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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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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48:10
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章 大婚副使


  楊凌隨在永淳公主身後一路行向十王府。內宮宮禁嚴格無比,外廷,雖有永淳公主領著,宮中侍衛見了仍上前攔阻,待見了皇帝的團龍玉珮,才惶然施禮退下。

  楊凌正愁眉苦臉地隨在小公主後邊,忽地瞧見遠處一處假山池塘前淡黃身影一閃,楊凌瞧見是永福公主領著兩個宮女正隔著廊欄向水中拋撒食物,不禁心中大喜,他如見救星般搶出幾步,隔老遠地便大叫一聲:「微臣楊半參見長公主殿下。」

  永福公主詫異地回過身來,瞧見楊凌眉間先是一喜,繼而或然道:「楊將軍,你……怎地到後宮來了?」

  她瞧了皇妹一眼,驚道:「是你帶楊將軍進來的?還不快……快送將軍回去,這後宮禁了也是隨便進得麼?」

  永淳得意地道:「我去皇兄那兒替寧清姑姑告了御狀,是皇兄叫楊凌來幫姑姑出氣的,是不是呀,楊大人?」

  永福公主瞧瞧妹妹,再瞧楊半連聲乾笑的模樣,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這位皇兄做事一向胡來,如今皇家自己的事不交給宗人府處理,居然派位將軍來問案,這是要打仗麼?

  永福公主又想起皇家公主們的婚後遭遇,不禁幽幽一歎道:「唉,清官難斷家務事,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誰又改得了?你又何必難為楊將軍呢。」

  永淳公主奇道:「姐姐怎麼這麼說?不是你告訴我今日的皇姑便是將來的你我,到時獨居深宮,如同籠中的鳥兒。漫說想天高海闊,便是夜裡孤衾難眠,枕邊連個說話作伴的知心人兒都沒有麼?我現在找皇兄替姑姑出氣,壓壓他們的氣焰,省得有朝一日我們也受她們的閒氣,有什麼不好?」

  女孩兒家的私心話,如今讓個口無遮攔的小喇叭居然大聲嚷了出來,永福公主又氣又羞。她恨恨地跺了跺腳,氣結地指著妹妹道:「你……你……」

  楊凌瞧這姐妹倆兒拌嘴,忙忍著笑咳了兩聲道:「公主殿下,皇上命微臣去寧清公主那裡查詢此呈,但是……畢竟這是皇家的事,微臣實在不好插嘴,公主如果得便,微臣想請公主前去作個見證,微臣也方便向皇上回話。」

  永福公主瞧了楊凌一眼,見他眼神兒匆匆瞧瞧永淳,急得向自己使眼色,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她咬著嘴唇兒略想了想,展顏笑道:「好吧,本公主正想去見見姑姑,便和小妹同行吧。」

  她說著走過來拉住永淳的手,回首向楊凌莞爾一笑,當先走了開去。有了永福公主陪同,楊凌不禁長長舒了口氣。那位刁蠻小公主性子頗像乃兄,衝動莽撞不計後果,如果苦惱了她,真被好陷害也說不定,有了永福公主全程陪同可就安全多了。

  永淳公主拉著姐姐的手,昂昂然地走進十王府寧清公主殿,一進了正殿就對迎過來的侍女冷聲斥道:「叫總管出來見我!」

  永淳公主與寧清公主感情很好,常來府上走動,公主府的人都認得她。一見是小公主到了,都惶然施禮。不一會兒,得了訊息的寧清公主府女官便於工作步履姍姍地迎了出來,老遠地瞧見兩位公主趕忙上前兩步,翩然拜倒說道:「奴婢拜見大長公主、長公主殿下,兩位殿下是要見寧清公主麼?」

  這女官一溜兒動作,行止拜俯如行雲流水,姿勢乾淨俐落,透著股子優美飄逸,十分地耐看。

  永淳從鼻子晨哼了一聲,揚起下巴道:「不忙招呼姑姑出來,本公主今兒是來見你的。」

  那位女官剛剛起身,聞言不禁訝然道:「公主殿下要見奴婢?這話兒怎麼說地,殿下有什麼事,只須招喚一聲,奴婢還不巴巴地趕去,哪敢勞動公主大駕,這可是折殺奴婢了。」

  永淳坐上錦墩,冷笑一聲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你降把駙馬爺趕出府去,敢跑到太皇太后那兒告公主的黑狀,害得皇姑有淚只能往肚子流,這麼大的本事我哪敢招呼你?」

  楊凌原以為這位公主府的女官定是個容嫫嫫般的刁鑽婆娘,可是瞧這位公主府女官,年紀不過剛剛四旬上下,保養甚是得宜,皮白肉嫩,風韻頗佳,瞧起來竟是十分的端莊秀麗,一笑起來溫柔款款的,竟看不出絲毫刁頑戾氣,不覺有些意外。

  婦官聽永淳一說,不禁抿嘴兒一笑,嫣然道:「奴婢正奇怪著呢,公主殿下怎麼像是和誰嘔氣似的,原來是以為奴婢以奴欺主。」

  女官說著笑容一收跪了下去,滿臉委屈地頓首道:「奴婢五歲入宮,習宮廷舞樂禮儀,侍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寧清公主許配駙馬,是先帝弘治爺欽命奴婢任公主府女官,照料公主起居,操持公主府事務,奴婢對公主照料得可是無微不至啊。說到駙馬,天子家的事本不是該奴婢多嘴地,可是天子家的規矩可比不得民間,皇上還有敬事房照應諸事呢,公主府難道能馬虎了不成?駙馬爺常常未經許可入宮,而且經常酒醉而返,如此招搖,叫臣子們瞧去豈不丟了皇家體面?奴婢雖是一介女流,可也是奉了聖諭的,先帝爺信任,許了奴婢這差使,奴婢也知道這是處處得罪人、裡外不吃香的差使,可是就是被打死也不敢裝聾作啞視若無睹呀。婢子侍候了太皇太后,再侍候寧清殿下,一直是謹小慎微,諸事不敢馬虎。公主殿下要是認為奴婢做得不對,那便打殺了奴婢吧。」

  這女官說著垂下淚來,轉首對圍在殿中的宮女太監們道:「去,取笞條來,奴婢冒犯了永淳公主殿下,今日就由得公主殿下打死算了,皇家休面要緊,你們可不許出去胡言亂語。」

  那些宮女太監聽了頓時跪了一地。此起彼伏地哀求道:「公主殿下饒命啊,盧總管忠心侍主,奴才們都是親眼見到地,公證殿下開恩哪!」

  永淳公主聽了氣得說不出話來,這位盧女官口口聲聲太皇太后和先皇,那架勢倒挺像楊凌在經筵上的手段,永淳公主竟拿這個奴才毫無辦法。

  楊凌瞧她面相模樣,說話語氣,原不真道她是忠心耿耿維護皇家禮儀,說不定那位駙馬爺真地鬧得太過分了,可惜這位女官雖然瞧見了他,還當是永淳臨時抓差,弄了個錦衣衛來辦她,卻不知楊凌真實身份,這戲演得過了點兒。

  楊凌冷眼旁觀,瞧見那些宮女太監們看向這個口口聲聲奴婢奴婢的女官時,那眼神兒竟比看著永福公主時還要多了三分敬畏,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

  他微微一笑,慢慢踱到盧姓女官面前,俯身說道:「盧總管請起吧,公主殿下只是瞧見寧清公主傷心,一時情急。你秉承先帝旨意,維護便宜尊嚴,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只是……你一心為主,這手段卻嫌激烈了點兒,可不叫寧清公主不自在了嗎?回頭還該向公主殿下請罪才是。」

  盧總管本想裝模作樣,扮出一副忠僕形象斥責這位禁軍軍官目無尊卑,搶在公主前面講話呢,一聽這語氣竟似偏著她說話,不禁心花怒放,忙說道:「大人是宮中侍衛將佐麼?您說得是,奴婢怕薜駙馬壞了宮裡規矩,一時情急,硬將他趕出宮去。實在是傷了公主殿下的顏面,奴婢這就向公主殿下去請罪,說著也不待永淳公主許可,就順勢站了起來。」

  她這一站起,楊凌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酒氣,楊凌也不說破,他直起腰來,一手負在身後彩色電向永福、永淳兩位公主擺了擺,示意她們不要作聲,一邊道:「本官是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並非宮中侍衛統領,皇上聽說了此事,叫本官來問明白罷了。」

  盧總管聽說是楊凌,不禁又驚又喜,果然是自己人,聽說馬總管、谷總管幾位公公和他關係十分友好,皇上派他一個外臣來查這事兒,定是馬總管向皇上進地言,呵呵,有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說話,太皇太后那邊對自己偏聽偏信,就算再來十個八個公主怎麼樣?

  盧總管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目光挑釁地瞟了兩位小公主一眼,永淳公主見了氣往上衝,差點兒又要暴跳如雷,永福公主在旁邊一隻手探到她腰間輕輕掐了一把,永淳這才醒悟,沉住了氣冷哼一聲。

  方才永福公主瞧見楊凌手勢,再聽他說話知道他必有用意,早已暗暗囑咐妹妹不要輕舉妄動,明顯地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全被盧總管收買控制著呢,就算皇帝親自來了,估計也沒有人幫著寧清公主說話,這糊塗官司根本就打不贏,說不定這位楊參將倒真地有辦法也說不定。

  楊凌笑得更是一團和氣,向盧總管拱手道:「皇上遣策臣來問話,還望總管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本官,本官也好向皇上回話呀。」

  盧總管原本不是那麼容易輕信的人,可是楊凌和馬永成等人關係極好,是宮裡宮外盡人皆知的事,這種皇帝家事派個外臣來更是亙古不曾有過的奇事,除了說是因為兩位公主告御狀,馬永成在皇上面前進言,否則這種奇事根本說不通,再加上楊凌的話語神氣更是公開向著她說話,盧總管早已疑心盡去,於是添油加醋把駙馬爺不守宮裡規矩、經常未經她允許出入宮廷的事情說了一遍,甚至當著兩位公主的面就敢胡說駙馬進了宮借酒裝醉調戲宮女。

  楊凌聽了暗暗冷笑:這位駙馬爺除非活得不耐煩了,宮外沒有漂亮女子了麼?好好不容易來見一回妻子,居然還會調戲妻子身邊幾個面貌平庸的宮女?!

  楊凌沉住了氣聽她說完。立即笑道:「原來如此,本官這就去向皇上回稟,不過盧總管盡忠職守,也得注意方法,皇上日理萬機,何等繁忙,朝政大事都處理不過來呢,這種事兒以後就不要再惹得公主大怒,讓皇上跟著操心了。」

  盧總管會心地一笑。連忙道:「是是是,大人儘管放心。」

  楊凌施施然轉過身,向永福公主飛快地使了個眼色,然後施禮道:「兩位殿下,微臣已經問明經過了,這就去身皇上回稟。」

  永淳公主雖然滿腹疑惑,仍是聽得勃然大怒。她漲紅著俏臉道:「你問明個……個……,你就只聽了她一面之詞便去回稟皇兄麼?」

  楊凌瞪了她一眼,又急著向永福公主眨了眨眼,歪了歪嘴兒,然後一副振振有詞地模樣道:「後上要微臣來查問此事。這查、問,自然是問公主府上的人,微臣還敢請寧清公主出來對質麼?如今侍候公主殿下的宮女太監都是人證,怎麼說是盧總管一面之辭呢?殿下,皇上還等著微臣呢,微臣告退。」

  楊凌說著便走出殿去,盧總管見楊凌對兩位公主不怎麼理會。心中更是得意。楊凌一出殿,她那秀麗商討的臉蛋兒便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似若恭謹地道:「公主殿下可要去見過寧清公主麼?哎喲,兩位公主一進門兒就興師問罪,奴婢這一著慌,都忘了給兩位殿下上茶了,快快快,不開眼的東西,快去給殿下上茶。」

  這一下連好脾氣的永福公主也惱了。她一拂袖子,冷哼一聲,扯住妹妹手腕道:「我們走!」兩個人轉身出以工代殿,盧總管如行雲流水一般追到門口跪禮道:「奴婢恭送兩位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慢走。」

  永淳公主氣得肺都快炸了,一出了十王府立即遊目四顧道:「那個混蛋楊凌呢?那個混蛋楊凌呢?」

  楊凌倏地從一個月亮門兒後邊冒出頭來,笑道:「楊凌在此!」

  永淳公主一把掙脫姐姐的手,奔過去道:「你剛剛跟姐姐擠眉弄眼地到底有什麼主意?快快說出來,你要是真敢幫那個盧總管坑我姑姑,本公主決饒不了你。」

  楊凌探頭向她們身後瞧了瞧,這十王府住得不止一位公主,重門疊戶的,盧總管不可能派人跟出來窺探,但楊凌仍機警地道:「走,咱們邊走邊談。」

  楊凌隨在兩位公主身邊,邊走邊道:「公主府上上下下的月銀用度都是盧管家掌管吧?嗯,難怪即能把闔府上下都控制在手裡。如今這官司,盧管家要人證公主府上下都是她的人證,可公主和駙馬卻連一個肯為他們說公道話的都沒有。盧管家又口口聲聲抬出祖例、先皇來,怎麼辦她?就算你們求情,讓皇上給公主府換個管家,你以為便能好過她?她們的利益本來就是建立在刁難公主之上的,在這一點上必然同仇敵愾。」

  永福公主想起方才盧總管名為恭順,實則囂張之極的態度,不禁一陣心寒,黯然道:「那……楊將軍何以揮手示意我們不要講話呢?」,她停住腳步企盼地望著楊凌道:「將軍一定有了好辦法是不是?」

  楊凌微笑道:「殿下真是蘭心惠質,呵呵,微臣的確有了主意,只是一時想得還不那麼透澈。」,他見永淳又要發急,忙道:「怎麼辦臣已經想好了,臣是還沒想好到時隔不久怎麼讓皇上知道,整這種貪利小人的法子臣還是有的……」

  楊凌壓低了嗓門兒細細地說了一遍,然後笑道:「兩位公主本來就經常出入寧清公主府上,辦這件事最是合適不過,而且左右不過是個奴婢,就算露了餡皇上也不會生氣。」

  永福公主秋波如水,眨也不眨地瞧了他半晌,忽地噗哧一笑,嫣然道:「楊將軍這法子還真是……真是……呃……一定有效。」

  永淳公主臉上怒氣早已不見,喜笑顏開地點頭道:「不錯,不錯。惡人還須惡人磨,本公主現在開始相信張國舅對母后說的話了,你這傢伙真地是個大大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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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惡人楊凌幫大小公主出了個損招兒,志得意滿地返回乾清宮,不料正德皇帝早把派他去調停公主家事的事兒給忘了,一見了他就興致勃勃地說出院自己的計劃,楊凌頓時聽得呆住了。

  他凝滯了半晌,瞧瞧劉瑾四人眼紅紅得像只羨慕的兔子。再看看正德天子鼻孔朝天,不禁驚疑地道:「皇上要微臣組建內緝事廠?緝事廠不是一向由內官司擔任麼?」

  正德笑道:「不正是,不過那是永樂大帝靖難時內官出了大力,所以東廠才由內官把持,再後來組建西廠也便順理成章由內官出任廠督,但是朕偏要出陣易新、出人意料,這樣才能出神入化、出奇致勝。」

  他得意笑道:「如果朕的內廠再由內官任廠督,豈不仍歸王岳管轄?現在錦衣衛是親軍外臣,由司禮監的東廠督察,而同屬司禮監的西廠再督東廠。如今朕再調外臣建內廠,督司禮監,這便天衣無縫了。所以必須要用外臣,朕最信得過你,當然是由你來做,你不想做刑部尚書,朕准了,這件事可不許再推辭。」

  楊凌苦著臉道:「可是臣……實在是沒有什麼經驗呀。」

  他心道:雖然兩廠一衛的頭頭其實不得善終的並不多,可是廠衛的名聲可實在不怎麼好。再說錦衣衛聯合東廠這般力挺自己,就是怕失了聖眷,這可好,我現在居然脫離他們自立門戶了,張鄉和范亭肯吃這啞巴虧麼?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朕作皇上還沒有經驗呢,你瞧朕不是做得好好地嗎?有朕給你撐腰,你還怕什麼?」

  楊凌吸了口氣,訕訕地道:「那……不知皇上要臣在何地組建內廠呢?這人手從哪兒來?開府建衙置房買地總得有銀子吧?戶部肯出麼?內輯廠的職責主要是什麼?」〕

  正德聽得一呆,半晌才道:「這個……這個也要問朕麼?地方你自己選。人手你自己挑,銀子麼……」正德皇帝唆溜了一下,好像有點兒牙疼,「你想想從哪兒能扣出銀子,再說給朕聽,朕准你的奏便是。至於職責,主要一條就是替朕看著兩廠一衛,其他的……對了,銀子,司禮監的監稅權一定要收上來。」

  「嗯……」,正德皇帝又認真想了一會兒,雙手一攤,道:「朕暫時就想出這麼多,你想起什麼了再跟朕說。」

  楊半呆呆地看了正德半晌,才道:「那麼……微臣不是要參予主持皇上大婚麼,可否待皇上大婚之後再行籌辦,否則微臣恐分身乏術啊。」

  正德笑道:「這卻是使得的,那便在朕大婚之後再宣佈成立內廠吧,你先回頭去禮部,聽說他們規矩我得是,你是朕親選的天子使臣,莫要給朕丟了臉面。」

  楊凌無奈地道:「是,微臣遵旨。」

  楊凌離開乾清宮,剛剛走出幾步路,劉瑾就從後邊追了上來,一追楊凌就急道:「楊大人,組建內廠是何等大事,你怎麼不著急呀,給兩廠一衛知道了,說不定就要給你煽陰風點陰火下絆子,這事該抓緊了才是。」

  正德金口一開,點明了內廠就是為了督東西兩廠的內官,所以堅決不用內官,劉瑾也就死了心,萬幸的是這位新任內廠廠督可是自己的好兄弟,無魚蝦也好,總比外人當了強,所以見他稀里馬哈的模樣,不禁大為著急。

  楊凌瞧這正德皇帝做事毛毛躁躁,一陣風一陣雨的,心裡還抱著他大婚之後會打消建內廠的幻想,所以能拖就拖。至於防範兩廠一衛,純屬開玩笑,這可比不得弘治秘密開西廠,那是有司禮監地配合,以御馬監為班底抽調精英組建的,所以能瞞過一時。

  自己的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地方沒地方,一點基礎也沒有,只要這邊一開動,風聲秘定馬上傳入兩廠一衛的耳朵裡,與其遮著惹他們猜忌,還不如非要開時大大方方地讓他們積壓物資。

  楊凌想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動,起了一個念頭:錦衣衛的班底是當年的錦衣親軍。東廠歷史悠久,番子檔頭大多從民間招納,西廠卻是以御馬監為基礎,如果真要組建內廠,那我親自帶出來的神機營五百親軍,甚至左哨軍全部人馬……

  楊凌想到這兒心中一陣興奮,原本茫然不知所措,這時反而定下心來,如果以自己的親軍為班底,連人手帶地盤全都有了,說成立不過就是把現在的牌子翻下的事兒。

  皇上不是說要人給人麼?雞鳴縣丞黃奇胤、錦衣衛不得意的千戶吳傑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官吏,卻又一直官場不甚得意。如果把他們弄進來,有他們出謀畫策,自己不就可以繼續混了麼?

  楊凌想到這裡,眉開眼笑地一拍劉瑾肩膀,他頭一回這麼親熱倒把劉瑾給弄愣了。只聽楊凌笑吟吟地道:「劉公公對楊某的關心,楊某心知肚明,不過這事兒瞞是瞞不過去的,就大大方方讓他們知道好啦,有聖上旨意,誰還敢搗亂不成?呵呵呵……」。

  楊凌此時心中霍然開朗,心想如果皇上執意要開內廠,不如提前把消息放出去,以靜制動,看看兩廠一衛的反應。而且自己遲遲不動,必然讓他們以為自己能力有限、籌組吃力,即便真有人起了忌憚之心,也必因此有所輕視,那裡閃電般成立內廠,陰力必定減至最少。

  楊凌放下心事,興高采烈地跑去禮部當婚禮司儀去了,劉瑾卻愣在那兒半天沒有省過神兒來。

  ………………

  楊凌還不知道皇帝大婚,自己這個司儀要做些什麼,反正有禮部和內務府在,自己主要就是處理好大婚夜的點燈放火就行了。想不到皇帝大婚繁文縟節多如牛毛,他在其中雖作用有奶限,但是需要參予的事情也實在不少。

  如今禮部尚書是王華,王華對他倒無歧見,尤其王華認為帝陵安楊凌冒死不奏,是為了天下蒼生,乃是一個熱血忠臣,對他極為客氣,禮部侍郎李鐸和他是一條繩上的螞炸,禮部上下的文官因此沒有一個敢刁難他的。

  鴻臚官耐著性子跟楊凌講解了半天納妾、問名、納吉、納徵、告期、親迎地詳細步驟,冊後封妃的禮儀,以及同時新納宮女的三審方法,一套一套兒的,聽得楊凌頭暈眼花。

  弄到最後楊凌只記得這些后妃都是知書答禮,身家清白的官宦小姐,光是鱗選項過程簡直就比舉子進京趕考還要激烈嚴格。

  太監們對待選的姑娘不但要觀察容貌、聽聲音,還要派宮女仔細檢查她們的頭髮、五官、身體,有一處不順眼的全部不合格,二審時居然要拿著尺子量她們的手臂、腰腿和身材,不夠標準勻稱的亦不可。至三審時,由宮中女官脫衣檢查,什麼氣味呀、皮膚呀,身上有一處疤痕的也不行,在這基礎上再檢查風度、儀態,還要在宮中學習禮儀規範、宮中規矩,這過程睡姿不雅的又打發回去一大批,最後剩下的精英才是由太皇太后、皇后和內務府進行斟選的人材。

  楊凌聽得暗暗咋舌,這可比選港姐嚴多啦,那選出來的女人得多美啊。他不禁脫口問道:「如今可已選定了皇后人選麼?」

  鴻臚官笑道:「是,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選定了中這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夏大人的長女為後,同時還選定兩位京官的女兒為妃子。大」婚時同時入宮呢。對了,後天大人便要與下官去納采問名,大人想必不熟識這些禮節,你且把這書冊拿回去瞧瞧。」

  楊凌接過厚厚的兩大摞東西,不禁兩眼發直地道:「這……這都是記的大禮的內容麼?」

  鴻臚官道:「是,這裡面是與大人你負責的有關的內容,大人一定要小心一些,作為天子使節,莫要失了禮儀。」

  楊凌唯唯諾諾,捧著兩大摞東西坐著轎子趕回家去。他在轎中隨意翻開看了看,密密匝匝地小字兒都是豎著的,連標點符號都沒有,平時看些公文還湊和,年過東西本來就眼暈,轎子又一顫一顫的,楊凌看了兩眼便覺腦門生疼,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楊凌捧著東西回到府中,已經下午過半,他將書冊送入內書房,瞧見幼娘幾人都不在房中,一問婢女才知道又都去了後園,便換了便袍信步向後院走去。

  這院落不小,圈進來足有三畝方圓的地,原本還沒怎麼動用,除了幾棵果樹,遍地都是荒草。如今經過楊凌吩咐,一進後園兒的地方已經平整出一塊土地準備用作演武場,鏟過草的地上還堆著幾堆黃土,看樣子還未完工。

  再往裡右邊便是幼娘侍弄的菜畦。先是一排排的豆角架子,架起一人多高,再往裡卻是黃瓜架子,最後邊才是各種蔥蒜蔬菜。

  楊凌走過豆角地,剛剛走過兩壟黃瓜架,正瞧見一個人影兒半哈著腰在地壟裡侍弄著瓜秧,細瞧原來是幼娘。忙喜孜孜地鑽了進去,這片瓜地侍弄得非常好,結著好多水靈靈的黃瓜,頂上的黃花兒還開得艷艷的。

  幼娘聽見枝葉掛動,扭頭一看瞧見是相公回來了,忙笑盈盈地抬起頭來道:「相公,你到地裡來做什麼?別弄髒了衣服。」

  楊凌瞧見幼娘換了一身粗布衣衫,手裡提著把剪刀,想必正在給瓜秧剪枝,不禁笑道:「你呀,這麼熱的天,鑽到瓜地裡密不透風的,看把你熱地,如今相公可是王候身份了,你卻有福不享。」〕

  韓幼娘抬起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珠,笑盈盈地道:「閒著也怪難受的,相公現在是公爺,可不是王候,咱們在這兒說說沒關係,千萬別出去也這麼說,讓些小人挑你毛病。」

  楊凌白了她一眼,嗔道:「我就是那麼個意思,不說王候難道說是公候、候伯?」說著他自己也不禁笑起來道:「我若真得升了公候,你豈不就是母猴了?」

  韓幼娘羞氣地不依道:「相公又來說混話,總是喜歡取笑人家。」

  她這一上前,楊凌怕碰到了瓜秧,腳下地壟又是鬆軟的,站立不穩,攬住她身子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在土埂上,壓斷了一顆瓜秧苗。

  韓幼娘不禁嗔道:「相公,瞧你,你呀天生就不是進莊稼地的主兒。」

  楊凌已經坐在地上了,也就不著急起來,他一拉幼娘的手,讓她也坐在自己腿上,感慨地歎道:「唉,相公也知道,你在府上也沒什麼事做,可如今相公的身份,你漫說出去找活計,便是隨便上街也不容易,整天悶在府裡也真難受,幸好有玉兒她們幾個,要不你更悶了。」

  他說著才省起還沒見到玉兒、雪兒、高文心兒人,不禁奇道:「她們人呢?」

  韓幼娘道:|「她們不會剪枝,去前邊摘菜了。」

  楊波嗯了一聲,在幼娘耳邊輕輕一吻,說道上:「如果我們早點兒有個孩子就好了,小孩子都是整天不讓人消停的,那樣我的媳婦兒就不悶了。」

  韓幼娘的臉一下子紅了,心裡又有點兒不安,她有點兒洩氣地看了楊凌一眼,怯怯地道:「相公喜歡孩子,可是幼娘現在都沒……」。

  楊凌見挑起她心思,忙安慰道:「不急不急,你還小,再說……」,他湊近了貼近幼娘耳朵道:「我們才同房四個月嘛,誰家娘子那麼厲害?都能一矢中的?呵呵。」

  韓幼娘聽了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肩頭,有此不好意思了。楊凌見了她羞答答地表情,不禁為之情動,他瞧瞧四下無人,忽然貼著幼娘耳朵低低地唱道:「老婆老婆我近你,阿彌托佛保佑你,願你有一個好身體,健康又美麗。老婆老婆我愛你,阿彌托佛保佑你,願你事事都如意,我們不分離,我的愛,就是你,你知道我愛你……」

  這樣的曲子在那時代保能當作鄉間俚曲,但那曲調歌詞,卻充滿了溫馨甜蜜的感覺,聽得韓幼娘雙眼發亮,她欣喜地握住楊凌的手,喜道:「如聽,這歌兒太好聽了。相公從哪兒聽來的這麼好聽的曲子?」

  楊凌笑道:「好聽吧?老婆雖是粗俗人的稱呼,可我覺得卻比文謅謅的娘子更顯出相公對你的愛呢,只要把這詞兒改成老……老……」

  楊凌忽地醒覺老公好像也是太監的一種稱呼,忙改口道:「只要把這詞兒改成相公,就是你唱給相公聽的,相公教你,你唱給相公聽好不好?」

  韓幼娘羞窘地道:「相公,人家……人家沒唱過歌兒,怕唱得不好呢。」

  楊凌難得和幼娘這麼親密地坐在一塊兒閒聊,也顧不得瓜地裡悶熱了,握著她的手道:「很容易的,來來,我先唱幾遍,你聽多了這曲兒就熟了」

  ……………

  吃過晚飯,楊凌鑽進書房認真地看了半天,那兩大摞東西都是講的納采、問名、納徵、告期的細節。每項活動什麼時辰舉行,要多少太監、多少宮女的儀仗,主使和副使誰持節、誰持詔等等瑣碎的事情,瞧得眼花。

  楊凌看看這麼厚厚兩本,其中需要自己注意的並不是很多,如果摘抄出來加以記憶,就容易許多,便想出去找玉兒、雪兒幾個人來幫忙。

  楊凌知道這幾人平時晚上喜歡在花園曲廊上納涼。他順著葡萄籐架走了幾步,忽地聽到曲廊折角後有個低低哼唱地聲音:「老爺—老爺我愛你,阿彌托佛保佑你,願你有一個好身體,健康又美麗……」。

  楊凌聽了差點兒暈倒,下午在地裡怎麼逗弄,幼娘就是不肯武器啞唱,想不到這時倒跑來無人處學唱了,老婆改成老爺也就算了,還……健康又美麗……

  楊凌哭笑不得地趕緊轉過去,見一個倩影兒坐在欄杆旁,拿著小石子無聊地丟著水池,嘴裡還在哼唱,連忙上前阻止道:「幼娘……」

  那人影兒聽見動靜象中了箭的兔子倏地一下子彈了起來,嘴裡一聲尖叫,然後定了定神才哆哆嗦嗦地道:「老……老爺?」

  楊凌一聽聲音,再仔細一看,這位祝自己健康又美麗的姑娘竟是雪裡梅,也不由得愣在那兒了。

  雪裡梅下午在地忙得口渴,跑到瓜地裡摘了根黃瓜吃,恰聽到風壟地外老爺在教夫人唱歌,唱得忘形聲音大了,被她聽了兩遍就記了下來,這時閒著沒事隨口唱唱,居然被老爺逮個正著,不禁臊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一轉身乾脆跳進池塘淹死算啦。

  遠處角亭中韓幼娘、玉堂春和高文心聽到尖叫都急忙跑過來,一見楊凌和雪裡梅站在那兒,雪裡梅還畏畏縮縮的,不禁狐疑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

  楊凌一看壞了,這幾個女子怕是要誤會,忙咳了一聲道:「我正有事要你們幫忙,走得急了些,想不到雪兒姑娘站在這兒,倒把她嚇了一跳。」

  韓幼娘聽了這才釋然,玉堂春卻不肯相信,瞧了瞧雪裡梅在夜色中都似紅得噴火的皮膚,她才不信那是嚇的,小妮子心裡不禁泛起一股酸味兒,老爺是不是喜歡雪兒比我多一些,難道……我不夠漂亮麼?

  高文心飛快地掃了眼這幾位心思迥異的人一眼,襝衽施禮,文文靜靜地道:「老爺有什麼吩咐婢子做的麼?」

  楊凌鬆了口氣,忙道:「是這樣,皇上令我為大婚天使,持詔去待選皇后府上納采問名,可是那禮節冊子實在太過雜七雜八亂,我想整理出其中天子副使需要做的事,需要注意的事,明兒一天記得熟了,免得臨時出了岔子。」

  幾個女子一聽有事可做,頓時把才纔的事拋到一邊,隨著楊凌到了書房,那線冊子拆著容易,楊凌拆成四部分分給她們整理,自己沏了壺茶悠哉悠哉地品著等候。

  過了陣兒,雪裡梅又是一聲驚叫,幾個人的目光不禁唰地一下集中在她身上,原本還有點兒不自然的楊凌不由大喜,呵呵,她就這毛病,這下玉堂春不會一邊抄書一邊象看特務似的看我了吧?

  韓幼娘忍不住笑道:「雪兒,今天怎麼總是一驚一咋的,抄著書也會嚇著?」

  雪裡梅紅了臉,訕訕地道:「姐姐,我……我只是沒想到天子副使還……還負責這些東西,所以一時驚奇……」

  韓幼娘和玉堂春、高文心聽了都好奇地湊過來,想不到只看了幾眼,高文心就微微一笑,回到桌旁繼續抄她的東西去了,韓幼娘和玉堂春眨著眼睛瞧了半晌,也滿臉紅暈地逃了開去。

  楊凌好奇心起,急忙站起身來,興致勃勃地湊過去道:「什麼事要我做的?我來瞧瞧。」

  楊凌搶過書冊一瞧,只見上寫「人倫篇:上以事宗廟,下以續後世。」然後竟是幾副春宮圖。

  楊凌真刀實槍地A片都看過,這種玩意兒自然不放在眼裡,他不屑一顧地再望下看,下邊的活動內容卻是讓說宮中供奉有以機括牽動地歡喜佛,某月某日,大婚副使要陪同太子去供奉歡喜佛的大殿,由歡喜佛演示,副使講解交合知識。

  楊凌盾了不禁哈哈笑道:「原來是這些東西呀,嗨!我當是什麼呢,這有什麼好教的,誰不懂這個呀,記得我十三歲的時候……呃……」

  「嗯?」四雙有著不同美麗風情的眼睛,刷地一下集中在楊凌身上。四雙妙目都充滿了好奇的求知慾。楊凌臉上一熱,板起臉拿出老爺的威嚴咳嗽兩聲,乾巴巴地道:「天色不晚了,閒事咱就不聊啦,我看大家還是趕緊抄書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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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景隆逃獄


  納采、問名之期,楊凌來到乾清宮正殿,只見乾清宮丹陛聖教坊司的人正在演奏禮樂,正殿內,一大幫太監、宮女,忙前忙後地佈置著,殿中臨時設了兩張桌子,鋪上杏黃色緞子桌布,一桌上面放「節」,另一桌上面放著「問名」詔書,旁邊儘是準備送往五軍都督府都督都知夏儒夏大人府上的禮物。

  今日皇帝大婚,劉瑾幾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自然沒有露面的機會,楊凌找不到幾個熟識的大人,自在殿下站定,待欽天監監正莫道維神氣活現地宣佈吉時已到,楊凌才瞧見正德皇帝打扮得齊齊整整在內官、侍衛、太監簇擁下隆重登場,在樂曲聲中步入乾清宮正殿開座。

  有資格前來恭賀道喜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呼萬歲。宣制官奉詔書,站在東側丹陛上,高聲宣詔,任命正、副二天使,去夏大人府上納采、問名。

  這些程序楊凌已背得滾瓜爛熟,旁邊又有禮部鴻臚官可以有樣學樣,趨進趨退的倒也似模似樣,奉了聖旨,禮部鴻臚官任正使持節、楊凌任副使捧著問名詔書,儀仗、鼓樂頭前開路,自乾清宮出發,打開午門浩浩蕩蕩直奔夏府。

  負責護衛隊儀仗的內官侍衛統領是苗逵,一路上正副二使並轡而行,苗逵自在側後率領御馬監和大漢將軍儀仗,待到了夏都督府上,夏大人跪接天使了。把寫著女兒姓名、簡歷、生辰八字兒等內容的「表」呈交正天使,設盛宴招待天子使臣時,苗逵才得以與楊凌同桌而坐,至於儀仗、鼓樂和侍衛,只能蹲在院中捧著大海碗帶菜帶飯地勉強吃上一口了。

  楊凌與不熟悉的官員不善言談,但他雖是副使,卻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外臣,而皇帝的內官近侍,皆與他交好,夏儒雖然馬上就要貴為國丈,也深知女兒要受皇上愛寵,少不得皇帝最寵信的內外臣子配合,因此對楊凌極是熱情。

  楊凌等人納采、問名完畢,還要回宮覆旨的,所以夏家準備地酒水都是度數較低的江南米酒,清香中帶著股糯甜。天氣炎熱,這酒極解渴的,楊凌不免多喝了幾杯。

  他趁鴻臚官和夏都督交談之際,喚過夏府一名僕役,問明淨手之處,起身向同桌眾大人告了罪,折身向茅房走去。

  那家僕役慇勤地將他引至側院,指明地方便退了開去,今日夏家裝飾的富麗堂皇,花團錦簇,便連茅房口上也掛上了大紅凌,夏家的茅房砌得如同花閣一般,門口兒為了遮擋,植了幾棵櫻桃樹,紅瑪瑙似的櫻桃嘟嘟嚕嚕綴滿了枝頭。

  楊凌拂開一枝探出的樹枝,走進去解手之後剛要離開,苗逵也閃身走了進來,楊凌想起苗逵是個太監,解手的時候自己在旁邊必然有點兒令他難堪,忙笑道:「苗公公,下官先回席上去了。

  苗逵退了一步,擋住他去路,微微探頭向外看了一眼,這才呵呵笑道:「楊大人且慢,咱家跟來就是想和楊大人攀攀交情,給你我行個方便的。」

  楊凌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道:「苗公公此言怎講?還望能對楊某說個明白。」

  苗逵微微一笑,說道:「嗅家是不見真佛不燒香,今日舉動實是一片赤誠,廠督大人難道還信不過咱家麼?」

  楊凌心中暗吃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八虎之中必有人與苗逵沆瀣一氣,建內廠是正德皇帝昨日臨時起意,當時殿中並無小太監侍候,就算兩廠一衛如何了得,也不可能無孔不入到這般地步,除非劉瑾、谷大用、馬永成、戴義四人中有苗逵的心腹。

  楊凌心中暗暗吃驚盤算,臉上卻堆起笑意道:「哦,原來苗公公說地是這件事兒,呵呵呵,楊某不敢相瞞,皇上忽然下了這麼個旨意,楊某也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呢,核計著過上幾天沒準兒皇上的心思就淡了,所以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也沒敢往外張揚,不知苗公公說的方便是……」

  苗逵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嘿嘿笑道:「咱家奉先帝爺旨意重開西廠還沒多久,這事兒多少有此經驗。說起來今後你我都是要為皇上辦事的,楊大人籌辦內廠如果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只須一句話,咱家必定全力協助。」

  楊凌淡笑道:「多承苗公公關懷,要說起來東廠開了有些年頭了,西廠也有先例在前,楊凌就算奉了聖旨新建個內廠,也不過是小門小戶小打小鬧罷了,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說來實在沒有什麼可操辦的,不敢勞公公費心。」

  苗逵本也沒指望楊凌答應,聽了楊凌的話,苗逵收了笑容,表情凝重地道:「楊大人,外廷對於咱們廠衛可是一點好感也沒有,至於咱們廠衛內部,東廠錦衣衛是穿一條開襠褲的,西廠雖說有督察東廠、錦衣衛的職責,可是他們樹大根深,實力雄厚,咱家可是在范亭、張繡手上吃了不少啞巴虧。

  咱家做了這西廠廠公,人人看著風光無限,可是每日裡疑心吊膽,生怕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中,哪像面子上那麼好過。楊大人一開內廠,不但對他們有掣肘之權,而且還要將司禮監稅察之權奪於自己手中,簡直是將他們的一條大財路給斷了,恐怕……到那時滿天下的東廠番子和錦衣衛都要絞盡腦汁想著尋大人的毛病了。」

  他陰惻惻地一笑,道:「擋著他們財路的人,向來只有死路一條,楊大人不擔心一朝失手陰溝裡翻船麼?錦衣衛一百八十道酷刑。烹煮、抽腸、鋸割、斷椎、灌鉛、梳洗,每一樣都是能讓鬼聽了都發抖的酷刑,而且大人有家室之累,就算聖眷正隆,也架不住東廠錦衣衛有心算計吧?

  咱家這西廠是以御馬監為班底,如果咱家沒有料錯,楊大人成立內廠,必以神機營中親信籌組,你我嫡系同出於軍中,彼此可謂大有淵源,所以咱家才冒昧進言,不知楊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聽了這才恍然,他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自己雖同錦衣衛有著密切關係,但一旦發生利益衝突,就算張繡肯放過自己,錦衣衛整個權力層也斷然不肯甘休,而東廠、乃至東廠背後的司禮監,被自己搶去稅監之權,更是絕不會放過自己。

  苗逵如此開誠佈公,就是料到了自己必然面臨的局面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看來西廠重開,攤分了東廠和錦衣衛的部分權力,明裡暗裡已經遭到東廠和錦衣衛的打壓了。所以苗逵才迫不及待地想拉自己作為盟友。

  這對自己來說實是難得的機會,這件事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如果自己真被推上那條路,那就是沒得選擇地選擇。楊凌想到這兒,當機立斷道:「楊某自奉了聖旨,心中也自忐忑不安,如果有苗公公提點幫助,那是楊某的福氣。彼此合作,楊某求之不得。」

  苗逵眉梢兒一挑,呵呵笑道:「好,咱家沒有看錯人,楊大人果然爽快,如此我們便一言為定。」

  苗逵說著舉起手來,與楊凌輕輕相擊三掌為誓。

  西廠廠公苗逵、內廠廠督楊凌,便在當今皇后娘家的茅廁之中定下了合作大計。

  ………………

  泰陵上,一群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囚犯赤著腳,抱著嘩啷作響地細鐵鐐,在監式的號子指揮下,努力地拉著纖繩。地了鋪著一排細木,數十條繩索繫著一隻碩大無比的石龜,正在向工地上拖運。

  但是這些囚犯只能負責地面工程和周圍的河道清理、果樹栽種等工作,要害地方是絕對不許他們經手的,如果要這些囚犯進到地宮作工,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要給皇帝老兒陪葬啦。

  此時運往工地的石龜,龜甲上方是一體雕成的一座聖號石碑,整只石龜因此奇重無比,身子前傾與地面幾乎成了三十度角的囚犯群中,忽地有個犯人肩頭的繩索斷了,那人猝不及防,一頭栽到地上,嗆了一嘴土,下鄂頓時鮮血淋漓。

  他吃疼之下還未及慘呼,劈頭蓋臉又挨了監工幾鞭子,抽得衣衫破裂,露出後肩細皮白肉,被抽處已肉綻血流,痛得他一哆嗦,倏地扭過頭來凶狠地瞪向那監工。

  這監工也是牢犯,只是與工頭關係較好,才得了輕閒差事,本來就是凶神惡煞的人物,被人多瞧一眼都能動刀子的痞貨,見這面目清秀的犯人竟敢不服氣,不禁冷笑道:「狗娘養的,還敢瞧老子?」說著長鞭呼嘯,「啪」地又是一鞭子,抽得那犯人一激靈,頸上頓時鮮血淋漓。

  這挨打的囚犯就是南京禮部尚書王瓊之子,工頭兒早得了戴公公的囑咐,對這個新來的囚犯要好生照應,平素什麼活苦、什麼活髒就安排他去幹什麼,吃飯最後一個,睡覺挨著馬桶。

  那些犯人原本就喜歡欺負新人,瞧見工頭兒舉動,更是有心買好,這個眉清目秀、一表人材的書生,被他們呼來喝去,折騰地苦不堪言。

  可是這個一看就是不通事務的紈褲子弟,剛來是畏畏怯怯的象隻兔子,慢慢地卻像脫胎換骨似的,變得越來越堅強,這些本來就是苦力出身的犯人也叫苦不迭的苦活累活,他居然咬著牙挺了下來。

  前日晚上,有個好男風的囚犯趁他疲憊不堪呼呼大睡時,想扒下他的褲子弄弄這個細皮嫩肉的書生。他驚醒過來竟像野獸般一聲嘶吼,撲過去咬住那人耳朵不放,最後被人拉扯開時,他竟將那人耳朵整只撕下,大口吞嚥下去,嘴角血跡淋漓如同魔鬼。

  這一來倒把那些囚犯震住了。普通的犯人就此不敢再隨便欺負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年輕人。王景隆從刑部大牢剛剛解往泰陵時,內閣三大學士的貼子就到了,這三個人便是內相王岳也不敢不給幾分面子,何況戴義,所以他不得不打消將王景隆整死的念頭,但既是欽犯,讓他吃些苦三位大學士也無話可說。

  如今的王景隆,再不復當日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披頭散髮、臭氣熏天,和那些囚犯毫無二狀。那些監工見他挨了一鞭子竟不畏怯,瞪著一雙野獸般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不禁惱羞成怒,手中長鞭刷刷地抽下來,怒喝道:「作死麼?還不快去幹活,當老子不敢打死你?」

  此時兩輛送菜的騾車晃晃悠悠地從旁邊經過。車上販菜老闆瞧見有人挨打不禁笑道:「哎喲,大爺您可悠著點兒,這鞭子耍得是好,可這鞭梢兒一個不小心,莫要鉤走了小的眼珠子。」

  這菜老闆話說得風趣,又開口奉承那監工犯人是大爺,那監工覺得甚有面子,不覺呵呵一笑收了手,得意洋洋地道:「怕個甚麼,我這鞭子二丈外能滅得了蠟燭,還能刮到你臉上去?哈哈哈,過去過去。」

  王景隆感激地瞧向那販菜老闆,目光到處身子忽地一僵,眼中放出狂喜的光芒,瞬也不瞬地死死盯著販菜老闆旁邊坐著的幫傭。

  那人四十多歲,面目平庸。看起來毫不起眼,但王景隆一眼就認出他是父親身邊追隨三十多年的內書房管事王平。王平對父親忠心耿耿,漫說王家現在還沒有倒,哪怕王家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他也不會拋棄舊主,如今父親已去南京赴任,他扮作菜農到陵上作什麼?

  王景隆的心不禁怦怦急跳起來,王平瞧見小少爺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眼淚幾乎下來,他急忙使個眼色,倏地轉過了頭去,趁人不備拭去眼角淚水。

  王景隆會意,乖乖地走回去繫好繩子隨著監工的號子努力地拉動石龜,這一刻他渾身熱血沸騰,似乎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父親沒有忘了他,父親為了自己,竟然甘冒殺頭之險,派人來救自己出去了。

  王景隆功名被削再不能出山仕為官,就是這欽犯身份都不知道哪一年皇上才會開心赦免,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玉堂春所賜,他對玉堂春已恨水能將她剝皮拆骨,一口口吞掉才能解了這無邊的怨毒之意。

  靠著這無窮無盡的仇恨,一切折磨羞辱他都隱忍了下來,他的前程沒了、人生毀了,心中唯一的目標就是要把玉堂春活活折騰死才甘心,如今終於有了機會,王景隆怎會不欣喜若狂。

  石龜被拖運到地方,囚犯們又被打發到帝陵側栽植果木,王景隆被安排扛著兩隻糞桶,去五穀輪迴之地擔挑官兵工匠們特徵的排泄物。王景隆兩隻肩膀早被磨得潰爛不堪,一直沒有機會痊癒,擔著扁擔那陣痛楚似欲鑽心。

  他挑著兩擔糞便蹣跚走過一叢草木,耳邊忽地一聲喚:「三公子!」,語落,管事王平從草叢中倏地鑽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一眼,撲過來抱住王景隆淚流滿面地道:「公子,你怎麼被折磨成這副樣子了?」

  他瞧見王景隆蓬頭垢面,赤裸的腳踝血跡斑斑,身上被鞭笞地不成模樣,不禁傷心流淚,王景隆急忙放下擔子,厲聲低喝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說,是不是父親叫你來教學秩序稱?」

  王平擦了擦眼淚,忙不迭點頭道:「老爺知道咱們家是得罪了幾位築陵大臣,公子爺到了這裡必定九死一生,因此臨走時已安排了一切,忠小的將您救出去。」

  王景隆焦灼地道:「怎麼可能?帝陵外圍有官兵把守,你看我現在模樣,又戴著腳鐐,逃不出多遠,就要被人抓回來了。」

  王平忙道:「少爺忽急,老爺已有萬全之策了」,他抬頭四下看看,一腳踹翻了糞桶,拉拄王景隆手道:「快。跟小的來。」,說著一扯王景隆,鑽進了草叢之中。

  王瓊為了寶貝兒子煞費苦心,他臨走之前已安排最為忠心的家僕王平留在京中,先找到刑部一個當年他提撥推薦的管事幫助買通一夥亡命之徒協助,打聽到給陵上送菜的人家後,命他們盤下了這家菜店,然後制了輛有凹槽翻板可以藏人的騾車,準備將兒子救出。

  只是這計劃中獨缺一具身形相似的屍體,是以才拖延了這麼些時日。直至昨天,王平打聽到一戶人家的秀才去世,年齡身形與王景隆相似,這才趁夜盜墓,取了屍體趕上陵來。

  方才到了工地卸了蔬菜後,王平趁人不備和人將那屍體帶到僻遠山谷中。繫上鐵鐐,換上一身仿製地破爛囚服,將臉頰砸得稀爛,然後拋入谷中,這才趕回來搭救少爺。

  王平將王景隆帶到那停在草叢邊的騾車上,重金買通的那幾人正在車子周圍,狀似剛剛解手回來,四下觀察著周圍情形。王平匆匆上車。掀開一塊木板,露出一個僅容一人躺下的凹槽,急道:「少爺,快躺進去。」

  王景隆也顧不上說話,急忙搶上車去躺進凹槽,王平蓋好木板,緊張的心情一放鬆,竟一下子癱在車上。僱傭的那幾人中領頭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漢子,他見事已辦妥,吐掉嘴中的草梗,跳上車輕輕跺跺木板道:「牛老闆,這個就是你兄弟?事已辦妥,咱們趕快回去吧,剩下那一半銀子……」

  王平陪笑道:「黃老大儘管放心,銀子我已叫人備好了,只要我兄弟一離開泰陵到了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七百兩銀子便馬上雙手奉上。」

  一臉鬍子的黃老闆呲著黃板牙兒滿意地一笑,招呼道:「兄弟們上車,走啦。」

  王景隆躺在車底,屏著呼吸,心都幾乎跳出了腔子。車子駛出泰陵工地,守在外圍的官兵見是每日送菜的那兩輛騾車,隨意向空車上看了看,便揮手放行了。

  王景隆的身子一直繃得緊緊的,好像隨時都能呼地跳起來,聽到那軍官喝令放行的聲音,王景隆象被抽去了筋兒一般癱在裡面,這時才驚覺全身被一層冷汗濕透。

  他躺在車底,咬著牙在心底獰笑發誓:「我回來了,玉堂春!你等著吧,王景隆被你害得這麼慘,我不會就這麼隱姓瞞名苟且偷生,我要你死!一定要你苦不堪言地死!哈哈哈哈……!」

  ………

  皇宮西北部的雨花閣前,兩名小太監打開殿門。楊凌和身著一身便服的正德皇帝一左一右站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遲疑半晌才神色怪異地踏時大殿。

  殿中供奉著五具佛像,每具佛像都有一人來高,勉強看出好運佛像都是一男一女子互相摟抱,只是長相體態都怪異了點兒。

  後邊隨進四個小太監,手裡捧著托盤,楊凌從盤中取出三枝香來,小太監趕過去,在主佛像的香案上點起香燭,楊凌就著燭火將香點燃,揮手撲熄了火,遞給正德。

  正德走上前去看看那五具奇形怪狀的佛像,然後舉手供了三供,將香插入香爐,四名小太監見狀悄悄退出了宮門,將宮門掩上。

  楊凌這才幹咳一聲,說道:「皇上,人倫大事,上祭宗廟,下續香火,皇上大婚在即,應該對此有所瞭解才是,咳咳,請看這裡……」。

  他走到第一尊佛像前,蹲下身去尋到禮冊上說明的機關,使勁兒搖了幾圈兒,然後轟隆一聲響,那男女合體的佛像便機械而生硬地做起了交合動作,楊凌尷尬地指著交合部位道:」皇上,您看這裡,聖人也說,男女飲食,人之大欲存焉,人成年之後,就會娶妻成親,這夫妻嘛,就會做這交合之事,就像這……這樣……」。

  正德皇帝看得小臉一白,吃驚地道:「楊侍讀,你說,就……就……就這樣?朕和皇后也要這樣嗎?」

  楊增值瞧他膽戰心驚的模樣,不禁苦笑:似乎自己事先想得太簡單了,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讓他感興趣呀?難不成給他來段兒葷段子?就算是講葷段子,就這配音配圖也影響情緒呀。」

  楊老師硬著頭皮想道:「只要不讓他產生畏怯心理就好,我實在教不明白……不是上過這理論課之後,皇上還要和八位選出來的『司門』、『司帳』、『司寢』宮女行房事麼,有那些年長些的宮女陪他作愛,他還能不懂麼?我這個老師……還是混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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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二章 熱身運動


  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拖到戴義、李鐸、倪謙面前。

  戴義走近去仔細打量半晌,見那鐵鐐、衣衫、體態並無差異,不禁呵呵笑道:「諸位大人,這王景隆不堪服役之苦,自從帝陵逃脫,不慎墜落山谷摔死,可與我等無關哪,若是大學士們問起,還望能為彼此做個證。」

  王景隆自尋死路,戴義最是開心,他既能脫得干係,又可借此買好即將就任的西廠廠督,心中豈能不樂?李鐸、倪謙聽了連連點頭,楊一清卻滿面狐疑地繞著那具屍體轉了兩圈兒,輕輕搖頭道:「不對,諸位大人,這事兒有點蹊蹺。」

  楊一清是楊凌親信,如今楊凌高昇,水漲般高,楊一清前途如何,誰也不敢預料,戴義倒是不敢小視他,聞言忙客氣地道:「楊校尉有何高見?」

  楊一清指著死屍道:「諸位大人請看,這死屍雖然滿體泥污,但都是從崖上翻滾沾染的,衣衫上蓬曝的灰塵卻不多,而且足踝上沒有磨痕,身上沒有鞭傷,難道王景隆這一摔倒把身上的傷痕都摔好了麼?」

  「啊!」,一旁點頭哈腰的工頭兒怪叫一聲,急道:「不錯不錯,這混蛋不久前剛剛挨了鞭笞,肩頭頸上全是鞭痕。」,他說著疾撲過來,一把撕開死屍衣衫,只見背上頸上除了撞破劃傷處皆完好無損。

  戴義又驚又怒地嚷道:「李代桃僵?這廝竟逃了?那這死屍……山上一定有人協助他逃跑。哎喲,逃了這個欽犯,我要如何向皇上回稟。如何讓楊大人知道?這便如何是好?」

  楊一清略一思索,急忙道:「除了那處懸崖,泰陵四周盡在神機營官兵包圍之下,這一時半記得進出人員有限,戴公公,卑職立刻帶人前去追索。請公公在泰陵內搜查一番,說不定那書生還不曾來得及逃出。」

  禮部侍郎李鐸不屑地冷笑道:「好個王瓊,他自己跑去南京作官,王景隆就算逃了他也沒有嫌疑了,不過肯冒大不韋搭救王景隆的除了這老匹夫還有誰?戴公公,王瓊在京中門生故舊甚多,對他遭貶謫一事多有不滿。王景隆逃了,最有可能南下去金陵,或者逃去浙江他兄長處,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壯著膽子去他最不應該去的地方……」。

  戴義恍然,脫口道:「京師?」,他咬著牙對楊一清道:「楊校尉,速去查問今日出入帝陵的可疑人物。李大人,倪大人,勞煩二人帶了人清點帝陵內所有工匠官兵以及工切可供藏匿的地方。」

  他揮手叫過一個親信小太監,說道:「趕快拿咱家的帖子去東廠一趟,請范公公著人仔細盤查通往金陵、江浙的大小路口,京中與王瓊關係密切的人物也要好生關照著。」

  京師是天子腳下,戴義雖然囂張,也不敢象壽寧候正得弘治帝寵愛時那般調動京軍和五城兵馬司滿城搜索,只有發動東廠控制的地頭蛇,暗中加以注意。他沉吟一下又道:「還有。通知楊大人一聲,叫他小心戒備了。」

  ……………

  八名姿容俏麗、體態婀娜多姿的少女玉面緋紅的站在楊凌對面,大婚副使只是負責指點服侍皇帝時的禮節,至於男女之事自有內宮女官傳授,楊凌大大地鬆了口氣,不然恐怕比面對正德時還要尷尬。

  雨花閣內五尊鐵菩薩此起彼伏的吱咯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牙根兒還是酸酸的,楊凌磨了磨牙,目不斜視地盯著殿中一根盤龍柱子說道:「每日進御四人,連續兩日,進了皇上寢宮,要嚴守規矩…………」。

  楊凌越說越覺得彆扭,早知道天子副使除了當司儀還要幹這些勾當,他早找借口向正德請辭了,弄到現在怎麼說怎麼覺得自己像個敬事房大總管。

  那八名眉目清秀動人的美女雖然聽及這些男女之事眉目間禁不住有羞澀之意,但是眼神中更多的卻是欣喜和興奮,甚至……欲焰!

  明明是些嬌滴滴的美人兒,可那眼睛裡,個個燃燒著一團足以將男人焚成灰燼的火……慾火,楊凌只瞧了一眼就不由打了個寒噤。

  這些宮發一入宮門,就要在這裡過一輩子,直到耗盡青春,被人投進火化井中成為一團飛灰。既便趕上皇帝好心,將年紀大的宮女遣回鄉時,也已忻過三旬,能嫁個什麼人都不曉得。

  如今有幸供皇帝臨御,從此便是有身份的婦官,雖然不得晉妃,但是每月有優俸祿可拿,不用再從事勞役,能有這機會,實在是脫離苦海,一步登天了。而且恐怕這是一生中唯一一次機會接觸男人,她們雖礙於女性的羞澀不敢表示出來,心中如何不欣喜若狂?

  楊凌乾巴巴地朗誦道:「淋浴之後,要不著寸縷,由公公檢查之後裹以羽絨錦被,送入皇帝寢宮。爾等切記,皇上躺在床上,是只有雙腳露在外面的,公公退出房去後,你們要從露在外面的『龍爪』這頭鑽進被去,然後與帝交焉,不可錯了方位。」

  楊增值抽了抽鼻子又道:「公公會在外邊候著時間,時辰一到,喚你們時,爾等須馬上退出來,如果皇上挽留,也不得超過公公兩次高呼,切記,對皇上不可背身而行,要倒著爬下床來……」。

  楊凌說到這兒,瞧瞧這幾個體態婉約、各具特色的美女,不禁暗暗搖頭:「做皇帝到底有什麼好?連這種事兒都有人管著,有這麼多臭規矩,這樣的帝皇躺在床上對女人除了慾望哪有自由可以溫存談情?可憐的小正德,但願你能適應得了這種生活……」。

  …………

  正德此時正興高采烈地指揮小太監們在坤寧宮、乾清宮、御花園裡懸掛寧王進供的綵燈。離大婚還有三天,現在雖不可以燃放焰火,他已迫不及待地懸起燈籠,一到夜間,正德就流連徘徊在星河般璀璨的燈海中,高興的睡不著覺。

  禮部鴻臚官亦步亦趨地隨在一刻也不消停的正德皇帝身邊。呼哧帶喘地向正德皇帝報告各項安排的進度,正德不耐煩地擺手道:「這些事不要跟朕來說,太皇太后、太后和三位大學士首肯便可。」

  「是是是,臣遵旨」,白髮蒼蒼的鴻臚官忙不迭地應聲,卻仍追在他屁股後面說道:「大婚之日,皇后娘娘與皇上交拜天地,告禮成親時,須由四名誥命夫人相伴,臣奉太皇太后、太后懿旨,鱗選出成國公、阜國公、壽寧候、臨淮候四位一、二品誥命夫人,皇上可滿意麼?」

  正德正把玩著一隻滿是金紙鱗片的魚形綵燈,聞言想了一想道:「把壽寧候夫人去掉,換上……嗯,換上威武伯夫人。呵呵,那是朕登基以來封的第一位誥命夫人呢。」

  鴻臚官面有難色地道:「皇上,這四位誥命夫人都是或有子或有孫,給近一年來娘娘討個喜氣兒,保佑皇上多子多孫呢。威武伯夫人品秩低了些,又無子嗣,似乎不太合適,況且壽寧候是當今國舅,如果將國舅夫人換下,太后那裡……」。

  正德怒道:「早說這些事朕不理,你偏要來問朕,好吧,朕如今拿了主意,你又有一堆的理由等著朕,敢是在戲耍天子麼?」

  鴻臚官慌忙跪倒道:「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息怒。」

  正德皇帝冷笑道:「惶恐個屁!朕馬上就要大婚啦,就要成人了,你們還當朕是小孩子?哼,當朕看不出嗎?你們看似什麼事都要經過朕的同意,其實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自作聰明,你不來煩朕,朕也懶得理你,你既然問了,那朕就來拿主意。威武伯夫人品秩低?低了那就欽封一品誥命!她沒有子嗣?好,這句話朕也給你寄下,威武伯夫人一俟有孕在身,朕就辦你個欺君之罪!」

  鴻臚官面如土色,連連磕頭道:「是是是,臣依了皇上,可是人選……太皇太后和太后已經定下,再做刪減恐若不得宜,莫如……莫如臣再挑選一位三品誥命夫人,與威武伯夫人一同入宮,改四誥命為六誥命,皇上以為如何?」

  正德這才轉怒為喜,晲了他一眼,得意地道:「算你機靈,傳旨去吧。」

  鴻臚官聽了如蒙大赦,給皇上請幾個女嘉賓都差點兒請掉了自己腦袋,他哪裡還敢聒噪,急忙爬起來一溜煙兒滾到司禮監著人傳旨去了。

  楊凌好不容易對八個春情勃發的美麗宮婦交待完了幾十條跟皇帝上床的規矩,退出殿來從懷裡抽出小紙條來看了看,現在需要他做的只剩三日後迎接一位皇后、兩位皇妃入宮了。

  楊凌看罷不禁長長出了口氣,這幾日需要準備的禮儀太多,有時忙到很晚,就在朝房裡湊合一宿,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如今總算告一段落了。

  他先去了乾清宮,聽說正德皇帝正在御花園親自指揮佈置綵燈,忙趁機離開皇宮,他也沒有坐轎,只騎了匹快馬,帶著四名貼身侍衛趕回西郊。

  一進了威武伯府,就見府中張燈結綵,到處洋溢著喜氣。

  如今已過了弘治帝的三九守孝期,三進院兒的門楣都繫了紅綾,收拾地煥然一新,滿院鮮花中蝴蝶翩翩起舞,瞧得人心情舒暢。

  楊凌見了奇怪,向迎上來的老管家問道:「高管家,怎麼皇上大婚,咱家也要佈置成這副模樣麼?普天同慶不成?」

  高管家失笑道:「老爺可是宮裡太過忙碌了,竟忘了自己的大事?您怎麼忘了皇上大婚之日就是您的喜日子呢,要說著呢,這可是皇上賜的喜事,雖說不是大夫人過門的時候,可是這兩位小夫人過門也不能馬虎,所以夫人早早就吩咐準備了。」

  「哦!」楊凌一下子停住了腳步,這兩日忙忙碌碌,真地把自己的事忘了。玉堂春、雪裡梅,過門兒?要做自己媳婦兒了?

  明媚的陽光下,映入眼簾的是滿園繽紛,鼻中所嗅儘是淡淡幽香,楊凌一時間百感交集,倏地想起第一次與她們相遇的情形。那時自己何曾對她們動過一絲感情,原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誰知道忽然之間竟然變成了長相廝守的枕邊人。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身穿花綢小襖、蔥綠色百褶裙的雪裡梅恨恨地從繡樓中走出來,俏臉凝雪地駁斥著嚴寬,還有隨著悠悠如洞簫般的一聲歎息,倏然出現在樓閣內的玉堂春,素衣如雪、長髮逶迤,凝眸望時皓如一輪纖月。

  還有……還有……還有那個聲音糯甜、嬌小俏皮地唐一仙……

  想起如今生死未卜的唐一仙,楊凌的心情頓時黯然起來。唐一仙失蹤後錦衣衛和地方官府在他的拜託下著實下了大力氣搜尋過一陣兒,可是卻始終沒有找到。楊凌心中已九成認定她沒有死,可是……她為什麼始終沒有現身?

  楊凌最擔心的就是她雖被救了,但是救她的人卻見色起意,將她拘禁起來。一介煢煢弱質的小女子又無從反抗,那是一種什麼結局?想起來他心中就極不痛快,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想到這件事,可是今日一句「兩位小夫人過門」,卻觸及了他心中痛處。

  楊凌默默地擺了擺手,獨自走進內宅。韓幼娘、高文心四女和一身寡言少語的大嫂張氏正都圍在花斤中說笑,几案上擺了三件花團錦簇的女袍,頂翠玉金釵微微顫動的珠冠。

  楊凌一進了門瞧見不禁奇道:「這是什麼?綴了許多珠寶,這是誰送的重禮?」

  玉堂春和雪裡梅瞧見是他回來了,羞得一聲嬌呼,急忙搶過去各自抱起一件大紅袍服和珠冠,暈著俏臉蹲身叫了聲「老爺」,就趕緊地跑了出去。

  高文心忍著笑施禮道:「婢子見過老爺。方纔那兩件不是人家送的,是鳳冠霞帔,不過都是仿製的東西,是……是雪兒姑娘和玉兒姑娘準備過門兒的時候穿的。」

  太祖時馬皇后特典,百姓人家婚嫁時可仿製鳳冠霞帔,女人本來就喜歡漂亮衣服,如今見了這鳳冠霞帔,圍在一起議論一番,甚至文集一些閨房中事都是可能的,難怪見了自己就羞跑了她們。

  楊凌訕訕地有點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瞧見案上還有一套袍服,不禁吃驚道「」怎麼還有一套?這……這套又是誰的?「,他說著情不自禁地望了高文心一眼。

  韓幼娘不止一次對他提過高文心對楊家的情義和她身世的可憐,求相公允許兌現自己與她們結拜時的承諾,只是他一直沒有應允,這時見了鳳冠霞帔還道韓幼娘自作主張,想把高文心也給他娶進門來。

  高文心何等伶俐的女孩兒,四目一碰她立即便明白了楊凌在想些什麼,那張臉蛋兒頓時成了紅蘋果,整個人也不自在起來。

  韓幼娘瞧在眼裡,也不知懂是不懂,她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這件是我的呀,喏,你瞧,玉兒她們方纔的袍上繡著鳳凰呢,我這件繡的是孔雀,這是皇上賜的那件三品誥命袍嘛,相公以為是誰的?」

  韓幼娘這一說,高文心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來,她伸出兩根手指,扯了扯張氏的衣角兒,輕輕道:「張夫人,你這兩日不是蟬鳴吵得睡不好麼?婢子去給您開服休神養性的藥吧。」,張氏是過來人。也瞧出氣氛曖昧,自然不會說穿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什麼毛病也沒有,連忙答應著跟高文心離開了。

  楊凌訕訕地道:「皇上賜了這冠服,你不是一向不捨得拿出來穿麼。怎麼現在倒取出來了……?」

  韓幼娘喜氣洋洋地道:「相公還不知道麼?宮裡來人傳了旨意,皇上說要幼娘去陪皇后呢。」

  她說著抓住楊凌的手,雀躍道:「幼娘這回總算可以見識到皇宮模樣了,真龍天子住的地方呀。」

  楊凌聽了哈哈笑道:「可倒好。皇帝大婚,我做司儀,你做伴娘,只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包個厚厚的大紅包給咱們,哈哈哈……」

  韓幼娘不解司儀紅包的意思,還以為為是皇帝大婚的禮儀名詞之一,她笑問道:「相公回來這麼早,莫非這兩日可以閒下來了?」

  楊凌在她嬌俏的鼻頭上一刮,說道:「聰明,相公這兩日不用再做苦工了,倒是皇上……」楊凌想起那八位楚楚動人,眼神兒像要吃人的美麗女官,不禁苦笑一聲道,「倒是皇上這兩天怕是要做大苦工了,也不知捱不捱得了,嘿嘿……」

  玉堂春捧了自己的新婚袍服,臉紅經地逃回閨房。一顆心還在撲通撲通直跳。平素裡她巴不得多看老爺一眼,可是眼看著嫁進楊家的日子越來越近,女兒情懷,那羞澀之意竟也越來越重了。

  她將冠服收好,待臉上熱意消去,才躡手躡腳地離開後宅。剛剛走進中堂,高管家恰從堂外走進來,一瞧見了她喜形於色道:「蘇小姐,你得正好,這兒有封信老奴正要給您送進去呢。」

  「信?有人給我的信?」玉堂春驚訝地反問。

  老管家陪笑道:「是,呃……是您的一位親戚的。」

  玉堂春奇怪道:「你說的人呢?」

  老管家陪笑道:「那人送了信就離開了,說是信中自詳,其他的咱可就知道了。」他說著心道:這位姑娘馬上就要成為威武伯爺的如夫人了,家裡忽然來了個打秋風的窮親戚,叫我這下人知道了臉上多掛不住?我還是裝裝糊塗吧。老管家精於世故,說著奉上書信便藉幫離開了。

  玉堂春詫異地接過信後,神情茫然。親人?我哪兒來的親人?

  她遲疑著踱進中堂書房坐下,從信貼中取出信來打開,只掃了眼信未署名就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渾身都在發顫,似乎受到了異常地驚嚇。

  周彥享,周彥享!她的親生父親竟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面前,向自己的女兒卑躬屈膝地直置上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連著她的痛和淚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這時出現,令她心頭巨震,頭腦一陣暈眩,她慌忙扶住了桌子,眼淚已遏制不住一串串落了下來:「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他還來找我做什麼?」

  玉堂春強迫自己忘記,但她從來也沒有真得忘記,沒有忘記這個名字,沒有忘記這個帶給她父愛和親情,又狠心將她賣入火坑的親生父親,這個落魄無良、吃喝嫖賭的讀書人。

  從她淪落風塵那一刻起,她就已決定徹底忘掉這個人,甚至徹底忘掉自己的本來的名字,好個她已不配擁有的名字:周玉潔。

  玉潔,玉潔冰清,淪落風塵的女人還配叫這個名字麼?她叫玉堂春,叫蘇三,叫玉姐兒,如今,她已洗盡鉛華,準備伴著她的郎君一生一世來追求自己的幸福了,為什麼他卻尋上門來?

  玉堂春淚眼婆娑地舉信紙,抽噎著向信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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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49:43
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做君子


  一副落魄書生模樣的王平,佝僂著身子離開威武伯府,一走近小溪橋頭兒幾株垂楊柳樹,立即直起腰來快步離去。

  自從楊凌入獄、眾女攔法場後,玉堂春的身世已盡人皆知,王景隆和王平料定用此借口,高府管家為了小夫人的面子,必然會將信悄悄交到她手中,如此計劃便成了一半。

  本來按照王瓊的安排,一俟王景隆被救出,立即快馬將他送往江南。但王景隆已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肯苟且偷生,王平不得以只得配合他的計劃。

  兩個戴著竹斗笠的灰衣漢子從場院上一堆柴禾垛後轉了出來,一個十十出頭的男子盯著村頭河沿上匆匆行走的王平面圖笑道:「廠衛出來的都是這般蠢貨麼?他難道不會出了村子再挺直駝背?」

  另一個三旬灰衣漢子機警地四下看了一眼,說道:「怪不得他,就算是王候公卿府上,誰會沒事兒在門口安插暗樁?你跟上他,我去回稟柳把總。」

  楊凌知道籌建內廠的事早晚要和錦衣衛、東廠攤牌,而柳彪在錦衣衛中只是一個小小校尉對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入獄期間對幼娘也執禮甚恭,而他籌建內廠也實在缺人,便對柳彪坦言相告。要柳彪殺官造反他不敢,跟著楊凌陞官發財他豈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此柳彪已死心踏地地跟著楊凌走了,為防東廠、錦衣衛有人膽大包天做出對他家人不利的事,楊增值密囑柳彪嚴密戒備,柳彪自然不遺餘力。

  這五百親軍都昌從斥候軍中挑選出來的健者,又在山中受過韓林、柳彪等人的特訓,個個都是匿跡、追蹤、暗殺的高手。柳彪在楊府四周密佈了十幾名這樣的探子晝夜監視。這小村莊本來就少有外人,如今恐怕有只陌生的蒼蠅跑進來也休想瞞過他們的眼睛。

  楊凌在客廳見了柳彪,聽他稟報後疑惑地對老管家道:「方纔可有一個落魄中年書生來過府上?」

  高管家道:「老爺,是有這麼個人。那人說是蘇小姐的遠房親戚,打聽到蘇小姐嫁入咱家,想請小姐接濟一下,老奴想這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兒,怕蘇小姐面子上掛不住,就悄悄把他親戚的信交給她了,所以未曾稟告老爺,請老爺恕罪。」

  楊凌疑道:「她的親戚,上門打秋風哪有送了封信就慌忙離開的道理?」

  柳彪道:「不止如此,那人來時是個駝背書生,可是離開村口便直起腰來迫不及待地離開了,若是窮親戚上門何必如此隱秘,此事定有蹊蹺。」

  楊凌擔心蘇三確有個人隱私,正考慮是否去問她。一個家僕跑來道:「老爺,有位戴公公的信使想見老爺。」

  楊凌忙叫人將那小太監喚進廳來,接過戴義秘信,打開看了良久,忽地屈指在信上一彈,輕輕笑了起來…………

  …………………

  妙應寺,又稱白塔寺,位於阜城門內大街路北。兩乘小轎到了廟門前,轎簾兒一掀,走出兩個嬌媚如畫的麗人兒來。

  兩個美人兒一頭青絲如同墨染,都是身著翠綠色襦襖,湖色八幅風裙,弓鞋輕移,裙擺緩動,細褶展如水紋,更顯得風姿綽約,如曳碧波。兩個俏麗的女子,頓時吸引了一眾香客的眼神兒。

  雪裡梅悶了許久,今兒還是頭一次和玉堂春出門,所以心情很是欣喜,她也沒有注意玉堂春躊躇不前的神態,當下直奔大殿,搶了個蒲團,招呼玉堂春道:「姐姐,來。咱們先拜過佛祖。」

  玉堂春強顏一笑,走到她身邊挨著她跪下,雪裡梅微微閉著眼,虔誠地向佛祖膜拜,嘴角掛著滿足和甜蜜的笑意,也不知許了什麼願。

  玉堂春卻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多少年的恨意,可是看到親生父親信中所述的悲慘和可憐,走投無路不得不登門求她,卻又沒臉見她怕她責罵,只求她若肯援手今日便來這妙應寺塔林一見。她終忍不住動了憐憫之心。

  不管他如何可恨,自己這身子,這命總是他賜給的,就幫他這一回,全了父女這義吧。玉堂春在心底暗暗歎息一聲,摸了摸懷中揣著的銀票,那是她的全部積蓄。

  殿外人群中,幾個男人閒閒散散地立在香煙裊裊的大銅爐旁瞇著瞧著兩人背影,就像看著眼中的獵物,一個臉上有條疤痕的漢子瞧瞧四下沒有外人,有睦忐忑地道:「黃大哥,咱們這次進京做的幾票買賣足足賺了上萬兩銀子,有必要再冒這風險麼?」

  那個被叫做黃大哥的絡腮鬍子正是協助王景隆脫獄的人,他聽了冷冷一笑,反問道:「怎麼,怕了?」

  刀疤漢子說道:「大哥,小弟不是害怕,可是……這女眷是威武伯的女人,聽說他為了咱們這些苦哈哈阻止皇上加稅,差點兒被砍了頭,動他的女人……」。

  黃大哥冷酷地一笑,不屑地道:「那些狗官哪有好人?還不是為了給自己博個好名聲?咱們的土地照樣被官莊、王莊給吞併了,照樣每年被朝廷逼著養馬,姐姐的,種馬死了要交錢,種馬生不出小馬要交錢,多少人被逼得傾家蕩產啊?這天下呀,算是到頭了,虎哥招兵買馬,現在缺的就是銀子,我們再多弄點再回去,嘿,等虎哥揭竿而起打下了天下,你我就是開國元老。」

  另外一個漢子聽得心熱,忍不住問道:「老大,你說虎哥真能成事麼?要是不成,那可……可是殺頭之罪呀。」

  黃老大瞪了他一眼,壓低嗓門狠狠罵道:「屁話,現在咱們就能活下去了麼?劉神仙不是給虎哥看過相嗎?霸州楊虎,紫徵轉世。虎哥有帝王相,老天庇佑著呢。」

  他似乎不想多談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一會兒那個姓牛的將兩個女人引到塔林後,立即跟上去擄了人就走。」

  刀疤漢子頰肉抽動了一下道:「大哥,我看這姓牛的不是普通人,否則怎麼敢和威武伯作對?而且他出手闊綽,咱們綁了人隨他出去找到他們藏身之處,要不要……嘿嘿,全給他抄了?」

  黃老大斷然說道:「不行,盜亦有道。不能壞道上規矩,否則以後誰還敢找咱們做生意?收了銀子咱們立即趕去西山清風觀,避上幾天等風聲小了就回霸州,他們就各安天命吧。」

  雪裡梅和玉堂春肩並著肩磕了頭,雪裡梅向玉堂春挨近了些,雙手合什,悄聲問道:「玉姐兒,你許的什麼願?」

  玉堂春神思恍惚,問她一問不禁慌亂地道:「啊?什麼?沒……沒許什麼願呀。」

  雪裡梅撇了撇小嘴兒,挪揄道:「那你這麼慌張作什麼?對我還瞞著,哼,有了老爺,對我這妹妹就不親了。我可不怕告訴你,我啊……我許願……許願佛祖保佑,明年給老爺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玉堂春雖然滿腹心事,仍被她逗得噗哧一笑。嬌嗔道:「你呀,真是沒羞沒臊,哪有大姑娘家就許這願的?」

  雪裡梅翹著嘴兒道:「不然怎麼辦?夫人我比不了,你又比我漂亮,不搶在你們前邊生孩子,老爺能疼我嗎?」

  玉堂春歎道:「傻丫頭,女人還是得講德行,你看夫人那般賢惠,老爺多麼敬重她。以色待人,哪能長久?你呀,繼續在這做你的春秋原原大夢吧。」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膝蓋,雪裡梅也跟著站了起來,問道:「你去哪兒?聽說這廟裡的卦靈著呢,咱們去卜上一卦。」

  玉堂春搖頭道:「你去吧,我要……我要去解個手兒,一會兒就回來。」

  玉堂春支應個理由兒。走出殿門假意要出廟解手,走了一半兒看看無人注意,一閃身從松柏林裡的小路折向中殿的塔林。

  潔白的寶塔足有百餘座,塔上都繫著小小的銅鈴兒,風一吹,便發出悅耳的鈴聲。玉堂春提著裙裾,匆匆走入塔林,四下張望著向深處走去。

  因為拜佛的大多是本地人,這塔林是早逛遍了的地方,所以塔林中遊人不多,遠遠地偶爾可見三兩行人。玉堂春轉過幾座寶塔,正四下張望著,忽地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喚道:「周玉潔!」

  玉堂春一激靈,猛地轉過身來,只見一個臉色陰霾的青〔袍書生正冷冷地看著她。玉堂春頓時大駭,明白中了人家奸計,她退了兩步,失聲道:「王景隆,是你……你逃出泰陵了?」

  王景隆掩飾不信滿臉的得意和怨毒,陰笑道:「大圭不琢,美其質也。周小姐就是驚慌失措的時候也是這般動人。」

  他興奮地緊逼過來,說道:「小賤人,你害得我好苦,如今一騙還一騙,我看你還往哪裡逃?呵呵呵,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的,我會帶你離開,把你這個千人騎、萬人跨的賤人好好整治一番再送回楊凌身邊。」

  他止不信興奮地狂笑道:「那時你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四肢俱無、骯髒得像條豬一樣,但願楊凌還會疼你、愛你,哈哈哈哈……」

  玉堂春聽他說出那種生不如死的可怖模樣,駭得俏臉煞白,她打了個冷戰,轉身便跑。王景隆方才跟進塔林時黃老大幾人已悄悄跟在他後邊,這時聽到身後腳步聲不禁捧腹大笑:「你能跑到哪裡去?哈哈哈,給我抓住她,馬上帶出城去。」

  身後一個聲音應聲笑道:「上的不敢,小的又沒瘋,哪悸碰楊大人的女人?」

  王景隆愕然轉身,立即看見一隻斗大的拳頭迎面擊來,砰地一拳正砸在他的鼻樑骨上。

  ……………

  雪裡梅求了一隻上上籤,喜孜孜地奔出殿門,想向玉堂春炫耀一番,她剛剛走出殿門,忽見院中一陣喧嘩。十幾個各色裝扮的大漢扭著幾個人從松柏林中走了出來,不禁有點兒驚奇。

  隨即又見兩個光頭和尚拖死狗似地拖著一個人大步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一個笑吟吟的青衣男子,再後邊眾星捧月一般,玉堂春被六七個人護在中間走了過來。

  雪裡梅瞧見那青衣漢子,認得是楊凌親軍統領柳彪,再瞧瞧後邊的玉堂春,不禁奇怪地迎上去道:「柳大人,玉姐兒,這……這是怎麼回事?」

  柳彪抱拳正要搭話。一個大漢奔過來向柳彪道:「稟告大人,這伙賊人中有一個武藝甚為高強,他中了小的一鏢,見機不對就翻牆逃了。」

  柳彪怒道:「幾十個人拿不信幾個綁匪,真是一群沒用的飯桶,趕快去追.」

  這時廟門外四個親軍校尉提著腰刀,簇擁著輕衫佩劍的楊凌走了進來。玉堂春和雪裡梅見了又驚又喜,楊凌卻只向二女淡淡掃了一眼,便滿面笑容地迎向急步走過來的知客僧,合什一禮道:「今日能拿信這些綁匪強盜,還要多謝大師給予方便。」

  那胖胖的知客僧笑得彌勒佛一般,向這位御前親軍統領諂笑道:「哪裡哪裡,將軍設計除奸,伸張正義,貧僧理應相助。」

  楊凌哈哈一笑,與他把手一搖。就在這時,兩個聞訊趕來的五城兵馬司捕快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一進廟門就大呼小叫道:「是誰未經兵馬司許可就胡亂拿人?」

  他們一張眼瞧見楊凌幾人的禁軍服飾,還未看清楊凌的品秩,兩個「城管」已經矮了三分,提著何如刀鎖鏈四處點頭作輯道:「小的五城兵馬司馬昭之心快蕭禹、荊戈,見過諸位軍爺,呃……軍爺這是拿的什麼賊人?」

  楊凌走過去道:「本官楊凌,拿的是意圖綁架本官女眷的匪人,呵呵,你們來得正好,帶本官去見見你們的御史大人。「

  皇帝親軍雖然位高權重,卻沒有在京城內隨意捕人的權利。楊凌不想落人口實,說他私高公堂,自然想將人犯交給五城兵馬司處理。玉堂春見老爺自打進了廟門,就沒正眼兒瞧她,心中又是委曲又是害怕,她怯怯地走過來,低聲道:「老爺……」。

  楊凌惱她有事不同自己商量,他雖還不知玉堂春因為什麼理由被王景隆給逛了出來,可要不是自己為了防範廠衛,又得了戴義及時報訊,這時隔不久她豈不已被人擄走凌辱?所以他心中有氣,見她過來,把臉一板,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有什麼話回家再說,跟我去五城兵馬司。」

  蕭禹、荊戈兩個捕快見這位御前紅人這麼配合,忙感激涕零地隨在他屁股後邊,舉一反三地吆喝看熱鬧的百姓散開。巡城御使因為天熱,剛剛除了官袍飲茶,聽說楊凌來了,急忙又穿戴起來,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楊凌此時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上演馴妻記。玉堂春跪在他面前,委委曲曲地把上當受騙的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楊凌冷哼道:「於是你便自作主張,編出個要來廟裡上香的理由跑出來了?要不是我事先得了消息,你自己想想現在是什麼下場?」

  楊凌向雪裡梅使了個眼色,卻仍擺足官威道:「起來,回府再和你算帳。」雪裡梅見他他眼色,會意地過去扶起玉堂春,將她拉到側後旗牌下,在她耳邊吃吃笑道:「好啦好啦,老爺是疼你才生氣嘛,別害怕了,回去對台戲老爺使出你好狐媚子手段,叫老爺看得手也軟腳也軟,自然就會饒了你了。」

  玉堂春被楊凌嚇得六神無主,偏還聽這丫頭說些瘋話,心中又氣又羞,可是想想,今天要不是楊凌事先埋伏在此,將親兵扮作香客、小販、僧侶,及時擒住那伙賊人,後果真得不堪設想。

  所以老爺無論怎麼責罰她,她還真得無話可說。玉堂春忐忑不安地想:只是不知老爺的家法是什麼,聽說一些官宦人家笞打奴婢妾室,不是用鞭子就是用木棍,但願老爺不會那麼狠心。

  那位巡城御使慌慌張張跑出來,在自己的大堂上。人家楊大人卻擺足了官威在教訓自家小老婆,他連話也插不上,只得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兒候著,這時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忙上前施禮道:「下官巡城御史胡周,參見楊大人。」

  楊凌倒不是有意在他面前囂張。而是柳彪事先已提醒過他,知道這位巡城御使胡大人,也是王瓊提拔的官員。王瓊雖不掌吏部,卻做禮部尚書多年,經科舉而為官的人許多都是他任考官時提拔焉的,按規矩就算是他的門生,雖算這便宜老師做得容易,可是許多官們也確實感念他的賞識之恩,楊凌擔心他看在王瓊的面上循私,所以有意給他個下馬威。

  這時見他執禮甚恭。楊凌才起身道:「胡大人,堂上這人是南京禮部尚書王瓊之了,皇上欽定的人犯,他從泰陵逃脫,勾結一班匪類,蓄意謀害本官家眷,幸被本官侍衛拿住,請大人問罪。」

  王瓊雖說倒了台,可在京裡人脈廣泛。胡週一個小小的巡城御使可是得罪不起,但是眼前這位楊大人,他更加得罪不起,胡周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一聲,升堂問案。

  衙役端了盆水來,先「嘩啦」一聲將王景隆潑醒。王景隆幽幽醒轉來,瞧見楊凌端坐一旁,玉堂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後,知事已敗露,不禁恨極大吼,赤紅著雙眼猛撲過來。

  王景隆雖是個文弱書生,可此時那瘋狂的氣勢叫人瞧了實在心寒,楊增值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兩個衙役反應極快,追上來兩隻風火棍在王景隆膝彎裡一點,王景隆就「呯」地一聲摔在地上,隨即被兩個衙役反拗住了雙手制住。

  王景隆動彈不得,竟一探脖子,一口咬住楊凌衣衫下擺,瞪著兩隻似欲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那種無窮的恨意瞧得楊凌一股寒意刷地一下寒毛兒都立了起來。

  王景隆想報復他他可以理解,可是他憑什麼恨他恨到這種地步?難道這種人都是毫無理性的麼,就絲毫不去考慮事情因由,不去想自己害人時如果成功會對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楊凌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別人對他有什麼傷害,他看的都不甚重,可是他絕對不能容忍別人對他家人的傷害,那是他唯一堅持的,決不讓步的立場。

  此時見了王景隆毒蛇一般的眼神,他終於明白,兩家的仇恨已是根本不可能和解:他身居上位時可以想著放過別人,更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別人的家人,可是如果他落到別人手中,那人會放過他麼?會放過他無辜的家人麼?

  楊凌又驚又怒地道:「胡大人,這犯人越獄逃脫,買兇傷人,大堂上還哪些猖狂,你都看到了麼?」

  胡周咬了咬牙,喝道:「來呀,將人犯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押上堂來問話!」

  又過去兩個衙役,四個人抓著王景隆往堂下拖,王景隆一又無比仇恨的眼睛死盯著楊凌,咬緊了牙關就是不鬆開,那些衙役頓時惱了,他們可不管你是誰,登時有個衙役放開了手,抽出腰間掌嘴的刮板,照著他雙頰「啪啪啪」就是幾板子,抽得王景隆雙頰都木了,他嘴角流著血,連牙齒都鬆動了。

  眾衙役趁勢使力一扯,竟將楊凌袍子扯下一塊來,幾人拖著王景隆剛剛走到門檻,一個衙役急匆匆跑進來道:「啟稟大人,內閣三大學士、禮、工、吏、戶四部尚書以及朝中幾位大人到了。」

  王景隆聞言張開血口哈哈狂笑,胡周卻聽得大吃一驚。倏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匆匆整了整烏紗說道:「快快,將人犯押進斑房,暫且退堂。」〕

  楊凌聽說來了這許多頭面人物也不由吃了一驚,連忙擺手讓雪裡梅、玉堂春也退到堂外去。三斑衙役退下,兩人剛剛走到門口,就見一班白髮蒼蒼的朝中元老急匆匆走來。

  原來王景隆買通那幾個大盜想將玉堂春擄出城去洩憤,王平趕著馬車候在妙應寺外山牆處,不料他見楊府的轎子到了不久,楊凌便領了一班親軍走進廟去,立即知道不妙了,這裡通知少爺也晚了,王平立即棄了車子躲進一旁的小巷。

  那幾個大盜倒也義氣,被抓住後無人供出廟外還有同夥接應。他眼見這些人和昏迷不醒的少爺被帶到五城兵馬司,立即抄小路趕往午門。

  劉健、謝遷等人和王瓊平素也是常常飲酒和詩的朋友,王平作為尚書府內書房管事,對他們極為熟稔,連他們的管家、轎夫都認得,到了午門他剛剛尋到這幾位大人的轎夫,愉好這班大人剛剛散了午朝出來。

  王平見了幾位大學士立即撲過去磕頭,只說少爺在泰陵被戴義等人蓄意折磨,欲置他於死地。少爺不堪其苦,在他幫助下逃回京來想不熟朝廷給條活路,卻又被楊凌栽贓陷害,拿去五城兵馬司了。

  這班老臣雖對王瓊前些時日的表現多有不滿,畢竟是多年的同僚好友,如今王瓊兒子發配泰陵、自己流放金陵,說來也夠慘地,聞言都起了惻隱之心。其中對楊凌早已不滿的大員更是憤然責備楊凌逾規,一起隨了來。

  楊凌和胡周見了大學士和眾位尚書和楊芳、王鏊等人,忙欠身施禮,劉健、李東陽等人尚沉得住氣,楊芳、王鏊、楊守隨等人見了楊凌氣就不打一處來,一甩袖子氣哼哼地踏進堂去。

  胡周忙將人擺了椅子請諸位大人上坐,舉目望去,人人比他高三級,胡周只得可憐巴巴地一一見禮。楊芳推開衙役送上的熱茶,直視楊凌怒道:「楊大人,王尚書一家被你害得還不夠慘麼?王景隆好好一個舉人,如今削去功名成了囚犯,你為何還是不肯放過他?」

  楊凌扶著劍淡淡地道:「在從何出此言,楊凌今日上堂,是受害人身份,不是以朝中大臣的身份壓迫胡御史斷案。王景隆設計引出楊某府中女眷,想報復傷害楊某,物證是誆騙本人內眷的書信,人證有他買通的一眾盜匪,人證物證俱在,怎麼反成了楊某害人了?大人不要顛倒黑白!」

  劉健見他們爭吵,蹙眉向胡周問道:「胡御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周尷尬地道:「下官剛剛升堂問案,詳情還不甚瞭解,不過……不過那封信和被現場抓到的匪盜確是有的。」

  謝遷和李東陽聽了不禁對視了一眼,楊凌當初沒有對王家死纏爛打,如今更不會愚蠢地趁著皇帝大婚的時候打壓對方,王平的說法十有八九是倒打一耙,可是明知如此,難道能眼睜睜看著幫人之了受難卻袖手旁觀?

  謝遷捻著鬍鬚沉吟片刻道:「我等聽了王府家人求告,一時不知所謂,只因事關故人之子,所以跑來看個究竟,倒不是有意妨礙司法。本官也相信楊大人的為人,不過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君子以厚德載物,同為朝中大臣,楊大人是否可以網開一面呢?」

  楊凌回想起王景隆無比仇恨的眼神,那緊緊咬住他衣衫、吐血不放的瘋狂舉動,心頭不由一寒,硬起心腸道:「諸位大人可知王景隆引出楊某家眷,意欲如何報復?那手段實是人神共憤!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楊某也是官,只回他要傷害的是我的家眷,我便撤了訴告以示君子厚德,若是他想害的是個尋常百姓呢?豈不是因公廢私,因人施法了麼?」

  幾位大人聞言不禁語塞,李東陽遲疑一下,站起身來走到楊凌身邊,微笑道:「楊大人,借一步說話。」

  楊凌對這位李大學士頗有好感,見他態度靄,便隨著他走到一邊。李東陽誠懇地輕聲道:「楊大人,老夫賣個老,叫你一聲賢侄,你與王家的恩恩怨怨,今日且不去談,老夫只從你之方面來想,王景隆生活優渥、不通世故,驟逢大變,難免心懷怨憤,心態失常,所幸他並未給你造成傷害,你放他一馬,對你只有好處、並無壞處。今日諸位大人看在王尚書面上,向你一個晚輩求情。賢倒賣這個面子,以後在朝為官,總是方便一些,皇上大婚,這時候弄些不開心的事,你也知道也不合適呀,況且你若能以德報怨,王尚書必然心懷感激。王景隆不過是一介書生,縱然恨比天高,又有什麼能力害人?他行兇未遂,有這麼多老臣看在王尚書面上為他求情,皇上決不會判他的死罪,你何不順水推舟,與人方便,與已方便?」

  李東陽這番話入情入理,楊凌不禁躊躇起來,李東陽微笑著等他答覆。楊凌猶豫半晌,瞧見堂上一眾老臣都盯著他看,終於下定決心,他深吸一口氣:「李大學士,下官想去王景隆談一談再說!」

  李東陽欣然點頭道:「好!胡大人,就讓楊大人見一見王景隆,讓他們單獨談一談吧。」

  胡周忙道:「是是是,下官司這就安排。」

  楊凌進了班房,只見王景隆坐在椅上,身上隨意綁了幾圈繩索。被兩個衙役按住,一見他進來,王景隆立即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他。

  楊凌擺了擺手道:「你們出去,關上房門,我要和王公子好好談談!」

  兩個衙役應聲退出,輕輕掩上了房門。楊凌走到王景隆對面,拉了把椅子坐下。盯了他半晌,才一個月的功夫,那個風度翩翩、故作斯文的公子哥兒不見了,現在的王景隆兩頰瘦削、臉色鐵青,看來真的受了不少苦。

  楊凌歎了口氣,說道:「王公子,知道你我第一次見面,我是什麼感覺麼?」

  王景隆仍是怨毒地盯著他,不發一言,楊凌自顧說道:「那是很奇妙的感覺,一見了你,我就一廂情願地認定你是朋友,甚至想過……呵呵,奈何令尊大人對楊某似乎成見頗深,似乎王兄也多有誤解,你曾佈局害我,就是那樣我也不恨你,你信麼?我根本就不恨你。」

  王景隆咧開流血的嘴唇冷冷一笑,顯然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楊凌無奈地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說的是實話,我甚至想,過些日子救你出來,送你回金陵去,你為什麼執意與我為分仇呢?」

  王景隆陰森森地笑道:「因為你……你楊凌是國賊!有朝中各部大人保著我,你殺不了我了是不是?所以又來買好,小人!」

  楊凌煩惱道:「我們到底有何仇冤?這不是莫名其妙麼?你不要把所有過錯歸糾在別人身上,我是真地想和你和解,我的追究你今天試圖傷害我家人的事情,送你會泰陵,過些時候,等皇帝大婚後,我再想辦法把你保出來,就是你的功名……如果皇上發一句話,也不是赦不回來的,你能不能不要再執著於這段仇恨?」

  王景隆滿面冷笑道:「能,當然能,我只要一出這個門兒,就會痛哭流涕向各位父執長輩認錯,痛心疾首地悔過,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欽犯,我這次來報仇太過莽撞了,下一次,我會更小心!」

  他在陣陣冷笑聲中惡毒地說道:「我會一直忍,忍到重見天日的一天,你楊大人權柄通天,也不能整天調動人馬保護住你的家人吧?我會不擇手段地想辦法害你,你的女人就算永遠躲在家中不出來,也可能突然被一枝冷箭射穿她的心……」。

  楊凌心中暗暗湧起一陣殺氣,王景隆卻仍不知覺地狂妄地道:「你以後要過得比皇上還要小心,因為你買回來的瓜果蔬菜必須得給人嘗過了才敢動用。等你有了孩子,你還要看緊了他,否則,幾十年後,可能會有一個四肢殘廢的乞丐爬上你的家門乞討,而那就是你位高權重的楊大人的親生骨肉!」

  「又或者,你有了女兒,你猜猜她會有什麼下場?哈哈哈,你怕了?為什麼臉色那麼蒼白,為什麼連身子都在發抖?我是你的階下囚不是麼?你怕我做什麼?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恐懼,讓你一輩子活在恐懼當中!」

  他提高了噪門厲聲喝道:「楊凌,你這個奸賊,你害得我爹去了金陵,你害了我的前程,我堂堂一個舉人,如今變成一個任人凌辱的囚犯!你給我的,我會一千倍、一萬倍地要你償還!」

  他的眼神發著瘋狂的光芒,用夢囈般的聲調道:「我會用任何手段對付你,我要你永遠生活在恐懼當中,我要你……呃……」,他說到這兒突然語噎,曈孔瞬間驚駭地放大了,喉間一縷鮮血沿著發亮的劍刃緩緩地淌了下琰。

  楊凌立起身子,站在王景隆面前低低地道:「王景隆,你以為你嚇到我了?你還不夠資格!你的話只能令我產生殺意!」

  他忍怒氣,帶著譏誚的語調道:「王景隆,你還真是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兒,以前是,現在還是。你不該激怒我,尤其不該拿我最重視的人來恐嚇我,你這個蠢材!」

  王景隆就像被割破了喉嚨的公雞,發出嘶嘶的聲音,但是他的聲帶再也發不出惡毒的詛咒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麼多父執輩好友找上門來為他說情,楊凌竟敢擅用私刑,將他殺了。

  「這樣也好,我是欽兒也不是想殺就殺的,楊凌,我用我的命來報復你!」王景隆漸漸渙散的眼神兒忽然浮上一層病態的喜悅。

  但是他隨即看到楊凌正向他走來,走到他身邊解開了他身上的繩索,然後反手一劍刺在自己臂上,高聲大吼道:「快來人啊,王景隆要殺我!」

  「我還是未能忍啊!君子,可欺之以方。可他……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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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49:58
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忠似奸


  兩名候在班房外的衙役正在閒磨牙,陡聽房中一聲驚呼,不禁駭了一跳,他們慌忙踹開房門一看,只見兩張椅子倒在一邊,那囚犯已掙脫了繩索,將楊大人撲倒在地。

  二人急忙撲過去擰住王景隆胳膊,卻發覺他身子已軟綿綿地毫無力氣,身下的楊凌滿身鮮血,也不知傷在何處,不禁怔在那兒。

  楊凌喘息著道:「快將他拉開,這人……這人瘋了,掙脫了繩索猛撲過來,奪了本官的佩劍,險些將我殺了。」

  二名官差見楊大人不能說話,這才放下心來,忙將王景隆屍身丟在一邊,趕緊地把他扶起來,一邊向外邊喊道:「快來人,囚犯脫困,行剌楊大人啦!」

  大堂上諸位老大人正在焦急等待,楊芳、王鏊幾人對楊凌成見已深,聽了王熙鳳平一面之辭,只道楊凌公報私仇,要利用督建泰陵的機會將王景隆折磨死,這在官場上是常見的事情,自然深信不疑。

  王景隆求告無門,為示活命只能逃獄進京告狀也實在可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生恐楊凌利用權勢壓迫巡城御使將王景隆用刑打死,所以急急趕來,不料到了這裡卻見楊凌人證物證俱在,竟然是王景隆買兇報復,頓時傻了眼。

  幸好李東陽一番入情入理的話打動了楊凌,只要他不追究,以眾人的影響,皇上必不敢再加重王景隆的罪名,也算對故人有個交待了。劉健吃了口茶,猶豫地向李東陽問道:「賓之,你看楊凌肯網開一面麼?」

  李東陽撚鬚笑道:「大人放心,楊凌並非心狠手辣之輩,趕盡殺絕的事他是做不出來。何況三公六部為欽犯求情,就是皇上也要賣幾分薄面,何況楊凌雖是苦主,事實上沒受什麼傷害。」

  王鏊冷「哼」一聲。憤憤地道:「他的面子還真不小,進京不到一年,每個月都要鬧出些事來,說起來帝陵一案,王尚書只是受人蒙蔽,才附議要求嚴懲楊凌,頂多罰優傣半年略施薄片也就是了,如今卻被趕到金陵。王景隆一進糊塗,為了替父解圍告他強買妓妾,按大明律以反坐論處,就算罪加三和等,處以最高刑罰也不過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何況他被削去了功名亦可抵罪。偏偏他倒霉碰到皇上親自聽審,這欽犯當的實在冤枉。如果我們這些老傢伙連這麼一個世侄都救不下來,今兒這事傳出去可是丟盡了臉面。」

  禮部尚書王華打趣道:「大明開國以來,三公六部一齊出面求情的欽犯,不是官身的除了洪武朝的沈萬三,大概也就只有王景隆一人了,難道楊凌的面子比太祖皇帝還大麼?」

  他這麼一說,大家面上神色頓時緩和下來。說得也是,沈萬三多次拂逆君上,洪武皇帝最後還不是賣了臣子們面子,收回聖旨,改賜死為發配麼,如今坐在大堂上的官員哪個品秩不比楊凌高?不過是要他網開一面,免致王景隆於死地,他敢一意孤行?

  戶部尚書韓文掃了眾人一眼,見楊芳、王鏊等人一臉的得志志滿,不禁暗暗搖頭,憑著他們的面子,他倒不信楊凌敢把王景隆怎麼樣,他只是擔心王瓊愛子心切,罔顧王法,果然遣人救王景隆脫逃。王景隆要不是倒霉成了欽犯,以王家勢力,這誣告罪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如今既是欽犯,救他脫困就是無視君主,這罪可就不輕了。

  他想了一想,瞧見胡周也在堂上,又不便說出心中擔心,楊守隨坐在旁邊,瞧見他臉色,知道老友心中所慮,不禁微微一笑,伸出一指在他襟上飛快劃了幾字:「家奴擅主,查無實據。」

  韓文瞧了輕輕「啊」了聲,是了,王瓊在朝中沒有仇家,只消以此理由搪塞,誰會落井下石,對一個七旬老人救子行為窮追不捨,豈不令人不恥麼?

  他向楊守隨微微一笑,正要有所示意,便聽到堂下傳來驚呼囚犯行剌,幾位大人不由霍地站了起來,又驚又疑地望向外邊,只見一個衙差飛快地跑進來道:「啟稟大人,那囚犯掙脫繩索,意圖行刺楊大人。」

  「什麼?楊大人(那人犯)如何了?」胡周也顧不得自己官兒小了,和楊霖抑著問道。李霖問的是王景隆生死,他擔心的卻是楊凌的死活,如果楊凌在他這兒出了事,罷官滾蛋是免不了啦。

  衙差哭喪著臉道:「楊大人受了傷,滿身是血也不知有多重,那囚犯已被楊大人反手刺死了。」

  劉健頓了頓足,領著幾位大人慌忙向堂下臨時囚禁待審犯人的班房跑去,到了班房中,早已聞訊趕來的玉堂春、雪裡梅抱著楊凌正哭得淚人兒一般,幾位大人瞧見楊凌一身是血,也不知是王景隆濺的,還真是嚇了一跳。

  楊凌畢竟是頭一次殺人,雖說聽了王景隆那般惡毒心思,怒不可遏,畢竟心中恐慌,加上自刺一劍也確實痛疼,所以臉色慘白,驚惶的神情倒不似裝地,再看地上躺著的王景隆,那絲惡毒陰險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顯得異常猙獰,情形瞧起來真得如衙役方纔所言。

  李東陽震驚,痛惜、懷疑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趕過來扶住楊凌問道:「楊大人,你傷勢如何?」

  楊凌見他問都不問事情經過,那雙眸子卻緊盯著自己神情,似乎想從中看出端倪,心中也有點發虛,好在他本來就臉色蒼白,誰也看不出問題,楊凌答道:「大人,下官也有心放過他,孰料他恨意太深,竟突然掙脫繩索奪了下官佩劍在我臂上刺了一劍,幸好他體力不支,下官搶回劍來,反將他刺死了。下官……下官倒不礙事。」

  李東陽看不出破綻,失望地站起身子,怔怔良久才歎息一聲,無力地擺手道:「楊大人沒有大礙便好。趕快替楊大人包紮一下,再送醫好好診治。」

  楊凌見這些人個個目光如炬,生怕待得久了言語間露出破綻,忙掙扎著站起來道:「下官已簡單包紮過了,只是失血過多,有些頭暈,實在不克久持。各位大人,如此結局實出下官所料……唉,下官……下官先告退了。」

  劉健等人瞧著他被玉堂春、雪裡梅一左一右扶持著,搖搖晃晃走了出去,過了半晌楊守隨怒吼一聲:「胡扯!這小人分明是不想放過王景隆。居然假意應允,故意殺人,真是陰險!」

  韓文苦笑一聲,用他剛剛劃過的字回道:「暗室之事,查無實據,這事只能成為無頭公案了。」

  在場幾位大人除了王華相信楊凌所言,李東陽有所懷疑外,其他人皆不相信王景隆會脫縛殺官,那不是自尋死路麼?是以滿面憤懣,可是這事兒真的是查無實據,又能無法質問楊凌。

  謝遷苦笑一聲,歎道:「只是……當初我等信誓旦旦會保得王景隆無事,如今實在愧見故人了。」

  劉鍵此時已定下神來。微微搖頭道:「多說無益,唉!等兵馬司驗過屍身,老夫會派人來替他收斂屍體的。賓之,這事實在難以啟齒,麻煩你寫封信,告知王尚書吧。」

  李東陽默默地點了點頭,扭頭對胡周道:「將一眾人犯移交刑部審問,告訴他們,案情進展要隨時呈送給!」如今刑部尚書位置還在懸空,暫由大學士李東陽代理刑部,此案既涉欽犯、又鬧出了人命官司,小小的五城兵馬司自然無權過問了。

  胡周聞言如蒙大赦,趕緊忙不迭地答應了。

  楊凌坐在馬轎內,玉堂春、雪裡梅也不避嫌疑地一左一右偎著坐著。王景隆只圖一時痛快,一番惡毒語言氣得楊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殺氣大起下將他殺了,但自刺這一劍他可不會太深,身上的血主要是王景隆腔中所濺。

  可雖說如此,眼見他臉色蒼白,如今除了血袍,身上仍是一股血腥氣,二女如何不怕?玉堂春眼淚汪汪地道:「老爺,都是婢子不好,婢子擅作主張,連累老爺受傷,婢子願受老爺責罰。」

  楊凌心中猶在想著王景隆那些惡毒語言,聽了忍不住冷笑一聲道:「那個畜生,不思己過,只知歸咎他人,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似地,該殺!」

  「嗯?」玉堂春心思何等奇巧,聽了這話一雙妙目頓時詫然望向他,滿面疑問。楊凌心中一凜,雖說二女不會害他,這個秘密還是永遠不要揭開地好,他緩了口氣,轉圜道:「我好心想放他一馬,他居然刺我一劍,還不該死麼?」

  要裡梅恨恨地道:「老爺說得對,咱家又不欠他王家什麼,一直是他們在找咱家的毛病,伏著他老子做過多年的官兒,朝中人事雄厚,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了,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麼?死了都是活該!」

  楊凌微微一笑,這小妮子比較單純,又愛恨分明,倒是好哄得很。玉堂春見他神色緩和下來,心頭一陣輕鬆。楊凌轉首瞧見,不禁又板起了臉,說道:「你不要得意,捅出這麼大漏子,我不罰你,府上的人還不都翻了天去?就算你誤以為是生」父上門求助,難道這事兒不該讓我知道?」

  玉堂春聽他呵斥,一時自憐身世,不禁眩然欲泣。她是被楊凌贖買回來的,注定是人家的私有財產,無論是為婢為妾,都改變不了這種從屬關係,就算是生身父母也決定不了她任何事。

  如今她瞞著老爺將私蓄財產偷偷拿出來饋贈生父,楊凌只須報官說上一聲,將她拉到公堂亂棍打死了也沒人同情她,她雖篤定楊凌不會這麼對她,聽見楊凌這般正顏面厲色,心中仍是又惶又怕。她捲著衣角作垂著頭不敢看楊凌,只是怯生生地道:「婢子知錯了。老爺要打要殺,婢子都不敢有絲毫怨言。」

  楊凌看她要哭出來的樣子,也不忍逼迫過甚,他扭過頭去道:「知錯就好,回去自己打夫人領家法!」

  雪裡梅才不信楊凌捨得責罰她們,如今聽他說讓玉堂春找幼娘領家法。夫人那麼好的人,待她們又像姐妹一般,怎麼會捨得責罰,老爺這分明是有意放水了。她躲在楊凌背後不禁悄悄吐了吐舌頭,從楊凌背後伸出手去。扯了扯玉堂春衣袖,向她扮個鬼臉。

  楊凌在親軍護衛下回到家中,韓幼娘得了消息緊張的小臉雪白,慌慌張張地拉著他手,又不敢擅自去解他臂上包紮的傷口。只急得跺腳道:「快,快去請文心姐姐來。」玉堂春見夫人模樣,又羞又愧,垂著頭站在一邊不敢作聲。

  高文心這幾日不知在忙些什麼,搬了一大堆的醫書,沒事便在房中翻翻寫寫,韓幼娘見她有事要忙,平素也不叫人去打擾她。這時高文心正在房中翻看古籍,被雪裡梅和一個小丫環拉了手就拉到夫人房中,愣愣地不知出了什麼事。

  這女人一研究起學問來,也和男人一般有些不修邊幅,高文心文雅恬靜。頗像個大家閨秀,加上氣質雍容、個頭兒高挑,身材又比韓幼娘、玉堂春幾人成熟,平時便是穿上婢子衣服那氣質也不像是個服侍人的女子。

  現在被她直接從自己繡房中拉了出來,只穿著家居的襦襖、一條湖水綠的敝口褲,繡發蓬鬆,那種成熟女子模樣兒說不出得動人。尤其體態豐盈,下身修長,穿著柔軟貼身地褲子,身體優美的曲線呈露出來,十分得誘人。

  楊凌不是頭一次見到女人穿褲子,尤其她上身又是短衣,自到了這時代裙裝看多了,乍一瞧來感覺很是親切。高文心被他一看,頓時臉蛋兒一紅,急忙地走到他側邊,探視他身止傷口,不敢直接落在他的目光下。

  那種敝口褲雖說是家居常服,卻是從棉褲發展來的,只可在內宅中穿著,要出門時外邊還是要套羅裙的,她怎好意思被楊凌注視?高文心臉熱熱地替他解開臂上胡亂捆紮的紙,巾,擼起袍袖查看了下傷口,不禁吁了口氣,微笑對韓幼稚娘道:「夫人不用擔心,老爺創口不深,現在血也止了,沒有大礙地,待婢子取些白藥來敷上便是。」

  韓幼娘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對楊凌嗔怒道:「相公帶了那麼多人去,怎麼還傷了自己,早知道幼娘就陪你去了。剛剛兒的可真是嚇死我了。」

  雪裡梅嘴快,憤憤地把王景隆意圖劫走玉姐兒,被捕後又恩將仇報、謀刺老爺的事說了,聽得韓幼娘也憤怒之極。高文心聽了眼珠一轉,瞧向楊凌的眼神兒卻有點怪疑。

  只見高文心遲疑一下,說道:「老爺,這傷口並不礙事,不過……長好後難免要留下較大的疤痕,請老爺移到婢子醫房之中,讓婢子施以刀針可好?老爺放心,婢子敷上麻藥,絕無疼痛的。」

  楊凌不以為然地笑道:「何必這麼費事兒?傷口又能不在臉上,有個傷口……呃……好吧」,他說著一抬頭瞧見高文心眼色,裡邊有幾分了然、幾分狡黠,楊凌可不是真的秀才,一見這種怪異的眼神,立即省到:莫非這劍傷是自刺還是他人刺傷,這時的人就可驗出?是了,角度、力道都有差異,若是對創傷有研究的人,難免會看出端倪,高文心這是要幫我做手腳了。

  韓幼娘聽了又擔心起來,急道:「姐姐相公不是沒有大礙麼?怎麼……怎麼還要施以刀具?」

  楊凌和高文心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楊凌不禁笑道:「幼娘,女神醫的醫術你還信不過麼?我聽說過,這才是高明的醫術,傷口會好得更快些的,你不用擔心,我這不是能走能跑麼?呵呵呵……」

  楊凌笑吟吟地站起身來,說道:「我過去就好。你不要跟來了,免得見了血肉又擔驚受怕。」

  高文心眼中閃過一絲哲學神色。見他當先走出了門去,才微微一笑,對韓幼娘道:「不要擔心,姐姐只須兩盞茶的功夫,保證還你一個好端端的相公便是了。」

  韓幼娘臉兒一紅,假意嗔道:「幼娘當你是親姐姐,你現在也學雪兒她們取笑我,要是有朝一日……哼哼,人家可不喝你敬地茶呢。」

  高文心臉騰地一下紅了,又羞又惱地張了張嘴,可是又不敢把話說絕,她恨恨地跺了跺腳,趕緊逃了出去。

  韓幼娘雖說見丈夫行動自如,也對高文心的醫術十分信得過,還是想跟去打個下手幫幫忙,可是她剛剛邁出兩步,玉堂春已怯怯地扯住她褂子,委委曲曲地道:「夫人,老爺受傷是因為婢子引起,請夫人責罰婢子。」

  韓幼娘啼笑皆非地道:「誰想得到王景隆會掙脫束縛行兇傷人呀?你別跟著添亂了。」

  玉堂春跪了下去,傷心道:「不管怎麼說,這事總是因為婢子引起,再說……再說老爺吩咐小婢找夫人領家法,婢子怎敢不從?」

  韓幼娘趕忙地扶起了她,莫名其妙地道:「這怎麼說的,咱家哪有什麼家法。家法……呃……家法……」。

  ……………………

  第二日,刑部右侍郎魏紳就將審理結果呈報了李東陽,案子審得極為順利,根本不曾動刑,王平便招供受老爺招待留在京城照應公子。見公子在陵上折磨,這才擅作主張,雇了些人去救他出來,如今反害了少主人性命,只求一死。

  那些流盜早有萬一被捕的準備,眾中一辭說是生活無著,流竄四方討個口食兒,受了王平重金誘惑,才幫他盜屍、救人,劫擄他人家眷。

  魏紳調查一番,情況屬實,至於這些流盜身份,說地天南地北哪兒都有,既已取了口供,也沒有千里迢迢派人取證的道理,便將案卷移送李大學士。

  李東陽見案情不曾牽涉王瓊,心中甚喜。漫說這主使人並無實據查到王瓊頭上,就算有甩懷疑,老友落魄金陵,幼兒又遭慘死,他也不會再做出落井下石的事來。

  看看魏紳判得還算公允,按大明律,謀劫囚,造意者絞,從者流一千里,謀綁架未遂,主使者臨十年,從者杖一百、監一年,兩罪並罰,判了王平腰斬,幾個流盜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發配涼州雜木口遞去所充當車伕,俾運軍需。

  李東陽拿起一張票簽來,提筆想了想,在紙簽上寫道:「量刑公允,擬欲許可。然皇上大婚在即,普天同慶,不宜郵包血,擬主犯絞立決、從犯赦杖刑,發配涼州。臣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六月二十七日。」

  兩行筆畫圓勁豐潤,遒麗的小楷寫罷,李東陽提起票簽來吹了吹,在簽上塗了點膠糊,輕輕粘在卷宗一角。

  他蹙著眉毛望了那卷宗半晌,忽地扯過一張紙來,懸筆疾書,在紙上寫下楊凌兩個大學,下邊又寫下善惡、忠奸兩行小字,端詳片刻他提筆一勾,將「惡」字抹去,狼毫筆端懸在那「忠奸」二字上卻遲疑良久,難以著墨。

  他歎息一聲,輕輕擱下筆,悠悠地道:「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貌奸實忠,貌忠實奸,老夫一生閱人多矣,奈何……還是看不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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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有隱私


  明天就是皇帝納娶一後二妃之期,楊家也是張燈結綵,內院是從跨院兒,右邊院內兩間新房中間隔著間儲放會什物的小房子,左右便是玉堂春和雪裡梅準備入住的新房,房中裝扮得喜氣洋洋。

  兩個小妮子的閨房不算大,但是很精巧,裡外兩間房,玉堂春的外堂懸掛的儘是字畫,雪裡梅房中卻是琴瑟琵琶,置放整齊。二人的內室就簡單多了,繡床盈盈滿室緋紅,妝台上邊還插著一叢鮮花,一走進去淡淡幽香撲鼻,再有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往房中一站,果真是溫柔鄉里能消魂。

  兩個人的繡床拾綴得齊齊整整,床榻上一塵不染,連她們自己都不捨得坐上一坐,自然不會讓丫環們動手幫忙,這全是自己花了大半天功夫佈置起來的。

  作為天子使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楊凌歇了一天,就不能再泡病號了,今晚就得趕去皇宮籌備,好在他傷口劍傷不深,痊癒得快,倒不影響行動。

  楊凌在書房內又仔細記了一遍明日需要做的流程,然後來到自己院中。兩個小丫環正在廳中懸掛綵燈,一個站在椅子上,一個在下邊扶著,見了老爺要施禮,楊凌見她們正忙著,忙擺手制止,逕自走進了房去。

  他悄悄走到門口兒正想開門,忽聽房中韓幼娘說道:「我可是越想越覺得不合適呢。相公同時納兩房妾進門兒,這樣好麼?」

  楊凌心中一沉:「壞了,幼娘嘴上不說,心中果然不舒服,可則拋棄自己也有點順水推舟的可恥念頭。就算皇帝賜給一對醜八怪,也是不能拒絕的啊……」

  玉堂春、雪裡梅兩個人生得千嬌百媚,見者生憐,朝夕相對的,要說沒有絲毫感情豈有可能,可是如果韓幼娘明白表示不悅,楊凌是真地不會得隴望蜀,國為這個會惹她不開心.

  但他敢為了幼娘的生死抗拒聖旨,卻沒有勇氣為了這麼件事得罪皇帝,聽見愛妻的聲音,楊凌心中不安,竟然不敢舉步了。

  只聽房中高文心的聲音輕輕笑道:「妹妹到底擔心些什麼呢?都見你吞吞吐吐了說了半天,姐姐還是不明白呢。」

  韓幼娘吃吃艾艾地道:「哎呀,姐姐你怎麼這麼笨呢。我是說……我是說相公一晚要入兩次洞房,我怕他……怕他……怕他吃不消呢……」。

  高文心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房中傳來一陣打鬧聲,然後只聽高文心格格笑著喘息道:「原來……原來妹子是心疼相公了,嘻嘻、哈哈、呵呵」。

  房中聽不到幼娘說話,楊凌卻能想像出她嘟著小嘴兒的嬌俏模樣,心頭不禁一熱,只聽高文心討饒地道:」好好好,我賠罪,我賠罪,我的誥命夫人,不要擔心,咱們姐倆兒就關起門來說點私房話。「

  雖說是位醫生,畢竟自己也早沒出閣的姑娘,高文心說起這些話題臉上也熱辣辣的,她忸怩地道:」妹妹,縱慾傷身只是那些老夫子們勸誡別人不要沉溺女色搬弄出來的話,從醫道上可沒什麼道理。只要不是借助虎狼之藥過度傷害身體,就算……就算每天行一次房也不礙的,如果平時再注意保養,這事兒……反而於身心有宜呢。「

  韓幼娘奇道:「不會麼?可是……可是不是聽說一滴精十滴血,人體之精,旦旦而伐,會枯竭傷身麼?唔……我……我只是看過鄉間一些普通醫生書,姐姐不要笑我。」

  高文心道:「精氣化血,毫無根據,那都是無稽之談。嗯……這麼說吧,你現在不是每天早上習武麼?行房事還沒你練武消耗的體力多呢,哪有那許多玄虛?」

  楊凌聽得暗暗驚奇,這高文心的醫術果然高明,現代醫學用儀器化驗才知道所謂精血不過是無稽之談,純屬古人的臆測,想不到她雖然未必知道那麼清楚,竟也說得八九不離十。

  韓幼娘吁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相公以前身虛體弱,臥床經年,差點兒就……我總擔心他的身體,姐姐醫道通神,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唉,明兒個就要辦喜事了,相公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我又不爭氣,但願兩個妹妹能早日給楊家生下後代。」

  高文心聽了神色一動,說道:「妹妹,老爺如果想要子嗣,恐怕……恐怕有些難了。」

  韓幼娘和房外的楊凌聽得都是一驚,韓幼娘已緊張地抓住高文心的手道:「姐姐何出此言?」

  高文心道:「妹妹別太擔心,你聽我說,我觀老爺氣色,原本就有幾分懷疑,近日翻閱了些古籍,昨日又替老爺號過脈,只覺老爺內裡虛損嚴重,原來還不知就裡,現在才知道原來老爺曾經纏綿病榻,這就難怪了。身體的強健和內損虛耗是兩碼事,你別看老爺現在身體很好,這是不同的,要治好他,須內以藥膳調理,外以針石輔助,如果由我來做,大約半年時光我可將大人治好。」

  「啊!」韓幼娘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姐姐,那如何醫治?」

  事關己身,楊凌也是心跳加速,他倒沒有無後為大、延續香火的念頭,但是卻極想和心愛的幼娘誕生一個愛的結晶,讓她有個生存的目標和生存的勇氣。

  原還以為是因為幼娘年紀尚幼。想不到卻是自己身有隱疾,估計是久病在床,腎虧精虛一類的毛病。一時心軟救了高小姐,這還真是好心有好報,否則兩年後一命歸西,連個子嗣也沒留下,幼娘就算有勇氣活下去,也一定內疚一生了。

  他聽見二人竊竊私語,開始講起一些醫治之法,便悄悄退到門口,候了片片刻大聲對外邊的女婢道:「嗯,好了,燈籠不用掛得那麼多,窗欞上再貼上喜字就行了。」

  〕

  幼娘在房中聽到楊凌聲音,忙打開房門,見楊凌穿得齊整。不禁問道:「相公,你要出去麼?」

  楊凌瞧高文心躲在房內並未出來,便對幼娘笑道:「是。明天一早要去夏大人府上,今夜還有許多事忙,我得現在就趕去宮中,你今晚也早些歇了,明兒早早地你還要趕去皇宮為皇后扶鸞駕呢。」

  韓幼娘一直以為自己難以生孕,心中常自忐忑不安,如今雖然鬆了口氣,可是知道是相公的問題,更怕他知道了自慚難過,所以也沒敢把高文心說地話告訴他。她將楊凌送出門去,眼見相公的馬走遠了,又急急折回院去,趕緊地身高文心討教醫術去了。

  楊凌趕到宮中,只見皇宮內外佈置得也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紫禁城,那種大氣排場自然遠非楊凌家中可比,只是或許是因為殿閣宏大,威風氣概比操辦喜事的氣氛更強了幾分。

  楊凌不知現在正德皇上在哪兒。他先趕到正德慣住的乾清宮東暖閣,意外地發現正德正端坐在龍椅上,谷大用、馬永成隨侍在身後,案前跪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官員,手裡捧了一大堆的折子,楊凌忙上前身正德皇帝見禮。

  正德見了他,神氣兒有點古怪,他坐在那兒扭動了一下身子,笑笑道:「你來得正好,一會陪朕去御花園。王御使,你有話快說,朕還有要事呢。」

  那位王御使聽見楊凌自報姓名,先是怔了怔,這才硬著頭皮道:「是,皇上,御使台七十四位御使彈駭楊……楊凌在宮遍置宮燈、布設焰火,奢華無度,又恐引起宮闈走火。」

  楊凌聽了瞟了那位御使一眼,心中暗笑:「向主謀告從犯,這位御使大人怕是要撞上鐵板了。」

  果然,正德使勁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滿臉不耐煩地道:「民間成親還要圖個喜慶,朕大婚放放焰火怎麼了?不是讓水龍局也進駐皇宮了麼?不礙的,這是朕准了地。你還有什麼事,快點說!」

  那位監察御使連忙道:「是是是,另外有十四位御使彈劾楊凌公報私仇、設計陷殺人犯王景隆,請皇上下旨說查。二十一位御使彈劾南京禮部尚書縱容家奴劫放欽犯,請皇上下旨說查。一百零三位御使彈劾內閣三位大學士、吏、禮、工、戶四部和幾位朝中大臣齊至五城兵馬司干預問案,請皇上下旨詳查。六位給事中彈劾泰陵督造欽差戴義、楊凌等人濫用私刑、虐待囚犯,致使犯人越獄,請皇上下旨詳查……」

  楊凌聽到督察院彈劾內閣,心中就已驚奇不已,混了這麼久,他早明白所謂的言官們,他們在朝為官職微俸低,焉能超然物外自成一體?根本就是內閣的喉舌和宣傳工具,如今三公六部沒有朋黨派系,彼此形同一體,他們的急先鋒會彈劾自己的文官領袖?

  楊凌正覺意外,聽到後邊這些御使言官左一板子、右一棒子,已恍然悟出這是在打迷蹤拳,以進為退為內閣和王瓊保駕。

  正德皇帝聽了果然厭惡地皺起眉頭道:「詳查、詳查、詳查……准他們風聞奏事,帶真地捕風捉影起來了,這案子李大學士已經呈給朕,案由清楚,案犯都已處理了,那有這麼多麻煩?」

  什麼三公六部齊至兵馬司,他們一窩蜂兒地今兒保這個、明兒救那個,比水龍局的人還忙,朕要是連這麼點事都處理,那內閣就留不下人了。不是主犯都已經死了嗎?那就一了百了了,這件事就此告結。不必再提了,你退下吧!」

  那位監察御使唯唯諾諾,低頭躬身退了出去,一出殿門,嘴角便浮起一絲掩飾不住的微笑。正德待他離開,才長吁了口氣,站起身來對楊凌搖頭道:「養著這幫閒人,整天就知道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真被他們煩死了!」」走,咱們去御花園瞧瞧去。劉瑾給朕出了個好主意,明晚放焰火裡再著力士半角團綢絲絛彈上高空,飄飄揚揚地飛下來那才好玩。朕叫人準備了許多彩綢呢,你瞧瞧去。「

  楊凌一聽嚇了一跳。滿天焰火時再彈上空中千百條絲綢,那可真是想不著火都難了,就算沒有引燃宮殿,到時文武百官彈劾,這罪自己也要擔上幾成,況且將珍貴的絲綢撕成條狀只為用來嬉玩,就算是帝王家也不能這麼奢侈啊。

  楊凌忙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萬千絲絛騰空,與焰火碰撞,實在在危險了,不如……不如著人準備些金銀箔紙,剪成碎片團射入空。滿天金銀閃閃,焰火之下如同繁星,既安全又好看,可比絲綢那種東西好看多了。」

  正德聽了喜道:「不錯,這主意好,馬永成,快去告訴他們不要準備絲綢了,改用金銀箔紙。」馬永成掌著內庫,正心疼劉瑾這餿主意又要花銷一大筆銀子呢,一聽楊凌這主意花不了幾個錢,不禁大喜,連忙應了一聲匆匆跑掉了。

  楊凌今日進宮來見了正德,其實心中也有點好奇,不知道這個歷史上的風流天子初識雲雨滋味,而且兩日之間連御八女,會有一種什麼轉變。可是現在見了他,好似和往常也沒什麼區別,還是只對遊玩津津樂道,不禁有點奇怪。

  走著走著,他忽視發現今天正德走跑有些怪異,步子邁得小,兩條腿夾得緊緊的,走起路來一扭一扭地有點像女人,楊凌瞧和好笑,忍不住問道:「皇上大婚在即,身子可有什麼不適嗎?」

  正德聽得臉上一紅,臉色有點不自然地道:「哪有……哪有什麼不適?朕不是好好的嗎?」他嘴上雖這麼說著,腳步卻遲疑了下來,憂心忡忡滿懷心思的模樣。

  過了半晌他忽然對谷大用道:「大用,朕和楊侍讀有話要談,你先去御花園候著朕。」

  待谷大用走遠了,正德停下腳步左右瞧瞧,吞吞吐吐地對楊凌道:「楊侍讀,朕對你信任有加,如今有件事問你,你聽著就是了,可不許對任何人談起。」

  楊凌見他神色鄭重,連忙道:「是,臣遵旨。皇上說的話,臣絕不對任何人談起,不知皇上要說什麼事?」

  正德咳了兩聲,尷尬地道:「朕……朕明日就要大婚啦,這個……這個……這兩日朕也知道了夫妻之禮、人倫大事,呃……這男女之事雖然比不得馬戲雜耍有趣,果然……果然也有些奇妙,只是……」。

  他說到這兒,忽地兩隻眼睛一瞪,紅著臉又道:「朕跟你說地話,都是朕的肺腑之言,朕只對你一人談起,你可萬萬不許說與人聽,否則……否則朕絕不饒你!」

  楊凌莫名其妙,又賭咒發誓地說了半天,正德才紅著臉忸怩地小聲道:「前日晚上敬事房進御四名宮女,朕……朕一開始真得是暢美難言,可是後來……後來實在乏味得很,到了第三個女子朕就覺得無趣之極了,只想快些結束,又怕被人笑話。唉!哪裡還有什麼快樂可言?楊侍讀,你是成過親的人,朕來問你,是不是朕……朕年紀尚幼,所以才這般無能?」

  楊凌差點兒咬了舌頭,吃吃地道:「皇上,進御四女只是因為她們也……也不甚懂男女之事,可以對皇上有個照應,並沒規定皇上一晚全都要臨幸個遍呀,就算……就算是個虎軀壯漢,歇也歇連御四女也吃不消呀,難道……難道敬事房沒有按時喚出她們?」

  一晚上進奉四個美女,楊凌也奇怪是不是敬事房要把皇上搾成人干呢,所以問過禮部鴻臚官,知道只是使四女服侍皇帝,畢竟皇帝喜歡哪個美女,臣子們挑選出來的未必合他心意,四個美女姿色風情各有特點,皇上相中一個,其他地負責在一旁服侍便是。

  如今聽說小皇帝少不更事,估計也是被那些春情勃發的美少女給唿悠了一通,居然咬著牙雨露均沾,一宿開苞四個,感情兩晚上八個美女全都享用了,這份體力精神,還真夠牛的。

  正德聽得瞪大眼睛道:「既然不是,送進宮來幹什麼?敬事房如今是魏彬掌著,他只在外邊候著,根本未曾喚朕呀。便是昨晚……昨晚朕實在痛苦不堪,只得高聲喚他,他才衝進來裹了四個女子抬走,這個可惡的殺才!」

  楊凌聽了哭笑不得,這個不學無術的魏彬身正德討了敬事房總管這樁美差,想必見小皇帝在房內不吭聲兒,還以為他留戀女色,為了討好皇帝才沒有按時將宮女呼出。

  小皇帝雖小,但是男人的自尊心可不小,那幾個俏麗的女官若是只長了一副好模樣,也不會弄到這份優差了,個個嘴兒甜得跟粘了蜜似的,只消花言巧語吹捧迎合幾句,不知就裡的正德小皇帝為了男人的面子還能不鞠躬盡瘁竭盡全力?

  正德懊惱地道:「朕哪知道其中原由,還怕被人取笑了去,昨夜……昨夜只幸了三個女子,朕早上起來都覺得沒臉見人,這個該死的魏彬!」

  他頓了頓,才訕訕地道:「朕那裡……那裡有些紅腫,癢癢地、走路都想蹭一蹭才舒服些,朕又害怕,又不好意思喚太醫診治,這……這不會有事吧?」

  現在正德,哪裡像個皇帝?根本就是一個初諳性事的小青年,忐忑不安地在向過來人討教的模樣。這八位挑選出來的女官,裡裡外外不知被檢查了多和遍,決不可能有什麼隱疾,楊凌一聽就猜到正德初經人事就交合頻繁,所以摩擦過度,包皮水腫了。

  可憐,四個美妙處子玉本橫陣、予取予求,多少人做夢也夢不到的美事,居然成了正德皇帝慘不忍睹的夢魘。楊凌雖覺這事實在暴笑,可是哪敢露出一點笑意,惱羞成怒的正德皇帝見了不抓狂才怪。

  他摸了摸鼻子,吱吱唔唔地道:「呃……皇上寬心,區區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如果皇上不想喚太醫,那就……那就弄點鹽水清洗一下,歇上兩日便好。」

  正德聽了鬆了口氣,喜道:「朕都擔心一天了,快快,咱們馬上回東暖閣,現在朕走路都不得勁兒,哎!謝太傅說得對,紅顏禍水啊!」

  楊凌被正德拉回東暖閣,打發個小太監去御膳房要了點鹽巴,又用金盆盛了清水來,隨即幾個莫名其妙的小太監就被趕出殿去,任誰也不准踏進一步。

  楊凌將鹽巴倒進溫水攪拌了半天,還沒等鹽巴完全化開,正德皇帝就擼起袖子,迫不及待地端起盆來跑進暖閣裡去了。

  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帝王家那層神聖、神秘的面紗一旦戳穿了其實與百姓家又有何異?還不一樣是活生生的人麼?

  「砰」地一聲,殿門關上了。神機營參將、侍衛親軍統領、西廠廠督楊大人將軍站在殿門外,四顧無人、威風八面。他站了會兒,忽地啞然失笑:明晚正德就要大婚了,這兩日飽受摧殘的他,不知洞房花燭夜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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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後二妃


  一大早兒,勳臣功卿、王侯將相就彙集皇宮。各主要宮殿備足了鞭炮、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蠟燭,御路上都鋪了紅氈子。

  中和韶樂設在太和殿前,丹陛大樂高在太和門內。法駕鹵簿陳高在太和殿丹陛及庭院內。迎親儀仗陳設在午門之外,其中有一頂乒皇后禮輿,兩頂皇妃禮輿,三頂禮輿只有中間皇后那頂杏黃緞子帷幔,上面用金線繡著鳳凰。

  「女樂」分設在乾清宮後面和交泰殿前面。夠資格的王公大臣們喜氣洋洋地站在大和殿丹陛上和大和殿庭院中。禮部鴻臚官和楊凌作為正副天使,站在百官最前面,楊凌瞧見右側全是外官女眷,人人身著誥命禮袍,偷偷瞧了幾眼,視線所及卻沒發現幼娘。

  稍頃,正德皇帝駕臨太和殿,文武百官、勳卿誥命頓時山呼海嘯一般齊刷刷拜倒,向皇上「三跪九叩」恭賀大喜。瞧今兒正德的氣色也很好,笑吟吟地登上龍椅,喚起文武百官,新任禮部尚書王華,手捧金冊、金寶,走到大殿正中朗聲宣讀皇帝冊命皇后、皇妃的冊文、寶文,禮部鴻臚官和楊凌接了節、冊、寶,便直趨午門去迎接皇后去了。

  正德皇帝今日仍覺下體稍有不適,不過卻沒有騷癢感覺了,聽了楊凌的話,又去了男孩心事,所以坐在殿上瞧見今日宮中這般熱鬧,心中也十分興奮。

  正德渾然沒有今日他才是新郎官的覺悟,坐在上邊瞧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滿面喜色的老王岳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忙顫巍巍地走到正德面前,躬向說道:「皇上,時辰到了,請皇上起駕赴乾清宮等候皇后娘娘晉見。」

  正德「喔」了一聲,笑嘻嘻地站起身來,正要返回乾清宮,忽地一眼瞧見那群誥命夫人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丹陛上看地清楚,不禁歡喜地指著人群叫道:「幼……楊夫人,快喚楊夫人上前來見朕。」

  那群命婦都是一二品的誥命夫人,滿頭珠翠、大袍霞帔,但那霞帔品秩越高,顏色越素。韓幼娘和另一位三品誥命夫人站在最後面,年紀最輕,衣著又最鮮艷,所以站在上邊真是一目瞭然。

  皇帝忽然駐足指著官眷大呼小叫,頓時驚動了正在互相噓寒問暖的文武百官,眾人詫異地瞧向那群女眷,只見一位身三品誥命服裝的俏麗女子疾步上前,拜於階下,說道:「臣妾楊韓氏參見皇上。」

  朝中這麼年輕的三品誥命屈指可數,又是姓楊的,頓時有幾位大人已猜出她的身份,不管這些文官對楊凌看法如何,但是對這位敢於法場救夫的女子,倒是大多心存好感。

  正德呵呵笑道:「起來起來,朕親口賜下的婚事,若不是見了你,倒險些忘了。王岳,馬上著司禮監頒布旨威伯府,欽賜玉……呃……名字嘛,一會兒你問問楊夫人便是,欽賜此二女為楊凌妻室。今天朕大婚,朕也借你點兒喜氣,二女俱晉封七品誥命。」

  爵祿的頒賞可因功,亦可因聖眷,旁邊縱有人不服也沒法說什麼。倒是王岳瞧見一些大臣面有不豫之色,悄聲道:「皇上,兩個妾室也封誥命,似乎……」

  正德不耐煩地道:「這不是才封了個七品嘛?楊凌馬上就要擔任內輯事廠廠督,你說他的如夫人封不封得隴望蜀七品誥命?」

  正德說完一甩袖子昂然去了,王岳愣在那兒目瞪口呆:什麼?內輯事廠?西廠這才重開幾天吶,怎麼又要開個……內廠「。一時王岳也慌兒,顧不得再追究妾封誥命的事,他趕緊招過一個小黃門,去向楊韓氏詢問兩個妾氏姓名,自己已追著正德去了。

  二人方纔的低言,下邊官員大多沒有聽清,只聽到皇帝欽賜妾室,還賞了誥命封號,心中不禁運又妒又羨,瞧瞧人家這聖眷,自己哪兒能比呀,真是奸佞之臣!

  一眾誥命夫人瞧見皇帝走了,卻大大鬆了口氣,楊家就是來隻貓兒狗兒都封了官也不關她們的事,家裡老頭子本來就寵著那幫小狐狸精,要是皇上今天一高興,來個俱有封賞,有了誥命身份,自己以後豈不是更治不了她們了。

  楊凌和鴻臚官將金冊、金寶放到「龍亭」裡,騎著繫著紅綾紅花的高頭大馬,率領儀仗、鼓樂、迎親官員、太監、宮女、侍衛,出了午門會同皇后儀仗,抬上大批的禮品,一行人馬花花綠綠的綿延數里,天子家事果然氣派非凡。

  京師百姓早將沿途街道擠得水洩不通,還有數百名百姓和小孩子一路隨著,大隊儀仗方到夏大人府前,夏儒滿面紅光地率領一門老少迎了出來,鴻臚官下馬高聲宣了聖詔,然後笑吟吟扶起當今國丈,府門前頓時鞭炮齊鳴,鼓樂喧天。

  大漢將軍抬著皇后鳳輦,將禮輿、龍亭抬入了前院,再由太監、宮女抬到後院「繡樓」前,欽天監監正莫道維一溜兒小跑地跟著指手劃腳地叫太監將轎子按吉利方位停好。

  自有太監首領率著宮女捧著皇后禮服、鳳冠霞帔進去侍候皇后更衣。夏儒眼見女兒魚躍龍門,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笑得一張老臉就像綻開的菊花,拉著鴻臚官和楊凌的手沒口子地道謝。

  不一會兒,皇后娘娘穿好鳳冠霞帔,在四名宮女地陪同下步履姍姍走出繡樓,跪受金冊、金寶。皇后頭戴鳳冠,是不用大紅披頭的,陪同前來的官員們都踮起腳尖想看看這位皇后娘娘的模樣。

  只見這位皇后十五六歲年紀,五官倒是端正秀麗,鳳冠珠簾遮遮掩掩地更增幾分韻味。只是她皮膚雖白膩如玉,臉蛋上卻有兩塊明顯的頰紅,顯得十分可笑。珠冠下垂著兩綹鬢髮,那雙眼睛睫毛兒翹翹的,乍一瞧就像個沒有活氣兒的假人兒。

  楊凌瞧了大失所望,這個女孩怎麼看怎麼挑不出毛病,可是卻缺少那種吸引人的個性,尤其是那種文文靜靜的氣質,正德皇上會喜歡麼?

  他可不知這位皇后的打扮可不知請教過多少高人,昨兒晚上這位又是洗了足足一夜,燒火的丫頭都快把腰累折了。

  皇后娘娘那胴體上,先用綠豆粉、香粉和成面搓,再用蜂蜜、花瓣搗成漿糊洗。最後塗了一層羊脂和素馨香,臉上又撲香粉,畫眼線,塗眼影,描青眉,抹紅唇,就算是韓幼娘那小妮子被這麼一通裝扮,看起來也一定像個瓷娃娃,他能不能認出來都不好說。

  楊凌不敢多看。待鴻臚官宣過聖旨。忙遞過金冊玉寶,迎親天使恭迎皇后升輿啟駕。大隊人馬出了夏府回到皇宮午門,經太和門直到乾清門,由六位誥命夫人迎上來接迎皇后鸞駕。楊凌此時才看到幼娘,只見幼娘穿著金絲孔雀的大紅誥命服裝,麗質盈盈、嬌俏已極,看得楊凌眼前一亮。

  韓幼娘瞧見相公欣賞的眼神兒,心裡美滋滋的。她可不想丟了相公臉面,這次進宮的裝扮可是高文心、玉兒、雪兒精心幫助她打扮的。她抿著嘴兒一笑,正想再向相公遞個眼神,忽瞧見那些誥命老婆婆都目不斜視、滿臉嚴肅,不禁偷偷吐了吐舌頭,忙有樣學樣地昴起小胸脯兒,邁一步搖三樣,隨著鳳輦搖向坤寧宮,看得楊凌為之失笑。

  真正的大典這才開始。楊凌和禮部、內務府一眾官員跟在皇上屁股後面,去坤寧宮拜堂成親,去太廟祭拜列祖列宗,去太皇太后、皇太后寢宮謁見兩位長輩,再去午門接進兩位皇妃,四更天開始忙碌,忙到日上三竿累得腰酸背疼。

  正德也快累瘋了,剛辦喜事時的高興勁兒一掃而空,瞧著三個瓷娃娃似的毫無生氣的老婆,正德更是全無興致。好不容易捱到皇后率兩位皇妃在乾清宮行了拜見夫君之禮,正德迫不及待地宣佈大婚禮成,著后妃再去後宮見過皇室宗親,自己趕緊地逃到太和殿來,賜宴款待文武百官和來賀的勳臣功卿。

  楊凌餓得兩眼發花,可是百官入座,他這位司儀官還得立在殿角忙衣忙後,指揮就座、上菜,楊凌實在忍不住了,忙碌中跑到一張桌前,抓起一張壓著花紋不知有何喻義的喜餅,捲上幾塊肉片,站回殿角偷偷吃起東西來。

  楊凌一邊墊著肚子,一邊四下打量,忽地瞧見大殿另一角單獨置有一桌酒筵,桌前坐著那位年輕的張天師,側翼只有那個漂亮小道童陪坐,那小道童坐在側翼愉對著自己方向,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偷吃東西。

  楊凌腮幫子一動一動地,那模樣著實有點尷尬,他不禁有點發窘地,瞪了那小道童一眼。那小道童卻不畏懼,一雙秀氣的眉毛一挑,挑釁地回瞪他一眼,然後挾起一箸菜得意洋洋地送進小嘴。

  楊凌瞧他一副小孩模樣,不禁為之失笑,他扭過了頭不再理那小道僮,趁人不備又趕緊咬了口肉餅。

  張符寶無意間瞧見他站在對面,雖說受了兄長斥責,她不敢再胡亂賣弄道術以免惹禍上身,可是對這個面相古怪,似乎有奪舍嫌疑的將軍十分感興趣,此時見了他笑意,張符寶還道他是不屑理會自己,不禁氣鼓鼓地又瞪了他一眼。

  這時成國公已笑呵呵地走過來,喚起外孫去給皇上敬酒,張符寶也站起身來,隨在哥哥身後一起走向御前。成國公正和正德說著話兒,一個翠衫宮女急匆匆地走上殿來,跑到御案前邊跪了下來。

  大殿中有皇上在,雖說文武百官濟濟一堂,這酒吃得卻十分清靜。忽然跑進一個宮女來直趨御前,殿下頓時靜了一靜,不少人瞧向皇帝那邊。

  只見那宮女說了幾句什麼,正德皇帝眉頭皺了一皺,摞下筷子向楊凌招了招手,楊凌不知何事連忙走了過去。他到了跟前,正德卻不急著跟他說話,仍然轉過頭笑嘻嘻地和張天師說著話,聽內容又是仙又是佛的,楊凌只好候在一邊。

  張符寶見他站在自己旁邊,不禁翻了翻眼睛,悄聲道:「堂堂大將軍偷吃東西,真不知羞。」

  他的聲音脆脆的,但這年紀嗓音稚嫩實屬正常,還有些分不出男女音,楊凌也未往心裡去,他微微一笑道:「本官是凡夫俗子,可比不得小神仙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張符寶聽得臉兒一紅,她這小神仙豈只食人間煙火,那是肉也吃了,酒也喝了,這可惡的傢伙不是在諷刺自己麼?她嘴角一歪,反唇相譏道:「大將軍當得好可憐,還不如我這小道童逍遙自在,小心被皇帝看見你偷吃東西,打你板子。」

  楊凌哼了一聲道:「小傢伙,你去對皇上胡言亂語試試,看看皇帝是信我還是信你,十有八九挨板子的是你。」

  張符寶秀眉一擰,懊惱地道:「你才比我大幾歲呀?不許叫我小傢伙。」

  楊凌見成國公和皇上說完了話,正要拉著張天師離開,這小道僮兒說話又很有趣,不禁起了捉弄之心,他匆匆笑道:「你跟著張天師走天下,總該有些道行吧?我現在要送你件禮物,你猜猜是什麼?」

  張符寶愕然道:「什……什麼?你要送我禮物?」

  楊凌一伸手道:「給你,拿著。」

  有他大袖擋著,別人看起來不過是袍袖揚了一下,也看不到遞出東西,張符寶滿心好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與他大袖下的手指一碰,便覺被塞進一個軟軟的東西。楊凌已微笑著跨前一步,迎上正德皇上,躬身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正德皇帝無奈地道:「朕也不知道皇妹又在鬧什麼,聽說是要幫寧清公主拿賊,說你上次辦差穩重,向朕要你,唉……皇妹的性子朕也受不了,就委曲你去跑一趟吧。」

  楊凌聽到拿賊,忽地想起自己給永福永淳出過的主意,不禁心中暗道:「難道她們選在今日發動了?這兩個丫頭片子還真會挑時候,皇上大婚,她們添什麼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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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後宮拿賊


  楊凌不敢怠慢,連忙應道:「是臣馬上便去。」說著施了一禮,匆匆走出殿去。馬永成站在正德皇帝身後,兩隻眼睛滴溜亂轉,瞧他離開顯得神色甚是著急。

  眼見楊凌已消失在宮門外,馬永成實在忍不住了,急忙對正德道:「皇上,奴才掌著內務府採辦,要是內宮中有奴婢鼠竊行盜,那物什兒奴才一眼就認得,不如奴才也去瞧瞧吧。」

  正德「嗯」了一聲,也未太往心裡去,只揮了揮手,馬永成忙匆匆跟了出去。谷大用站在正德身後,瞧見他驚慌模樣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內務府採辦總管這樁肥的流油的差使,誰不垂涎三尺?當初谷大用對這位子也眼紅得很,只是馬永成原本就在內務府任採辦的差事,才近水樓台捷足先登了。

  自從他掌了這差使以後,和西廠廠公苗逵走得很近,一攀上這高枝對谷大用幾人也不太放在眼裡了,谷大用嘴上不說,心中早存了芥蒂,情知今日這事與他有關,不免有點幸災樂禍。

  張符寶不知道楊凌送給她什麼東西,捏捏手感有點古怪,她匆匆回到坐位,心癢難搔地舉起一看,袖子落下,手中居然是一張捲了肉片的大餅,上邊還牙印宛然,張符寶不禁哭笑不得。

  張天師見了蹙起眉頭,擺出兄長的模樣老氣橫秋地道:「多大了你?餓死鬼投胎呀?一個大姑娘家去見皇上還捨不得把餅放下,龍虎山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我……」,張符寶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凌隨著那宮女兒一出宮門,就見永福公主帶著個小侍女正俏立在廊柱下,瞧見楊凌出來,不禁喜出望外地迎上前來。剛剛走出幾步,她省起自己身份,出於矜持,只好又停了下來,可是眉宇間的焦急之色卻絲毫不減。

  今天皇上大婚,永福公主也換了身彩繡宮裝,大袖紅袍繡著艷麗的牡丹花,裙帶飄飄帶著幾分雍容華貴,整個人也像花中牡丹一般國色天香。楊凌趕忙上前見禮道:「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可是後宮……後宮……」

  永福公主擺了擺手,對隨過來的兩個侍女道:「頭前走著,楊將軍,咱們邊走邊說。」

  一和兩個小宮女拉開了距離,永福公主立即滿面惶急地道:「楊將軍,本公主沒人可以商量,只好籍故把你叫來,現在這件醜事後宮皇族至親都已知道了,你說怎麼辦才好?」

  楊凌愕然道:「出了什麼丑……大事?」

  楊凌心道:「難道什麼後宮偷竊都是誆皇帝的?她有什麼醜事了?這麼端莊秀麗的小姑娘,總不會偷人吧?」楊凌打量了永福公主稚純的臉龐一眼,馬上打消了這種齷齪的念頭。

  永福公主頓足道:「皇嫂帶了兩位皇妃拜訪後宮,諸位出嫁的公主也去慈寧宮道賀。寧清皇姑鼗先皇賞給她的一雙『蟠龍翠玉』手鐲轉贈給了皇后娘娘。」

  楊凌呆呆地插嘴道:「怎麼?是不是先皇賜的東西不可以轉贈?」

  永福公主翻翻眼睛。氣道:「若是不能轉贈,皇姑怎敢逾矩?而是……而是那雙蟠龍手鐲是假的,奉安公證甚識珠寶,竟辨出了真假,她與寧清姑姑一向不和,於是當眾說了出來,害得寧清姑姑尋死覓活,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楊凌訕訕地道:「寧清公主既不捨得送人,便不該用假貨騙人啊,如今被人識破。左右是丟了臉面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永福公主頓了頓足,說道:「姑姑丟了臉面,哪還有臉活下去?太皇太后也不輕饒了她啊,那玉鐲並非她有意欺騙皇后,實在是因為真貨被皇妹秀亭給掉了包啊。」

  要不是永福心急之下說順了嘴,楊凌恐怕一輩子也不知道永淳公主的芳名,這時聽說那小妮子居然偷換寧清公主的珠寶,不禁吃驚地道:「掉包?啊!可是因為我當初說的……」

  永福公主瞟了他一眼道:「是呀,姑姑府上女官太肆無忌憚了,可是闔府上下盡被她收買,全幫著她誆騙太皇太后。皇妹想……既然要栽贓給她,尋個由頭把她趕走,便……便偷偷換了她的寶鐲,誰會想到皇姑會把寶鐲贈送給皇后啊。」

  楊凌聽了也是又氣又急。說道:「永淳公主怎麼……怎麼這般胡鬧!隨意塞些微值錢的物件兒也就是了,怎麼價值連城的寶物也偷出來當賊髒了。」

  永福公主幽怨地道:「哪有那麼容易,我們這些女子說是天皇貴冑,有時還不如一個家奴呢,那個女官侍奉太皇太后近三十年,比寧清姑姑還要得寵。」

  就是這先皇賜的寶貝說是她偷了去,也不過打頓鞭子貶入綄衣局當差,你說尋常的東西整治得了她麼?姑姑不知真相,哭得要死要活,認定是府上有人偷了她的寶物,叫太皇太后徹查公主府,還她清白呢。

  楊凌思索一番道:「既然如此,與其等著太皇太后發作,不如先發制人,本來不就是要整治那個刁奴麼?雖說計劃有些出入,如今也只好順水推舟了。」

  永福公主訕訕地道:「可是……可是那寶鐲我們還沒有機會放到女管家房中啊,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楊凌急問道:「那鐲子在哪兒?快交給我。」

  永福公主俏臉一紅,忸怩地道:「在……在我身上」。她不好意思當著男人的面探手入懷取東西,瞧見前邊出現一片假山樓閣,永福公主急忙上前幾步,躲到假山籐蘿後匆匆取出那對玉鐲。

  這對玉鐲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永福公主怕碰壞了,用錦帕包得好好地藏在懷裡,她掏出小包裹跑出來遞給楊凌。楊凌看也沒看便揣入懷中。

  永福公主張了張嘴,又咬著唇不吱聲了。那錦帕是她隨身之物,上邊還繡闃她的芳名,怎好被人揣走,她遲疑著正不知怎麼開口要回來,遠處馬永成的聲音喊道:「楊大人,楊大人,等等咱家……」

  永福公主一聽,顧不得再要東西,急忙說道:「楊將軍,小心那馬永成,他掌著內務府。和那女官關係非淺呢。我……我先走了……」

  楊凌停住腳步,見馬永成提著袍子正氣急敗壞地追過來。老遠地瞧見楊凌,馬永成不禁鬆了口氣,忙追上來笑道:「楊大人,皇上讓咱家陪大人一起去查個明白呢。」

  楊凌剛聽永福公主提點過,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甚好,有你出面可就名正言順了,要不然本官總是過問後宮中事。還真得不太合適呢。」

  馬永成一張長臉擠出點笑模樣道:「歷來這後宮中事,若有了什麼案子不便由娘娘出面,都是內務府和皇親國戚出面查問,楊大人應了這差使,那是皇上無比地寵信吶。」

  他翻起眼皮子瞟了楊凌一眼,見他並無受寵若驚的神色,一時猜不透他心思,只好旁敲側擊道:「楊大人可能還不知道。其實這宮裡,家大業大的,有時候丟點東西尋常得很,大家也就是睜隻眼閉只眼。要說寧清公主府上的管家,咱愛還挺熟的吶。她管教府中上下奴婢十分用心,按說不該有人敢犯了規矩。唉!當奴才的不容易呀,有時候呢,就得給人背黑鍋,楊大人,咱們得體恤她們吶。」

  那位女官外表和善,內裡卻尖酸刻薄,楊凌對她極為生厭,聽了馬永成這番話,他的心中更加鎮定。瞧這模樣,那位女官怕是真沒少偷東西,只是還不敢觸及這些登記在冊的國寶罷了。這一趟要是能從她房中搜出公主的物件兒,趁亂把這東西放進去,有真的假的,誰還會懷疑是有人栽贓?

  楊凌心中大定,微笑道:「本官奉旨辦差,哪敢隨便冤枉好人哪,咱們去了隨便查查,只要能應付得了差事,不讓皇上責問也就是了,公公儘管放心。」

  馬永成聽了放下心來,在他想來,無論如何,自己這個內務府採辦總管、皇帝跟前的近侍紅人,也比一個深居內宮、對楊凌仕途毫無助益的已婚公主要有份量,楊凌不可能不賣他這個面子。

  慈寧宮中,寧清公主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就是不肯起來。她好心想將心愛的寶物送給新皇后,不料卻出了這麼大個丑,面子上如何拉得下來。她平素多受那女官刁難,這時東西被人掉了包,她立即便想到可能是被那女官竊走,因此執意要太皇太后徹查公主府,還她個清白。

  晉獻給皇后的東西竟是西貝貨,當著那麼多皇族至親被人揭穿開來,太皇太后也氣得臉色鐵青,聽到近侍來報,說皇上派了內務府採辦總管和親軍侍衛統領來查辦此案,太皇太后不禁鬆了口氣。

  那位女官房中真有不少公主府的值錢物件兒,可是那雙鐲子她確實沒敢動過,她還以為是手下的侍女們哪個膽大,竟敢背了她將鐲子偷去,正發了狠地想回去後嚴刑拷打,將上房的丫頭都拷問個遍,一聽皇上派人來徹查,如果搜出自己房中的東西,豈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頓時嚇得臉色蒼白。〕

  太皇太后原本壓根不信侍候自己多年的貼心侍女會是欺主犯上、盜竊府上寶物的惡奴,可是瞧她心虛模樣,太皇太后又不禁起了疑心。

  那位新皇后剛剛進宮就收了件假禮物,心中也十分尷尬,只盼皇上派來的人查出山確是有人偷盜了寶物。畢竟偷了東西還好說,如果確是皇姑用假貨誑她,她面上也不好看。慈寧宮中一時靜了下來,人人各懷心思,等著十王府傳來消息。

  楊凌和馬永成到了寧清公主府,將府中太監侍婢全都趕到院中,逐屋進行搜查。普通太監宮女的房中還真沒幾件值錢的東西,可那女官房中好東西就多了,楊凌不認得哪些是女官自己的,便把看起來值錢的東西都翻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馬永成眼看著他把一些藏在隱秘處的值錢手飾、這什都找了出來,那臉不禁越拉越長,終於忍不住怒氣,陰鬱地道:「楊大人,這女官房中並無玉鐲,找出這些雜物作什麼?皇上叫咱們來查鐲子,還是不要橫生枝節了吧?」

  楊凌瞧了他一眼,微笑道:「既然覺得可疑,總該查問一下,否則我們虛應其事,若是皇上問起,如何對答呢?哦……對了,也就女官房中搜出這麼點東西,本官又不認得,你看是不是把那些宮女太監叫進來認認,看看這睦東西是不是公主府的。」

  馬永成聽了暗喜,剛剛還擔心楊凌不肯循私,感情他是太過小心。他想賣我面子,又怕擔上責任,如今若是公主府的人都招認這些東西是女官個人物品,他又不認得,那將來就算有具什麼差遲,也和他全無干係了。

  馬永成想到這裡不禁展顏一笑道:「是是是,是該叫人來認上一認,楊大人儘管放心」,他興沖沖地走出門去,喚過管束太監先低低囑咐了一番。

  自他當了後宮採辦總管,六宮二十四局這些小總管、小太監全都仰他鼻息,自然對他唯命是從。馬永成囑咐完了,領著那群太監宮女走進房來,那管事太監隨便看了眼桌上東西,便點頭哈腰地搶先道:「回稟大人、公公,這些東西公主府中冊上並無記載,不是府上的東西。」

  他這一開口,哪個還敢說是,眾宮女太監都連連搖頭,說不認得。馬永成得意地望了楊凌一眼,楊凌笑了笑道:「嗯,不是就好,本官和馬公公也是奉旨辦事,不辦得仔細了可免不了受到皇上責罵!」

  他說著隨意舉起一隻青花瓷甕把玩著道:「這是成化年間的吧?楞中刀瓷器呢,嗯,我瞧瞧是不是?」

  他翻過青花瓷甕來看底部印記,不料那甕口一向下,倏地從甕中掉下兩隻玉鐲,虧得桌上全是搜出來的東西,那落處放著四匹南京絲織提花錦鍛,兩隻鐲子落在綢緞上彈了幾下,不曾摔碎。

  楊凌放下青花瓷甕,拿起鐲子看了兩眼,睨了滿屋子呆若木雞的人一眼,微笑道:「這兩隻鐲子,本官也不認得,你們是,是不是公主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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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八章 殺機已現


  「我冤枉啊,馬公公,奴婢真地不曾偷過公主的玉鐲,這是有人害我啊,馬公公!」

  慈寧宮外,那名姿容俏麗的女官趴在長凳上,四個小太監按著她手腳,兩個小太監一左一右掄著板子,劈啪作響地打在她豐滿的臀部上。

  馬永成鐵青著臉,嘴唇兒抿成了一條線。他既惱恨楊凌拂了他面子,又惱恨這女官膽大包天竟去偷竊先皇賜下的寶物。

  本來宮中偷竊東西,最嚴重也就是打板子,然後送去鑄苦役。可是今天皇后進宮,鬧同這樁事來丟盡了皇家顏面,太皇太后震怒之下也顧不得心疼這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婢,下懿旨要谷大用喚來小太監將她活活打死。

  馬永成一邊執刑,一邊想著怎麼救她,思來想去只有太皇太后一時心軟,赦了她死罪才行。可是他們做奴才的,得寵時固然怎麼都好,失寵時還不是主子一句話就定下生死,他也沒有辦法去向太皇太后求情,只是硬著頭皮在這苦捱,指望太皇太后回心轉意,或者裡邊哪位娘娘、公主肯出面為她求個情兒。

  女官已被打得皮開肉綻,見馬永成杵在那兒不吱聲兒,她哪知道馬永成這番心思,還道他是要殺人滅口,不禁哭罵道:「馬永成,你真要活活打死我麼?你見死不救,我要向太皇太后告發你,我孝敬你的……」。

  馬永成聽到這裡忽地搶前一步,一把搶過小太監手中板子,掄圓了「呼」地一聲拍在女官耳門上,打得她腦袋一顫,耳門中緩緩溢出一灘紫黑的鮮血,那女官二目圓睜,死死地盯著馬永成,身子一陣急劇地哆嗦,慢慢癱軟在了長凳上再無聲息。

  馬永成雙眼泛著凶光,把板子遞回給那小太監,冷冷地道:「還傻站著幹什麼,快去回稟太皇太后,那偷竊寶物的賤婢受刑不過死了,請太皇太后慈悲,准予安葬。」

  楊凌瞧見馬永成滿臉猙獰,那種酷厲之色與平素那種低眉順眼的溫和模樣判若兩人,心頭不禁泛起一層寒意。馬永成鐵青著臉瞧了楊凌一眼,強壓心中濃濃的恨意道:「楊大人,這賤婢害得公主和皇后娘娘都拂了臉面,活該受此懲戒,如今差使辦完了,咱們回去復旨吧。」

  雖說這女官刁鑽陰損,卻罪不致死,如今可說都是他的餿主意害了人,楊凌心中不安,不忍再看那瞪著雙眼直勾勾地死不瞑目的女屍,不禁默默地隨在馬永成身後走出了後宮。

  正德聽說打死個偷盜的女官,倒是全不在意。他吃過了酒,加上連續兩夜不曾睡好,實在有些倦了,說了會話,就睡著了過去。

  今日之事也是陰差陽錯,楊凌本欲整治那女官一番,讓這惡奴受個報應,誰料偏偏在今日被人發現,主意是他出的,為了救下公主,憑白害死了一人,雖說這人不是什麼好人,他心中也有些不安。這時見馬永成站在正德榻旁,臉色陰沉沉地,雖不敢向自己發洩,但是顯然極為怨毒,他也沒有法子緩解彼此的關係,只好輕歎一聲,默默地走了出去。

  谷大用悄悄跟出來,見他一個人悶坐,便湊過來坐在他身旁明知故問地道:「楊大人,今日皇上賜了大人兩房美妾,如此恩寵不知羨煞朝中多少大臣,大人何以還悶悶不樂呢?」

  楊凌歎息一聲。將方纔的事撿能說的說了一遍。谷大用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不以為然地道:「死了個奴婢算什麼?後宮裡脾氣不好的妃子,為了點小過毒打侍婢致死的事多得是呢。這些勢利婢子仗著祖制欺主犯上,把那些金枝玉葉欺壓得不敢吱聲兒,咱家也是常聽說過的,今日的事不知多少公主暗中拍手叫好呢,楊大人何必自責?」

  楊凌苦笑一聲,自不好說出是自己授意兩位公主整治那女官,那女官欺主是真、盜竊是真,但卻並沒膽量盜竊御賜的寶物。

  谷大用見他不吭聲,向內殿望了一眼壓低嗓音道:「不過……今兒這事兒大人是該小心在意的,咱家看馬公公臉色十分不悅呢。」

  楊凌點頭道:「本官知那女官和馬公公交情甚好,今日之事確是得罪了他了。」

  谷大用正色道:「何止得罪?楊大人啊,馬公公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何況大人今日重重地拂了他的面子,他還不恨極了你?只是大人聖眷正隆,又即將出任內廠廠督,他又理虧在先,不敢得罪你罷了。」

  楊凌猶疑地道:「雖說那女官與他有些關係,但他總不至於……總不至於因為這件事便對我耿耿於懷吧?」

  谷大用道:「這對他可不是小事啊,楊大人。他今日庇護不下這個女官,明日別人如何相信他能庇護第二個?他剛剛擔任內宮總管,如何對人立威?宮中的奴才勢利得很呢,六宮二十局的人全在看著,馬公公剛剛上位,他收了人家好處,卻不能護得人家周全,今後誰還孝敬買好他?」

  「咱家昔日跟著李廣李公公在東廠混口食,這官場的事可看得明白。有時兩幫人打得天翻地覆,吵得天下皆知,但是雙方吵吵鬧鬧一番,最後總是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因其中並無一個利字。可是有時一件小事,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你死我活地引線禍根,只因利益攸關罷了。」

  「你拂他面子事小,可是斷了他財路,你說他惱你不惱?他權勢地位不及大人,就算恨你入骨也不用怕,可是大人馬上就要執掌內廠,到時接收稅監,與東廠爭利,你說司禮監和東廠的公公們會如何?楊大人,你與人為善,可是卻不要把別人都看成善良之輩,你無害人之心,人家卻有害你之意啊!」

  楊凌驚疑不定地望著谷大用,谷大用見他聽過了自己的話,正想再進幾言,忽地外邊一個大太監走了進來,問道:「皇上呢?」

  谷大用一見是東廠范公公,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道:「范公公,皇上多飲了幾杯,正在歇息呢?」

  范亭哦了一聲,轉身要走,忽地瞧見楊凌,不由站住了身子,嘴角帶著冷笑道:「楊大人,咱家今日聽說皇上要開設內輯事廠,督察兩廠一衛,接收稅監職權,這內廠廠督便是閣下你了,嘖嘖嘖,好手段呀好手段,直是後生可畏,嘿!怎麼說來著?對了,這叫引狼入室!」

  楊凌知道老王岳並不貪權,反而是他手下兩員大將,東廠范亭、西廠苗逵,各自懷有野心,范亭和張繡當初將他弄進宮來,只為在未來皇帝身邊有個得寵的自己人,哪料到寵來寵去,反成了他們的心腹大患,也難怪他心生憤怒。

  楊凌示弱退讓道:「范公公,下官也是趕鴨子上架,被迫應了這差使。其實有兩廠一衛在,哪用得著再開內廠,下官既沒人又沒錢,不過是小打小鬧,沒準兒哪天皇上瞧著不順眼了就給撇了,公公何必芥懷?」

  東廠實力太過雄厚,苗逵掌著西廠和御馬監,職權負責督察東廠,都不敢輕掠其鋒,屢屢在東廠手裡吃癟,楊凌可不想得罪這麼個強有力的人物。

  不料他這話卻正觸到范亭痛處,范亭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楊大人可比苗逵出息多啦,這一上任就搶了稅監的職權,每年經你手的銀子能堆成山,還說沒錢?不過那些外放的稅監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楊大人想讓他們服服貼貼,可得多用點兒心思了。」

  范亭說罷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谷大用輕聲道:「楊大人,如何?這就是一個利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朝廷就是名利物,就是一個江湖,在這個江湖中混,一個不小心就是利刃加頸。范公公已對你起了忌憚之意,你說是想避讓,為了根除後患他也不會再給你機會翻身。」

  「開設內廠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便如騎虎背,這內廠是建也得建,不建也得建,要建還得速建,大人不趕快擁有與他抗衡的力量,難道要等著他一步步地來收拾你嗎?」

  楊凌想起馬永成那猙獰凶狠的眼神,想起范亭不懷好意地冷笑,想起外臣視他如奸佞,內宦如今又對他起了殺意,不禁一陣毛骨悚然:如今真得是危機四伏,步步殺機了,我該怎麼辦?

  谷大用猶在喋喋不休:「楊大人,大用昔年在東廠做過差事,大人姐建內廠,如果有用得著咱家的地方儘管開口,谷大用雖不敢說才堪大用,卻是真心想為大人出謀畫策、效犬馬之勞!」

  楊凌的心神卻早已飛了開卻,根本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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