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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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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28:47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章 甜或憂傷

  吃完了飯,春瑛洗完碗筷出來,就看到老爹拉著胡飛聊和木掌櫃前些日子結伴去看戲的事。還重點誇了了誇木家小兒子機靈有眼色,不但在店裡工作認真勤快,見他們看完戲回來有些晚了,還很貼心地買了夜宵。春瑛心中膩歪無比,也沒心情再說什麼了。只一眼糾結地望著父親,眼裡別提有多幽怨了,見老爹好像毫無所覺,只好將眼光瞥向胡飛。

  胡飛頓了頓,目光一柔,便低頭對小虎道,「今天先生佈置了功課吧?早些做完了,也好早些睡下,不然你明早又要在學堂裡當著先生的面打磕睡了。」

  小虎正支著下巴趴在桌邊聽你親講戲裡的魚精蟹精,聞言嘟起嘴巴道:「才不會呢!我很快就能寫完了!我要聽爹爹說戲!」

  路有貴笑彎了眼,抱過兒子輕拍他的屁股:「臭小子!你能聽懂?快回去寫字!」

  小虎只是扭著不肯去,胡飛便道:「我一個朋友,在城外有莊子,他家小兒子下個月擺週歲酒,要請一台戲來,也演這樣熱鬧好玩的戲。你要是乖乖聽話,到時候我就帶你一塊兒去看,如何?」

  小虎頗有些心動,兩眼發光地扭頭看父親,路有貴捻捻鬍鬚,想了又想,才對胡飛說:「這小子皮得很。胡小哥可得把他看牢了。」胡飛拍著胸脯下了保證,他才點頭。小虎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二話不說就往屋裡沖。路媽媽拿著茶出來,歎道:「要是他平日也這麼聽話就好了。春兒,給你爹和胡小哥倒茶。」

  春瑛應了,一邊倒茶一邊聽胡飛拉著父親聊起了他那個朋友的莊子上的景致,以及京城周邊各大戲班的名角,某個掃興的話題從此消失不見,心裡暗暗高興,望向胡飛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感激。胡飛偶爾回過頭,朝她眨眨眼,春瑛會意地微微彎了彎嘴角。

  夜深了,春瑛因早就說好會在家裡過夜的,因此並不著急,但胡飛卻要回去了。他站起身勸住路有貴,「大叔喝多了,還是早些歇息了吧,我認得路。」路有貴正覺得眼皮子往下掉,聞言也不囉嗦,叫他有空再來,雙囑咐春瑛給他拿盞燈籠,便由妻子攙扶著回了屋。

  春瑛點了燈籠提過來,送胡飛出門。到了門外,見周圍沒人,一片靜悄悄的,便將燈塞給胡飛,小聲道:「小飛哥,我不常在家,你要是再來,記得幫我勸一勸爹,我可不要一出府,就馬上嫁人,還是嫁給一個不認識的傢伙。」

  胡飛盯著腳下,似乎不經意地問:「方纔那小伙子你也見了,看起來似乎不錯,路大叔……好像也挺喜歡?」

  春瑛撇撇嘴:「才見了一面,能看什麼來?而且他是家生子,家裡又做管事的,我記得他爹好像挺忠於侯爺的,恐怕不會想到要出府。我要是嫁過去了,不是要氣死嗎?反正我是絕不會嫁的!」

  「那……」胡飛眼光一閃,「小春妹子,如今四下無人,哥哥問你一句心裡話,你……可有想過……將來要嫁給什麼樣的人?我覺得妹子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一定有過此類想法吧?」

  春瑛歪歪頭,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當然曾經幻想過,將來會嫁給什麼樣的人,但那都是穿越前的事了,自從來了這個時代,她一心想的都是自由,沒有自由,還談什麼戀愛結婚呢?被人控制著婚姻,連兒女子孫都要低人一等,生死都不由自己,那太可怕了!她咬咬唇,搖頭道:「我不知道,反正……以後再想也不遲。也許……時候到了,我自然就會知道了吧?」

  胡飛不滿足於這樣模糊的說法,便微笑首試探:「你別害臊,你跟別的女孩兒不一樣,向來是個大大方方的姑娘。咱們又不是外人,你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確切的想法?比方說,那人……要長什麼樣子?富不富裕?脾氣如何?學問如何?家世如何?你一定想過吧?」

  春瑛皺皺眉:「這個嘛……也不是沒想過。我覺得……長相端正就行了,用不著太帥的,當然也不能丑……其實最重要的是看得順眼。富不富裕……總要能養活家裡吧?也不用太有錢,我覺得像姐夫家那樣就不錯了,要是人好,稍窮一點也行,太富裕了,只怕會靠不住。」男人有錢就愛花心,這個時代又可以納妾養通房什麼的,太有錢的人,就難保他不會左納一個,右納一個。「脾氣當然要好,但也不能太好了,要是太軟了,就會被人欺負。希望能識字,讀過一點書,但又不是書獃子,只要說話比較有見地就行。家世嘛……不用太高,一般平民不可以了,但絕不能是奴僕!」這樣想想,自己的要求到底是高還是不高呢?其實真不算高,對吧?

  胡飛眨眨眼,嘴角微微翹起,「聽起來……似乎我也行啊?小春兒,不如咱們湊一對吧?」

  春瑛只當他在說笑,掩口推了他一把,「不要鬧了!」

  胡飛說不清心裡是甜還是澀,站直了身體,才笑道:「誰鬧了?我可是再認真不過了!」春瑛只是抿嘴偷笑,根本就不信他是說真的。

  說起來,這位小飛哥在她眼裡,不是兄長,反而比較像是她好不容易從泥潭裡拉出來,又看著他漸漸混出人樣的弟弟。

  胡飛深深地看了春瑛一眼,春瑛覺得有些不自在,稍稍收了笑,詫異地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胡飛笑笑,深吸一口氣,笑得更深了些,「你別怕,安心在侯府裡當差,你爹那裡……我會想辦法的,絕不讓他將你許給木家小子就是!哪怕是他開了口,我也能叫他改主意!」大不了在木家小子那裡做點手腳,胡飛眼裡閃過一絲狠厲。

  春瑛心中先是一喜,繼而見了他的眼神,又有些不安:「小飛哥?」

  胡飛若無其事地抬頭笑了笑:「什麼?」眼中一派純然溫和。春瑛暗忖方才大概是自己看花眼了,便笑道:「那就一切都靠你了,我瞧娘和小虎都很聽你的話,要是爹不肯鬆口,你就從我娘那裡想辦法吧!你認識我姐姐姐夫嗎?從他們那裡下手也行,我姐姐嫁出去後過得很好,她一定會站在我這邊的。」

  胡飛微笑著點頭,「放心,再不濟,你還有那一千兩呢。有了這筆銀子,你爹未必會死守著候府不放,到時候,那木家對他來說,就未必是什麼好人家了。就算是木家本身,只怕也會覺得高攀不起呢。」

  春瑛眼中一亮:「差點忘了呢!這個主意好!」不是自己賺來的錢,所以沒什麼感覺,居然就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春瑛暗暗握拳:「等我一出來,就馬上跟爹說銀子的事!爭取一口氣全家脫籍!」胡飛低頭湊過來:「那我到時就過來幫腔!你爹出去後想做什麼生意,我都能幫著出出主意。置辦房屋田地什麼的,我也可以幫著問人。你爹成了財主,自然會想要當家作主了。」

  春瑛感激地望著他:「謝謝你,小飛哥,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胡飛感覺到她說話時的氣息擦過自己的耳朵,眼神微閃,直起腰微笑道:「說什麼傻話呢?我是誰?是你的小飛哥!我樂意幫你,這個謝字卻是休要再提!」

  春瑛笑了,忽然聽到母親在裡頭叫自己,忙輕推胡飛:「娘在叫我呢,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些。」胡飛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回身看著春瑛關上門,低頭望向方纔她推自己時碰到的肘彎處,瞇了瞇眼,便抬腳大踏步離去。

  春瑛在家裡睡了一晚,回想起胡飛說的話,心中安定了許多,果然,自己是當局者迷了,老爹不想擺脫侯府家奴的身份,不就是圖個安逸穩定嗎?

  可是這樣的安逸穩定,卻是要付出不少代價的,除了人身自由外,便是工作、經濟和人際關係上的壓力。他每月月錢八兩,一年就是九十六兩,生意做得好了,也有些抽成,另外加上主人家的賞金,每年收入都在一百二十兩以上。然而,光是為了巴結安氏和府裡各處管事們,逢年過節孝敬的禮物,支出就不少於四十兩,在店裡為了拉生意,也少不了請客吃飯,還要在年節時安撫店中上下人等,賬上若有虧空,也要自己掏腰包抹平,一年下來,能有三四十兩剩下就不錯了。

  之前為了秘密置產,他們一家可是把幾年的積蓄都拿出來了,連自己的私房錢都幾乎掏光了,因此家裡眼下經濟有些吃緊,別說買丫頭,連隻騾子都捨不得花錢。

  可就算是這樣,老爹還是免不了擔心被人暗算,隨時會丟掉現在的好差事。

  這樣的生活哪裡算得上安逸穩定?如果不是侯府家奴,他們就不必這樣膽戰心驚了,像石掌櫃那樣,一年能賺多少都是有數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店裡的生意也是他說了算。若是再買上幾百畝地,或是幾間屋子放租,不也一樣可以很安逸穩定嗎?只要讓老爹知道他們家不缺錢,一定會改主意吧?

  春瑛心下拿定了主意,決心等出府的事一確定,就馬上跟老爹攤牌,一定要磨得他同意全家脫籍。

  這時已是三更天了,春瑛總算滿意地閉上眼,安心睡起覺來。

  第二天大清早,她便起身梳洗了,換上乾淨衣服,帶了一籃果子。告別家人回府裡去。才進了二門,便遠遠看到三少爺李攸正朝她的方向走過來,忽然記起表小姐的婚事她還插過手,似乎有些對不起三少爺,萬一叫他知道,找自己晦氣怎麼辦?不行!關鍵時刻,不能節外生枝!

  春瑛忙低頭退到路邊,像其他婆子媳婦那樣,恭送三少爺過去,當三少爺的靴子經過她面前,往二門方向邊去的時候,她心中一喜,滿以為自己能過關了,卻看到那白底青緞面的皂靴忽又退轉回來,在自己面前停住。她眨眨眼,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正撞上一對暗含嗔怒的眸子:「春瑛,你來得正好,我正有話要問你呢,跟我過來!」說罷三少爺便扭頭往僻靜處去了。

  春瑛心下大喊:「我不要跟你過去,你不會是想要殺人洩憤吧?!我雖然多嘴了,但表小姐的婚事真不是我弄的啊!」

  李攸沒聽到動靜,又回過頭,挑了挑眉,春瑛小心肝一顫,只得乖乖起身跟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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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29:01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一章 為難的夾心餅乾

  這一去,就穿過重重屋宇,一直到了內外院之間的夾道裡。春瑛小心望望前後左右,除了偶爾有一兩個人影在各個小門後閃過,路上便只有她和三少爺了。這夾道是預防水火災或緊急情況才建的,據說是南方的風俗,由幾代以前的一位侯爺夫人主持加建,平時除了打更巡夜的僕役,便只有抄近道的家人會從這裡走,實在是說悄悄話的好地方。春瑛心裡打起了鼓.望著前頭三少爺的背影,糾結之極,只得暗下把預備要說的話打了好幾回腹稿。

  三少爺,你別怪我,你們是親表兄妹,真要結婚,也不是什麼好事,搞不好要生個傻子出來的。我如果不是被通到絕路,也不會插手,何況最後的結果並不是我造成的,你要怪就怪霍家和顧家去吧……

  三少爺李攸到底沒走得太遠,只見夾道裡沒人了,便在一處沒有小門開口的牆邊停下,轉過頭來,冷冷地道:「霍家表妹的婚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在老太太那裡聽了信,還以為是霍家自作主張,可又有人告訴我,表妹早就跟那顧家公子有私情了,你和十兒原是我的人,在那院裡侍候,難道一點痕跡也沒看出來?為什麼不來給我報信?!」他越想越氣:「怪不得我這樣慇勤小心,表妹都不冷不熱的,敢情人家是把我當成傻子了?! 」

  春瑛早有準備,忙道:「三少爺可千萬不能這麼想!這是哪個人在您面前嚼舌頭?表小姐待您一向是很守禮的,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那傳聞又是怎麼回事?! 」李攸擰緊眉頭,「那回你勸我不要做得太張揚,是不是有所察覺了?為什麼不跟我直說?! 」

  那時她哪裡知道霍漪真的會嫁去顧家?還在擔心告了狀,以後霍漪當了三少奶奶,會給她小鞋穿呢,忙道:「那一回二少爺去老太太處請安,進屋急了些,小姐們和表小姐到屏風後迴避,差點兒沒來得及,後來二小姐跟二少爺說話也無避忌處,還拉上了范小姐,回院後青姨娘就在嘀咕這樣不合規矩,因二少爺已經大了,兩位表小姐又到把出閣的年紀,我聽了便想,表小姐家規矩大概很嚴,生怕三少爺您表現的太過親近,反倒惹惱了表小姐,才出言勸您的。當著周少爺的面,我總不好說二少爺的不是,並沒有別的意思。」

  「是這樣麼?」李攸怒色稍有減少,但還是不依不饒,「那跟顧家兒子的私情又是怎麼回事?!」

  春瑛忙道:「我和十兒都不知道這樣的傳聞是哪裡來的,雖說我們只是在上房侍候,表小姐貼身的差事從沒輪到我們頭上,但若真有私情,哪裡是能瞞得住的?表小姐除了回霍家宅子,或是去霍家二老爺處,就只有進宮給皇后請安時會出府門,其他時候,都是待在府裡,連姑太太做法事,也只是打發等家去廟裡要排而已。表小姐出門時,我是沒跟著,但想來也有許多人侍候的,有什麼意外都瞞不了人,私情什麼的從何說起?」

  李攸聽了,已有幾分相信,但是心頭的疑惑一時半會兒是去不了的:「此話當真?你該不會是害怕我責罰你,就有意誆我的吧?」

  三少你能不能別那麼聰明?!

  春瑛暗暗擦了把汗,賠笑道:「我又不是表小姐的親信,難道還分不清親疏嗎?三少爺一向待我們不薄,我為什麼要為了外人誆您?」心下暗忖回去後一定要跟十兒對好說辭。

  李攸漸漸冷靜下來下,覺得春瑛的話也才幾分道理,他一向知道家中下人的閒話是靠不住的,他自己就曾深受其害,但是那透露消息的人畢竟是母親身邊的丫頭,若事情沒有六分准,她也不會跟自己說,難過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緣故?於是他便沉聲問:「霍表妹身邊的大丫頭,叫東兒的,為什麼會被攆出去?我聽說就是因為她把表妹的私情洩露給別人,才會引起此番議論的。若表妹清白,這個傳言又是怎麼來的?」

  果然是太太於的!春瑛心中暗罵,嘴上故作不解地道:「東兒在外頭到底說了什麼,我也不清楚,表小姐攆她,是因為她一晚上沒回來,是大清早的被二門上的人送回來的。表小姐嫌她去了霍家的臉,怕人說閒話,才叫人把她領回去的。我怕有人嚼舌頭,壞了表小姐的名聲,引得老太太生氣,還特他囑咐其他丫頭特,不要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呢。」

  李攸恍然大悟,小姐身邊的丫頭,若有不檢點的地方,給人知道了,的確是件大醜聞。他想想就覺得生氣,認為是東兒自己不規矩,受了責罰,還故意污蔑主人的名聲,實在是不忠不義,他要告誡母親身邊的丫頭才是,怎麼能議論這些沒影子的事,連自己家小姐的名聲都不顧了?這種事要是傳到外頭,整個侯府的女孩兒都沒法見人了!

  春瑛在旁察言觀色,眼珠子一轉,便道:「其實表小姐的這樁親事,聽說也是早有說法的。那日霍家二太太來時,就曾跟老太太和表小姐提過,當年姑老爺在時,曾和顧家老爺商量過結親的事,只是後來姑老爺沒了,那家人又放了外任,才耽擱下來,據說姑太太臨終前,還跟老太太提起呢。如今那顧家公子中了進士,顧老爺便拿著姑老爺的信去霍家提親,霍二老爺見是兄長的遺命,二話不說就應了。表小姐那日聽說,還吃了一驚,老太太和跟前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三少爺不信,可以去問一問?」

  李攸想起祖母告訴自己時,的確是曾叫自己不要怪表妹。表妹自己都想不到有這樣的事,心下有些後悔,居然因為??的閒話,疑心起表妹的人品來。幸好沒鬧出什麼亂子,不然,自己在祖母和父親面前挨了罵,豈不是平白便宜了二哥?

  但他心裡還是有些悶悶不樂,「好好的事情怎會這樣?我可從沒聽說過,霍表妹還跟別人定過親!本來母親不樂意,表妹又要守孝,我還當事情不成了,可看祖母的意思,又像是要結親的,這才起了念頭,想討表妹的歡喜,誰知道忽然來了個什麼顧家,橫插一槓子,倒鬧得我像是個傻子似的!」

  春瑛勸道:「三少爺是關心表妹,不過是身為兄長的友愛之心,難敢笑話您?別人傳的閒話,那是別人閒得慌!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可從沒提過三少爺和表小姐之間有婚約的,那都是某一些人亂嚼舌頭!」

  李攸笑了笑,直起腰,抬高了下巴:「那是!我可是個好哥哥!二妹妹、三妹妹那裡,我也是常常送東西的,別人傳閒話,那是他們誤會了!」雖然心裡不快,但也只能這樣了,霍表妹雖好,但將來未必沒有更好的。大概也是有緣無份吧。否則表妹出孝半年,祖母為何遲遲不提婚事,到頭采反而便宜了別人?

  回過頭來看春瑛,原本神色可疑的地方都變成了對自己的敬畏,李攸滿意了:「這回是我聽錯了,你回去好好當差吧,一定要盡心盡力服侍霍表妹!若有一點做得不好,我可不饒你!」

  春瑛忙不迭應了.又順著他的口風說了一通好話,直捧得他滿意地離開,才鬆了口氣,暗暗抹一把冷汗。

  丫環難做,尤其是這種夾心餅乾似的丫環,她都快成慌話精了,但願這種鬱悶的日子快點結束吧!

  重新轉回二門前的大路,不知是不是因若春瑛冷汗流的多的關係,旁人見了她,倒沒誤會到別處去,只是有幾個頗為熟悉的婆子好奇地問她做了什麼得罪了三少爺,她打著哈哈隨便今話混過去了,才想抽身,卻又忽然聽見有女子在二門外哀求此什麼,咋一聽有幾分像是曼如的聲音。

  她循聲望去,卻只看到幾個婆子推著一個穿藍的年輕女於離開,因那女子背對著她,推攮間也看不清楚是不是曼如,但那背影比曼如要消瘦多了,便覺得是自己聽錯了,轉會一想,又覺得即使那真是曼如,也跟自己沒關係,便跟那些婆子打了聲招呼,逕自回小院去了。

  天氣浙漸染了秋色,忽然下了幾日的雨,晚間便開始吹起了涼風。

  范熙如應選進宮住了個半月,便又安安穩穩地出來了,沒胖沒瘦,心情也很愉快,絲毫不在意自己沒有入選。

  這一批應選的閨秀,只有六名出身小康良民家庭或低級官吏人家的美人入選後宮,其中三位只封了最低等的淑女,兩人封了選侍,只又劉太后的遠房侄女封了才人。而在冊封的情意下達之前,皇后在次懷孕的消息也傳遍了朝野,據說已經有四個月了。

  這個消息打破了之前因皇后忽然生病而引發的種種猜測,結果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的。皇后已經有了兩位身體健康的皇子,再懷一胎,不管生男生女,地位都再穩固不過了。而新入宮的妃嬪品級之低,也表明了皇帝對皇后的尊重,朝中某些人只得拋開原先的企圖,改而打起其他主意。

  未入選的美人卻不是人人都能回家自行聘嫁的,那些出身高門大戶或京宦之家的倒還罷了,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美人,卻叫皇帝一紙詔令,分賜到了各宗室王府以及王公大臣府上,與皇帝一向交好的靖王自然又得了兩個。

  慶國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爺一聽到這個消息,就開始為靖王妃擔心。靖王紀自打嫁給靖王,多年來就僅有一子,又把丈夫管束得緊,除了親自安排的兩個通房,王府裡其他的姬妾幾乎就是在守活寡,宗室裡已經有些閒話。上一回皇帝賜美人,她二話不說就送了四個回娘家,那時她才生了兒子不久,正得寵,所以皇帝只是一笑置之,這一次可不能再犯了!

  老太太忙叫兒子出去打聽,過了兩日,都沒聽說有什麼動靜,才遣了人去問。那人見了靖王妃。見她雖然有些生氣,倒沒怎麼發作,而且在美人入府當晚,就讓靖王寵幸其中一個去了,衣食住行和侍候的人都安排妥當。那人又再私下問了王妃身邊侍候的藥竹,才知道靖王妃原也鬧過,但宮裡太妃娘娘派人來安撫,還說了許多為人賢妻的道理。靖王妃如今是有氣無處撒,才消停了。

  老太太聽了回報,便鬆了一口氣,又忙不迭叫人送一堆的藥材補品和小男孩喜歡的玩具過去,又叫孫女兒放寬心,她是元配嫡妻,生有嫡長子,又是上了玉碟的,誰能動搖她的地位?

  但侯爺的心情就有些複雜了。靖王府早封了世子,又不缺姬妾,女兒在宮中人緣也很好,為什麼皇帝早不賜晚不賜,偏偏在這時候踢了美人呢? 還讓太妃派人警告女兒不許拈酸吃醋,以前女兒更過分的事都做過,宮中可是完全不管的!

  如今朝中梁派已經式微,梁太師告病在家,完全不理政事,皇帝終於嘗到了自己作主的滋味,難道說,這是皇帝要限制功臣的勢力了嗎?狡兔死,走狗烹,這日子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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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29:19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各人立場各自思量

  侯爺長吁短歎了一番後,又再細細想了一遍,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悲觀了,也許事情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他自認為在保皇派中並不算顯眼,雖然跟梁太師幾乎勢成水火,但因為不掌實權,在朝臣們眼中,只不過是一眾忠君臣子中出身比較高的一員罷了,又一向是個低調的,侍上甚恭,素無惡行,更沒有仗著皇帝的寵信就目中無人,還是皇帝寵信的靖王爺的岳父,皇帝就算要壓制重臣勢力,也輪不到他頭上,所謂的賜美人給靖王府,大概只是一種警告而已,不會對侯府做什麼,只要他足夠忠君、足夠謹慎,一家老小就能長保富貴平安。

  想到這裡,侯爺便鬆了口氣,但轉過頭又想起了另一件讓他頭痛的事——次子李敞即將要娶進門的媳婦。這樁婚事做成了.李梁兩家就正式結成姻親,以後少不得還要受梁家拖累。皇帝在婚禮舉行前警告李家,該不會是在暗示些什麼吧?

  做臣子難,,做忠臣更難!當初李家兒子招惹梁家女兒,固然是那臭小子自作孽,但也算是間接為皇帝分憂了,皇帝還親自下旨賜婚。這回完婚,也是事先問過皇帝意思的。慶園侯府不過是遵旨行事,皇帝還有什麼不滿的?!難道……

  侯爺想起之前小兒子說的幾句荒謬之言,不由得心下暗慌,難道梁家女兒要借侯府的名義使壞,皇帝也會無視他家時代的功勳,以及他幾十年的忠誠,怪罪候府?!

  侯爺不淡定了,煩惱了一晚上之後,頂著一對熊貓眼,下定決心要將一切可能被人當作攻擊理由的把柄都扼殺在搖籃裡,首先就是跟族長族老們商議,下令約束族人,不許有李家子弟在外仗著皇親貴戚的名義為非作歹,敗壞李家名聲。

  李氏一族向來管束子弟甚嚴,因此查有七八天,只查到有兩個少年因與人生了口角,便帶了幾個同窗去跟人家打架;某位族老的小妾的娘家兄弟打著李家的招牌在鄉下橫行,踢死一隻狗;再來便是四房的庶子帶妻兒回家看望嫡母,卻被下人怠慢。由於事情都不嚴重,因此族長只是把當事人叫來罵一頓,再告誡不的再犯,便完事了。

  侯爺的三個兒子聽了父親的訓導,反應各不相同。長子李敬受口上應著,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幾時囂張過?這種事跟他沒關係;次子李敞正為婚事忙碌呢,父親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唯一的感受是婚前跟朋友出去花天酒地的計劃受阻了,心裡很不爽;三子李攸則從最近發生的事裡稍稍推斷出父親的想法,認為他是想太多了,皇帝賜美人,受賞的有十幾戶人家呢,當中還有恪王府,家家主母都叫太后太妃教導了一番,靖王府不過是得到了同等待遇,父親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

  倒是老太太曾經親歷過身先帝時期的風波,有些見識,見了兒子的動作,便一臉若無其是地跟兒子媳婦商量,想到京中各大寺廟施米和香油錢,再把侯府名下各處莊子的田租減一成,算是積德了。侯爺很爽快就應了,安氏嘴上沒說什麼,背轉身就沉下了臉。

  霍漪見機會難得,便在外祖母面前提起,自己小院裡的丫頭婆子,大都不能帶著陪嫁,除了幾個「長輩所賜」的要送還舊主外,剩下的不妨放幾個人出去,也算提一項善舉。老太太聞言很是贊同,也打算把府中一些年紀較大的僕人放出去,再來便是幾個有頭臉的管事,家中有未當差的幼子的,也一併開恩了。

  消息傳出,府中人等反應各異,有歡欣的,有羨慕的,有驚慌的,有妒忌的,有人感恩戴德,也有人暗自苦惱,年紀大了又沒了差事,正想留在侯府養老呢,這一出去,靠什麼過話?

  煩惱的人裡,當然不包括春瑛,她正為自己的夢想成真而歡欣不已呢。侯府的大BOSS都發話了,名單也下來了,她還有什麼可愁的?只需要安安穩穩地服侍完最後五個月,等霍漪一出嫁,就萬事大吉!

  十兒等四五個丫頭也確定了幾個月後的去處,心裡很滿意;杏紅等數人沒能調到少爺們的院子裡,感到萬分失望,但又想到,能留在府裡,總比被放出去強,便也消停了;暖玉自然是回老太太屋裡的,桑兒也要回正院,但叫春瑛意外的是,銀環和小蓮花居然也和自己一樣,選擇了出府。銀環還可以說是因為一向自視甚高,不甘心居與人下,老實的小蓮花怎麼也會有這個念頭呢?

  春瑛私下裡問了,才知道小蓮花母親的娘家哥哥在右安門一帶開了家小飯館,她跟母親商量了,打算出府後過去幫忙,在這裡學的廚藝正好能用上。

  春瑛這時才知道,原來小蓮花家裡只有一位寡母,父親生前只是尋常家僕,母親又是別家的丫環出身,家境一向不好,但她從來不在人前提起,院中眾人竟是無一人知道。她沒有因此而自怨自艾,反而還笑瞇瞇地說:「姐姐教我做的菜,我回家做給娘吃,娘說好吃得不得了,以後我在舅舅的小店裡幫廚,賺了銀子,我娘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多謝姐姐教會我這麼多東西!」

  春瑛心下有些慚愧,拉著小蓮花的手,半天才擠出幾句鼓勵的話,臨走時發現小蓮花身上穿的還是春天時的丫環制服,已經洗得半舊了,便回房將自己穿得比較少的幾件半新衣裳拿出來,又帶上一件新做的青娟面夾坎肩,一齊送給了小蓮花。後者要推辭,她便說:「你出去了,今後不一定能再見到,就當作是念想吧。橫豎都是我不穿的衣裳,你不要,我就給別人了。」

  小蓮花想想,覺得東西是好東西,省了做新衣的銀子,自己還可以買布給母親做新衣,便笑著謝過收下了。

  春瑛心想事成,心情也好,便拉著十兒幫青姨娘準備起霍漪的嫁妝來。該做的針線活,該採買的胭脂水粉,該打的金銀首飾,還有各式日常用品、陪稼的古董字畫、田莊房屋等等,要忙的事還有很多呢,霍家上下都動起來了。而霍漪本人,則是天天到老太太跟有去,接受新媳婦兼未來主母的私人培訓課程,宜君惜君年紀還小,范熙如又是客,並未列席,但即爺分家出去的荊氏卻常常過來旁聽。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長孫一家馬上能要搬出去另過,老太太心中生了幾分不捨,對荊氏的教導也更用心了,並且傳授了好幾樣治家心得。

  春瑛偶爾跟著霍漪過來,聽著老太太舉例說明的一些大戶人家軼事,以及治家的手段,很是開了一番眼界。

  看來立場不問,思考方式真的會很不一樣。身為主人時,對家中下人,自然是希望越聽話越好,越忠心越好,不能因為小利被人收買,不能因為個人原因而誤了主人的差事,中飽私囊是不行的,有私心私情更是不行!好的奴婢僕役,應該是老實本分,但人機靈能幹,嘴緊、安靜,主人心情不好時懂得說笑討好,主人煩惱時知道主動分憂,沒野心、做事勤快,處處為主人著想……老太太還舉了青姨娘為例,有些勉強地道:「她算是不錯的,但有人比她更好,我從前陪嫁的丫頭,個個都忠心耿耿,我親自做主,把她們嫁了出去,她們生的兒女也今都進府侍候了,將來的子子孫孫,都是忠僕,這樣的人最是可靠不過。青鮫可惜了。」

  春瑛聽著周圍無論主人還是丫環們的附和聲,默默低下了頭。她還以為自己這幾年已經成長為好丫環了呢,果然……還差得遠……幸好這樣的好丫環她再也不需要做下去了。

  日子在忙碌與充實中,進入了八月。二少爺李敬的婚禮終於開始了。

  由於侯爺囑咐要低調行事,安氏改變了計劃,不再增添人手預備宴席上侍候,只把府中的閒散家人,以及各院二等丫環或有資歷的三等丫環暫時調出來,負責婚禮當天席上的使喚。春瑛作為二等丫環,也入選了。

  雖然心裡有些不大樂意,但想到馬上就要出府,沒必要節外生枝,還是乖乖丟下手中趕工的針錢,去接受了臨時培訓。

  婚禮當天,梁家前花轎很順利地抬到了侯府,一對新人拜堂、入洞房,大家誇兩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便回到宴席上吃喝去了。

  這一晚,侯府宴開三十席,又請了一台大戲,並有慣例的鞭炮焰火,鑼鼓聲聲,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客似雲來。當中有不少沒拿帖子來的,侯爺與安氏當著正經客人的面人不好把笑臉人往外趕.只能在前頭臨時空出一個院子來,接持這些不大夠份量的客人。那些人倒是並不跟生人家客氣,大吃大喝,聽到不還處傳來的唱戲聲,還高聲胡亂叫好。

  春瑛在內院女眷席上,隔得老遠都能聽到他們的叫聲,偷偷瞥了安氏一眼,發現她果然臉色很難看,便悄悄直起身板,頭垂得更低些,努力做個低調的小丫頭,等到有人給她傳信號,她才規規矩矩地傳菜、送菜。

  這活看似輕鬆,一個時辰站下來,卻也累得慌。可來赴宴的這些太太小姐們,個個都斯文得緊,一碗湯都能喝上一刻鐘。好不容易看著桌上的菜清了大半,又該新菜上來了,春瑛忙換了殘菜,趁著撤盤子下去的機會,躲到角落裡喘了口氣。

  她輕輕拍打著兩腿,心裡還在想,什麼時候這宴席才能結束,忽然感到有人在背後拍他的肩膀,連忙回頭,見是十兒,笑罵道:「你這個蹄子,嚇我做什麼?」

  十兒卻得意洋洋地笑道:「好你個丫頭,居然敢躲在一旁偷懶?!要知道,好丫頭是不認因為覺得累就耽誤差事的!」

  春瑛白了她一眼,也笑了:「我就歇一會兒,這就回去,你呢?」 十兒挑挑眉:「梅香姐姐差我去廚房催野鴨子粥呢,老太太和幾位老封君都嫌菜色油膩,要吃點清淡的漱口。」

  春瑛無語,歎道:「那你忙去吧,可不能因為私心私情。就耽誤了差事。」

  十兒竊笑著擰了她一把,才離開了,春瑛覺得自己的腿好了一點,便打算回席上去,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戶?當,似乎有人打碎了盤子,忙走過去看是怎麼回事。

  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嚶嚶哭著,無錯地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打翻的湯碗,不知如何是好,背對著春瑛的另一個瘦高丫頭便安慰道:「不要緊的,我這就去廚房再要一碗來,你仔細瞧瞧,可燙著了?呀!都紅了!你快回去上藥,這裡有我替你頂著。」「不要緊麼?要是媽媽們問起……」「不要緊,只要不耽誤前頭的差事,媽媽們哪裡分得出誰是誰?」

  那哭著的丫頭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因為手上太疼了,便向那瘦高丫頭福了一禮:「那就拜託姐姐了,明兒我領了賞錢,一定重重謝姐姐。」說罷便轉身往內院去了。

  春瑛站在不遠處,皺眉看著那瘦高丫頭,認定自己這回絕對沒聽錯,這丫頭就是曼如!她怎麼會進來的?還混進了二少爺的婚宴現場?另一個丫頭好好的怎麼會打翻湯碗還燙了手?在臨時培訓時,這種活都是練過的,何況選上來的都不是新手,怎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難道曼如又幹了什麼嗎?

  曼如看著那丫頭離得遠了,才喘了一大口氣,暗暗發出一聲微弱的笑聲,回過頭來,便跟春瑛對了個正臉,面色當即就變了。

  春瑛冷冷地問:「你又對別人幹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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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三章 喜宴上下

  曼如抓著袖子,顫聲道:「我哪裡有做什麼……」咬了咬下唇,擠出一個笑,稍帶了三分討好,「春兒妹妹今兒也在席上當差?前頭正忙呢,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春瑛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發現她穿的衣賞與自己差不多,都是為了今晚的喜宴而統一由公中發放的淺粉衫綠羅裙青坎肩,只是顏色有些許參差,料子也差了一等,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她的髮型也跟其他丫環的一致,只有頭上插的大紅絹花,與公中發的粉紅色堆紗花大不相同。

  春瑛沉吟,心裡猜想地出現在這裡定有貓膩,便淡淡地道:「今晚在席上聽候差遣的丫頭,管家娘子們都是有數的,各人負責什麼活,也有詳細分工,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但要是叫人看出馬腳,不但你自己討不了好,連放你進來的人都一要吃虧呢!」

  曼如臉色蒼白地垂下頭,低聲道:「妹妹誤會了,我是正經被派了活的,並非頂了別人的名頭混進來。」心下惴惴,沒有透露自己被派的是在茶房守爐子的差事。

  春瑛半信半疑,她記得剛才在席上根本沒見到曼如:「哦?我記得你是告了病的吧?而且你是三少爺跟前的一等大丫頭,這種雜活怎麼著也派不到你身上呀?是哪位媽媽如此沒有眼色?」

  曼如微微縮了縮脖子:「我的傷早就好了,三少爺體恤,叫我在家多休養些日子,但我想著,今晚府裡辦喜事,正缺人使喚呢,我橫豎閒著也是閒著,自當為主子分憂。」她表面上恭順,心下卻暗恨:那個所謂的差事在主人家面前連個正臉都沒法露,若不是那些管家娘子認定她失了勢,也不會欺負她到這個地步,居然派給她小丫頭的活,她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爭一口氣!

  她抬頭再看一眼春瑛,覺得這位曾經的鄰家妹妹一貫心軟,雖然曾經反目,但眼下瞧著也不像是要發作的模樣,只要好好哄,定能把人穩住,便絞盡腦汁想辦法,要把春瑛哄走。

  春瑛看著她半低著頭,眼珠子亂轉,心下便膩歪。既然曼如說她是得了差事進來的,自己也就用不著多事了,她是要在這侯府裡爭上位的人,自己都快離開了,還管那麼多幹嘛?想了想,便道:「既然你有差事在身,就快回去幹活吧。」頓了頓,「方纔那丫頭是哪個院的人?不打招呼就離開,能算只是一會兒,也是要受罰的,燙傷了手,跟管事娘子說一聲也就走了,頂多挨幾句訓。你怎麼也不提醒她一聲?這可一點都不像是溫柔賢良的曼如姐姐會做的事。」

  說罷也不看曼如的臉色,便逕自走人。

  沒走出多遠,春瑛就看到一個媳婦子打著燈籠迎面急步奔過來,遠遠瞧見曼如,便罵道:「你跑來這裡做什麼?茶壺裡的水都快掉干了,你人影兒都不見,要是出了差錯,你擔待得起嗎?!席上的茶水也剩不多了,你還不快送過去?!叫你來可不是叫你享福的!你當你還是從前的富小姐呀?!」

  曼如低聲下氣地賠了不是,再三保證會馬上回去,那媳婦子罵了幾聲,便又急急走了。曼如鬆了一口氣,抬頭一看,正看到春瑛唇邊一絲譏諷的笑,臉色又刷的一下白了。

  春瑛沒空跟她哆嗦,只是淡淡地道:「快回茶房去吧,你也太不小心了,既然要出來,怎麼不先熄了爐子,或是挪開茶壺?真是想上位想瘋了,這要出點事,就算你再有臉面,也脫不了身。」說罷轉身就要走。

  曼如腦中迅速閃過自己因為擅離職守而被發現的情景,只有春瑛一人知道事情始末,要是她往上告一狀……

  春瑛拐回走廊,正打算回前頭宴席上去,卻忽然聽到身後有風聲,忙往旁邊一躲,卻被人緊緊地抓住了左臂。她心下惱怒,寒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曼如白著一張臉哀求道:「好妹妹,求你千萬別告訴人,求你了!」

  「誰有空管你的事呀?快放手!」

  「不,你一定要答應我!你絕不會把今晚的事告訴人。」春瑛不耐煩地甩開她,怒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以為誰都把你當根蔥?!我沒事幹嘛要跟人提起你?!你有空再這裡做這種沒意義的事,倒不如早些回去當差,免得席上發現沒了茶水,下來問人時沒瞧見你,到時候就算我不吭聲,你也討不了好!」

  曼如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但又馬上抓住春瑛的手臂,繼續哀求著:「我這就回去,但你一定要答應我,別把才纔的事告訴人……」「這種事只要找幾個人問一問,就能查出來了,你求我有什麼用?」春瑛睨了地一眼:「方纔那丫頭,還有那個媳婦子,難道不是知情人?你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光纏著我幹什麼?各處有職司的人,偶爾離開偷懶一會兒也是常事,被人知道了,不過挨幾句罵,你有什麼好害怕的?」

  曼如咬緊了下唇,睫毛一顫,便掉下淚來:「我害怕……這原是我娘的差事……我求了許多人,才頂了她的缺進來的……若是叫人知道了,我娘的差事不保,我也再翻不了身了……」

  春瑛皺皺眉:「崔嬸好好的當著差,你幹嘛要折騰?我真不明白,你都已經當上一等大丫頭了,事事都是出挑的,將來也能有好結果,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侯府上下,但凡當上一等丫頭的,配婚時多半會問過本人的意願,如果跟主人感情夠好的話,還能爭取外嫁,嫁進金貴人家當少奶奶的也不是沒有。春瑛覺得曼如純粹是腦子抽了,不是說她不該向上爬,但她幹嘛要一邊得罪頂頭上司一邊企圖當他小妾?!

  曼如聞言,面上的淒楚更添了幾分:「你只知我當上了一等丫頭,哪裡知道我的委屈?我在今日之前連二門都進不了……婆子們說,是三少爺下的令……我見不了太太的面,三少爺又不鬆口,白頂了個一等的名分,其實連小丫頭都不如……」

  春瑛嫌惡地挪開兩步:「行了行了,別哭了,今日府裡擺喜酒呢,叫人看見,又是一頓臭罵,還要連累我!你自己作的孽,又能怪得了誰?」

  曼如止了哭聲,卻委屈地低下了頭:「我知道你怨我……以前的事是我不對,可那不能完全怪我呀?!我未進府時,只當進來了,便是有出息了,可進來之後,才知道那還差得遠呢……不盡力往上爬,就要受人欺負,我娘也會被人看不起……春瑛,你也是當丫頭的,為什麼就不明白我的苦處?」

  「這府裡丫頭多了去了,誰沒有苦處?誰沒爹娘?」春瑛瞥她一眼,便迅速移開了視線,「我沒說你不該往上爬,但你每爬一步就踩一個人,連人命也不放在眼裡,未免太過分了吧?我也見過其他的丫頭,跟你一樣由寡母帶大,家境也不好,可人家積極向上,討得每個人的喜歡,卻沒幹過壞事,比你強多了!你既然決定要耍手段,就別奢望人人都喜歡你!」遠遠瞧見十兒往這邊來了,急匆匆拋下一句:「你的事我不管,快回茶房去吧!」然後往十兒那邊走了,說笑兩句,回過頭已不見了曼如。

  回到席上,春瑛重新忙碌起來,偶爾歇口氣,悄悄打量四周,見曼如不在,才鬆了口氣,忽而看到一位女客對著空茶杯皺眉,忙提了茶壺過去倒上。

  旁邊就是主賓席,安氏正跟旁邊一位官太太說話,春瑛記得那位太太是某個侍郎的夫人,與安氏交好,隔一兩個月就會到府裡來做一回客。當著侯府當家主母的面,春瑛不敢造次,倒完茶,便恭謹地悄聲退下。

  安氏正聽侍郎夫人說起京中有名的大家閨秀,聽得十分認真,那位夫人介紹了幾個,便有些好奇地問:「你問這個做什麼?今兒你又添了一位媳婦,就只剩小公子了,不是說,已經跟霍家的小姐定親了麼?」

  安氏哂道:「你這是哪裡聽來的謠言?霍家外甥女已經許了顧家了,就是今科的二甲傳臚。我是見兒子大了,才為他娶媳婦的事兒發愁。老太太年紀大了,沒有閒心管這些小事,只能靠我這做母親的親自過問了。」

  侍郎夫人笑問:「二甲傳臚?姓顧的?我方才隱約聽見,他今兒也有來是不是?據說是位青年俊彥呢,府上的外孫女倒是好福氣。」安氏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為然,淡淡笑道:「我是覺著門第差了些,不過霍家如今不比往日興盛,這樁婚事又是她父親生前定的,我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

  侍郎夫人笑笑,又把目光移向范熙如:「其實那一位……也是極好的呢,我原先就聽說是位美人,今兒一見,果然好模樣!而且瞧著挺有福氣的,聽說還未許人?」

  安氏臉色有些不大自在:「只怕人家眼光太高,未必瞧得上我們小門小戶的。我原本還以為她會進宮呢,到底是沒那福氣。」

  侍郎夫人喝了一小口酒,瞥了她一眼:「你說話發什麼酸?范家是望族,眼光高也是有的,嫌棄你們卻未必,當年范家的小姐不就嫁進了你們家?更何況,聽說范家就快要掌南洋船隊了,到時候他們跟你們平起平坐,若論名聲,只怕還要更勝一籌呢!」

  安氏心中一動:「南洋船隊?這是怎麼說的?」

  侍郎夫人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瞟了瞟周圍,安氏便知道眼下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只的按捺住,笑道:「我們家園子裡的桂花開了,瞧著還好,找一天我請你喝茶賞花如何?」侍郎夫人笑著應道,「如此大善。」

  安氏笑笑,低頭喫茶,又覺得茶水冷了,轉頭正要叫人添熱水,卻有一個丫頭用小托盤送了一蓋碗茶上來,低聲道:「太太請喫茶。」安氏聽了有幾分詫異:「你不是曼如麼?怎麼在這裡?」

  曼如鼻一酸,連忙忍住,微笑道:「奴婢是來侍候太太的,這是才泡好的參茶,已經可已入口了,太太吃了正好解酒,又能解乏。」

  侍郎夫人笑道:「喲,你這丫頭倒貼心,只是有好東西,怎麼能忘了我?」

  安氏心中雖詫異,但還是挺高興的:「你要愛吃就給你吧,再叫她泡一碗來就是了。」

  春瑛從門外提著一壺熱茶進來,正打算給客人們倒上,冷不防瞥見曼如站在安氏旁,皺了皺眉,只瞥了邊上表情不善的管家娘子一眼,便裝作無事的模樣去其他席上倒茶。

  外頭不知什麼地方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嚇得堂中安靜下來,然後便是男子的咒罵聲,勸阻聲,杯碗落地的破碎聲,安氏又驚又怒,忙起身問管家娘子:「怎麼回事?!」,

  管家娘子也不知道,忙出去問了,接著又是打罵聲,一片混亂,然後,忽然有人高喊:「走水了!」眾人立刻慌亂起來。

  春瑛跑到窗邊一看,果然見不遠處的天空隱隱有紅光…忽然想到,那裡不正是茶房的方向嗎?忙回過頭,便看到曼如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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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四章 巧言令色

  曼如既然能奉上參茶,席上的茶水也沒斷過,可見茶房是有人當差的,那現在走水,又是怎麼回事?!

  春瑛心念電轉間,已忙退離了窗邊,聽到安氏發問:「是哪裡走水?! 」便順口屈膝答了一句:「太太請安心,是茶房那邊走了水,離這裡還遠著呢。」瞥見曼如一臉哀求地望著自己,她沒理會,逕自挪開了視線。

  安氏稍稍安下心,接著又怒道:「有人去救火了麼?快叫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茶房的人都死光了不曾?!」侍郎夫人暗地裡按了按她的手,她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掩飾地咳了兩聲,叫過曼如:「你去問問,在茶房當差的人都在幹什麼?! 「曼如忙應聲去了。

  這怎麼能查得出來?春瑛眼底露出一絲嘲諷。曼如報上來的結果,犯錯的一定是別人吧?這種事她幹得多了!

  安氏稍稍冷靜了些,又覺得自己方才略嫌失態了,當著這麼多女客的面,有些丟面子,忙柔聲安慰眾人:「只是小事,請不必驚慌,秋天夜長,各位不如進些點心。」又示意門邊的管家娘子快傳些新鮮點心上來。

  火光很快就消失了,燒焦味被秋風一吹,便漸漸消散。下人前來報說,火已撲滅後,堂內眾人便平靜下來,但已沒有了方纔的興致,有幾年紀大些的堂客面色煞白地撫著胸口,年輕的也在私下裡交頭接耳,議論這侯府今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老太太坐在正席上,臉色很是不好看,瞥了一眼安氏,對兒媳方纔的應對很不滿意。

  不一會兒,方才出去探問的管家娘子回來了,急步走到安氏身邊低聲道:「是梁家的少爺喝醉了,不知怎的跟旁人吵起來了,還摔了桌子。二少爺出來敬酒,見狀去勸,被他罵了好些難聽的話,還挨了一拳,幾乎翻臉,侯爺出面,才勸住了。」

  安氏瞄了一眼周圍側耳過來探聽的太太奶奶們,咬牙切齒地問:「梁家這是什麼意思?!上趕著求我們家辦喜事,又當著眾人的面兒鬧這麼一出,這是要下我們安國侯府臉面麼?!」

  管家娘子不敢回答,嚅嚅地退下。在座眾人都是跟侯府有些交情的人家,自然聽說過新郎官與新娘子這御賜婚姻的來歷,也聽說過新娘子當年的美貌威名,心裡清楚是慶國侯府不厚道在先,梁家必是覺得自己吃虧了,但梁太師在朝上落了下風,主動提出完婚,也是眾所周知。慶國侯府現在對於這門親事,多少有些不情願,不過是礙著聖旨罷了。這裡頭到底是哪個吃虧些,誰也說不清楚,慶園侯夫人方纔的話,不過是給自家爭面子罷了。女客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都不吭聲。

  外面席上的喧囂已經平定下去了,但慶國侯府卻多少失了顏面,安氏送客人離開時,很勉強才擠出笑容來,待客人都走了,回轉正堂,劈頭就問:「茶房的火是怎麼回事?!」

  曼如早等在一旁,小心回稟道:「回太太的話,茶房的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燒起來的,但據其他人所說,梁家少爺的小廝那時曾經問過路。說要去茶房討解酒茶,給他家少爺吃,想必是那小廝不慎引起的。如今梁家的人都走了,這詳情如何……實在不好查得。」

  安氏的怒火一下就上來了:「要解酒茶,不會跟我們家的人討?巴巴兒的自己跑茶房去做什麼?!守二門的人都死光了?怎麼會把人放進來?! 」

  曼如忙跪下道:「那時前頭已經鬧起來了,那位梁少爺醉的厲害,拼了命往後院闖,說是要把他妹子帶回去,眾人都去攔他了,想必那小廝是趁那時進來的。」

  這時陳朗家的帶了兒媳婦梅香,抹著淚來回話道:「太太,小兒平安為攔那梁少爺,被他推了一把,撞在台階上,頭都破了,奴婢求太太恩典,請位醫術高明的正經大夫來看一看。」梅香跟著在一旁磕頭。

  安氏頭一次聽說平安受了傷,吃了一驚:「這還求什麼?快去請大夫呀?! 「旁邊的媳婦子忙應聲去了,安氏又勸慰陳家婆媳幾句,才讓她們離開了。

  曼如眼珠子一轉,上前輕聲勸道:「太太,小陳管事管著前頭宴席,他都受了重傷,可見當時有多亂。這分明是梁家少爺故意鬧事,他身份貴重,守門的人如何敢攔?還請太太饒了他們一命,若是要罰,革了他們的差事就算了。

  安氏歎了口氣:「沒把人攔住,就是失職!只革了差事,已是輕的!前頭是梁家鬧事,人人都看在眼裡,怪不得我們家,倒也罷了,但茶房走水,卻是大大丟了侯府的臉面!那裡明明有人守著,還叫人鑽了空子,這不是叫人笑話我管事不力麼?!」

  曼如心中重重一跳,忙跪下求道:「太太容稟!奴婢的娘原在茶房當差,今晚原該守在那裡的,因她今兒一早被其他人不慎燙傷了腳,奴婢怕耽誤了主子的正事,便替下她的差使,在茶房守爐子。可那裡當差的王七嫂說用不著我,將我趕到前頭來打雜。我想著宴席上人這樣多,芍葯姐姐她們不好近前服侍的,太太要招呼客人,又要服侍老太太,哪裡顧得上自己?若是口渴了,累著了,或是菜不中吃,想嘗點什麼清淡菜色,都沒人侍候,那如何使得?因此奴婢便斗膽前來,看看是否有地方用得上奴婢,只求太太能舒舒服服的。可奴婢萬萬想不到,會有人到茶房放火,奴婢萬死,請太太責罰!」說罷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安氏原本聽了有幾分怒意,到後來,便漸漸消了:「起來吧,我知道你是個老實孩子,哪裡知道茶房那些人的貓膩,??哪裡是用不著你?分明是故意將你趕出來的!可憐見的,也不知道你哪裡礙了那幫人的眼!」待曼如起了身,她又道:「我瞧你的模樣,傷想是全好了?怎麼沒回府當差?攸哥兒院裡正等人使喚呢,我還當你不想進來了!前兒霍丫頭安排侍候地的人手,有幾個是攸哥兒院裡過去的,我就叫她們回去侍候了,如今缺都滿了呢,不如你暫時留在我屋裡吧。」

  曼如先是怔了一怔,心下暗恨,但想到三少爺對自己不大待見,就算回去了,他只需再重重踢自己一腳,自己就還得回家閒置,倒不如留在太太身邊,將來哄得太太高興,把自己賜給三少爺為妾,所謂長者賜不能辭,三少爺無論如何也要看母親臉面的,而將來進門的三少奶奶,更不能隨意處置自己。她心下稍定,高興地行禮道:「如此就是奴婢的福氣了,謝太太恩典。」

  安氏見狀,便覺得她不是個貪圖身份權勢,一心想做兒子姨娘的,倒高看了她幾分。

  芍葯匆匆進門,見曼如在場,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便向安氏回稟道:「太太,侯爺那頭傳話來,說今晚的事,不必追究,把該處置的家人處置了,也就罷了。」

  安氏欺石:「這是什麼意思?那梁家給了我們侯府好一個沒臉,就這樣算了?!他家小廝在茶房放火,我們就連把人討過來教訓一番都不行?!」

  芍葯低聲道:「太太,侯爺自有主張,方才范家三老爺在跟前呢,說是可以到御前說理,這事兒說白了,原之梁家的過錯,但好歹是御賜的婚事,鬧大了,皇上臉上不好看,將來親家之間還要打交道呢。」

  涉及到正事,安氏也知道自己不能違了丈夫的怎,板看臉生了一會兒悶氣,便發話要處置茶房與守門的人。曼如心下惴惴的,上前低聲求道:「太太,王嫂子也不是有意的,誰沒有個疏忽的時候呢?她也沒料到梁家的人會這樣壞心,跑到人少的茶房來,一聲不吭就放火,她只是一時偷懶走開了,太太就饒她一回吧。」

  她不說猶可,一說安氏就了更生氣了,冷笑道:「難道人家放火還要特地先打聲招呼?!她今兒偷懶,就被人燒了茶房,明兒若別人燒的是我的院子,是老太太的院子,那又怎麼說?! 」越想越氣,見是姓王,也不客氣了,便命芍葯:「叫人給我重重四打上四十板子!打完了攆出去,不許她再進來侍候!」

  芍葯聽了不忍:「太太,王七家的已被燒傷了……」曼如忙道:「是呀是呀,太太,不如先記下吧?待她養好了傷再打,好歹是王家的媳婦兒,多少看在二少爺和王總管的面上。」安氏怒道:「都給我閉嘴!王家有什麼臉面?不過是奴才!給我重重地打!」

  芍葯冷冷瞥了曼如一眼,低頭問:「太太,茶房裡留守的按說不止一人,除了王七家的,還當有其他人才是,可入今卻不見蹤影,我瞧看有些古怪,要不要去查明白?若是走水一事跟那人有關,也當罰上一份才是。」

  曼如心下一緊,屈膝往地上一跪。芍葯見狀吃了一驚,皺眉問:「你這是做什麼?」

  安氏自然明白這是在說曼如了,便擺擺手:「這事兒我知道,跟那人不相干,都是王七家的錯!不用再提了。曼如往後就在正院裡當差,你們要好好相處。」

  曼如眼中閃過一絲狂喜,芍葯猶疑不定,嘴上應了,回頭卻盯了曼如幾眼,才轉身離去。

  曼如抿抿唇,重新掛上笑容,柔聲勸安氏:「太太,別生氣了,您的身子要緊……」

  且不說曼如如何奉承安氏,春瑛與其他丫頭一起,送走客人後,便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堂內的桌椅碗筷杯盤等物,直忙到半夜,才喘著氣了回到住處,霍漪與青姨娘等一干人早已睡下,院中一片寂靜,兩邊遊廊下各點著一盞燈。

  摸黑回了房間,草草洗漱過,春瑛便累得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才有精神跟十兒說起昨晚上的經歷,尤其著重進述了曼如的事:「你說她又要鬧什麼妖蛾子?到太太面前奉承,真有那麼重要嗎?你看,這不就惹上麻煩了?我聽說有人燒傷了呢,只不知道是誰,傷得重不重。這麼大的事,曼如這回是逃不過了吧?」

  十兒嗤笑道:「誰叫她學不乖?整天想著在主人家面前露臉。該!這回索性連她娘一起倒霉,省得她還要整日扮作好姐姐在我家裡人面前晃!」

  春瑛啞然失笑。她曾聽人說曼如母女倆月前又搬回了原本的大院,仍舊住在那間窄小的屋子裡,周圍人家都不大待見她們。十兒跟路家不同,家人並未搬走,遇上曼如的機會就增加了,明明知道她是什麼人,還要看著她在面前扮好姐妹,想必會很鬱悶吧?

  菊兒在外頭喊話:「春瑛,十兒,小姐要出門了,你們快一些。」

  春瑛應了,忙幫十兒整理好裙子,兩人一起到了上房,像往常一樣,侍候霍漪到老太太的院子請安。

  到了老太太的屋裡,荊氏、宜君、惜君都到了,霍漪向外祖母請了安,又依次向她們問好,眾人落座後,卻覺得有些異樣。

  都已經是辰時(上午七點到九點)了,新人怎麼還沒來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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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下眼藥與投誠

  小姐們面面相覷,荊氏卻微微紅了臉,輕聲向老太太請教一些家務小事,老太太拉長的臉終於稍稍縮短了些。

  眾人說說笑笑的,時間不知不覺便到了巳初二刻(上午九點三十),新人仍未來。

  老太太面色不豫,遣了人去問,映月堂的人卻回稟說,昨晚上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吵了一架,直到五更天方睡下,如今還未醒呢。

  老太太更加氣悶,板著臉對晚輩們道:「今兒我身上不爽快,你們自個玩去吧!」

  霍漪等人不好多說什麼,勸慰幾句,便都退了出來。

  宜君要求霍漪去自己院裡玩,後者應了,只帶了菊兒,讓春瑛和十兒先回院子去。

  十兒想去看望幾個要好的姐妹,春瑛便自行回房了,做了大半個時辰針線,便看到十兒一陣風般衝了進來,臉上帶著三分隱怒,道:「你知道麼?曼如不知跟太太說了些什麼,害的我七嫂被打得半死,如今又被攆出府去了!曼如那 人反而去了太太身邊伺候。」

  春瑛瞪大了眼,猛地站起:「這是怎麼回事?」

  十兒將外頭打聽來的傳言一一說了,又磨牙道:「我七嫂固然有錯,但曼如擅自離開了茶房,也逃不了責任,如今她把過錯都推到我七嫂身上,她反而在太太面前討了好,真氣死我了!」

  春瑛皺緊眉頭:「昨晚知情的人也不少,安排她在茶房守爐子的人,茶房裡的其他媳婦子和婆子,還有昨晚上那個打破湯碗的丫頭,隨便哪個都能揭穿她,她怎麼逃過去的?!」

  十兒咬牙切齒:「天知道她做了什麼!昨晚上在二門當差的人被太太攆了個精光,茶房的人也大多被攆了,我方才悄悄找了芍葯姐姐,把實情告訴她,她只叫我別吭聲,只當不知道。豈有此理!我七嫂命都去了一半,都是曼如害的,我怎能當做不知道?!」

  春瑛忙按住她道:「先別慌,問清楚你七嫂的傷勢要緊,那些被攆的人,又是什麼罪名,她們知不知道曼如逃過了罪責?芍葯姐姐一向為人公道,她既然叫你別吭聲,自有她的道理,咱們得打聽清楚,再想後招。曼如那丫頭,做得太過,遲早要遭報應的,別生生把你自己折在裡頭。」

  十兒一凜,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春瑛鄭重地點了點頭,她終於領會了春瑛的意思,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寒聲道:「你放心,我才沒那麼笨!為她一個小人把自己給耽誤了!」

  兩人分頭去打聽消息。春瑛借口去尋留守外院的管家奴僕,「無意中」問起二門上怎的換了許多生人,打聽到被攆的人的姓名與罪責,又去尋梅香,結果因為小陳管事傷重在家,梅香也告了假,只好轉到廚房去打探,然後在半道上截住芍葯,聊了些閒話,然後小心問了幾個問題。芍葯被她磨得沒辦法,只好透露了幾句。

  春瑛一得到情報,忙趕回院中,十兒已回來了,兩人立刻交換打探到的訊息。

  太太下令處置了二門上守門的婆子們,以及原本在茶房當差的媳婦子,都是以玩忽職守的名義。眾人都知道昨晚上發生的事,只好自認倒霉,暗地裡詛咒那梁家人不得好死。但曼如逃脫的消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聽了春瑛的話,有人說她走運,有人說她會討好太太,也有人嫉恨不已。春瑛本以為,太太一旦知道曼如也是守茶房的人,玩忽職守導致茶房失火,定會罰她,但從芍葯的話來看,太太已經知道了,那她為什麼單單饒過曼如呢?

  十兒恨恨地說:「那丫頭慣會撒嬌討好,不用說,定是她拍太太的馬屁太高明,太太捨不得罰她,便留她下來天天聽她的馬屁了!」

  春瑛想了想,便暫時把曼如丟到一邊:「你七嫂傷勢如何?」

  十兒眼圈一紅:「本來她就燒壞了手,又挨了板子。還好芍葯姐姐私下關照過,打板子的媽媽們放輕了力氣,饒是這樣,她還是傷得厲害,右手臂上通是水泡,腿腳又動撣不得,人發著高燒,如今正說著胡話呢。七哥不在家,我娘帶著幾位嫂嫂過去照顧,又求了東府的徐大娘出面,才請到了一位好大夫,還要看上過藥後管不管用才知道能不能好呢!」

  春瑛知道燒傷可大可小,古代的醫療條件不好,萬一傷口感染,那就真的危險了。她不由得有些難過,輕聲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雖說燒傷難治,但如今天氣放涼了,想來傷口應該不至於惡化的。既然有好大夫,一定能逢凶化吉。不知她家裡可有足夠的銀子付藥錢?若是需要幫忙,你儘管開口。」

  十兒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感激地笑道:「好春兒,我就知道,我沒白認得你。放心,我七哥在船隊裡當差,家裡不缺銀子。即便真的缺了,還有我們這些族人呢。我們只擔心管事們會打著太太的名義故意為難,不許我們請大夫,才不得已求徐大娘出面的。我家裡人方才告訴我,大夫說七嫂傷得雖然凶險,幸虧打得不太重,沒有傷筋動骨,只要今晚能清醒,便能平安度過了。」

  「那就好。」春瑛想了想,「我們出不去,回頭我托人跟我娘打一聲招呼,讓她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吧。要是缺什麼藥材,我爹在外頭當差,比較清楚能在什麼地方買到。」

  十兒搖搖頭,握住春瑛的手:「不用了。這些我的叔叔和哥哥們都知道的,不用勞煩路叔。萬一叫府裡的人知道,以為你們家跟我們姓王的交情好,反倒連累了你們。你放心,就算沒了叔爺爺,王家還是王家!」頓了頓,嘴邊翹出一個冷笑:「你這樣的才是好姐姐呢,不像那個曼如!特地叫她娘來看望,還說曼如再三求太太饒過七嫂,可惜太太就是不肯,請我們不要怪曼如沒能盡力。我呸!騙誰啊?!她那時句句話裡有話,太太原本對七嫂只有三分怒氣,便叫她激成了十分!她以為沒別人聽見?!還特地跑來扮好人,誰信她!」

  春瑛安撫下十兒,心想,曼如這回又使了詭計,踩著別人上位,如果真讓她翻身成功,以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遭殃。雖然自己馬上就要出府了,但十兒還在這裡,花軒裡還有幾個與自己交好的丫頭,她實在不應該為了自己的私心兒繼續放任曼如。更何況,看著曾經害過自己的人在侯府得意,叫她怎麼甘心?!

  咬了咬牙,春瑛道:「太太如今把曼如當成了薄,我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不如把事情告訴三少爺,請三少爺想辦法吧?曼如心心唸唸想的是做他的姨娘,可他對曼如煩透了。曼如回到府中當差,最頭痛的應該是他!」

  十兒一想,果然如此,忙點了頭,打探得霍漪還未回來,便拉著春瑛去找三少爺李攸。

  李攸聽了消息,眉間打了三四個結:「又是曼如!我原看在她服侍了我幾年的份上,對她從輕發落,她若是聰明人,就該早早尋戶好人家嫁了,我說不定還會送她一副妝奩,沒想到她賊心不死,又來礙我的眼!」

  一旁的立夏擔心地道:「三少爺,她這是要回來了?我們可花了好大功夫,才把院裡清理乾淨,她這時回來,萬一……」

  李攸越想越氣,隨手一拍桌面:「我這就去見母親,讓她把那 人趕出去!」

  立夏小心地問:「三少爺……您這樣說了,太太真會答應麼?」她如今也算是浣花軒裡得臉的丫頭,心裡清楚得很,要是太太肯答應,早就應了,三少爺討厭她也不是一天兩天。

  李攸聞言就有些洩氣,他都滿十六歲了,母親還當他是孩子般不解世事,生活起居,樣樣都要替他做主,之前因曼如事事順從,還天天去請安,母親就把她當成了心腹,自己若真的寧願惹母親生氣,也要把人攆出去,自然可以達成願望,可為了曼如一個小人物,讓自己和母親之間產生隔閡,實在是得不償失。

  眼見著李攸臉上神色變幻,十兒有些焦急,埋怨地看了立夏一眼。

  一直沉默的春瑛眼珠子一轉,便道:「我聽說曼如如今是在太太跟前當差,不回浣花軒,三少爺不用天天對著她,應該不會很難受吧?我就是覺得奇怪,她心裡既然抱著那些個念頭,為什麼會不回您身邊來伺候呢?難道她真的對三少爺您死心了?」

  李攸沉下臉,過了一會,便冷冷一笑:「我知道她要打什麼念頭!真真可笑!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母親不過是覺得她討喜,才留她在身邊,要真遇上正事,又怎會把一個丫頭看在眼裡?!只要我把話說明白了,難道母親還會硬把她塞給我?」說著往圈椅上一坐,雙腳擱到書案上,閉上雙眼:「不用管她,只當她是我母親養得小貓小狗,若是乖巧老實,就偶爾逗她玩玩,若是不聽話亂吠,就把她賣掉,母親又不會為一隻狗生我的氣!」

  春瑛見他反應不如預想,有些失望,待腦子裡領會到他話裡的含義後,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十兒不服氣地上前一步道:「三少爺,您就這樣放過她了?!她……她做了這樣的壞事……」

  沒等她說完,立夏便插嘴道:「十兒姐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曼如雖然不好,但她這次回府,也沒明著得罪三少爺,況且她如今是太太身邊的人,你叫三少爺怎麼做?但凡有規矩的人家,長輩身邊侍候的人,晚輩都要禮敬三分的。你這不是明擺著叫三少爺不守規矩嗎?你這樣不服氣,只是因為你嫂子吃了曼如的虧吧?說起來,你們王家從前沒少為難三少爺,三少爺肯讓你回來侍候,已經是大慈了,你還要如何?!」

  十兒氣憤地瞪著立夏,後者垂下眼簾,默不作聲。

  春瑛有些意外地打量立夏一眼,發現這個新升上來的大丫頭有點心計,只怕跟曼如有得拼。她猶豫著,要不要再勸說三少爺,但見了十兒的模樣,又放不下她,想了想,終於有了個主意。

  她走近李攸,輕聲勸道:「三少爺,我從前也是這院裡的人,自然知道王家人幹了什麼好事,但如今王總管一走,王家人大多都失勢了,太太又容不下他們,他們對二少爺和王總管的怨念不輕。王家人多勢眾,又在侯府有多年的根基,您為何不能容下他們呢?現在他們快到絕路了,要是您伸一把手……」

  李攸眼皮子一跳,微微睜開眼瞥向她,春瑛覺得有門,忙道:「您一天一天地大了,日後總要當侯府的主人的,手下也該添些人手。王家是老資歷了,規矩都是知道的,若能得到他們的忠心,三少爺日後要人使喚,也不必再發愁。我聽十兒說,太太不喜王家人,二少爺又生了王總管的氣,對姓王的家僕動輒打罵。您盡可問十兒,如今府中的王家人對二少爺是什麼想法?」

  李攸把視線轉向十兒,十兒收到春瑛的眼色,早已知趣地跪下磕頭:「三少爺,求您救救我們王家!若您能寬宏大量,我們王家上下一輩子記您的大恩!」說罷重重地磕了七八個頭。

  春瑛看得心疼,但也知道這是王家的好機會,只得按捺住了。

  立夏一臉驚詫,忍不住道:「這如何使得?!三少爺,王家可是二少爺的人!」

  春瑛忙道:「偏著二少爺的,都跟王總管一起走了,其他王家人不過是盲從,如今都恨著他們呢!」

  李攸抬手止住十兒:「先別忙!你只是一個女兒,回去問了大人再來回話!」

  十兒聽到他這麼說,覺得此事大有希望,不由得喜形於色:「謝三少爺恩典!」爬起來退到一邊,望向春瑛的目光中帶了十分感激。

  春瑛回之微笑,忽又聽到李攸問自己:「春瑛丫頭大有長進哪!從前哪裡有這樣機靈?」心中一驚,忙笑著回話道:「這幾天我跟著表小姐在老太太跟前聽課呢,教得都是太太奶奶們治家的手段,真真是長了見識!我這樣粗苯的人,比不得少奶奶和小姐們聰明,因此只是學了點皮毛罷了。」

  李攸聽得有幾分興趣:「哦?祖母都教了些什麼?你說給我聽聽?」

  春瑛笑了笑,正想回答,忽然聽到外頭有喧嘩聲。不一會兒,便有人來報:「老太太暈過去了!」

  李攸倏地起身,急步走出房門追問:「說清楚!怎麼回事?!」

  那人慌張地回答:「二少奶奶去給老太太請安,不知說了些什麼,老太太就暈過去了!」

  李攸跺腳,衣服都顧不上整理,忙忙往外趕。

  春瑛與十兒對視一眼,齊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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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六章 悲劇的新媳婦

  老太太的院子已經亂成一團,丫頭媳婦子們魚貫出入,送茶的,找藥的,報信的,回話的……屋裡屋外彷彿養著幾百隻鴨子,熱鬧非凡。

  在這一片熱鬧中,唯有正堂一角處,有一位華服麗人沉默地坐著,冷眼瞧著眾人的騷動,嘴角隱隱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她身後站著兩個丫環打扮的少女,容貌穿著都不俗。這主僕三人在這個場面中,顯得極為不協調,經過的丫環見她們無動於衷,眼裡都帶了幾分忿恨,可那華服美人卻一臉不在乎。

  春瑛跟在三少爺李攸身後走進屋中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那美人見李攸進門,還皺著眉撇開臉,手上拽著塊絲帕,稍稍抬起欲遮住半邊臉。

  李攸根本沒留意到坐在角落的她,逕自闖到了裡間,急問:「祖母如今怎樣了?身體要不要緊?」

  安氏正坐在床邊擦眼淚,聞言忙抬頭叫兒子:「攸兒,快來看你祖母……」又接著擦淚,看得李攸膽戰心驚,侍立在旁的琥珀和瑪瑙見狀,忙讓開一條路,讓他奔到老太太床前。

  老太太已經幽幽醒轉了,只是喘著氣,輕輕拍著胸口。

  李攸低頭抹抹眼角,上前跪下,輕聲道:「祖母,您覺得如何了?好點了麼?」

  老太太看著小孫子,眼裡浮現出慈愛之色,輕輕點頭。

  安氏又道:「替你祖母順順氣,今兒她老人家可氣壞了!」

  李攸頓了頓,伸手握住祖母的手,輕聲安慰幾句,又轉頭去問琥珀等人祖母的病情。

  琥珀答道:「想必只是一時氣急了,如今喘過氣來,已經好了許多,只是得請大夫瞧過才能確定。」

  李攸皺眉:「那還等什麼?!快請大夫呀!」

  「已經叫人去請了,三少爺別著急,老太太不是已經醒了麼?」

  老太太輕輕拍了拍小孫子的手背,李攸這才冷靜下來。

  春瑛和十兒站在門邊看到李攸安慰老太太,又喝令屋外的丫頭媳婦子們鎮靜下來,各司其職,原本亂糟糟的院子在短暫的驚訝過後,立時變得井然有序了。春瑛二人面面相覷,雖然一向都知道他只是外表看著像個孩子,實際上是很有心計的人精,但從前只看到他對著老太太撒嬌的情形,哪裡見過他這樣孝順穩重的模樣?只覺得三少爺彷彿一下長了五歲,變成了可靠的男子漢了。

  太太安氏看著兒子,一臉驕傲,而從老太太和幾個大丫頭的神色來看,相信他們也有這樣的感覺。老太太甚至還一臉感動地握住孫子的手,歎息著「好孩子」三個字,原本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臉色,不知是激動造成的,還是病情已經好轉了。

  不過老太太身體安康,對侯府上下來說也是件好事。春瑛見她臉色比方才好了些,暗暗鬆了口氣。只是她心裡忍不住閃過一個念頭,太太在場,這院裡還是亂成一團,居然是年僅十六的三少爺出面才把場面鎮住了,這算不算是太太的失敗?這個想法在她腦中轉了兩轉,就被拋開了。

  回過頭來,打量了一眼屋角那位美人,想必就是新進門的二少奶奶了吧?果然是美人!

  梁氏是那種長相非常傳統古典的美女,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小嘴,膚色白皙,秀髮如墨,妝容精緻,她綰著金鳳八寶珠釵,穿一身大紅繡花羅裙,整個人顯得華麗而不俗氣。單論美貌的話,這位二少奶奶比范熙如和胭脂還要更勝一籌,只可惜眼底眉梢那一抹略帶鄙夷的冷色稍減了她的幾分美麗。

  站著梁氏身後的其中一個丫頭見春瑛盯著主人看,便瞪了她一眼。春瑛撇撇嘴,轉過頭,又聽到另一個丫頭有些擔心地小聲問梁氏:「小姐,真的不要緊麼?您進門後頭一回給長輩請安……」那瞪人的丫頭便小聲喝斥她:「這有什麼?明明是他們李家理虧在先,難不成還要教我們小姐受委屈?!殊華,你給我認清誰才是你主子!」那名喚殊華的丫頭嚅嚅地不敢再出聲了,梁氏則一直面無表情。

  她有什麼委屈?新婚夜和丈夫吵到天亮才睡,又挨到快中午了才來給老太太請安,再加上昨晚上她哥哥當著喜宴上的賓客大鬧了一場,又對她丈夫拳腳相加。春瑛覺得這姑娘要想在這府裡站穩腳跟實在是太難了,她還擺出這副樣子來。誰能看她順眼呀?就算再不甘心,大局也定了,她是不是還在做夢,覺得自己有娘家可以依靠,所以在婆家就隨心所欲?

  春瑛回頭看她一眼。發覺她其實也沒那麼美,美貌到底還是要配上一定水平的智慧,才能讓人看得心情愉悅啊!

  有人領著大夫進來了,梁氏臉上又浮現出一抹著惱。那殊華丫頭忙擋在她身前。但那大夫和領路的人同樣沒顧上她,匆匆稟報一聲,裡頭有些小騷動,不一會兒,李攸便親身出來請大夫進去。

  又過了兩刻鐘的時間,他才送大夫出來,聽兩人的交談,老太太應該問題不嚴重。眾丫頭婆子們見狀,都齊聲念佛。

  安氏吸著鼻子抹著淚,從裡間出來,囑咐身後的瑪瑙照顧老太太的種種注意事項。春瑛忙和十兒一同後退兩步,福下身去。安氏也沒留意,只顧著低頭說話,冷不防抬眼看到梁氏坐在堂中,臉就拉下來了:「誰家新媳婦這樣沒有規矩?!長輩還沒發話,就坐下不動了?把老太太氣成這樣,居然都不問一聲,梁太師真是好家教!」

  梁氏臉上一絲怒色,款款起身,皺眉看著安氏道:「還請太太說話客氣些!我梁家的名聲,不是你可以隨意污蔑的!我家的家教再不濟事,也比不得府上,幾個卑賤的丫頭,就敢給我臉色瞧!你要怪我不知規矩,倒還不如先問問你們家的人,都做了些什麼!」眼光嫌惡地掃向瑪瑙。

  瑪瑙是老太太跟前極有體面的大丫頭,自打琉璃出嫁,滿府裡除了琥珀,就沒有比她更受人尊敬的丫環了,連侯爺和太太都不會對她說重話,現在聽了梁氏的指控,只覺得荒唐透頂,忍不住冷笑道:「二少奶奶這話說的可笑!您今兒起得晚,老太太等了大半日,也沒等到新孫子媳婦來請安,身上乏了,便回屋歇息。二少奶奶偏在這時候來,不過叫你略等一等,好歹讓老太太緩口氣,才能起身受你的叩拜。您大搖大擺地坐在這裡,茶水點心沒少,又有人侍候著,哪裡受了委屈?!難不成二少奶奶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您心裡有氣,也沒有對著長輩發的道理!彩鵲兒身份再卑微,也是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人,您二話不說就叫人打了她的耳光,您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梁氏微微紅了臉,瞪向身邊的丫頭:「你沒聽見麼?難不成要我去跟人拌嘴?!」

  那丫頭忙上前對瑪瑙罵道:「我們小姐跟你們家太太說話,你一個份丫頭插什麼嘴?!真真尊卑不分,這規矩兩字,你也配提?」

  「夠了!」安氏厭煩地大喝,「老太太還在屋裡躺著呢!你們就大呼小叫的,從沒聽說滿京城裡有哪家新媳婦兒剛進門第二天,連茶還沒敬,就由著哥哥打自個兒相公,自己還要吵上一份的!侯爺真是糊塗了,當日就不該心軟,聽了梁太師那幾句苦求,便將這樣不知好歹的媳婦要進門來!」

  梁氏徵得漲紅了臉,氣得直發抖,頭上的掛珠釵顫啊顫啊,發出明顯的響聲。

  春瑛和十兒對視一眼,都暗暗抹汗。

  安氏卻神氣地昂起頭,甩帕子跨出門去,遇上回轉的兒子,囑咐幾聲,便趕去安排人熬婆婆的藥,並準備她午間的細粥了。

  李攸走進屋,扭頭不去望梁氏,只仔細地把大夫補充的幾個注意事項告訴瑪瑙,待她進了裡間,便想招呼春瑛兩人離開。但那梁氏在安氏面前丟了臉面,正主走了,她沒處發,見這小叔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自己,極為無禮,便再也忍不住了:「誰家少爺進內院,會毫不避諱?這府上難道就沒有規矩了?」

  李攸皺了皺眉,冷冷地望她一眼,也不說話,便移開了視線。

  梁氏更生氣了,扭頭去瞪丫頭,那丫頭卻有些為難,對著其他丫頭,她可以代主出聲,但這位是侯府的少爺,難道要她罵人不成?

  春瑛左看看右看看,記起剛才梁氏叫丫頭代自己罵瑪瑙,猜想這些古代貴族女子,大概會「自重身份」,不直接跟嚇人吵架吧?可現在是叔嫂之間產生了矛盾呀?不過,讓三少爺開口反駁嫂嫂,似乎也有些不方便。

  春瑛上前一步,恭敬地道:「二少奶奶,您這話說得就不對了,這裡是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身上不好,三少爺進來請安問候,是孝順,怎會沒有規矩呢?奴婢不知道親家老爺府裡,是個什麼規矩。但在我們府中,少爺們來給老太太請安,少奶奶和小姐們一向是避到裡間去的,不然,也會到屏風後避開。」言下之意,三少爺來來去去的,要迴避,你就不會自己動一動嗎?

  梁氏瞪著春瑛,李攸卻讚許地瞄了她一眼,春瑛差點回之以一笑,忽然瞥見先前丫頭又要開口,便先一步迎上去衝她笑了笑,道:「這位姐姐,你既然進了咱們府的大門,往後還要照我們侯府的規矩行事才好。向來有規矩的人家,對長輩跟前侍候的人,都是以禮相待的。在我們府裡,老太太院裡的姐姐們,比其它人更有體面呢!像你方纔那樣,對著她們大聲喝斥,甚至動手打人,都使不得。當今聖上以孝治國,我們侯府一向是忠君為上的,全家上下,最重一個孝字,哪怕是最卑微的小廝丫頭,也知道這個道理,姐姐往後可千萬不要再犯了。」

  那丫頭氣得手都發抖了:「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說我家小姐不知道規矩麼?」

  梁氏則在一旁咬牙,那叫殊華的丫環害怕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她用力甩開。

  李攸淡淡一笑,雙眼盯著外頭的院子,卻合手向梁氏的方向做了個楫:「二嫂,這些規矩上的事,你不懂,二哥會慢慢兒教你的。如今祖母的情形,也沒法受你的跪拜。你就算想賠罪,她老人家看著只怕會更生氣。你還是請先回去吧,我回頭自會告訴二哥一聲,讓他好好教導二嫂。」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若你覺得自己見不得男人,下回不妨叫你的丫頭們動手,把後頭的屏風搬一架過來,擋在你前頭,自然就沒人看見你了!」說罷瞥了瞥春瑛和十兒:「走吧。」

  春瑛赦十兒對視一眼,都忍住笑意,應聲跟上了他。

  還沒跨出門檻,梁氏便大喝一聲:「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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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30:38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七章 和諧時光(上)

  春瑛停住腳回頭看,李攸則是站在門檻前,沒有轉頭。

  梁氏氣紅了臉,顫聲叱問:「你們家還有沒有規矩?!我是你長嫂,你怎敢對我說這種話?!」

  李攸煩了,不想再跟這個女人胡攪蠻纏,正想扭頭走人,忽又聽到她命令自己的丫頭:「彩華,殊華,快給我把他攔住,我今兒就要把話問個明白!他們家生生算計了我毀了我一輩子,如今還要教育我,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說著說著,便悲從中來:」我乃堂堂太師府正房嫡出的千金小姐!嫁給一個出身低微的庶子,已是受了委屈,你們家怎敢這樣對我?我這就見官去,求太后娘娘評評理!求她給我主持公道!」

  李攸氣得笑了,只覺得這女人荒唐至極,便想到不可一世的二哥居然娶了這樣的妻子,心情又好起來。乾脆早點讓二哥分家出去吧,到時候他就可以悠閒看戲了。

  這時二小姐宜君,三小姐惜君和霍,范兩位表小姐得到消息趕過來了,聽到梁氏的話,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宜君率先發難:「喲!你怎麼受委屈了?我二哥哪裡配不上你?是模樣兒配不上,還是學問配不上?你們家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個暴發戶!」梁氏聞言怒目而視。

  霍漪拉了宜君一把,逕自向李攸行了個禮:「三哥哥,聽說外祖母身體抱恙,不知如今怎樣了?」

  李攸也彬彬有禮地回答道:「祖母方纔已經醒了,大夫看過,說是不妨事,如今正在裡頭歇息呢,妹妹們若要進去請安,還望盡量要靜些才是。」

  「多謝二哥相告。」霍漪又施了一禮,便領著表妹們往裡間去了。范熙如跟在後頭,眼珠子特地對著梁氏轉了兩轉。

  梁氏的怒火只發了個頭,便被小姑子們打斷了,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聽了宜君的話,怒火更甚,也顧不上自重身份了,對著李攸道:「這是哪門子的規矩?當著嫂嫂的面辱罵長輩,辱罵當朝太師,慶國侯府真是好家教!我一定要把如此荒唐之言上報太后娘娘。請她給我做主。」

  李攸轉頭盯著她,冷冷道:「二少奶奶既然知道自己是嫂子,就該清楚自己的的身份!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別忘了,你如今姓李,不姓梁!你是我慶國侯府的新媳婦!若總是惦記著嫡庶之分,二少奶奶就請給我聽清楚了,這府裡除了出嫁的大姐姐,同輩中人只有我一個是嫡出,你既然瞧不起庶出了,就少在我面前說嘴!」

  梁氏猶在那裡氣得發抖,霍漪皺著眉頭從裡間出來,淡淡地道:「二表嫂,你心裡若有什麼不快,還是出去說吧,外祖母要歇下了,你在這裡會打擾她老人家。」

  梁氏飛快地扭頭瞪她,咬牙切齒地道:「你是什麼人?也敢來管我?這慶國侯府真是沒了規矩!人人都欺負我!要是我爹知道了……」

  「明兒他自然就會知道了。」霍漪飛快的打斷她的話,語氣冷淡無比,「二表嫂若對聖上賜婚有所不滿,就該在婚禮前提出來才是,已經過了門,卻還要鬧,卻又是什麼意思?我雖是親戚,不好管這舅舅家的家事,但外祖母是我至親尊長,看著她老人家一把年紀還要受小輩的氣,我心裡也不好受。方才外祖母在裡頭發話了,二表嫂若是個講規矩的,也請離了這裡!」頓了頓,又道:「二表嫂想要向太后告狀,也盡可以去,只是……若太后娘娘知道你不孝在先,一進門就忤逆長輩,跟婆婆頂嘴,是不是還會包庇你?」

  李攸心情大為快慰,他被表妹的話提醒了,心中忽然產生了一股惡作劇的衝動,無比希望這位新嫂嫂真的進宮去告狀,劉太后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她總是嫌皇上皇后不夠孝順,事事挑剔,還站在榕王府和梁太師那方幫著打擊皇帝,若是她偏幫梁氏,等於是往自己臉上打了個大大的耳光,可要是不偏幫梁氏,就等於是重重地駁了梁家的面子,結果到底會如何呢?他真是期待無比。

  梁氏繼續氣得發抖,又覺得無比委屈。她在家一向是最受寵的,不料自從那年春遊途中,被慶國侯次子輕薄了一回,一世榮耀便被毀了。原以為父親有辦法解決,結果經歷了幾年的期盼,還是這麼個令人失望的結局。她想著慶國侯府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家,嫁過來做媳婦也不算太丟臉,便打算委曲求全了。誰知這家裡的人,個個都狂妄無比,從昨兒晚上開始,處處給她臉色看,現在連丫頭和親戚都敢放肆了。她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容貌,做皇后都是夠格的,肯委屈下嫁一個小小的庶子便是侯府三生有幸,他們憑什麼這樣的糟蹋她?!她眼圈一紅,便忍不住抹起淚來。

  彩華心疼地遞上手帕,回頭狠狠地瞪了霍漪一眼,一旁的殊華卻滿頭大汗,人家拿聖旨說事了,小姐你快消停了吧!別再抓著那些旁枝末節不放了!

  安氏走過門來,見狀嫌惡地掃了她們主僕三人一眼,就轉向霍漪,神色卻放柔許多:「好孩子,難為你了。快回去侍候老太太吧。要什麼東西就跟丫頭們說,藥已經熬下去了,我還要去看人收拾昨晚上的家什伙兒,再打發人去看被梁家兒子打傷的人,叫人整理叫梁家小廝燒壞了的茶房,一時分身乏術,你在老太太跟前也學了些日子,這裡就交給你了。」

  霍漪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福下身道:「謹尊舅母之命。」

  安氏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又叫兒子:「快回房唸書去,老太太要靜養,這裡有你妹妹們,你就別添亂了。」

  李攸應了,恭敬地送她離開,才回頭對霍漪笑道:「勞駕表妹了,還有這兩個丫頭,是我在半路上帶過來的,她們規矩很好,人也比從前伶俐多了,表妹真是調教的好。」

  春瑛知道他這是在幫自己和十兒辯解,免得霍漪誤會,便老老實實立在邊上,束手低頭不語。

  霍漪笑了笑,並不在意:「原是表哥送來的人,她們自己聰明,怎會是我的功勞?」又對春瑛和十兒道:「你們回去吧,跟姨娘說一聲,我今兒就在這裡了,請暖玉姑娘過來一趟。」

  春瑛忙屈膝應了,和十兒一道慢慢退出房門,接著便看到李攸與霍漪又客客氣氣地說了兩句話,就各自走開了,只餘下梁氏帶著兩個丫頭,尷尬地立在那裡,又是傷心又是驚愕,不明白那些所謂「被梁家兒子打傷的人」和「梁家小廝燒壞的茶房」是怎麼回事。有別的丫頭再次過來請她們離開,她們憋紅了臉,終究還是不甘不願地離了老太太的院子。

  春瑛在回院的路上還在想,這位梁小姐久聞其名,沒想到見了真人,卻是位驕縱成性的公主病患者,事事以自我為中心,偏偏還動不動就拿「規矩」兩字來砸人,其實說白了,卻是色厲內荏,難道她還能要求離婚嗎?真不願意嫁,為什麼不早點提出來?都成了李家媳婦了,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我們梁家」,「你們慶國侯府」,難怪會被人罵得啞口無聲。二少爺那樣的極品,娶了這麼個媳婦,也算是報應了吧?他這堆牛糞,正好配她這朵鮮花呢!

  回到小院後,春瑛和十兒避了人,私下總結一番,都覺得這一趟出去,雖然結果不算圓滿,卻也有個大驚喜。曼如是一時半會治不了了,但王家百來口人,卻意外地得到了在侯府中繼續生存下去的空間,想必他們也知道該如何選擇吧?到時候,安氏見王家人成了兒子的手下,就算心裡還有猜忌,也不會再趕盡殺絕了吧?三少爺算是得到了一個大大的助力,而曼如卻是得罪了大半個侯府的奴婢僕從,將來還不知道是什麼下場!

  次日十兒請假回家了一趟,半日後回來,臉上帶著笑,說起王七嫂的傷勢,已經退燒了,人也清醒了,只要好好吃藥,會慢慢好起來的。他家有錢,因此王七嫂並不太在意差事被革,只是覺得丟了臉面,但聽到王家長輩們的話,又覺得丈夫將來前程看好,就不在意了。

  至於王家派了誰去向三少爺表忠心,又是怎麼表忠心的,就不是春瑛等人所能知道的了。

  梁氏三日回門時,二少爺李敞借口身上有傷,沒有陪她回去。她在娘家過了大半日,到晚上一更天才被一抬轎子送了回來,兩隻眼睛都哭腫了,但那送她回來的梁家人卻沒替她打抱不平,反而說小姐有些嬌縱,請侯府的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多多包涵。

  據說當晚映月堂又鬧了一場,第二天梁氏沒起來,到了第三天,才勉強下床,扶著丫頭來給老太太,太太請安磕頭,臉上還是那副不情不願的表情。老太太氣得叫她下去,安氏則叫她到自己屋裡教訓了半天,還特地叫了花姨娘侍立在旁,好好過了一番正牌婆婆的癮。

  霍漪不大瞧得起這位二表嫂,也不跟她打交道,每日除了到老太太面前聽她教導,就是躲在自己的房間繡嫁妝。霍家也陸續派了管家來徵求霍漪和青姨娘的意見,好採辦嫁妝。老太太精神略好了些,也開始給外孫女置辦華麗的首飾與四季衣裳。

  春瑛和其他丫頭為了把新衣裳及時趕製出來,忙得團團轉,連侯府裡的八卦也很少關注了,只知道二少爺夫妻老是吵架,二少奶奶動不動就回娘家,然後不到半天又被送回來。此外就是大少爺一家終於搬出了侯府,在狗尾巴胡同正式落戶了,入住時候請族人吃了一頓。路二叔當上大總管,當日很是威風。

  天氣一天天轉涼,不久就進了八月,霍漪的管家課程已到了尾聲,而顧家也定了婚期,霍漪要離開侯府,回家待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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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八章 和諧時光(下)

  霍漪離開侯府的那天,一大早春瑛便收到了通知。來到院子的時候,侍候的丫頭婆子媳婦依著各人的等級,分別排列在兩邊,連素來沒有資格進屋的粗使丫頭和婆子也都在場,低頭聽候吩咐之餘,忍不住悄悄打量著屋中的陳設。只可惜霍漪的行李都已經打包好了,房間裡只留下原本屬於侯府的物件,顯得有些冷清,讓她們略微失望。

  霍漪在青姨娘與菊兒的陪伴下,坐在房中央的圈椅上,低頭輕輕拭淚。見眾人到齊了,她便柔聲道:「我今兒就要走了,這幾年,辛苦諸位了。」

  春瑛和十兒對視一眼,福身下拜:「表小姐言重,奴婢們不敢當。」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霍漪起身,首先走向暖玉:「姑娘雖然只來了幾個月,卻對我處處照顧周全,我要在此謝謝姑娘。」說罷行了一禮。暖玉還了一個大禮,口稱「不敢」。

  春瑛正納悶,表小姐難道是在逐個表彰員工?便看到霍漪轉向了她,忙端正了神色。

  霍漪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微微歎了口氣,道:「從前我年紀小不懂事,有許多得罪之處,如今我已知錯了,還請不要見怪。姑娘這三年多來,助我良多,這份好意,我是不會忘記的。」也行了一禮。

  春瑛有些驚訝,她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場面呢,便學著暖玉那樣,很謙卑地回了大禮:「表小姐言重了,奴婢不敢當。」

  霍漪淡淡一笑,低下頭:「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有些話,說出來反而倒小看了你,因此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只盼著你日後心想事成。」

  春瑛心中喜悅,還禮時也多了幾分心甘情願。

  接下來霍漪又轉到十兒面前:「你這丫頭是個有心氣的,從前我得罪了你,這幾個月你沒再生我的氣,算是講和,如何?」

  十兒張張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表小姐怎能這樣說……」見暖玉橫了她一眼,忙收起笑容恭敬地福下身:「奴婢不敢當。」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奴婢從來沒有生過表小姐的氣。」

  霍漪笑了笑,又轉向了桑兒,不過沒有行禮,只是表達了謝意。以此類推,待老太太派人來請時,她已向院中所有人道過謝了。眾人見她清楚地叫出了所有人的名字,並記得各人的職務和背景,都有些受寵若驚,對這位表小姐的評價高了幾分。

  青姨娘又代表霍漪向眾人發了一份禮物,以作留念。春瑛得到的是一對鑲了紅寶石的精緻金花,再看十兒得的是一對嵌了珍珠的蝦須鐲,知道這些應該是千金小姐們送給舊侍「壓箱底」的嫁妝了,與眾人齊齊謝過,便在心裡盤算,是留下來做收藏還是賣出去換成創業基金?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暫時收好,等急需用錢時再說。

  老太太處又再派人來催了,霍漪略帶不捨地望望四周,便帶著菊兒跨出院門,前往外祖母處與侯府的親人們道別。

  留在院中的青姨娘等人,則與其他人依依惜別。有特別要好的丫頭婆子,知道今後不會有機會常常見面了,都拉著手哭。在場的人中,尤其以杏紅哭的最厲害,不過她哭的不是自己要和朋友們分開,而是在哭自己失了一個好差事。因霍漪不肯推薦她做三少爺的大丫頭,她又不肯聽從霍漪的安排,結果在侯府最新一輪的人事更換中,沒有差事在身的她被發配到了茶房,她正為自己的命運傷心呢,聽到熟識的丫頭叫她有空的侍候到某某院裡玩耍,她便哭得更傷心了。

  春瑛自然顧不上一個小丫頭的心事,她正忙著臨別贈禮呢。丫頭們之間的友誼,表達的方式也簡單,不過是一兩包針線,俱是自己親手做的,表表心意而已。又因為青姨娘跟自家母親有些淵源,春瑛特地給她做了件裌襖,另外多添了一本親手抄的《金剛經》。

  青姨娘摩挲著經書封面,又看了看裌襖上細密的針線,歎道:「好孩子,你是個貼心的好孩子,可惜太過死腦筋了,我本有心要給你安排一個好前程,你卻總是不答應。今後在外頭,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罷了,往後若有難處,我是住在霍府的,你只管來找我便是。」

  春瑛悄悄抹了一把汗,乾笑著應了,背過身臉便耷拉下來,覺得很是無力。

  二門上的婆子來取表小姐的行禮了,春瑛和十兒一路跟著,確保沒有遺漏處,又看著二門外的小廝們裝車,青姨娘來回清點了三四遍,才點了頭。

  老太太,太太安氏與侯府的一干女眷簇擁著霍漪走向二門,大少奶奶荊氏也特地趕了回來,只有梁氏有些無聊地跟在後頭。

  老太太一路拉著外孫女的手,又掉眼淚。霍漪安慰了好久,還許諾日後會回來向她請安,老太太才好受些。霍漪又和安氏說了許多話,表示自己從前不懂事,惹舅母生氣了,請舅母原諒,還感謝舅母在過去幾年對自己的照顧云云。

  她說得情真意切,連安氏都聽得紅了眼圈,想到上回她在梁氏面前維護自己,還算是個知禮的,又覺得這孩子反正不是自己的媳婦,實在無需太過苛刻了,她對自己一向還算恭敬,而且對於交到自己手上的產業,從來沒主動開口問過一句,很是上道,對她的觀感好了許多,還和顏悅色地說,她日後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就回侯府,自有外祖母,舅舅舅母給她做主。

  前來接侄女的張氏聽了這話,臉色有些不好看,霍漪手上頓了頓,便裝作沒聽見,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又不想為了點小事斥責兒媳婦,只好催外孫女上轎了。

  霍漪就這樣離開了侯府,春瑛送她出了二門,回到內院,老太太又哭了一場,被眾人勸得平靜下來了,才記起了外孫女身邊侍候的人,便吩咐留下的人歇一日便上新差事去,要出府的人,管家也去官府消她們的文書。春瑛聽了這番話,心中大定,忙跟著眾人一起磕頭謝恩。

  春瑛回到小院的房間,收拾自己的行李,在文書被交到官府上檔之前,她會暫時回家等待。

  她要離開侯府了嗎?她終於得到自由了?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像在夢裡呢?多年的夙願馬上就要實現了,她反而有些恍然。

  十兒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呢?捨不得?」

  春瑛笑了笑:「也不是,就是……只覺得好像在做夢……我這就能出府了?」

  十兒笑道:「你這是糊塗了?老太太不是叫了管家去辦文書麼?自然就是能出府了!」說罷又歎了口氣:「若早知道我們王家會有今天,我那時就跟你一樣也提出出府了!如今我還要回浣花軒去,跟那些小蹄子一塊兒當差,別說你,我也盼著自己是在做夢呢!」

  春瑛悶頭笑了好一會兒,才正色道:「你是浣花軒的老人了,又常跟院裡的人打交道,還怕什麼?何況從前跟曼如好的人,大都被清理出去了,只是新上來的幾個人,尤其是立夏,瞧著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要多多警醒些,別咋咋呼呼的,得罪了人,過一兩年,便找個理由出來吧。」

  十兒點頭,又眨眨眼:「你放心,立夏那丫頭再有本事,論資歷也越不過我去!何況我冷眼瞧著,覺得她比曼如要強些,小心思什麼的不論,至少她不會背地裡下陰手害人,這就夠了,我又不搶那姨娘的位子,她才不會對付我呢!」

  春瑛想想也是,便放下心來,繼續收拾行李,期間又有幾個小丫頭來向她告別,銀環和小蓮花則提著包袱來找她,打算跟她一起出府。

  今天出府的丫頭不多,加上是表小姐身邊侍候的人,守二門的沒有多加搜查,只略翻一番包袱便放她們出去了。

  春瑛等人往大門方向走時,正好遇上關婆子領著一群媳婦子進來,跟她打了聲招呼,得知是要給映月堂添人手,隨口寒暄了幾句,便互相告別了。只是出了府,又與銀環小蓮花分別後,春瑛這才忽然想起,方才跟著隊伍最後的一個媳婦子,十分眼熟,倒有幾分像是晨兒,難道她終於有機會回府侍候了嗎?

  不過這都與自己無關了,春瑛想到自己終於離開了侯府,深吸一口氣,將侯府的事全都拋在腦後,便大踏步往自家方向走去。

  回家的日子十分悠閒,春瑛每天都能睡足四個時辰,不用再早起煮粥,監管小丫頭工作,分派一天任務,又不用擔心會做錯事挨罵挨打,心情無比愉快。她快手快腳地做完了家務,還有閒心陪著弟弟做功課,教他預習明天的課程。除此之外,她連針線都不沾,除了出門買菜,也不跟其他家生子打交道。

  路有貴對她的行為不予置評,但路媽媽卻有些著急:「你這丫頭,沒了差事,人就變懶了!你跟你弟弟鬧什麼?快給我回屋繡嫁妝去!」

  春瑛撇撇嘴:「繡什麼嫁妝?!我才不要那麼快出嫁呢!」說罷朝一旁的胡飛眨眨眼:「小飛哥,你說是不是?」

  胡飛正看著小虎描紅,聞言摸了摸鼻子,笑著對路媽媽道:「這事兒倒不用著急,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呢,她女孩兒家說起這種事,一定會害羞的。」

  路媽媽歎道:「我就是怕她懶習慣了,以後嫁了人,要被夫家嫌棄。」

  路有貴背著手走出門,也點頭道:「說的是,前兒老木還跟我說起,他家老二生得聰明,將來娶得媳婦也要賢惠些好,春兒在家多練練廚活針線吧!」

  春瑛只覺得無趣極了,讓小虎繼續寫字,自己則搬著板凳到一旁擇菜。

  胡飛左右看看,笑道:「照我看,路大嬸這裡,似乎也沒多少活,前兒我跟陸大叔喝酒,他說起陸大嫂近日很忙,除了要照料家務,看孩子,還有附近的人家聽說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特地將閨女送過去,請她教導。陸大嫂不好推卻,結果忙得覺都睡不好。春瑛在家橫豎也是閒著,不如去幫點忙?」

  春瑛產生了一些興趣:「請姐姐教導?教什麼?」

  「不過是管家的學問,人情往來等等。大戶人家的婢女都見過世面,比起小家碧玉,更擅長管家。那戶人家也還是怕女兒不經事,出嫁後得不到婆母的歡心罷了。」胡飛挨到春瑛身邊,小聲耳語:「雖沒銀子,卻有束修,聽說拉了半車布去呢!」

  春瑛有幾分動心,半車布至少也值十幾兩,說不定是個新財源?她也一樣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出身,在侯府裡也做過調教小丫頭的工作,教幾個小姑娘自然是不在話下的,這門生意用不了多少本錢,卻挺輕鬆的。

  她忙對父母說:「聽起來不錯,我過去幫忙了,我可以幫姐姐照顧孩子,也能幫她教人。」

  路有貴瞥了胡飛一眼,板著臉道:「胡說!你姐姐是嫁了人的,才能教人,你一個姑娘家,教別的姑娘這些,不是笑話嗎?」

  春瑛失望了,心中煩悶無比,再不想辦法說服父親,她搞不好真的要被他許配給別人了!

  胡飛低著頭,看著小虎寫字,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光……

  這時有人來敲門。春瑛開門,見是十兒,有些驚喜:「你怎麼會來?」

  十兒卻飛快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春兒,你可聽說了?」

  春瑛怔了怔:「什麼?」

  「顧家公子被放了外任,表小姐出嫁後,馬上就要跟著離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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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起疑

  霍漪婚後要隨夫離京?春瑛眨眨眼,有些不解:「這也沒什麼,顧家本來就是在外省任職的,被放外任,不是很正常嗎?表小姐離了侯府,咱們原也沒打算能常常見到她呀?」

  十兒怔了怔,平靜下來:「說得也是……可我原以為……她還會回來看望老太太的,到時候……忽然說要走,我心裡總覺得不得勁兒……」

  春瑛有些明白她的心情,雖然跟霍漪感情一般,但好歹在一個院子裡朝夕相對了三年半,多少也有點感情,而且古代比不得現代交通方便,當初顧家老爺放了外任,便和老朋友霍老爺斷了聯繫,連通信都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霍漪這一走,不知要多少年才會回來,侯府的主人們是她正經親戚,還能派人送個信什麼的,她們這些小丫頭,卻是休想跟她聯繫上。也許等下次再見時,雙方都已經有了兒女,就像自家老娘和已故的姑奶奶,青姨娘那樣,隔了二十年才能見上一面。

  春瑛笑著拍了拍十兒的肩膀:「捨不得麼?我也有點捨不得,想開點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侯府是她舅家,她總會回來探親的」

  十兒點點頭,但神情還是有些悶悶的,春瑛便笑道:「奇了怪了,我記得你先前不大待見表小姐,私下沒少跟我抱怨,怎麼忽然依依不捨起來?難不成是看在那對鐲子的份上?」

  十兒啐了她一口:「去!你當我是什麼人?我有那麼勢利眼麼?」說著也笑了,無意中瞥見院中有個陌生的青年男子正望過來,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小聲問春瑛:「那人是誰?」

  春瑛答道:「是我家一個朋友,你怕什麼?他人很好,你叫他胡二哥就行。」

  十兒還是很拘謹,反倒是胡飛落落大方:「是十兒姑娘麼?常聽得小春妹子提起你,你喚我胡二哥便成,我跟路叔路嬸都是極熟的。」

  十兒不好意思地笑笑,見胡飛態度坦然,略一猶豫,便大方地道了個萬福,然後小聲問春瑛:「他是什麼人呀?」

  這個問題就說來話長了,當中還牽涉到一些頗為複雜的問題,春瑛有些躊躇,便關上院門,拉著十兒回了自己房間。

  一進門,十兒便鬆了口氣,笑嘻嘻地拉著春瑛道:「方纔那人長得挺俊的呀,可惜太黑了,瞧著穿衣打扮不像是外頭的尋常百姓,但那氣派也不像是僕役一流,你快老實交代,你是在哪裡認識這麼個人?」

  春瑛甩開她的手,沒好氣地道:「你說話的語氣真古怪,他不過是我們家認得的一個熟人,就像哥哥似的,原也平常,你犯得著特地問我麼?」

  「我可不覺得平常,方纔我們走進來的時,他眼睛就一直在你身上,哪裡像是個哥哥的模樣?」十兒想了想,掩嘴笑道:「我明白了,你家姐夫也長得黑,你爹和你叔叔,還有你家小虎,都不是白面皮,這一位莫非……是你爹給你找的女婿?」

  春瑛差點沒嗆著:「你胡說什麼呢?」咬牙抄起枕頭就丟過去,十兒穩穩抱住,便伏在床上大笑。

  路媽媽拿著一壺茶和兩隻杯子進來,見狀有些奇怪:「這是怎麼了?我在外頭都聽到笑聲了。」

  春瑛接過茶,狠狠瞪了十兒一眼:「娘別理她,她正發瘋呢!」

  十兒笑著爬起來,向路媽媽問好,便朝春瑛眨眨眼:「我哪裡有發瘋?我不過是眼神比別人好罷了。」

  春瑛呲牙做了一個鬼臉,隨手倒了杯茶給她。

  路媽媽只覺得莫名其妙,隨意寒暄了幾句,便出去了。

  春瑛瞅著十兒,決定要把話題扯開:「你在浣花軒當了幾天差,覺得如何?日子過得還好吧?」

  十兒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笑道:「還行,我原是做慣了的,就是房間換了,立夏知道我跟紫籐夏荷處得好,便讓我跟紫籐住一屋,讓我分管三少爺的衣服鞋襪,特地安排了夏荷給我打下手。」頓了頓,挨近了春瑛小聲道:「我跟你說,相處了幾日,我覺得立夏這丫頭還好,雖然有些心計,卻不是個捧高踩低的。浣花軒裡新來的丫頭,有幾個長得好的,她從不欺負,對胭脂也一向客客氣氣的,不論人前人後,都帶著幾分恭敬,只是不合規矩時,才說幾句。我先前還以為她只比曼如強一點,其實是一樣的貨色,現在看來,倒覺得她比曼如強多了!」

  春瑛聞言有些擔心:「你可別因為她待你客氣,就失了警惕心。從前曼如待人也一樣和善,只是日久見人心,慢慢露出馬腳了而已。」

  「放心吧!我豈是那等不濟事的?我只說立夏表面功夫做得好,她的手段卻是瞞不住我的。浣花軒的人事,銀兩都是她在管。胭脂不中用,除了一張臉好看,就只能每天擺擺小姐架子,同樣是一等,其實大權都在立夏手上。我看三少爺也是信立夏多些,雖然他曾經提過,過些日子就給胭脂開臉,但正經差事,他還是只交給立夏去辦。我冷眼看著,立夏未必沒有癡心妄想,只是做得不明顯,將來就算不成事,也能混個管家娘子當當。你說,她是不是比曼如要聰明多了?」

  果然要聰明多了,春瑛回憶起那個長相清秀的丫頭,暗暗歎息:「有那樣的心計,能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得到三少爺的信任,還把浣花軒管住了,為什麼還要抱著攀高枝的想法呢?三少爺對於信任的丫頭一向都是重視的,但那不代表他會把這樣的人納為通房,妾嘛,還是以美色為上呀……

  十兒還在那裡歎氣:「我看我還是學露兒姐姐那樣好了,若不是梅香姐姐推薦,露兒姐姐也不會升上一等,她就是勝在老實本分!三少爺身邊的人精何其多?稍稍出挑一點,就算沒私心,也會被人盯上,倒不如老老實實做兩年活,求了恩典放出去好了。我這幾年也攢了些錢,還有表小姐賞的東西,做嫁妝是足夠了。」小臉紅了紅,低頭玩著手指,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聽我一個叔叔說,表小姐家裡……家產好像都被太太接下了,你知道這是真的麼?」

  春瑛眨眨眼:「這是怎麼說的?表小姐走時不是帶了很多東西?霍家房子產業也在呀?」

  「我也覺得奇怪呢,可是我那叔叔說,是太太手下一個管事喝醉了說出來的,有八成真!」十兒壓低了聲音,「三少爺有些差事原本只交給平安做,如今平安受了傷,在家養著,三少爺又不知為何不肯叫其他管事去辦,就挑中了我兩個堂叔,也不知道在外頭去辦什麼差事,但有時候要跟太太的人打交道。我叔叔起初不信,悄悄去查了,才知道當初表小姐進府時,曾將家裡的幾處產業交給侯爺太太照料,侯爺不理內務,都是太太在管,開始時還按季交點銀子回來,到了第二年就時不時斷了進上的錢,從去年開始,便索性沒了消息。據說原本管那些銀子的人都被打發了,其中有兩家鋪子已經悄悄轉了手,事實上是太太的陪房出面接下的,賣家只有市價的三成。」

  這也太猖狂了吧?春瑛實在不敢相信,霍漪那樣精明警惕,會讓人這麼明目張膽地佔便宜?!

  「我原也不信,可我叔叔說得清清楚楚,連賬本都看過了!他還說,那人還說,當初把賣店的銀子送到表小姐手上時,表小姐一句話都沒問過!」十兒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不明白,若太太想要表小姐的家產,那她為什麼還要反對表小姐當三少奶奶?那不是太不厚道了嗎?若表小姐的家產都被太太吞了去,那平時她用的那些好東西又是從哪裡來的?霍家蔡總管可是時不時送貴重藥材進來孝敬的,還有表小姐賞給我們的金銀首飾,做衣服用的好料子……我們是近身侍候的,那些東西,那些是宮裡賞下來的,哪些是老太太送的,哪些是霍家二太太送的,哪些是原本就有的,哪些是蔡總管新置辦的,都一清二楚。表小姐哪裡像是缺銀子的?難道我二叔被人誆了去?」

  春瑛想了想,心裡有數了:「我聽別人說過,霍家原本有個船隊,像侯府一樣,也是走南洋的,很賺錢,後來獻給了朝廷,但還能分一份銀子,大約是從那裡來?不過我還是覺得,表小姐那樣的性子,不可能任人算計了去,想來當中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頓了頓,笑道:「算了,這種事跟我們沒關係,表小姐自己都沒吭聲,咱們何必多管閒事?再說,你叔叔都知道了,三少爺自然也會知道,你如今是他的丫頭,他不說話,你就乾脆當不知道吧!」

  十兒挑挑眉,笑著點頭。

  雖然春瑛嘴上這麼說,但晚上睡覺前想起,心裡還是會犯嘀咕的。

  霍漪是個對身邊的丫頭都時時提防的人,怎會不對太太安氏的行為起疑呢?聯想到自己無意聽到的她與青姨娘及大少奶奶荊氏的幾次對話,春瑛開始覺得,那幾家鋪子,大概只是霍家拋出的餌吧?

  不過這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只是個等待放奴文書的小丫頭罷了。

  春瑛心裡小樂了一下,便安心睡下了。

  第二日,天氣晴朗,春瑛見家人相繼離開,便在心裡猶豫了半日,終於鼓足勇氣,出門走到周念的院門口,徘徊不定,不知是否上前敲門。

  她很久沒見周念了,上回把霍漪借到的書還回去時,他正好不在,之後她又一直在忙,沒有再去外書房。本來說好的的請托,忽然發生了變化,春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該如何跟他說。

  「姐姐?」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春瑛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是三少爺身邊的點染和周念身邊的小遙,她有些不自在地打了聲招呼:「你們怎麼湊到一塊兒了?」

  「周爺叫我回來拿些東西。」小遙眨眨眼,開門進去了,點染上下打量春瑛幾眼,問:「我聽說姐姐要出府了?怎麼會這樣突然?三少爺前兒知道後,還在生悶氣呢,說是早就安排好姐姐的前程,卻生生被打亂了盤算!」

  春瑛愣了愣,乾笑幾聲:「是……是嗎?」

  點染扯了扯嘴角:「姐姐事先怎麼也不跟三少爺說一聲?你別怪我多嘴,我覺得姐姐有些糊塗了,三少爺安排的是什麼,姐姐心裡也有數,那可是再好不過的大好事了,姐姐是祖墳上冒青煙了,才有這樣的體面!可你偏偏……」他撇撇嘴,帶著幾分試探,看了春瑛一眼:「不如……姐姐還是向主子們求求恩典,仍舊留在府裡侍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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