信的事,老太太也不會信她,春瑛對霍漪是否能嫁得如意郎君並不太關心,只求自己和十兒等人能平安無事就好。

  霍漪怔怔地點頭,卻又放不下擔憂:「外祖母……還有舅舅,一直想著我嫁給三表哥呢,若是瞞著他們另行定了親事……只怕兩位都會生氣,……日後霍家和弟弟……」她咬了咬唇,沒再說下去。

  春瑛暗自腹誹,既想借人家的勢,又不想嫁人家的兒,世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

  十兒也在一旁冷哼一聲:「表小姐打得好算盤,又想嫁給心上人,又想咱們侯府給您霍家撐腰,也太貪心了吧?」

  霍漪紅了臉,羞愧地低下頭,菊兒咬牙道:「你這丫頭,今晚說了多少難聽的話!還有沒有規矩?」

  十兒撇撇嘴:「我沒有規矩,難道你們就有了?笑話!咱不說小姐,只擔你們家的東兒好了,今晚鬧到這地步,就算院裡其他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該聽到動靜了,可東兒卻一直沒來,誰知道她是去了什麼地方,跟些什麼人在一起鬼混呢!」

  菊兒氣得臉都青了:「這種話你也敢在小姐面前說?!東兒是生了病在房裡歇著,你休要往她身上潑髒水!」

  春瑛、十兒與青姨娘一聽到這話,臉色都有些古怪,十兒飛快地衝出去,到東兒的房間裡打了個轉,便回來得意地道:「你說謊,她屋裡哪裡有人?!」

  青姨娘聞言對霍漪肅然道:「小姐,八成是東兒洩得密」然後又轉向菊兒,厲聲喝道:「還不快老實招來,東兒究竟去了哪裡?十兒曾經聽到她跟你抱怨小姐將南棋嫁給了周管事,卻安排她陪嫁,還說她不願意離開京城,是不是?」

  菊兒大吃一驚,忙跪下道:「姨娘,東兒不會做這種事的!」

  「你只管說她有沒有說過這些話!」

  菊兒眼圈紅了,哽咽著點頭道:「有是有的,但那不過是玩笑罷了,她只是一時耍性子,才會糊里糊塗地說了傻話,可是到舅太太那裡告密,壞小姐的名聲,她是絕對不會做的,不說其他,她一家子都在咱們府裡呢,她要真這麼做了,難道不怕她老子娘捶死她?」

  青姨娘跺腳道:「她有了這個想法,就該捶死了,小姐幾時虧待了她?她因著沒能嫁個管事,就敢心生別念?!」

  菊兒哭道:「東兒哪裡敢有這樣的妄想?只是平日聽她說起,她自小在南邊過慣了好日子的,進了京,也是一樣的錦衣玉食,再者,她父母在舊宅裡佔著好差事,又只有她一個女孩兒,千寵萬寵,只盼著將來她能有出息呢。她原想著,小姐嫁進這侯府,門當戶對,又是親戚,三表少爺性子又好,待小姐一向體貼,小姐必定能過得很好,她自己也有了著落,可小姐卻念著顧家少爺……顧家的情形,我們這些從小跟著小姐的人,都是盡知的,顧家家境雖不差,卻講究勤儉持家,顧家太太還要親手做飯菜給夫君兒女吃呢,家中僕人又少,小姐從小嬌養,進了他家的門,還不知會怎麼受苦呢!」

  十兒在旁冷言冷語:「只怕還不止吧?若是表小姐成了咱們家三少奶奶,東兒姑娘將來說不定能給三少爺做小呢,不然也能嫁給府中的管事,風風光光的……不知道顧家公子看不看得上她?」

  青姨娘面無表情地插了一句:「顧家有規矩,子弟年過四十無子方許納妾。」

  十兒朝著春瑛擠擠眼,春瑛忍住笑,悄悄擰了她一把。

  菊兒咬咬唇,低頭哽咽道:「東兒……原意也是為小姐著想,我本來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但是婚姻大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做丫頭的,總不能違了小姐的意,便勸了她好幾回,她就沒再提起了。」說到這裡,她帶著幾分怨恨地瞥了十兒一眼,哭著爬到霍漪腳邊,磕頭道:「小姐,求您明察,東兒從小侍候您,她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麼?抱怨幾聲是有的,小心思……也難免,但她從來沒違過您的意,背主更是萬萬不可能!您可別聽人說了幾句閒話,便定了東兒的罪,這院裡的人也多,只有幾個是咱們自家來的,興許有人聽到了風聲,說出去了也未可知。」

  十兒按捺不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說了?好,咱也不囉嗦……只問你一句,如今三更半夜的,東兒去了哪裡?你方才說她病了在屋裡待著,可她分明不在,這又是怎麼說的?」

  菊兒一窒,也答不上來了,心中不禁暗暗埋怨東兒,瞞著人出去,怎麼也不跟自己說一聲!

  霍漪神色仍處於震驚之中,她從來沒想過,身邊最親近的丫頭會背叛自己,如果這是真的,那她還可以相信誰?你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青姨娘心中一痛,便喝問菊兒:「東兒的去向,你究竟知道多少?!還不快說出來。」

  菊兒哭著道:「奴婢當真不知,今兒一早,東兒就說身上不好,聽說二門上張福臨家的懂些藥理,這府裡的人,有尋常頭疼腦熱的小病都會找她討藥吃,便跟我說,也要去討上一丸,我就讓她去了,今兒一日都有事做,我也顧不上找她,吃過晚飯見她屋裡沒燈,只當她已經吃過藥回屋睡下了,萬沒有想到她到眼下還不曾回來……」

  聽起來似乎還算合理,但春瑛心裡清楚,東兒的嫌疑幾乎是九成九了,二門上的張福臨家的,的確是懂些藥理,也偶爾會給府裡的丫頭配藥,治個春癬夏痱什麼的,但是……

  不等春瑛開口,十兒已搶先說了:「喲,真巧,張嬸子的乾女兒,可不正是太太跟前的丁香姐姐麼?」

  菊兒臉色刷的一下白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這怎麼可能……她怎麼會……」

  青姨娘怒道:「沒想到我們家居然養出一隻白眼狼來了,還等什麼?快把人拿回來問個清楚!」

  春瑛忙道:「姨娘,這事兒不能張揚,無緣無姑地鬧出來,豈不是叫人起疑嗎?小姐的事正要瞞著呢!」想了想,又道:「從沒有哪個丫頭夜不歸宿的,她要不是留在太太那裡,就是躲起來了。她畢竟是霍家的人,逃不掉的,表小姐和姨娘要找她,還要謹慎些,別讓她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

  霍漪和青姨娘均是臉色一白,漸漸冷靜下來了。沉默了一會兒,青姨娘用力褪下手腕上戴的一隻白玉鐲子,鐲子掉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轉眼就被他一腳踩斷成三截。她抬眼淡淡地道:「東兒那丫頭,竟然將我最心愛的鐲子打碎了,快把她拿回來受罰!」

  霍漪咬咬牙,沒說什麼。

  菊兒痛哭失聲,向她磕頭:「奴婢替東兒謝小姐恩典,謝姨娘恩典。」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塗,她原本以為青姨娘是打算給東兒隨便安個罪名,就像以前太太懲罰青兒那樣,把她打一頓再攆出府,但看菊兒的態度,又不像。不過仔細想想,只是打碎姨娘的鐲子,算不上什麼大罪,從輕處置的話,只需跪兩時辰或挨幾尺子,從重處理,也就是攆她出去而已,以東兒背主告密的罪名來說,這樣處置已經是輕得不能再輕了,當中雖然有表小姐和青姨娘都是容易心軟女子的因素,另一方面,大概也是擔心逼得太緊,會使東兒洩露主人的秘密吧?

  十兒似乎有些不滿足,上前一步想要說話,春瑛忙拉了她一把,做了個手勢,暗示兩人該退出去了,十兒雖不甘心,也只能放棄。

  春瑛於是笑著對霍漪和青姨娘道:「表小姐和姨娘既要處置自家丫頭,我和十兒便先退下了,只是夜深露重,還請早些歇息才是。」

  青姨娘點點頭,她忙扯著十兒出去了,走出老遠,還能聽到菊兒的哽咽聲。

  回到房間,十兒往自個兒的床上一坐,便拿眼睛盯著春瑛。春瑛淡定地關門、洗臉、漱口、淨手、脫鞋,爬到床上,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一對視,十兒終於忍不住笑了,春瑛也跟著笑起來。十兒捶床道:「好爽快!今晚真是值了!」

  春瑛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心裡憋著氣呢,但也別太過分,她們畢竟是主子。」

  十兒撇撇嘴,抱過枕頭回想,越想越樂,笑了半日,才冷靜下來,但又有些擔憂:「她們這算是過關了吧?會不會過後報復咱們?」

  春瑛想了想,搖頭道:「管它呢!咱們不是都想好了嗎?這幾天就小心些,別叫她們抓住把柄,上房的活叫小丫頭們干去!若是看著苗頭不好,咱們就裝病回家!」

  十兒重重點頭,又歎道:「青姨娘平時看著是個念佛的善人,其實也夠心狠的,那鐲子可是上好的和田玉,說踩就踩了,還有表小姐,東兒侍侯她多少年了?說棄就棄了,咱們還是要小心些的好。」

  春瑛沒吭聲,換下比甲和裙子睡下。

  其實站在表小姐霍漪的立場上來說,她的確不容易。父母早死,叔叔是個死硬的清高派,弟弟又太小,外祖母和舅舅對她雖然不錯,可總想著要把她和三少爺配對。太太安氏一直圖謀霍家財產,至今霍家還有好些產業在侯府手上呢,平時見了霍漪,也是冷冷淡淡的。霍漪要是真的嫁進侯府,有這麼一位婆婆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死呢,她只是要為自己擺脫不滿意的婚姻,追求幸福而努力,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以她一個千金小姐的身份來說,忽略身邊丫頭的想法,也是正常不過的了,哪個千金小姐不是這樣的?就算是林妹妹,也只是跟紫鵑要好,對雪雁可沒親近到哪裡去。

  然而,理解歸理解,春瑛還是沒法喜歡她。表小姐追求幸福,這沒關係,但她能不能做得更隱秘些?考慮得周全些?對身邊的人,能不能再關心多一些?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無視近身丫頭的想法吧?世上哪有那麼多忠婢?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也得要有相應的智慧和手段才行!

  春瑛打了個哈欠,一翻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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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四章 所謂忠婢(四)

  東兒失蹤了近一夜,直到天亮後小院開門,才由兩個婆子送了回來。

  據其中一個婆子說,是打更巡夜的王老頭路過一處夾道時,無意中發現東兒窩在角落裡偷偷地哭,見是個年輕姑娘,又是丫環打扮,不敢大意,忙上報了二門。二門的婆子來了一看,認得是表小姐的丫頭,便將她押到上夜的屋子裡,問她是怎麼回事,東兒只是哭,半個字都不肯說,婆子們沒辦法,兼而又見她不是侯府的丫頭,便一天亮就將人送回來了。

  青姨娘早起匆匆梳洗過,掛著一對大黑眼圈,非常和氣地謝過了來人,還叫小丫頭拿了一串錢打賞她們。兩個婆子笑得眼睛都彎了,說了一堆好話才離開,並且很有眼色地沒有多問不該問的話。

  等人一走,青姨娘就拉下臉,狠狠地瞪了東兒一眼,喝道:「你還有臉回來?不過是打碎了一隻鐲子,老實認了,領了罰也就完事了,偏偏逃出去,還叫這府裡的人找到,真真丟盡了我們霍家的臉!」

  東兒一陣愕然,聽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青姨娘卻沒給她詢問的機會,直接下令:「還不快給我進屋見小姐」還給迎出門來的菊兒使了個眼色。

  菊兒腳下有些遲疑,望著東兒的目光又是埋怨又是憂心,閉閉眼,移開了視線:「東兒,快進來吧,你好好跟小姐說,小姐……未必會怪你。」

  東兒臉色更蒼白了,緊緊咬住下唇,顫抖著慢慢往上房走。

  四周的丫環們見了這個架勢,很是好奇,偷偷交頭接耳地議論,不知這位表小姐跟前最有體面的大丫頭犯了什麼錯,眼見著青姨娘和菊兒進了屋,反手便關上門,大熱天的居然連窗子也沒開,竟是不讓屋外的人看到一點情形,好奇心就更重了。

  她們討論一番後,發現事情的源頭很可能是在昨天晚上,東兒一晚上沒回來,而夜裡上房關門閉戶的,必是出了大事,當時在上房的春瑛和十兒,說不定知道實情。於是幾個丫頭商量過,就把小蓮花推了出來,讓她去春瑛和十兒那裡打聽,到底東兒是出了什麼。

  春瑛雖然挺喜歡小蓮花,卻也知道這種事絕不能叫她知道,便笑著說:「她們霍家的事兒,咱們還是少管的好,管得多了,她們要多心的,以為咱們是故意打探,你何苦因為一時好奇,就叫人生了戒心?」

  小蓮花大吃一驚:「真……真的這麼要緊?」

  十兒捧著一堆粗布走進來,道:「其實說白了,也沒什麼要緊,東兒打碎了青姨娘心愛的鐲子,怕被表小姐和青姨娘責罰,就躲起來了,說起來真是笑話,不過一個鐲子,了不起挨上幾板子,也就完了,偏偏東兒膽子小,在外院躲了一夜,反而大大地違了規矩,還叫我們府的人看了笑話,表小姐和青姨娘哪有不生氣的?看東兒平日那樣得意,我倒要看看,這回她要怎麼丟臉呢!」說罷回頭與春瑛對視一眼,春瑛心領神會地笑了笑。

  小蓮花恍然大悟,而趴在窗台下的一干丫頭也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沒跟她們混在一塊兒,卻也站在邊上旁聽的銀環與杏紅卻若有所思,後者嘴快地冒出一句:「若只是這樣的小事兒,為何昨兒夜裡上房關起門來商量了半日?姐姐們不是哄我們的吧?」

  十兒皺著眉頭走出來,唬得那些丫頭忙站起身垂手肅立,十兒厲聲一眼掃過去,罵道:「瞧你們像個什麼樣子!叫你看見了,還以為我們侯府的丫頭也是沒規矩的呢,還不快回去幹活!」

  小丫頭們畏畏縮縮地去了,但桑兒卻晃了過來。

  她與春瑛、十兒是同期入院,又和她們混熟了,也不會怕她們的黑臉,笑嘻嘻地挽住十兒的手臂,將她拖回房裡,道:「行了,知道你們是有頭有臉的大丫頭了,別理那些小蹄子們,跟我說說吧,究竟那個東兒是鬧了什麼笑話?咱平時沒少受她的氣,說出來也叫我樂一樂?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這話春瑛只能信個三成,畢竟桑兒是太太安氏裡調過來的,雖然這幾年瞧著沒什麼不妥之處,但也難保她不是個深層的無間,於是便笑道:「十兒可沒說謊,只不過昨兒晚上咱們發現她不在屋裡時,還以為她是做什麼醜事去了,表小姐也有些慌張,叫我們瞞著人不讓外傳,免得壞了霍家的名聲。後來青姨娘說了,才知道只是打碎了一隻鐲子。表小姐大概很生氣吧?又丟臉,咱就別多嘴了,叫她知道我們在私下議論,說不定會發火呢。」

  十兒眼珠子一轉,附和幾句,算是坐實了這個說法。桑兒半信半疑,但細想想覺得也對得上,便取笑一回,才各自散了。

  此時在上房內,卻是另一個情形。

  東兒跪在地上哭道:「小姐饒命,奴婢真的不是背主……奴婢只是……只是……覺得小姐跟三少爺成親,日子會過得更好,所以才……才跟張嬸子抱怨一聲,讓她以後別再把顧少爺的信傳進來了……但奴婢真的沒說出顧少爺的名字來!舅太太問時,奴婢也只是說……說小姐看了外頭來的信……興許會改了主意,不再樂意跟三表少爺定親……奴婢萬萬沒想到,舅太太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她叫人去查問時,奴婢也是嚇壞了,後悔不已,只覺得沒臉見小姐了……」

  霍漪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任憑東兒在腳邊如何哀求,都沒有反應。青姨娘氣憤地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小姐的事,幾時輪到你來管了?小姐的親事,自有二老爺、二太太做主,不然也有這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爺過問,哪裡輪到你一個小丫頭插手?」

  東兒哭道:「奴婢也是一心為小姐著想,二老爺只想著自己的學問和名聲,二太太只想著二老爺,老太太、侯爺雖好,卻是外姓人,管不得小姐。奴婢是實在沒辦法了,不能看著小姐犯糊塗,才多了一句嘴的……顧家再好,也不比不得侯府,單說他家侍候的人,全家上下也不過二十來個,顧太太只有兩個丫頭,還得自己下廚做飯,做衣裳給顧少爺,小姐從小到大,身邊侍候的就沒少過八個人,真要嫁過去了,如何過得慣?若是嫁進侯府,無論舅太太如何,至少老太太和侯爺是心疼小姐的,三表少爺的性子又好,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都是混熟了的,小姐斷不會受委屈。況且留在京中,又能照顧小少爺,又離二老爺近,有娘家可以依靠。小姐,奴婢當真是為您著想呀……」

  青姨娘氣得臉都白了,顫抖著指住她道:「你這丫頭,還敢狡辯?!你跟著小姐在這府裡住了這麼久什麼事兒沒見過?你若不是對三表少爺上了心,想著攀高枝做姨娘,犯得著巴巴兒地跑去說嘴麼?舅太太待小姐如何,你會不知道?居然還敢到她面前說小姐的閒話,你還有臉說你是為小姐著想?」

  東兒害怕地縮了縮腦袋,臉上的淚水鼻涕都糊成一團:「姨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想到自己信錯了人,反累得小姐被安氏捉住把柄,小姐倒了霉,自己又怎會有好下場?一家子的前程都沒了,她心中一陣傷心絕望,乾脆伏到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菊兒與她多年姐妹,見她哭得這樣慘,也紅了眼圈,低頭走近霍漪,哀求道:「小姐,東兒……也是一時糊塗,如今事情也補救回來了,求您看在她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青姨娘兩眼瞪過來。她頓時不敢再說下去。

  霍漪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罷了,我也不罰你,收拾收拾行李,巳時六刻(上午十點正)蔡總管循例會派人過來,你就跟他回去吧,我這裡是再不能留你了。」

  東兒一愣,哭得更大聲了:「不,小姐,你打我吧,你罵我吧,你怎麼罰我都行,千萬別把我攆出去,求您了,小姐」她是小姐跟前的大丫頭,向來有體面,又是默認了要陪嫁的人,這一被攆,不就等於說她是犯了錯被厭棄了麼?她還有什麼臉面?只怕連父母都沒法見人。

  霍漪淡淡地轉開頭:「你跟我不是一條心的,留你下來也是無趣,況且我不知道你幾時又有了別的想頭,覺著是為了我好,便把我賣了。你若是聰明,便安安靜靜地走吧,回去以後,叫你父母按著你的心意,替你尋了好人家。往後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東兒還在哭,霍漪私自起身走回裡間,在妝台前坐下,青姨娘便斥道:「還鬧什麼?小姐已是開了恩了,再不老實,別怪我下狠手。」

  東兒哭聲一停,轉為小聲抽泣,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兩眼楚楚可憐地望向青姨娘,見她不為所動,又朝菊兒露出哀求的神色。

  菊兒咬著唇,心中猶豫萬分,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勸她:「來日方長……出去了,也未必是壞事……」東兒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咬牙道:「想不到你是這樣無情的人,十幾年的姐妹,你就不能替我說幾句情麼?」菊兒頓時紅了眼,只覺得滿腔委屈。

  十幾年的姐妹又如何?她苦口婆心相勸,東兒可曾聽進一句半句?還騙了自己,做出這種事來,事後還嘴硬。小姐只是攆人,已是罰得輕了,她若再幫著說情,焉知小姐不會一時惱怒,把她也攆了?她們說到底中介丫頭罷了,就算有私心,也不能瞞著小姐,跟小姐作對。

  東兒怎麼這樣糊塗?身為婢女,若是失了一個「忠」字,又怎會有好下場?

  東兒見菊兒默默不語,便知道再沒有希望了,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絕望,眼看著又要哭起來了。青姨娘冷冷地道:「這時候哭成這副鬼樣子,是要給誰看?還不快回屋收拾東西去?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心裡有數,若是叫我聽到一句不該有的話,我就叫人把你一家子賣到亦力把裡去!」

  東兒雖沒聽說過亦力把裡是個什麼情形,卻也知道那裡是遙遠的外國,想像中是個不毛之地,說不定會吃人的,當即便害怕得心都顫了,紅想想,又覺得回家總比被賣強,忙住了哭聲,抽抽搭搭地朝霍漪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又向青姨娘磕了一個頭,才磨蹭著退出去了。

  菊兒哽咽出聲,青姨娘不耐煩地斥道:「哭什麼?你早知道她有外心,就該早早報上來,如今只是看著你還好,才沒把你攆出去,再犯一點兒錯,你自己看著辦吧,還不快做事。」菊兒忙屈膝一禮,重新打開門窗,出去了。

  青姨娘身體一歪,忙用手撐著桌面,站穩了,回頭看到霍漪在妝台前坐著,鏡中卻隱隱照出她臉上的淚痕,忙走過去勸道:「小姐別把那見婢放在心上,她不知好歹,當不得小姐的信任。沒了她,自有好的來。」

  霍漪拭去面上的淚水,苦笑道:「姨娘,我只是傷心自己居然識人不清,把魚目當成了珍珠,卻傷了好人心……」

  青姨娘一想,便明白了:「小姐可是覺著春瑛和十兒兩個丫頭好?其實她們雖說脾氣壞了些,倒是知道輕重的孩子……」頓了頓,她忽然有了個好主意,「小姐,橫豎你身邊如今也缺人,將來……總要帶上幾個人的,不如……」

  霍漪嘴角的苦笑更深了:「東兒跟了我十幾年,尚不願與家人分離,更何況春瑛和十兒俱是全家在此?罷了,她們救了我一回,我怎能恩將仇報?從前防備她們,已是傷了人心,若是再犯一回,可就真真是人心盡失了……」

  青姨娘不由得傷心起來:「小姐抬舉她們,怎會是恩將仇報呢?」

  霍漪搖搖頭,低頭將淚痕全部擦乾,深吸一口氣,挺身站起,淡淡地道:「這一關雖是過了,到底有些風險,還是要盡早把事情定下來才好。」

  青姨娘忙道:「正中如此,回頭蔡總管來,就讓他捎個口信,請顧少爺盡快行動吧?」

  霍漪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還有更好的法子,姨娘難道忘了,三天後就是十六了麼?」

  「十六?」青姨娘有些不解,仔細一想,忽然記起,每月十六,皇后總要派人來看望自家小姐,還時不時會接她進宮去說說話的,頓時驚喜非常:「對了,十六,我怎會忘了呢?」

  霍漪咬咬唇,頰上浮現一片淡淡的緋色:「姨娘……陪我到宮裡走一趟如何?」

  青姨娘立時應了,未出閣的小姐不好提起婚事,但她身為庶母,卻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以顧少爺如今的身份,也有資格蒙聖上賜婚了。

  門外傳來菊兒的聲音:「姨娘,老太太傳您去呢。」青姨娘一頓,知道是老太太要問話了,應了一聲,隨即給了霍漪一個鎮定的眼神,便向外走,才下台階,便看到春瑛和十兒站在廂房廊下望過來,她微微一點頭,便抬腳跟著來傳話的丫頭去了。

  十兒挨近春瑛小聲道:「青姨娘好像很鎮定呀?跟昨晚上相比,大不一樣。」

  春瑛點點贊同,心中有些疑惑,早上起來看見青姨娘,還覺得她神色間帶著慌張,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就連神氣都不同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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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五章 這就答應了?

    青姨娘去了半日,回來後便進了上房,不知跟霍漪說了些什麼。春瑛與十兒約好要盡量少到她們跟前去,因此沒去打聽,只是看她們事後的神色,猜到事情大概很順利。看來老太太已經知道了霍顧兩家的婚約,而且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東兒走了,小院眾人稍稍有些騷動,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不過是偶爾閒了,才有人說她幾句閒話。霍漪和青姨娘不知是什麼原因,並沒有從霍家再調一個丫頭來,反而是把春瑛和十兒叫到上房去侍候了。論資歷威望,她們二人也當得,加上等級月錢沒變,因此並沒什麼人有意見。

    春瑛起初有些提防,但相處下來,發現霍漪和青姨娘並沒有因為自己那天不客氣的態度而心生不滿,說起話來反而比先前還親切了些,打賞也更大方了,只有菊兒和十兒偶爾有些口角,但對自己倒還算客氣,偶爾也會幫著扎個花、遞個碗什麼的。春瑛心下暗忖,覺得這霍家人大概也是知道好歹的,自己雖不太恭敬,卻著實是救了她們一回,加上自己和十兒又知道底細,她們應該沒什麼壞心,只是有一點收買的意思在吧?便索性放下了六成的防備,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收的東西也不推辭。不過她還是再三告誡自己,同時也提醒十兒,不要離霍家這主僕幾人太近了,她們的秘密計劃,更是要避開一點,免得再陷阱什麼麻煩裡。

    眼看著就到了十六,霍漪一早起來,便仔細梳洗完畢,換了一身禮服,正式打扮了,便帶著幾分緊張坐在堂前等待宮中來使,連早飯都沒有心思去吃。

    往常到了進宮的日子,霍漪也沒這樣緊張過,春瑛拿不準她擺出這架勢要幹什麼,便在小廚房做了點建蓮紅棗湯,伴著一小碟京糕蜜山藥,送進了上房。霍漪心不在焉地吃了兩筷子,喝了口湯,就發起了呆。

    沒過多久,青姨娘便過來了,她今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唐草紋織錦襖兒,藏青百褶襴裙,難得地正經裝扮起來,但又沒有逾越身份。她坐到霍漪身邊,仔細看了看後者的臉色,才笑道:「小姐不必害怕,今兒還有我呢,多吃點東西,待會兒才有力氣。」霍漪勉強笑笑,又喝了幾口湯。

    春瑛默默地擦完多寶格,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十兒也跟上來了,她便小聲問十兒:「你說今兒是怎麼了?表小姐每隔兩三個月就得進宮一回,早就習慣了,可今天看她和青姨娘的模樣,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十兒搖頭:「我也覺著奇怪呢,我又不耐煩去問菊兒,要不你去打聽打聽?」

    春瑛一想,也搖了搖頭:「早說了不管她們的事,還是算了。」頓了頓,又掩嘴偷笑道:「進宮請安的日子,能有什麼大事?難不成她要求皇后娘娘賜婚麼?」她只當是玩笑,哪裡知道自己是瞎貓撞上死老鼠。

    才過了辰時(七點至九點),宮中來使便進府門了,只是一直沒到小院裡來,不一會兒,便傳來消息,說宮使回去了。霍漪聞訊怔住,青姨娘更是失態地猛站起身:「這是怎麼回事?!」

    來通報的是安氏身邊的海棠,她福身拜道:「原是宮裡來人說了,皇后娘娘今兒一早便有些不適,想著不方便見小姐,才派人來說一聲,還賞了新鮮糕點給老太太、太太和表小姐。太太特命奴婢來轉告表小姐,表小姐今日就不必進宮了。」

    青姨娘暗暗著急,霍漪倒是鎮定,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勞駕姑娘走這一遭。」然後看了春瑛一眼。春瑛忙接過海棠手中的點心盤,菊兒又遞過一個荷包。海棠笑著謝過賞,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霍漪就著春瑛的手看了那點心一眼,便起身回了裡間,剩下青姨娘一個在著急。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要不要緊?希望她能早些好起來。今天一耽擱,她們可能要到下個月才能提出請求了,不知道會不會夜長夢多?

    與青姨娘擔心霍漪的婚事計劃要推遲相比,霍漪本人卻要想得多些。皇后身體一向很好,怎的忽然病了?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范熙如等一眾官宦千金本來是為著選秀才齊聚京中的,但到了京裡,朝廷卻遲遲沒有下達徵召令,昨日在老太太那裡閒聊時,才聽得范熙如提到已收到朝廷召令,十日後就要進宮候選了,今天就有消息說皇后病了?如今霍家的體面有一半是靠皇上皇后撐著,只望他們二位千萬不要起了口角才好。

    但如果……皇后是真的病了呢?霍漪忽然覺得惴惴不安起來,萬一皇后有個好歹……應選的閨秀當中,有不少出身大家、端莊嫻淑之人……京中只怕又要起風波了,霍家、李家還有顧家,都身處官場,免不了要受波及……

    霍漪絞盡腦汁猜想著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以及應對之法,直到春瑛進來催她吃午飯,才驚醒過來。春瑛見她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額間微微生汗,便皺皺眉,忍不住雞婆:「表小姐,如今身體不舒服,就要老實說,可別悶出病來。」又不贊成地看著她身上的衣裳:「菊兒沒侍候你換衣服嗎?大熱天的,表小姐不覺得熱?」霍漪勉強笑笑,隨口叫來菊兒,服侍自己換上家常紗衫羅裙,又洗了臉,方才帶著春瑛、十兒去老太太院裡吃飯。

    吃過飯,老太太帶著一幫小輩回到花廳,歪在竹榻上,下半身蓋著薄薄的紗被,面前擺著兩張小幾,一張設有爐瓶三事,另一張放了茶水和干鮮果盤,背後有丫環不快不慢地打著扇子。老太太背靠籐枕,手持一柄玉如意,舒舒服服地聽著晚輩們說笑,心裡很受用。

    但看得久了,她發現外孫女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臉色也不大好,心中納悶。這時,兒媳安氏過來請安了,她覺得有幾分掃興:「不是說有家務要處置麼?你這是吃過飯了?」

    「是,媳婦兒吃過了。」安氏行了禮,才在旁邊坐了,陪著聊了一句,便抬眼瞥向霍漪,彷彿不經意地道:「前兒聽說外頭有人送信給外甥女兒,二門上的人偷懶,竟不查問明白就送進來了,我真嚇了一跳!從沒聽說有外頭不知底細的人往內宅送私信還送成了的,漪兒,可別是歹人在使壞吧?你姑娘家臉嫩,不好回絕,只管告訴舅母,舅母替你出氣去?」

    霍漪頓時漲紅了臉,咬咬唇,才淡淡地道:「舅母說的話,漪兒聽不懂,幾時有不知底細的人給漪兒送信?」

    「我是聽你的丫頭說的,難道有什麼不對?」安氏彷彿忽然想起什麼,「是了,我聽說那丫頭已被你攆出去了,可是犯了什麼事?我瞧她倒是個忠心知禮的孩子。」

    春瑛眼睛都睜大了,這算是直接落霍漪的面子了吧?太太怎麼糊塗理直氣壯起來?二門上……難不成有疏漏?她拿眼角偷偷看了菊兒一眼。

    菊兒憋紅了臉,上前一步道:「舅太太容稟,東兒原是摔了一件貴重的首飾……」

    不等不同說完,安氏便打斷了她的話:「我在跟你家小姐說話,你一個丫頭插什麼嘴?!」菊兒頓時僵在那裡。

    霍漪臉色紅得快要滴出血來,荊氏、宜君、惜君和范熙如見場面尷尬,也都不敢出聲。老太太不悅地咳了一聲,由丫環攙扶著直起身來,不耐煩地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是霍家送來的家信!漪兒和她姨娘雖住在咱們家裡,卻也有自家的家務要過問,哪裡有什麼來歷不明的私信?!」

    安氏雖不服氣,卻也只能恭敬地回答:「老太太,媳婦兒原也以為是霍家來的信,從不曾起疑,只是漪兒的丫頭……」

    「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亂嚼舌頭,你就信了?!漪兒叫你一聲舅母,敬你是長輩,可到底還是親戚!你有空去管親戚家的內務,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料理你兒子的婚事!如今新房也建好了,傢俱擺設什麼的可都採買好了?敞哥兒獨自一個住在外書房的小屋子,大熱天的覺都睡不安穩,真真可憐!你不如早些在新院子裡收拾出一個廂房來,讓他搬回去住是正經!」

    安氏彷彿吞了只蒼蠅般,硬著頭皮應了,暗地裡卻拿不善的眼光斜了霍漪一眼,被春瑛看了個正著,不由得打了個冷,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

    老太太又安撫霍漪幾句,便道:「你身邊既然少了一個人使喚,怎的不告訴外祖母一聲?我好找人補上。」隨即指了一個叫暖玉的二等丫頭給她。

    霍漪謝過外祖母,重新坐下,雖有范熙如和宜君湊趣,盡力讓氣氛恢復到原本的歡快,但安氏板著臉坐在那裡,眾人怎麼也輕鬆不起來。老太太掃興之極,又覺得困了,便索性讓大家散了,自行回屋睡午覺去。

    暖玉跟著霍漪回了小院,春瑛冷眼看著,覺得她倒是個沉靜又知道分寸的人,而且眼神很正,不是那種會耍小心思的,便暗暗鬆了口氣。不過暖玉跟她們並不是太親近,有些端著,當太太安氏的丫頭過來召人,或是問話時,有她在場彈壓,來人也不敢太過分,讓春瑛十兒等人如釋重負。因此,儘管暖玉還是那副冷冷的模樣,眾人也愛跟她說話相處,甚至有人拿她的名字來說笑,說她不該叫暖玉,反而該叫冷玉才是,她聽了,也只是淡淡的,並不著惱。

    太太的刁難貌似告一段落了,但霍漪心中仍有根刺在,青姨娘更是不停地回想是否有任何疏漏之處,可有留下物證或痕跡,菊兒甚至親自到二門上找霍家家丁打聽,東兒回去後都做了些什麼。春瑛和十兒私下說起,也有幾分擔心,萬一叫太太知道了實情,她們兩人也算是幫兇了,可別惹來禍事才好。

    又過了幾日,霍家二太太張氏帶著小嗣子上門來了,先是在老太太面前說了一會兒話,當霍漪帶著菊兒和春瑛趕過去時,張氏只是笑吟吟地盯著她瞧,看得她有幾分不安:「嬸娘看我做什麼?」張氏又笑了,卻不說話。

    老太太暗暗歎息一聲,臉上重新掛上笑容,道:「有人上門向你叔叔提親呢,正是你娘從前提過的顧家,那位顧大人還留著你爹生前的一封信,請你叔叔將你許給他兒子。你叔叔……已是應了。」

    霍漪怔住,睜大了眼。春瑛也愣住了。那位二老爺……這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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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六章 婚事背後

  春瑛迅速望向霍漪,有些反應不過來。

  為了能擺脫侯府安排的聯姻,跟顧家少爺成功訂親,霍漪和青姨娘費了多少心思呀?又是私密通信,又是攆走貼身丫頭,又是到老太太跟前演戲,又是進宮求皇后賜婚,結果諸多計劃才剛有了眉目,顧家那頭就已經把婚事定下來了?!

  霍二旁爺怎會這樣爽快?他雖然自恃清流,極少與侯府來往,但對於侄女與侯府嫡子的婚事,也是心裡有數的,沒說贊成,但也沒反對,畢竟這裡有長嫂李氏的關係在,慶國候又是位「忠君派」。顧家雖是他亡兄舊友,但既無婚約,又沒信物,加上是新相識,他怎麼會沒問一聲霍漪和侯府的意思就答應了?莫非顧家老爺有什麼絕招?

  霍漪同樣震驚非常,她那一瞬間的茫然似乎讓老太太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抬手招她過來坐在身前,慈愛地安撫道:「事情雖說定得急了,但你叔叔也是深思熟慮過的。那顧家聽說跟你們家也是極熟的,想必他家孩子的性情你也聽說過?青姨娘倒提過幾句,說是個極聰明懂事知禮的好孩子,又才高中了二甲傳臚,可見才學也是極好的,並不辱沒了你。聽你家二太太說,原是你父親當年和顧大人通信時,說好了要結親的,只是後來分隔兩地,你父親又沒了,才耽擱下來。那位顧大人隔了幾年,才得了機會回京述職,剛到吏部報備,便拿著信到你叔叔家去了,他知道你還未許人家,也大大地鬆了口氣呢。你叔叔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當年你父親替你議過這一門婚事。」

  張氏在旁笑道:「我們因未曾聽嫂嫂提起,也有些半信半疑的,但老爺看了顧大人拿出來的信,才知道是真有此事。再看日子,那信正是在兄長亡故前一個月寫下,聽顧大人說,足足在路上轉了兩個多月,才到了他手上。恰逢那時雲南有動亂,顧大人忙完公多,才得空派人送回信,誰知到了南京,兄長已經去了,嫂嫂與侄女兒又回了京。他家原先還以為幾年過去,侄女兒必定已經定了人家,還在惋惜沒了一位好媳婦兒呢。他家哥兒本年進京趕考,聽說侄女兒就寄住在府上,並未出嫁,便立刻送信回家。正好顧大人要入京述職,就立時趕了過來。」她歎了口氣,望著霍漪道:「 可見姻緣真是天定的,既然是兄長的遺願,你叔叔和我少不的要替他辦好。你放心,顧家的孩子我們已是細細看過,確是個好的。」

  霍漪紅了臉,低下頭絞帕子不說話。春瑛站在她身後,心中暗暗叫好。那位顧大人看來也不笨嘛,其實早年間他和霍家姑老爺既然有意結親,信件裡難免會提到幾句, 拿來做婚約的實證,只要一句:「守信」的牌子壓下來,正好能說動性子清高的霍二老爺。顧公子是新科進士,家裡也是讀書人家;跟祖上以軍功封侯、財大氣粗卻無功名在身的侯府嫡子相比,自然更合霍二老爺的脾氣。

  老太太見霍漪臉紅,便笑道:「女孩兒臉嫩呢,二太太饒了她吧?」與張氏相視一眼,捂嘴笑著打趣霍漪幾句想,她才靜下來,想了想,正色道:「二太太,照理說,漪兒既定了親,就該回家中待嫁。但漪兒的母親去得早,她又在我身邊陪了幾年,我實在捨不得她,不如就讓她暫時留在咱們家裡,再陪我些日子吧?」

  「這……」張氏猶豫了,老太太的話雖然有理,但霍漪畢竟是霍家的女兒,他們霍家又不是小門小戶,哪有讓女兒到別人家待嫁的道理?何況出嫁的日子總要看顧家的意思。

  春瑛在旁,心下也在打鼓,這位表小姐是早一日離開侯府,自己才能早一日輕鬆,如果她再住一段日子,誰知道會不會鬧出事來?

  老太太見張氏猶豫,便道:「並不是叫她從我們家出嫁,只是在婚期定下前,讓漪兒陪我再住些日子。此外,她嫁出去,就比不得如今做女兒時輕鬆了,為人妻、為人娘的道理,還有理家交際的本事,都要學一學。我知道二太太也能教她這些,但是,二太太別怪我倚老賣老,我活了幾十歲,從重孫子媳婦做起,到如今我也有重孫子了,見過的世面,經過的事兒,都比你多些。她來是要嫁到為官作宦的人家去的,比不得霍家本家或是咱們家這樣,只是享清閒的人家。姑爺有功名,日後必定要出仕,需得一位賢內助幫襯。漪兒雖聰明,有些事卻未必知道,我是她的外祖母,自然要提點她幾句。

  張氏一想,覺得果然有道理。她雖然也是一家主母,但因家中人口簡單,產業又不多,還算得心應手。自從小兒子繼承了本家的產業,她要幫著管理那一大批祭田、莊子、商舖之類的,若不是侄女兒將親信的幾個管家娘子都派了來,她必定會手忙腳亂。再者,她在官場交際上的天分只走平平,因丈夫向來不喜交際,平日只跟幾位清流大儒來往,自己也就省了許功夫,但這幾年跟別家的太太來往多了,她也知道自己有許多不足之處。這麼想來,侯府的老封君果然比自己更適合教導侄女兒。

  想了想,她便道:「如此,就勞駕老太太了, 只是一應陪嫁之物,還得我們家自己籌備才是。」

  老太太笑了:「二太太多慮了,她老子娘早給她備下了嫁妝,用不著我老太婆多事。不過我當外祖母的,也少不得要給外孫女兒添幾樣妝奩。」

  張氏笑著打哈哈過去了,又聊了一會兒,便暗示著要跟霍漪私下談話。老太太正想著要安撫自己的親孫子,便放她們離開了。

  回到小院,張氏拉著霍漪問了些身體飲食之類的話,才讓兒子給姐姐背誦最近學的功課。霍漪笑著聽了,摸摸弟弟的頭,叫暖玉拿了點心來哄他到旁邊吃,才低頭對嬸嬸道:「嬸嬸,顧家……」

  張氏笑了笑,淡淡道:「婚事已是定了,連庚帖都換過了,你就安心吧。你叔叔不知道那些事,我也當不知道,只是過門前,你要守著規矩,不能再有差錯了。」霍漪漲紅了臉,起身向張氏福了一禮,又默默坐下。

  張氏看了看不遠處的春瑛和十兒,道:「顧家人口少,又行事從儉,你嫁過去後,比不得在家時嬌慣,這段時日裡,就把家務事學一學,老太太在的道理也要牢記在心,往後必有大用處的。再則,陪嫁過去的人不能多,我跟你叔叔商量過,恐怕只能帶兩個丫頭,兩房家人,再有幾頃田地,兄長和嫂嫂給你備下的嫁妝,就折成金銀財物陪過去吧。沒事別拿出來使,免得顧家人多心。」

  霍漪只有點頭應聲的份。

  春瑛站在邊上,眼觀鼻,鼻觀心,十分老實,心裡卻在想:表小姐這一嫁過去,也許是稱心如意了,但日子就未必有在家裡舒服。不過這都是她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而且她既然只帶兩個丫頭,一定不會有自己了,應該是菊兒和另一個霍家的丫頭吧?只可惜她是真的要在侯府再住一段日子,只求太太是個講道理的,不要再來找麻煩,反正在小姐另外定了人家,跟這侯府沒關係。

  張氏囑咐了許多話,到最後才道:「婚期一定,就得搬回去了。這些日子,你盡量留在房裡,閒時只去這府裡的老太太、太太跟前請安,別處就少去了,書也少看,女紅家務一要緊。幾位表兄弟萬不可再見,你也知道先前的風聲,顧家父子均在京中,別叫他們多心。」見霍漪惴惴地應下,她歎了口氣,輕聲道:「婚事早些定下也好,如今不比往日,顧大人聽說是要高昇了,你叔叔說,不是江西就是湖廣,多半是個布政使,姑爺也會放外任,過些日子就有旨意了,到時候京裡多的是盯著他們的人家。你……你萬萬不能出差錯!」

  霍漪見嬸嬸說得鄭重,忙肅然應下,心中也有幾分不安。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把舅母安氏安撫好才行。整個侯府,除了她,再沒第二個人會找自己麻煩了。

  張氏又坐了半個時辰,便帶著兒子走了,這時安氏才從外頭回來,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有人報告上來,說霍家表小姐定了親事,是一家姓顧的,霍家已經應了,才會只會老太太一聲。安氏立時有些惱火,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一向看不慣這個外甥女,不想她嫁給自己兒子,如今豈不是正中自己下懷?又忙打聽那顧家是什麼來歷,得知是外省的官員,不過兒子倒是新科進士,還是二甲第一,心裡有時酸有時喜,酸的是霍漪居然嫁了個不錯的人家,喜的是那未來外甥女婿的名次比李敞好太多了,正可以笑話花姨娘幾句,看她還有沒有臉整日拿著兒子的功名說嘴。

  知道顧家家境一般,安氏便不再糾結了,霍家橫豎早已敗落,除了那兩個祭田莊子,其他產業都在自己手裡捏著呢,只要自己推說一句是替小嗣子管的,霍漪一個外嫁女便休想拿回去。既然她已不成氣候,又沒福氣嫁自己的兒子,自己又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於是在霍漪的婚事傳開時,安氏非常大方地送了一套金頭面和二十匹綢緞給外甥女兒添妝,完全沒有為難的意思,還私下囑咐身邊的丫頭不要洩露不改洩露的話,叫霍漪與青姨娘在意外之餘,也有幾分慶幸,而春瑛等人,則更是鬆了口氣。

  過了幾日,霍漪特地把春瑛叫了去,摒退眾人,和氣地問道:「春瑛,我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嫁了,你可有什麼打算?儘管跟我說,若我能辦到,一定替你出力。」

  春瑛眨眨眼,心想,要不要趁此機會,求霍漪放自己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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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七章 表小姐的恩典

  春瑛雖然心動不已,但在霍漪面前,還是沒忘記謹慎二字。這些少爺小姐什麼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想法跟她們做丫頭的完全不同,更別說裡頭還有古代人和現代人的思想差異了翡,如果坦白說自己想要贖身出府,天知道表小姐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忠呀,不知好歹呀之類的?

  於是她一臉溫柔和順地福了一禮,答道:「奴婢不明白表小姐的意思。」卻沒說那句人人掛在嘴上的「一切聽從小姐吩咐」——萬一霍漪信以為真就不好了!

  霍漪見狀,微微苦笑,有些為難地低頭絞了絞帕子,彷彿鼓足了勇氣,才再開口:「我知道……你必定當我只是在說場面話……可我是真心要問你的……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我從前自以為聰明,許多事都自作主張,外祖母疼我,捨不得說什麼,姨娘事事順著我的意.菊兒她們又不敢開口,我還當自己做的都是對的。那日嬸娘來說定親的事……她囑咐我許多話,也給我說了些為人處事的道理。我這幾日細細回想,便禁不住冒了一身冷汗。原來我從前有許多事都做錯了!」

  春瑛心中正想「你知道錯就好」,卻冷不防被霍漪一把拉住手,嚇了一跳:「表小姐……」

  霍漪咬咬唇,仍舊板握著她的手道:「前些日子,你曾勸了我幾番話,我只半信半疑,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如今想來,竟然都是對的!你勸我讓弟弟多跟家中管事們見面,免得底下的人不知道正經主子。我這幾個月偶爾叫弟弟見見蔡總管和幾位管事,卻沒叫他插手家裡的事務,可如今我眼看就要……萬一我不在京裡了,弟弟又該如何是好?家下人等,都習慣了以我為主,弟弟雖是嗣子,卻正經連個帳本子都沒見過呢,家裡使喚的人,他連名字都記不全。我逼得姨娘說了老實話,才知道有好些管事並沒把弟弟放在眼裡……弟弟年紀小,又是個老實的,受了委屈也不敢跟我提……若是我能及早想到這些,安排妥當,何至於此?! 」

  春瑛賠笑道:「表小姐也別太過擔心了,如今還有時間不是麼?管家們大都是幾輩子的老人了,辦事老到,小少爺身邊還有錦繡姐姐和玲瓏姐姐她們照顧.再說,還有青姨娘呢,二老爺二太太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您出了門子,自有人替小少爺理家。」

  霍漪微微皺了皺眉頭,但想到青姨娘,便也放開了,微笑道:「說得是,再不濟還有姨娘看著,她必是要搬回老宅去的……」又緊了緊握住春瑛的手,「我到底是考慮不周全,還好那一回我聽了你一句,讓弟弟常常到這府裡請安,外祖母也挺喜歡弟弟。有了侯府的幫襯,又有二叔二嬸看顧,弟弟往後在京裡,想必也能站穩腳跟了。」

  人家的親生父親是皇帝近臣,又沒了受人覬覦的船隊,自然可以站穩腳跟。春瑛並不覺得侯府真的會把小嗣子看成親外甥那樣看顧,只不過有老太太和侯爺一日,還能給點面子罷了。當然,這些話她是不會

  說出口的,只是委婉地道:「那日二太太來時,似乎提起二老爺要升侍講學士了,那可真真是請清之極。有了他家的看顧,表小姐何需擔憂小少爺無人可依?」

  霍漪心中有些不以為然,她本是公候之家的小姐,雖知道世人都認為翰林尊貴,但在她心裡,總覺得那樣的人家比不得延緯百年的大世家可靠。皇帝近臣固然體面,可一旦失勢,也倒得比別人快,不像他們這些舊世家,雖然說不上顯赫,但也不會太落魄,無論沉浮,都才一股底氣在。

  但這些話她是不會跟丫頭講的,便順著春瑛的口氣道:「你的話有理。」罷了,二叔家也是霍家分支,當得起世族之名,況且的她有獻船隊的功勞,皇上無論如何也不會叫弟弟吃虧的。

  她拉著春瑛的手笑道:「瞧我,都說到哪裡去了?我原是想說,你幾次好意提醒我,我都沒放在心上,還對你不大親近,你卻沒怪我,反而還救了我一回,我的心裡,是很感激你的。」

  春瑛一個激靈,腦中警鐘大響,忙掙開她的手,退後幾步福下身:「奴碑不敢,奴婢不曾提醒表小姐什麼,也不曾救過表小姐,表小姐這話折殺我……折殺奴婢了。」勉強說了一番自謙的話,求盼著這表小姐別出什麼么蛾子。

  霍漪神色才些黯然,勉強笑道:「我是說真的,你這樣生分做什麼……」她心中微微有些後悔,低頭道:「先前你不在,我先問了十兒,她也是你這般……我知道從前是我不對,總覺得自家人才可靠,明明知道你們都是好丫頭,做事細心周全,卻還是倚重自家人,哪裡想到反而是自家人生了外心,叫我差點兒吃了大虧……如今我想明白了,家生子又如何?人心最重要!我自己沒能帶眼識人,你們不信我,也是我活該……我只盼著能做點什麼來彌補,就當是報答你們救了我一回吧。」

  春瑛半信半疑:「您說您先前問過十兒……」

  「是。」霍漪微微一笑,「十兒說,她從前是在三表哥院裡侍候的,若是我離了這府裡,便情願回三表哥那兒去……我想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三表哥院裡的丫頭偶爾來請安,也提過那裡缺人手,我只需在外祖母面前提一提,也就完了。你……你的什麼打算?儘管說出來吧?」

  春瑛猶豫了,她真是恨不得立馬說你放我出府去吧我想要自由,但是,聽霍漪方纔的口氣,認為東兒這個「自家人」是「生了外心」,說明對方的思路跟自己完全是兩回事,她拿不準贖身這個要求算不算是生了外心。但這機會實在是太好了,她又捨不得放棄,一咬牙,決定冒點險:「表小姐被怪我臉皮厚,左右屋裡沒旁人,我就大著膽子說了。」

  然後清清嗓子,徐徐道:「我家裡父母原是商量過的,因姐姐是嫁到了外頭的殷實人家,便打算日後求生人家恩典,叫我也嫁到外頭去,因此,本來就只打算讓我在府裡再當兩年差。如今表小姐既然要回家待嫁,自然是不帶我們走的了,我留下來,另尋去處,也是麻煩,不如請表小姐幫著說一聲,直接放我出去就完了。我父親已經升了管事,家裡不缺我這一二兩月錢,加上父親事忙,母親一人在家帶著弟弟,很是勞累,我回去也能幫襯些。」頓了頓,小心抬眼偷看霍漪,「這樣一來,表小姐不用太過麻煩,也不需要老太太煩心,要我地方安插我,您看……」

  霍漪看了地一眼,目光含一絲疑惑:「你說……放你出府……是指不給你安排差事……還是……」 她有些不解,要知道大戶人家的家生子,沒一個會願意放棄差事的,那幾乎意味著無用,是吃白飯的。

  春瑛哪會明白她的想法?還在那裡盡可能委婉地說呢:「還請表小姐開恩,直接放我出去吧。雖說閒置也是一樣的,但過兩年總要再求恩典,到那時,我身上沒有差事,就不好求太太開恩了,就不好求太太開恩了,還不如現在就辦妥。」

  「這……」霍漪有些為難了,「你是侯府的家生子,雖說如今在我跟前使喚,但直接放你出去……我原以為你也跟十兒一樣,想回三表哥院裡侍候呢……」

  春瑛眼珠子一轉,笑道:「我雖是府裡的家生子,但老太太早已發話,賜給表小姐了,自然該求表小姐開恩。本來我也想過回浣花軒的,但仔細一想,十兒已經說了要回去,浣花軒能有幾個缺?若是安排不下,豈不是叫表小姐為難?何況我比不得十兒,在那院裡就沒待夠一年,仗著表小姐的話回去了,叫那些擠破了腦袋要進去侍候的人怎麼想?我可不願意叫表小姐受拖累。」

  霍漪眉頭舒展了些,微笑道:「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有時候嘴上說話不好聽,其實心地好著呢。這事兒算不上為難,只需跟外祖母說一聲就行,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一個定了親的人,接連爺兩個丫頭送到表兄身邊侍候,別人還不知道會怎麼偏排呢。單安排十兒一個,倒還能說是完璧歸趙……」頓了頓,忽然有些明白:「三表哥院裡……的確人不少了,雖說這幾個月安靜了些,總還是有些閒話的……你是個有心氣的人.不願意淌那渾水,我就成全了你。」

  春瑛眨眨眼,摒住呼吸:「那表小姐的意思是……」

  霍漪笑道:「我自會向外祖母和舅母請求,管保叫你們稱心如意便是。」

  春瑛大喜,幸好在幾年的規矩熏陶下,沒有失態,還記得要下跪磕頭:「謝表小姐恩典!」

  霍漪笑著受了,又道:「你出去時,就叫桑兒進來吧。」 春瑛知道她這是要問其他人了,便再道了謝,退出房去,叫了桑兒,才鑽回自己房間裡,關上門,便撲到床上樂。

  有表小姐開口,這事一定能成吧?一定能成吧?!

  春瑛心中暗暗盤算,要是這回能成功,既不用勞煩周念,也不用找胡飛幫忙了!到時候她可以在家幫著照顧弟弟,也可以悄悄幫著打理出租房子的業務,要是借口搬去姐姐家住,甚至能背著人再想些賺錢的法子出來。她立馬翻身下本,從床底拉出一隻大箱子,打開鎖,又從裡頭捧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匣子,打開上頭掛的三把銅鎖,看了看裡頭那近半年來新得的半匣金銀首飾,粗粗點了一遍,數著至少也能值上百兩紋銀,夠家裡再買一處房產了。這是她的私房錢,若是買的房子歸在她名下.她光是當房東,也餓不死,再加上胡飛那裡賺得的……

  唔,還是得勸動父親:快點贖身出來,憑著這些錢,再請胡飛幫忙參詳參詳,找個穩妥的生意做一做,就不怕坐吃山空啦!

  春瑛心裡越想越美,聽得外頭有人經過,忙重新將匣子鎖好,放回箱子推入床底,坐回床邊拿過針線就縫,但注意力就是沒法集中。

  沒過多久,十兒樂呵呵地推門進來,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她們都在一處玩鬧呢!」

  春瑛忙丟開針錢,拉過她小聲問:「表小姐叫你去了是吧?你要回三少爺院裡去?」

  十兒笑道:「那是自然。我本是從那裡來的,不回去,還能上哪兒?管家們正我人去侍候新二少奶奶呢,我可不要被選過去!」

  春瑛有幾分擔心:「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又是二等,回去了,是個什麼章程?又能再侍候幾年呢?洗花桿的丫頭本來就多,事兒也多,你就不怕回去了,還要繼續煩心?」

  十兒哂道:「我又不去爭做姨娘,煩什麼心呢?自從曼如回了家,幾個月了,三少爺也沒鬆口叫她回來,我看浣花軒裡必定要升一個上去的,二等自然就會少了一人,我回去正好補上,那幾個小蹄子也就不必擔心會的新人上來了。我是那院裡的老人,事事都是熟的,比在別處強。更何況,我們姓王的正有麻煩呢,若我回去三少爺身邊侍候,我家裡也能鬆口氣。」

  春瑛想想也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歎道:「那你多保重吧,我已經求了表小姐,到時候放我出府去了。」

  十兒張了張口,很是驚喜:「這麼說,你也算是心想事成了?了不得!往後你出息了,可記得拔根汗毛給我!」

  春瑛知道地說的是什麼典故,拍了她一記:「說什麼呢?」兩人笑成一團。

  霍漪將院中諸人一個個叫到跟前問話,大多數人的要求答應了,有些辦不到的就沒點頭,因此院中有人歡喜有人暗愁。春瑛等人心情很好地幹著活,過了兩日,正值侯府開始為二少爺的婚禮忙碌,小姐們都免了請安,各自留在自己的小院中消遣。春瑛見沒什麼要緊事,便尋空向霍漪請了假,回家向父母報告好消息。

  路媽媽一聽就懵了:「你這丫頭!好好的差事,辭了做什麼?!還說什麼放出府來?! 」

  春瑛忙道:「家裡又不缺我這點銀子,我回來了,娘就不用再勞累,您不是常說家裡活太多,要買個丫頭回來麼?爹又不願意,我回來自然不用再買了。」

  路媽媽拍桌道:「這是兩回事!」又氣又急:「快回去跟表小姐說,你也要回浣花軒侍候!」

  春瑛不肯,路媽媽要再罵,路有貴便嚷道:「吵什麼?!什麼大不了的事?! 」路媽媽縮了縮脖子,不服氣地道:「一個月就少了二三兩銀子,真真敗家!」

  路有貴瞪了她一眼,才回頭對春瑛道:「辭了便辭了吧,早些出來也好,你年紀也不小了,這幾年光是學怎麼侍候人了,在家多學些家務,也好說人家。」

  春瑛眼都睜大了,她可不是為了嫁人才要出來的!

  「是誰要說人家?」門口傳來一道男聲,屋中三人齊齊轉頭去看,春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小飛哥?!你總算……」 眼珠子往父親的方向轉了轉,「你總算回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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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八章 賓主盡歡

  胡飛一手抱著個半尺高的小酒罈,一手提著只竹籃,站在門口,衝著路家三口笑:「路大叔,路大嬸,小春妹子,我又來打擾啦,因瞧著門沒關,就厚著臉皮進來了,你們別見怪。」

  春瑛記起自己剛才太過興奮,以至於忘了鎖門了,眼下顧不得多想,忙起身迎上去,路有貴已經先一步高興地開口了:「說什麼見怪呢?都是自己人!快進來!」又對春瑛道:「你在裡頭不知道,胡小哥回京已經才十多天了,才進城就來找你二叔,如今在附近賃了房子住,三不五時地過來看我們。真真是個不忘本的好孩子,出息了,待我和你二叔還是一樣的恭敬。」接著又問胡飛:「今兒帶了什麼好酒來?」

  胡飛向春瑛笑笑,表示不用她幫忙,便自行走上來,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將酒罈子往桌面上一擺,道:「這是我從南邊帶回來的,正宗十年陳的紹興花彫!我想著一個人喝太無趣了,路二叔又是新婚,我不好常去打擾,正好路大叔也喜歡喝兩杯,就拿來給您拿嘗嘗。」

  路有貴一聽,便湊近了酒罈子細聞:「聞著這味兒倒正,十年的花彫……唔……好!平日跟人談生意時,倒喝過幾回,只是沒一次能盡興的,今兒我有空,正好陪胡小哥喝個痛快!」便囑咐妻子女兒:「去弄幾個下酒的小菜來,收拾得乾淨些!」

  胡飛忙道:「不用勞煩路大嬸和春兒妹子,我方才在路上已買了幾色小菜,大叔瞧著可還中吃?」說罷揭開籃子蓋兒,露出裡頭擺放的五個巴掌大的小白瓷盤,依次是蒜泥白肉、糟香鵪鶉、雞爪子炒醬瓜、鹽醃蠶豆和紅油耳絲,香氣撲鼻。

  路有貴一見便食指大動:「好!都是好吃的,孩子他娘,快拿了碗筷來!」

  路媽媽見了也有幾分歡喜,一邊叮囑:「不許喝太多!」一邊叫女兒去炒兩個小菜來,自己便去拿碗筷和酒杯,路有貴又嫌杯子小。春瑛發愣過後,總算醒過神來了,忙勸道:「小杯喝著才有意思,一大碗灌下去,還沒嘗清楚味道就先醉了。」路有貴這才作罷。

  眼見著父親和胡飛說著說著就喝起來,春瑛隨母親進了廚房,一邊拌著家裡醃的醬菜,一邊試探道:「小飛哥……有沒有說他是幾時回來的?我怎麼看你們好像混得很熟?」

  路媽媽切了一碟火腿片,放到灶上,才道:「回來了有小半月了吧?起初他只是去我你二叔的,因你二叔不在家,正好過來了,就一路找了過來。從前我也見過他幾回,那時沒留意,想不到幾年不見,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說話老到,人也伶俐多了,說起生意經是頭頭是道。你爹覺得他不錯,提點了幾句,正好,他那時候正跟一個不大老實的傢伙做買賣,幸虧你爹提醒了,不然他就要吃大虧!自那以後,他就常常過來了,每回都要捎些禮物,說是謝你爹的提點呢!」

  春瑛有些懷疑,真有那麼巧嗎?而且,胡飛明明早就回了京,不是說要準備報復胡家的事嗎?怎麼又有閒心去做生意?她回頭悄悄再看外頭一眼,正好聽到父親說:「這蒜泥白肉的味道,跟家常吃的不大一樣呀?我嘗著,倒有幾分像西邊仁壽坊金勝閣的招牌白肉的味兒,那裡可是全京城做蒜泥白肉的頭一家!」

  「路大叔果然好舌頭!」胡飛讚歎地道,「這正是金勝閣的蒜泥白肉!我今兒到西四牌坊辦了點事,回程時就順道買了些。我吃著倒還好,並沒覺得它比別家強。路大叔愛吃,我下回再多買些。」

  「不用不用,那太麻煩了,哈哈……」路有貴雖然推辭了,但臉上的笑意卻半點沒消退。

  春瑛回過頭來,心裡越發糊塗了。胡飛居然會跑到西城區去買自家老爹愛吃的蒜泥白肉,這是巧合吧?他只是順道的吧?

  這時路媽媽又在感歎了:「這人啊,富貴真是天注定的!從前他頭一回來咱們家時,就是個富貴公子哥兒,身上穿的、戴的,一點兒不比咱們府裡的少爺差!就是沒什麼精神,整個人懨懨的。我還跟你馮嬸議論呢,說他不是正房太太養的,長得沒福氣,往後沒了爹,不定要怎麼吃苦。後來他落魄了,我還嫌你多事,跟他混一塊兒。沒想到幾年不見,他也混出來了,人雖黑了、瘦了,卻結實多了,憑著自個兒的本事,跟著下南洋的船跑了幾個來回,賺不少銀子呢!聽說他初時只是帶些粗瓷粗碗,夾幾批綢緞,再往回運些胡椒、棉花什麼的,慢慢地,攢了些銀子,便改帶值錢些的貨物。他是富貴人家出身的,眼光比別人毒,這才幾年功夫?聽說足有幾萬身家呢!」

  「哪有這麼誇張?! 」春瑛失笑,繼而又有些好奇,「娘,你都聽誰說的呀?怎麼事事都知道?」比她還要清楚!

  路媽媽哂道:「他這些日子常來的,跟你爹是越聊越高興,什麼話都不瞞咱們,我還有什麼不知道?說起來也是作孽!他家那大娘和嫡出的哥哥,把這麼一個能幹的孩子趕出來了,差點兒沒逼死!若不是咱們家和你二叔救了他,他哪裡有今天的風光?如今他知恩圖報,幫襯你爹做成了一大筆生意,你爹得不少好處呢!」

  春瑛忙道:「這些話你沒在他面前說吧?」

  「哪兒能呀?這不是當面揭人的短兒麼?」

  「那就好!」春瑛再看一眼院子的方向,「雖說當年我和二叔幫過他一點小忙,但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那是他自己拿命拼來的,他願意幫襯咱們,是他的好意,咱們家可不能仗著這點,就上趕著要好處!」

  「這還用你囑咐?」路媽媽白了她一眼,揮揮手,「你不動手就讓開!我來炒菜!」

  春瑛忙接過她手裡的火腿片,拿油溜了溜,放些冬瓜片下去,炒了炒調味,拿碟子裝了,連同香油拌的醬菜一起送了出去。

  胡飛陪路有貴聊得正高興,抬頭見她來了,忙起身接過碟子,一聞就比笑道:「真香!我自從那日吃過大娘醃的醬菜,就覺得別人醃的都沒了味道!如今總算能治治我的饞蟲了!」 路媽媽在廚房裡聽得高興,便嚷道:「愛吃就多吃些!」

  春瑛笑了:「你要是真愛吃,就拿一罈子回去!我們家有的是,不過這東西下飯還行,可不能天天吃,那對身體沒好處。」

  「知道了。」胡飛挾了片火腿片,笑意吟吟他問,「小春妹子,你要不要也喝??」

  春瑛搖搖頭:「我不要,一股酒味!待會兒我還得回去當差呢!」說罷又有些擔憂地勸他:「小飛哥,你也別喝太多,酒會傷身。」

  胡飛笑著咧咧嘴:「好。」路有貴卻不樂意了:「才喝了一點,勸他做什麼?!他就拿了這麼一小壇來,還不夠十斤呢!咱又不是一頓就把它全喝光了!」

  春瑛看出父親已有醉意,忙拿下他的杯子:「爹!大白天的,少喝兩杯吧,當心等會兒店裡來人找你!」

  路有貴有些掃興:「我都安排妥當了,能有什麼事找我呀?眼看就要吃晚飯了,不會有人來!」 然後大力拍著胡飛的肩膀,道:「你是個有出息的!我能看出來!雖然年輕,心卻細!肯用心!比方說,我不過是頭一回跟你吃飯時,多吃了幾口蒜泥白肉,你就專程給我買了最好的來,其他幾樣下酒菜,也都是我愛吃的!你還面上不顯!你但凡將這份心思用在生意上,就不愁出不了頭!」

  春瑛眨眨眼,悄悄瞥向胡飛。胡飛一點都美尷尬,反而謙遜地道:「我還差得遠呢,不過做了幾年小生意,哪裡比得上路大叔您經驗豐富?什麼事兒都瞞不住您!」

  路有貴擺擺手:「我?我做生意的年頭還比不上你呢!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但也不是好面子、倚老賣老的人,你很不必一味說我好話!」

  胡飛誠懇地道:「說到經驗,並不是光憑開店做生意的年頭來算的,我聽小春妹子提過,大叔小時候,也在旁人跟前見過世面,在門房上當差,更是練就了一雙火眼金晴。我聽京裡做衣料行當的朋友說,大叔入行雖不久,眼光卻是人人都誇的,誰走真正的富貴人,誰是打腫臉充胖子的,都一清二楚,從沒錯過!而且您一站出去,那精氣神兒,不慌不忙,鎮靜自若,也不用上趕著巴結客人,人家就願意跟您做生意,單說這一條,就不走尋常掌櫃能比的!我要學到您這份上,那可不得十年八年功夫?差得遠了!」

  路有貴哈哈大笑,猛拍了他的肩膀幾下:「你這小子,說的話就是中聽!我明知這是馬屁,心裡也高興!來!咱們再喝兩盅!」說罷就和胡飛相互敬起酒來。

  春瑛無語地扭開了頭,抹一把冷汗。

  敲門聲轉來,她忙起身去開門,來的是個有些臉生的十八、九歲青年人,長得很機靈,門一開便衝她笑道:「你是路家妹子?我是木家老二,路掌櫃在麼?有一筆帳要請他過目。」

  春瑛回頭叫父親,又急急拿了茶來給他解酒,路有貴只得暫時放下酒杯,喝過茶醒神,便勸胡飛:「你先喝著,我……我去去就來!」然後起身招那木姓青年進了屋。後者有些好奇地看了春瑛兩眼。

  春瑛還在那裡猜,這年輕人會不會就是木管事的二兒子,便聽到胡飛在小聲叫自己:「過來,坐下來陪我說會兒話。」她應聲坐下,左右看看,才湊過去小聲問,「你要辦的事……都辦好了?」

  「辦好了,如今只等結果。」胡飛看了看屋裡,「那是誰?」

  「爹店裡的夥計吧?我猜他可能是我爹一個交好的管事的小兒子。」見他又要倒酒,她索性搶過壺,「別喝了!我爹閒時愛喝幾杯,我只當他是消遣,你年紀輕輕的,沾上這個可不好!」

  胡飛笑了:「行,就依你!」頓了頓,又想到:「你嫌這酒味重,過些日子,天氣涼了,我給你弄些菊花酒和桂花酒來嘗嘗,如何?是清甜爽口的,也有果子酒,像蜜水兒似的,喝不醉人。那回咱們經過朝陽門內的百花酒坊,你不是說過,想知道花果釀的酒是什麼味兒的麼?」

  春瑛想了想,點點頭:「好!你就弄一小壇來,咱們慢慢喝。」

  胡飛笑著應了,說了幾句閒話,不過是問她這一兩個月過得如何之類的,然後才帶著一絲不經意地問:「方纔進門時,我聽見大叔說什麼給誰說人家,該不會是你吧?」

  春瑛一聽這個就犯愁了:「小飛哥,你千萬別提醒他這個,我眼看著就能出來了,爹忽然提什麼說人家,這不是添堵麼?我還指望能過上幾年舒心日子呢!就像當年咱們在外頭時那樣,賺點小錢,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哦?」胡挑挑眉,「能出來了?那位……周少爺……答應贖你了?」

  「不是。」春瑛雖然有些淡淡的惋惜,但重獲自由的喜悅蓋過了一切,「是我侍候的在小姐快要出嫁了,她答應替我說項,放我出府。我估摸著,頂多幾個月能成了!」

  「那就好!」胡飛高興地挨近她,壓低了聲音,「我跟你爹提過那銀子的事,但沒告訴他有多少,他還以只是幾兩銀子而已。怎麼樣?要不要跟他說實話?」

  春瑛想了想,搖頭道:「算了,等成出來了再說吧,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胡飛會意地點點頭,見路有貴出來了,忙迎上去:「可是帳目上有什麼不妥?都是我的不是,硬要拉著路大叔吃酒,大叔千萬要看準了才好。」

  路有貴笑道:「不妨事,是他們記錯了。」然後便回頭對木家老二道:「你先回去吧,這帳明兒再去催。」木家老二應了,又看了胡飛幾眼,才告辭離去。

  三人又重新坐下,胡飛見路有貴還要再喝,忙道:「路大叔,今兒就算了吧?酒就放您家裡,您愛幾時喝都成,一下喝太多,反而傷身,豈不是無趣?」

  路有貴有些遺憾地看了那酒罈子一眼,不甘不願地點頭:「好吧,那就以後再喝。」

  胡飛笑了:「等天放涼了,我有法子弄頂頂新鮮、頂頂大個兒的螃蟹!到時咱們就著蟹肉下酒,如何?」

  「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酒雖不喝,但菜還是能繼續吃的,春瑛回廚房幫著做了飯,又補上幾個菜,端出來,見弟弟遲遲未歸,正打算出去看看,便聽到胡飛小聲問父親:「路大叔,我方才聽到你說,想給小春妹子尋人家,是不是?」

  春瑛嚇了一跳,明明叫他不要提的,他怎麼偏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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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28:32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九章 路老爹的心聲

  路有貴抬抬眼,
笑道:「你聽見了?春兒其實也到年紀了,外頭一般的人家,閨女長到十五六歲,正是嫁人的時候。咱們府裡,因要侍候主子,往往要犯到十八九歲,有些在主子跟前得臉的,二十出頭才出稼,也不是沒有。她姐姐是趕上了好時候,老太太正要給跟前的大丫頭說親,才順道求了恩典的。

  我原以為春兒還要再過兩年才能出來呢,如今既然能順順當當、體體面面地卸了差事,索性早些替她尋個好人家,也省得我跟她娘牽腸掛肚,整日為她擔憂。」

  春瑛急得跳腳,立刻就嚷了:「爹!我如今什麼都能幹,有什麼好擔憂的?回家正好幫你們的忙呢!」

  「去去去!」路有貴沒好氣地揮手,「這不是你該聽的話,回屋!」

  春瑛氣得甩手出門,腳下頓了頓,又不放心,便四周望望,悄悄兒挨到門邊去聽裡頭的動靜。

  胡飛正勸路有貴:「路大叔雖是為了閨女好,但她自小就進府侍候了,才回了家,您就要把她嫁出去,難道您捨得?」

  春瑛緊握拳頭暗叫:「好!就這樣勸他!拜託你了,小飛哥!」

  路有貴歎道:「我何嘗捨得?畢竟是我親生的閨女。可是這丫頭呀,小時候還好,越大越不叫人省心,總有些古古怪怪的念頭,說得難聽些,就是不安份!」

  什麼叫不一安份?!春瑛磨牙了,她還不是為了一家人好?!難道給人為奴為婢是好事嗎?!她也是希望改善家裡人的生活才會不停他想辦法好不好?!

  路有貴繼續著他的感歎:「你說春兒這丫頭,長得不比別家的女兒差,說話做事也有模有樣,該懂的針線、廚話什麼的,她比許多人都強,也懂得服侍人,該用心的時候,她也有點兒眼色,若是好好在府裡當差,咱不求地出人頭地,但象地姐姐那樣,體體面面地捱到出府,也不是難事吧?」

  「這自然不是難事,小春妹子的好處多著呢,有眼光的人自然能看出來。」

  「可她就壞在這不安份三個字上了!」路有貴一拍大腿,「咱們做家生子的,有什麼不好?安安穩穩,體體面面,既不用交賦稅,也不怕天災人禍,只要主人家不敗,咱們就餓不死,天大的禍事,自有上頭的人擔著。如今家裡也寬裕了,她愛吃什麼,買什麼,都由得她,我和她娘也沒叫她受過委屁,她有什麼不如意的?為什麼總是想著外頭呢?有時候我真擔心,她會說錯話,做錯事,叫主人家重罰!我們世世代代與人為奴的,就一要認請自己的身份,哪怕是真的出去了,人家還會記著她是丫頭出身,心裡總會看輕了她,好時固然不會提,若不好了,還不定會說什麼難聽的話編排她呢!」

  春瑛只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慢慢地蔓延上來,堵住了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她從來沒想過,父親會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是傷心,還是失望?

  胡飛的聲音又再響起:「路大叔,您想得太多了,小春妹子也是希望您和大嬸過得好一點兒。我是外人,本不該插手您的家務事,但大叔和二叔這般疼我,小春妹子又一向與我親近,我就厚著臉皮給您說說心裡話。」他的聲音壓低了些:「我雖不清楚侯府的規矩,但從小兒也見過些世面,知道些內情。如今大叔待在候府,雖然安穩,出頭卻難,生意做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您在外頭,固然是朋友滿天下,人人都尊稱一聲『路掌櫃』,可是回了府裡,您還是得向主人家磕頭,遇到一些才於不如您,卻比您得臉的管事,也少不得彎回腰。可您就算再老實本份,總免不了要受人妒忌,若是有人在主人家面前說您幾句壞話,您的功勞再大,也要打水漂。小春妹子跟我提過您家的一些事兒,她是怕您也受那群的委屈,才總想著要出去的,其實也是一片孝心。再怎麼說,自己當家作主,總比任人使喚強。

  春瑛吸吸鼻子,心中對胡飛生起一陣感激。果然不愧是小飛哥,她沒白跟他混了那一年,他到底是瞭解她想法的……

  路有貴歎息道:「這事我心裡也有數,因此春兒勸我的一些話,我也聽了,但那不過是預防萬一罷了。我如今做事還算周到,從沒得罪過人,該孝敬的也都孝敬了,雖然利薄了,但風險也小了,即便真有人在背地裡給我上眼藥,也有人替我說項。」他招手示意胡飛靠近些,壓低了聲音:「咱們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自從春兒她姐姐嫁到了陸家,我心裡就踏實多了,即便真的叫人算計了,也有個退路。我只擔心春兒,她還抱著那些糊塗心思,不知以後會怎樣呢!趁著這回,她能早兩年退出來,我得趕緊替她尋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把她嫁出去!這樣一來,以後即便我丟了差事,也不會牽連到她身上。

  他聲音太小了,春瑛在門外聽不清楚,只隱約聽到「嫁到陸家」、「踏實」、「尋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出去」這幾個字,又是??又是焦急,握住門環的手幾乎要把那鐵環給拽下來了。

  胡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我多事,大叔,我想知道您說的門當戶對……說的可是侯府上當差的其他人家?你也知道小春妹妹一心想著要贖身出府去,一旦嫁進這樣人家,可就脫不得身了,連子孫後代也要受限,您就不怕她傷心?」

  「傷心怕什麼?她小孩子家不懂事,哪裡知道這外頭的生計艱難 ?再說了,都一樣是這府裡出身的,也不怕人家嫌她做過丫頭。我大女兒嫁得雖好,但女婿畢竟是個跛子,而且他雖沒嫌過春兒她姐,親戚間往來,也少不了要說幾句閒話。因此春兒我定要給她找個四肢齊全的。如今有一戶好人家,孩子很機靈,模樣清秀,人能幹,跟我也處得來。這才是春兒該得的好姻緣呢!做夫妻總得相互敬著才好,要是找個身份太高的,即便是金銀滿屋,日子長了總會出事的。」

  春瑛聽了又驚又怒,不由得想起方才來的木家老二,難道父親看中的就是他?! 一樣是侯府家生子出身,模樣清秀,人能幹,家裡又跟自家父母交好,當初姐姐秋玉就差一點說給了他的哥哥,如今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不行!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接受這樁婚姻,不但沒有感情積累,還跟自己的自由大計相衝突,她好不容易才夢想成真,要是又嫁回去,那先前幾年做的不就全都白費了?

  老爹真是奇怪,明明姐姐說親時,他已經不再堅持要跟其他家生家庭聯姻,怎麼現在又倒回去了?!

  春瑛在心中大聲呼喚胡飛,盼著他能幫自己把父親的話駁回去。

  結果她心急地等了好一陣子,才聽到胡飛說:「路大叔的話,固然有理.但是……人往高處走,如今大叔已經不是從前的小人物了,大叔的閨女自然與尋常家生丫頭不同。所謂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大叔真的沒想過,給小春妹子尋個好人家?您放心,小春妹子這樣的好姑娘,不管是誰要了回去,都會好好待她的。」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別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呢?初時或許會好好待她,時間一長,就難說了。要是那家家世太好了,我還要擔心將來給閨女出氣時,被人壓一頭呢。」

  「怎麼會呢?既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就是正經娘子,誰敢對正經岳父無禮?這不孝二字,可是萬惡之首!」

  「我們又不是他的父母,就怕到時候告上官府,也會被人說閒話,怪我們與人為奴的,得了好女婿,還不肯安份呢!」

  「大叔若脫籍成了良民,還有誰會說您是別人的奴僕?照我看,您一點兒都不比京中諸衣料行當的掌櫃們差,他們一般兒也是極有體面的,連官家人都對他們禮敬三分。」

  「官家敬的是他們背後的貴人,沒了主人家撐著,我在別人眼裡什麼都不是!若真的脫籍為民,就連這靠山都沒了!」

  春瑛聽不下去了,一把推門進院,兩眼直直地瞪著父親,用她所能做出的最凶狠的眼神看他,路有貴卻只是挑挑眉:「你眼睛怎麼了?出毛病了麼?方才去了哪裡?」

  春瑛暗暗咬牙,冷不防背後的門忽然打開,鑽進一陣風,一個藍色的影子飛一般從她身邊呼啦過去了,她定睛一看,原來是弟弟小虎:「小虎!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

  小虎卻沒理她,逕自往胡飛身上一撲:「胡二哥,你總算來了!你上回送我的陀螺,我拿它贏了八個同學呢!」

  胡飛的臉色原有些蒼白,聽了他的話,卻又重新笑起來,抱住他顛了兩下:「小虎真厲害!明兒我去給你尋其他好玩的去!不過你得答應我,先生教的功課都得學好了才行!我可是要查的!」小虎鄭重一點頭:「絕不偷懶!」胡飛才笑著拍拍他的屁股:「今日有好菜,你快回屋收拾了出來吃飯。」小虎歡呼一聲,完全沒有異議就奔回屋裡去了。

  路媽媽捧著一盤雞和一盤炒瓜條出來,笑道:「這小子!平時我說一車話,都不肯聽一句,還是胡小哥有本事,一說他就聽!」胡飛笑笑,重新轉向路有貴,微微一笑:「路大叔,小春妹子叫我一聲哥,又對我有大恩,我是絕不會叫她受委屈的,您放心,她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路有貴手上一頓,正要回答,春瑛沒好氣地衝上來接過母親手中的菜,往他面前一放,乾巴巴地道:「吃飯吧!閒話就不要再說了!」路有貴瞥了她一眼,扭開頭,暗暗歎息。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飯桌上,他看著妻子慇勤地勸胡飛夾菜,再聽小兒子不停地向後者說學堂裡的趣事,再看女兒笑著望胡飛的模樣,心裡又忍不住發酸。

  還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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