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萍蹤傳書（連載）（作者：李敏）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他接著說，我的職責是充當大廚瑞耐的副手，而且要負責廚房的所有清潔衛生工作，包括打掃餐飲部員工專用的廁所。至于和酒店女主人的見面，卻是一段日子以後的事了。從此以後，每周除了參加必要的大學課程以外，其余時間我都在酒店工作。

根據奧地利移民法，居留的外國人必須要有常住的戶籍所在地。公主再三讓我不要為此擔心，在薩爾斯堡這樣的小城市中，找尋房子十分不易，即便找到租金也是不菲，遠遠貴過維也納，先在勳爵府邸安住不妨。公主向移民當局開具了我的住房證明，薩爾斯堡外事警察局的一個年輕的警官，看著我的護照老半天時間，因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麽好看的旅行文件，他告訴我上面衆多國家的簽證大有收藏價值。當看到公主出具的住房證明，肅然起敬的警官，二話沒說簽字蓋章，把原先的入境簽證改成學習和工作的居留許可。

公主特意吩咐管家太太給了我開門的鑰匙。我幹的是最累人的活，住的卻是簪纓世族之家，如果從這個角度而言，應該是奧地利身價最高的外國民工。當每晚回到安尼夫已是夜深之時，“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我打開了大門，穿過萬籁俱寂的大花園，那時候主人的書房往往還亮著燈光，“誰見幽人獨往來？缥缈孤鴻影”，夜半歸客蹑手蹑腳登上了樓鑽入臥房，心中充滿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慨。

白天我在前往大學或者酒店的路上，孤獨地穿行在薩爾斯堡古老的建築群之中，看著這些年代久遠的前廊後廈，其中不少門庭的上楣，均是兩個石雕的力士用後頸扛著，看了非但沒有美感，反而給人一種壓抑感。不禁聯想到世界上一些古老的民族，往往承擔著曆史的重負，固步自封，抱殘守缺，處處痕迹透露這種暗示。有著自己語言和文化的中國人，卻要在另外的語言文化環境，以及在截然不同的社會中生活，作為曆代號稱天朝上國之子民，這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如果作為旅遊者，薩爾斯堡確實是個好的去處，但是作為外來的謀生者，那就很難說了，這也許是自身處境的原因。由于是有錢人集中之地，這裏的氛圍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息，處處可見的高端人群，與有色人種的外來者，兩者之間的生活方式，形成很大的反差。

心想今後如能寫一部世界漂流記，文章的開頭一定要寫上如下的引言：一代代的青年將所有的能量和聰明才智，運用在如何在海外尋找希望和生活之路，為之奮鬥終身，這難道是值得慶幸的嗎？ 經理塞登古羅伯曾經問我：“為什麽要離開自己的祖國？是你的祖國不適合你留下來嗎？”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也不知道我們的社會精英聽了會作何感想？ 至少我聽了感到屈辱和非常的不好受。再玩世不恭的人到了外部世界，他的民族感也會倍增或者死灰複燃。

人們常常做如此想，為什麽西方國家這樣的富有，而第三世界卻是如此的貧窮，看來不僅僅是經濟制度問題，而是整個世界都被某種力量操縱了。在超市有一種從發展中世界進口的罐頭魚，味道極佳，但是價格低廉到簡直難以想象，連成本也不夠。但是這些國家為了賺取外彙，或者說為了西方先進的工業設備和技術，只能進行這樣的交易。西歐的食品類和消費類商品，大多來自第三世界國家，從消費和收入之比來算，大大便宜過發展中國家，這實際上是一種無形的資源掠奪，而且是在巧妙的遊戲規則之下進行，了無痕迹。

西方世界幾乎壟斷了全球的經濟，從理論上而言，幾乎每個西方人都是食利者，這是二戰以來形成的世界經濟格局。當今世界距離大同世界還非常遙遠，不同的文化，經濟和社會有著天壤之別。越來越多的第三世界移民，爭先恐後移居發達國家，但是這僅僅是其龐大人口基數的極少部分，從人類的角度看，這絕非是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

即便按照中國人的標準，廚師長瑞耐的個子也不算高，一頭金黃色的長發，當班時在後腦勺紮根辮子，套在白帽裏顯得十分精幹。剛來的時候，溫良恭儉讓的我，從不挂棱帶角，中國的傳統文化告訴人們，要懂得圓容，多替他人著想，自然可以政通人和。可是我老是被瑞耐擠兌，人吃五谷，焉能沒有些煙火氣。時間久了被惹急了，我和瑞耐針尖對麥芒，亢陽鼓蕩，血脈贲張，掂量著指不定對方先尿褲子。

俗話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有一次盛怒之下，摟不住火，我把瑞耐一拳擊倒在地。自古兩軍相逢，勇者勝，通常唯唯諾諾的中國人也會玩命，一下子可把瑞耐給整蒙了。結果咱倆非但沒掰，卻像沒事人似地熱烈擁抱，大家正好就坡下驢，真可謂不打不成交。自打那次交手以後，瑞耐不再把我當成軟柿子捏，大家從此成了好友。瑞耐脾氣還算不錯，尤其對我多少禮讓三分。說實在的，我們都不是生性好鬥睚眦必報的小人。

西方人沒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一說。和東方人傳統宗法式的師徒關系不同，瑞耐從來不給自己留上一手，以防他人觊觎自己的權位而取而代之，相反將所有本事一股腦傳授于我。瑞耐經常把他該幹的活兒都推給我，還說:“反正一條驢是趕，兩條驢也是放，拜托了”。如此急不可耐是希望我盡快獨當一面，他也可落得個清閑。

瑞耐告訴我，作為星級酒店的廚師長，每天的日常工作應當也必須是，在廚房背著手轉悠一圈，然後躺在後花園抽雪茄曬日光浴。俗話說得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也確實沒有令他失望，不久便學會了所有奧地利菜肴和點心制作，白案紅案通吃。說實在的，和堪稱藝術的中餐相比，西人的烹饪簡直是小菜一碟。從此瑞耐達到自己的願望，成為逍遙自在的甩手掌櫃，我也就成了可孚衆望的西餐主廚。

有一天瑞耐遲到，按照慣例他應該早些來到廚房，以布置一天的工作。這時候我發現瑞耐嘟囔著的臉上，有幾道紅色的杠杠，不知是挨了揍還是心緒激動所致。瑞耐讓我全權代理工作，自己拿起電話和女朋友甩片湯話。挂上電話以後對我說，今晚他要和我外出喝上一杯，由他請客。我問，這是為什麽，瑞耐笑笑說，因為我們既是好朋友，又是合作愉快的好同事。那天晚上不到九點，瑞耐就下令所有人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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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來到了一個奧地利酒吧，紙醉金迷的，說實在的，我真不喜歡這裏的氣氛。坐下來瑞耐來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塊，我謝絕酒精類飲料，來了大杯的可樂。果然不出所料，瑞耐和自己的相好分手了，那位西班牙裔姑娘和他整整拍拖了一年，這是他第二次失敗的戀愛（第一次給瑞耐留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幸福是那樣的虛罔，最後他哭了，瑞耐是個很忠厚的小夥子。我和他年齡相仿，操著一樣的職業，有著人類相同的感情和喜怒哀樂，但是我們彼此又是那樣的不同。

我坐在瑞耐邊上，一面善解人意地聽著對方的傾訴，一面思想開小差想著自己的心事。外面下起涼飕飕的雨夾雪，喧鬧的酒吧裏顯得格外暖和，往事就像千部不同類型的電影回放，任你挑選。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往往可笑的是你正在追求之中，你卻始終沒弄明白自己在追求什麽。那天我陪瑞耐坐到深夜，最後還是由我駕車將爛醉的他送回家去。

每天酒店餐廳夜市結束以後，我就要在廚房準備各種奶酪，火腿和香腸，忙著張羅旅店住客第二天的自助早餐，偶爾也會闖入饞嘴的飛蟲，第一衝動就是想去驅趕，霎時間同病相憐之感油然而生，自己何嘗不是一只蒼蠅，飛到人家的國土上，賴在他人的屋檐下以求生機，暫避外面嚴冬的凜冽。

糟了那麽多罪咱都扛過來了，對于當年插隊的知青而言，肉體上的艱辛已經無法擊倒我，但是有時候對生活的極端厭倦，郁結于胸，生困愁城，會使自己幾乎難以支撐。某天塞登古羅伯對我說：“你看上去非常疲倦，”老外又如何能夠理解我們中國人，雖然真想倒下去便是，但是一定得挺過去。人必然終結于死亡，既然連死都“不能夠害怕”的（死亡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歸宿），那麽難道還會害怕活著嗎？

聖誕節前後是歐洲的冬季旅遊旺季，酒店的住房率幾乎百分之一百。客人一批接著一批，作為旅店的餐廳，除了要管住店客人的飯以外，還要額外接待旅行社的團隊客人，每天廚房忙得不可開焦。人們不但自己顯得神經質，同時要你也是抽風般地工作，一種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某天中午，一個中年摩登婦人出現在廚房，對我說：“Mr.Li，有什麽可以讓我幫忙的嗎？”

正窩著火的我說道：“如果您能夠馬上走出廚房，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她一聽樂了，圍著我團團轉不肯離開，我想這可能是個旅行社帶團導遊，或者是閑的沒事幹的住店常客，于是吩咐她取出洗碗機內洗淨的刀叉，待在一邊負責用餐巾把它們擦亮，並且教她如何擦拭才能不留下水迹和指紋。

第二天她又在同樣的時間出現，一邊幫我幹活，一邊對我笑道，“Mr.Li，什麽時候可以讓我嘗嘗你的中餐手藝？”這時候經理塞登古羅伯和大廚瑞耐趕來，前者大氣不喘，畢恭畢敬，後者對我附耳說道，“李，你怎麽看不出個眉眼高低，這是我們酒店老板。”我這才知道眼前的貴婦人正是公司老總彼琪芙姗莉科女士，說道：“在下眼拙，多多得罪，莫怪，”女主人回答道：“沒事，不知者不罪。”

對于我的風風火火吆五喝六，女老板非但不在意，而且對我另眼看待。她告訴我，自己豈止是中意，而是非常非常喜愛中餐。彼琪芙姗莉科說已經看過我的履曆，不會老是讓我幹目前的活，現在僅僅是一種過渡。她表示將會替我找一套舒適的房間，以此能夠在薩爾斯堡安居樂業，大有讓我幫她幹一輩子的意思。

當晚忙好夜市以後，經理塞登古羅伯到廚房叫我，說：“老板請你去說話，五分鍾即可。”結果到了半夜才回到家休息。原來彼琪芙姗莉科和她的朋友，薩爾斯堡西方文學系的一位女教授，在酒店的餐廳飲酒作樂，要我們做陪客。一天勞累下來，還要應付場面，十分無奈。女主人向客人介紹，說我是列支敦士頓郡主推薦而來，燒了一手絕好的中國菜肴。就像手上晶瑩剔透的鑽戒，她把麾下的廚子當成了向人們炫耀的對象。

彼琪芙姗莉科讓我當即下廚，做了甜酸古老肉和蘑菇炒肉片。因為沒有菱粉，只能用面粉勾芡，勉為其難，以中國人的標準實在上不了台面，不料兩位洋女人吃了卻拍案叫絕。事後我強調廚房一定要配備相關廚具和中國烹饪調料，才能不辱使命。被勾出了饞蟲的女老板立即要我列下采購清單，吩咐餐飲部經理從速置辦。塞登古羅伯雖然對中餐毫無興趣，卻也不敢抗旨不遵，滿臉堆笑唯唯諾諾，不時地給賓主斟酒，小心伺候。雖說塞登古羅伯既無德又無能，不過他有一手溜須拍馬的絕活。

聽說我是在薩爾斯堡大學學習，布倫雪兒教授和我聊了學校的事情，告訴我如果有事可以隨時找她。喝得半醉的老板問我是否成婚，我說是的，結果就像看到了一個外星人，在場的人都無法掩飾地露出驚詫。彼琪芙姗莉科告訴我，除了我以外，酒桌上的所有人統統未婚，當然也包括她本人，其實感到吃驚的應該是我才對。布倫雪兒教授對我解釋道，在西歐只有一半的人結婚，而且其中將近百分之六十的人，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婚。言下之意，單身貴族是正常的社會現象，而結婚的倒是成了另類。

每天回到家，身體雖然像散了架似的，枯坐一會兒，第一個習慣動作還是打開抽屜取出日記本。現在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當年魯濱孫寫日記幾乎從不間斷的緣故。這實際上是在極端孤獨的狀態下，一個人的自言自語。科恩的“自我論”認為，如果人們處于困境，那麽日記寫得頻繁。當一個異鄉人，尤其像我這樣生活在大小環境都是外國的，和孤島中的魯濱孫並無二致。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文化圈子中，人們仿佛過著鐵窗的生活，往往會有窒息的感覺。在插隊的年月，往往多少日子不照一回鏡子，現在是多少天不講一句中國話。“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每晚睡覺之際，為了第二天準時起床，仔細撥了鬧鍾，它已經隨我行走了十多個國家，這個小鬧鍾還是當年舅父送我的結婚禮物，看見它就會立即想起自己的妻兒，此時大有“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的感慨。

分手以後還是第一次和大成通了電話，看來他的情況也是不盡人意。我們共患難將近一年，離別多時十分想念。在電話這一頭的我，自然也是滿腹牢騷。我告訴大成，在薩爾斯堡寄人籬下，周圍都是老外，初來咋到的尚有新鮮感，久而久之也就剩下了無窮的乏味。這裏見不到一個同胞，一畝三分的自留地再不侍弄就得撂荒，長此以往恐怕失去說中文的功能。憋得快要發瘋，真想一走了之。最後大成與我以古言“沒有沈潛就不能飛揚”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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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目前的狀況，一動不如一靜，即使到了美國又如何？反正鍋底一般黑，東山西山的老虎一個樣。回想出國以來一路的艱辛，日月可鑒，不就是為了找到歸宿的那一天。八十八拜都拜了，就不差這一哆嗦了；響鼓也得重錘，權當是上帝的考驗。出門你就得敞亮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都不能趴下，如果就此沈淪了，那才叫崴了泥哪。于是我們統一了思想，不因寂寞而亂了方寸，靜守處一則為了洞達世事，二則為了韬光養晦。雖然有著說不盡的難言之苦，對于留守上海的家屬，我們約定口徑一致，報喜絕不報憂。

施華洛世奇 (SWAROVSKI) 是世界上最大的水晶制造廠家，為時尚工業以及軍工業提供大量上乘的水晶石，同時也是以璀璨奪目的水晶産品聞名全球的奢侈品牌。1895年創始人丹尼爾•施華洛世奇，在奧地利小鎮瓦騰斯成立了施華洛世奇公司，到目前為止，這家公司仍保持著神秘的家族經營方式。

創始人丹尼爾•施華洛世奇來自捷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寨，當年為了保護自己發明的知識産權，來到鄰國奧地利發展。地處阿爾卑斯山腹地的瓦騰斯小鎮，豐富的萊茵河水資源可為水晶切割提供動力。一百多年來，這裏的水土造就了施華洛世奇這個世界名牌。

有一天，彼琪芙姗莉科陪同一個老頭出現在四季酒店。此人正是公司董事長施華洛世奇，雖說是奧國首富，但是行事低調，和藹可親。當他和我握手的時候，笑道：“這次我在酒店住上幾天，可要嘗嘗你精湛的中餐廚藝。本公司的萬名職工之中，你可是唯一的中國人。”看來彼琪芙姗莉科事先已經對他吹噓過，于是我立即被抽調出來，專門為兩位洋老板掌勺開小竈。

在每天的食譜中，我給他們翻著花樣，不一而足。老總彼琪芙姗莉科對糖醋類情有獨鍾，董事長施華洛世奇有吃煎炒類的嗜好。我拿出曾經學過的絕招：其中有百花齊放（用紅白蘿蔔雕成花朵），鴛鴦戲水（用打成泡沫狀的蛋清，做成白色的小鴨子，分別用黑芝麻，紅蘿蔔絲和青椒絲，飾作眼睛，嘴巴和羽毛。然後用蒸汽定形，制作好即漂浮在客人的湯盤之中，十分可愛以吸引眼球）諸如此類的雕蟲小技，卻讓洋東家大開眼界，贊不絕口。

彼琪芙姗莉科把我召喚到辦公室，給了我一千元的tips（這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大數額的小費），笑道：“這是董事長給你的。我已經通知財務總監，從下個月起給你增加薪水。”面對領導們的頒賞，總得聊表菲薄才是，我表示願為企業盡綿薄之力。當她知道了我平時還得清潔員工廁所，立即雷霆大怒，塞登古羅伯被訓斥得像霜打的茄子。即日起我從雜役中解放了出來，從此專司廚師之職。

在彼琪芙姗莉科看來，我是列支敦士頓公主的客座大廚，先聲奪人。資産階級的大老板雖然腰纏萬貫，和勳爵公主的老牌貴族相比，無論是等級還是心理上，還是低了一截，我也就因此成了受益者。知道本身有幾斤幾兩的我，總覺得自己有欺名盜譽之嫌，心中有愧。董事長施華洛世奇臨行時，由彼琪芙姗莉科陪同到廚房道別，並對我說：“聽說你正在大學深造，勤工儉學確實不易，希望你能夠長期留在公司工作。”他還說，一旦賓館管理層出現空缺，將擇賢者立之，屆時將優先考慮我這個人選。

我燒的中國菜，彼琪芙姗莉科已經吃上了瘾，幾乎每天晚上我都要給女主人炒菜，日逐薦鮮，多方獻異，俨然成了她的私人廚師。不禁想起當初在挪威，要不斷地為于老板擦車，如今看來給老板幹私活就是我的命。朝朝佳肴，夜夜元宵，有時候廚房裏實在沒有合適的備料，絞盡腦汁，我只能硬著頭皮卷起袖子胡亂做一通。好在這位貴婦人倒是不挑食，吃的津津有味。萬法歸一，法道自然，後來我幹脆做些中國的家常菜，彼琪芙姗莉科吃了贊不絕口。因為擔心我打疲勞戰，第二天沒有精神頭上班，大廚瑞耐頗有微詞，塞登古羅伯更是責備我不該周末給女老板做菜，居然說這不能作為加班。

義薄雲天的我當即予以反擊：“在酒店裏我有著不止一位的上司，本人才不願意在星期天工作，你看著辦！”說完將考勤卡扔在辦公桌上走出門外，經理追出來陪笑道：“既然大老板說OK，自然一切OK了。”說完把簽了字的考勤卡拱手送還，請我千萬不要撂挑子。事後女主人彼琪芙姗莉科讓我放心，如果再有任何人無端刁難，她會立即將他開除出職工隊伍。看到老板對我的眷顧之意與衆不同，從此經理噤若寒蟬，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在四季酒店的日子裏，受命于人，身不由己，常以古言“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而其志甚遠也”自勉，我漸漸地也能做到寵辱不驚。

彼琪芙姗莉科女士也是奧國頂級富豪之一，她在施華洛世奇公司是很有權重的股東，而且具有南美洲某小國駐薩爾斯堡領事頭銜。據說富人只要舍得花大錢，就可以買到這樣的榮譽提高身價，從此可以外交家身份出入國際組織和上流社會的沙龍，用上海話說，就是一般升鬥百姓無法想象的“高級白相”。平時泡在衍生産業的星級酒店裏，純粹是好玩和社交的需要。彼琪芙姗莉科有一架私人飛機，歐洲很多名人都是她的朋友。

彼琪芙姗莉科女士生活奢華，連穿的鞋子都鑲有名貴的鑽石，出入有趨奉陪笑的年輕帥哥陪著。她年齡已經不輕了，看得出年輕時非常美貌風流，風花雪月，朝歌暮樂。少女時代從捷克來到西方打拼，想必也是兩袖清風。與施華洛世奇家族的結盟，和不尋常的關系使她到達了頂峰。我猜想她的一生經曆，足以寫一本類似“人間喜劇”的長篇小說。但是如今的她開始見老了，臉上的皺紋顯示著一生的坎坷和滄桑，光陰如隙駒，自然法則畢竟無法抗拒。到目前為止，彼琪芙姗莉科還是孤身一人，沒有子女，只有一條像福爾摩斯小說中可怕的獵犬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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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國內也體驗過辦公室文化，同事之間，遠之則有怨，近之則不恭，事事和光同塵，陪了多少小心，擔了多少幹系。官場一套也嚼透了，在這個圈子裏素來講究內外兼修，袖裏乾坤，肚子裏用功夫，對外要逢迎，要邀功，對內要趨附，要固寵，有了上司的寵信，什麽事都好辦，否則寸步難行。如今來到了異國的公司，卻是別有一番風味，這裏的企業文化沒有宗法式“抹不開面子”之說，人們往往是“幫理不幫親”。

我所在部門的上級是位中年女士，貌美又不乏有氣質。來自英國的麗莎有著金融博士頭銜，作為高級經理，有逸群之才的她對下屬卻沒有丁點的架子，敬重斯文，善待才士。她的群衆關系很好，風趣隨和，平易近人，支配員工以發揮其特長為要。在麗莎博士手下工作，絕無蠅營狗苟之事，令人心悅誠服。當時招聘會的“禦前奏對”中，麗莎就是負責審核我申請的公司高管。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我不免顯得有點木讷和發怵，雖說勞形于案牍，卻也樂在其中。有一天麗莎博士把我召到她那充滿個性裝飾的辦公室說道：“和一般企業不同，這裏用人不拘一格，舉賢不避疏。公司從來不招所謂有經驗的老手，你雖然沒有相關行業的工作經驗，也意味著沒有受過狹隘文化氛圍的玷汙，這恰恰是不可多得的優點，一張白紙可以畫出美麗的圖畫。”她的意思很明白，甯可要一個可以鍛造的新手，也不要一個玩世不恭的老油子。麗莎讓我記住一句格言，人賺錢不容易，錢賺錢就容易多了，這就是金融的魅力所在。

歐洲美麗宜人之季的夏天來臨，我被派往布魯塞爾的公司總部工作。當噴氣客機降落著地的一瞬間，不禁想起若幹年前，在國內獲得的第一個西方國家簽證，正是比利時王國的二十四小時過境許可，從而得以長驅直入西歐。走出海關聽到邊檢人員用荷蘭語友好地打招呼，看著四周如同潮水般的國際旅客，意識到是來到了歐洲的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中心。

公司總部的一位同事，從國際機場把我直接送到市區一家酒店式公寓，這裏提供標準的客房服務。史密斯告訴我除了常規的出差費用，另外有免稅的生活和交通補貼，當然也可以自己開車，臨走前他給我留下了公司的汽車鑰匙，關照周末自便。史密斯提醒我，工作日最好甭開車，因為布魯塞爾的堵車在歐洲是出了名的。

我打開窗戶，正對著公寓鮮花盛開的後花園，迎面香氣襲人，此刻響起電話鈴聲，聽筒那一邊還是史密斯的聲音：“有件事忘了說，明晚有個重要的社交沙龍，經理西奧先生建議你也參加，屆時可以結識不少工商界和政界方面的朋友，對于今後的工作會有幫助。到時候我會來接你的，周末愉快！”後來知道在國際信托投資領域工作，往往會接觸到各色高官顯貴，企業大亨和社會名流。和不同的精英分子周旋，就像紅樓夢中的話，“與其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當外人待，我也不敢怠慢了你。”

比利時王國地處歐洲西北部，三面分別與法國，荷蘭和德國為鄰，一面頻臨北海。皇都布魯塞爾因為是歐盟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總部所在地，世人稱之為“歐洲首都”，先聲奪人，十分了得。如果說北京有三千年曆史，布魯塞爾的年齡只有其三分之一。公元1000年，當時的查理公爵在這裏建造居民點和碼頭，才開始有了城市的雛形。“布魯塞爾” 條頓語意為“沼澤上的棲身之處”，可見初始的荒蕪和淒涼。

比利時曆史上先後被意大利凱撒大帝，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法國拿破侖和荷蘭王國所統治，十九世紀才成為獨立國家，就這點而言，和瑞士有相似之處，不過因為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期間比利時再度被法西斯德國占領，可謂是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但是如今已經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工業化國家之一，如此的飛躍完成于這麽短的時間，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

由于多如牛毛的外交機構和跨國公司總部在這裏紮堆，布魯塞爾的國際化程度很高，外籍人士占常駐人口四分之一。比利時國土不大，官方語言卻多達三個，分別為德語，法語和荷蘭語，外加幾乎人人都懂的英語，應該說除了瑞士人以外，世界上最有語言天賦的就是比利時人了。我來到車庫，看到史密斯留下的汽車，這是一輛銀灰色的寶馬四門轎車，鍍鉻排氣管和寬闊的後輪，給人一種強健的氣勢，落座車內尚未發動就仿佛已經感覺到動感，沒有遲疑的我把住多功能真皮方向盤，一踩油門便駛出大門，開始在布魯塞爾全城遛彎。

布魯塞爾以皇宮為中心點，各種建築漣漪似的由內向外擴散，如從直升機往下俯視，整個首善之區就像旋渦狀的銀河星系，氣勢恢宏，十分壯觀。和歐洲其他經典的都市不同，布魯塞爾有不少最現代的摩天大廈，和保存完好的中世紀建築卻能奇妙兼容。因為充滿交叉文化的魅力，布魯塞爾世人又稱之為“小巴黎”。

市區以一條大道劃分為上城（老城）和下城（新城）兩個區域。建造在緩緩山坡上的上城區，是王宮，國家宮（議會）和首相府所在地，著名的國際銀團和大公司總部，以及脍炙人口的旅遊景點也大都集中于此。下城是十裏洋場的商業區，各種商鋪鱗次栉比，歐盟總部的建築群就坐落在這裏。

先來到了市中心的大廣場，這裏是用花崗岩鋪設的地面，雨果將其贊美為“世界上最漂亮的廣場”。 大廣場四周是各種年代久遠的弗蘭德哥特式建築，有著高達百米尖塔的布魯塞爾市政廳是其中之一，塔頂豎有布魯塞爾城守護神聖米歇爾的雕像。面向市政廳的即是國家博物館，曆史上是法國皇帝路易十四的行宮。這裏有一條歐洲最早建立的購物街（GaleriesSt.Hubert）。國會對面是個大公園，原先是貴族的采邑，後來改建為法式的花園，目前是市民的休閑場所。公園邊上即是文藝複興式的王宮，有著羅馬建築風格的圓頂和拱門柱廊，以及雅典和巴洛克式絢麗的宮牆。在這個漂亮的皇家建築前，兩個站崗的皇家衛兵，挺直腰杆立在那裏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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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壹提的是市政廳邊上的壹座多層咖啡館，店徽是壹只羽羽如生的天鵝。天鵝咖啡館是當年馬克思和恩格斯經常光顧的地方，據說他們共同草擬的《共產黨宣言》就是在咖啡館完成的。而當時旅居在旁邊公寓的法國大文豪雨果，也是這裏的常客。看來無論是聞名於世的文學家，還是氣壯山河的無產階級導師，都和旅行接下了不解之緣，他們的足跡遍布了歐洲，可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我駕著車向新城區駛去，在法律大街看到了摩登的貝爾萊蒙大樓。這個玻璃幕墻的龐然大物呈X字形，就是大名鼎鼎的歐盟總部和歐洲議會大廈。我減慢了車速，以步行速度緩緩而行，探出腦袋觀光眼前景色，作為壹個歐洲公民，首次來到京都看看歐洲的最高衙門，有著壹種奇妙的感觸。二戰以後西歐開始了波瀾壯闊的壹體化進程，其總部和中樞沒有建在英法德等萬乘大國之中，卻設在小國比利時風情萬種的首都，也不知道當時的政治家們是怎麽想的？

歐洲走向大壹統，始於二戰後冷戰的需要。在軍事方面是成立北約組織，在經濟政治方面就是歐共體，冷戰結束以後，兩者開始大踏步東擴。二十壹世紀的今天，歐盟成員國達到二十七個成員國，人口五億，GDP十六萬億美元，國民生產總值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首屈壹指的經濟體和政治體。歐洲壹批具有大智慧的政治家認為，歐洲唯有聯合才能避免戰爭，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提高歐洲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的權重，在全球事務擁有發言權。歐盟規定申請國必須實行西方的社會制度，市場經濟，以及具備采用統壹貨幣的基礎。

歐盟東擴是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的產物。雖然為此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作為既定戰略方針，鑒於冷戰結束，東擴確實是歐洲實現和平統壹的罕見歷史機遇。歐盟向東歐跑馬圈地，可以加速和鞏固那裏的社會和經濟轉型，擴大陣營以增強世界影響力。丹麥首相拉斯姆森曾經說過，“東擴將對我們後代的生活和機會產生關鍵性的影響”，壹語道破歐盟領導人的遠見卓識，念念不忘子民和後代的福祉，無論如何這樣的政治家值得贊許。

同時中歐和東歐新成員國是壹個龐大的市場，對歐盟產品有現實的巨大購買力，眾多人口和勞動年齡人口比重較大，相對西歐的人口老齡化，有現成的人口紅利。那裏勞動力素質較高，勞動力成本較低，是西歐最佳的投資場所。冷戰時期，為了抗衡強大的蘇聯和東歐集團，西歐國家采用"合眾弱以攻壹強"的"合縱"策略，冷戰結束以後，為了擴大勢力範圍，采用"事壹強以攻眾弱"的"連橫"戰略，後來南斯拉夫的肢解和北非的戰事就是例子。

在經濟和政治層面，歐洲壹體化是人類偉大創舉，不是純理念的烏托邦，而是具體化了的社會實踐。馬克思，列寧，康有為和孫中山都提到過大同理想，雖然形式有所不同，但是無非以經濟政治科技等實力統壹諸國，形成理想的人類社會。從這個意義來說，歐洲壹體化進程是建立大同世界的熱身。

從城區出來以後，我開車到二十公裏開外的的滑鐵盧鎮，憑吊舉世聞名的古戰場遺址。當年拿破侖率法軍和英國和普魯士聯軍在此地決戰，以法軍慘敗告終。滑鐵盧是個不起眼的小鎮，雖說是歷史上有名的地方，卻沒有後人刻意的雕琢和渲染，還是保持著當年寂寞的荒蕪景象。登上壹座小山，可以俯視十九世紀初葉腥風血雨的殺戮之地，這裏葬有數萬名陣亡的將士。山頂上有壹頭重達數十噸的鐵獅子，據說是用繳獲的法軍槍炮熔鑄而成的。

滑鐵盧大戰真正的贏家不是英國統帥威靈頓公爵，更不是那些拋頭顱灑熱血懵懂顢頇的士兵，而是猶太銀行家內森•羅斯柴爾德。這個金融家大鱷，通過自己的情報收集和快遞系統，搶先得悉滑鐵盧的戰況，在極低的價位大量買進英國公債，大賺特賺的同時成了英國政府最大的債權人。從滑鐵盧鎮往回開的時候，天色已晚夜幕降臨，我驚訝地註意到這裏的高速公路，竟然全部安裝照明路燈，為世界首例，比利時的富裕程度可見壹斑。

晚上在公寓給奧斯陸的埃德掛了電話。知道老友身處布魯塞爾，埃德讓我答應和其前妻愛麗娜會面，也可代他探視朝思暮想的兒子。半個小時以後，電話鈴響了，聽筒裏傳來女人的聲音：“是李先生嗎？我是愛麗娜，妳的電話號碼是埃德告訴我的。如果明天方便，我們可以安排見面。”於是我們約定第二天中午，在距離首都五十公裏的安特衛普市見面。

第二天壹早吃完自助早餐，我就駕車上路。到達歐洲最富有的城市之壹安特衛普之時，正值上午九時，時間尚早便在城中遊覽。安特衛普位是比利時的第二大城市和最大港口，也是全球最具盛名的鉆石加工和集散地,人口密度為歐洲之最。穿越城市的斯海爾德河，向西緩緩而流，最終註入深邃的北海。安特衛普出自荷蘭語，是“斬斷手掌”的意思，據說古代這裏是海盜出沒之地，凡是路過的船只都要留下買路錢，海盜頭目是個旅力過人的巨人，最後被當地的英雄布拉伯砍下了手掌。

斯海爾德河河底隧道連接新舊兩個城區，右岸是老城區。我把汽車停到公共車庫，沿著羊腸般彎彎曲曲的中世紀街道漫步，兩邊古樸的民居鱗次櫛比，春風拂面悠閑愜意。先來到了哥特式的安特衛普大教堂。這是壹座用了將近兩百年的時間，最終竣工於十六世紀的雄偉建築，參與建造的大師和工匠不計其數。教堂的高塔上有四十七個鐘，即便是建築藝術的外行，目睹大教堂也能感覺到文化沈澱的震撼力。

教堂內收藏有大師魯本斯的油畫《耶穌降生》，是世界上無價的藝術珍品之壹。教堂西側便是集市廣場，古代時期應該是農貿市場，中世紀以來演變為城堡的中心。廣場中央有壹座青銅雕像，正是少年英雄布拉伯把敵魁的斷掌拋到河中的形象。文藝復興式的市政大樓也是十六世紀的產物，是遊人必到之處。整個老城區就像個迷陣，得其門而入，卻不得其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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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安特衛普是名副其實的鑽石之都，全球將近一半的天然鑽石加工和貿易是在這裏完成。幾十萬人口的安特衛普市，就有將近兩千家猶太鑽石商家。來到了號稱世界第一鑽石街霍文尼斯街，各色鑽石首飾櫥窗，琳琅滿目，熠熠生輝，人們不禁為之傾倒。安特衛普的鑽石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都是出自大師之手，這裏的切割鑲嵌的工藝師傅為世界一流，而且老少無欺，絕無僞劣假冒，每顆鑽石都有一份質量鑒定書。

同時由于省去了物流的費用，就好像在瑞士買表一樣，在安特衛普購買的鑽石飾品比其他地方便宜百分之三十。盡管價錢不菲，人們卻趨之若鹜，生意興隆。中國的一句話“不可食兮不可衣，無窮價卻無窮奇”，可以用來形容鑽石，雖然這玩意兒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世界上的千金貴婦不禁為之癫狂。我鑽到了一家商店，從笑容可掬的店員處得悉鑽石的四個C，觀摩了師傅們打磨工藝流程。Coster這個鑽石名牌先聲奪人，據說英女王皇冠上的鑽石也是這個牌子。一只晶亮剔透的鑽戒太吸引我了，最後傾囊而出買了下來，作為送給糟糠之妻的禮物。

全世界的民族都在經商，不過經商的領域大有講究，有珠玉與瓦礫之分，有高端和低端之不同，無形之中道行本領之高下，也就表現于其中了。從十五世紀起，猶太商人就壟斷了作為權力、地位和尊貴象征的鑽石買賣，擅長經營鑽石的安特衛普要不富也難。值得注意的是，這裏的鑽石都是來自剛果，南非，博茨瓦納，津巴布韋，納米比亞等非洲國家。鑽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寶石，其形成需要極其漫長的曆史過程。上古時代地外星體對地球的撞擊，産生瞬間的高溫、高壓，才可形成鑽石。按目前開采水平現有鑽石儲量只能開采二十五年，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天然鑽石只有經過安特衛普切割抛光等工藝處理，以及這裏的銷售貿易網絡，包裝了西方的品牌才能賣個好價錢。真正賺大錢不是那些鑽石原産地國家，而是比利時衆多的猶太鑽石商世家。世界上這樣的怪事太多了，只是長期生活其中的人們，早已麻木，見怪不怪。實際上的竅門就是産品的高附加值，即是在産品的原有價值的基礎上，通過所謂高技術含量的加工和文化價值的附著，從而獲取大幅度升值和高額利潤。

又如阿拉伯世界不少産油國， 其成品油卻還得從西方進口。因為油井噴出來的原油，非得送到海外提煉，轉上一個圈子再運回來，歸根到底錢還是讓他人給賺了；再如第三世界一些國家，用本國有限的自然資源拼命制作出各種産品，貼上老外的牌子，潮水般廉價出口到西方世界，倘若和非洲的鑽石産地國相比，無疑是個更大的冤大頭，因為還要為此搭上密集勞動力和環境透支的代價，細想一下，是典型的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

最後來到了二十世紀下半葉悄然形成的安特衛普唐人街，這裏有數十家中國商家和公司，其中有皮革服裝，進出口貿易，超級市場，會計師事務所，律師樓，房地産中介等行業，自然中國飯店是最靓麗的風景線。只見金發碧眼的食客濟濟一堂，看來小小的安特衛普不乏有中國菜肴的美食家，老外們跑到這裏不僅品嘗中餐的美味，而且體驗東方文明的情趣。
　　
比利時華人與西歐其它國家的華僑曆程甚是相似， 七十年代以後的新移民成為當今華人社會的主力。比利時是華僑老牌的西歐移居地之一，早在十七世紀在這裏出現了中國商販和水手。清代後期中國最早的留學生就來到此地，今天的後繼者只是其徒子徒孫，雖然數量之多，不可同日而語。一戰後被派遣到這裏參戰的華工，其中有不少人在比利時留下。這些大多來自浙江的苦人兒們，淒風苦雨中沿街逐戶兜售青田石雕，遭盡白眼和淩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在聯合國難民總署的安排下， 比利時接受印支難民，其中不少還是華人，至于他們為何不回到自己的故鄉而來到西洋，這個問題需要有關專家加以調研。

在一家名叫“滕王閣”的中餐館，我和埃德的前妻愛麗娜以及小少爺霍華德見上面，我們是事先約定在這裏見面的。老板親自引領來客坐到臨窗的仿紅木餐桌邊，看得出愛麗娜母子倆是“滕王閣”的熟客。店小二給小客人搬來了一張高腳座椅，胖乎乎的霍華德立即攀爬到位，高高在上，與大人們平起平坐，脖子上圍了條白色餐巾，大有紳士風範。這小子看到我毫不陌生，告訴我他能夠寫不少中文字。當然是中國通的父親埃德手把手教的。

愛麗娜已人到中年，高挑靓麗，舉手投足之間洋溢著學者的文化氣質。她對我說，雖然已經離婚，勞燕分飛，尚且與前夫埃德保持朋友關系，每年你來我往也有多次團聚，帶上兒子重溫三人世界的舊夢。和東方人不同，西方式的離異，更像一紙合同的解除，生意不成仁義在，雖然曲終人散，愛情不再而友誼長存，少有當事人從此形同陌路的，這是應該向人家學習的地方。

愛麗娜是歐盟委員會就業和社會事務總司的高級經濟官員，和草莽出身的埃德不同，有著豪門公卿家庭背景的她，打小輕裘肥馬，錦衣玉食，接受良好高等教育。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直接進入歐洲的頂級衙門供職，一路走得順風順水。愛麗娜笑道，自己最叛逆的人生插曲，是當年愛上了熱衷社會活動的埃德，也正因為那段熱戀，才有了可愛的霍華德，想起那段經曆她至今不悔。

接下來我們一邊用餐一邊聊天，經濟是人們始終關心的話題。愛麗娜展示了一個歐盟官吏的水準，從她的對自己主管領域熟悉的程度和獨到見解，歐洲政治精英的素質可窺一斑。西歐是一個成熟的法制社會，官員的錄用和升遷有著透明完善的遊戲規則，如同歐洲俱樂部隊的足球賽場，在衆目睽睽之下，隊員們唯有以精湛的球藝以酬觀衆，才有晉級出線的可能。

來自歐洲以外的人們，一般很難真正理解“超主權”這個概念。歐盟的獨特之處，就是成員國將部分主權上交，比如說共同貨幣和各國之間取消邊境管制以及泛歐運動。歐盟權利機構的統治精英，雖然由各國民選而定，卻是宣誓代表和維護歐盟整體利益，而不是狹隘的各國主權。事實上中國古代早有先例：戰國時期縱橫家蘇秦一人挂六國相印，相比之下可要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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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有人說，世界各大洲都該成立類似的地區經濟聯盟和共同體，但是事實上即使在美洲，獨步天下的山姆大叔也無法做到這一點。歐洲之所以能夠推進一體化，究其原因，除了各國富裕程度的相似，更重要的就是有著共同的價值觀。新世紀初有學者提出，崛起的中國可以和亞洲其他國家聯手，建立泛亞的經濟組織並創建亞元，和美元和歐元三分天下。但是看看南海，釣魚島等中國周邊的情形，魑魅魍魉的小鬼屢屢挑釁和犯邊，就知道地緣政治的現實是如何打破人們的夢想，無奈合了一句名言“然終不免一盤散沙之诮者，則以無合群之德故也。”

愛麗娜認為歐洲一體化和東擴運動有著深遠的曆史意義。經濟層面的社會進步無非是生産力的提升和發展，然而生産關系決定生産力，解放生産關系才能解放生産力，這裏強調的是一個體制的問題，要打破陳舊的和約束生産力發展的枷鎖。十五世紀英國的圈地運動，造就了大批的資本主義發展所需的自由勞動力，積累了原始資本，擴大了市場，為英國工業革命奠定了基礎。又如美國曆史上第二次資産階級革命的南北戰爭，摧毀了南方落後的生産關系和體制，解放黑奴以擴充自由勞動力，同時提高了窮人的收入，使他們也能消費得起北方的工業産品。

愛麗娜接著說，當今的歐盟面臨百年不遇的機會，冷戰結束後經濟意義上的東歐巨變，實際上是體制的改革而引起的生産力釋放，同時擴大了歐洲市場版圖。和圈地運動和南北戰爭所不同的是，歐洲的曆史變革是天鵝絨般的平和，沒有殘忍的暴力和血腥的戰爭。以曆史上圈地運動和南北戰爭的實際經濟效果，來類比歐盟的一體化東擴運動，這樣的說法還是頭一遭聽到。

我還未來得及消化其內容，愛麗娜又說：“同理，貴國波瀾壯闊的改革開放，也就是經濟體制的深刻變革，貴國的經濟崛起是生産力解放的明證。” 世界大同的理想最初是孔子提出來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然而這樣一個理想社會的模式，如今卻在老外的歐洲得以實踐和建立。

為了永久消除區域的戰爭，半個多世紀以來，歐洲的政治家殚精竭慮，從煤鋼共同體，歐洲共同體，貨幣聯盟和歐盟東擴，锲而不舍地推行歐洲一體化，無疑是人類史最偉大的創舉。如果因為期間的波折（如二千年初葉歐洲的債務危機），而認為歐元以至于歐盟解體，只能是說明人們完全低估了歐洲人的智慧和決心。可以斷言，一個真正大一統的歐洲反而會因此被催生，成為人類理想社會的熱身。

在飯桌上我向東道主贈送了禮品，一副琉璃廠的文房四寶和一雙精致的銀筷，分別給了母子二人。歡天喜地的霍華德手舞足蹈，當即棄刀叉不用，纏著我教他使用筷子，天真爛漫可愛至極。就像歐洲沒有絲毫汙染的生態環境，這裏的孩子無不純潔率真。不禁聯想起一段往事，當我贈予一張大面額歐元作為紅包，家鄉一位好友的幼子受之，隨即問其父母：“為什麽僅此一張？”再問：“沒見過這樣的鈔票，是不是假的？”聞者皆唏噓不已。

我問道：“隨著新加盟的中東歐國家大量勞動力的湧入，歐盟原成員國的勞動市場會否因而遭受負面衝擊？”愛麗娜說，從入盟新成員國引進勞動力的既定方針，是和經濟發展與人口結構密切相關。西歐諸國已經步入老齡化社會，而且經濟的後續發展又需要大量勞動力，聯合國的人口報告認為，在未來的二十年中需吸納上億新移民，歐盟國家才能保持工作人口和退休人口之間的平衡。按照歐盟有關部門的分析，未來十五年內中東歐國家移民到西歐國家的人口數量不會超過其人口總量的百分之三，總量約四百萬。因為流動人口數量有限，不會出現無序失控的情形。隨著新老成員國之間的人均收入差距最終抹平，勞動力的流動也就嘎然而止。

愛麗娜給兒子擦拭嘴角的飯粒，接著說：“歐盟內部的商品，人員，服務和資本流通中的勞動力自由流動，是歐洲經濟一體化的基礎。新的勞動力的湧入（其中中、高級人才占有很高比例），恰恰提高和擴大歐盟原成員國的出口競爭力及規模，勞動力自由流動將推動就業率的增長，同時有助于緩解原成員國勞動力不足的問題。中國的城鎮化和工業化運動中，大量富余勞動力 向沿海地區和各大城市流動，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想，你的意思是說，東擴的歐盟和開放的中國，都正處在一個人口紅利的時代，”我繼續提問。愛麗娜笑道：“應該說有相似之處，不過就算是處于人口紅利的時期，也要記住若幹年後的人口負債。比如說，二戰後嬰兒潮帶來的人口紅利，現在已經不複存在，那個時期出生的人們，雖然為歐洲經濟飛躍立下汗馬功勞，但是現在已經開始步入老年。好在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早已覆蓋西歐各國，同時歐盟的非歧視法令規定，勞動者享受完全的國民待遇。舉例來說，一個捷克的勞動者就業于比利時，就和其國民一樣，享有社會保障同等待遇。”

用過午餐喝過咖啡，我告知東道主，因為晚上有個BLACK TIE PARTY，所以還得趕回布魯塞爾。愛麗娜說，自己和歐盟總部的同事們均已收到請帖，不過周末她想和兒子在一起，也就不去了。愛麗娜告訴我，這類沙龍可以認識各界的朋友，或許對我今後的工作有所幫助。因為和霍華德居住在安特衛普，辦公在首都的她經常往返于兩地之間。如今我調任布魯塞爾公司總部工作，也方便大家隨時聯系。後來我們常有來往，霍華德和我的兒子成了好朋友。愛麗娜最終和歐盟一位資深外交官喜結連理，舉行婚禮的那一天，埃德攜太太噶比從挪威趕來參加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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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驅車回到布魯塞爾住處，我給埃德去了電話，告之已經和愛麗娜母子見上面，並且共進午餐攝影留念，相片隨後火速寄到，以酬埃德思念親人之情。史密斯分秒不差趕到公寓之際，本人剛好沐浴更衣完畢。他一進門就嚷嚷開了：“李，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史密斯告訴我，今天是比利時王國的國慶日，正要去參加的沙龍就是大型的慶典酒會，由這裏的金融界主辦，我們的公司是東道主之一。

BLACK TIE PARTY其實就是“正式的晚宴”之意，出典于過去歐洲王公貴族的一種社交場合，當時的貴族不可像平民一樣隨意交友，只能通過此類宴請進行圈內社交活動。參加聚會的紳士們必須著裝正式，黑西服和領結是標準的裝束，當今這樣的沙龍已經十分普及，英文的稱呼也就一直沿用至今。

史密斯年齡比我小了一圈，剛從倫敦商學院MBA畢業不久，是一位風流俊望的後起之秀。作為宗室貴戚子弟，史密斯的家境十分優越，父親是北約總部的一位高階文官，母親為一家跨國公司的高管。雖然彼此認識不久，史密斯與我甚是投緣。按照規矩，我們倆都是西裝革履的，史密斯的尤其講究，雙排扣黑禮服，雪白軟料襯衫和光滑緞面的馬甲，以及一雙烏黑油亮的小牛皮皮鞋，看得出都是名牌的，整套行頭就像量身定做那般貼身，活似英俊的好萊塢明星卡萊葛倫再世。

他在大鏡櫃前左顧右盼，一邊欣賞自己光鮮的打扮，一邊問我的感覺如何。透過他的肩頭，我望著鏡子中的兩個人答道：“不怎麽樣，恕我直言，在這樣沈悶的場合，男人們的打扮毫無創意，穿禮服挺別扭，老那麽端著，實在無可恭維。你不覺得，我們就像兩個酒店招呼客人的前台侍應生嗎？”聽了我的荒腔野調，性格陽光的史密斯哈哈大笑。

瑪麗歐大酒店之所以為布魯塞爾衆多五星經酒店中的佼佼者，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棟摩登建築前很有氣派的廣場中央，豎立著的兩宗雕塑，看似風牛馬不相及，分別為希臘神話衆神的青銅像，和表達原子結構數個大金屬球的組合，卻也能夠融為一體，交相輝映。表明了神話故事可使人們以深邃的眼光來洞察各種文化和信仰，而且科學雖然排斥神話的世界觀，但是和作為人性生存基元之一的宗教情感並無矛盾。

當來到酒店之際，這裏已是賓客盈門。我駕駛車尾隨著史密斯駕駛的矯健勇猛之“美洲豹”（出身富裕家庭的公司員工，往往不屑于使用公車，史密斯告訴我，喜愛駕駛這款英國名車是他的家族傳統和嗜好），在路邊緩緩停了下來，酒店門衛即刻迎上來幫客人泊車。我們步入酒店前的廣場。

廣場中間集合了一支數十人的軍樂團，樂手們清一色亮麗的紅色軍服，波浪式的絲帶肩章和金黃色的绶帶，人高馬大，儀表堂堂。樂團由大小號，長圓號，薩克管，單雙簧管以及軍鼓大钹組成，嶄新的銅管樂器，在夕陽的余晖之中閃爍耀目，威武雄壯，典雅高貴，十分吸引眼球。只聽見一聲號令，瞬間全場鴉雀無聲。軍樂團高奏起比利時國歌“布拉班人之歌”，優美悅耳的旋律盤旋于空中，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路邊駐足的行人，均默立凝視廣場旗杆上的比利時黑黃紅三色國旗。一對花甲老人眼眶滾動淚花，真可謂“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

主辦單位將五星級酒店整一層大廳承租下來，寬廣的空間和層高，華麗璀璨的K9大型水晶燈以及米黃色的大理石地板，使人有置身王宮般的感覺。在大廳臨時搭建的講壇上，東道主和布魯塞爾市長分別致辭，做了簡短的即興發言。端著銀盤的侍者川流不息，給人們送來各色的飲料，我們各要了一杯礦泉水，站在一邊東張西望。

這裏的人我可是一個也不認識，史密斯就不同了，其中的一半他都能叫出名字，就像超市的經理，對貨架上的商品早已爛熟于心。史密斯告訴我，公司邀請的名流顯達幾乎都已到場，其中不乏有政界要員，歐盟官吏，財界大亨，殷商富賈，豪紳大戶，企業高管，藝術家和明星以及比利時王室成員，這些人要麽是公司做生意時不可或缺的社會關系，要麽就是公司現有和潛在的客戶。“要知道，今天我們不是來做客，而是以主人的身份唱好自己的腳色。”說完他不由分說推著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學徒，周旋于賓客如雲的社交場面之中。

溫馨燈光之下，曼妙音樂四起，各種豪華自助餐用具于大廳兩側一字排開，人們圍著不鏽鋼燒烤系列，紅酒車，暖碟機和水果盤團團轉。讓人傾慕的美味佳肴有烤鲽魚，根特雞湯，白酒蒸贻貝，北海灰蝦拌番茄，法蘭德斯蘆笙，布拉邦得野雞，雪維菜炖膳魚和阿登高地醬兔肉。喜歡吃甜品的貴婦淑女能夠嘗到很多種蛋糕、奶烘餅及具有比利時獨特口味的巧克力。酒客們可以品到各種啤酒，香槟，開胃酒和杜松子酒。

叼著雪茄的公司部門經理西奧是個胖子，身著裁剪考究的牛津款式禮服，白色雙翼領系有黑色絲領結，他走過來贊許地拍著我的肩膀說，“見到你很高興，李，看來不久你就會習慣的。”看來搞信托投資就像舊時錢莊掌櫃，生張熟魏，迎來送往，談笑之間商機也就蘊含其中。此時一身正裝的我，早已把自己弄一身臭汗，真是活受罪。老江湖的西奧接著說，“來吧，年輕人，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些重要的客人。”史密斯向我眨了眨眼，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西奧可是金融界縱橫捭阖之才，學著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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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和維也納地處僻靜高尚區的辦公樓不同，布魯塞爾的公司決策總部大樓位于車水馬龍的上城區鬧市口，周邊紮堆的不乏榜上有名的國際銀行，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以及大企業總部。坐在摩天大樓十五層優雅潔淨的辦公室，比鄰的王宮成了趴在下面的侏儒，甲蟲般大小的汽車五顔六色，在金色陽光普照的地面上爬行。和那些習慣召見部下的上司不同，西奧有串門與屬下聊天的嗜好，這是一種看上去不經意的工作作風，可以對手下的動態了如指掌，同時活動筋骨也是一種惬意的健身。西奧風神清令，言話如流，陳說古今，無不貫悉，部下個個訝服。

走進門的西奧仔細地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相框，上面是我妻兒一張相片，然後來到全視野的窗戶，居高臨下俯視著底下螞蟻般的芸芸衆生，說幾句他獨有的人生感悟，“瞧瞧這些往來生死，一世為煩惱所累的稠人廣衆，站在這個角度看世間人生，難道不感到別開生面？”很有“科頭箕踞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的境界。接下來西奧告知某個國際知名企業重組項目，本公司在幫助其完成兼並收購的同時，將向該企業發放一筆穩賺不賠獲利頗豐的巨額貸款。他讓我著手準備詳盡的可行性報告，這是咨詢和投資機構向服務對象提供的常規文件。

作為公司動見觀瞻的前輩和行家裏手，西奧是知識淺眇的新員工不可多得的啓蒙發覆之師。每當我們共進午餐時扯閑篇，聽西奧講解金融資本之幽玄，如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告訴我們，世間俊才有專才和通才之分，唯獨金融家和政治家非通才不可，否則一定不成大器。西奧描繪了這種機制：後台智庫的人才跑到前台就成了政治精英，是西方的一道風景線。同時也就能夠解釋，為何歐美政客並非只是遊刃有余于權術謀略之中，大多通曉各種最新的世界知識。同理，作為合格的金融家，也須學識淵博無所不通才行。

西奧用拿破侖慘敗的滑鐵盧大戰作例，實際贏家並非軍事上勝利的英國，而是當時的猶太金融家羅斯柴爾德，正因為他搶先掌握戰況的進展，抄底大量購進英國公債，大獲暴利的同時搖身一變成為大英帝國最大的債權人，使羅斯柴爾德得到的財富，遠超英法在數十年戰爭中所消耗的財富之總和。難怪羅斯柴爾德大言不慚地說，“我根本不在乎哪個英格蘭傀儡坐在王位上。誰控制了大英帝國的貨幣供應，誰就統治了這個日不落帝國，這個人就是我！”

講著講著，電火雷石來了靈感，西奧說的越發引人入勝了。他認為，發展到現代的社會，財富重新分配更是兵不血刃，神不知鬼不覺。全球周期或不定期的所謂金融危機，實際上是一場場沒有硝煙的戰役，和當年的“滑鐵盧”相比有過之無不及，其高超玄妙之處絕非常人能夠想象。

始作俑者的國家可以讓全世界為之買單，吃了大虧賠了血本的其他諸國，開始的時候渾然不覺，被蒙得一愣一愣的，事後還不能聲張，其原因很簡單，如果贊成金融危機是有意而為之的陰謀論，那麽人們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大忽悠”推波助瀾的同謀，要麽是智力低下的被忽悠之蠢材，這可是沒有哪屆當政者願意承認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也罷，反正被掏空腰包的，最終還是那些多如草芥的納稅民衆。

西奧的高論鞭辟入裏，語驚四座，以前大家可是聞所未聞。他接著告訴我們，現代的金融貨幣戰爭另外一個奇妙之處就是，贏家看上去是輸家，而真正的輸家春風得意自以為是贏家，到頭來贏家還受益于輸家慷慨的“扶貧”，也就有了窮國救援富國，非工業化國家資助西方發達國家的奇觀，真可謂“假作真時真亦假”。

和拿破侖時代不同，債權國非但得不到控制對方經濟命脈的好處，反而被債務國綁架受制于對方。為了避免債務國不再購買本國産品而賴賬，債權國只能不斷地借錢給債務國，以新賬抵舊債進入無休止的循環怪圈。西方國債成了名副其實的“打白條”，應了“債主是三孫子，欠錢的是大爺”的俚語。

孟夏花季之時，開始有了密集的出差。先是來到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這次我們一行數人作為隨從，由部門經理西奧親自帶隊，到這裏一家大客戶參加推介會議，和M跨國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和高管們進行溝通。如果和幅員遼闊的泱泱大國中國相比，荷蘭王國只是一個彈丸小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其跨國公司的數量確是多如牛毛，譽滿全球的佼佼者如殼牌，飛利浦和ING集團等明星世界級企業。世界前百名頂級跨國公司最愛投資地的排行榜上，緊隨英國的荷蘭位居第二，超級大國的美利堅也只是屈居第三。
荷蘭吸引了世界五百強半數的企業總部落戶，按照西奧的說法，就是民族雖小然而胸懷博大的緣故。荷蘭是個沿海小國,人多地少，海洋貿易成了看家本領,久而久之有了世界眼光以及國際視野,善于吸取其他民族先進經驗，從不剛愎自用。曆史上荷蘭是思想言論最寬容自由的國家之一，哲學和數學大師笛卡爾曾經長期僑居此地，于是新思想，新發明和傑出的人才層出不窮。荷蘭民族胸襟廣闊，海納百川,對多元文化和新鮮事物有著極高的包容度,也就形成了寬松，易于各色人等和諧共存的經濟社會體制。

正是這個為馬克思譽為“海洋超級強國”的荷蘭，締造了世界上第一個證交所，第一個股份公司，以及奠定了現代的商法和國際法。荷蘭東印度公司是世界史首家真正意義上的跨國公司，當時的中華帝國正值大明王朝，雖然那時候中國的GDP世界第一，昏庸的皇帝們沈溺于一片莺歌燕舞之中，荷蘭商人已經開始把一船船中國的金銀，絲綢和陶器運往歐洲。

到了二十一世紀，全世界跨國公司超過六萬家，占據全球百分之六十的貿易，百分之八十的投資以及百分之四十的GDP份額，可見跨國公司幾乎壟斷了世界經濟，但是直到目前為止，第三世界真正意義上的跨國公司可以忽略不計，和早在十七世紀就有了跨國公司的荷蘭相比，整整落後了三百年，想到這裏人們不禁感到沮喪不已。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歐洲生活長久了，得悉當地有句俗語：“荷蘭人是歐洲的中國人，”以兩者進行類比，是指這兩個民族具有相似的聰明才智或勤勞勇敢，還是兼而有之？ 究竟是什麽原因使這些高盧人的子孫，在世界經濟現代化浪潮之中屢屢拔得頭籌？他們難道真的是天之驕子嗎？我們是周末來到荷蘭首都，在東道主的安排下，住進了當地一家五星級酒店。比利時同事們對荷蘭十分熟悉，來過無數次，就像上海人對蘇州了如指掌一般，所以留在下榻之處泡酒吧成了最佳選擇。我和年輕好動的史密斯，由M公司的公關部海倫小姐陪同，開車遊覽整個阿姆斯特丹城。

在德語中荷蘭為“低地 ”之意，是因為荷蘭的國土有一半以上低于海平面，不少地方由人工圍海造田而成，而且還不能是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千裏攔海大壩絕不可以決堤，否則遭受滅頂之災。在“天時地理人和”成功三要素之中，天生少了“地理”的荷蘭人，卻是個不信命的主。早在十三世紀荷蘭人就開始築堤壩攔截大海，用土風車抽幹圍堰內的海水。數百年修築的海堤將近兩千公裏，填海造地的面積相當國土的百分之二十。

即使首都阿姆斯特丹，也是堅持不懈的荷蘭人從海水中撈上來的。就這一點而言，和中國大禹治水的精神相比，毫無遜色。荷蘭人的座右銘為：“锲而不舍”，倒是恰如其分地道出了這個民族的特征。一個低于海平面的國家能夠長期生存下來， 決非靠“小聰明”和幾下子花拳繡腿。除了創新和打破陳規的勇氣以外，憑借的是從不弄虛作假的認真和精神。

海倫姑娘是個在公司做暑期實習的大學在校生，美麗動人，輕盈高挑，即便從男人的角度來看，也是個高個子。她告訴我們，作為世界上平均身高之最的荷蘭國民，她只能算是中等個子。看著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男女行人，幾乎個個人高馬大，可見所言不虛。善于向年青女子放電的史密斯，對海倫小姐的漂亮贊不絕口，她笑起來燦爛極了，欣喜地接受了如此令人受用的恭維。

荷蘭是老牌殖民主義帝國，十七世紀是所向披靡的世界霸主，持全球航海和貿易之牛耳，被世人稱之為“海上馬車夫”，在世界各地攻城略地，不可一世。擁有上萬個分支機構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其貿易額為世界總貿易額的一半，全球兩萬艘船只荷蘭就占了三分之二。台灣，印度尼西亞，新西蘭，好望角和巴西都是荷蘭王國的海外領地，連當時名為新阿姆斯特丹城的紐約，也是它的殖民據點。

據說，當年的荷蘭使節來到中國的皇都，放下歐洲人的傲慢身架，觐見清帝施行跪拜大禮，駐京之列強各使團嘩然，荷蘭人卻說，“和通商賺錢等重大利益相比，所謂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麽呢？”如果說實用主義是歐美人的行動準則和半官方哲學，那麽荷蘭人即是實用主義的鼻祖。直到今日和第三世界國家打交道的時候，可以看到西方國家這種行之有效的慣用伎倆。
　
在曆史上荷蘭先後為西班牙，法國和納粹德國占領，二戰以後荷蘭經濟奇迹般複蘇繁榮，如今是西方十大發達經濟之一，成為西歐光芒奪目的亮點。和區區幾百萬人口的瑞士奧地利相比，一千六百萬人口的荷蘭，在西歐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國家。但是因為國土狹小，卻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之一 ，每平方公裏超過四百人，是中國人口密度的三倍有余。

世人總說中國的人太多，實際上這是一個僞命題。土地面積和人口數量成正比，人口多寡還是應該以密度為標準。由此看來荷蘭才算得上人口衆多，與之相比，中國還遠遠沒有到達人口極限。問題是荷蘭人是那樣的富裕，看來一方水土養活的人之多少，和冥冥之中的一種無形力量有關系，這是上帝對他們特有的眷顧嗎？

荷蘭自然資源貧乏，除了有天然氣以外，沒有一滴石油，但是歐洲最大的煉油企業卻是出之貧油的荷蘭，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皇家殼牌公司。中東那些富的漏油的産油國，躺在油田上懶得自己動手提煉，把原油運到這裏加工，再將成品油買回去，反正它們有的是大把的金錢，卻因此成就了荷蘭強大的煉油工業。

因為先天條件不好，荷蘭人就必須去做人家沒有的，或者不屑于做的東西，以創新和質量立于世，而非以第三世界常見的廉價商品傾銷取勝，其經濟增長速度也就是以可持續的高增值為前提。曆屆用心治國的荷蘭政府改先天的劣勢為優勢，為世人所矚目。且知隨著人們無休止的開發，總有一天地球上隨機分布的資源也會消耗殆盡。一個民族可以沒有自然資源，但是不能沒有聰明勤奮；或者說，一個民族可以“窮”，但是思想上的貧瘠荒蕪，才是真正無可救藥的“窮”。

圍海造陸的荷蘭，人均耕地面積遠低于中國，它卻是緊攆美國澳洲的世界第三農産品出口大國，同時也是世界上主要畜産肉蛋乳出口國之一。荷蘭花卉更是全球一絕，其出口量占國際花卉市場份額的半壁江山。二十一世紀初葉，地大物博的中國卻已從糧農産品淨出口國轉為淨進口國，想到這裏不禁納悶，螺蛳殼裏做道場的荷蘭人莫非有三頭六臂不成？

海倫小姐把那輛豪華的奔馳車開得很溜， “曾是洛陽花下客”的史密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攤開雙臂靠在寬大的後座，一邊聽著前面金童玉女打情罵俏，一邊欣賞阿姆斯特丹迷人的風光。海倫打開了立體音響，傳出荷蘭歌星Guus Meeuwis Vagant柔和大氣自由不羁的天籁之音，浪漫溫情讓人欲罷不能：“月光下我們躺在一起，鮮活如初，到處是酒瓶和內衣，一地狼藉，窗外的海洋波瀾起伏，濤聲依舊。”

東道主介紹， 中世紀阿姆斯特丹只不過是個漁民的村落，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才剛有了城市的雛形。清代末年開埠的十裏洋場—上海，比起阿姆斯特丹也要早上一百多年，更不用說中國動辄數千年曆史的古都皇城。阿姆斯特爾河從城市中間緩緩穿過，形成了蜘蛛網狀百余條河道。千余座形態各異的橋梁，其中有大小不一的吊橋和拱橋，和將城市每個角落串聯一起，令人想起中國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水鄉。所不同的是這個城市完全位于海平面之下，千百年來固若金湯的大堤，抵禦著大海的壓力和每日兩度的潮汛，生活其中的人們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從不擔心萬一某日天災人禍降落，以至于瞬息間變為人為魚鼈的澤國。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