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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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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51:14
初登大寶 第一百一十九章 議建內廠


  玉堂春和雪裡梅一早起來就坐立不安,因為今日楊凌便該回來了。昨日雖是二人奉旨成婚的喜日子,可是只有夫人後半晌兒趕了回來,老爺還要在宮中陪著天子放焰火。令她們驚喜萬分的是,宮裡傳旨賜婚,竟然封了她們七品誥命,歡喜得兩人一夜沒有睡好。

  今天自己的郎君就要回來了,想起晚上將要經歷的事情,在蒔花館時常聽那些紅倌人說過的風流事兒不禁常常徘徊心頭,兩個小妮子春心驛動、坐立不安,時不時地便對鏡梳妝打扮一番,生怕有什麼差遲讓老爺瞧了心中不喜。

  兩人患得患失的還要強自壓抑,擔心被人瞧出端倪,卻不知那神魂顛倒的模樣落在平素混熟了的那群丫頭眼底,惹得她們暗笑不已。

  此時,一個小丫環坐在玉堂春房中,正笑不可抑地告訴她剛剛聽來的消息:當今天子昨夜大婚,放完了焰火突然宣佈要做世之明君,準備徹夜在乾清宮中批閱這幾天攢下來的奏折,就是不肯入洞房,害得內閣大學士們一個個愁眉苦臉,鬍子都快拔光了。

  玉堂春聽得好笑,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當今皇上十六歲,也不小啊,怎麼……怎麼洞房夜卻要跑去批奏折,那……那他後來是批了奏折,還是入了洞房?」

  小丫環掩嘴兒笑道:「本來呢,那些大臣是你也求,我也勸,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就差把皇上給綁起來送進洞房了,可是皇上就是不挪窩兒,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來相勸,皇上還是不聽。可是咱家老爺不知對皇上說了幾句甚麼,皇上就高高興興扔下奏折入洞房了。」

  「夫人,你知道麼?現在這個笑話都傳遍京城了,許多人都在猜測老爺對皇上說了什麼話,居然可以哄得天子入洞房。哼哼,偏偏就是沒有一個知道皇上為什麼不入洞房,又為了什麼入洞房。」她自己說著也覺繞嘴,忍不住格格地笑起來。

  玉堂春聽了也不禁失笑。她正想旁敲側擊再問問老爺的消息,一個小丫環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嚷道:「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啊!」玉堂春驚喜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忙不迭坐到稜花銅鏡前打量自己模樣,只瞧了兩眼,忽地想起房中還有兩個小丫環,自己的舉動可都被除數人瞧在眼裡了,不禁臊紅了臉蛋兒。

  她訕訕地轉過身來。裝作渾不在意的模樣,淡淡問道:「老爺向後院兒來了麼?到了哪裡了?」

  那丫環搖頭道:「沒有……老爺一回府,就叫人上山把柳把總找回來去了中堂書房,兩人正在聊天呢。」

  玉堂春肩膀一榻,小臉再也掩飾不住地垮了下來,小丫環見了忙道:「夫人莫急,我再去中堂看看。」

  …………

  柳彪不知楊凌急著找他來有什麼急事,他匆匆走進書房,見楊凌坐在椅上正在沉吟,忙抱拳施禮。楊凌見了他來,才驚醒過來,忙一指對面椅子道:「坐!」

  柳彪在椅上坐了,微笑道:「卑職恭喜大人納得兩位天仙般的如夫人。大人剛剛回府,不知匆匆把卑職喚來有何吩咐?」

  楊凌道:「我本想待皇上大婚之後,再計議組建內廠之事,但是昨日皇上在朝堂上已公開了此事,兩廠一衛對此多有忌諱,若是耽擱久了恐多生事非。所以這事已刻不容緩了,我找你來,就是商議內廠之事。」

  內廠一開,柳彪作為楊凌親信,那權柄勢力豈是現在一個小小把總比得?就是升到參將也遠遠不及。所以一聽楊凌已準備開設西廠,柳彪不禁喜上眉梢,他躍躍欲試地道:「大人,您準備怎麼辦,儘管吩咐下來,卑職一些定聽命從事。」

  楊凌擺擺手道:「不急,坐下說話,我昨夜在宮中細細考慮了一番,有了些主意,今天已請得了皇上首肯。咱們組建西廠,最缺什麼?缺地盤、缺人、缺錢,什麼都缺,可是建立內廠,外廷是不會拔銀子給我們的,皇上內庫現在也是空空如野,咱只能另能辦法。」

  「我已徵得皇上同意,將左哨營五千人馬,全部並入內廠,這樣一來,現有的軍餉、士兵、營盤,就順理成章收歸咱們所有了,只是神機營原來的營地距離京城還是太遠,我決定遷來此地,就定在西直門外。」

  柳彪摩拳擦掌地道:「好,軍中健卒善戰,遠勝於臨時招募的人,一下子擁有五千番子,我們就可以與兩廠一衛一較長短了。」

  楊凌失笑道:「什麼善戰?你想要打仗麼?內廠就算是廠衛的眼中釘,這爭鬥也是舉不到??的,他們只敢搞搞小動作,背後使陰招下絆子,難道敢當面大打出手?我們可不要主動挑起事端授人口實。」

  柳彪忙唯唯諾諾地應了,楊凌蹙眉道:「廠衛的責任都是巡查緝捕,我考慮過,錦衣衛主要是依靠散佈各地的密探和官方驛站的驛卒們搜集情報。面東廠的番子組成部分十分複雜,其中很多是吸納的江湖好漢,因此常利用地方幫派、城狐社鼠來打控消息。西廠勢力現在主要還只在京師一帶,由於東廠和錦衣衛的壓制毫無建樹,如果我們不能突出奇兵,就算內廠建成,也不過和西廠一樣下場,你有什麼好辦法?」

  柳彪聽了皺起眉頭,沉吟半晌也想不出主意:要招納人手當然不難,難在必須得有錢,否則收買人手、傳遞情報這些事哪個也休想成功,西廠遲遲不能將勢力觸角延伸出去,不是權柄不如東廠,就是因為限固於資金不足,如今內廠比西廠還要寒酸,能有什麼辦法?

  楊凌見他遲疑半晌說不出辦法,便道:「我倒是想了一個法子,只是……本官對於市井瞭解有限,這法子是否可行還未得知。」

  柳彪道:「大人且說來聽聽,卑職知無不言。」

  楊凌緩緩道:「我這個法子,可以集搜集情報、籌措資金、傳遞消息於一體,而且……我已徵得皇上同意,允許我們去做,只是實實不知效果如何。」

  柳彪聽心癢難搔,又不敢催促,只好耐著性子聽著。楊凌說道:「本官在驛丞署待過些日子,知道官方驛署不代理民間事務,所以全國各地都有經營車馬行的,運輸客人、商貨,這些車馬行限於醬、人力和地域,規模都不算大,因此易於控制,但是也因此作用有限。」

  「情報傳遞,最要緊便是速度,這些車馬行怎麼及得車驛的快速?面靠他們,能搜集的情報也有限,可是目前要建內廠,似乎……也只有靠他們做耳報神,才能勉強起到類似錦衣衛外圍驛署的功能。」

  「大明百姓要行走四方處處都要路引、路條,而且地方上瞞著朝廷巧立名目的各種苛稅也多。我們沒錢,但是我們有權,如果和這些車馬行合作,他們出錢出物,我們出人,各處關卡一定不敢刁難,也不敢多收各種雜稅。」

  「而且越是在天子腳下,越是打聽不到什麼消息,靠這些車馬行,觸角伸及地方,總比象西廠那樣困守京城做聾子、瞎子要強,而且還可以給東廠錦衣衛一個假象,就是我們不敢在京城與虎謀皮,減少他們的(戒心)。只是……不知實行起來是否有難度。那些車馬行肯與我們合作麼?」

  柳彪一拍大腿道:」可行!絕對可行!大人,那引起開車馬行的大多是些在地方上有些勢力的人物,但是背景又夠強,為了營生他們在白道上要花銀子疏通,黑道上同樣要花銀子買平安,處處陪著小心笑臉,沿途還要受人刁難。如果有我們的人往車上一坐,打著內廠旗號以公幹名義行走四方,於他們大有益處,他們豈會不答應?只是……恐怕他們會擔心我們吞併他們,不敢與我們合作。」

  楊凌放心笑道:「這個倒容易,一開始不要以內廠的名義出關,免得客大壓主,嚇壞了他們,只說是內廠的人想賺些好處,與他們彼此互利便是了,再與他們簽定契約,就可以讓他們放下心來。為了穩妥起見,一開始咱們只做一路,這樣風聲小些,待他們嘗了甜頭,不必我們去找,聽到消息的各路車馬行、船行就會主動找上門來要求合作。」

  柳彪聽了也欣然點頭。楊凌目前可用的親信不多,雖然最可靠的還是韓家父子,但是廠衛的名聲實在不好,楊凌出於一份私心,不想讓他們攪和進來,他已著人去泰陵將楊一清也馬上調回京來,這兩人目前可說是他的左膀右臂。

  楊凌想到內廠一旦建立,必須有幾個得力的人手幫忙,而現在柳、楊二人雖說忠心耿耿,畢竟都是從校尉直接提拔起來,未必有掌握全局的能力,可這人才去哪裡打?

  他想起自己欠了份大人情,也答應過要幫他調回京來的吳傑,不禁向柳彪問道:「柳彪,錦衣衛裡有位千戶吳傑,常年在塞旬負責搜集消息的,他在錦衣衛中似乎不甚得意。你看……我要是將他調入內廠,他能為我所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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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二十章 西方財神


  柳彪笑道:「大人錦衣衛中一共二十幾個千戶,卑職大體知道一些,要說最不得意的有兩個人,一個便是這位吳千戶,還有一個便是整天在鎮撫司守大門的那位色目千戶於永。吳傑並非張指揮使和牟鎮撫使的親信,所以一直受到排擠,大人要是重用他,他一定忠於大人,而且……以卑職看來,我們與東廠衝突,主要是因為我們有權轄制東廠,又收了他們的稅監權,這是他們最大的財路,所以和他們發生衝突不可避免。但錦衣衛不同,錦衣衛是軍轄制度,朝廷撥銀子養著的,他們一直和東廠十分合作,是因為東廠有稅監權,財大氣粗,許給錦衣衛很大的好處。只要我們能成功地接收司禮監派遣至各地的稅監,讓他們(聽)從大人吩咐,那麼要分化廠衛也不難。所以即便吳千戶忠於錦衣衛,大人也不必擔心,張指揮如果知道我們並無心為難他,或許會脫離范公公與大人交好呢。」

  楊凌一聽就明白了,錦衣衛和東廠的關係是用銀子粘合起來的,打一個拉一個,只要自己能成功地震住各地稅監,控制了這(條)財路,並且許給錦衣衛一定的好處,至少可以讓錦衣衛保持中立。

  楊凌欣然道:「好,明日我便請皇上下旨將吳千戶調過來,還有雞鳴驛黃老縣丞,他對我有知遇之恩,你和一清都是衝鋒陷陣的高手,處理情報、管理內政,他們卻更在行,有你們四人,我這班底才撐得起來。」

  正說到這兒,老管家在門口兒探了下頭,神氣(情)古怪地道:「老爺,門外有位……有位錦衣衛的大人,要求見您呢。」

  楊凌一怔,脫口道:「是不是一位姓錢的大人?」

  老管家陪笑道:「那位大人說他姓于,不過他那模樣可與咱們不同,是個色目人。」

  色目人!於永?剛剛還提到他,想不到他就出現了,他來做什麼?楊凌狐疑地看看柳彪。柳彪也不確定於永的來意,他想了想道:「大人,這位於永千戶因為是色目人,在錦衣衛中極不得意,聽說他三個女兒都是金髮碧眼的異國美人,長女嫁給了王岳公公的侄孫為妻,看在王公公份上,張指揮才授了他一個有實祿無權的閒職。卑職料想不會是張指揮派他前來。不過此人只會計較蠅頭小利,雖在軍中,倒像個商賈,並無佬才能。大人不妨探探他口風,將他隨便打發回去便是了。」

  楊凌點了點頭,說道:「嗯,你先去對面客廳候我,待我探明他來意再做打算。」

  於永冒昧登門還真是投靠楊凌來了,他在錦衣衛中一直是個有職無權的擺設,背後被人笑稱門房千戶,一直心有不甘。

  今日聽說楊凌要建衙開府,任內廠廠督,一番權衡盤算。他覺得如果投靠楊凌得到重用,只要內廠立住了腳,他便是有功之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果內廠敵不住東廠,倒了,有內相王岳這座靠山,起碼他也不會受到牽連。這樣一本萬利的買賣,實是機會難得。

  既要敬佛,當然要燒這頭一柱香,楊凌前程未卜方顯出自己的誠意,要是等人家發達了再來,只怕送上個女兒攀親戚,也只能淪為內廠的守門大檔頭,本著做買賣看準了就得捨得出血本的念頭,於千戶急不可耐地登門了。

  玉堂春和雪裡梅兩個美人兒聽丫環說又來了客人,而且還是個金髮碧眼的色目人,心下可真得慌了。老爺剛剛回家就接連見過兩個客人,莫非皇上又給了他什麼差事,讓他出遠門兒?

  這小皇帝大婚之夜不入洞房跑去放焰火批奏折,做事本來就沒有譜兒,要不他也不會欽賜了婚事,卻叫老爺陪他點燈放火,害得我們獨守空房了,可惡,皇上又抽什麼瘋了?兩個小女子心中恨恨,全然忘了昨日收到誥封聖旨,心裡對正德的無限感激了。

  於永見了楊凌,只是寒暄幾句就開門見山道出要投靠內廠,楊凌瞧了也不禁暗暗搖頭:哪有剛見面未探明對方底細、就這樣推心置腹的?他好歹在錦衣衛也混了這麼多年,想不到官場經驗比我還嫩呢,此人果然沒什麼用處。

  楊凌的臉色冷了下來,淡淡地道:「楊某多謝於大人的賞識,不是楊某拒大人於千里之外,實是楊某不忍誤了大人前程啊。於大人,你現在是錦衣衛裡堂堂的千戶,而我這內廠,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哪有什麼前途?」

  於永早料到自己風評不好,沒幾個人看得上自己,臉皮早鍛煉出來了,聽了毫不氣餒,正要再表一番忠心,楊凌已截口道:「於大人,內廠寒酸得很,比不得錦衣衛有官方驛站可用,我正打算收購幾個民間的車馬行來承擔搜集情報、傳遞消息的責任呢,東施效顰貽笑大方,你來投內廠哪有前途?」

  於永聽了一奇,隨即嗒然若表地道:「大人不用客氣了,唉,原來楊大人也已想到這個辦法了,於某知道皇上沒有撥銀子給大人,絞盡腦汁以為出此計策,獻給大人以表誠意,如今……罷了。」

  他垂頭喪氣地要拱手告辭。楊凌聽得奇怪,忙攔住道:「怎麼?於大人也想到了開車馬行的主意?」

  於永搖頭歎道:「於某知道你們讀書人瞧不起商賈,還以為未必想得出這從商入政的主意,只當自己想出的乃是一道妙棋,想不到大人已經……實在慚愧。」

  楊凌心中一動,說道:「於大人不妨說說你的主意,你我印證一番,若是你我所見相同,只要大人真看得起楊某,楊某願與大人共事。」

  於永一聽喜道:「楊大人此言當真?哈哈,那我便開誠佈公了,大人方才一番搪塞,說什麼車馬行窮酸,可是怕消息傳出引起廠衛忌諱?」他喜孜孜地(續)道,「下官對大人可是一片赤誠,大人就不必瞞我了吧?這樣一條一本萬利、自己生財的好主意,可是東廠、錦衣衛那些只知盤剝的人想不出來的。」

  於永眉飛色舞地道:「大人,這車馬行由民間百姓來開,不過是混個口食,要是大人來開,以內廠的權勢,通告無阻必然財源廣進。如今大明物產豐饒,缺的是什麼?缺的便是運通之法。」

  「你看大明富饒之地,必定交通便利。兩京四通八達,便物富人物,南北運河沿岸,多少荒蕪之地建起城池?清江浦、濟寧州、臨清州、天津衛、河西務哪個不是因為河運興起?」

  「普通百姓開設車馬行,走得不遠,動力有限,又受沿途官府盤剝控制成不了大事。若是西廠來開,那又不同。比如說吧,湖南湖北盛產白鉛,一擔二兩銀子,運到廣東每擔可得六兩銀子,這便翻了三倍,再由當地允商口岸運至海外,每擔白鉛可煉取白銀十八兩,翻了九倍,把煉剩下的白鉛再運回廣東,每擔還可得白銀六兩,這樣一來,一擔白鉛走上圈兒,就是淨賺八兩銀子,以內廠的能力一趟販運何止千擔萬擔?那是多少銀子?如果以內廠的能力請來海外提煉師傅,自己提煉地話那利潤還要翻幾番。」

  於永說得唾沫橫飛,楊凌聽得目瞪口呆。於永只道自己說中他心事,不禁得意笑道:「這只是一件,我們還可以輸糧草於邊塞,治鹽巴於淮揚,販布匹於吳越,運茶葉於川蜀,銷瓷器於江淮,南往北往,車車不空,車馬所至那可就是一條流動的銀河啊。」

  「再說開設車馬行,運貨運客,他們路上要吃要喝要睡覺吧?那酒樓客棧不需要麼?我們自可自己在沿途建設,免得肥水落了外人田地。他們路上要找女人要賭錢吧?那麼青樓賭館我們也別放過,這些東西酒色財氣全都有了,要收集什麼樣的消息情報弄不到手?哈哈哈……大人妙計呀,於某想得可與你心思相同麼?」

  楊凌抹了一把滿臉的唾沫星子,吃吃艾艾地道:「呃……我正是這麼想的,想不到英雄所見略同,於兄真是……真是天生商才呀!」

  於永素不以商賈為恥,得他讚美心中喜悅不禁,不由笑道:「那是自然,下官出身馮依貢富爾斯泰伯格伯爵家族,聽我祖母說我家祖上都是經商的天才!」

  楊凌一把握住他手,喜道:「本官明日便於工作進宮,定要求得皇上將你調入內廠,吾得那個……那個馮…依…貢…於永大人,真乃內廠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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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洞房洞房


  楊凌送走了那位馮什麼貢財神,站在中堂裡還發了半天愣。老天真是太眷顧我了,這真是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竟然憑空送來這麼一位天生的商業奇才,要不是這年代商賈是賤民,恐怕於永早已棄官從商了吧?

  楊凌想的的確沒有於永那般長遠,但是於永提供了這個創意,規劃了這麼遠大的藍圖,卻誘發他想到了比於永的建議更高的目標。

  於永說得不錯,只要假以時日,利用內廠的權力和便利,的確可以財源滾滾,同時建立一張無孔不入的龐大情報網。但是更深遠的意義是:

  如果真地建立起那麼龐大便利的交通網絡,把全國的資源調動起來,急需這些物資的地區就可迅速發展起來,而提供資源的地區,由於流通的便利,在慢慢失去純靠提供原料牟取暴利的優勢時,百姓便會由於經濟利益的驅動自發地去謀求更大的、更好的創利手段。

  商業的發展對於工業的促進作用是最大的,憑著交通帶動起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它將在不知不覺間推動整個大明工業化的進程。

  這個過程不是一時一日可以見效的,但是它在緩慢地進行過程中卻能產生巨大的力量,當它和大多數上位者的利益掛起鉤來時,那麼現有政治體制阻礙經濟發展的部分將毫無懸念地被改變,就算是皇帝那時也無法阻止這個潮流。

  自己曾經夢想過的理想豈不是可以實現了麼?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誰能想得到在目前環境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政治、經濟、文化等一系列改革將從一家車馬行開始?

  當整個統治階級成為新式經濟的最大受益者,當他們體會到其中的甜頭時……他們還會成為歷史的絆腳石麼?還是成為推動歷史發展的積極力量?

  歷史的發展過程中,總是有一群原本精英最後隨著社會的發展漸漸落成阻礙社會進步的障礙,所以那些道學觀念太重的人可以暫時拋在一邊,如果自己先一步能把重利甚於重名的皇親國戚、豪紳名流都拉下水加入經商開工廠的大軍,那麼……這些皇新國戚將影響多少人?這些豪紳名流家族有多少子侄是從政從軍當官兒的,在他們家族的潛移默化之下……。

  楊凌一想到這裡心中一陣興奮,這些事當然不是那麼快就可以辦到的,就是要把內廠建成全國最大的流通集團也不是一年半載可以完成的事。

  但是楊凌知道,如果有他這個知道明確發展方向的人來推動,那麼一年搞交通、三年「腐蝕拉攏」,十年後朝野上下就會形成一個新的權力集團,足以和因循守舊的勢力相抗衡。

  而且那時這股力量已不是任何人可以將它消滅的,隨著時間的發展,它的先進一面必然使它獲得越來越大的權力優勢。歷史,將因此而改變。

  可是……要是沒有自己呢?楊凌慢慢踱到花壇旁坐下,幾隻忙碌的蜜蜂正在花蕊上蠕動著,楊凌茫然瞧了半晌,眼神漸漸明亮起來:花開花落自有規律,歷史發展何嘗沒有它的規律?

  歷史即便沒有他的存在,該出現的東西還是會露出它的萌芽,自己不是發明者,而是提前把這個本已存在的規律去發現出來罷了。只要自己在有生之日盡最大的力量去推動它的發展,就等於在歷史原本的發展規跡上插上了一隻新的方向標,開拓了新的一條路,在守舊的官僚勢力中埋下了一顆觀念迥然不同的種子,就算沒有自己這個先知在這裡,利之所至,也會有人繼續走下去,沿著它的自然規律走下去,直到它匯聚成不可阻擋的龐大洪流。

  而由於他的出現,這個過程將會提前,將會更快。楊凌可以想像得出,因為他的出現,大明這艘龐然巨艦的航標將出現一點點改變。那改變是那麼微不足道,但是就是這一點撥轉,巨艦的舵將使它的航向發生巨大的變化。

  差之毫釐,可以謬之千里。當這艘巨艦再駛過數十年的歷史長河後,它將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到這裡,個人的恩怨得失已被楊凌拋到腦後,他知道,以一個人的力量,樹敵於天下,根本無法完成這一目的。這塊蛋糕他楊凌吃不下,內廠吃不下,那就要聯絡一切可能的力量參予進來。

  東廠、西廠、錦衣衛是比朝廷官員更易接受這種觀念的概力集團,如果把它們拉到自己一邊,三廠一衛聯手,就足以和文官集團相抗衡了。何況文官集團也未必全是老朽愚昧。

  要團結三廠一衛,就得先打再拉,至少王岳、范亭那親的人是不可能理解他這種想法的,也不可能接受這種觀念,這些人必須要打壓下去,換上一批「唯利是圖」的人來。大明現在不缺自得自滿的才子,就缺充滿野心的人才,要改變歷史,他們將發揮重要的作用。

  楊凌越想越是興奮,連柳彪走到面前都沒有察覺。柳彪看到大人坐在石階上,盯著一株鮮艷的花朵癡男怨女癡癡發呆,時而眉飛色舞,時而蹙眉沉思,也不敢驚擾,只走到旁邊等候。

  楊凌盤算良入,忽覺有人靠近,他抬頭一看是柳彪,不禁欣然笑道:「柳彪,你現在就回營去,開始籌措準備。我明日便請求皇上將左哨營從泰陵調回來,開府建衙,越快越好。」

  柳彪瞧他神采飛揚,心下也極為興奮,他忙答應一聲,急急地返回軍營去了。

  韓幼娘聽說相公回來了,看看已經過了晌午,怕他還沒有吃飯,忙繫上圍裙,親自下廚做了一碗疙瘩湯,足足打了四個荷包蛋,點上香油兒晾在那兒。可是等了半晌,還不見他回來,著小丫環來中堂看過,才知相公正忙著公事,她便在房中坐了等候。

  知了在窗外不知疲倦地鳴叫著,臥房雖門窗俱開,可是天氣悶悶地連絲風兒也沒有。韓幼娘前日三更天就起來去皇宮,昨晚回來又忙著二位妹妹進門的禮儀,她也真得倦了,等著等著她拄著下巴,不覺打起了瞌睡。

  楊凌興沖沖走回臥房,瞧見只有幼娘坐在房中,雙手托著下巴,眼簾下垂,一副嬌憨可愛的模樣。他連忙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到她跟前兒。

  盈盈十六七,宛然如芍葯,韓幼娘雖已嫁作人妻,卻仍像個未長大的女孩子,她垂著密密的睫毛兒,紅嘟嘟的小嘴兒豐潤動人,彷彿在向相公做著無聲的邀請。

  楊凌悄悄探過身去偷了個嘴兒,韓幼娘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瞌睡,忽然感覺小嘴被人吻了一下,這一嚇非同小可,韓幼娘驚得一下睜開了眼睛,小拳頭條件反射般舉了起來。

  楊凌早知道自己這位誥命夫人具有怎樣的殺傷力,是以偷襲成功,立即閃身後退,逃到門邊兒笑道:「別打別打,打傷了本老爺心疼的還是你。」

  韓幼娘瞧清是自己相公,不由鬆了口氣,她摸著嘴唇兒嗔道:「瞧你,哪有一點兒老爺樣子,叫人瞧見了笑話。」

  楊凌笑道:「怕什麼?誰跟自己媳婦兒還擺老爺架子,那才有病呢。」他湊過來坐到幼娘身邊,說道:「幼娘,相公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韓幼娘推過一隻碗來,揭開蓋兒,遞過筷子道:「還熱乎著呢,相公先吃點東西,家裡有什麼事還不是你作主?有什麼事還要商量?」

  楊凌接過筷子挾起個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荷包蛋咬了一口,含糊地道:「這事兒應該知會你一聲。幼娘,左哨營馬上就要撤回京來全部編入內輯事廠,我不想讓岳父他們在廠衛做差使了。」

  韓幼娘聽了緊張起來,急忙問道:「相公,可是……可是爹和大哥他們做事不用心麼?」

  「呃?瞎!小腦袋瓜兒想什麼呢?」,楊凌舉起筷子來親暱地在幼娘頭上虛敲了一下道:「幼娘,廠衛在民間是跺一腳八方亂顫的主兒。你說威風吧,的確不假,可是名聲實在不好,我不想讓他們和廠衛那群人打交道。」

  「再說……大嫂為人又要訥,和你們難得在一塊兒,整天這麼待在家裡和坐牢差不多,大哥有家室之累,在外奔波也不妥,回頭我讓吏部焦大人幫忙在刑部衙門謀個官職,在京中穩定下來,夫妻也可以住在一起。」

  「二哥生性好武,他喜歡留在軍中,我準備把他調往南直隸。至於岳父和小弟,我不打算讓他們再和官方扯上任何關係,你放心,相公這麼做自有用意,是為了咱們家打算,知道嗎?」

  韓幼娘似懂非懂,不過聽了解釋她倒相信楊凌對父兄確是出於一番好意。楊凌準備大幹一場,自然先要安排好後路,他讓大哥去衙門,二哥在軍中,岳父和小弟則置辦些酒肆客棧,讓韓家在地方上也有份產業。這樣就算他在仕途上倒了,只要不是逆反軾君的大罪,家人親眷就不會受到牽連,這番苦心他自然不便說給幼娘聽。

  楊凌一邊和幼娘說著話兒,一邊吃飯。這時高文心端著個盤子從外邊走了進來,將盤子往桌上一放,向楊凌拜道:「老爺回來的正好,婢子根據古方配了服強身健體的藥物,正等著您回來呢。老爺整日忙於公事,每日服用此藥對身體大有益處,請老爺趁熱服用了吧。」

  楊凌心知所謂強身健體的藥物必是她用來治療不育之症的方子,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差點兒全噴出去,他苦著臉道:「每天都要喝這麼苦的藥湯麼?能不能做成藥丸子,我一吞一顆,這樣實在太苦了。」

  高文心忍著笑道:「是婢子糊塗了,今日匆匆調配完還未及製成藥丸,老爺先勉強服用吧,婢子回去就做。」

  楊凌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把苦湯喝了,又趕忙地漱了口。高文心又拿出一個布卷兒攤在桌上,上邊密密麻麻一排銀針,高文心不太自然地道:「請老爺上床俯下,寬衣露出……露出背部,婢子還要給您針灸一番。」

  楊凌倒不介意在女醫生面前赤身露體,可是這時的風俗和現代不同,他不能不有所避忌,不禁訕訕地道:「這個……不方便吧?只吃藥還不行麼?我又沒有什麼毛病,項多……頂多讀書人身子虛了點兒。」

  高文板起俏臉道:「老爺當然沒有病,可是病不諱醫呀。老爺放心,一點不疼的。」

  「呃……沒有病……病不諱醫?」楊凌聽得迷糊,好在幼娘也在房中,少了幾分尷尬,他起身走到床邊俯臥下來,掀開外袍內衣,露出腰背,高文心坐在床邊拈起銀針,一根根刺入他的背部,每拔出一根就用手指在穴位處再輕輕按揉一番。

  她施針時楊凌連酸麻的感覺都沒有,反倒是她用纖纖手指在穴位上按摩時,倒生起酸熱的感覺,過了會兒只聽高文心對韓幼娘道:「夫人,請……請將老爺衣衫再……再向下褪一些。」

  「嗯?」楊凌還不待反對,早就聽高文心說過施針穴道的韓幼娘已拉信他褲子一扯,楊大秀才保養地團團圓圓粉粉嫩嫩的兩瓣屁股便露了出來,窘得楊凌趴在那兒連個屁也不敢放。嗯……確實不敢放!

  高文心白晰如玉的臉蛋兒現在也呈現出紫紅近黑的顏色,有血管爆裂的危險,她急吸了口氣,趕緊拿起???的銀針瞅準了位置,捻動著插進楊凌的尾椎骨處,別過頭去對韓幼娘道:」夫人,請細細捻動銀針,直到老爺覺得……覺得不適為止。」

  會麼叫不適為止呀?楊凌正納悶兒,韓幼娘已怯怯地道:「我……我不敢下手。爹說穴位不可亂碰,那地方輕則殘廢,重則喪命,姐姐,還是你來吧。」

  高文心無奈,只好回過身來捻信兩指拈住那根銀針,三指虛懸微微地有規律地抖動著。

  楊凌保覺落針處酸酸麻麻,週身卻無比舒泰,好像按摩一般,隨即一股熱氣從尾椎、會陰直衝陽根,初還強自忍耐,片刻功夫竟然一柱擎天,虧得他俯在床上遮信了那丑物。楊凌這才理會什麼叫做不適,忙不迭叫道:「不適了,不適了,相公不適了,嗯嗯,老爺不適了。」

  高小姐羞不可抑地排拔出針來。韓幼娘對楊家這頭等大事可不敢含糊,她見似乎少了一道工序,連忙追問道:「文心姐姐,不用按摩了嗎?」

  高文心吱吱唔唔地道:「按是要按的,這個沒什麼危險,只須認準了穴道便可,還是夫人……夫人出手吧。」

  韓幼娘這才省起讓人家按摩確實有點難為情,不禁掩嘴兒一笑,對楊凌道:「相公不要動,幼娘給你按摩一下再說。」

  楊凌哪裡敢動?他那裡搖頭擺尾的還不曾消停,叫他起來他也不敢吶。他趴在那兒心中只想:「每日治療?呃%……以後……本老爺要天天洗澡,一定要天天洗澡……」。

  ……………………

  悶熱的天氣一掃而空,傍晚時忽然起了風,下了一陣飄潑大雨。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雖說暴雨如注,可是只下了小半個時辰就停了,雲收雨歇後,湛藍的天空中只有幾縷絢麗的晚霞。

  楊家池塘裡的荷葉像水洗過的玉盤,幾隻青蛙蹲在上邊興高采烈地唱著歌兒。嬌艷欲滴的荷苞兒上還在一滴滴落下晶瑩的水珠兒,在水面上蕩起微微的漣漪。荷葉的梗刺上帶著一層茸茸的霧氣,透著股子清涼。

  兩個小丫環坐在曲廊被潰刷的乾乾淨淨的石欄乾兒上,腿兒在水面上一蕩一蕩地嚼著舌頭。一個青衣婢子說道:「老爺今兒晚上要入洞房。可這天氣熱得走兩步路都冒油汗,別看玉夫人、雪夫人俊得天仙兒似的,老爺怕也沒興致動彈哩。你瞧,老天爺就緊趕著下了一場及時雨,要我說吧,咱家老爺是天上的福神下凡,任誰也比不了。」

  另一個臉上有雀斑的小姑娘吃吃地笑道:「喲,什麼動彈不動彈地?翠兒姐好像什麼都懂呢。快招供,你咋知道這些事的?」

  那個青衣小婢「哎呀」一聲,羞臊地和她打鬧了起來,不依地道:「就你不懂,你不懂怎麼我一說你便懂了?怕是你自己春心動了,才專挑這話碴兒講,你說,有沒有在做夢時想過,哼……哼……」。

  兩個侍婢吃吃地笑鬧聲驚動了鼓著肚皮威風凜凜的蛤蟆將軍,它瞪起蛙眼謹慎地四下瞧了瞧,後腿一蹬,「呱」地一聲叫,一頭扎進了清澈的池塘。

  天降福神楊大老爺坐在書房裡正在喝茶,自從吃完晚飯,玉堂春和雪裡梅羞羞答答地拜了老爺,又向地人獻了茶逃回房去後,楊凌就一直坐在內書房喝茶,這一晚上已茶葉喝了兩壺,上了六趟廁所。

  他吃了晚飯先訕訕地在韓幼娘緊閉的門口兒逡巡了一陣兒,又跑到玉堂春和雪裡梅的門口兒站了會崗,最後就晃晃悠悠跑到書房裡來喝茶了。

  二女進門已是不爭的事實。楊凌猶猶豫豫地倒不是裝腔作勢給幼娘看,只是他心裡雖接受了這一事實,可是從小受到的教育和影響在他的心底實是根深蒂固,要打破這層心防,心安理得地享受妻妾滿堂的性(幸)福,哪是那麼容易坦然接受的。

  眼看時間已晚,已經娶進了門,成了自己媳婦兒,還能一直矯情下去?楊凌硬著頭皮又來到兩人房前,左邊瞧瞧、右邊看看,像作賊似地正不知該先進誰的門兒,忽聽到玉堂春房中「噹啷」一聲響。

  楊凌聽了趁勢走過去推門一瞧,只見一面銅鏡在地上骨碌過來,玉堂春追在後邊,瞧見他進門,臉上先是一喜,繼而便暈生雙頰,窘得站在那兒不好意思起來。

  楊凌撿起銅鏡遞到她手中,奇怪地道:「怎麼……把鏡子也掉到地上了?」

  蘇三趴在門縫上瞧見老爺站在外邊跟遊魂兒似地轉來轉去,卻始終不敢走進來,一時情急生智,才想起了這以鏡引人的法子。她怎敢說出真相,忙含羞接過鏡來,低聲道:「奴家……奴家一時不小心……」。

  也不知這小姑娘是有意是無意,那玉手接過鏡子,順勢輕輕碰了楊凌的手一下,她的小手圓潤細緻,精緻靈巧的手指潤滑如玉,瞧得楊凌心中怦然一動。

  玉堂春羞答答地過去將門兒掩上,慌慌張張地壓上門閘,強自鎮定地道:「老爺快坐,奴家給您斟杯茶。」

  楊凌忙道:「玉兒,不要忙了,我……我在書房已喝了一晚的茶了。」

  玉堂春聽得「噗哧」一笑,白皙的臉上頓時湧起一抹暈紅。她輕輕地抽回手帶著笑意兒道:「那麼……老爺,天色……天色也不早了,奴家給您寬衣休息吧。」

  梳妝如上燃著一對紅喜字的蠟燭,玉堂春穿著一身緋色輕衣,這一翩翩走近來,那輕盈的身影猶如一幅淡青淺赭的畫面。

  韓幼娘清純稚嫩,就像鄰家女孩般清新動人,而玉堂春的古典氣質,卻總使她像是畫中玉人,飄渺地不像一個真實的存在。兩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美麗。

  楊凌看得心中一熱,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玉堂春剛剛替他拉開袍帶,被他一把抱住,盈盈的酥胸落在他的掌中,那雙流波蕩漾的眸子頓時浮起一層朦朧的霧氣,整個人都癱在他的懷中。

  楊凌端詳著懷中玉人。眼前的玉堂春和披枷帶鎖在舞台上唱出「蘇三……離了洪洞縣」的那個青衣形象交替更迭,始終無法在楊凌的心中合併成一個印象。

  是的,她們是不同的。台上的玉堂春是一個墜落風塵的苦命女子,而懷中這個活色生香的女孩兒,她的命運已經發生了改變,除了一個名字,她和那個玉堂春已沒有絲毫的關係,然而她會有幸福麼?還是將要體會另一種悲歡離合?

  楊凌的心中生起一種愛惜、一份歉疚。蘇三被他擁在懷裡,卻是滿懷的喜悅和羞澀,她閉著俏目期待著那幸福的一刻,可是半晌卻不見夫君動作,不禁詫然地睜開眼睛。

  看到自己今後將服侍一生的男人似乎並沒有十分動情,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玉堂春心中不禁浮起一絲委曲和不甘:難道我的容貌不能讓夫君滿意麼?

  她咬了咬唇,幽怨地看了楊凌一眼,退開兩步,伸手拔下了腦後的玉釵,一頭秀髮頓時傾瀉下來,使她的秀顏陡然間更添了幾分嫵媚,看得楊凌頓時回了神。

  玉堂春滿意地嫣然一笑,輕輕巧巧地走到榻旁褪下了弓鞋。她爬到床上去將繡床左右鉤上的羅帳放下,整個人罩在裡邊頓時如中籠在一團緋紅的霧中。

  那緋煙粉霧中倩麗的身影顯現出姣好的曲線,楊凌瞧著她在羅帳中衣帶輕扯、輕衫徐褪、跪脫羅裙,一伸手、一挺胸都透著股子幽雅的美態,令人發狂的嬌軀在朦朧中閃露了出來,彎的彎、圓的圓、翹的翹……

  淡淡的暈紅的光,映得她光滑柔膩的皮膚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羅帳內那份美麗簡直令人窒息。玉堂春雙手伸到腦後,將一頭秀髮一揚,魅惑地如同一個精靈般翩然撲倒在榻上,拉過錦衾半搭在身上,俏皮地說道:「前日奴家犯了規矩,今夜請大老爺執行家法!」

  楊凌走上前去掀開羅帳,只見繡著碧水鴛鴦的紅緞被面上,流暢的溪水般俯著一具曼妙動人的發嬌軀,一頭烏黑的長髮如雲般披於背上,下邊隱隱露出雪白如玉的肌膚,那雙渾圓玉柱的大腿已被錦衾掩信,觸目所及毫無遮攔的只有那宛宛然一具香臀,如同盈盈沃野一團雪……

  楊凌瞧得目眩神馳,心中的慾望終於壓過了心目中那可憐的一點猶豫,縱身躍上了繡床。

  燭影搖紅,紅木雕花的繡床上,羅帳抖得像是潺潺的流水。地聲聲柔婉低回的嬌吟如絲如縷般地從羅帳中流瀉出來,好運一聲一韻,就似一股清泉幽咽流淌。

  「老……老爺……,你憐惜著些兒,奴家初經人事,受不得老爺伐撻……」起伏纏綿的身影中,玉堂春的呢喃如同一縷柔軟的風,隱隱帶著些泣音兒。

  燭淚化作紅紅的斑斕,一如那榻上的女兒紅般絢麗,不知過了多久,那呢喃的低吟忽然變得短促而歡快起來,終於,鳥鳴泉濺,瀝瀝而息,繡床上靜了下來……

  一番溫存低語,又過了好久,或許帳中氣悶,楊凌將枕邊的羅帳拉了起來,繡床上春色無邊,只見玉堂春玉體橫陳,藕臂輕舒擔在楊凌頸下,一張香汗淋漓的俏臉上儘是愉悅和滿足的神情,她貼著楊凌的胸膛,甜蜜地低語:「老爺,玉兒好愛你,你讓玉兒上了天了……唔……不要動嘛,人家要抱著你,抱著你……」。

  聲音越來越小,極盡纏綿後的玉堂春嘴角兒帶著甜蜜的微笑偎在楊凌懷中,似已有了些倦意。楊凌在她小翹臀上拍了拍,小妮子只用鼻音兒發出一聲銷魂的抗議,酥軟的身子連手指都懶得動上一動。

  她的頭埋在楊凌懷抱中,如雲的秀髮披在赤裸光滑的背上,黑的黑、白的白,淡極而驚艷,唉!有此賢妻美妾,給個王侯也不換吶,聽著懷中漸漸傳來的輕柔如貓咪般的呼吸,楊凌滿足地想。

  紅燭,似已將燃盡,燭花劈啪,忽明忽暗。靜謐夜色中,不知何處突然傳來兩聲輕咳。陶醉在溫柔鄉里,正想醉臥美人膝的楊凌聽見了,心中嗵地一跳,忽地想起,原來今夜還有一個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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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52:13
第四卷 楊凌下江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廠督出馬


  不知何時,窗外又下起了小雨兒,淅淅瀝瀝,打在窗下的巴蕉葉上,發出悉索的聲音。「錚錚」兩聲響,雨夜琴鳴,一陣清幽微弱的歌聲,便在雨夜中輕輕傳來:

  「忍看粉蝶過芳鄰,

  自向枝頭暗暗詢。

  寧負東風無限意,

  為誰成病例為誰顰?

  東風細細喚媒來,

  深院嫁衣猶未裁。

  可是旁人難解語,

  芳心只待石郎開?」

  小妮子初還披著嫁衣羞地坐在床邊等待,可是眼看天色越來越晚,老爺竟似無意過來,雪裡梅的心裡可慌了開來。她並無意要與情同手足的蘇三爭寵,可是她雖姿色俏麗,姝艷於群芳,奈何偏偏玉堂春是萬中無一的人間絕色。

  地位不及幼娘,姿色不及蘇三,小姑娘芳心可可,一直擔心楊凌只是迫於皇命才納她過門兒,其實心中並不喜歡她。枯坐到紅燭燃盡,雪裡梅自憐自傷,忍不住抱過琴來輕輕彈唱,聽著窗外苦雨纏綿,心中悲苦不已。

  玉堂春從甜蜜的夢鄉中醒來,聽到雪兒這陣歌聲,直羞得無地自容,趕忙地掙扎起身,要服侍老爺更衣,楊凌早已起身披上了衣衫,見她初承雨露,一副嬌慵無力的模樣,忙按住她柔滑的香肩,拉過薄衾給她蓋上,柔聲道:「下雨了,別著了涼,早些歇了吧。」

  玉堂春赤裸著嬌軀。要這麼起來也真有點放不開,遂依言躺下。楊凌這般體貼,讓她心裡暖烘烘的,她甜蜜地抿嘴兒一笑,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忍看粉蝶過芳鄰……」,夜半歌聲又來了。採花蝶兒忙不迭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一夜兩次顛狂,該當遲睡不起才是,可是天剛亮,楊凌就醒了過來,或是因為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早起上朝的時間。習慣晚睡早起的雪裡卻還睡得正香,她的睡姿實在不好,一夜糾纏。整張薄衾全被她纏在了自己身上,只露出胸前一抹粉膩,薄施粉黛的臉頰上還掛著兩抹淺淺的淚痕。

  雪裡梅自知姿色、脾氣比不得玉堂春,為討老爺歡心,雖是剛剛破瓜,卻含羞帶怯將在蒔花館聽來學來的狐媚子手段竭力使來,只求老爺盡興開心,心裡能有她一個位置。

  個中旖旎自不侍言,單是小丫頭那種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精神就足以令滿天淫神為之感動。若不是見了她的落紅和她交歡時的稚嫩表情,單看她層出不窮的花活兒,楊凌還道她是風月場中的行家裡手。

  雪裡梅身輕體軟,盈盈一握的纖腰,吹弱得破的肌膚,尤其那玉蛤粉膩、一隙嫣紅,竟是乾乾淨淨、寸草不生。動情時眉梢兒蹙著,常常喜極而泣,清純的臉蛋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妖魃,竟令楊凌產生一種欺負凌虐的快感,這一夜風流,果真盡興。

  ……………………

  該開苞的開苞了,該開張的也要開張了。

  內廠建立。內廷外廷人人矚目,可是內廠衙門在西直門外拿不出銀子買地,竟然組織剛剛在泰陵充當役工的左哨營官兵、如今搖身一變成為番子們的兵丁在高老莊後邊的山谷中自力更生修築衙門,真令人笑掉了大牙。

  東廠擔心楊凌馬上接收稅監,范亭和司禮監四大首領太監聚在一起,想了種種刁難的法子,可是卻遲遲不見楊凌登門。詫異之下派人去打聽,卻聽說楊凌招納了錦衣衛中出名無能的守門千戶色目人於永做二檔頭,帶著一大幫子大兵正在四處聯絡跑長途志苦力的車馬行合作,組建內廠的情報機構。

  聽了這消息,范亭幾乎笑岔了氣兒,對楊凌的謹慎重視頓時一掃而空,要不是彼此正是處於敵對立場,他都要同情楊凌這番作為實在丟盡了廠衛的臉面。既然楊凌一時不敢找上門來接收稅監司,自己也不妨大方一些,范亭吩咐下去,叫東廠的番子暫不要去找內廠的麻煩,且看看楊凌是否識相再說。

  文官們聽說皇上在東廠、西廠、錦衣衛之外居然又設了內廠,紛紛向三大學士要求趁內廠立足未穩,發動所有廷臣口誅筆伐促使皇上撤了內廠。

  謝遷聞言為之心動,他密約劉健、李東陽商議此事。劉健聽說了楊凌的軟弱行為,也不覺得內廠可以成為心腹大患,不過如果能夠發動廷臣的力量將它剷除,勢必可以叫東西兩廠和錦衣衛有所顧忌,不敢胡亂干預朝政,所以他也欣然表示同意。

  但是李東陽沉吟半晌,遲遲不發一言。謝遷忍不住慨然道:「賓之,我知道你對楊凌此人甚有好感,甚至抱以很大期望。

  我們都老啦,還能為朝廷盡幾年心力呢?如果有幾個德才兼備的晚輩能夠好好輔佐皇上,我們這班老臣也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天下黎民百姓了。可是,楊凌和皇上身邊一班弄臣呼朋道友,如今又謀得內廠差使,分明狼子野心,難道你還相信他會是個忠良?」

  劉健不悅道:「賓之,我知道你對他期許甚深,他的才幹雖不及楊廷和、楊一清,卻是最受皇上寵信的人,如果他忠心為國,我們自然不妨好好扶持於他,說不定本朝可以像宣德朝『三楊秉政』一樣,再出個『三楊幹才』。可是如今聽其言、觀其行,此人雖未必大奸大惡,卻絕不似忠賢臣子呀,你不要再感情用事了。」

  李東陽微微笑道:「兩位大人以為我不忍斷了他的前程麼?呵呵呵,我是在想,朝廷中有內廠、無內廠,哪個更為有利?」

  謝遷不以為然道:「賓之,你糊塗了不成?你說廠衛幹過什麼有益於朝廷、有益於百姓的事情?有兩廠一衛爭權奪利還不夠,難道還要再添一隻惡虎嗎?」

  李東陽輕笑道:「謝大人莫非忘了這內廠之虎,虎視耽耽處卻是稅監司麼?」

  劉健、謝遷聽了眼神倏地一亮,謝遷已脫口道:「兩虎相爭……」。

  劉健猶豫一下道:「我看楊凌處處避讓,不與東廠爭鋒,稅監司移交內廠是皇上的口諭。有聖旨在手他都不敢去向王岳開口,賓之對他是否寄望太深了?」

  李東陽哈哈笑道:「老大人,若看楊凌平時行事,雖得帝寵,卻向知收斂。可是你忘了他在經筵上那番見識、那番心機,竟令滿朝想要為難他一番的大人們啞口無言了?此人心機見識可見俱非常人,我這所以看不透他,是因為他深得帝恩,原本不必屈居於神機營之內。

  當然如果他野心勃勃,想插手或外放個封疆大吏,我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奇就奇在他似乎確實隨遇而安、毫無野心。

  他既這般蜇伏隱忍,不露鋒芒,現如今卻大張旗鼓、熱忱於開辦內廠,我才不信他會放過稅監這個灸手可熱的差使用權」,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等著看吧,如果我老眼未花,楊凌異想天開地去聯合什麼車馬行為內廠眼線,十有八九是故意示弱。待他勢力穩定,必然要和東廠奪稅監這塊肥肉。」

  謝遷擊掌贊讚道:「妙呀!天下稅賦,三分歸戶部,七分入司禮監,財政大權掌於內廷終是不叫人放心,王岳年事已高,一旦不在,將來事殊未可料。如果內廠、西廠爭權奪利、兩敗俱傷,我們便可以趁勢發動,將稅賦之權重歸於戶部手中了。」

  劉健蹙了蹙白眉,說道:「賓之想得倒是不錯,可是東廠樹大根深,勢力遍及天下,楊凌只憑著聖眷和不成氣候的內廠,有資格挑戰司禮監,挑戰東廠麼?」

  李東陽呵呵笑道:「不能,所以我們不但不能進言讓皇上撤了內廠,目前還要明裡暗裡多多幫扶他們,內廠實力越強,他的野心就會越大,但是無論如何強大,他都不可能給東廠造成致命一擊,除非我們給他一種假像:外廷站在他這一邊!」

  劉健擊掌道:「好!老謝,給督察打個招呼,叫御使台的言官們不要尋內廠的麻煩,目前還要大開方便之門,讓內廠有實力從東廠手中奪桃子,呵呵呵,利之所至,二桃便當能殺三士!」

  弘治一朝近二十年來,外廷始終壓內官一頭,所以三大學士似乎因此忘世上還有另一條諺語:養虎為患!

  …………

  兩個月,僅僅兩個月,內廠的勢力發展遠遠超過楊凌自己的預料。他原本估計內廠一開,司禮監、東廠、錦衣衛和外廷文臣們決不會視而不見,風刀霜劍勢必不絕於途。

  所以他以八百里快馬將吳傑、黃奇胤請回京來,自行設置了內廠官職,吳傑任大檔頭,黃奇胤、於永任二檔頭,連得祿等三位都司官任三檔頭,柳彪、楊一清任掌刑千戶,餘者按百戶、司房、辦事,番役全面改制,一切安排妥當後,自己天天跟在皇帝身邊,準備靠這棵大樹應付可能的種種攻擊。

  不料東廠一直沒有聲息,朝中文官和御使台也突然沒了動靜,倒讓楊凌白擔了一番心思。吳傑這些年來雖在錦衣衛中不受重視,卻一直承擔著最辛苦的搜集情報工作,在這方面可謂經驗嫻熟。

  楊凌不但將他調回京來,而且一步登天升任僅次於總督內廠欽差官楊凌的大檔頭,而且楊凌對他這個出身錦衣衛的人全無避忌,諸事都放膽交給他去做。

  多年來飽受排擠、猜忌的吳傑感激涕零,加上他救過楊夫人的命,自認和楊家有層極親密的關係,所以為了內廠可謂嘔心瀝血、不遺餘力。那班訓練有素的神機營官兵在他和柳、楊兩位千戶的調教下迅速融入了新的角色。

  黃奇胤接了聖旨進京,聽說楊凌要他到內廠任職,這位老夫子雖說受朝廷打壓多年,但是昔年那位熱血御使的傲然風骨猶在,竟拂然拒絕。楊凌心裡早已有所準備,他將老夫子請進密室,推心置腹地與他詳談了一番自己造福黎民的大致目的。

  黃奇胤畢竟不是當初那個少年中舉、既而留任督察院。不知民間疾苦的御使言官了,也不再有堂堂皇皇愛惜個人羽毛的書生意氣,在他心裡,如果能腳踏實地為百姓做些事情,就算留在內廠損及個人聲譽也算不得什麼了,何況如今的京師還有哪個記得他這位少年得意時便一頭栽到窮荒僻壤近三十年的人?

  兩個月的功夫。內廠不但成功地在京師立住了腳跟,而且觸角以京師為中心,每天都在向四面八方延伸不停,這種奇速終於引起了東廠和司禮監的注意和恐慌。

  這種瘟疫般的蔓延速度就是楊凌也沒有想到,他本來是想先開通京師到江南一路水運、陸運的交通線,待年底有了出色的盈利,給其他商人樹下榜樣,再趁勢全面擴充內廠的勢力範圍。

  就算如此,他心中也不敢樂觀,商人和官方打交道天生處於弱勢地位,他們不可能沒有絲毫猜疑地放心和內廠合作,內廠又不能用權勢強行逼迫他們公私合營,要樹立信譽取信於這些生性謹慎多疑的商人談何容易?

  可是來自萊茵河畔的神聖羅馬帝國後裔於永,還真是塊經商的料兒,他帶著人拜方了幾家最大的船行、車馬行,開出的條件沒有一個車主會拒絕。

  我們內廠幫你們運送財帛貨物、行商客人。你們現在盤點計算出以住五年平均每年的盈利,我們插手後如果盈利低於這個數我們分文不取,高於這個數高多少都是五五分成。今年?今年這後半年我們分文不取,幫你們白干。

  深受不法盤剝之苦卻又無處訴苦的船行、車行東主們,如何不知這其中蘊含的巨大利潤,內廠的條件豐厚到叫人做夢都能笑出聲來,他們怎麼會不答應?

  於永只跑了四家,就不必再走下去了,高老莊這個世外桃源的鄉間小路上,絡繹不絕都是聞風而來的各家通運行的大小東主,只不過半個月時間,整個京師乃至附近城池的所有車馬行、船行全部同內廠簽訂了契約,內廠的勢力沿著運河、官道象滾雪團似的一路滾向天下各地。

  聽到消息的楊凌提心吊膽地跑去質問於永:朝廷的軍餉只發到七月末,剩下五個月內廠幾千號人吃什麼喝什麼?

  於永點頭哈腰、滿臉市儈地道:「啟稟督主,咱們的人用了他們的車馬,總不在空著手往來吧?咱叫人挾帶了京師的特產,一路到了湖洲,中間不必別的商人代為脫手,到了地方一千兩可淨賺五百兩。

  再用這1500兩銀子就地訂了絲綢經金陵運回京來出手,又能淨賺800兩,來回一圈兒耗時一個月,1000兩銀子變成2300兩,這還是督主您吩咐過不可偷漏稅賦呢,要不然只須做些手腳,過稅卡時,兩箱並一箱,三停報兩停,不定期能多賺300兩。一個月後朝廷停了咱們的軍餉,咱們已用這遲發一個月的銀子,生出三個月的錢來了,大人不必擔心。」

  楊凌聽了屁也不放一個,轉身就走,見了主管內政的黃大檔頭,只摞下一句話:「黃老只須管好財務,錢糧用度由著於永折騰。」

  …………

  司禮監王岳公公房內,四大首領太監和范亭坐在下首面色各異,房中氣氛異常沉悶。王公公伸出指頭蘸了點兒清水揉揉乾澀的眼角兒。顫巍巍地道:「你們幾個,不用這麼擔心吧?要說著呢,這楊凌畢竟和咱們頗有淵源,雖說他現在勢力發展很快,可是始終沒打過咱們司禮監和東廠的主意,你們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作呀?」

  戴義自從「帝陵風水案」險死還生扣,對王岳恨之入骨,對昔日好友范亭也早生了嫌隙,他和楊凌同為泰陵督造大臣,彼此有些交情,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有一個把他們的生死牽連在一起的重大機密,憑著這條秘密,他就可以坐上楊凌這條船,和他有福同享,有禍……就敬謝不敏了。

  所以楊凌凌開始組建自己的勢力,而且發展異常迅速,對於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一聽王岳不以為然。戴義立即打趣道:「說的是呢,老范你是不是太過危言聳聽了?你瞧瞧他用的那幾個人,除了幾人不識字的大頭兵,還有什麼能人?

  就只有一個不得意的老縣丞,一個常年在塞外收皮貨的吳千戶,還有那個於永……呵呵。聽說他的女兒金髮碧眼、極是妖嬈,於永要把他的二女兒給楊凌為妾,才在內廠混了個二檔頭,楊凌用的人,吳傑是錦主衛出身,於永和王公公還有親戚關係,你說楊凌會對咱們不利麼?」

  張壽陰陰一笑道:「戴公公,我們就是因為這麼想,才放過了壓制他的最好機會,現如今他羽翼已成。我看他野心甚大,可不像個安分守己的人物,稅監司控制著朝廷七成稅賦,掌握了它,不但立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外廷之中,都有部分勢力不得不屈服於他手下。

  權力這條路,只要你站到了那浪尖上,就算你自己不想,也必須得往更高的地方爬,不然你就只有沉下去,連現在的一切也保不住,楊凌對稅監司會不動心思?嘿嘿,少年得志、風華正茂盛,你以為他會激流勇退麼?等他攢足了力量,我們這些礙事的老傢伙,就會被他當成眼中釘,一根根地拔下去!」

  范亭對王岳說道:「公公,張壽說得沒錯,劉瑾、谷大用那幾個人從皇上任太子時就侍奉闃,說話很有份量。皇上繼位時他們倒還安分守己,可如今也漸漸起了心思,馬永成任了內務府採辦總管,魏彬掌了敬事房,張永進了御馬監。

  劉瑾、谷大用瞧著眼紅,也整天挑唆著皇上給他們個好差事呢,人心不足呀,別看他們現在不成氣候,要了錢就想要權,有了權還想要更大的權,司禮監這幾張椅子,盯著的人多著呢,他們和楊凌交情匪淺,咱家一直在擔心,楊凌遲遲不動,是不是要和他們裡應外合,有所圖謀。」

  王岳聽了有點動了心,遲疑了一下,他從幾名心腹臉上一一掃視過去,問道:「怎麼著?還真有人敢翻咱們地盤子不成?嗯……那你們說,咱應該怎麼辦吶?咱們都是給皇上辦差的,你們幾個和苗逵整個嘰咯個不停,我瞅著就心煩,難不成再和楊凌掐起來?」

  一直沒吭聲的李榮緩緩道:「王公公,現在我們不動手,人家就要動手整治咱們了,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咱們也不想和內廠鬥個你死我活,叫外廷看咱們的笑話。我倒是想出個主意,可以挫挫楊凌的銳氣,叫他不敢再這麼張狂,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王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快說來聽聽。」李榮從袖中掏出一個貼子,笑了笑道:「公公,我的辦法很簡單,欲擒故縱!」

  范亭急道:「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怎麼個欲擒故縱!」

  范亭急道:「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怎麼個欲擒故縱法?」

  李榮緩緩道:「把稅監司交給楊凌。」

  一言既出,范亭和其他幾個首領太監大吃一驚,連王岳都愕然瞪大了一雙老眼,李榮詭譎地道:「你們沒發現稅監司監劃歸內廠的消息傳出後,各地鎮守稅監的孝敬少了大半,就連正常上繳的稅銀都推三阻四,遲疑不交麼?」

  何長春憤然道:「這幫勢利小人,如果不是咱們保薦,他們能撈到這種肥差麼?如今見風使舵,人人都在觀望,千刀萬剮的殺才!」

  李榮嘿嘿一笑道:「他們對咱們都能三心二意,何況一個不知根底的楊凌?咱家派在嘉興的鎮守稅監卜得義給我送來一封密貼,南直隸鎮守蘇杭的三位鎮守稅監私徵稅賦是官稅的一倍,全部截為己用,而且他們似乎還另有不法行為,咱家本來想敲打敲打他們就算了,如今卻不妨用上一用。」

  他見眾人都有點莫名其妙。忙解釋道:「咱們馬上交出稅司監,只要他一接手,立即通過外臣把這貼子呈給皇上,他是稅司監總管,這案子辦是不辦?辦了,天下的稅監誰沒有不法勾當。個個寒心吶,我們只須稍加點撥一下,稅賦就收不上來,今年朝廷這銀子花地可跟流水似的,收不上來稅賦,朝廷就沒有銀子,沒了銀子什麼事做地成?

  他管不了稅監司,那時怎麼辦吶?呵呵呵……如果他不管,任由那幾個人枉法放縱,內廷的公公違法,司禮監可是有檢舉揭發之權的,外廷的官員也看不下去吶,咱們遞上點證據,他又如何自處?何況……我聽說,蘇杭三大鎮守稅監,與蜀王交往密切。只要他楊凌沾上去……」。

  蜀王朱讓栩在諸藩王中最是富有,蜀地富饒,土地十之八九盡皆集於蜀王府,這位藩王財大氣粗,楊凌惹得起?

  范亭興奮地拍案道:「好!此計甚妙,我們兵不血刃,就可以讓楊凌曉得我們的厲害。王公公,不要再遲疑了,先下手為強呀!」

  …………

  河水滔滔,浩渺的天際,一行大雁翩然而過。兩岸地平原上,莊稼已經開始成熟,辛勤的農民赤著曬得黝黑的脊樑在地裡揮舞著鐮刀,汗珠兒一顆顆摔在肥沃的土地上。

  徐風吹過,泛著白鱗鱗的浪花兒的河面上,傳來一陣陣豪放的歌聲,漁夫歡笑道將網兒撒進水裡。

  大運河北抵京師,南至杭州,但是因為沿途河流流向不定,這條大運河並非直貫南北,而是連貫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一路下來,彎彎曲曲的時而向南時而向東。

  一艘船體漆成紅色的單桅快船正逆流而上,船速極快。這是一艘驛舟,可載人六十上下,同時有貨艙可乘載重要物品。這種驛船順風使帆,逆風使槳,船上備有八到十二枝長槳,民間俗稱蜈蚣快艇。

  水面上但凡有漁船、商舟見了這紅色的傳驛快艇,都趕緊地避到一邊。官府的規矩,河上航行,任何船隻皆對專驛快船必須迴避讓出航道。

  快船駛過一片三角形的緩灘,忽地有人高聲喊道:「驛丞大人,前方有三艘巨船,快通知艙底減速讓路。」

  在艙中自斟自飲,正喝得得趣的山東德州河運驛丞安達充安大人搖搖晃晃地走上船頭,笑罵道:「見你娘的鬼了,咱是什麼船?還他媽給人讓路,放你娘的連環屁。」

  船頭那個驛卒漲紅了臉道:「大人,可這船,咱……咱得給人家讓路啊!」

  「呃。」安大人趕忙地叭到船幫子上醉眼朦朧地向前望去,只見前方寬闊的河面上,一前兩後三艘四桅巨船,各自張足了十二張帆,鼓足了風駛來,船底激得浪花翻騰,船後一條白線,遠遠瞧去氣勢驚人。

  巨船比快驛飛舟大了三倍,第一艘剛剛拐過前邊的彎道,只見船上裝飾華麗,兩側高舷牆上密密麻麻開了幾十個設槳架的小門。船頭豎了三根高高矗立的旗桿,中間一面黃旗,繡著金燦燦的團龍圖案。

  安達充嚇了一跳,酒意頓時醒了幾分,玄黃天子龍旗,只有大明皇室人員或奉旨欽差才有權懸掛。這是誰的船到了?

  只見龍旗兩側各懸一面旗幟,左邊的是大?三角旗,赤紅如血,中間是寅黑絲的飛虎圖案,像是軍旗,可是又有些不同,右邊旗桿上一面墨綠的大旗,上書斗大一個「楊」字。

  安大人雖不知來者何人,卻知道對方的權威遠在他的驛船之上,唬得安達充抬起腳來在那個驛卒屁股上就是一腳,罵道:「你娘咧,還不快下去招呼減速?來人!來人,趕快地轉舵讓路!」

  蜈蚣快船急急忙忙駛向一邊。眼看著那巨船從旁邊駛過,掀起的波浪搖得蜈蚣快船左右晃個不停。安達充站在船側,疑惑地望著那船喃喃道:「去行宮的?這是何方神聖出了京了?」

  第一艘大船上,艙簾兒一掀,一個身著一襲鵝黃色長袍,頭戴公子巾的翩翩佳公子走了出來。他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腰間玉帶上絲絛懸繫著一枚如意玉珮,隨著他的步子微微地晃動著,整個人顯得玉樹臨風、卓爾不群。

  船頭兩側十多個尖帽青衣、腰懸朴刀地番子見了他出來,立即單膝跪地道:「參見廠督大人!」

  這位大人正是如今灸手可熱的內廠廠督楊凌,他擴了擴胸,迎面吹來一陣清涼新鮮的風,使他不由神色一振。楊凌擺手叫他們起來,問道:「到了哪裡了?」

  一個番子上前叉手道:「回廠督大人,前方三十里便到德州十二連城,德州衛指揮使劉大人方纔已著軍驛通知,劉指揮使已到碼頭恭迎大人了。」

  艙門簾兒一掀,一個身著墨綠衣衫的高挑兒侍女從艙中走了出來,清風一拂,吹得她衣袂飄揚,肩後披風更使她如欲凌風一般。這侍女梳著代表雲英未嫁身的雙丫髻,腰帶扎得小蠻腰兒迎風欲折。胸前輕衫被風吹得緊貼身上,現出優美飽滿的酥胸輪廊。

  雖然一身侍女裝扮,可這女子步履輕盈地走來,那舉止步態、氣質風情,儼然風華絕代,多少大家閨秀也要自愧不如。

  只見她臂彎中挎了一件黑色紅邊的大氅,走到楊凌身邊給他披在肩上,柔聲說道:「大人,快到遲暮時分了,風急且涼,不要站在船頭,免得生了風寒。」

  楊凌扭頭瞧了她一眼,高文心自出了京,一路行來自然風光不斷,瞧得這從未出過京師的女孩兒喜悅不禁,此時善睞的明眸裡還流轉著一抹欣然的眼波。

  楊凌笑道:「不妨,艙中氣悶,下棋又總輸給你,出來瞧瞧這優美風光也心曠神怡,只是你穿得單薄了些,還是進艙去吧,我病了還有你來醫,若是你病了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高文心聽了嫣然一笑,只把一雙纖手緊了緊披風,卻仍跟在他的後面。楊凌望著遠處已變成金黃的暮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有得日子走呢,江南道富甲天下,天下稅賦十居六七,三大鎮守太監竟然同時被人舉報貪墨不未能,偏偏就在我接收稅監司一日之後,這分明是司禮監給我出的一個難題,但願這一去,問題能迎刃而解,否則……江南不定,稅監司我如何掌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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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52:28
第四卷 楊凌下江南 第一百二十三章 聽濤剝蟹


  楊凌此次出京帶了三百名親衛,全部是親軍營中曉勇善戰的士卒,每人配朴刀段匕,三百人再分三隊,各配連環弩、段銃和長弓,除非有軍隊暴動,否則就憑這三百人,誰也休想傷得楊凌一根寒毛。

  這時內廠大檔頭吳傑親自挑選出來的侍衛,楊凌是內廠的靈魂,上上下下數千人前程繫於楊凌一身,吳傑怎敢大意?

  若不是楊凌覺得太過興師動眾,吳傑真想給他船上配上一千人馬,再架上幾門大炮。

  三百人用兩艘巨艦足以乘在,這第三艘巨艦載運的卻是京中豪門運往南方的貨物。京師王公貴族多如牛毛,這些大家族少則數百人,多則上千人,北京城外能有多少土地可以養活他們?這些人家早已暗中從事商業貿易,而且利用家族勢力經常搭乘官方的順風船。

  楊凌啟行前兩日,成國公朱剛的兒子朱賀義和駙馬薛桓找上門來請他代搭貨物,到了地方自有成國公府在那裡的家人接收。成國公幫過楊凌的大忙,所以放心地派了兒子來,料想這點面子楊凌一定能賣給他。

  而薛桓自從寧清公主府女官被活活打死後,新任女官有了前車之鑒,對他們夫妻倒是不敢過於刁難,兩口子盤問府中奴僕,已知道楊陵偏袒幫助他們,心中對他即使感激,所以搭他的順風船牟利還在其次,主要卻是表達謝意,攀附交情。

  楊凌聽了自然一口答應,而且手此啟發想起他拉攏京中權貴的計劃,楊凌便主動向京中的勳臣功卿暗示可以幫他們搭載貨物,就連壽寧侯、建昌侯兩兄弟都因眼熱巨艦南巡一趟可以帶來的豐厚利潤。厚顏送來五車南方緊缺的北方特產。

  楊凌絲毫未作刁難,也全部慨然收下,張家兄弟見他如此不計前嫌。對他頗為感激。楊凌當然自有他的私心在,有越多人地利益和他綁在一起,對他將來的計劃便越有助益,這些人還可以因此成為他的保護傘,和這些皇親國戚、勳臣功卿拉上關係,對他有莫大地好處。

  現在御使台的言官們好像集體冬眠了,整天沒點兒動靜,楊凌卻未因此大意,他留了個心眼兒,事先已將此事稟報給了正德天子知道。並坦言自己也輸運了一些貨物。賺來的錢要拿來給皇上帶些南方的稀罕物兒以示心意。

  正德哪知楊凌如此「陰險」,聽了他這番心意表白,自然十分高興。楊凌把皇帝拉下水做了走私集團的大頭頭兒,自己也安下心來,這樣就不怕他離京時有人背後捅冷刀子了。

  楊凌打著的旗號是初掌稅監司,奉旨巡查南直隸。江南道三位大稅監貪墨一事朝中大臣知道的並不多,但楊凌已猜度到必定有人通風報信,告知這三位鎮守太監,這一去恐怕三個在當地如同土皇上一般的大太監早已蓄勢以待,要如何對付他們才妥當。現在對詳情一無所知的楊凌心中也毫無頭緒。

  江南之行比京師的朝爭更加複雜,他在那裡人地兩生,三大太監鎮守江南多年,必定耳目眾多、實力盤根錯節。楊凌沒有忘記,一個堂堂公主,是如何被一個小小的女官買通闔府奴僕玩弄於股掌之上。

  所以他不敢等到自己到達,讓三大太監早已有了準備,是以他派出地密談早已日夜兼程趕往江南。監視三大鎮守太監的行蹤了。

  高文心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著沉思的楊凌,挺直的鼻子,稜角分明的嘴唇,挺拔俊秀的眉毛,比例勻稱的身軀,沉思時他的眸中有種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深沉,叫人看了就怦然心動。

  他有種迥異於同齡人地氣質和眼神。可是一想起替他針灸時,楊凌那副窘迫臉紅的模樣,高文心的唇角不禁綻開了一絲笑意:楊凌的難為情,使她的不自在一掃而空,現在針灸已成了她每日欣賞內廠大都督羞窘表情的傳統節目。

  三十里水路,以巨舫的航速稍頃即到。楊凌站在船頭遙遙已看到了行宮碼頭,碼頭上還有幾艘小一點的船隻正徐徐駛離。沿著碼頭石階上行不遠,就是一座美倫美煥地行宮。

  運河延安每隔一日路程必建一座行宮,供皇帝離開京師往南京巡行時作為宿處,天子出巡,當然不能隨隨便便找座房子就住下。

  但是這一路的行宮雖然耗資不菲,要派遣軍隊駐守、行宮中有僕役照料,每年光維修用度就極為驚人,可是卻根本沒有什麼用處。

  除了永樂大帝昔年曾經在這裡住過,後來的皇帝全被他自己制訂出來顯擺天子威嚴的制度束縛住了,作法自斃,一輩子住在紫禁城中當個金絲雀兒。

  人常說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但這個王,卻沒有權利巡幸他的江山。行宮就這麼空置著,建了修,修了再修,一置就是百餘年。行宮不遠處建了幾座驛館,皇家和各地王府、來往的欽差、大臣都利用這裡的碼頭行止,在此停泊歇宿。

  楊凌轉過身來,高文心見了馬上收斂了嘴角地笑意,謙卑地低下了她秀雅如天鵝般的頸子。楊凌眼尖,早瞧見她唇角那抹笑,這位大姑娘以前從來不敢和他談笑調皮,可是自從讓她治病以來,剛剛相識時她那種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的眼神兒現在漸漸找不到了。

  悲哀啊,好懷念過去的日子,楊凌總覺得她瞧著自己的笑有點兒不同往昔,可是他也無可奈何:女人啊,遠之則遜,近之則不恭。整天露出個屁股讓人家摸來摸去的,他哪兒還有尊嚴裝大老爺啊。

  楊凌暗暗哼了一聲,對高文心道:「去,把隨身的東西收拾一下,準備下船了」。

  「是。老爺!」高文心答應一聲,正要轉身的功夫,就聽砰地一聲。船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高文心哎呀一聲撲到了楊凌懷中,楊凌本來就站立不穩,被她再一撲,兩個人頓時摔作一團。

  船上的番子也有不少一時沒注意摔倒在地的,但他們身子甫一倒地,立即騰身躍起,「鏗」地一聲抽出明晃晃的朴刀撲到船舷邊叫道:「什麼人膽敢襲擊廠督大人座船?」

  這時五六個番子也背身持刀,用肉盾將楊凌二人圍在中間,謹慎地四下打量著。楊凌心中暗驚:「難道是東廠派人暗算我?」他緊張地高聲喝道:「不要慌。快看看出了什麼事?」

  高文心撲壓在楊凌懷裡。驚覺楊凌的手正按在她高聳飽滿的酥胸上,不禁又氣又羞。她有點惱怒地張眼兒一瞧,楊凌仰面朝天地正在擺廠督威風,不但對她地投懷送抱沒有絲毫反應,似乎就連那隻手,他也沒意識到正按在人家姑娘鼓騰騰地胸口上,高文心的心中沒來由的忽然又升起一陣失望。

  這啞巴虧算是白吃啦,高文心恨的牙根癢癢,卻又不敢聲張,忙不迭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這時大船已穩了下來。一個百戶站到瞭望台上看清了下面的情形,緊張之色消去,隨即厲聲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怎麼不知讓路?也不看看誰在船上,驚擾了大人,我要你的腦袋」。

  內廠百戶話音兒剛落,就聽船底下一個比他大一倍的嗓門兒用山東話嚷道:「俺日你個娘咧,俺地胳了擺子都磕破了皮咧。疼的俺嗷嗷的,你瞎麼糊眼地咋開地船泥?耶!俺地個娘喂,天師呢?張天師掉到哪兒去咧?」!

  他這嗓門實在夠大地,楊凌聽地清清楚楚,一聽張天師三字,把他也唬了一跳,他趕緊爬起來。奔到船舷邊向下一看,只見一艘小了兩號的雙桅船船尾已被撞的粉碎,河水咕咚咚地向船艙裡灌,後梢兒已經開始下沉,前邊翹了起來。

  幾個黑鐵塔似的船夫正慌慌張張地在船上奔跑,四處找尋著什麼,一時也看不出方才是誰在罵人了。只見一個身材瘦削、穿著斯文的讀書人抱著桅桿大叫道:「別找啦,天師掉河裡啦,快下去撈啊!」

  一個船夫像是個頭兒,他使勁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嚷道:「老個屌,趕緊往下出溜!」幾個大漢連衣服也顧不得脫,「撲嗵嗵」地下了水。

  幾個船夫是從船尾下的水,高翹的船頭兒那邊一時搜尋不到,楊凌趴在船頭看的清楚,見船頭水面下浮起一律頭髮,連忙叫道:「在船頭,在船頭,快快快,誰會水?快下去救人!」

  船上的番子雖是北方人,倒有幾個水性不錯,連忙丟了朴刀,縱身躍下水去,不一會兒兩個水性好的挾了一個人上來,楊凌喜道:「找到天師了?」

  那人穿著青色道袍,道冠已不知去向,水淋淋一頭長髮披散開來,遮住了臉面,似乎已經暈了過去,兩個番子踩著水一左一右扶著他,他竟動也不動。一個番子抹了把臉上的水道:「大人,這人是個女人,不是什麼天師啊」。

  楊凌聽了心中一跳,以前聽說有邪派道士以女人為鼎爐練什麼採陰補陽,堂堂地張天師難道也是這路貨色?

  幾個水性甚好的船夫聽見這邊招呼,紛紛游過來一個猛子扎進了水底,過了會在三丈開外,終於有個船夫拖了一個青袍人出來,高聲叫道:「在這泥,在這泥!」

  楊凌不及多想,連忙叫人放下繩索,先繫住昏迷不醒的張天師和女道士把他們扯了上來,然後又把其他人都弄了上來,此時遠處碼頭上的德州衛劉指揮也看到兩船相撞,連忙親自乘著船趕來救援。

  即知張天師旁邊的小道僮是個女子,自然不便在人前施救,高文心忙叫人將她抱進艙裡,自己為她施救。

  劉指揮到了楊凌船上,大禮也省了,匆匆見過楊凌,兩人一齊圍到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張天師身旁。傳說張天師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神通大的很,在仙宮都是有品秩的,想不到這河龍王卻不給他面子。硬生生把他灌了個飽,楊凌河劉指揮蹲在一旁看著番子為他擠壓腹部,口中不斷溢出一股股清水。

  過了半晌,正一嗣教致虛沖靜承先弘佔真人張顏碩才幽幽醒了過來,楊凌和劉指揮使見了不由大大地鬆了口氣。

  小真人張開眼睛,似也覺得天師落水,還要幾個船夫又壓又按地救命有點兒丟人,他迷迷濛濛地還未看清眼前的人,便呵呵笑道:「貧道早已卜算到九月中當有入水一劫,原來是應在今日。哈哈哈……」。

  楊凌摸了摸鼻子。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這個神棍!」

  他忽地想起艙中還有一個叫符寶地俏麗小道姑,不禁又加了一句:「這個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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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闌珊,鄭百戶走進艙來,見廠督大人正於張天師對弈象棋,忙肅立一邊躬身等候。楊凌蹙著眉頭,盯著眼前棋盤,沉吟半晌,似是舉棋不定。

  鄭百戶偷偷地瞧了一眼,忽地發覺廠督大人那個身段兒高挑的美貌侍婢俏立在廠督身後,微微探著身子似乎也饒有興致地看著棋盤。可那纖纖玉手卻在大人背上悄悄地劃著字。

  高文心那蔥白兒似的手指在楊凌背上劃地不快,加上筆畫不多,鄭百戶瞧得清清楚楚,是個「炮二平一」,姑娘一劃完,就見廠督大人眉尖一挑,好似剛剛想到了一招好棋似的拾起炮來啪地一拍,落棋果然俐洛、胸有成竹。

  鄭百戶暗暗汗了一把。連忙轉過了眼神免得大人見了尷尬,不料這一轉眼兒卻瞧見那個三十多年,身材矮小瘦削地中年文士微笑著立於張天師身旁,一隻手竟也正在天師背上寫字,鄭百戶不禁愕然瞧瞧楊廠督和張天師,不明白這兩個傀儡忒認真地下個什麼勁兒。

  高文心每次下棋贏了楊凌這個臭棋簍子,她都開心半天。似乎讓楊凌有一樣東西甘拜下風十分得意,要她故意輸給楊凌哄他開心,她才不肯呢。可是這一路眼看楊凌屢屢敗於張天師之手,這位大姑娘心裡可就難受了,那感覺就像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外人你憑什麼啊?,於是乾脆幫著楊大老爺作起了弊。

  連著幾天被殺得落花流水得張天師,痛定思痛後棋藝突飛猛進,高文心料到是他旁邊那位廖廖管事在暗中幫他,這一來也和他較上了勁,竟成了楊廠督和張天師明爭,小侍女和廖管事暗鬥了。

  高文心見對方走的那步棋,立即在楊凌背上寫下「馬二退四」,嘴角已露出一絲欣然笑意,「雙馬飲泉」!偷襲成功了,在接下來連環三步,一定可以將死對方,張天師的軍被炮壓住,撤不回來了。

  廖管事瞪著眼睛瞧了半晌,望著高文心微微一歎,便再無聲音。張天師會意,呵呵一笑道:「我輸了!」

  楊凌瞟了高文心一眼,高文心眨了眨眼睛,楊凌呵呵一笑,這才向鄭百戶問道:「什麼事?」

  鄭百戶裝作沒看到大人和俏婢之間的眉來眼去,躬身說道:「大人,船已到了上海鎮,今夜是否在此停泊?」

  「喔?到了上海了?」楊凌一奇,連忙拉開艙簾兒向外望去,只見上邊滿天星斗、下邊一片荒涼,河沿兒上錯錯落落倒是有些酒家,遠處卻沒幾個住戶,與他印象中的城市全無一點相似。楊凌不禁失望道:「這裡便是上海?」

  廖管事還當這位廠督大人嫌這裡寒酸,微笑道:「大人,這座鎮子雖然瞧著有些荒涼,酒菜倒也別有風味,不如我們停了船下去走走,也解解身上地乏勁兒」。像

  楊凌道:「好,下船走走吧」。他環顧一眼,對張天師道:「令妹呢。請她一起去用些酒菜吧」。

  張天師搖頭道:「她早說今日不甚舒服,不用理她,回來時我給她帶些吃食便是了」。

  這位張天師在皇帝大婚後。又留滯京中拜訪親友,成國公家親朋故友何其眾多,每家赴一次宴,也足足用了大半個月,再加上天師難得來一趟京城,這些親友不免要請他幫著看看風水、瞧瞧面相,這一來差不多用了兩個月時間。

  吳中富豪吳濟淵早在他上京前就派了家中管事隨著,懇請天師京師一行後去蘇州一趟,為吳家老太爺祈福,吳家雖距龍虎山僻遠。卻已知虔誠信道。百餘年前朱元璋抑制佛道最嚴厲地時候。龍虎山上香火黯淡,度日艱難,吳家偷偷派人前去捐獻香油錢才助龍虎山數百弟子渡過了難關,可謂天師道的大恩主。

  這一山一府前輩前有如此淵源,小天師盛情難卻,只好隨他前來,想不到在德州行宮碼頭剛剛駛出來便被楊凌的大船撞壞,楊凌也覺歉疚不已,乾脆邀請他們搭乘官船同來。

  番子吆喝船工駛至岸邊停泊,放下踏板。幾個人便下了船擇了一家小店行去。這家小店果然別具風味兒,酒店竟是一座不大的酒舫,停泊在河邊輕輕地隨著波浪蕩漾著。

  當此地方,當此時節,要品風味當然是吃蟹。廖管事叫慇勤地船娘溫了兩壺酒,笑道:「西風起,蟹腳癢,如今秋高氣爽。正是吃蟹時節,楊大人、天師,請品嚐一下此地風味」。

  九月吃雌蟹,十月吃熊蟹,那船娘端上的都是大盤的雌蟹,楊凌以前吃蟹,都是剁開了拿根筷子一通亂(看不到就一個字)。那裡懂得什麼技巧方法?眼見張天師和廖管事拿著整只蟹來吃地有條有理,不覺有些遲疑。

  高文心心思縝密,瞧出老爺神態有異,立即乖巧地拿過一隻蟹來,打開蟹鬥,掰下只蟹腳,麻利地挑去蟹囊和腮,又用蟹尖剔去六角心和前腸,將那白嫩鮮介的蟹肉剔到碗中,呈給楊凌道:「老爺,此物不須蘸薑醋,原味更是香醇,請老爺品嚐一下」。

  廖管事看了如此知情識趣的少女,不禁讚歎道:「良宵花解語,靜夜酒盈樽,大人可是深得個中三味啊!」

  廖管事這話雖是讚美,卻把高文心地身份弄得曖昧了些,高文心聽著覺著有點輕薄味道,不禁臉兒一紅,有點慍怒。

  楊凌見了連忙岔過話題道:「方纔下棋,倒忘了喝茶,現在頗覺口渴,船家,沏壺茶來?」

  高文心聽了輕輕地道:「老爺,這蟹雖然味美,卻是寒物,一會叫船娘送上碗紅糖薑湯喝了才好,又是解渴又是補身,還是不要喝茶了」。

  廖管事卻笑道:「大人是北方人,也不好酒而好茶麼?少喝些也無妨」,他說著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個布包兒來,笑道:「小的請大人嘗嘗這極品好茶,就這一袋茶葉不足一兩,便要四兩銀子,還是我七請八求才弄到手的,嘿嘿,可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啊!」

  說著他喚過船娘,叫她送過杯來,捏了一撮挨個放進杯中。

  一兩銀子農人一家便可夠用一年生活,這一兩茶葉竟要四兩銀子,還是托告關係弄來的,那正常購買得需多少錢財?楊凌聽的聳然動容,不覺問道:「這是什麼茶葉,竟然這等昂貴?」

  廖管事道:「這是西湖本山的雨前龍井,不瞞大人,小地在吳府當差倒也攢下了些傢俬,不過就算小地捨得花錢,這樣極品好茶也是難求呢」。

  楊凌記得後世好像龍井茶滿街都是,難道現在栽植極少供求失衡才這麼貴麼?受了於永感染,他現在也是一肚子商人味兒,一聽有暴利可賺地行業,立即十分注意。

  楊凌立即喜形於色道:「此物可是栽植過少還是難以栽植?廖管事是蘇杭本地人,竟也難以買到麼?」

  廖管事笑道:「就是杭州本地地富商,也十之八九求之不得呢,呵呵,莫清河莫公公派了人每日坐鎮茶園,一錢茶葉也不許外流,凡是有偷摘茶葉者,一律五十大板枷銬三天示眾。您想想,誰還喝得到?」

  莫清河?主管米糧茶供稅賦地莫公公?這不正是自己此來要查辦地三個鎮守太監之一麼?他只是負責稅賦,這茶就算是貢茶也該是杭州知府負責監管,他怎麼越眾代庖直接派人接管了茶園?

  楊凌心中起疑,面上不動聲色,裝作不在意地問道:「龍井貢茶不是該由杭州知府管理麼?原來莫公公也有監督之權。」

  廖管事得意地道:「龍井本山茶生產地茶園,產於仙人沖,黃溪澗、烏梅尖、蒙渡灣幾處山區,一共只有那麼十幾畝山地,一年出產不了三四百斤,單是作為貢品都不夠呢。市面上地龍井都是杭州附近幾縣地產品,冒充龍井本山茶,這滋味兒可就差了許多。

  莫公公擔心有人為了牟取暴利,私賣貢茶,所以派了他地人監管了這些茶園,便是杭州知府也不得染指,如今每年極品雨前龍井全部按皇便供奉於京師和幾個王府,過了四月八日產地茶葉才許杭州府出售抽稅。我得侄兒在莫公公手下是個親信的管事,知道我好喝茶,向莫公公好言相求,莫公公才拿出那麼一點點,雖然就是這也算不得極品皇尖,可也相差無幾了,大人您請嘗一嘗」。

  楊凌淡淡一笑,心中不甚在意。聽他說的這般玄虛,好似世間難求似的,我在乾清宮東暖閣可沒少喝貢品皇尖兒的極品雨前茶,比你這茶葉可更高一籌了,不過這些話自然沒有向廖管事炫耀的必要。

  他不在意地接過一盞茶來,揭開蓋兒,燈光下只見水色澄清,色澤翠綠,裡邊飄著幾片茶葉,一股淡淡幽香飄然而出直沁心脾,那清香初而覺地淡雅,既而又覺那幽香綿綿不絕,雖不強烈,卻像三春原野地花草清香一般,久久徘徊不去。

  這粗杯陋水中地茶葉茶色雖然和宮中的極品雀射一般無二,可那香氣竟是根本無法相比,楊凌手捧茶杯,不覺怔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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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楊凌下江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詭譎難明


  廖管事見楊凌捧著茶杯若有所思,忙忐忑不安地探問道:「大人,可是……可是這茶葉不合您的口味兒?」

  「啊?哦!哪裡哪裡,這等極品好茶,本督在京師也是從未品嚐過,馨香撲鼻、渾身舒泰啊!」

  楊凌見他詢問,忙從懷中摸出一方錦帕攤在桌上,扮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說道:「廖管事可否將這極品好茶勻給本督一些,喝了你這茶水,本督這口味被吊起來了,尋常的茶葉實在是淡而無味呀。」

  他說著向高文心遞個眼色,高文心忙掏出一錠足足十兩的小銀元寶來遞過去。

  廖管爭聽他讚美不覺受寵若驚,他欣然掏出那小袋茶葉雙手奉過道:「瞧大人說的,大人喜歡這茶,做為杭州人,小的是與有榮焉吶。呵呵,這點茶葉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請大人笑納,路上暫且品用,等到了地界兒,恐怕莫公公還要對您有番大孝敬吶。」

  楊族心中暗暗冷笑:「莫清河欺上瞞下,以次充好,竟把極品貢茶都掉了包兒,他豈敢把極品貢茶給我見到?」

  廖管事極力推托不接他的銀子,楊凌只好叫高文心收了銀子,接過了廖管事手中茶袋。

  一陣風來,吹起了他桌土手帕,廖管事眼尖,一眼瞧出是極品蘇繡,不禁驚喜地道:「大人這方手帕可真是極品吶。」

  他說著輕輕拈起手帕來。打量著上邊鮮艷欲滴地梅花,讚歎道:「好針法.江南女子性特柔和,心靈手巧,最是擅長慢針細話,但是要掌猩這等針技。許多姑娘就是窮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得窺門徑,這方錦帕可是真正的大家之作,有價無市,不好找呀!」

  那手帕是永福公主包裹蟠龍玉鐲的,當初被楊凌順手揣在懷中,開始還想還給公主,可是等了幾日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楊凌一想在現代一個名星,那鞋子衣服都不知有幾百套,何況一個堂堂的大明公主呢?想必一塊手絹人家也是不在意的,就順手揣在了身上。要不是這東西是他順手摸來的。拿去送給幼娘實在有愧心意,他早就借花獻佛了。

  這時一聽廖管事將這小小一方錦帕奪地如此昂貴,他倒有些後悔沒有將它送給幼娘了。張天師聽了一時好奇。拿過來端詳道:「不錯。果然是蘇銹中的上上佳品。呵呵,只是這花色太艷了些,楊大人帶著不甚合適。」

  他邊笑邊將那方手帕展開,瞧見右下角那枝古幹上的梅花稍有些古怪,湊近了仔細打量兩眼,忽然瞧出了其中門道,把張天師嚇了一跳,差點兒一鬆手讓那手帕隨風飄了出去。

  夜色幽暗、燈光昏黃。旁人沒太在意那帕角一朵梅花,可是張天師整天研究符箓,龍虎山那些道家古籍很多都是上古珍物,上邊文字都是極古老的東西,所以對於古篆字張諺碩極為熟悉。

  他見那帕角梅花竟是繡的四個篆字,然後以四個梅花小篆拼成一朵梅花圖案,若是不識的那字還真就不認識,當真是費盡心思、巧奪天工。

  細細一瞧那繡的文字竟是『永福秀寧』四字。永福公主閨名叫做朱秀寧,張天師在宮中為皇室設壇祈福時已經曉得,這時一瞧手帕上有永福和秀寧的字樣,如何猜度不出這是公主貼身之物?

  張天師嚇的心頭怦怦亂跳,莫說楊凌早已娶妻有妾,就算他現在不曾娶妻,也沒有和公主私贈信物、暗通款曲的道理,難道……難道楊廠督膽大包天,竟和公主有了私情?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張諺碩自從伯父被放逐之後,和父親一樣,處處小心謹慎,唯恐觸了皇室地逆鱗。一發現這皇室醜聞,他馬上裝得若無其事的將那錦帕送了回來,中暗暗發誓:「今生他絕不再讓人知道自已認得梅花舌篆。」

  楊凌雖說來了這時代哼些時日,也知道些禁忌,可是哪能如履薄冰,遇上件事兒就思前想後的,所以壓本就沒在意,他大大咧咧地接過手帕,往懷裡一揣,笑道:「那麼,本督便謝過廖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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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符寶借口身子不舒服,沫浴更衣,入定整整一個時辰,才覺得神清氣爽,有了些感覺,忙拿起卜算工具為自已又卜了一卦。她地道行有限,算了半天仍是只卜出第一句來,就這一句也和父親送給她地批語一模一樣,小姑娘更是心癢難搔。

  她知道哥哥道行比自已要深一些,有心請他為自已卜算驗證,可是這卦詞事關她地終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哪有忒厚的臉皮急著找哥哥給自己卜算未來的如意郎君呢?

  張符寶雙手托著下巴,撲閃著一雙大眼晴沉吟道:「半輪明月一江水,白骨山上滌紅俏。兵戈起時春影動,老君像前許良人。」

  張符寶反覆念了幾遍,恨恨地一拍桌子道:「臭爹爹,對自己女兒也裝神弄鬼,算不出來就拉倒,算出來了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害得我還要猜來猜去!」

  她懊惱地跳下床,推開窗子望著天邊的明月一雙明亮的陣子閃著光澤,癡癡地發了半天怔。心中暗想:「不會是他,一定不會是他,他有了妻子地,我寶兒豈是給人作妾的命?

  他再了不起我也不可能嫁拾他,一定是我胡思亂想,半張大餅怎麼也不能算是半輪明月吧?再說我是落在運河裡。可不是江裡,打機鋒不是這麼打地,再說後邊三句和他全不搭邊兒嘛。」

  張符寶想到這兒似乎有些放心,可是想到這番巧和未必與他有關,又沒來由地有點兒煩悶,她跺了跺腳,刮了刮自已的臉蛋,羞道:「你才多大?就操心這些事情,沒出息的丫頭!」

  她悶悶地拉開船門,見有一個番子剔著牙路過。這才覺得腹中空空,忙向他問道:「喂,開飯了麼?」

  船上的人現在都知道她是女人。也知道是張天師地妹妹。國師的妹妹這些番子可就不敢無禮了。那番子連忙施了個禮道:「是的小姐,廠督大人和天師已下船去了河邊就餐。」

  張符寶聽說他們下船卻沒叫自已,不禁冷哼一聲道:「帶我去,我也肚子餓了。」

  高文心本來站在楊凌一邊侍候,被楊凌強令她坐在身邊,這時她一邊斯文地嘗著蟹黃,一邊麻利地不斷挑著蟹黃蟹肉,及時送給有如牛嚼牡丹一般吞嚥的楊凌。

  楊凌品茶。她卻小口抿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薑湯。小船兒輕搖、輕柔的濤浪聲若有若無,滿頰紅脂溢香,果真愜意的很。

  張符寶下了大船,在那番子的引領下來到小船邊,瞧見眾人悠閒模樣,心中更是有氣,也不等幾人招呼她塵下,就毫不客氣地撿了個座位一屁股坐在那兒。

  她仍穿著一習道袍,但走長髮披散、俏可盈盈,顯得十分嬌憨可愛,可是她拿起一個大螃蟹,那吃相倒與楊凌有得一拼。

  只聽廖管事笑道:「所以說啊,吳儂軟語,又甜又糯的,倒真的是很好聽,蘇抗女子講話一向細聲細氣、甜美悅耳,有人說,聽她們吵架都是一種享受呢。」

  楊陵笑道:「是麼?啊啊,杭州我去過一次,不過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呃……以前,行色匆匆地,倒不曾品味這街巷間的風情。」

  張符寶啃著螃蟹,聽他們說的眉飛色舞,連哥哥都似悠然神往,不禁冷哼一聲道:「聽說欽差大人興師動眾地下江南,是有公事要辦吧?你坐在這兒吃東西,岸邊都站了幾十號地保鏢打手,等到了蘇杭淮備帶上百十號人去巷子裡聽人家姑娘聊天嗎?」

  楊凌聽了有些尷尬,高文心卻莞爾一笑。

  廖管事見勢不妙,連忙岔開話題道:「小地多嘴了,其實大人去了當然是看風景,鑒賞一番江南水鄉風景。說到風景,明天咱們便到了杭州,杭州風景特異之處甚多,首推便是西湖十景。西湖邊上的風景有許多傳說故事,最為出名的便是雷峰搭。」

  廖管事見來了張符寶這位大小姐,不敢再談江南女子特色,轉而講起神話故事來。雷峰塔的故事楊凌當然知道,不料廖管事講的與他所知的竟皆然不同。

  從他口中說來,卻是宋朝紹興年間,西湖中有個千年修煉的白蛇妖和青魚幻化的使女,雨中遇到一個開藥店地人叫許仙,兩人由此生情結為夫妻,但那白蛇青魚均是妖精化身,不知人間禮數,時常丟了許仙臉面,讓他難堪不已。

  幸好金山寺有道的高僧法海看破二妖的原形,將一隻有法力的缽盂交給許仙,許仙趁她們不備時用缽盂罩在二妖頭頂,二妖現了原形被法海擒住,青魚試圖逃跑被法海破了法力打回原形,白蛇則被高僧鎮在雷峰搭下,永世不得超生。

  廖管事講罷笑道:「法海和尚還曾留下偈語道:『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搭倒,白蛇出世。』這西湖水怎麼會幹呢?所以白蛇妖便也只能永遠鎮雷峰搭下受盡煎熬了。

  那位許仙被高僧搭救,從此洗心革面,行善積德,後來又娶妻生子,兒手還中了狀元.也算積善人家了。」

  敦科張符寶聽了怒道:「那個許仙太無心肝。白蛇雖是妖精,和他卻是兩情兩悅,又不曾害過他,他看不慣人家地行為,也該念夫妻之情讓人家離開,怎麼倒幫著惡和尚讓妻子在雷峰塔下受苦。自己卻停妻在娶還什麼子孫滿堂、享盡榮華富貴,這還有天理麼?」

  廖管事沒想到講個故事也要受她斥責,不禁張口結舌地怔在那兒。張天師見了笑罵道:「符寶,這不過走個傳說故事,你計較些什麼?」

  楊凌想到這時的白蛇傳竟是這樣一個版本,一時興起,他便把自己所知的故事講了出來。雙蛇出世、斷橋相遇、峨嵋盜草、水漫金山、法海遁逃的故事娓娓道來,比廖管事那個故事不知生動感人多少倍,不但張符玉聽的津津有味兒,便是高文心也聽入了神。

  張符寶聽到夫妻團團。同升仙境的結局,喜笑顏開道:「這個故事才好聽。」

  她拿起只螃蟹得意洋洋地道:「那位青青姑娘拿了三昧真火燒法海,那可是我道家神技了。哈哈。法海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藏在這蟹殼中麼?

  楊凌心中奇怪:莫非這時地人還不曾發現那蟹殼中像個和尚般的紋路?他忙拿起只蟹來,剝開蟹胃果然找到一個形似打坐和尚的痕跡,形神兼備、惟妙惟俏。

  楊凌笑遞給張符寶道:「你看看,那法海在蟹身上藏得久了,就如達摩面壁九年,留下了這個影子,你瞧瞧是不是個和尚?」

  張符寶接過來就著燈光一看。不禁驚喜地叫起來:「果然有和尚,果然有和尚,哥哥,原來這不是故事,以前一定真的有這樁事兒。」

  張天師、廖管事、高文心都驚訝異常地各自打開個螃蟹觀看,瞧的嘖嘖稱奇,廖管事已喜孜孜道:「世上竟有這般奇事,這蟹中竟有一個和尚,怎麼原來就沒人注意呢?哈哈,真是有趣,小的是抗州人,都不曾聽過這事兒,回去將此事說與人聽,必定轟傳一時。」

  楊凌聽的一怔,這故事不知經過幾代人充實完善、又穿鑿附會些古跡奇聞才成了後世那個版本,自巳一時口快說出,它倒要提前面世了。

  高文心也從木聽說過這個故事,一時也陶醉在白蛇許仙的愛情故事當中,她感慨一番,藉著燈影的岩石,悄悄地看著楊凌英俊瀟灑的模樣,心中只是想:「白蛇感念樵夫救命之恩,敢於化身為人嫁他為妻,我……我是奴婢身份,卻連個妖精也不如,如果算也只能算是那個青蛇婢子,為人作嫁,忙來忙去,仍是成不了正果。」

  高文心想到這兒,暗暗淬了自己一口:「啐!你在亂想些甚麼,人家青蛇可不曾打過她家相公地主意呀。」

  她瞧沒人注意她神色,心中不禁又瑕想道:「那青蛇無怨無悔如此付出,真的只是出於姐妹情意?她……她有沒有喜歡過那位許仙公子?如果她對許仙表白情意,小姐又和她情同手足、許仙會不會……會不會娶她進門兒?」

  ………………………………………………

  夜深了,風大了,水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兒,一波一波地拍打著小小的漁船,高文心地思緒也像那波浪中的小船兒一般蕩漾起來。

  月華如練,輕濤拍岸,秋風徐來,眼波朦朧。心兒,無酒也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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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接欽差的官駕在碼頭上平已等候多時。太陽還未落山,糧茶道鎮守太監莫清河、蘇杭織造兼掌御用龍衣鎮守太監李大祥、水陸關稅鎮守太監袁雄站在人群最前邊。

  楊凌身為內廠廠督,南巡稅賦徵收之事,與三司並無太大干係,但目前楊凌的身份實在非同小可,是以浙江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也趕來相迎。杭州知府楊盂瑛身為地主反被擠到了一邊。

  由於信使嘴快,把張天師搭乘楊大人地官船同來抗州的消息給傳了出去,本地幾大道觀的道長們也興高彩烈來到碼頭上迎候祖師爺,和班當地士紳名劉擁擠在一起。

  典史、巡檢神色緊張地領著百十個衙門維持著秩序。

  玄黃團龍旗剛剛映入眼簾,人群就騷動起來,三大鎮守太監和諸位官僚提起袍子緩緩步下石階。走到碼頭上。大船一靠岸,士紳們組織的鑼鼓隊就聲樂喧天,鞭炮響聲密密匝匝連成一片,一時硝煙四起。

  踏扳放下,百餘名番子在兩個百戶的帶領下搶先下了船,雁翅狀左右一分。楊凌和張天師連袂而下,頓時碼頭上一片亂七八糟地高呼:「歡迎提督內廠、侍衛親軍欽差楊大人!」「無量天尊,弟子恭迎天師法駕光臨!」

  張天師和楊凌瞧了這通亂不禁相視一笑。張天師此來杭州本來是私人身份,不想和官方太過糾纏,他和迎上來地諸位官員宣喧一番。就帶著妹妹迎向了本地諸道觀的道人和信徒。

  楊凌面前一眾畢恭畢敬的官員簇擁著他,糧茶稅監莫清河莫公公當先走上前來,微笑施禮道:「欽差大人一路風塵。真是辛苦了。卑下莫清河與李大祥、袁雄以及三司官員恭迎大人。」

  楊凌看了他一眼。只見這位莫清河年約四旬、身材高大。生得儀表堂堂。雖是他是鎮守地方的公公,品秩不及京中司禮監的公公們,可是或許是因為不在天子腳下服侍,倒不像京中那些權柄甚重的司禮監首領們一般肩背總是習慣性地躬著,昂首挺胸那份風度氣質看著實在不凡。

  後邊兩個太監就相形見絀了,織造太監李大祥細皮白肉、眉請目細,還真有那麼幾分女人味兒,袁雄掌著關稅司。同時任龍山衛數千兵的監軍使,卻瘦小枯乾、尖嘴猴腮,一襲袍子空空蕩蕩的,彷彿風一吹就能吹上天去。

  二人也忙上前見過楊凌,楊凌不但是欽差,是內廠廠督,而且今後也是三人的直接頂頭上司,這三個地方上的土皇帝對他自然卑言屈膝極盡諂媚。

  等三人拍了一陣馬屁,布政使司牛大人才和另兩位大人上前,向楊凌笑道:「恭迎軟差大人,楊大人一路辛苦.我等已在『醉仙樓』設下酒宴為大人接風洗塵,請大人換乘官轎,你我到了地方再把酒言歡、開懷暢飲。」

  這幾位地方大員可比不得那幾個太監,楊凌也不敢對他們無禮,忙抱拳道:「本督奉旨巡查,諸位大人百忙之中還來迎接,實在惶恐之至。其實在下一路勞乏,此時最想沐浴一番,好好休息,實在不想勞動各位大人。」

  莫清河聽了忙諂笑道:「廠督大人,這『醉仙樓』便在孤山腳下,與您的欽差行轅不過一里路程,諸位大人都是一番好意,廠督大人就必推辭了。」

  楊凌聽他這麼說,倒不好太過推辭。這種官場上的應酬本就是互相給面子的事,你要是不去,給人家省了錢,人家心裡還肯定不樂意。他只好含笑道:「既如此,那就勞動諸位了。」

  莫公公欣欣然池叫人上船把高文心和楊凌地行裝送往行轅,自己和諸位大人、當地名流陪同楊凌,光官轎就有數十頂,前方鳴鑼開道,浩浩蕩蕩直奔『醉仙樓』而去。

  這『醉仙樓』是杭州最高檔、最有名的酒樓,位於孤山腳下。京師的高檔酒樓雖也是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可論意境就沒法子跟這兒比了,楊凌一腳踏進酒樓還當進了一座園林,寬大的庭院裡迴廊九曲,鳥語花香,院中幾棟小樓別緻精巧,不時傳出淡淡優雅的琴聲。

  一行人過了三重院落,沿著潔白的小石子鋪就的小路拐過一處小橋流水,穿過一片竹林,才見一幢小樓.修長高大的竹子將紅色小樓掩映其中,翠竹搖曳,靜雅幽閉,令人心曠神怡,瞧得楊凌疲乏的身子頓時為之精種一振。

  方才在轎中他還未來得及瞧瞧這江南景色。此時只看了這一角,果然如同仙境一般。眾人進了樓分賓主坐下,還未及敘談幾句,一行藍布素裙、衣帶飄飄地女子就端著瓜果香茗飄然而至。

  衣也翩躚,人也翩躚,眼橫秋水。眉如遠山。這些女子姿容並非絕色上乘,可難得地是五官都是那麼的精緻,一顰一笑,一行一止都帶著水鄉女子特有的散淡溫婉。

  若說方纔所見的園林是一處脫俗的風景,這一行如風拂楊柳的女子何嘗不是一道淡雅的風光?

  楊凌瞧了眼中不禁露出一絲讚賞的目光,莫清河瞧見了,與對面袁雄相視一笑,一起舉杯道:「廠督大人自北方來.必然酒量不俗,江南水酒。清淡醇香,靖大人先滿飲三杯,今日我等不醉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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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差行轅設在一處莊園內。這座豪宅是稅監莫清河的宅邸。佔地近頃。分前院和東西跨院兒,如今西跨院全拾掇出來,暫做了欽差行轅。

  這處宅子根本就是一處雅致精美的園林建築,處處假山、迴廊、魚池、花草,楊凌此來除了帶了高文心一個侍婢,其餘全是內廠番子,莫清河乾脆把自已府中的丫鬟、婆子、廚子等一干使喚人員全都撥過來一半伺候他,對這位京中上差可謂下足了本錢。

  兩頂轎子抬回莫府。在一進門的廊下停下,這江南建築的迴廊建的幽窒狹窄,所以廊下顯得有些幽暗,牆上不時有些直達至頂的狹窄門戶,漆成與牆同色,有時不注意看,根本不知道旁邊就是一道門,推開了裡邊便另是一番天地。

  楊凌和莫清河一前一後從轎中鑽出來,此時外邊正下著毛毛細雨。秋雨纏綿,淋得廊下花草的枝葉發著油油的亮光,雖然瞧了聽了這淅瀝雨聲,見了這秋涼深意油然而生一種蕭索,可是這風光竟絲毫沒有秋已至冬將來地凋零。

  莫清河向楊凌笑道:「大人,且請回去好生歇息,卑下明日再向大人回報江南稅賦情形。」

  楊凌在酒接裡被這班官員士紳灌了幾杯,頗覺得頭重腳輕,只想躺上床去,喝杯請茶歇息。況且他下船時已吩咐人同先期派抵此處地劉彪等人聯繫,也急著聽聽他們探聽地情況,聞言忙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陣悅耳的笑聲傳來,對面側前方廊下一面與強同色高至頂端的狹窄門楣兒忽然打開,一個撐著黃油紙傘的綠衣女孩兒家一哈腰兒,從那角門兒翩然閃了出來。後邊兩個穿著淡紅衣衫的女子跟在她後邊也笑叫著躍了出來。

  楊凌瞧了一眼,只見那角門後又是一個花園,只從門內瞧了這一眼的風景,就覺得風光錯落哼有致、精美絕倫、如同仙境一般。

  他又瞧了眼那三個女子,一眼驚艷,竟令他愣在那兒。紅衣更加醒目,可是只瞧上一眼,誰的目光都只會停留在那個綠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真地令人驚艷。

  高高的粉牆,淡黑色的青石板路,從廊縫間攀延而上的牽牛花,就像亙古存在的靜寂,而那綠衣紅鞋的女子一隻手撐著把黃色的油紙傘,一隻手提著裙裾,俏笑著從這古老間翩然而過。

  那秀色、衣袖、巷弄,那深淺的層次、動靜的威覺,像唐詩一很凝棟含蓄,像宋詞一般清雅幽遠,古色古香的風景有了她的飄然而過,彷彿都沾雜了她的甜糯嬌悄,也不覺都變得溫暖可人起來。

  瞧見官轎,那女子欣然叫道:「老爺回來了?」她悠雅地向廊這邊望過來,瞧見楊凌先走怔了怔,然後仍是提著裙裾,撐著傘兒,直接從中間擺佈著盆裁盆景的綠她走了過來。

  綠草上水珠兒隨著紅繡鞋翩然而過滾落下來。那一時間,楊凌有一種錯覺,彷彿那是一個穿了水做的衣裳,踏在清波之上的水做玉人。

  女人徑直走了過來,秋波般明亮的眸子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倜儻不群的楊凌一眼,然後蹲身向莫清河嫣然笑道:「老爺!」

  她的聲音如同清泉擊石。輕輕地、脆脆的,輕輕一笑時,那明眸皓齒,如同耀眼的陽光,剎那芳華不可方物。

  世間竟有如此人物!楊凌不由在心底裡一聲驚歎。

  憐兒、玉兒她們的姿色並不比這女子稍遜,甚至還要勝上一籌,但那風情與她一比,簡直就是個未長大的黃毛丫頭,她那種成熟的風韻氣質是需要歲月來熏陶的,就像醇濃的好酒。絕不是姿色本身亦或經過訓練可以形成的。

  這位身材修長,眉眼清澈如水的江南女子,看起來有三九芳華。可是瞧起來那種生機和活力卻至少使她年輕了十歲。精緻的五官、婉約的舉止。讓人不由想起若耶浣紗、碧波採蓮的優美。

  莫清河對著楊凌時還是一臉的世故和諂媚。可是瞧見這女子,眼中卻充滿了柔情和甜蜜,他寵溺地道:「下著雨,還在園子裡淘氣,像個孩子似的,快來見過欽差楊大人!」

  那女子莞爾一笑,一雙充滿生氣的眸子在楊凌的俊臉上飛快地溜了一圈兒,柔聲說道:「賤妾拜見大人!」

  楊凌連忙拱了拱手。眼晴望向莫清河卻不知該如何稱呼。莫公公忙呵呵一笑道:「這走賤內,平時卑下太過寵她,也沒點兒規矩,倒讓大人見笑了。」

  楊凌聽了差點兒一口把舌頭咬了下來,太監也可以娶老婆?而且還如此明目張膽的?這是什麼世界啊?

  他又瞧了眼那位巧笑嫣然的綠衣美女,再想起他的太監老公,腦袋裡所有的零部件一瞬間全部崩潰,強撐著笑道:「原來是谷夫人,失敬失敬。呃……本官已經有些乏了,這就……這就回房歇息了。」

  楊凌匆勿寒暄幾句,稀哩糊塗地跟著家丁穿過另一道角門兒,只聽身後谷公公已迫不及待的開始「教訓」老婆:「小樓,下著雨還在院中跑鬧,一點規矩都沒有,叫欽差大人見了笑話。」

  然後是蕩氣迴腸的一聲嬌嗔:「爺,人家一個人悶得慌嘛。好人兒,你回來了就好,快陪人家回屋說說話兒。」

  楊凌可以想像得出她玉臂輕舒,環住莫清河的脖子,撒嬌弄癡地媚態,方纔還是清純如一泓清泉,陡然間便可以化身一碗迷魂湯,他的腦子更糊塗了:「莫清河倒是長得儀表堂堂,可他……畢竟是一個太監啊,太監娶老婆,兩口子還挺恩愛的,這叫什麼事呀,難道這不違制度嗎?嗯……回去問問文心再說。」

  前院兒裡莫清河拉著愛妻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那綠衣女子立即沏了杯茶來,雙手捧到他的面前,嫣然道:「老爺請用茶,那個人便是老爺說的京裡派來查辦你的人麼?呵呵,真是位好年的軟差呢。」

  莫公公接過茶來,順勢一扯她的玉手,那個女子便嬌呼一聲,翹臂一扭,輕輕巧巧池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環住了他脖子。

  她漂殼的臉蛋兒有些暈紅,呼汲也急促起來,暱聲對莫公公道:「討厭,你才剛剛回來,就又想……又想做甚麼壞事了?」

  莫公公臉色沉靜,眼中看不出一絲慾望的光焰,他悠悠地道:「小樓,此人年紀雖小,卻小視不得。朝廷中內有王岳、范亭、苗逵幾位公公,外有劉健、謝遷、李東陽幾位大學士,他能在短短時間內從這些人裡冒出頭來與他們分庭抗禮,這人會簡單麼?」

  這位名喚小樓的美女就著他手啜了口茶,和他嘴對嘴兒的來了個皮杯兒,然後欣然笑道:「奴家只欣賞他抗旨救妻的勇氣,只可惜他最後還是納了兩房美妾回家,奴家聽說西跨院兒還住進一位美貌的姑娘,哼!也是個沽名釣謄的偽君子!」

  莫公公淡淡一笑。在她的豐臀上重重擰了一把,說道:「若他真是這樣的人,那倒好辦了,我的美貌夫人出馬,還不顛篩得他骨軟筋酥。丟盔卸甲。乖乖地打道回府。」

  小樓誇張地嬌呼一聲,咬著豐滿動人的紅唇,高聳的胸脯兒一陣起伏:「你……你又要人家去陪……陪……」

  莫公公握緊了她地皓腕,歎息道:「小樓,你知道我……我不能讓你……唉!只要你的心在我這兒,娛人又娛己的事,我不會攔著你。」他嘴裡這樣說,眸子深處卻忽地閃過一絲深深的痛苦之色。

  小樓一把抱住他身子,說道:「老爺,都怪小樓說錯了話兒,小樓心裡只有你一個人,永遠都是。無論你要我做什麼,只要對你有好處,小樓……小樓都願意!」

  莫公公掩過那絲痛楚。扮出副笑臉在她豐盈動人的酥胸上擰了一把,笑道:「你當然肯了,那小子又年輕又英俊,你這如狼的年紀,有這麼俊逸出眾的少年郎,還不美上天去?」

  他的神色間明明對這個綠衣女子極是寵愛,那種愛意絕對是發自真心,絕無虛假。可是談起讓她去陪別的男人,神色卻又十分坦然,似乎把愛慾完全分離成了兩個不同的部分。

  那個叫小樓的女子對他的感情也亦如是,聽著他談論如何讓自己這個老婆去勾引外人交歡,就當作飲酒談詩的普通交際一般渾無禁忌,這對感情怪異的夫妻實在叫人難以理解。

  兩人調笑一陣,小樓擔憂地蹩起眉頭道:「可走……你斷定這位欽差是個雛兒,不是在扮豬吃老虎麼?聽說他在京裡犯了欺君的大罪,最後不但沒事,還把三位尚書給趕下了台,怎麼沒有些手段?

  他現在初任廠督,接管天下各地稅監。此次來江南,沒淮兒就是為了殺人立威,老爺還該小心才是。」

  莫青河溫煦的一笑,說道:「那是自然,殺人雖可以立威,可是天下各城各鎮地鎮守使,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我看他一上任就找上我們賦稅交的最多的南直隸三大鎮守使,不會走為了我們遲交稅賦。而是想恩威並施弄些手段,只要我們三人被他降服,天下各地的稅監司自然跟風相從。」

  小樓奇怪地道:「既然皇上下旨把稅監司歸了他,老爺何不早些投靠他,還要與他周旋一番卻是為了什麼呢?」

  莫清河哈哈一笑,說道:「我的小乖乖,率先投靠自然可以獲得重用,可是他是不是可以投靠的主呢?要是投錯了人……你想想稅監司重回司禮監時,京裡那幾位公公是吃索的嗎?還是先看看吧,莫為我們在地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地方大員都只能側目而視,可是在這幫京中大員眼裡,還不是一隻隨時捏死的螞蟻?不可不慎吶……。」

  他喟然一歎,又振奮精神,摟緊了懷中美人兒的纖腰笑道:「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有你這江南第一風流人物,就算這位楊廠督真是個厲害角色,老爺我還怕他不按納我不成?呵呵呵,就憑你這醉人的眸子,魅人人的身子,天下間哪個男人不憐惜迷醉?」

  隨著他的挑弄,房間裡嬌喘細細,一時間那蕩人心魄的嬌吟如絲如縷她從房間裡傳出來,連滿天的秋雨都帶聲了層朦朧的春意。

  直過了掌燈時分,莫公公才打開了房門,回頭一笑道:「我還約了人見面,心肝兒快起來沐浴更衣吧,床榻都被你濕透了。」

  一隻繡花鞋有氣無力地扔了過來,吧塔一聲甩在門上,伴隨著綿綿的令人心顫的嬌吟,一個媚極的聲音呢哺道:「你個死鬼,丟下人家不上不下的,好難受。人家還想要嘛,再換只角先生……」

  莫公公哈哈一笑,說道:「騷妮子,一塊鐵也能被你融化的渣都不剩。」他說著砰地一聲掩上了房門,房門一關。他臉上地笑也像被關上了似的立即蹤影皆無。他靜悄悄地站了會兒,聽見房中並無動靜,這才滿意地一笑,悄悄下了樓,左繞右拐,好半響才繞進一間佛堂。

  江南的房子。就算是大戶人家,也常常蓋的重門疊戶,亭閣樓台間用曲廊、迴廊、過堂兒全連在一起,若不是熟門熟戶,轉上半天肯定迷路,連出去的門那找不到。

  佛堂內香案上燃著兩根蠟燭,蒲團上正有一個黑衣人背向盤膝而坐,雙手按膝似在入定。

  莫公公一進門兒,那黑衣人立即騰身而起,身手極其矯健利落。莫公公掩上門。欣然道:「你來的倒還及時。」

  那人地江南話說的聲調略顯生硬,他乾巴巴地道:「接到莫爺傳喚,我馬上啟程。一刻也沒有延誤。不和莫爺有何吩咐要我即刻趕來??

  莫公公招了招手道。將那人喚近了些,竊竊私語了一番,那人聽了遲疑道:「他是欽差,這麼做會不會把事情鬧大?恐怕與你我都不利。」

  莫清河嘿嘿一笑道:「我只是要你做好萬一的防備,如果楊凌確實有些手段,值得我追隨那我便向他效忠也無妨。不過他的來意實在難測,這只是萬一的防備,如果他有心想拿我開刀。那麼……你也該知道,如果我不在這照應,你們將舉步維艱渡日如年。沿海一帶,還能容你們討生活麼?」

  那個黑衣人躊躇一陣,說道:「好,我們這一段時間會嚴陣以待,如果莫爺有需要,只須一聲令下,我們立即揮軍殺至。」

  莫清河聽了哈哈一笑道:「很好,你們是我的最後一步棋,如果楊凌識相,那便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他欺人太甚,你們只管放膽去做,爛攤子自然由我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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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搖搖晃晃地走進自已的臥室,倒在床上打了個酒嗝兒,對送他上來的家僕道:「好了,我要休息一陣,你們退下吧。」

  那兩個家人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輕輕將房門掩上。楊凌只覺身下的被褥軟軟的還帶著股淡淡的熏香,躺在上邊中人欲醉。

  他舒服地呻吟一聲,把發燙的臉頰貼在柔軟光滑的棉被上。離開了船剛剛睡上結站實實地床鋪,本來就有點暈暈乎乎地,何況他又喝了酒,真的想就此睡去。

  楊凌正想美美地睡上一覺,門扉吱呀有人打開了。楊凌微微睜開眼一看,只見高文心端了個盤子走了進來,不由呻吟一聲,苦苦地皺起了臉。

  高文心輕輕將盤子放在桌上,走回去掩好門上了閘,然後回來哈下腰看了看他,楊凌一身酒氣。高文心秀氣的眉毛不禁皺了皺,似乎不太適應那股酒味兒,她輕輕喚道:「老爺,老爺,起來吃藥啦!」

  楊凌呻吟一聲道:「好文心,放過我吧,頭好暈,你讓我睡會兒,明天再吃吧,等明天再吃。」

  楊凌從來還沒有這麼呼她的名字,高文心聽得俏臉兒一紅,心中有種喝了蜜的甜甜感覺。楊凌溫語一求,聽得她的心馬上就軟了,恨不得什麼都答應他才好。

  可是這方子也是她參考古籍配製出來,如果隨意停用,她也不知是否影響療效,只得硬起心腸,板起俏臉道:「不行,夫人吩咐過,要婢子侍候老爺用藥,一日不可耽誤。老爺……你……你就快起來嘛。」

  高文心細聲細氣地哄著他,楊凌聽的無奈,想要爬起來,可他這一躺下放鬆了身子,真是一動也不想動,高文心看他獺獺的樣子,歎息了一聲,無奈地坐在床邊托起他一條腿開始幫他脫起了靴子。

  楊凌可從來沒拿高文心真的當奴婢使喚,一見她舉動忙掙扎著坐起來道:「還是我自己來吧,這可如何使得?」

  高文心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說道:「什麼使得使不得,躺著你的吧,老爺架子不擺夠了,你肯吃藥麼?」

  高文心將他兩隻靴子脫掉,又扯開他襪上繩扣,替他脫下襪子。將他推上床去。楊凌訕訕地坐著,高文心走回去倒了杯清水,又掂了幾顆藥丸過來,楊凌接過來吞下藥丸,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水,然後脫下外衫乖乖地往床上一趴。

  高文心抿著嘴兒滿意地一笑,她放回杯子拿針來,楊凌已自覺地把衣服向上扯開,露出後腰來。高文心坐在床邊一邊捻轉提插著銀針,一邊輕聲說道:「老爺,你去赴宴時,有位自稱是海寧鹽運副使的閔大人尋上這欽差行轅,說是你的故友。因為你不在。我已請他明日再來了。」

  「閔大人?呀。是閔縣今!」楊凌一興奮,不由得一挺腰兒,高文心手中的針一彎,也不知刺在了何處,頓時溢出一串兒血珠,嚇得高文心慌了起來,手裡提著滴血的銀針,手足無措地只是叫:「紮在哪兒了?紮在哪兒了?你怎麼亂動呀。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

  楊凌倒沒覺得有多痛,他覺得後腰發涼,順手在腰上抹了一把,手上一把鮮血.這才把他也嚇了一跳,可是一見高文心扁著小嘴兒快要哭出來地模樣,楊凌忙陪笑道:「咳,瞧你,可能不小心紮在血管上了,這麼細的針,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按一會兒,馬上就好啦。」

  高文心慌忙丟了針,搶過來按住他傷口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地道:「瞧你,這施著針呢怎麼能亂動,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楊凌笑道:「那位閔大人是我在雞鳴縣時的故人,對我有提拔之恩,我聽見是他來了,心中極是喜悅,所以有點忘形,呵呵,你別怕,不礙事的。」

  他說著這才想起雞鳴縣令閔文建是在海寧做官,想來離杭州也不遠,這一想起他來,不由又想起了畢都司、馬昂,還有馬憐兒,他們可不都在這附近麼?

  要不要去見見馬憐兒呢?楊凌的心動了動,隨即卻又硬起了心腸:還是不要去了吧,自己一個短命鬼.已經負了三位好姑娘了,如果還對人家念念不忘,也太無恥了點兒。

  楊凌正在沉思,高文心已幽幽地嗔道:「什麼不礙事兒,以後我用針時,不許你再一驚一咋的。這腰間的穴道,是尋常的地方麼?要是扎壞了那……那裡……」下邊的話她一個姑娘家不好出口,說到這兒也就嚥了回去。

  楊凌乾笑兩聲也未搭腔,屋子裡一時靜了下來。過了會兒,高文心輕輕移開手,見他身上已不再流血,這才吁了口氣,重新換了根銀針,在他穴道上輕輕捻動起來。

  楊凌趴在那兒遲疑了一下,忽地想起早早打發柳彪帶人來蘇杭打探三位鎮守太監底細,到現在還未見到他人,不禁問道:「對了,今天柳彪有沒有來過?我叫他打探地事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高文心嬌嗔道:「老爺~~~~~~,趕了半個月的水路了,你的身子不乏嗎?今兒先歇了吧,查案又不是一天半晌地事兒。柳彪到是已經來了,混在你地親衛之中,我說老爺今天應酬必然疲乏,叫他明日再向你稟報消息呢。」

  楊凌今天在宴席上見三位鎮守太監和當地官員個個跟笑面虎兒似的,把個蘇杭治理誇的和它的風景一般,統統成了人間天堂。整個宴會除了喝酒吃菜,除了記住了那幾名官員的長相、姓名.什麼有用的資料都沒得到,他心中一點辦案的頭緒也沒有,正暗自著急呢。

  這時一聽柳彪已經到了,他不由一陣興奮,身子倏地一下又挺了起來,急吼吼地道:「那怎麼成?你快叫他來見我!」

  他這腰桿兒一挺,又把高文心手裡的針給弄彎了,好在這次倒沒出血。

  高文心又急又火,頓時忘了上下尊卑,昔日被人慣出來的女神醫,大小姐脾氣發作,她柳眉倒豎,掄圓了玉手,「啪」地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楊凌地屁股上,嘴裡嬌聲喝道:「又亂動,你給我老實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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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楊凌下江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查暗訪


  高文心見他亂動。不禁又氣又惱,一時忘形拍了一巴掌下去,「啪」的一聲脆響,連她自己也愣了。楊凌張大了嘴巴,扭著頭愕然瞧了她半響,高文心才醒過神來,她慌忙跪在地上說道:「婢子舉止無禮,請老爺責罰!」

  別說她只是楊凌的侍婢,就算是他的妻妾,和丈夫再怎麼親暱也沒有打他屁股的道理,那可是極大的不尊重。高文心幫人看病時,就曾聽說有位舉人老爺休妻,罪名是妻子行止無狀,其實就是和丈夫歡好直時有點忘形,被舉人老爺識為不敬,害得那位妻子羞憤自盡。

  楊凌倒沒有這種大男人該有的覺悟,只是被她突然的舉動給弄愣了,這時一瞧她駭的嘴唇都白了,自己反過意不去,於是笑呵呵地道:「是我不好,突然起身讓你措手不及,唔—下次按摩時手法輕一些就是了。」

  高文心見他根本不曾生氣,還替自己推說成正在按摩,這才放下心來,她忸忸怩怩地重新站起來接著給他施針,待拉開內衣,現出臂部在尾椎處施針,瞧見他臂丘上被拍處紅了一片,高文心不禁暗暗吐了吐舌頭,有意無意的便用掌背輕輕替他按揉幾下,那玉手肌膚光滑,觸之極覺舒服,倒令楊凌飄飄然有些得意。

  楊凌一做完針灸,立即整衣而起,說道:「府中的丫環僕役都是莫公公的人,於我平素處理公務多有不宜。有你在我身邊就夠了,不需要另著人服侍,這幢小樓必須完全在我們的人掌控之下,你叫鄭百戶帶著番子們接手,讓莫府的人統統離開,然後再叫柳彪來見我。」

  高文心見他神色鄭重,確有公事要辦。不敢再加阻攔,忙應了一聲,高文心出去一盞茶的功夫,番子們開始在樓內樓外不崗,將所有的丫環僕役趕出了這幢獨立的小樓,裡裡外外佈滿了內廠帶來的侍衛,隨後房門一開,一個普通番子打扮的人悄悄閃了進來。

  楊凌在桌邊坐著,剛剛斟滿兩杯茶,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的酒意已醒了幾分,眼神也恢復了清明。看見柳彪進來,他擺擺手說:「不用客氣,來,坐下回話!」

  柳彪拱手道:「是,卑職見過廠督大人。」他走近了輕輕在對面坐下,近月不見驟然見了楊凌,他的神色間也有些欣喜。

  楊凌推過一杯茶,說道:「柳千戶這些日子辛苦了,我讓你打聽的消息怎麼樣了?」

  柳彪道:「大人,卑職一下江南,立即撒下偵緝網,將帶來的人扮成巷商、遊客四處打探消息,三位鎮守太監把持江南稅賦多年,勢力雖無所不在,可也因此,他們的所作所為根本無從掩飾。」

  他說到這裡,顯然對自己的成績十分自豪,所以神色間有些自矜。他拿起杯來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雙手遞過來道:「大人,卑職所查的東西都記在這上邊。

  我先說說關稅鎮守兼龍山衛所監軍袁雄,袁雄職司專門在重要城鎮、關隘水陸運輸線上設卡徵稅。比如運河線上,他每隔四十里就設稅使攔江截稅,一船揚帆三四百里,至少要叫五六次稅,本地一些規模較小的店舖不堪重負,綢緞店、布店、雜貨店多有倒閉的。」

  楊凌聽地蹩起了眉頭:「賦稅過重,短期看收利頗豐,但是這屬於涸澤而漁,壓制了工商業的發展,從長期來說對國家和百姓大大不利,袁雄每隔四十里就設稅卡,顯然超出了朝廷規定的條件。

  不過這些措施必定也得到了司禮監的同意,不能做為制裁他的手段,況且內廠發展之所以這麼迅速,就是因為有這些不法又合法的苛稅,所以內廠的行為才大有市場,要完成自己更遠大的目標,暫時的犧牲是必須的。」

  他沉吟良久,暗暗盤算了一陣才道:「嗯,這事本督已記下了,他可有其他不法行為可供彈劾的?」

  柳彪微微一笑,似乎早知道這一條不足以治袁雄的罪,他胸有成竹地道:「有,我派人裝扮成賣酒食的小販,同龍山衛所的官兵打過教導,聽他們酒後發牢騷,戶部發的軍餉,只有四成能落到他們手中,期於的都被袁監軍和衛所指揮等官員貪墨了。

  而且,衛所官兵本來人人都有自己的土地,這些年來,也早被當地豪強和將校使用強買強賣等手段掠走,以致許多官兵為了家人生活只得逃走當了亡命。

  龍山衛所本該有駐軍6500人,目前實有官兵只有2800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殘,期於的都被吃了空餉,至於軍械,那更是少得可憐,許多戰船早已不能用,有上官臨檢時就臨時征漁船充數。倭寇來襲時只能望風而逃,幾千里的海防線,幾乎形同虛設。」

  楊凌聽的怒不可遏,啪的一趴桌子道:「想不到內陸軍務如此廢弛,難怪我在京師時聽說哪怕區區數百人的倭寇上岸,也能如入無人之境,四處襲擾……」

  他說到這兒忽的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過……我在雞鳴縣時,倭寇來襲。徵調的南兵兵員充足,裝備也不錯,似乎……柳彪,你確定打探的消息無誤嗎?」

  柳彪奇怪地道:「卑職查的十分仔細,不會有誤。由於南方沒有韃子那樣的強敵威脅,倭寇上岸劫掠一番也就走了,根本不敢久峙,所以兵備一向廢弛,大人所的北調南軍是何人統率?」

  楊凌說道:「呃……我也不知他們屬於誰的軍隊,不過我記的領兵的都司名叫畢春。」

  柳彪聽了失聲笑道:「大人,龍山衛所的指揮使正是畢春,其實南兵北調,為防朝廷看出破綻,所徵調的軍隊通常都是從各地衛所中抽調精銳充數,由於此事對江南各地的衛所均有好處。所以各位將領都很支持,大人所見的畢春軍隊必定也是幾支衛所拼湊起來的最強戰力了。」

  楊凌聽了發了半天愣,才恨恨地道:「好手段,別的事我尚可隱忍一時,他們自毀長城,這卻忍讓不得了,我就先拿他來開刀,殺雞儆猴,讓沿海的衛所都收斂一下,你繼續搜集他們的情報,招呼儀不要打草驚蛇。」

  柳彪興致勃勃地道:「卑職遵命,這第二位,再說說織造稅監鎮守李大祥,蘇杭絲織業分工極為嚴密,現有幹工、紗工、緞工、織工等專門的工匠,開設織造坊大富商還聘用大批專門負責打線、染色、改機、挑花的女工。

  李大祥為人倒是不太囂張,不過蘇杭織造天下聞名,其利甚大。他暗中讓親信冒充商人。利用職權壓價收購,從中牟取暴利,蘇杭一帶的富豪敢怒而不敢言。

  比如松江府百姓大多以織布為副業。日成一匹,萬千百姓每日產出的布匹就是日以完計,嘉善地區小民以紡紗餬口。產量更是極大。此地有句話叫『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這些布匹紗紡全被他壟斷壓價收購,再集中轉賣四方,從中可以獲得暴利,所以他自然不必象袁雄一般搞得天怒人怨。

  況且湖州一帶種桑養蠶,山東河南百姓大多種植棉花,蘇杭織造需要從這些地方大量運入原料。由於袁雄掌著關稅,阻礙這些東西地運送,對他發財大是不利,所以他和李大祥矛盾很深。」

  楊凌暗暗點了點頭,其實集中採購、運轉、出售自有它的好處,如果李大祥盤剝的不是太厲害,能給百姓留個活路,這件事此時大可不必與他計較。

  畢竟自己雖掌著稅監司,卻不能親自坐鎮天下各地,最後還是要依靠這些人來為他辦事,如果朝廷從法制上、制度上不能盡善盡美,換上一批人不見得就比他們廉政。想要吏制清名,不是一躕而就的事,就算沒有這些權監,有這等暴利可圖,換上一批官兒難道就沒有貪官?像

  楊凌想到這裡點頭道:「嗯,此人雖然貪墨,心倒不算是太黑,是個可以籠絡的人,對了,這位莫公公又如何?」

  柳彪笑道:「三位鎮守太監中,名勝最好的便是這位莫公公,江南田賦是折銀兩收實物的,本朝開國之初,就規定米麥四石折銀一兩,後來折銀率大變,米糧一石就要征銀一兩。此地農民賦稅等於加了三倍。

  百姓們說一畝官田七斗收,先將六斗送皇州,只留一鬥完婚嫁年,愁得人來好白頭,可見稅賦之重,要不是江南富庶,魚米豐收,百姓早活不下去了。

  由於百姓要將糧食運出來賣出去折成銀兩才能上交賦稅,中間本來就有損耗,又有個袁雄不斷抽稅,他們運出來五斗,能拿回三斗的錢就算相當不錯了。

  莫公公鎮守江南以後,每年秋收十分,就派人使了官船主動上門收購,雖說比市價略低了一些,可是算上關稅和損耗,百姓的得利還是大於自己運送出售,因此都樂於賣給他,故此莫公公的名勝是非常好的,江南百姓稱之為善人。」

  楊凌那起在船上見莫公公膽大包天,連呈給皇上的貢茶都敢掉包,只當他是掉在錢眼裡不怕死的閹貨,想不到卻有這般善行,不禁奇道:「這麼說,他倒是個清官了?」

  柳彪呵呵笑道:「清官倒算不上,畢竟這麼做他也要從中牟利,江南是魚米之鄉,那麼多的糧食他如果每石糧食都稍稍賺上一點兒,彙集起來也是座金山了。不過不管怎麼說畢竟百姓也得了好處。這些百姓才不管你貪不貪,只要反摸時能對百姓照顧一些,他們感激不盡了。」

  「何況……莫公公對於茶葉、香料、藥品、鹽巴等價高量少的物品看管極嚴,至於役民用工的事也不可少,這一來折算銀兩也極為豐厚。只是三人之中,莫公公算是最寬厚的,若逢災年,他還常常舌棚施粥。活了不少人命,所以名聲極好。」

  楊凌站起身來,在室中慢慢踱了幾步,沉思半響才斷然道:「好,你明日一早便離開,將你的忍受抽調到袁雄那裡,重點給我查辦他。至於我自己麼……呵呵,本大人江南之行,只負責遊山玩水。其他可就不負責了,明日我就到獅子村品茶去。」

  柳彪做為楊凌心腹,早知他的計劃,聞言站起道:「大人這是要打袁,拉李、莫了?」

  楊凌笑了笑道:「呵呵,總不成一棒子統統打殺了,到那時天下間所有的鎮守太監都給摞了攤子,朝廷無銀可用,豈不是把稅監司又推回司禮監去了?」

  他雖是這麼說,莫清河置換貢茶的事仍橫在他心中難解,所以想明日去龍井村獅子山上親自視察一番,這個時節自然沒有什麼好茶。他此去查看一是想讓三大鎮守太監寬心,以為他也只是虛應聲勢,並無心辦人。二來也是想旁敲側擊,探探莫清河的口風。

  柳彪笑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退出,楊凌忽地想起方才瞧見的那樁怪事來,忙又喚住他,問道:「柳彪,有件事我要問你,咱們大明太監……也可以娶妻麼?」

  柳彪怔了怔,他暗查三位鎮守太監,對他們的家事自然瞭如指掌,所以稍一愣怔就恍然笑道:「大人可是見過莫公公的夫人了?」

  楊凌訝然道:「你也知道?難道……莫公公是本道出家……啊!成家後才半道進的宮?」

  柳彪失笑道:「大人誤會了,其實宮中的太監與宮女結為夫妻也不在少數,不過他們不叫夫妻,而被稱為『對食』、『菜戶』,有異性之間,還有同性之間的,此事古已有之。本朝洪武皇帝時曾經禁過一陣子,後來也就聽之任之了,現在即使是皇上、皇后聽說了,也不會干預。

  那些地方上的公公有權有勢,不但會娶妻收養子,而且娶的妻子還常常是官宦人家好女孩兒呢,莫公公這位夫人倒是出身風塵,聽說以前是江南『春雨樓』的第一名妓。」

  楊凌想起那位美女的絕世風情,不禁失笑道:「我說著呢,今日見了她嚇了我一跳,還道那莫公公是入宮前娶的妻子,不然怎麼這麼大膽竟敢公然以太監身份娶妻過門。」

  他說著想起那個江南女子的萬種風情,卻嫁給了一個太監,不禁搖頭一歎,深為惋惜。

  柳彪道:「大人,你別看他們是假鳳虛凰,這些太監夫妻比起常人更加恩愛異常呢。宮中的菜戶,常常一但兩情相許,便互敬互愛一生不渝,若是偶爾有太監或宮女移情別戀,對方常常痛不欲生,甚至因此自盡上吊,這等密辛宮中屢見不鮮。

  他們大多一方若是死去,對方也終身不再選配,在自己房中供著對方的靈位,每至忌日常常悲號慟,哭得死去活來,他們的感情……實非我們常人可以理解。不過在宮外娶妻,是否也能恩愛如一,卑職就不知道了。」

  楊凌對太監娶妻確實有些心存鄙視,聽了柳彪的話,這才省起那些人雖然生理上已不能稱做男人,但是心理上卻比普通男人更加迫切地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說起來也著實讓人同情。

  楊凌赫然失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本官受教了,只要人家你情我願,我們的確不該因為他是太監就說三道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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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當地官員土士紳一一前來正式拜訪欽差大人,尤其是那些昨日沒有資格為楊欽差接風洗塵的官吏和士紳。

  所有來拜訪的人自然不會空著手來,或銀票、或珠寶字畫、或土特產品、珍貴藥材等等不一而足,楊凌有意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無所作為的貪財好利的形象,所以是來者不拒。

  高文心不知就裡,她不喜歡自家老爺變的這麼市儈,心中有氣又不好發洩。所以雖奉了楊凌差使坐在那兒充當帳房先生,卻對送禮的人不搭不理的。

  好在那些人早打聽到楊凌此來只帶了這麼一個美貌的婢女,而且聽說她常常在每日晚間偷偷溜進欽差房去,誰還敢當她是侍女對待?倒也沒人敢得罪她。

  江南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那些富豪家資億萬,登門拜訪權傾朝野的內廠廠督,豈敢送些尋常禮物?雖不敢說是奇珍異寶,所送的東西也都價值昂貴之極。

  高文心正在一項項記著,忽的番子領進個大鹽商。這人居然送來四個美女,兩個高麗人兩個東瀛人,四個女子模樣雖不及高文心漂亮,可往那兒一站,那種異國風情倒的確新鮮。

  高文心真的火了,她提著毛筆就衝進了客廳,楊凌剛剛送走一個茶商,瞧她拎著只毛筆,氣鼓鼓的嬌俏模樣,不禁笑道:「怎麼了?誰又惹你生氣?」

  高文心酸溜溜地道:「人家送的禮物,婢子都著人收到倉房中了。現如今有人送來四個活物,婢子不知是不是該放到老爺的床上,特來請示老爺。」

  楊凌眼珠轉了轉,笑道:「送到我床上?呵呵,可是有人送來了美女麼?走走走,出去瞧瞧。」

  他還道有人送了江南美女給他,出去一看竟是四個異國女子,那腰間背著小包袱的自然認的是東洋人,不覺怔了怔。

  那個大鹽商正恭候欽差大人傳喚,瞧見四個番子簇擁著一位錦袍玉帶的少年公子出來,那位記帳的美人兒提著只毛布跟在後邊,嘴唇兒撅的都能掛只油嘴了,曉得前邊這位就是欽差大人,不禁受寵若驚地陪笑下跪道:「草民杜策拜見欽差大人。」

  楊凌道:「本官下江南,只是巡查本地稅賦情形,不想勞動地方士紳名流,杜先生百忙之中還來探望,本官愧不敢當啊。」

  那大鹽商杜策陪笑道:「哪裡哪裡,草民有幸見到大人,那是草民的福氣,呃……草民聽說大人風塵僕僕,身邊連個使喚丫頭都沒有,所以特意買了四個侍婢送與大人侍侯起居,請大人笑納。」

  高文心在旁邊咳嗽兩聲,楊凌聽了心中暗笑,他可不想下次江南弄一堆美女回去,把自己的家變成大觀院。楊凌正要出言婉拒,只聽一個粗大嗓門笑道:「原來杜老闆也來了?跑的倒比我快,哈哈哈,你送美人兒也該送些極品才是,想當初有位我見猶憐的人間絕色對楊大人芳心暗許,楊大人還婉拒再三呢,怎麼會看上這幾個女人?」

  說著話兒,就見一位滿臉大鬍子的文官,雙手端著腰帶腆著肚子大步走來,楊凌抬眼一瞧,正是當初一刀斬下韃靼王子的雞鳴縣令閔文建,連忙搶前兩步,握住他的手欣喜地叫道:「閔大人,數月不見,可是想死我啦。」

  閔文建仍如當初一般粗獷,只是肚子更大了些,他急忙掙開手來,下跪施禮道:「下官閔文建見過……」

  楊凌一把把他扶了起來,責怪道:「我的閔大人,來了江南,瞧你說話文縐縐的,怎麼這些繁文縟節也講究起來了?若沒有大人的知遇之恩,哪有在下的今日,你可再不要這般客氣。」

  閔文建立身來笑道:「該講的禮儀總是要講的,哈哈,大人自去了京師常有奇聞傳至江南,閔某聽說了時而提心吊膽、時而歡喜無限,原來還要四下活動,想將大人調到江南,這可倒好,大人來是來了,卻不是閔某調得動的啦,哈哈哈……」

  鹽商杜策上前陪笑道:「鹽運使大人原來與欽差大人是故交哇,失敬失敬。」

  閔文建用一雙綠豆眼瞄了他一眼,笑道:「怎麼?是不是對本官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他又看了一眼那四個異國美人兒,說道:「別叫她們杵在這兒了,你也算是八面玲瓏的人物,難道沒聽說過當今天子下旨賜妾的事麼?楊大人那是什麼眼界,這幾個黃毛丫頭哪看得如大人的法眼?」

  楊凌聽了失笑道:「閔大人,你到了江南不過幾個月,現在可是出口成章啊,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閔文建聽了哈哈笑道:「沒辦法沒辦法,整日介聽他們說這些詞兒,耳朵都出繭子了,怎麼也能記得幾句。」

  楊凌一邊與他談笑,一邊將二人讓進客廳,叫人上茶接待。

  那位杜鹽商其實還做著別的生意,這次就是來杭州接收楊凌官船代為傳送一批京中貨物的,眼見自己送來的美人兒不合欽差大人心意,也不能就這麼白來一趟啊,要知道攀上這棵大樹,以後有點事兒他隨便發個話,不知要頂多少用。

  杜老闆想到這裡,從懷中摸出一對兒珍珠耳環,這本來是從金陵買來準備送給最寵愛的嬌妾的,雙手呈過道:「是草民莽撞了,那四個女子草民一會兒就領走。這對珍珠耳環只是小小禮物,實在不成敬意。大人可一定要賞個面子。」

  那對珍珠耳環造型纖麗雅致,珍珠圓潤飽滿,大小均勻。色澤光亮迷人無暇,放在掌心放著幽深的潤澤光芒,一看就是極昂貴的珠寶。楊凌順手接了遞給高文心,見她還提著筆,便笑道:「不用記了,這對耳環送給你好了。」

  高文心臉兒一紅,瞄了他一眼,就翩然轉身走了出去,那種突然露出的羞喜神情極為動人。杜老闆露出恍然神色,心道:「原來欽差大人迷上了這個女子,難怪他不收我送的美婢。這位姑娘姿容可的確勝過她們不止一籌了。」

  楊凌與二人攀談了一番家長裡短,杜老闆心意已經送到,情知欽差大人和閔大人久別相逢,勢必有些心裡話兒要講,所以待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送走了杜策,楊凌與閔文建重新落座,閔文建道:「大人,此次南下一定要抽空去海寧一趟啊,左右不是太遠,到時讓我也盡盡地主之誼。」

  楊凌笑道:「若有機會,定然是會去的,閔大人在海寧一切還好麼?」

  閔文建道:「還好,此地富庶遠非北方可比,不過這裡的軍隊比起咱們邊軍可差的太遠啦。聽說海把邊如今日本各地的大名正在作亂,常有一些失勢的武士、浪人無處立足,便勾結一些商船,跑到咱們則後兒到處打劫。

  他奶奶的,偏偏就有本地的一些奸商、土豪、流氓、海盜們,給他們通風報信,替他們帶路,甚至直接參加搶劫。

  我剛到海寧時正趕上倭寇來襲擾,幸好鹽運司自己有只三百多人的護送隊伍,戰力倒比官兵還要強些,那些倭寇認輸倒不多,讓我帶著人把那些兔崽子狠狠教訓了一頓,一把大砍刀劈死了二十多個呢,目前倒沒見他們再敢來我鹽運司生事。」

  楊凌又一次聽到倭寇這個詞,不禁注意地問道:「這些倭寇勢力很強大麼?」

  閔文建不屑地道:「戰力不及韃子,人數上更是一群遊兵散勇。不過這海岸線太長,防不勝防的,加上這裡軍隊太過軟弱,常常百十來人的小股倭寇上岸,就足以橫衝直撞了。

  我聽說日本各地的諸侯彼此打仗爭權,手裡都卻銀子,也有些諸侯曾想和咱大明做買賣,可惜咱們允許經商的口岸和允許交易的貨物太少,不能滿足他們。

  那班傢伙狗急跳牆,乾脆組織人馬和咱們的不法商人勾結起來暗中走私,若是被水軍追的急了做不成買賣,便轉而改行做強盜,他們來了就走,往大海裡一躲,我們還真奈何不了他們。」

  楊凌心中一動,暗想:「原來這些海盜有的倒是因為想正當做買賣不成,才轉行做了海盜,以前只聽說倭寇殘暴貪婪,時常劫掠沿海百姓,這個原因倒是從未聽人說過。」

  楊凌默默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要解決這些問題,看來要疏堵並行才可以。一方面加強武力,使其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來犯。二來還要開設正當的通商口岸,主動與其做買賣,互惠互利,有何不好?

  那些海盜們只憑劫掠,能從百姓手中搶去多少東西?大多只夠他們餬口罷了,若有利益可圖,這些人勢必搖身一變,成為商人……」

  楊凌說到這兒,忽地住口:整頓軍隊,內廠的人做得到嗎?開設通商口岸?朝中文臣不點頭,這政策可行嗎?權力、人脈不夠,人們的思想意識還需要改變,太多太多的條件不成熟,所以這一切,根本不是他現在能做得到的。他有機會、有時間去做這些事麼?

  閔文建可聽不懂這些東西,見他蹩著眉頭似為江南百姓擔憂,忙笑道:「大人不必擔心,倭寇多來自海上,海上行下船必須依靠風力,所以什麼季節刮什麼風,倭寇什麼時候登陸,大多是有定數的,想變也變不了。

  咱們有了準備,他們就翻騰不起多大風浪。頂多搶搶漁村,也沒多大能耐。唔……一般每年四、五月間和九、十月份適於行船,倭寇會在那時跑來劫掠,我來見你之前已經叫鹽運司的官兵嚴加戒備,只要熬過這兩個月,他們再想來就得等到明年四月啦。」

  楊凌與閔文建正在聊著,鄭百戶跑進來道:「啟稟廠督大人,莫公公已備好車轎,請大人同去獅子峰視查。」

  楊凌聽了站起身來,歉然道:「閔大人,你我久別重逢,我本該置酒與你好好聊聊,只是今日我已與莫公公商定同去茶山巡查。不知閔大人住在何處,待我今晚回來,再派人去請你來,咱們把酒言歡,不醉無歸。」

  閔文建豪爽地笑道:「憑你我的交情,還講那些客套作啥?只是你遠道而來,要見你一面不容易,所以我才偷空跑來。鹽運使大人老父病危,已告假回鄉,那一攤子活兒我可不敢撂下太久,所以今日就得趕回去了,大人若是能來海寧巡視,咱們再各個痛快吧。」

  楊凌欣然道:「好,難得來江南一趟,海寧我一定會去。」

  閔文建眉尖一挑,狡獪地笑道:「既知難得來江南一趟,那麼……金陵去是不去?」

  楊凌怔道:「南京?此次巡視江南稅賦,好像不必去南京吧?」

  他嘴裡說著,心中暗想:「去那裡做甚麼?王瓊正在南京,那老頭兒雖說對自己恨之入骨,其實本性不壞,我可不想難為他,可這一去難免要與他碰面,他的兒子死在我手裡,到時見了他還不知是一種什麼情形呢,至於馬憐兒……唉!」

  閔文建嘿嘿笑道:「路程並不太遠,其實抽空兒你也不妨去金陵瞧瞧,」他微笑說道:「我運鹽去南京時,曾巧遇馬驛丞的愛女。那個小妮子,對你楊大人可是情根深種啊,若是你辜負了人家,連我都瞧不下去。」

  他說著從他的袖中摸出折疊起來的一張紙,塞進楊凌手中道:「這是她的住址,呵呵,我可言盡於此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閔文建辦妥了此事,似乎十分開心,咧著大嘴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

  楊凌將他送出門去,看見門口已停了兩頂馬轎,鄭百戶帶些番子,還有稅吏和莫府的一些僕從站在門外。

  楊凌與閔文建告辭,看著他上了轎子遠去,自站在蔓延著爬山虎的綠牆下,望著牆邊綠柳清河,摸索著手中的枝條癡癡怔立良久。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一個身著白衣,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葯般倩秀的美人兒自水間翩然躍出,正眉目含情地向他走來,那款款的步態,無處不媚的舉止,令人為之失神:「

  君似名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

  只緣感君一回顧,我便思君朝與暮。

  魂隨君去天涯路,衣帶漸寬不覺哭,

  惜歎年華如朝露,何時啣泥巢君屋……

  三十六輪明月後,當為君作霓裳舞……」

  楊凌喃喃吟完這最後一句。想起三十六輪明月後,自己和馬憐兒早已人鬼相隔,殊途難遇,心中不由一陣悲苦,他狠了狠心,將那張寫著馬憐兒詳細住址的紙緊緊攥成一團,正要順手拋下河去,卻聽身旁一人拍掌讚道:「好詩,好詩,若是卑下猜的不錯,這定是位多情的姑娘贈與大人的了。」

  楊凌回頭一看,只見莫清河站在身邊欣然鼓掌,他那位風情萬種的俏夫人立在一旁,也是目泛異彩,顯然極為欣賞。

  江南風氣開放,迥異於京城北方,莫清河這位夫人倒也沒有太多避忌。自家老爺要去獅子峰,她便送出門來。恰聽見秧齡吟誦這首詩,不禁讚賞地對莫清河笑道:「老爺,妾身自今年六月聽到蘇州才子唐寅,為他的桃花庵別墅所作的那首《桃花庵》後,再不曾聽過如此有意境的好詩了,若是楊大人不見怪的話,可否容妾身將此詩記下呢?」

  莫清河皺眉作勢道:「莫要無禮,怎可如此讓大人為難?」

  楊凌笑道:「這卻無妨,」他說著順手將那紙團揣回懷中,說道:「待本督和莫大人從山中回來,再誦於夫人聽便是。」

  楊凌當著一位有老婆的太監,不便稱其為公公,改口稱之大人,莫清河夫妻二人聽了頓時臉上現出十分歡喜之色,莫夫人已巧笑倩兮地道:「方纔只顧品這詩中意境,未曾記得全詞,大人只須再吟誦一遍,妾身便能記下。」

  楊凌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倒沒想到這女子博聞強記,有過目不忘之能,當下他又將那詩說了一遍,莫夫人凝神聽了,然後喜不自禁的一擊掌道:「妾身記下了,我這便回去錄下。」說著她喜孜孜的呀不到別,竟自穿花拂柳一般,領著兩個丫環回府去了。

  莫清河向著他背影無奈的一笑,對楊凌道:「賤妾一向無狀,令大人笑話了。」

  楊凌道:「率性而為,是為真人,尊夫人性情坦率、毫無心機,這樣有何不好?呵呵,本官答應幾位客人,所以出來的晚了些,勞大人久候了,咱們這便去獅子峰一遊吧。」

  莫清河聽他說「游」獅子峰,不禁呵呵一笑,二人各自上了馬轎,楊凌到了百二十人番子,莫清河也帶了四十名稅吏,一同奔向獅子山。

  杭州有淡妝素抹的西湖、清清漣漣的富春、潮來潮去的錢塘、南吳山、北孤山,風景之處甚多,其實她的風光主要在於柔媚的江南園林和人文景觀,很多自然景物人為的痕跡很重,若是拋開那層意境,也就什麼都算不上了。

  比如西湖邊上的蘇小小墓,要不是因為她是風流千古的江南名妓,有諸多文人墨客留下的「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一類的優美詩句,光看那一具墳塋,也就沒什麼味道了。

  杭州風光本不以山見聞,獅子峰更是普普通通,在見慣了世界名山的楊凌眼中更是乏味之極,但就上這瞧來普普通通的一處山峰,卻產出了天下聞名的龍井好茶。

  蘇杭的山,虎丘因泉而名,飛來峰因靈隱寺而名,這獅子山就是因龍井茶葉而聞名天下。

  官轎進了山中,早有負責看守此山的稅監率人急匆匆迎了上來,將兩位大人讓進依山而建的一幢木屋當中。

  楊凌在竹椅上坐了下來,呵呵笑道:「如此月份,若是在北方,早已秋風習習,百木凋零了,這地方卻是草木蔥鬱,而且天氣依然如此酷熱。」

  莫清河說道:「江南水鄉,還算涼爽,再往南往內陸一些,可就更加炎熱了。來人吶,快給大人上杯好茶,解解暑氣。」

  楊凌聽了好茶二字,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他摸了摸懷中揣著的那一小袋茶葉,只待那茶水端上品了滋味,便要當中向莫清河問個明白。不過他既已存了收服莫清河的念頭,倒也不想太為已甚,只想點撥壓迫他一下,令他臣服便是。

  一個穿著寶藍色襟袍、蠟染的淡色花裙,纖腰上繫著黑色腰帶,發系布巾的採茶女子,臉蛋上帶著盈盈地笑意,輕輕巧巧地走進房來,麻利地沏好壺茶,為楊凌和莫清河各自端上一杯。

  楊凌端起那杯茶來,見雀舌般的茶尖兒還在水中滴溜溜地打著轉兒。楊凌瞥了莫清河一眼,慢條斯理的將杯子湊到鼻端下嗅了一嗅,不由又愣在那裡。

  這茶味道馨香撲鼻,與他在上海鎮時所品的極品皇尖味道完全相同。莫清河私藏好茶,供奉宮廷的茶葉比這要差了好許多,如今他當著自己這位京中來查辦的欽差,竟絲毫不知避忌,坦然將這茶葉奉上,難道他就不怕自己發覺有異,參他個欺君之罪麼?

  楊凌愣怔了一下,抬眼望著笑吟吟正等著他品嚐味道的莫清河,按捺不住地問道:「莫大人,你這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果然是極品皇尖啊。不過……本督在京時也喝過宮裡的御茶,皇上喝的貢茶比起你這茶葉來,可是差了不止一籌,不知莫大人做何解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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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56:02
第四卷 楊凌下江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蓄勢待發


  莫清河訝然道:「欽差大人在京時喝過皇尖?啊,是了,楊大人是皇上跟前得力的臣子,自然是有機會品嚐到極品貢茶,呵呵呵,」他說著微笑著擺了擺手,那個採茶女和獅子峰的茶監、稅吏都退了出去。

  鄭百戶遲疑著望了楊凌一眼,楊凌倒不信莫清河會因為這件事就敢公然對自己不利,何況自己帶來的人個個武藝超群,人數也比莫稅監的人多得多,他隨意地擺擺手,命鄭百戶帶人出去。

  莫清河端起杯茶,慢條斯理地吹著已沖泛的飄起的茶花,輕輕啜了口醒茗,這才微笑地說道:「卑下這茶葉,比進貢的皇尖極品其實還要勝上一籌,難怪大人品了後生疑。不過這也算不得甚麼秘密,行內的人大多知道此事。」

  「哦?」楊凌輕輕轉著茶杯,疑道:「貢茶,不該是最好的茶葉麼?何以這西湖龍井茶供奉大內的皇尖反不如你截留下來的茶葉品次更好呢?」

  莫清河呵呵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茶只有這附近幾處山峰產出的才是正宗極品,最好的茶葉,受氣候影響很大,即便這一年風調雨順,氣候適宜,能夠產出些極品好茶,長途運送逢個陰雨連綿味道也大受影響。

  因此為求皇上喝的茶味道穩定、品質如一,進貢的茶不求最好,只求最穩,否則皇上今年喝著味道殊異,明年若是茶葉味道稍稍有些差別,認為下邊辦事不利,追究下來的話,就是將這茶園上上下下的人全砍了腦袋,也生不出新茶來呀。

  這個,可不是下邊的人對皇上不敬,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京裡偶爾有人品到這兩種茶葉的不同,也只道是原地剛剛採摘的茶葉味道鮮美。絕不會因此生疑。卑下對楊大人十分傾仰,因此不敢相瞞,當然……楊大人體恤黎民之名卑下也是早有耳聞,所以也不忍相瞞。」

  楊凌聽地怔住了,他只道莫清河私藏好茶是為個人牟利,想不到其中卻有這般理由。莫清河苦笑道:「大人呀,我們這些在下邊侍侯的人憑著皇差的身份,耀武揚威,人人都覺得無比威風,又有誰知道我們上下圓寰也是煞費苦心吶。

  可是這也是沒有法子,除了不敢將受天氣影響品質優劣不定的茶葉進貢大內外,我們倒是不敢藏私,這些極品好茶出售的銀兩我們都是按數上繳京師的。當然……也不免要拿出一些來贈送京中上官,司禮監王公公和幾位首領,我每年都要孝敬十斤好茶,如今卑下劃歸大人管轄,卑下坦言相告,還望大人體察下情,體諒我們這些奴才的難處。」

  楊凌聽的苦笑不已,願以為天大的一件欺君案,原來竟是官場上一條約定俗成大規矩:凡是不能保質保量保證供應的貢品。寧可退而求其次,也不供奉大內,免得龍顏大怒,反而不美。

  不過莫清河如此坦言相告,也令他大生好感,無論莫清河是示之以誠,還是心懷坦蕩,至少都說明他確有向自己靠攏的意思。楊凌哈哈一笑,舉起杯來向莫清河遙遙一舉道:「多謝莫大人坦言相告,解我心中疑惑,楊某就在君前當差,當然知道你們的苦處,如今既知其中端倪,自然不會見怪。」

  楊凌聽了柳彪匯報的情形,已決定拿關稅監鎮守袁雄開刀立威,只是莫清河的貢茶一事橫在心頭,一直是塊心病,如今知道了詳情,心中極是暢快,兩人品茗言談,彼此的感情都熱絡了不少。

  待到在半山腰茶園中走了兩圈兒,算是完成了視察使命,二人下山上轎時,莫清河舉手一招,鎮守茶園的稅監連忙率著幾個人抬過來兩口小箱子,楊凌疑惑地道:「這是……?」

  莫清河陪笑道:「大人,這山上除了茶葉實在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這一口箱中,是十斤極品雨前龍井,大人拿回去嘗嘗鮮吧,若是明年收茶時天氣不好,可就喝不到這樣好的茶了。」

  楊凌知道這樣真正的極品雨前,此時若是拿到市面上出售給江南富豪,一兩茶抵得十兩銀,這小小一箱茶葉就是一千兩銀子,喝上一口怕就是尋常百姓一個月的口糧,實在是太奢侈了點兒。

  不過既然以前司禮監眾人都是收得慣了的,此時莫清河還未歸心,若是不受,難免叫他生疑,便含笑點了點頭,莫清河搓著手道:「這一口箱子麼,裡邊是四隻鴛鴦枕,枕內茶葉雖不是雨前皇尖,也是第一流的好茶,枕在上邊,一身茶香,清心明目,最有助於睡眠,呵呵,送與大人和夫人。」

  楊凌聽說是茶枕,倒是有些眉開眼笑,這茶枕馨香撲鼻,京裡三個丫頭一定喜歡,可是一聽樹木,又愣了一下:既是鴛鴦枕頭,可是幼娘和玉兒、雪兒一共才三個人,他送四套是什麼意思?這也講究好事成雙?

  楊凌一抬眼睛瞧見莫清河眼中含笑,忽的臉上一熱,知道他是認定高文心早晚會被自己娶回去做妾侍,他也無法辯解,只好含糊應了,叫人將兩口箱子收下,兩人起轎離開獅子山。

  出了山口,先要經過一個小村子才能拐上回城的官道,楊凌坐在轎中忽聽見前方有人呵斥,連忙掀開轎簾兒一看,只見兩個稅吏舉著鞭子正驅打一個衣衫襤褸的幼童,看年紀也不過十歲上下,連忙怒喝一聲:「住手!」

  那兩人抽得起勁兒,壓根沒有聽到,隨在轎旁的鄭百戶一個箭步衝過去,劈手奪下稅吏手中的皮鞭,將他推了個趔趄,喝道:「大人有令,你沒聽到嗎?」

  那稅吏一回頭,瞧見楊凌已下了轎子,那凶神惡煞的面孔立時換上一副謅媚的笑臉,點頭哈腰地站到了一邊去。莫清河也下了馬轎,匆匆搶過來道:「大人,出了什麼事?」

  楊凌見那孩子已退到一個茶水攤子邊,他長得十分瘦弱,單薄的身子顯得腦袋碩大了些,一雙大眼睛透著幅子機靈勁兒,只是衣衫破爛,身子臉上十分骯髒。

  楊凌走過去蹲下身子,按住那孩子的肩膀,只覺得皮包骨頭,瘦得可憐,楊凌溫聲問道:「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家裡人呢?」

  楊凌往前一走,鄭百戶領著四個番子早追了上來,那小孩兒看見楊凌背後五條威風凜凜的大漢,手中提著單刀,瑟縮的不敢應聲。楊凌回頭瞧見,皺眉道:「一個小孩兒家,還怕本官被行刺麼?別嚇壞了孩子,你們退開些。」

  鄭百戶連忙領著人退開幾步,莫清河也走過來,蹲下身子,和氣地笑道:「小傢伙,這位大人是個好人,他問你話你要好生回答,大人高興了會賞你幾文錢買幾個大肉包子吃。」

  那小孩兒聽說肉包子,眼睛不由一亮,他嚥了口唾沫,才囁嚅地道:「大老爺,我叫溫小華,是胥小華,是胥口鎮的人,方才肚子餓了。見路邊樹上有野果子,想打幾個下來吃,那位大爺……他用鞭子抽我。」

  楊凌瞧了莫清河一眼,莫清河蹩了蹩眉道:「胥口鎮?那是蘇杭地界兒,你這小孩兒是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嗎?你家裡人呢?」

  小孩兒怯怯地點頭道:「嗯!我家裡人都死了,我就到處討口吃的過活,轉呀轉第,就到了這地方。」

  楊凌問道:「怎麼會一家人都不在了?此地發生過瘟疫麼?」

  莫清河搖頭道:「不曾聽說有過瘟疫,小孩兒,你告訴我,家裡人都是怎麼死的?」

  小孩兒眨著雙怯生生的大眼睛道:「我家的地挨著河邊,五月時發了水淹了我的家的地,我爹賣了房子去城裡跑小買賣,可是進城也要手稅的,他……他偷偷爬城牆摔傷了,我娘賣了地給他治傷,可是倭人來了,搶了我家的錢和東西,把爹娘都殺死了,我就……就到處討飯了。」

  楊凌聽的一陣心酸,這時那路邊擺茶攤的老頭兒認出了莫清河,忍不住驚喜地道:「你是莫爺?莫大善人!」

  莫清河一愣,反問道:「你認得我?」

  那老漢興奮地道:「認得認得,去年冬天,莫爺在城裡施粥,老漢去您府前討過吃的,咱們村張寡婦改嫁丟下個不大的孩子,叫水生的那孩子,沒個人管,不是莫爺給收留了麼?呵呵,老漢記得您呢,這孩子挺可憐的,可瞧著還機靈,莫爺發發善心,不如收留了他吧。」

  楊凌瞧了莫清河一眼,意外地道:「莫大人倒真不愧善人之命,原來不止施粥救人,還收養孤兒。」

  莫清河還未謙遜幾句,那老頭兒已搶先道:「莫爺是好人吶,杭州城誰不知道?莫爺收養過幾十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呢,這孩子今兒遇見了您,可真是祖上有德呀。」

  莫清河聽他當著楊凌的面誇獎,似乎有些不甚自在,忙道:「好啦好啦,你這老頭子,」他上下打量幾眼那個叫溫小華的孩子,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跟我走吧,怎麼樣?我給你找個地方,有吃有喝,還能學些手藝。」

  那孩子甚是機靈,聽了連忙跪倒,歡天喜地地道:「謝過大老爺,只要能有口飯吃,您讓我幹什麼都成。」

  莫清河倒不嫌他髒,呵呵笑著摸挲一下他的腦袋,扭頭對管家喚道:「老李,帶上這孩子,帶吃的了麼?先給他墊點吧。」

  楊凌一邊與他往回走,一邊說道:「莫大人收留過幾十個孤兒?這……這真是做了大善事,不過府中養了這麼多小孩子,也真難為你了。」

  莫清河臉色微赧地道:「大人過獎了,咱家……唉,咱家是啥人兒大人也明白,只想著多做些善事,來生能有個好報應,這些孩子我也只是幫他們討口飯吃,並未留在府中,而是托人送到本地的織戶那裡做些雜務學些手藝。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些織戶也不敢難為他們,給他們一條活路罷了。」

  楊凌對這太監此時真的是肅然起敬了。不管他是不是想積陰德圖善報,可是所作所為,多少正日階慷慨激昂為國為民,卻只會泛泛而談的讀書人都比不上,他雖不懂那許多大道理,卻是實實在在地做著許多好事。

  雖然,利用職權之便,他也從中收受不少好處,可是他能想著周濟下窮苦百姓,這已是極難能可貴的事了。

  本地的織戶統歸織造太監李大祥管轄。織造人戶集中於蘇州,所以李大祥的衙門設在蘇州,楊凌和莫清河回了城,沒有直接回府。先去了家地方風味的小店,兩人坐在垂楊柳下淺飲輕酌,笑品江南風景,隨後意猶未盡,乾脆去了當地的織戶察訪。

  楊凌記得幼時讀書,就聽說明朝年間江南織戶僱傭工人,已經頗具規模,具有了資本主義雛形,此次去參觀的織戶,是杭州十幾家大織戶的一家,雖不及蘇州織戶勢大,竟也有織機數十張,雇聘女工近百餘人。楊凌在裡面走了一圈兒,頗有現代工業廠房流水作業的感覺,不禁興奮異常。

  臨出門時,忽瞧見一個十一二歲的胖大小子,扛著一包白紗線進來,一瞧見有外人在,不禁站在門邊兒,抬起袖子抹了把額上汗水,傻愣愣的只是憨笑。

  莫清河笑指著那孩子說道:「這孩子,也是無父無母,我看著可憐,就收留了下來送到這兒的。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呵呵,不怕大人見笑,我送來的人,這些織戶還不敢不給面子,決不會虧待了他們,所以我也從未來看過,這孩子我記的住,還是因為他那個大肉瘤子,要不然可真想不起了。」

  楊凌一瞧,那壯壯實實的男孩兒長的結結實實,看來在這兒生活果然不錯,不過他脖子有粗又短,側方生出一隔閡紫紅色的可怖大肉瘤,瞧著就令人生厭。

  楊凌雖知這孩子身世可憐,可是瞧了心中也有異樣感覺,更別論別人了,要不是莫清河發善心,估計這孩子想正當的幹點活混口飯吃也沒人用他,只能一輩子當個乞丐了。對於莫清河的壯舉,心中不由更生一種敬意。

  可是奇怪的是,那傢伙怎麼見了莫清河神色正常,毫無見到恩人的神情?楊凌心中稍稍動疑,隨即想起這下胖子只見過莫清河一面,時日久了小孩子哪記的那麼清楚,疑心頓時散去。

  那小胖子望著幾位客人只是憨笑,也不上前見禮,織戶高明笑罵道:「傻小子,看什麼看,快搬咯額東西進去,別礙了大人的眼。」那胖小子聽了連忙扛起紗來一溜煙兒跑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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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面紅耳赤地走進西跨院兒,高文心在家中悶了一天了,聽說他回來雀躍迎來,瞧見楊凌神色怪異,不由得一怔。楊凌訕訕地遞過一卷兒字軸道:「文心,把這個好生收起來。」

  高文心詫異地道:「又有人送了老爺什麼名人字畫了麼?」她拉開卷軸看了一眼,臉色頓時拉了下來,酸溜溜地道:「君似明月我似霧……好一首情詩,咱家老爺還在很是風流人物呢,到了江南水鄉,不知要迷的多少女兒家要神魂顛倒了。」

  楊凌啼笑皆非地道:「這詩……是我在故鄉時聽到的,莫夫人十分欣賞,便抄摹了兩卷,這一卷是送還給我的,你不要胡思亂想,對了,你瞧這位莫夫人的書法如何?真是一手好字呢。」

  高文心才不信他的鬼話,如果真是這麼堂堂皇皇,方才何以神色尷尬?她瞧了瞧那字,哼道:「字是不差,可也不見的就比我強了,倒是這詩……情深意重,莫非是幼娘姐姐送你的?」

  楊凌哼哈兩聲,沒有搭她的腔兒。方才一回府中,莫夫人便興沖沖地拿了兩卷畫軸出來,她已將詩抄好。一式兩份,一份送給楊凌做為謝禮。

  原本這也沒有什麼,只是不知是江南女子便是這般大方,還是莫夫人混跡青樓多年,不知有所檢點,竟絲毫不知避忌地湊到楊凌面前,打開字卷,巧笑嫣然,指指點點。

  那舉止要是擱在現在,實也算不得什麼,可是楊凌在這年代久了,還從不曾見過別人的夫人如此不避嫌疑,挨得近近的。只聞香風習習,呵氣如蘭,倒令他侷促不安起來,偏偏莫清河絲毫不以為杵。他更是發作不得。

  直到最後莫夫人將卷軸收起,繫好遞於他的手中,那纖纖玉指竟順勢在他掌心輕佻地勾抹了一下,嚇得楊凌心中一跳。一抬眼間,正瞧見莫夫人睇來一對勾魂攝魄的眼神兒,妖嬈、嫵媚,貝齒輕咬著紅唇,雖只是剎那間的風情展露,卻如靜水投石,在人心中蕩起層層漣漪,楊凌這才曉得她不是不拘小節,竟是有意勾引自己。

  這美女的風情,風流而不下作,雖是當著自己丈夫勾引旁人,那種異樣的魅惑力竟讓人升不起絲毫惡感,楊凌只道是她嫁了個太監老公,春情寂寞,忽爾家裡住進個年輕男人來,才使她想入非非。當下不敢多坐,忙與莫清河言談幾句,便抱頭鼠竄了。

  這樣的難堪事他當然不會講給高文心聽,瞧她還有點氣鼓鼓模樣,楊凌忙乾笑道:「呃……文心吶,咱們是不是該吃藥針灸了?」

  高文心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說道:「那可不成,您老人家還是先見過了柳千戶再說吧,莫要針灸時候又大呼小叫的,等把你的腰紮成了篩子,回去幼娘姐姐不和我拚命才怪。」

  楊凌脫口笑道:「那倒不怕,就怕我在房中大呼小叫,被番子們聽了去誤會我們……」他說到這兒忽地住口,後悔的差點兒想給自己一個嘴巴:「你這混蛋,明明不想再招惹情債,還要口無遮攔,你當這是當初在辦公室裡和女同事閒扯聊天麼?這時的女人可是死心眼呀。」

  他訕訕的不好意思,高文心何嘗不是羞得滿面通紅?可她倒是沒有一絲慍色,那眼神兒十分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深深瞟了楊凌一眼,輕聲道:「我……婢子去請柳千戶進來。」一時間,那語氣竟是說不出的溫柔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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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真是一身打扮一副模樣,高文心穿著一身普通江南女子服飾,那股華貴雍容之氣盡去,頗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覺,她匆匆奔上樓來,提著翠綠的裙裾,跺了跺那雙紅繡鞋,沒好氣地白了楊凌一眼道:「下回不要在找我啦,還要人家衝他笑一下,我都直想吐。」

  高文心身材頎長,眉眼清澈如水,這時跺著弓腳一番嬌嗔,風姿嫣然,楚楚動人,瞧得楊凌雙眼一亮,連忙點頭道:「那是,那是,放心,放心,要不是怕打草驚蛇,我也捨不得……咳咳,你先去後邊避一避,我來看看那聞香而來的色鬼是甚麼模樣。」

  高文心哼了一聲,轉身避往後房去了,只聽房門外一個男子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你沒有誑我,這女子果然有味道兒,不過話說到前頭,纏頭之資老子可只付十兩,你手中既有米糧,我回頭叫司務官高價買下便是,你少賺不了,哈哈哈……」

  隨著話音兒,一個狐狸臉兒,微鬚黑面的軍官在一副市儈商人打扮的柳彪陪同下色瞇瞇地闖進房來,他一瞧房中並非想像中的少女春閨,反是一間不大的花廳,一個白衣藍帶的青年公子,笑吟吟地足在椅子上望著他,那公子背後站著四個黑衣漢子,身形剽悍,神情陰沉,不由得一愣,馬上伸手向腰間的刀柄摸去。

  柳彪懶洋洋的市儈模樣一掃而空,抬起腿來一腳踹在他膝彎上,緊跟著一柄雪亮的匕首已壓在他頸上,只聽這個自稱有米糧出售、要以美色奉獻的商賈陰森森地喝道:「上坐的是提督內廠、大內侍衛親軍統領、奉旨尋察江南稅賦的欽差楊凌楊大人,還不叩頭見禮。」

  那軍官懵了,聽說不是強盜綁匪,死的危險大減。他提著的心已放下一半,可是堂堂的內廠總督、欽差大人,要見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這麼神神秘秘地做什麼?他想起自己幹下的那些違法亂紀的事。不禁冷汗涔涔,慌忙仆下身子,顫聲道:「下官龍山衛指揮僉事丁林,拜見楊……楊大人……」

  楊凌俯身笑道:「丁僉事,本督冒昧請你前來,你可知道是甚麼事麼?」

  龍山衛指揮僉事丁林額上滲出顆顆汗珠,神色張惶地道:「下……下官不知。」內廠成立不久,有些甚麼厲害手段他還不知道,可是東廠西廠錦衣衛的酷刑可是早有耳聞了,聽說內廠還有督察兩廠一衛之責。那手段少得了嗎?丁林違法勾當也沒少干,一邊說著,已忍不住哆嗦起來。

  楊凌直起腰來一撣袍子,翹起了二郎腿。一隻鞋幫雪白的靴子在丁林的額頭上晃悠著,他悠悠地端起杯茶來道:「鄭百戶,念給他聽!」

  「卑職遵命!」鄭百戶恭應一聲,上前一步,將丁林強買衛所官兵田地、貪墨軍餉、與士兵妻子通姦的不法行為一樁樁說來。聽的丁林面如土色,鄭百戶還未說完,他已爬前兩步,哀聲道:「下官有罪,下官該死,求大人寬恕,求大人開恩吶!」說著頭已砰砰地直磕下去。

  楊凌擱下茶杯,微微一笑道:「丁僉事,這些事我都查有實據,相信如果要人證,你如此『善待』的官兵也會欣然出面作證,這其中任何一條,都足以殺你的頭了,你說吶?」

  丁林顫聲道:「是是,下官知道,下官該死,求大人……」

  楊凌截口道:「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丁大人如果想要立功贖罪,還要靠你自己才行呀!」

  丁林聽出他話裡有話,不禁雙眼一亮,急忙仰起臉來急切地道:「請大人指點迷津,下官無不聽從。」

  楊凌道:「其實本官也知道,你兄弟六人,只有你一個襲了軍職,家族龐大,全靠你一人供養,近靠那點俸祿,確實不敖使用,至於你與士卒妻子通姦,你情我願的,雖然罪無可恕,卻也情有可願,如果你肯幫本關做些事情,這些罪過我提你轉圜一下,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丁林喜形於色道:「多謝大人開恩,不知大人要下官做……做些甚麼?」

  楊凌目光一凝道:「我聽說龍山衛指揮使畢春畢大人,常常構陷士卒違犯軍規,然後壓迫士卒將衛拱手相讓,與監軍袁公公私吞,另外軍中定額6500人,如今不過三分之一,還都是老弱病殘,畢春和袁雄瞞而不報,欺吞軍餉,甚至連撥付的造船銀兩都侵入各人腰包,如今軍械破舊,不堪使用,可有此事?」

  丁林雖是指揮僉事,但是畢春大權在手,又和袁雄勾結起來,一手遮天,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這些好處他所撈有限,心中對畢春早已不滿,聽口氣這位欽差似乎是想整治畢春和監軍袁公公,他不禁心中暗喜。

  可是多年積威之下,他一時還不敢吐露實情,所以不免猶豫起來,楊凌見狀冷哼一聲,說道:「你既對本官不能推心置腹,我也懶得救你,你回去吧。」

  丁林再無考慮餘地,慌忙道:「大人勿怪,下官招了便是!」當下丁林將所知的袁雄和畢春的醜事一一吐露出來,更令人髮指的是,畢春除了親兵營五百多人是精銳,餘者全無戰力,因此倭寇來時,他便你東我西,故意與倭寇錯肩而過,任由倭寇搶劫。

  若論指揮能力和勇敢,畢春倒真是一員驍將,要不然當初集中幾個衛所的精兵北上御邊時,他也沒有膽量和韃子短兵相接了。可是這一回來,如果和倭寇拚死相抗,死的全是他自己的精銳,出於一已之私,他身負守土之責,卻任由倭寇搶劫,等到倭寇退卻時,才大張旗鼓追趕,倭寇每至不及逃走時,便丟下大量搶劫來的財物。畢春便趁機收入自己囊中,這大明的將軍,倒做了黑吃黑的霸王。

  楊凌聽的七竅生煙,待丁林說完,屋角一位伏案疾書的番子刷地拎過墨跡淋漓的一張供紙來,丁林無奈地按了手印,這才聽楊凌冷笑道:「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希望丁大人能與本督精誠合作,你方才供認的事本督已記錄在案,這樁樁件件,還需要丁大人利用方便,多多搜集證據,本督拿人也拿的理直氣壯。」

  丁林聽的目瞪口呆:「原來這位廠督大人是在誑他。他雖耳聞這些事情,卻根本沒有證物呀!」丁林有點兒後悔,可是他剛剛簽字畫押,此時已是上了賊船,再想下來,只憑這張狀紙,楊凌就能把他抓進內廠拷問。

  人心似鐵,官法如爐,誰能在廠衛的酷刑下還能藏的住秘密?就算袁公公和畢春肯救他,等他出來人也殘了,丁林到此地步只好垂頭喪氣地答應了。

  楊凌倒不是一味地靠恐嚇讓他辦事,見他答應了,忙笑吟吟地將他扶了起來。封官許願一番,給他畫了一幅錦繡前程,把癟下來的丁僉事又吃足了氣兒,才放他離開。

  待他離開,柳彪微微奇怪地道:「大人,咱們廠衛拿人,只消有些蛛絲馬跡,像畢春,丁林這樣的官兒無須請旨就可以拿下拷問,何況咱們多少也有了些確實證據,大人何必費盡周折還要利用這個傢伙?」

  楊凌淡淡一笑道:「柳彪,丁林……不足懼!畢春……不足懼!袁雄……亦不足懼!不過,你以為我們的敵人真的是他們麼?」

  他搖了搖頭,莞爾道:「非也,我們真正的對手在京裡,這幾個人與其說是我們要對付的人,不如說是一件武器,京裡那幾位等著拿他們來對付我們,我們也在拿他們對付京裡,呵呵,所以證據越確鑿越好,如果人證物證千真萬確,他們就是想搬開是非,也沒有借口了。」

  柳彪聽的怵然一驚:「是啊,怎麼忘了為何來江南了?這根本就是司禮監和東廠設的一個局,他們會老老實實地看著楊大人來解這個局麼?如今對付這幾個鎮守太監,其實是在打一場仗,贏了,便贏得了天下數百位稅監地擁戴,削弱了司禮監和東廠的實力。敗了,不止輸掉一個稅監司,到那時各地稅監多方刁難,恐怕現有的財路和勢力也要完蛋!」

  「大人越來越有心計了。」柳彪欽佩地望了楊凌一眼,恭敬地道:「那麼,我們要等丁僉事拿了憑據才辦他們麼?」

  楊凌搖頭道:「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江南三大鎮守太監,確有不法行為,如果一個也不察辦,同樣授人口實。這個袁雄是拿定了。不過我們的借口與稅賦無關,而是敗壞軍紀,做為欽差,我有順便勘察之責,未奉旨意卻不能辦也。

  現在要馬上派人進京將事情稟明皇上,請了旨意立即拿人!這事兒根本瞞不了廠衛,所以只能搶速度,你挑幾個機靈點的立即回京,先去見過吳大檔頭,然後進宮面聖。」

  「是!」柳彪答應一聲,急忙轉身出去了。

  高文心從夾壁牆後俏生生地走出來,眨了眨眼道:「大老爺準備官兵追賊了?那~~~~~~明天張天師兄妹請了你去蘇州遊玩,你去是不去?」

  楊凌伸了個懶腰道:「去,為什麼不去,京裡傳回消息哪有那麼快的?這裡有柳彪守著我也很放心!」

  他說著瞧見高文心那一副江南女子打扮,不禁雙眼一亮,展顏笑道:「妙呀,這身衣裳一穿,根本就是水鄉佳麗了,我看你也不用換了,明日就穿著這身衣裳,挽起褲腿兒,赤著腳丫,咱們去太湖泛舟採菱,學那……那……」他一拍腦門道:「那誰來著?」

  高文心被他那的難受,忍不住脫口說道:「西施范蠡嘛!」

  楊凌一拍手道:「對對,西施范蠡!」

  他倒不是有意誑高文心說話,而是那位范大夫的蠡字他不會讀音,等高文心一說出來,他才發覺這個比喻有點不妥,自己和高文心的關係是比成西施范蠡,那成了什麼了?所以他說完忍不住笑出聲來。

  高文心眼珠一轉,只見楊凌呵呵壞笑,他身後的鄭百戶和幾個番子都緊緊抿著嘴唇,似乎十分嚴肅,可是臉蛋子都呈現出詭異的上翹形狀,不禁羞得像只蝦子一樣,連脖子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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