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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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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5 21:32:31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明朝紅日還東起


  艾員外是本地的商賈,此人善於投機經營,獲利頗豐,此人談不上樂施好善,做生意喜歡斤斤計較,小利也不讓人,所以得了個鐵公雞的綽號。不過他為人倒還本份,從不招搖。據說最近鎮守太監張公公奉旨在本地勘探金礦,挖到了艾員外的宅基下,艾員外八方拜神、四處求佛的走關係,希望張公公能換址勘探。」

  楊凌問道:「霸州出金礦麼?」

  要是霸州真出金礦,百姓多少可以惠及,此地窮苦立時可以扭轉過來,可是……金脈豈會那麼小?需要跑到人家房基底下去挖麼?楊凌對古代勘探礦物的方法不甚明瞭,是以出口詢問。

  派去打聽情報的侍衛說道:「聽說是請的一位堪典大師,給很多大戶人家看過風水的,此人斷定這一帶必有金脈……」。

  楊凌的眉毛豎了起來,不敢置信的道:「看風水的?勘探金礦找看風水……」。

  他說到這兒忽然停住了,古代許多學科沒有明確的分工,很多學問確實是包容在一些傳統的職業之下的,比如一些巫醫,其實就包含了心理醫生等等行業的技巧。至於風水師,也未必就不懂地質。

  他記得曾在報上看過一則報道,說昔年後金立國,選址在奉天,就是因為風水大師說那裡是神龜之背,地下有上古種龜馱伏,所以江山以四平八穩。這些話固然是討好當官兒的,可是現代勘測,那一片的地質是巨大的岩石版塊,所以相對比較平穩,不容易出現大地震,確是比較好的建立重要城池的地點。

  當時報道消息說,這是用現代儀器勘測到數百米的地下才勘測出的,很奇怪古代的風水先生是根據什麼有此測算。當時楊凌也就是當軼聞看的。並不知道這消息的可靠性,不過卻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個印象。

  楊凌沉住氣道:「繼續說,後來如何?」

  「是。我們私下找到艾家逃離的家人向他們打聽,據說艾家花了大筆的錢,張公公本已決定換址勘測了,恰在這時在艾家地下真的發現在金脈的跡象,這一下艾家為了保住家宅,只得又拿出大量財產,手頭沒有餘款。把商舖都變賣了,一番上下打點,張公公才鬆了口。可惜,艾家流年不利,這時又有人告發他們家想把挖出來的洞穴埋上時挖出了古物,卻藏了起來不肯上繳朝廷,為此又被張公公勒問,結果一家人回來就……」。

  「砰!」宋小愛柳眉倒豎,恨恨地道:「大人,不用再問了。這分明是張公公藉機勒索,勘礦勘到人家房子底下,那是外城啊。如果金脈就在霸州城裡,還要全城遷走不成?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貪圖人家財產,有意勒索,這種貪官污吏應該予以嚴懲!」

  楊凌定定的看她一眼,問道:「怎麼嚴懲?」

  「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全家人在正月十五上吊,這樣沒人性的貪官不該砍頭麼?」

  楊凌沉住氣道:「嗯,說的對。問題是,誰去砍他的頭?是奉旨查抄黯家財產的威國公,還是京師皇庵護法宋大將軍?」

  「呃……」,宋小愛臉一紅,強嘴道:「我們……可以稟告皇上」。

  楊凌笑笑,說道:「張忠是本地鎮守太監,權柄極大,要證明確在艾家挖出過金砂很容易,就是想找出艾家私藏過古物的人證、物證、也易如反掌。告到皇上那兒又怎麼樣?有這些證據在,那張忠勒問艾家就沒有罪,艾家的人自己想不開自盡了,也不能因此治罪於張忠,否則以後如何安撫各地鎮守太監?何況……還有個劉瑾在那兒拖後腿」。

  宋小愛氣鼓鼓地道:「那……我們就置之不理了嗎?大人,小愛戰場殺敵,從不手軟,可是看到那一家人正月裡全家上吊的慘景,心中到現在還酸酸的,難道我們就坐視這樣的禍害繼續利用他的職權,用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家家的害下去,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楊凌默然片刻,說道:「這件事我要瞭解更詳細的情形,然後才能有所定奪。小愛,官場詭譎多變尤勝戰場十倍。出師無名則自陷被動,不能揪住要害則勞而無功,空有一腔熱血是不夠的。你們先下去息吧,夜已深了,我還要寫份查抄黯府和勝芳鎮大順立國的奏章」。

  宋小愛等人無奈,只得拱手退下。楊凌在空蕩蕩在房間裡背著手踱了一陣,忽地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冷風撲面拂來。

  他在臨窗的桌前緩緩坐下,就迎著冷風,提筆就著,開始寫起給皇帝的奏折來。楊凌的奏折寫了兩份,第一份只是簡要說明霸州近來發生了許多事,查抄事宜因故不能及時完成,這份奏折是要直送通政司的,估計會在第一時間被人送到劉瑾那兒,而劉瑾對他這個討人嫌的傢伙不能及時回家,想必也是心中暗樂。

  第二份就沒那麼文謅謅的了,說是奏折倒似親人之間的家書。他先給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問了安、拜了年,然後說明因要變賣黯家財產,盡量賣個好價錢,以免修蓋皇庵時動用內庫的錢,故此處理相關地產、房產比較費時費力,有些珍貴寶物還要起運江南富庶之地,以便賣出個好價錢,需要逐項甄別等等。

  寫到最後,楊凌將勝芳鎮愚夫愚婦自立稱帝被自己發現,只派了兩個家丁便將謀逆者抓獲的事說了出來。楊凌寫的誇張有趣,把這件事寫的如同小兒遊戲,並有意提起昔年弘治帝處置愚民稱帝的事來,冀此希望正德小皇上看後也能付之一笑,不要大動干戈的追究,否則直要定個謀反大案,那數百人連其九族,怕不有數萬人要人頭落地。

  楊凌寫到最後,停筆沉吟片刻,再加上最後一行字:「霸州馬賊絕跡久矣。然臣在霸州,驚悉擾民害民者,馬賊之禍猶在其末、神棍橫行、響馬大盜時隱時沒,為害更甚於馬賊十倍。臣見皇上子民深受其苦,為之掛心」。

  臣受皇上恩寵,不敢不鞠躬盡瘁。此三害不除,霸州百姓難安,故臣請纓,願得復陛下威望,清官吏、剿響馬,保一方安靖。為恐洩露消息,驚擾貪官響馬,使其有所戒備,故以秘折上奏,乞皇上恩准,允臣暫節制霸州軍政有司官員。」

  此秘折寫罷,楊凌吹吹墨跡,在封皮上寫上「一仙轉呈吾皇萬歲」,然後向外望去。

  繁星皓月,天空朗朗,一枝梅花疏斜,枝幹虯曲,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怒綻,清婉嬌羞,已是深夜了,氣氛靜謐空幽。

  風吹梅花,枝幹搖曳,楊凌眼前依稀閃過四具飄蕩在空中的屍體,和宋小愛有些失望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來負手而立,望著靜謐的夜空長長吁了口乞:「明朝紅日還東起,流水難悄壯士心。無論誰把我楊凌當成沒牙的老虎,都會付出屍骨無存的代價地」。

  **************

  劉瑾正在發火,他拍著桌子罵道:「嘿!調皮搗蛋的還真不消停,楊慎那個小兔崽子安份了,又蹦出個郗夔,他怎麼說,咱家遞了條子,榆林戰功他還是不肯呈上去?」

  身邊的小太監躬身道:「是,郗大人說,今年邊疆無大戰事,榆林報呈軍功的將領就逾百二十人,斬獲敵將首級有一千四百級,可是事先卻全無相關軍情報告,所以需要查核一番,以免邊將冒領戰功、甚至斬殺百姓冒充敵酋」。

  「混帳!混帳!咱家的面子他也敢拂逆,一個小小的六品給事中!」劉瑾氣的吹眉毛瞪眼睛的,都督神英聯絡榆林邊將給他呈送了大批金銀,劉瑾早答應給他們記功犒賞,加陞官祿,沒想到最後在一個小小的給事中郗夔這兒絆了個大跟頭。

  劉瑾恨恨地罵完,問道:「他什麼時候去榆林查核?」

  「明兒一早就隨軍驛的馬車走」。

  劉瑾雙眉一鎖,想了一想冷笑起來:「叫人給他送禮,如果他肯收下,放過此事那還罷了,如果不然,等他走後,叫人以他送回的名義弄些東西給他府上送去,等他一回京就抓起來,辦他個貪污收賄,直接送錦衣衛!」

  「是是」,貼身小太監匆忙答應一聲,這時又匆匆跑進一個小太監,說道:「公公,國子監祭酒王大人到了,要求見公公」。

  「嗯?國子監祭酒?他來幹什麼?」劉瑾暗想:「莫非是來送禮的?」劉瑾在椅上坐了,說道:「喚他進來」。

  國子監祭酒王雲鳳匆匆走進來,一見劉瑾便拜倒在地、說道:「下官王雲鳳拜見劉公公」。

  劉瑾也斜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嗯,起來吧,來見咱家,有什麼事兒呀?」

  王祭酒陪著笑臉道:「公公,前兩天您下令讓國子監增加陝西學生的名額,還保送來六個文生,兩個武生……」。

  「是啊,怎麼啦?」劉瑾不耐煩地問道。

  王雲鳳一見劉瑾臉色,心裡有點著慌,結結巴巴地道:「這個……增加陝西太學生名額,已引起太學生們鬧事了,公公保薦去的幾個學生。在國子監呃……不太安份。昨天還打傷了一個貴州的太學生,如今許多人都跑來向下官抗議,就連幾個司業、主薄也多有不滿……」。

  劉瑾正為怎麼把給他送禮的一百多個將校提拔起來覺的煩心呢,那可不只是受了禮呀,也在軍中的勢力一向低微,楊凌雖然退了,影響力仍遠大於他。只有盡快提拔一些他升先遷的將領才能讓軍隊也聽從他的指揮,這才是大事。國子監一幫書生添的什麼亂?

  劉瑾砰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王雲鳳的鼻子尖罵道:「混蛋!廢物!沒有用的東西!咱家有多少國家大事要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煞有介事地拿來煩我。太學生不好好念他的書,插的什麼嘴?不安份的就讓他捲鋪蓋滾蛋!

  司業、主簿們不滿了?好呀,多少閒職散秩官兒還愁沒地方安排呢,一天上門求告職務的人多的象螞蟻,哪個不服?讓他一塊滾蛋,趕緊的給好人騰地方!還有你。你這個祭酒是幹什麼吃的?屁大點事處不了,祭酒祭酒,何物祭酒,呸!一口豬毛」。

  王雲鳳被他嚇的「卟嗵」一下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他匆匆擦了把汗,生怕劉瑾一怒之下真的撤了他的職,急忙拍馬屁道:「下官來,不是向公公您訴苦的。是看到許多太生和官員常有怨言,不能理解公公的苦心。公公施政嚴明,令出如山。可是文武官員常常因循守舊,不知領會。因此……」。

  他抬起頭來看看劉瑾,陪著笑臉道:「因此下官想……請公公到太學視察,給太學生們講講國家大事,叫他們知道公公您的苦心。另外,下官想和幾位大人把公公您的講話、政令,處理各種公務的要求、實例按六部順序編撰成書,作為法令在全國頒布,官員們有章可循,就不會盲惑施政了」。

  可憐這中央大學校長,被劉瑾一嚇,滿口胡言起來,竟讓字都認不太全的劉瑾去給滿腹經綸的太學生們講課,這不是寒磣人麼?

  可劉瑾倒不覺得自己不夠資格,一聽之下轉怒為喜,呵呵笑道:「起來吧,嗯……去太學視察,給太學生們上課?」

  他覺得這主意還真挺不錯,便慨然點頭道:「那好吧,你安排一下,咱家一定在百忙之中到國子監去,給那些不懂事太學生們好好上一課,講講朝廷的律令、做人做官的規矩。把咱家的施政實例編撰成書以法令頒布天下,這個提議也很好,你盡快去辦,所需的撰書、印書費用,咱家可以讓戶部撥付,呵呵,辦得好咱家一定會奏明皇上,重重嘉獎」。

  王雲鳳喜出望外,沒想到不但化險為夷,反而因為這靈機一動的馬屁,得到了劉公公的青睞,他急忙應是,又恭維一番,這才急急退下,安排劉瑾到太學講課和編撰《劉氏文集》的事兒。

  王雲鳳退出門去,正碰上一個白袍峨冠、打扮古雅的文人大袖飄飄的走進門來,他不認得這是何人,不過看氣派,昂首挺胸,旁若無人,眼晴習慣性的看著門框,好像是個很了不起的大人物,連忙兜頭一揖。

  所謂禮多人不怪,王雲鳳行了禮,抬頭正想搭訕兩句,一看眼前那人已經沒了,一扭頭只見人家早已經進了大廳,想是習慣了這麼走路,還愣沒被腳底下的門檻絆著,王校長只好摸摸鼻子,訕訕地走了。

  劉瑾見到盧士傑很是開心,他對這位同鄉名士還是很敬重的,一見他來連忙笑容可掬地道:「啊,先生來了,快快請坐。來人吶,上茶」。

  「先生,建宮之事如何了?」盧士傑剛剛落座,劉瑾就迫不及待地道。

  劉瑾現如今位高權重,放眼朝野,無人與之抗衡,得志意滿之下,便想著光宗耀租、祈求長生。他請旨在朝陽門外蓋玄明宮,供奉玄天上帝。

  本來朝中財政緊張,正德是不允的,劉瑾便花言巧語。說是永福公主殿下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感動了京師士紳商賈,一再請願要求建一座浩大的宮殿為太皇太后祈求長生,以表達臣民們的愛戴,如果皇上不允,不免傷了臣民們的心,正德一聽很高興。於是便下旨由劉瑾主理,在朝陽門外建一座玄天宮。

  以此借口,劉瑾在朝陽門外霸佔了數百頃地,京城西郊的皇庵還沒開工。朝陽門外大冬天的就干的熱火朝天,劉瑾拆毀官居民宅近兩千間,發掘民墳近三千塚。劉瑾倒不敢十分過份,讓百姓大冬天的給凍死,他遷的費用和用地還是批了,不過墳地占址就得額外付錢了,這樣一來除了少數官員士紳有錢購地。大部分百姓根本無錢購買墳地,以致白骨纍纍暴露於野,百姓罵聲不絕於城。

  然後劉瑾又派東廠的人挨個商家大戶的募捐,試問東廠的番子皮笑肉不笑的上門要錢,口口聲聲說讓他們表示孝心,為太皇太后的鳳體安危籌蓋玄天宮,誰敢不拿錢?誰敢少交錢?劉瑾果然是正德眼中的理財高手,用這辦法,居然在短短半個月裡,籌銀四十餘萬兩,足以蓋一座氣勢恢宏壯觀的大殿了。

  劉瑾趁這機會,又向正德進言,說他為太皇太后蓋祈福宮,想起自己生身父母,常常暗夜流淚,心中不安,可是要侍候皇帝、不能盡孝膝下,請正德皇帝念在他侍候多年的份上,賜他一塊匾額,要在父母墳前立塊牌坊,以示榮光。

  這點要求正德自無不允,於是親筆些「忠義」二字交給劉瑾。劉瑾取了正德親筆題字,立即矯詔,命令陝西原籍地方官請風水先生勘測,找出一塊福地,劃出四十頃來修墳蓋廟,為劉瑾父母建起有碑亭石器的響堂、墳瑩,又在墳地內建義勇永安廟,整座墳陵規格直逼王侯。

  陝西地方官府雖然竭力奉迎,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而且那是自己的老家,劉瑾對老鄉還是極好的,也不忍心讓家鄉父老掏錢,這筆銀子自然著落在京師百姓頭上,劉瑾借修玄天宮的機會勒銀四十餘萬,從其中拿出八萬兩解送陝西,用來給父母修墳蓋祠堂了。

  劉瑾也知道他的手下個個貪心,如果把差交給他們,勢必層層盤剝,而盧士傑卻不好財,所以全都委給他看管照顧。盧士傑拱手道:「劉公,玄天宮籌措用銀,還有近十萬兩的缺口,現在剛剛施工,倒不著急,只是建至後期,必然缺少用度,還需及早準備才是」。

  劉瑾吃了一驚,脫口道:「還缺這麼多?開始不是……」他說到一半兒才省起自己撥走了八萬兩,所缺的銀子自然更多了,便改口道:「既如此,再著人向商賈富戶們募捐便是」。

  盧士傑假意規勸道:「劉公,此意只怕不妥,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許多豪紳富戶都和王侯貴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上次收錢,已經引起他們諸多不滿,如果再次募捐,這些人的怨尤之言上達天聽……」。

  劉瑾矍然驚醒,說道:「先生所慮甚是」,他蹙了蹙眉頭道:「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咱家對京城是不能太過份了,可是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難道讓咱家自己掏腰包?可恨!各地巡撫進京,還得幾個月時間,否則這點銀子……」。

  他眼前一亮道:「對了,張忠報呈說霸州有金礦,請旨勘探,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嘿嘿,這事兒就著落在他身上了。先生莫急,咱家上令張忠籌措十萬兩銀子,兩個月內解付京城!玄天宮可是給太皇太后蓋的,皇上也關心著呢,絕對耽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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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陌離憂心忡忡地道:「張公公,如今這般大張旗鼓的,可不太合適,威國公雖說管不著咱們,可是那是皇上跟著的人,要是給咱遞幾句小話,皇上一怒,就吃不消呀。現如今農夫們進城賣菜賣糧、賣肉食雜貨,收稅奇高,出城進城外雙份收錢,鬧得百姓不敢進城,城裡的店舖不敢開業,到處一片荒涼。

  這還不算,公公招收的員役們。大多是各地的地痞無賴,這些人一邊替公公您收稅,一邊自己撈錢。鬧得民怨沸騰,固安那邊招收的員役們,有的公然抄沒自己的仇家,連個理由都懶得找,甚至假借公公您的名義,鞭撻地方小吏,搶劫過往商旅。引起商民普遍的憤恨。霸州百姓一向尚武好鬥,再這麼下去怕要出亂子呀」。

  張忠不以為然,翻了翻眼道:「能出什麼亂子?那些刁民!拱手把錢財散於神棍就心甘情願,叫他送給咱家就哭爹喊娘!你不用擔心,這次是劉公公的命令,是為了拾太皇太后蓋玄天宮祈福,皇上都知道的事兒,咱家越賣力氣,越顯得咱家忠心。嘿嘿,真出了紕漏。那也是太忠於皇上,咱家是皇上家奴,頂多責怪兩句。只會更加信任,你不要怕。安生坐鎮知州衙門,有人敢告狀,就給咱家往死裡整!」

  張忠說完了狠話問道:「威國公還沒接收黯家財產麼?」

  樊知州無奈地坐回椅上,說道:「接……倒是接了,他可仔細著呢,是逐塊地的看,逐件器物的查,半天功夫查收不了多少,緊接著又曾被四神棍等人欺騙過的一些鄉紳出面感謝,飲宴迎送,到現在連一半的財產都沒查完呢」。

  這事張忠倒是知道,因為張茂跟他說起過。張茂其實並非他的同族兄弟,只是因為同姓,兼且臭味相投,才彼此相合,以兄弟相稱,來往走動時對外便說是同族兄弟。

  張茂的表弟江彬從大同來此地接管原指揮使周德安的軍隊,任霸州游擊將軍。他和楊凌原是舊識,有這層關係在,張茂現在和楊凌也十分熟悉,今日張茂和表弟江彬宴請楊凌,還曾派人問過他是否一同赴宴呢。

  張忠嘿嘿笑道:「楊凌那兒你不用擔心,他現在是個有祿無權的國公,出了公差還威風些,這不也在藉機斂財麼?只是他畢竟貴為國公,放不下身段學咱家明著搶。艾敬那只死公雞全家上吊,不是他發現,然後把案子送到你知州衙門的麼?楊青天?你看他對此案放個屁沒有?還不是每天飲酒尋歡?」

  他起身拍拍樊陌離的肩膀道:「不要擔心了,有咱家在,就保你無事。咱家要去固安看看挖礦情形,改日再請你上門吃酒」。

  樊陌離見張忠不聽勸告,只好苦笑著告辭離去,張忠送走樊知州,立即沉下臉對管家韓丙道:「你剛才說固安推官華鈺笞打咱們的人?」

  韓丙道:「公公,何止呢,那個推官不識抬舉,咱們的人去固安掘礦,那些刁民去華推官那裡去告狀,他常常帶人阻擾咱們的人向富戶鄉紳的宅院裡挖洞,昨日咱們派出的稅吏到鄉下收稅,暴民反抗,追打稅官。咱們的人飛騎跑去署衙報案,請求派人支援,那華推官竟藉口咱們的人騎馬直闖入衙犯了規矩,給綁起來打了一頓鞭子」。

  張忠大怒,尖聲道:「這個華鈺好大的狗膽,竟敢不把咱家放在眼裡!」

  韓丙火上澆油道:「公公,我看這華鈺一定是收受了那些富戶地好處了,有這個人撐腰,固安的富紳們就敢和咱們的稅吏對著幹,這人礙手礙腳地,兄弟們收不上錢來啊,公公方才怎麼不對樊大人說呢」。

  張忠冷笑一聲道:「說了又怎麼樣?那是固安推官,職位雖比樊陌離低,可是姓樊的也罷不了他的官。走,去固安,咱家親自會會這個華鈺,看看是他的骨頭硬,還是咱們的鞭子狠!」

  **************

  張茂府上,賓主盡歡。

  張茂公開的身份也是個大地主、大豪紳,他的表弟與楊凌是故交。張茂聽說後心中大喜。對他來說,楊凌是京中翻雲覆雨的大人物,能有緣結識,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藉由表弟的關係,今日隆重設宴,款持楊凌。

  楊凌為了拖延在霸州停留的時間,放下架子有宴必赴。今日是江彬的約請,楊凌正在知州衙門拿著兩串籍家號稱每串一百零八粒珍珠串成的大項鏈正逐粒的檢查、清點,一聽有請抬屁股就走。樊陌離一見正是得其所哉,於是抽空兒趕去張忠那裡訴苦。

  張茂毫無鄉紳地主的腐氣,為人豪爽大方,楊凌看他倒還順眼。言談之間才知道、原來張茂祖上並非漢人,而是昔年永樂年間遷居內地的朵顏三衛後人,當初曾有大批朵顏三衛後人被安置在霸州。張茂祖上改了漢姓,在此居住下來,歷百年創下了這份基業。

  江彬沾沾自喜的向表兄吹噓了一番昔日和楊凌同在雞鳴驛時的關係,那時楊凌還是知縣衙門一個師爺,在雞鳴驛一戰中根本談不上什麼功績,可是在江彬嘴裡說出來,倒似楊凌生來就是有勇有謀的大將,雞鳴驛一戰若非楊凌,便早已被蕩為了平地一樣。

  楊凌聽著好笑,張茂倒沒懷疑。楊凌在大同、在江南、在滿剌加乃至四川的表現有勇有謀,誰會想到他在雞鳴驛時還是只小小菜鳥。聽了江彬的介紹,張茂大表欽佩,連忙捧杯向楊凌敬酒。

  三人笑飲幾杯,江彬趁隙問道:「國公,我去知州衙門相請時,見有朝中太監出去,可是朝裡下了什麼旨意?莫非是處置勝芳鎮亂民稱帝的事?」

  楊凌其實昨夜已收到正德秘旨,正德皇帝見楊凌鬼鬼祟祟的通過唐一仙給他呈上秘旨,又要討密旨將令要微服辦案,一時玩心大起,立即躍躍欲試的要趕來霸州和他匯合,一塊兒懲貪官、抓響馬。

  只是當初三大學士的利嘴他不在乎,唐一仙那張嘴他可吃不油,主意剛說出來,迎面便是一聲獅子吼,吼得正德失魂落魄,乖乖打消了出京胡鬧的主意,給楊凌復了道旨意,令他節制霸州官吏、兵馬,全權負責相關事宜。

  他的旨意上也提及了對愚民稱帝的處理。正德年紀小,可不像弘治那般看得開,在他看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不管國家大小,是否兒戲,擅稱皇帝,那就是取死之道,如果大明容許一個稱過皇帝的人安然無惹的活著,那不是鼓勵其他人造反麼?

  所以正德給楊凌的旨意中說,擅稱皇帝的趙萬興必須處死,至於左右丞相、六部尚書和大將軍,一體發配。其餘人等及弱質女子,皇上宏恩,不予追究。今天早上去知州衙門清點查抄之物,恰好處置此事的明旨下達到知州衙門,楊凌又聽了一遍,此刻自不必隱瞞。

  楊凌領旨道:「不錯,這些愚民,雖然可笑卻也可憐。當今皇上仁厚,下旨赦免了那些附從的無知之輩,不過對擅稱皇帝的主囚趙萬興,為警戒世人,可就……」。

  楊凌搖了搖頭,江彬才不在乎那些傻瓜死活,他在意的只是王滿堂一人而已,江彬不由緊張的道:「這麼說,首犯終究是不可赦免的,那位稱了皇后的王姑娘,也會被殺頭嗎?」

  楊凌道:「這倒不會,一個女子能作得什麼亂?皇上下旨,首惡必除,附從封賞二品官以上者,發配哈密衛,餘者及女子免罪。」

  楊凌說到這兒,蹙了蹙眉,疑惑的道:「要說奇怪,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不是發配遼東,而是發配哈密衛,皇上怎麼會想起那個地方?好生奇怪」。

  這兩年的案犯一般都按楊凌的倡議發往遼東去了,根本沒有罪囚發往西域,而且哈密衛現在並不在大明手中。哈密衛初設於永樂四年,成化九年,吐魯番搶佔哈密衛,又過九年,大明重新奪回哈密衛。

  從此,大明和吐魯番就在哈密衛開了拉鋸戰,弘治元年,吐魯番再奪哈密衛,弘治四年,大明收復失地:弘治六年,吐魯番三占哈密衛。弘治八年再收哈密衛,旋即失守。弘治十年,又收復哈密衛,但是到了弘治十八年,趁弘治駕崩,韃靼鐵騎襲擾九邊,吐魯番出兵又一次奪取哈密。

  歷史上,大明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光復哈密。大軍屢作嘗試後唯有退守嘉峪關,經過近一百年的反覆爭奪,大明最終無奈的放棄了哈密衛,放棄了這條扼守西域咽喉的要道。

  而目前,大明還在嘗試收復哈密,同時為了鉗制瓦剌,逼迫他們與韃靼爭奪草原,雖然哈密城已失,但是楊凌在京師和皇帝定下驅虎鬥虎,坐觀其變。以內爭削弱韃靼之計時,仍令大軍駐守在哈密衛外,既作收復哈密衛的嘗試,又可隨時對瓦剌施加壓力。

  現在不是對吐魯番大舉用兵的時候,旁的都好說,就是缺錢,各項充實國力的舉措要見效,總得有幾年時間。大明國力充足時,每次收復哈密最少都要用兩年到四年的時間重整軍備,依楊凌估計。就算調集精兵強將遠征做戰,重奪哈密衛也不是舉手間能夠完成的事。

  在不恰當的時候用兵,正確的目的也會變成窮兵黷武,於國於民有害無利。皇帝的一舉一動,很多小事都是預兆著他的一些目的和看法。楊凌很擔心這是正德要馬上對哈密衛用兵的表現,不過如果他真有這種想法,留守京師的焦芳不會一點消息聽不到,所以楊凌十分困惑。

  他哪知道這全是劉瑾的靈機一動。劉瑾聽說有人擅充帝王,憤憤然向正德皇帝大表忠心,要求對這些謀逆百姓抄家滅族,不料正德先看了楊凌的密信,先見為主,不想大行殺戳,劉瑾無奈,只得在正德的話上鑽空子。

  正德只說發配,卻未說發配到哪裡,劉瑾想起哈密衛那邊和吐魯番小戰不斷,駐紮的全是大兵,由於遠在異域,正常的士兵因生病、瘟疫減員者也達到三成以上,如果發配幾個奴隸過去,他們的生活條件更加困苦,恐怕還不如痛痛快快挨那一刀,於是便自作主張,加上哈密衛三字,把大順國的左右丞相、六部尚書,還有那位威武大將軍全弄到邊疆玩命去了。

  江彬聽說皇帝要赦免那美貌女子的大罪,心中卻是狂喜,他原本擔心謀逆大案,不知皇上如何裁決,那女子再是妖嬈,也是個欽犯,路上沾點小便宜還行,可不能和自已的腦袋過不去,所以雖然心中不捨,但是自她被關進大獄,就不曾再動過她的念頭。

  這時一聽皇帝竟要對她無罪開釋,江彬的花花心腸頓時話絡起來,她的丈夫要被砍頭了,她又是欽犯之妻,自己堂堂游擊將軍,把這美貌女子弄進府來當個侍妾還不輕而易舉?

  江彬想到這裡,一時心癢難搔,恨不得插翅飛到獄中,先把那美人兒輕憐蜜愛一番。

  江彬暗想:「皇上的旨意不會這麼快傳進獄去,知州衙門要安排衙差、製造囚車,押送這些發配充軍的囚犯遠赴西域,就得淮備好幾天,我若是去獄中以抄家殺頭恐嚇一番,再她一個沒有見識的民婦必然驚惶恐懼。

  到那時,我再露點口風,答應幫她脫罪、讓她主動求我……嘿嘿,等她出來,還不對我感恩戴德?嗯……說不定在獄裡,我就能唬得那風騷的小娘子好生服侍我一番,盡情嘗嘗這美嬌娘的銷魂滋味兒。身嬌肉嫩吶,哈哈哈哈……」。

  楊凌對突兀發配囚犯去哈密衛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把這事先暗暗放在心裡。他撂下心事,端起酒杯道:「大過年的,不談這些沾了血腥氣的事,江兄,咱們……江兄……?」

  楊凌奇怪的看著江彬,堂下的舞伎在剛才聊天時就撤下去了,江彬這是看什麼呢?怎麼盯著一盤子燒雞笑的那麼淫蕩?

  「江兄?」楊凌提高嗓門又喚了一聲。

  江彬想像著王滿堂那樣風騷的小妖精在自己身下婉轉呻吟的模樣,一時情熱不已,下邊久不知肉味的小兄弟也翹起頭來,和老大唱起同一首歌,忽然被楊凌一喚,他嚇了一跳,手一碰,「咣當」一聲,一杯酒傾在桌上。

  頓時、褲檔濕了……有點蟄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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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三章 固安民變


  楊凌喝的滿面紅光,從張府踉踉蹌蹌的出來,張茂和江彬一左一右攙扶著,三人有說有笑,直如多少年的好兄弟一般。

  宋小愛見了楊凌滿臉傻笑,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幾天大人天天喝酒,天天收禮,哪還有一點英明神威的楊大將軍模樣?

  宋大小姐撅著小嘴,悻悻的扭過頭去,卻見劉大棒槌開口讚道:「宋將軍,你看俺們國公爺,喝醉了都那麼帥,笑的好有大將風範,如果俺有國公一半那麼帥,得有多少姑娘迷上俺吶?」

  宋小愛翻了翻白眼,嘀咕道:「白癡」。

  劉大棒槌搓搓手,嘿嘿笑道:「那不叫白吃,那叫給面子,俺們國公爺什麼身份?那是誰請都去的麼?梁公公說這叫平易近人!」

  宋小愛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懶得再搭理這個渾人。

  張茂送楊凌到了車前,後邊的管家立即捧了個錦匣過來,張茂接過來笑吟吟的放在車轅上,輕輕拍了拍,說道:「一點小小禮物,還望國公爺笑納」。

  楊凌捧起錦匣試了試份量,然後眉開眼笑的推到轎門兒邊,站立不穩的笑道:「噯,張兄客氣了,呃,……都是意氣相投的好兄弟,哈哈哈,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對了,江兄與我……我一同回府咱們晚上接……接著喝,哈哈哈……。」

  江彬一聽國公相邀,覺得甚有面子,雖然牽掛著獄裡的那個美人兒,不過國公的邀請可不能不去。忙興沖沖的喚人牽來自己的戰馬,帶著兩個親兵,隨著楊凌回府了。

  楊凌回到行轅,侍衛們護侍他進了宅子,宋小愛完成了使命,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板著俏臉走了,楊凌望著她的背影呵呵一笑。

  這個丫頭倒是有趣,性子直爽,愛憎分明,有什麼不滿馬上就表現在臉上,看她生悶氣倒還真有趣,反正她的任務只是保護自己的安全。這些陰謀詭計交給她去做也不一定能做好,看她氣鼓鼓的可愛,楊凌反而不想告訴她了。

  楊凌搖搖擺擺的進了書房,江彬見他腳下虛浮,忙道:「國公爺,要不要喝杯茶先睡下?」

  楊凌的身子忽然停止了搖擺,他慢慢站直身子,再轉過來時已是一片肅然,臉色還是那麼紅潤,但是眼中朦朧的醉意已經完全消失了,楊凌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江彬,沉聲說道:「霸州游擊將軍江彬,跪下聽旨」。

  江彬一怔,猛抬頭去瞧楊凌,見他沒有絲毫戲謔酒醉的神氣,不禁怵然一驚,急忙撩袍跪倒,俯身說道:「末將聽旨!

  *****************

  江材出了欽差行轅,在門前悄立片刻,忽地仰天打個給給,隨即翻身上門,朗聲道:「走!去霸州大獄!」

  江彬他是天大的事兒都不在乎的人,楊凌面授機宜,對他說出一件極重要的大事,江彬並不覺得有什麼難處,只覺這事是自己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不但沒有一點壓力,反而欣喜異常。

  霸州官僚如何腐敗、黑幕重重。織結的層層關係網如何龐大,這個勇夫根本不放在眼裡,你文也好、武也好,他就是兩柄斬馬刀。簡單的人對付複雜問題的方法也簡單的很,如果換一個人,此刻考慮的可能是如何縝密細緻的完成楊凌交待的任務,江彬滿腦子卻只想著事成之後如何飛黃騰達,得志意滿之下,便想去獄中會會那個妖嬈的美人兒。

  楊凌之所以選中他,是因為他剛到霸州,和霸州官場全無關係,是最可靠的人、而且他是霸州游擊將軍,掌握著本地最大的武裝,楊凌僅憑宋小愛的一千人馬,還要分出大部分保證自己的安全,是無法完成他的軍管計劃的,他的雷霆一擊,需要一個手握重兵,而且絕對聽從自己命令,不受霸州大小官員影響的人,江彬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楊凌端坐案後,目送江彬告辭離去,屏風後邊立即閃出一個人來,走到案前向他拜道:「學生穆敬拜見國公」。

  楊凌忙起身扶住他,微笑道:「坐坐,不要拘禮,穆秀才剛從固安回來?」

  經過這段時間延醫治療,穆敬被四妖僧手下打斷的腿基本好了,只是走路還有些微跛。但是臉上的傷痕那是再高明的郎中也沒法治的,原本風度翩翩的秀才公,如今滿臉疤痕,肉肌隆起,顯得異常猙獰。

  穆敬恭聲道:「是,本來就是趕回霸州向您通報消息的,不想路上就和張忠的車隊碰了個照面,他果然沉不住氣,趕去固安了」。

  楊凌一笑道:「那是自然,像這種土皇帝,已經養成了唯我獨尊的性子,誰敢挑戰他的權威,他連一刻也等不得的,華推官那裡能撐得住吧?」

  穆敬忙道:「大人放心,華大人為官情廉,嫉惡如仇,在固安官聲一向很好,只是不得上官賞識,做了十年推官始終再無陞遷,這次有國公爺撐腰,華大人是下定決心要協助國公爺為霸州清除這班禍害了。」

  楊凌搖頭道:「霸州上上下下的官吏腐敗透頂了,身在要職的官員大多貪腐不堪,我指著這幫貪官去反貪,那不是笑話麼?如果循正途去查,霸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必然同時反彈,抓一個保一片,個個上折抗奏,互相隱瞞證據,再有劉瑾從中斡旋,那就難以成功了。

  所以這件事要突破必須從霸州官員下手,卻又不能利用官方,我不能、也無法做到犯霸州的官兒來個大換血,然後一個個的去查呀,那就只有出奇兵了。只是這奇兵也不好出啊,我擔心霸州百姓在官吏們層層壓迫之下已畏官如虎,未必敢反抗張忠」。

  穆敬肅然道:「大人放心,艾員外被張忠那酷吏敲骨吸髓,逼的全家上吊自盡的事,學生已著家人在固安四處傳播,現在固安所有富紳皆驚惶至極,以為張忠卸任在即,大肆搜刮,要對這些富紳趕盡殺絕呢。

  此外,張忠派出的稅吏橫徵暴斂,逼得固安的小生意人無法生存,稅賦翻了數倍,物價也隨之高漲,固安城內百姓為此積怨甚重。霸州百姓自古尚武,民風剽悍,如今情形已是一觸即發,到時學生登高一呼,必為大人響應」。

  楊凌吁了口氣道:「但願如此,你們放手去做,捅出天大的漏子也有本國公來撐腰。我要藉這場風波,因勢利導。掀起一場暴雨雷霆,徹底清掃霸州官業貪腐之風,還百姓們一個朗朗青天!」

  ************

  張剝皮到固安了!

  張忠的儀仗耀武揚威的剛進了東門兒,消息就席捲整個固安縣城,頓時如風捲殘雲一般,勉強支撐著還在買賣的幾家店舖紛紛關門歇業,家裡略有浮財的百姓個個稱病在家,連大門都不敢出,沒錢的叫苦,錢的更害怕。個個膽戰心驚,不知道張剝皮親至固安,又要做些什麼。

  當地稅吏頭目墨單九一行人興高彩烈的將主子迎進城來,馬鞭子不客氣的抽在驚慌逃竄的百姓身上,所過之處一片蕭條,寒風瑟瑟,這個冬天好像更冷了。

  墨單九得意洋洋的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騾子,對張剝皮大聲道:「公公,您來的正好,固安的刁民實在是太囂張了,一個個有稅不交,固安推官華鈺也為他們撐腰,小的人微言輕,公公不在,小的還真鎮不住場面」。

  張忠坐在車內,轎簾掀起,滿臉殺氣的看著蕭殺的街市,冷笑一聲道:「華鈺?華鈺算個屁。先到稅吏署,著固安縣喬語樹馬上來見我!」

  稅吏署,固湊縣令喬語樹畢恭畢敬的立在堂下,由於是一溜小跑進的稅署,一身的肥肉還在顫巍巍的抖著,嘴裡呼呼的喘出一團團白霧。他擦擦額頭和下巴上的汗水,結結巴巴的道:「卑職迎候來遲,還望張公公恕罪」。

  「哼哼」張忠冷笑一聲,袍袖一拂,斥道:「迎不迎的倒沒什麼,我來問你,喬大人治理固安有兩年多了吧?」

  喬語樹陪著笑臉道:「是是是,公公好記性,下官是弘治十八年六月上任的」。

  張忠把臉一板,說道:「這也快三年了,你為官一任,治理一方,政績一無可取,朝廷如今對官吏隨時可以考核,這個……你知道吧?」

  「是是是,下官知道」,喬語樹慌了,只知俯首稱是,懾於張忠威風,竟不敢抬頭看他。

  劉公公去年就下了令,各地鎮守職司一如當地最高布政官員,所以本鎮守不但有權轄制你,而且對你碌碌無為、政績不顯的事,可以上奏折彈劾的,你知道嗎?」

  「是是是,下官知道!」

  「咱家按了劉公公令旨,皇上仁孝,要為太皇太后建玄明宮,尚缺白銀十萬兩。劉公公把這差使交給了咱,交給了霸州,是對咱家的信任、是霸州地方的榮光,如果連這件事都辦不好,那就是對皇上不敬、對劉公公不敬,咱家面上不好看,霸州的官員也顯得無能,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下官知道!」

  「砰!」一方硯台在喬語樹腳下砸得粉碎,墨計濺的靴子和袍襟上都是。

  張忠雙眉倒立,厲聲大喝:「你知道個屁!現在固安就是辦事最不力的地方,你身為霸州父母官,縱容喬鈺偏袒刁民賤戶,抗拒納稅,咱家要彈劾你,讓你丟官罷職、讓你去塵大獄,你知道嗎?」

  「是是是,下官知……」,喬語樹聽到這兒忽地醒過味兒來,立即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嚎叫道:「啊!嗷~~啊!公公,下官知罪」。

  張忠被他殺豬似的嚎叫嚇了一跳:我就是嚇嚇你,你叫得那麼難聽幹什麼?

  他哪知道喬語樹聽說要罷他的官,一下子跪急了,加上他苦讀二十多年,眼神不好,這一跪一不小心膝蓋正好重重的跪在摔碎的硯台上,鑽心的疼啊。

  喬語樹是個尸位素餐、庸碌無為的官兒,政績談不上。不過倒也不貪,每天就守著縣衙那一畝三分地,誰下命令他都沒意見,只要官比他大他就不反對,對於張忠的政令從來不拖後腿。

  所以張忠其實對這個喬縣令還是挺滿意的,畢竟找個志向相投的貪官污吏來守固安,自己的手指縫兒就得鬆一鬆,漏點油水給他。這位喬語樹先生是縣衙門裡泥雕木塑的一個擺設,有等於沒有,不算討人嫌。

  張忠瞪了跪在那兒呲牙咧嘴的喬知縣一眼,說道:「你是一縣的父母官,為什麼放任喬鈺屢次三番與咱家為難?有這個東西在那兒阻撓,固安的刁民都不納稅了,那朝廷怎麼辦?你這個縣令怎麼當的?」

  喬語樹苦著臉:「公公,下官……才調來固安兩年,喬鈺都在這兒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啦,光是現在的職務就做了整整十年。同僚好友遍佈上下,喬推官沒有絲毫把柄落在下官手裡,下官想管也管不了他呀」。

  張忠不屑的道:「真是一個廢物!就知道你無能。所以咱家親自來固安坐鎮,替你管管這固安縣。刁民必須懲治,稅賦必須收齊。看看你那副德性,腦滿腸肥,跟頭豬似的,純粹是泔水吃多了,從今天起你給咱家跑勤快點兒,率領縣治人員,配合稅吏署在固安全境開始收稅!」

  「是是是,下官明白!」

  「你……」,碰到這麼個只會應是的廢物,張忠也沒轍了:「十萬兩不是個小數目,用車拉也得十幾車吶,你有把握在一個半月內之內收得上來嗎?」

  「是是是,下官……呃……,請公公指教」,喬語樹忍著膝下的疼痛,擦了把冷汗,總算換了套詞。

  張忠沒脾氣了,只好無奈的道:「市稅,要加倍徵收,敢予杭稅不交的,一律抓進大牢!商賈、小販、行商,統統不要放過。此外,可以再徵收進城稅、出城稅、沙市稅、出城稅、團民鎮稅、勞役稅、兵役稅、馬桶車進城稅、子民為太皇太后蓋玄明宮嘛、天經地義,再加個行孝稅……」。

  喬語樹聽的暈頭轉向,只顧點頭應是,張忠一口氣兒說完了,擺手道:「下去吧,本鎮守親自在此坐鎮,這些稅賦立刻施行,務必在一個半月內收足,上呈京師」。

  喬語樹如蒙大赦,連忙磕了個頭,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墨單九心有不甘的道:「公公,把喬語樹那頭肥豬叫來責罵一頓算啦?那個姓華的,根本不把公公您放在眼裡,可不能輕饒了他」。

  張忠陰陰一笑,說道:「敢和咱家作對,當然不能輕饒了他,上奏折請劉公公罷他的職?哼哼!那太便宜他了,這個姓華的,咱家要好好整治一番,殺一儆百,看看以後誰敢和我作對!」

  他招了招手,墨單九立即湊過耳朵聽張忠囑咐一番,然後滿臉諂笑的道「哈哈哈哈,公公神機妙算吶,高!實在是高!卑職馬上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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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官為一府刑名,贊計典,順天府的推官為從六品,其餘各地的推官為正七品,其職務相當於現在的法院院長、刑警隊長兼審計局長。

  其實以一個小小的縣來說,設立巡檢司,由縣主簿負責就可以了,不需要設立推官,這是相對的大城或者州府才設立的官員。可是霸州由於治安較差,所以幾個縣都設了推官以加強地方治安。

  華鈺名義上歸喬知縣管理,可是品級不比他低、資歷又比他老,喬語樹當然拿他沒辦法。此刻,推官華大人正坐在堂上緊蹙雙眉聽著幾個鄉紳、百姓的哭訴。

  張忠到了固安,稅吏們聲威頓壯,再加上喬知縣為虎作倀、固安處處都是橫政暴斂的稅吏身影。張忠本來就打算用挖金礦的名義把霸州各處所有的富紳敲詐一遍,劉瑾要他搜羅銀子建玄明宮的命令傳到後,張忠更是變本加厲。

  這筆銀子是可以明正言順順刮的錢,真要惹出大禍來,劉瑾也必然幫他擔著,所以張忠根本不想動用以挖礦名義勒索來的錢。而是巧立名目,以種類繁多、稅率極高的稅賦來填補這塊空缺,不過與此同時,他的「挖金礦」運動仍在將續進行中。

  這一來固安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正月還沒出,已是一片愁雲慘霧,窮苦的百姓愁著不知怎麼活。那些富紳地主更加害怕,害怕被人逼得不能活。眼看著張忠的人馬整天扛著鐵鍬、鎬頭圍著他們的房子打轉,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會成為艾敬第二,那種強大的心理恐懼已經快把他們逼瘋了。

  「大人吶,我們去哀求喬縣今,可他卻說這是朝廷法度,他也是奉命行事,我們訴說百姓難以度日之苦,這位縣太爺就只會『是是是,本官知道』。卻不肯為我們作主,現在固安百姓都話不下去了,喬大人。您在本地已經做了十年推官,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擁戴,我們唯有指您了」。

  華鈺是條凜凜大漢,寬寬的肩膀,高大的身材,一字型的濃眉,這種眉毛俗稱弔客眉,顯得極其凶悍,不像個好人,可是華鈺偏偏是個秉公執法、為官清廉的好官。

  在霸州貪官雲親的情形下,他居然還能安安穩穩的待在固安、始終沒有被排擠打壓到丟官罷職,實在是個異數,不知是不是那些貪官們天良未泯,心中尚存一絲愧意,不忍霸州這唯一的一個清官也沒了,才派了個只會『是是是』的木偶知縣喬語樹來和他搭檔。

  一個鄉紳道:「百姓們對於苛捐雜稅哪怕稍有怨言,都會被立即抓進稅署嚴刑拷打,固安縣已成人間地獄,大人,您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華鈺苦笑道:「諸位鄉親父老,此事,本官已寫成條陳,上呈巡察御使季大人,希望季大人能夠為民作主,把這件事早日呈送皇上面前,或可……解決霸州百姓之厄……。

  「大人吶,本地巡察卸使早被張忠買通了,他一到霸州,就公然住進張忠府上,誰不知道啊,您的條陳他能呈報給皇上?」

  「那……我能怎麼辦?」華鈺無奈的一攤手,瞧瞧眾人一副沮喪模樣,華推官目光一閃,故意沉吟道:「威國公爺楊凌,那可是個大清官,極為善將百姓的。

  聽說他在江南時,百姓們受莫太監蠱感,衝擊欽差行轅,險些把國公爺打死,公爺查明真相後不但沒有怪罪百姓,反而嚴懲了幾個貪墨欺壓百姓的大太監。如果這事兒……」。

  他剛說到這裡,大門嗵地一聲被推開了,華鈺驚愕的抬頭望去,只見置放在衙門口的大鼓也不知怎麼從架子上掉了下來,正好從大門前咕嚕嚕的滾了過去。

  緊接著一匹白馬出現在門前,馬上一個白面元須、簇新藍色宮監袍服的中年人,殺氣騰騰地踱了進來,後邊又跟著六七個人,人人騎馬,再後邊才跟進大批手持水火棍、皮鞭、鐵鏈的稅役。

  聞聲迎上來的巡檢、兵勇和丁壯為那人威勢所懾,都愕然站在那兒,無人敢上前阻止,只見白馬上的太監微微哈著腰縱馬入門,進了大院兒才直起腰來,四下談談一掃,冷聲道:「固安推官華鈺,是哪一個?叫他來見我!」

  一個巡檢壯起膽子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騎馬闖衙門,如藐視朝廷l」

  「唰!」巡檢話聲未落,眼前鞭影一閃,他還未及躲避,肩頭已挨了狠狠一鞭。頓時袍開肉綻。疼得這個巡耗一聲慘呼,踉蹌退了兩步,驚怒的道:「大膽,竟敢襲擊官差?」

  張忠陰惻惻的一笑,慢悠怒的收起五彩斑瀾的蛇皮鞭子,旁邊墨單九陰陽怪氣地一聲笑:「官?什麼是官?我們張公公就是霸州最大的官兒,瞎了你的狗眼!不是縱馬如府衙該受鞭笞之刑去?我們張公公到了,請他華大人出來執行律法吧!」

  華鈺明明就坐在大堂上,可是他們卻如視而不見,大呼小叫極盡囂張。華鈺悄悄向站在門邊的一個巡檢遞了個眼色,這是他她心腹兄弟,那人會意,立即悄悄後退,然後從側廊向外邊溜了出去。

  華鈺這才撣撣衣袍,立起身來、徑直走出大堂。躬身一揖,不卑不亢的道:「下官華鈺,拜見張公公」。

  張忠的手下立即鼓噪起來:「大膽,見了張公公竟敢不跪,你個小小七品官,真是反了你了!」

  華鈺微微一笑,郎聲問道:「不知張公公是幾品官?」

  眾稅吏聞言頓時為之一窒,宦官是沒有太高的品秩的,明代大宦官,即便如王振、劉瑾、甚至後來的九千歲魏忠賢。論品秩也就是個品內廷宦官。雖說他們的權力大的沒邊,內閣大學士見了他們唯唯諾諾,六部九卿見了他們要跪拜施禮。地方大員以當他們的乾兒子、門生為榮,沒有廉恥到了給奴才當奴才的地步,可那畢竟不是朝廷制度。

  張忠只是司禮監派出來的八品宦官,要從品秩上論,比華鈺還低,真要較真應該誰給誰施禮,張忠得下馬先給華鈺一揖了。張忠臉上一紅,惱羞成怒道:「本鎮守來此,不是和你華大人輪品秩的。蒙皇上信任,咱家被委了這霸州鎮守之職,咱家竭盡忠誠,為皇上辦差不遺餘力,,可是你華推官卻收受刁民賭賂,一再阻撓稅吏辦差、阻止咱家的人勘礦,咱家問你,你可知罪?」

  華鈺不動聲色地道:「張公公,誰人指斥我收受賭賂,就該拿出人證物證,有了真憑實據再好說話。至於阻撫稅吏辦差,這話從何說起?朝廷稅賦,明榜張布,那些稅吏巧立名目,所征所斂不在朝廷制度之內,分明是假公濟私,百姓受其所擾,就要報官,本官職責所在,就要安民。至於掘金礦……」。

  華鈺冷笑一聲,綿裡藏針的道:「自古未聞勘測礦藏要挖到百姓的房子底下去,更絕的是,這些所謂的勘礦者還專挑富紳豪商的家去掘金,那還真是一掘一個準兒,沒有金子也一定能刨出金子來了,身為固安推官,維持地方治安是下官份內之事,焉能置之不理?」

  張忠也嘿嘿奸笑一聲,說道:「巧言今色,不過是替你自己開脫罷了,你要人證物證才肯俯首認罪麼?來呀……」。

  墨單九立即向後邊招呼一聲,喝道:「把人證帶上來!」

  立時一片腳鐐聲響,只見十多個衣衫破爛,遍體鱗傷的百姓身戴枷鎖被稅吏們推搡著押了上來,被墨單九喝今一聲,一一跪倒在地。

  墨單九一指華鈺,喝道:「你們說,華鈺是不是收了你們的銀子,才替你們出頭,阻撓稅吏辦差的?」

  「啪」的一聲脆響,一個老頭兒被抽得痛的一哆嗦,戰戰兢兢的開了口:「是……是啊,華大人他……不不不,是華狗官他收了我家十兩銀子,說准許我進城賣雞,可以不交稅的,如果誰要收稅,他會出頭保我……」。華鈺早知這些人會想辦法子對付他,只是沒想到會用這麼卑劣的方法,百姓家裡養上幾隻雞,一共也賣不了一兩銀子,會有人出十兩銀子去送賄?

  有了老頭開頭,在鞭子的威攝下,其他的百姓都閉著眼睛開始按照墨單九教的話開始胡說八道起來,什麼華鈺看上了他的媳婦兒,無恥的要求陪他一宿,保證他們一家平安,什麼他家的火炭鋪子被華鈺勒索了多少銀子,結果在他包庇下偷漏稅款達多少多少,華鈺最初還想辯白兩句。後來越聽越是荒唐。張忠這是擺明了栽髒陷害了,說什麼也是與事無補,便只立在那兒冷笑不語。

  這些人都是一些小販,因為無錢交稅或者企圖逃跑,被稅署抓去,嚴刑拷打,授意他們坑害華鈺,這些百姓屈打成招,只得任人擺佈。

  張忠端坐馬上,聽著眾百姓七嘴八舌說的差不多了,才冷笑一聲,道:「人證已經有了,這物證,自然要搜過你的府邸才知道。來呀,把華鈺給我拿下,搜遍全府!」。

  立即有兩個潑皮出身的稅吏興高彩烈的衝上前,抖開繩索把華鈺綁結結實實。這些人平素都是被華鈺手下的巡檢、丁壯們呵斥管理的,現如今居然可以把一個推官大人當成囚犯任其擺佈。當真是喜不自禁。

  幾個憤怒的巡檢要帶著手下救下大人,被華推官的眼神嚴厲制止。稅吏們辦差的效率實比華推官手下的巡檢捕快們還高明十倍,片刻的功夫,就見他們捧著傳說中的髒物興沖沖的返了回來。

  張忠翻身下馬,大搖大擺的走上堂去。往公案後大馬金刀的一坐,「啪」的一拍驚堂木,喝道:「來啊。把犯官華鈺押上來。華鈺,你可知罪、認罪?」

  華鈺被人硬生生拖上堂來摁倒在地,猶自傲然挺起頭顱,不屑的冷笑道:「無罪可認!」

  張忠獰笑一聲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嘴硬。來啊,給我放倒了打,直到他認罪為止!」

  「我來!」墨單九往掌心裡吐了口唾沫,從一個稅吏手中搶過一根水火棍,掄圓了「啪」的就是一棍。今天,他們就是要尋個由頭,將華推官硬生生打死在公堂上,以此立威,讓固安上下再也無人敢於抵抗。

  華鈺悶哼一聲,緊咬牙關不發一語,身子卻禁不住一陣抽搐,四下的巡檢、兵勇人人眼中噴火,可是華鈺知道時機未到,這頓苦頭一定要吃,不能讓手下們反抗,所以他絲絲的吸了口諒氣,呵呵大笑道:「好,痛快、再來!」

  「啪!」又是一棍,華鈺額頭滲出汗來,渾身肌肉繃的緊緊的,忽然嗔目大喝一聲:「小兔崽子,沒吃飽麼?拿出吃奶的勁兒,給你華爺爺使勁兒的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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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秀才站在縣學的一張書案上厲聲大吼:「各位,大事不好了,華推官為了保住我們這些百姓,不准稅吏們橫徵暴斂,欺壓良善,現在張剝皮將幾個百姓屈打成招,污陷華大人貪賭,如今正在推官府大施淫威,要活活打死華大人啊!」

  縣學的諸生們聞言一陣騷動,華鈺為官清廉,秉公執法,一向受到鄉里敬重,尤其這些能入縣學的諸生,家境都是比較富裕的,人人都怕步上艾敬的後塵,華推官更成了他們心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如今聽說張忠要拿他開刀,頓時慌亂起來。

  穆秀才高聲道:「諸位兄台,我們不能坐視張忠如此坑殺忠良,依弟愚見,我等應立即趕去見張忠,向他陳明固安百姓民意,不可肆意枉為。華推官若是被奸佞所害,此等野心賊子再無顧忌,恐諸君都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好!穆大哥說的好,我跟你去,咱們找張忠說理去!」台下開始有人應喝。片刻的功夫,整個縣學如同沸騰的開水,就連兩個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也揮舞著戒尺,殺上了街頭

  請願隊伍邊走邊高呼口號,聞訊趕來的百姓聽說華推官要被人打死、張剝皮要搾乾固安,頓時紛紛響應,參予的人越來越多,呼喊的口號也越來越激烈。不知什麼時候由誰帶關,已經由『釋放華推官,還固安一方寧靖』變成了『打死張剝皮、趕走稅吏狗』了。

  很快幾十名諸生的請願團變成了兩千多人的龐大隊伍,他們晃動著鋤頭木棒糞叉子,手裡緊攥著石頭瓦塊破磚頭。憨厚老實的面龐被怒火映射的猙擰所取代,浩浩蕩蕩的殺奔推官府,一場民變暴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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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府,楊凌翹著二郎腿,輕輕的喝著茶。

  可惜,如果有人再給捶捶肩膀就好了,楊凌遺憾的回頭瞧了一眼,見宋小愛寒著俏臉雙目平視前方,立即打消了這個腐敗的念頭:要是勞煩她老人家動手,估計能把自己捶吐了血。

  樊陌離耐著性子陪笑道:「國公爺,這是一對龍鳳玉瓶,據說是唐朝貞觀年間的,怎麼也值五千兩銀子,您瞧?」

  楊凌接過一隻來瞧了瞧,玉色溫潤,雕刻線條華麗奔放。至於值不值錢,他可看不出來,反正是為拖時間,楊凌輕輕摞在桌上,說道:「大棒槌,你瞧瞧」。

  樊知州一瞧大棒槌那體形,就不由咧了咧嘴:「就這位這模樣,他……懂得鑒賞古董?」

  只見大棒槌拿起那龍鳳玉瓶,橫著瞅瞅,豎著眨眨,又閉上一隻眼晴往瓶子裡頭瞧了瞧,然後掄起大巴掌,在瓶子上又拍了兩下。看得樊知州心驚肉跳。大棒槌看完了,很遺憾的搖搖頭,把玉瓶往桌上一放,他忽地瞧見一隻墨黑色的大口圓腹罈子,不禁笑逐顏開的拿起來讚道:「那瓶子不咋地,這個好,國公爺,您看這罈子……」。

  大棒槌屈指彈了兩下,罈子發出清越的金石之聲,十分動聽:「這罈子是好東西呀」。

  樊知州面露驚異之色,看這莽漢鑒別古董的方法十分外行,原來……原來他真的是行家呀。這只罈子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戰國時期的古物,有價難尋的異寶,樊知州對這口罈子垂涎久矣,本想將它放在不起眼的地方,胡亂介紹兩句搪塞過去,等楊凌拍賣處理時派人出面將它買下,如今……

  樊知州只好忍痛上前,說明這罈子的年代、來歷,價值大約幾何,楊凌聽說它地價值竟比那美玉的龍鳳雙瓶高出六倍以上,不禁驚道:「果然是好東西!」

  楊凌看了劉大棒槌一眼,情不自禁的想道:「這夯貨是真傻假傻?說他傻,又時不時的有驚人之語,還真叫人搞不懂了」。

  劉大棒槌聽說自己看中的東西果然是好貨,不禁咧開大嘴笑了起來:「俺就說嘛,那對破瓶子好看是好看,裡邊頂多插兩枝兒桃花,再多了就塞不進去,還是這罈子好,怎麼著也能醃五六斤鹹萊!」

  「噗!」楊凌一口茶噴出去,樊知州躲閃不及,官袍上濺了不少茶水,楊凌嗆得直咳嗽,打著手勢,道歉的話一時卻說不上來,身後宋小愛已吃吃的笑起來。樊大人悻悻的抖了抖袍子,卻不敢有什麼不敬之語。

  就在這時,一個馬快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庫房,噗的一聲跪倒在地,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道:「知州大人,固安民變,數千名百姓湧進推官府,稅吏墨單九等十餘人逃走不及,被暴民毆打致死,以農具分屍,慘不忍睹。

  鎮守張公公逃回稅吏署,暴民們又襲擊稅吏署,搶走抗稅被囚的人,門窗典轎、桌椅雜物全部被焚燬,司房、參隨等人盡皆毆成重傷,奄奄將斃,現如今……」。

  樊知州聽的心驚肉跳,頓足道:「張公公呢,現如今張公公在哪裡?」

  「張公公帶人一路往霸州逃,暴民將竹竿瓦塊沿途追殺不捨,到了辛莊時張公公被暴民追上,只得進莊避難,佔了鎮中大屋,與暴民僵持不下,小的是……是喬知縣派來求救兵的。」

  樊陌離一聽也傻了,在自己治下居然發生暴民作亂了,這……這要是朝廷追究起來……,還有張公公,張公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辦吶?樊知州想到這裡急的象熱鍋上的螞蟻。

  楊凌他咳嗽一聲,對樊知州道:「樊大人,慌什麼?張公公身陷險境,得趕快派人救他出來呀。數千的暴民……看來只有讓江游擊出馬了,你說呢?」

  「對對對!」樊陌離被一語點醒,連忙道:「多謝國公爺提醒,下官這就派人促情江游擊前來商議。師爺,馬上派人去兵營請江大人前來」。

  師爺忙道:「老爺,江游擊就在城裡,這兩日他常去大獄,半個時辰以前才又跟小的討了個條子,去大獄了。」

  樊知州一愣:「他是游擊將軍,又不是推官,老去獄裡幹什麼?莫不是有什麼親朋故舊犯案,前去探望?」這時也顧不上細想了,他急急一跺腳道:「那就更好了,快些,快些,你親自去,馬上把江游擊給本官請回來」。

  楊凌慢悠悠的端起茶來,淡淡一笑道:「我看,咱們今天就點到這兒算了,樊大人公務要緊,還是先忙大事去吧」。

  樊陌離如蒙大赦,連忙謝罪離去。

  楊凌唇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該江彬出馬了,然後,這些貪官就會像一隻隻撲火的飛蛾……

  想到這裡,楊凌舉杯就唇,一仰頭,杯中茶已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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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四章 好大一口鍋


  霸州大獄女囚牢房本來囚犯就不多,正德皇帝為了給太皇太皇祈福,下旨大赦天下之後更是荒涼許久了,現如今王滿堂是女牢裡唯一的犯人。

  這兩天游擊將軍江彬天天都來獄中,說是向女囚王滿堂質詢有關謀反事宜,一開始兩個女牢頭還陪在一旁,後來嫌獄中濕冷,便偷懶躲在班房不奉陪了。

  此刻,江彬正大馬金刀地坐在低矮的木床上,雙手按膝,正襟危坐。大順皇后王滿堂俏生生的跪在他膝間,螓首微低,只聽江彬說道:「僭越稱帝,是抄九族的大罪。趙萬興肯定五馬分屍,就是你,也得點了天燈,本將軍為了救你,可是煞費苦心啊」。

  「嗯!」王滿堂忙不迭的點頭,粉面桃腮滿是感激之意。

  「造反者死!協從的人,即使皇上再如何寬厚,也得判個充軍發配,你這嬌滴滴的美人兒若被發配苦寒之地受人作踐,也是生不如死。本將軍可是花了重金為你上下打點呀」。

  「嗯嗯!」王滿堂繼續點頭。

  江彬撫住她的秀髮,嘿嘿笑道:「經本官從中斡旋,朝廷判定你是被謀逆賊趙萬興擄去做壓寨夫人的,這樣你可是完全脫罪了,我估計這一兩天就該放你出去了」。

  「嗯嗯嗯嗯……」,王滿堂雙眸一亮,點頭頓時如小雞啄米。

  江彬「絲」地吸了口氣,一把抓緊她的秀髮,瞇起雙眼道:「慢一些,慢一些……,好銷魂的小嘴兒,吮得爺……魂兒都快飛了」。

  只見王滿堂跪在他膝間,一雙櫻唇吞吞吐吐極是賣力。儘管在獄中不施脂粉,這美人兒仍然魅力不減,江彬笑淫淫地扯開王滿堂的袍子,雪白的玉頸下,松敞的領口縫隙中,隱約可見一道乳溝盈然。

  江彬的大手探了進去,握住粉嫩嫩的堅挺,笑道:「美人兒,本官為你費盡心思,你該如何謝來?來,到床邊趴下。」

  王滿堂只是個民婦,市井間那點見識能有多麼高明?當初稱王稱帝的只是為了哄騙些愚民養活他們這對夫妻,根本無意造反,她哪知道這也犯了天條,是要滅九族的大罪,前兩日被江彬一嚇,王滿堂魂飛魄散,她又非什麼三貞九烈地女子,如有人能救她出去,讓她委身服侍又算得了什麼。

  何況江彬年輕英俊,身居高位,這女人更是千肯萬肯了,為了討得江彬歡心,王滿堂使出當初和霸州的花花大少們弔膀子的風流手段,服侍得江彬欲仙欲死,此是雖是囚室,倒成了一對姦夫淫婦偷情合奸的歡樂園。

  三兩日的功夫,江彬已是她桃源幾度的問津漁郎了。還有什麼好羞臊地。「啵」地一聲,王滿堂盈盈抬頭,也著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爺,您今兒不是沒事嗎?咱們有一天的時光好消磨呢。」

  這一抬頭,襟口露出雪膩酥白的半截胸脯,小嘴兒濡濕油亮,微微紅脹如兩瓣桃花,上邊還微懸一絲香唾,看得江彬腹下一陣燥熱,呼吸頓時粗重起來。

  他低低咒罵一聲:「要人命的小妖精!」大手攥緊了王滿堂地秀髮,急不可耐地將她嬌媚的臉蛋兒按回胯下,正要再好生享受一番,忽聽遠遠的牢房甬道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江彬大吃一驚,刷地一抖翻起的袍子,遮住了自己的下體,心頭猶自怦怦直跳。

  樊知州的心腹師父葉懷夢領著兩個女牢頭匆匆走進牢來,見江彬坐在床邊,雙手按膝,威風凜凜,狀若天神般地厲聲喝道:「你們擅立稱君,到底從附近招納了多少兵馬?有多少人投靠你們?」

  王滿堂跪在他膝前嚶嚶細語,也不知答些什麼。

  葉師父看得莫名其妙,不過是一幫愚民兒戲罷了。朝廷的旨意早就下了,樊知州還沒釋放王滿堂,全因她是主犯之妻、所謂的大順皇后,如果尚未公開宣判趙萬興地死刑,並把所謂的一眾文武發配邊塞,就把這個女人放出去,恐怕民間又要惹出許多傳言來,其餘犯人家屬也會去找她打探消息,這才仍押於獄中。

  這事兒衙門外地人不知道,江彬身為游擊將軍不可能一點風聲沒聽說,他又跑來問地什麼案子,還想從這女人身上再挖份功勞出來不成?

  葉師父嘴角一歪,不屑地一曬,揚聲說道:「江大人,知州大人請你速去府衙?」

  「啊?」江彬像是剛剛注意到了來人,忙換上一副笑模樣道:「葉師父,大人找我有什麼要事麼?」

  葉師父道:「江大人,您快著點吧,固安民變,搗毀了稅吏司,把鎮守張公公給困在辛莊了,等著大人您領兵救人呢。」

  江彬一聽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地道:「甚麼?是真的麼?」

  果然動手了,大功唾手可得矣。江彬興奮地搓了搓手,哈哈大笑道:「幾個小民作亂有什麼好怕的,本官馬上帶兵將去救出張公公!」

  葉懷夢見他開心不已,心裡正在奇怪,聽了這話這才釋疑:原來這位將軍是因為有機會在張公公面前有所表現才這般開心,他急急地道:「是啊大人,知州大人急的都火上房了,您倒是快著點呀。」

  江彬意猶未盡地盯了眼王滿堂地粉面桃腮,嘿嘿笑道:「放心,本官這就點齊兵馬,殺奔辛莊,直搗黃龍、殺她個七進七出……!」

  百姓們緊緊尾隨張公公的車仗,一直追進辛莊,張忠一路逃跑,聽得車棚上嗵嗵不絕,每一下都似敲在他地心上,敲得他心驚肉跳。

  那是憤怒的百姓投擲磚石瓦塊擊打的聲音,張忠從未想到溫馴如綿羊的百姓也有如此凶悍的時刻。想起墨單九等與固安百姓結怨甚深的稅吏被鋤頭鐵鏟分屍的血腥場面,張忠嚇得牙齒格格格地捉對兒打架,直到逃進辛莊大富紳兼保甲辛晨霧府上,把那厚重的大門關上,稅吏們持刀爬上梯子,守住了一丈七八地高牆,張忠臉上仍是毫無血色。

  百姓們包圍了辛家大院兒,四下鼓噪之聲震耳欲聾,大門被拍得震天階響,見此情形辛莊主府上也是一片慌亂,婦人孩子號啕大哭,辛莊主心中暗悔不該把這個禍害接進門來。

  他也是一時鬼迷心竅,盤算百姓激於義憤,終究難跟朝廷對抗,這個土皇上今日雖然狼狽,卻沒人能撼動得了他的地位。若是救了張忠,他就欠了自己一份人情,要是和張剝皮攀上了關係,那自己在霸州可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孰料夜色已深,百姓猶不退去,有些百姓點然了捆捆稻草丟進院來,叫苦不迭地辛莊主只好指揮莊丁們不斷扑打滅火,外邊不時還有磚頭拋入,砸得人哭爹喊娘,整個辛莊辛家大院被攪得烏煙瘴氣。

  稅吏們守在大門和四處院牆上,固安縣李班頭領著幫衙役守在二門,張忠避進了辛家女眷們居住的後宅,左手拉著肥胖如球的喬知縣。右手扯著心腹管家韓丙,驚慌失措地道:「怎麼辦?咱家該怎麼辦?這些刁民,這些狗膽包天的刁民。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喬知縣忙安慰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韓丙臉上肌肉一個勁兒地抽搐,親眼目睹墨單九被幾把鋤頭、糞叉子頃刻間分屍地強烈刺激到現在還沒平復下來。

  墨單九是固安酷吏,固安民眾本來就最恨他,他們一衝進推官府,又見是墨單九把華推官打得遍體鱗傷,新仇舊恨匯聚在一起,墨單九首當其衝,被人活活打死,張忠也正是趁了這機會才逃出來。

  韓丙一把扯住喬知縣,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大聲吼道:「別他媽是是是,你明白了,你明白什麼了?這些暴民是固安縣的,你是固安縣令,你是他們的父母官,你要想辦法!你救不了張公公,就砍你的頭!」

  「是是是,下官明……」,喬語樹頓了頓,苦著臉道:「咱們一進辛莊,下官就派了人去向知州大人求救了,兩地隔得並不遠,只要咱們再守片刻,下官估計知州大眾地救兵就該到了。」

  張忠一聽頓時放下心來,攀陌離是他的死黨,也可以說是供他張公公驅使的一條看門狗,平素道貌岸然,實則與他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兩相應和,把霸州變成了他們的家天下。他需要借助攀知州的權力,攀知州更要巴結他來穩固自己的地位,若是聽說他出了事,攀知州必定不惜餘力,立刻遣人來援的。

  一聽說救兵將至,張忠立即來了精神,又恢復了飛揚跋扈的神情,他的指頭點在木頭知縣知語樹地鼻子尖上,怒吼道:「你是固安知縣,你治下不嚴、你貪贓枉法、你昏潰無能、你瀆職無為,是你引起這場暴亂,你要負全責,咱家要向劉公公彈劾你,罷你的官、治你地罪,不殺你不足以平民憤!」

  張忠陰陰一笑:那些暴民自然要殺,不過卻不急在一時,只要自己仍然鎮守霸州,有地是機會找他們秋後算帳,鈍刀子慢慢割,叫他們曉得老子的厲害,可當務之急,卻是找只替罪羊出來。

  他從朝廷中來,知道激起民變那是何等大事,朝廷例來對民變是十分重視的,而且此地近於京師重地,又不是川貴蠻夷聚集之地,例來十分平安的,如果突然發生民變,朝廷必然嚴厲追究責任。

  一聽說自己擺脫困境有望,張忠立即起了歪心思,眼中地喬知縣幻化成了一隻咩咩叫的綿羊,唔……這只替罪地綿羊還真夠肥大。

  喬語樹一張胖臉漲成了茄子色兒,他雖然庸碌無為,可是並不傻,這麼明顯的栽贓記還看不出來?張忠朝裡有人,真要把罪責推在他身上,誰肯保他呀?為官不仁、激起民變,那是要抄家殺頭的呀。

  喬知縣氣得眼前發黑,手腳冰涼,想開口說句哀求的話,可是肥胖的身上拉風箱似地喘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早知如此……還不如讓百姓們宰了這條閹狗」,知知縣哆嗦著一身肥肉,心裡一直盤桓著這個懊悔的念頭。

  就在這時,一個稅吏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公公,大事不好了,不不不,是好消息、好消息,霸州的救兵到了!」

  張忠一聽,嗖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興奮地道:「救兵到了?有多少人,到了哪裡?」

  那稅吏說道「小的站在門樓上拒敵,瞧見一串火龍進了村子,有官兵高喊霸州游擊將軍江大人到,要百姓們放下兵器,速速退至一旁,至於人數卻不知道多少。」

  張忠仰天大笑,騷亂的百姓頂多不過三千人,追來的不足一半,霸州游擊將軍麾下可不止此數,而且那是正規軍隊,周德安統領這支軍隊時,就是霸州駐軍中最驍勇善戰地一支隊伍,要對付一千多個拿著鋤頭木棒地莊稼把式有什麼難的?

  張忠興沖沖地道:「快快,扶咱家出去瞧瞧,咱家一定要江游擊重重地懲辦這些刁民!」

  張忠在韓丙和那個稅吏的扶持下急急地趕出去了,知知縣站在那兒呆呆地發怔:救兵到了自然是好消息,可是張忠這個混蛋擺明了要拿他頂缸,讓他擔下這天大地責任,罷官?恐怕殺頭都是有的,那該怎麼辦?

  喬知縣想到這裡,真是欲哭無淚,全無一點救兵趕到的喜歡,李班頭見自家大人始終沒有出來,領著幾個衙差趕進來,喬知縣這才失魂落魄地被他們扶了出去。

  固安百姓一路追殺張剝皮和稅吏們,在辛家莊受阻這麼久,那股銳氣已經弱了,而且他們雖激於義憤,倉促生起殺盡這些無良稅吏的念頭,畢竟沒有就此拋家捨業造朝廷的反的想法,見了一隊健騎官兵殺氣騰騰地衝擊莊子,百姓們地鼓噪聲頓時弱了。

  圍堵大門的百姓不禁然地退向兩旁,閃開了一條道路,四十多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士兵,手舉火把一陣風般捲至門前,旁若無人地大喝道:「霸州游擊江大人受命保護張公公,速速開門!」

  門斗後地梯子上戰戰兢兢地站起一個稅吏,鬼頭鬼腦地向外看看,顫聲道:「哪一們是游擊將軍江大人,請……請上前答話。」

  士兵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提著馬韁,喝斥一聲,戰馬左右一分,一個全身披掛的將軍在兩條火龍中間緩緩馳到門前,微微仰起臉來,漫聲說道:「本將江彬,張公公安然無恙否?」

  那稅吏瞧了瞧,這人一身盔甲,被火把映得閃閃發光,肩後露出兩柄長長地刀柄,盔甲上地頰當遮住了他大半邊臉,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地眼睛,頭盔上邊的流蘇在夜風中突突直抖,看起來真是八面威風,想來就是那位新上任的游擊將軍了。

  稅吏矮身低語幾句,房簷上又冒出一個人頭,扯著公鴨嗓子喚道:「下邊是游擊將軍江大人麼?咱家就是張忠,你……你來了多少人馬,怎麼不把這些……這些暴民趕走?」

  「哈哈哈,原來是張公公」,馬上地將軍拱了拱手道:「請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末將聽說公公遇襲,立即揮師來救,卑職馬快,先率親兵趕到,大軍隨後便至。公公放心好了,末將這身武藝,在韃子千軍萬馬之中也衝得進去、殺得出來,要保護公公安全,有何難哉?」

  他輕蔑地左右看看,刷地一聲。雙刀在手,在夜色中映出兩弧兒淒冷的寒芒,冷冷一笑道:「公公儘管開門,國公爺和知州大人吩咐過,盡量不要殺傷百姓,所以末將沒有強行驅逐,可是如果末將護送公公離開,還有人滋擾生事,那就格殺勿論!」

  江彬雙刀一揮,振聲大喝:「吠!本將萬人敵也,一群土生土長雞瓦狗,誰是某家一合之敵?」

  江彬睥目四顧,寒夜中只聽見火把迎風,獵獵作響,中間一位將軍,雙刀縱橫,殺氣盈野,此外竟再無聲息,張忠一見這般威風不禁眉開眼笑,連忙順著梯子爬下去。扯開嗓子道:「快,快些開門,讓江游擊保護咱家回霸州城。」

  李班頭忙跑上前苦著臉道:「公公,我們大人怎麼辦吶?」

  張忠瞪了他一眼道:「你們大人?滾回固安聽參吧,哼!」

  張忠一甩袖子,大門吱呀呀拉開,他已在韓丙幾個親信地保護下跑出門去。江彬「嚓」地一聲雙刀還鞘。然後彎腰一提,將張忠提到自己馬上,說道:「委曲公公了,且與末將同騎一馬,咱們回了霸州城再說。」

  張忠忙不迭道:「好好!無妨無妨,那車轎已被亂民砸壞,原也乘不得了,將軍快快護我回城!」

  其他幾名校尉軍官也把張忠幾個親信一一拉上馬去,就在這時,人群中一聲高呼:「鄉親們,張剝皮回了霸州,必不會放過咱們,一定會領了大軍血洗固安的,不能放過他呀!張忠不死,霸州不安,殺了老狗,天下太平!殺呀!」

  說著,黑暗中一塊磚頭飛了出來,「噹」地一聲把江彬的帽盔打歪了,雖然是早計議好的,江彬還是嚇了一跳:他奶奶的,穆敬這個酸秀才,這找的什麼人吶?磚頭扔得還挺準的,你不打馬就打張忠啊,你把老子打暈了,這戲就沒法唱了。

  帽盔一歪,江彬一聲大叫:「不好,本將中了暗器,快走、快走!」說完二活不說,一抖韁繩,戰馬四蹄翻飛,落荒便逃。

  哐啷啷一聲,眾人定睛一看,江游擊原先立足之處只有一頂鐵盔在地上打晃兒,不遠處還有半塊磚頭,大將軍已逃得蹤影皆無。

  喬知縣剛剛走出大門,一見方纔還霸氣十足的大將軍只挨了一磚頭就嚇得龜孫子似地逃之夭夭,不禁看直了眼睛,李班頭見勢不妙,慌忙扯住他轉身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喊:「快快快,快關門!」

  百姓們一見這般情形,膽氣頓壯,磚頭瓦塊暴雨般襲來,幾十名士兵立即有樣學樣,隨在江彬身後縱馬便逃,有幾個還未坐穩的稅吏慘叫著跌下馬來,被蜂擁上來的百姓頃刻間砸成了爛泥。

  正忙著掩門的喬知縣和幾個衙差見了這副情形只嚇得手軟腳軟,兩扇大門愣是半天沒有掩上,幸好四下不斷響起「張忠不死,霸州不安,殺了老狗,天下太平!」的呼嘯聲中,這些心志單純的百姓被煽動下,眼中只有張剝皮和一眾稅吏,喬知縣這才順利掩上了大門。

  喬知縣和李班頭等人將粗重地門槓落了閘,李班頭憤憤地埋怨道:「什麼狗屁游擊將軍,根本就是銀樣蠟槍頭,他媽的,光長了一張好嘴,被塊磚頭一嚇,就屁滾尿流地逃了。」

  興高采烈送溫神的辛莊主也無語了:文官貪財、武將怕死,霸州……這都是什麼官兒呀?

  喬知縣壓根沒理他們,他撅著肥碩的大屁股,母豬拱門似地緊趴在門縫兒上,緊張地瞧著外邊,門外大群的百姓一邊高喊著:「張忠不死,霸州不安」,一邊高舉火把尾隨著江彬等人離去了,根本沒人回頭看他一眼。

  喬知縣心中一寬:「這些百姓許多人也乘了騾馬驢子的,霸州百姓馬術又好,但願他們追得上張剝皮,我算看出來了,這混蛋要是死了,說不定我被罷官了事,要是他活著,一切罪孽都得我來承擔,阿彌陀佛,你就保佑張公公他……他被人打死了吧。」

  喬知縣很少求神拜佛,這一回臨時抱佛腳居然靈驗了。

  他擠坐在官帽椅上,一身肥肉都堆上來,肚子溜圓,把補服上那隻小鳥兒頂得清清楚楚,家裡人按照他的吩咐正收拾著細軟傢俬,喬語樹愁眉苦臉地看著,不捨地歎了口氣。

  知州大人召集各縣鎮官員議事,自己的罪責一定是跑不了的,官是做不成了,先讓家裡人把細軟收拾好,打包送回老家去吧,各縣鎮官員的醜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料想張剝皮既然已經死了,以此相要挾的話,知州大人不敢把罪責全栽在他的頭上。

  喬知縣彌勒佛般坐在椅子上,唉聲歎氣地正發著愁,李班頭匆匆奔進來,詫異地看了眼忙忙碌碌的喬府家人,然後對喬知縣施禮道:「華大人求見。」

  「華鈺?」喬知縣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他不是在家養傷,等著聽參問罪呢嗎?他來見本官做甚麼?我被他害得還不夠慘麼?」

  李班頭訥訥難語,喬知縣哼了一聲,擺擺手道:「叫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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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班頭如蒙大赦,連忙匆匆退下,一會兒功夫,只見華推官被兩個丁勇抬著走進廳來,喬知縣雙手抱著肚子,也不起身相迎,只是苦笑道:「華大人,本縣苦讀二十年,才謀了這麼個小小地七品官吶,如今……本縣地前程,全都毀在你的手裡了。」

  華推官趴在木板上,乾笑道:「縣太爺,本官也是為了地方百姓、朝廷律法,不過……連累了大人您,本官心中實實不安,趴在家中苦思良久,倒想了個法子,或許能助大人您化險為夷呢,大人可願聽我一言?」

  喬知縣一聽,頓時精神一振,像球一般從椅子裡躥了起來,喜笑顏開地道:「是是是,那是自然。不知華大人……呃……,快快,抬華大人去本縣的書房,上茶,快些上茶!」

  樊知州呆若木雞的做在椅子上,已經小半個時辰沒有說話了。霸州乃至所轄諸縣的大小官員濟濟一堂,全都一言不發。

  喬知縣赫然在列,沒事人兒似的左顧右盼,周圍的同僚看了就心中有氣。其實喬知縣倒真想扮出一副悲憤憂傷的神情來,以博取眾官員的同情。只可惜他臉上的肥肉實在太多了,點著頭說「是是是」的時候,頰上和下巴的肥肉一起哆嗦,看起來還很有誠意。如果想做悲憤的表情,難度實在太大,那雙眼睛瞪的都有點走形了,他臉上的肥肉還是耷拉著,沒有一點變化。

  江彬悻悻的坐在樊知州旁邊的椅子上,脖子上纏著傷巾,手臂吊了起來,一條腿打了夾板,也不知傷的有多重,只是他的嗓門可夠響亮,聲震屋瓦。

  他正在唾沫橫飛的重複著樊知州已聽了八百遍的那番話:「一聽知州大人吩咐,末將就點齊了三千軍馬,疾赴辛莊,我心裡急呀,領著幾十個親兵風馳電掣率先衝進了村莊,一夥刁民嘛,人再多,他敢和官兵對抗?

  想當初在雞鳴驛,本將軍可是領著二三百兵卒,硬是頂住了三千韃靼鐵騎的進攻啊。這可不是吹的,當今威國公爺可以為本將作證。咕嚕嚕……」

  江彬抓起茶壺,就嘴兒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巴道:「我跟你們說,本將單刀赴會,還真把他們鎮住了,眼看著我大搖大擺的接了張公公出來,就沒有一個敢呲毛的,可誰知道哪個愣頭青忽然扔了塊磚頭,把本將軍的頭盔打歪了。這打仗啊,打的就是一個氣勢,有了氣勢,肉狗也變老虎狗。沒氣勢,千軍萬馬就任人宰割。

  別小瞧了這一磚頭,暴民們立刻又叫囂起來,保護張公公要緊啊對不對?我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啊,輕重緩急還分不清嗎?見勢不妙,本將帶了張公公飛馬便逃。

  我日他奶奶的,我哪兒知道霸州的百姓人人有馬呀,我的馬剛剛長途跋涉而來,又有下載了兩個人,能跑得過他們嗎?本將軍好慘吶。你們看看,看我這頭、我這手、我這腿,哎唷……疼死我了!」

  樊知州乾笑兩聲道:「霸州民風一向彪悍,加上百姓們大多精通馬術,江大人救人心切,身入敵叢,江大人受苦了,來人吶,快扶江大人回府養傷、休息。」

  「噯,我還沒說完吶。那些刁民也不知和張公公有什麼深仇大恨。追上了我們就扯住張公公和幾個稅吏沒有沒腦的打呀,他們本來是不敢動我的,本將軍捨命維護張公公,惹惱了他們,才被打成這副模樣。

  我暈過去的時候,正看到張公公的管家,那個韓丙,被一鋤頭開了瓢。鮮血腦漿五顏六色,可惜本將軍自顧不暇。唉!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呀……」。

  江彬蹀喋不休的說著,被兩個衙差強行扶了出去,出了門兒他還扯著嗓子喊道:「這事兒沒完。知州大人,待本將養好了傷,我一定會把這場子找回來。誰無虎落平陽日,待我風雲再起時。有朝一日龍得水,我要長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歸山,我要血染半邊天。噯,我沒說完呢……」。

  樊知州厭惡的皺了皺眉,喝道:「把大門關上!」

  「砰!」廳門閉攏,樊知州看看左右就坐的霸州各府鎮官員,頹然坐下道:「諸位,情形基本就是這樣了,混亂之中是誰動的手,也查不清了,亂民們把張公公一行人打得肢體殘裂、面目全非,然後一哄而散,想找兇手也找不到了。你們看,該怎麼辦才好?」

  霸州同知桂丹道:「樊大人,霸州民變,打死鎮守太監,這事兒遮掩不住啊,那是一定要稟告朝廷的。何況威國公正在霸州,此事早已耳聞,他回京覆旨時,必然會對皇上提起此事。張公公死者已矣,大人您得想個好法子,否則這個亂子誰也擔不起啊。」

  眾官員深以為然,連連點頭稱是。

  通判齊龍禹說道:「據下官調查,事情起因是張公公懲治固安推官華鈺貪贓枉法事,固安縣諸生穆敬聚集眾生員前去鬧事,這才吸引了大批的刁民,以至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下官以為,應緝拿穆敬等人問罪,下以鎮黎民,上也可對朝廷有個交代。」

  固安縣令語樹插嘴道:「難!難啊!知州大人、諸位同僚,那推官華鈺可沒死呢,現如今正在家裡養傷,據說張公公在固安橫徵暴斂、擠搾百姓的事他早已給巡查御使上了條陳,此事發生後他又越級給御使台呈報了條陳,如果朝廷真要嚴厲追查下來……固安縣的諸生們因何鬧事,便要真相大白了,那時候,只怕你我都要受到牽連。」

  眾官員一聽頓時臉上變色,這些官員就沒有一個屁股乾淨的,上報朝廷說固安的秀才們鬧事,這理由說得通嗎?秀才們為什麼聚眾鬧事,竟敢在官兵保護下襲擊鎮守太監,將他和他的從人全部打死?

  本來霸州上下官員若是眾口一辭,這事或可能夠瞞天過海,可是固安推官華鈺還活著,而且越級上書,條陳都送到御使台了,這事兒還瞞得住嗎?萬一朝廷追查下來……

  客廳中頓時肅靜下來,壓抑的氣氛持續良久,霸州推官孫庭小心翼翼的道:「況且……況且穆生員被四妖僧謀財害命,是威國公爺給他昭雪陳冤的,他是認識國公爺的。有這層關係在,莫說他一個小小的生員擔不起固安民變的責任,就算能,恐怕也不容易把這罪名栽到他的頭上呢。」

  他倒實在,直接用了栽字。反正廳中這些官兒有一個算一個,都有層層結結的利害關係,如何處理好霸州民變的善後事宜、如何向朝廷解釋清楚鎮守太監被人活活毆成一灘爛泥的事情。關係到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這種關頭也用不著遮遮掩掩了。

  葉師爺沉吟道:「諸位大人似乎不必這麼擔心,如今的朝廷,誰人當家啊?內廷劉公公啊,張公公是劉公公的人,他被亂民活活打死了,朝廷要派人追查,十有八九會是劉公公的人,他會曝其醜,給劉公公找不痛快麼?

  再說,即便來人不是劉公公的人,只要咱們上下一心。他一個京官到了這地方能查出什麼來?漫說那些百姓未必會相信朝廷向朝廷告狀,就算是告了,咱們互通聲氣,彼此支援,無論他查什麼,都休想找出真憑實據。

  畢竟咱們在這兒經營多年,上上下下各個關口、所有的官員幾乎都可以說是跟著咱們喝湯的人,誰在裡邊沒點事情?朝廷什麼也查不出,僅憑幾個刁民的證言能定誰的罪?只要我們指說那人是暴民一黨,就足以治他的罪了,他說的話自然也就無人敢信了。」

  樊知州長臉色陰霾的道:「不不不,不是這麼簡單的,堂堂鎮守太監被亂民活活打死,這是無法息事寧人的。不管來的是不是劉公公的人,總得對朝廷有個交代吧?說是因為暴民抗稅,打死鎮守?那朝廷勢必調集大軍,掃蕩霸州。

  諸位,這一回清剿的可不是山賊,而是百姓,而且其中還有本地的生員、諸生,和大量富紳,如果大肆剿殺,弄得霸州元氣大傷,你我還怎麼在此為官?如果激起更大規模的民變,你我都是一方牧守,朝廷制度,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膽敢棄城而逃必判斬刑呀,如果弄的烽煙四起,我們怕連命都保不住了。」

  樊知州陰森森的目光一掃,說道:「在座的沒有外人,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蹦達不了你。老夫就直說了吧。就算咱們想把罪責全推到百姓頭上去,有楊國公和華推官在,也不可能瞞天過海。如果說不是百姓的責任,那是誰的責任?總得有個人來背黑鍋,而找出有資格來背黑鍋的人,才能保住我們大家。

  出了事情,做官的考慮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查明真相、如何平息事端、如何安撫群眾,而是急著去弄清楚誰的責任、用不用自己負責任、如何摘清自己的責任,讓自己置身事外,不受牽連,此乃古今通理。

  樊知州一言說罷,眾官僚立即面面相覷,目光漸漸集中在一尊佛似的喬知縣身上,他前後左右的官兒們已悄然避開一步,好像他身染瘟疫似的。

  喬語樹知道今天來,十有八九要拿他墊背,所以早早準備了一套說辭,準備拚個魚死網破,把別人的醜事抖粗來做威脅。事情發生在他治下,黑鍋肯定背定了,可是也不能全讓自己背下來呀,那是要殺頭的。

  不過臨行前,華推官給他出了個主意,喬語樹越想越有道理,此刻已是成竹在胸,他見往日相見,打躬作揖滿面堆笑的同僚們,人人都是一臉「我要陷害你」的奸笑,不由仰天打個哈哈,大步邁到前邊,凜然說道:「樊大人,這口黑鍋誰來背,那還用說嗎?眼皮底下就有一個最恰當的人選吶,大人您怎麼忘了?」

  樊知州大喜,急忙上前一把握住喬知縣的雙手,熱淚盈眶的道:「語樹兄,真是俠肝義膽、熱血心腸,你放心,只要你把這口黑鍋背下,你就是咱們霸州上下所有官員的大恩人,你的父母老小,我們會視作自己的父母妻小,善待他們,撫恤他……」

  喬知縣猛的把自己胖胖的小手抽了回來,翻翻白眼,用鼻音兒道:「憑~~~什麼呀?張忠是在我的治下出的事,可他死在辛莊,那可出了我固安縣啦。再~~說了,為什麼發生民變吶?怎麼算也不能把事兒都栽到我喬某人頭上啊。

  這黑鍋幹嗎讓別人背,張公公本來就該背呀。朝廷要查,咱把所有狗皮倒灶的事兒一股腦兒全推到張公公身上,張公松死的都七零八落了,還能上堂爭辯不成?

  朝廷不是隨時都要考核政績麼?那好啊,籍這個案子,張公公的事解決了,咱們身上的事也全推給他,以後誰來查咱也不怕了,此舉又能買好百姓、平息民怒,博得官聲民望,可謂一舉三得,各位大人怎麼就想不到呢?」

  眾官員精神一振:對呀!一直追隨張忠的尾驥,已經對他養成了習慣性的服從和維護了,怎麼忘了張公公了,他早的孽、還有自己這些官員貪贓枉法的事,正可趁機全推給他,這口大黑鍋往張公公的墳頭兒上一蓋,嘖嘖嘖……

  樊大人冷哼一聲,潑冷水道:「別妄想了,就算咱們小心再小心,這事往深裡一查,必定牽涉到京裡劉公公,咱們告發張公公?把事兒都栽到他身上?劉公公看了會怎麼樣?你我的奏折一遞進京去,詔獄裡就得給咱們掛上一號,回頭被人弄進錦衣衛的大獄,我還不如現在上吊痛快呢。」

  眾官員一聽頓時冷了半截,木偶縣令喬語樹今日卻福至心靈,頗有見地的道:「知州大人,劉公公咱們當然得罪不起,可是有人得罪的起呀。現在霸州誰的官最大?威國公呀!當今天下誰最敢跟劉公公叫板?威國公呀!誰肯當又有資格當這個冤大頭?威國公呀!

  欽差是有奏事權的,咱們就說事態緊急、事關重大,無人能夠擔當如此重任,各自回去寫份條陳,把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兒全推到張公公身上,然後往威國公那兒一送,劉公公必然以為是威國公有意和他為難,哪還有功夫搭理咱們這些小魚小蝦?」

  葉師爺眼睛一亮,湊近樊知州耳朵道:「大人,喬知縣此計可行。大人您再暗中派人密報劉公公,就說霸州官員受威國公逼使,被迫揭發張忠罪行。這樣一來,不管威國公、劉公公誰得勢,大人您都能左右逢源,屹立不倒了。」

  樊陌離聞言大悅,欣然道:「好,就依喬縣令的計策,你等各自回去書寫條陳。明日一早,本官將恭請威國公爺繼續查抄黯府家產,聽我消息示意,你們一湧而入,請願揭發、敬獻條陳!」

  眾官聞言,各自欣喜,忙不迭拱手稱是,然後紛紛趕回去把能想的起來的那些傷天害理事,千方百計編排到張忠身上,準備趁機漂白自己。

  眼看著眾官員一哄而散,樊大人拍拍喬知縣肉乎乎的肩膀,感慨的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語樹兄,一個小小的固安縣,可真是屈了你的大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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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小人正當道


  司庫官念一樣,旁邊書記官記一樣,今天查抄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越往後,查抄的珠寶也越昂貴,今天拿出來的珠寶好像都是黯府這麼些年積攢下來的珍品,楊凌雖不懂珍寶,心中亦有所覺。

  黯東辰掌管髒罰庫,髒罰庫是皇家查抄犯官家產時,將一些十分貴重、不易處理的珍貴物收藏管理的地方,黯東辰又以這些官員們視若至寶的珠寶首飾中再次挑選,把一些極品珠寶偷回家來,所以他的珠寶件件都是上品,在這些珠寶中尤稱珍品的,已不下於皇家御用之物了。

  楊凌面前是一套十二件的黃金飾品,分為金簪、掩簪、挑心、分心、頂簪、頭箍等等,上邊又鑲嵌有各色紅、藍寶石,色澤鮮明、熠熠生輝,做工極是精妙,堪稱精品。

  的確是精品,只是光黃金就淨重兩斤多,雖說貴妃們頭上都帶假髮箍的,可是這麼重的珍飾要是戴在頭上……,楊凌輕輕搖了搖頭。

  霸州各縣鎮大大小小的官兒跪了一地,瞧見國公爺搖頭,也不知是不答應樊知州的請求,還是不屑於這套貴妃佩上也不顯寒酸的昂貴金飾,彼此悄悄遞著眼色,徽微漾起一陣騷動。

  現如今是牆倒眾人推,張忠這堵擋風的牆倒了,不但倒了,而且很可能會殃及別人,於是這些平時巴結他都來不及的官員們紛紛表明立場,爭先恐後地上去踏一腳,以表自己的衷心。

  他們地條陳寫的聲情並茂。對仗工整,選詞造句極盡華麗:張忠是如何的喪心病狂,他們做為地方官又是如何以大局為重。委曲求全,寫地走聲淚俱下、嘔心瀝血,簡直都可以做為後世清官忠臣們的座右銘了,可惜他們點燈熬油寫出來的錦繡文章,這位國公爺似乎根本不感興趣,那麼厚厚的一摞奏陳,他連看都沒看。

  樊知州猶自慷慨激昂地道:「國公爺。您是似乎根本皇上跟前的人,又是欽差,此事涉及霸州鎮守張忠,我等唯有求助於您,才能向朝中反映呀」。

  楊凌歎了口氣,放下金鳳釵道:「樊大人,這事兒你們可以直接向皇上進諫嘛,本國公此次赴霸州,並非考察吏治,如果出面管了此事,於理不合呀」。

  樊陌離忙道:「國公爺,這事兒也就您能管得,張忠是司禮監出來的公公。位高權重。他在霸州作威作福,我等是敢怒不敢言吶。如今張忠雖然死了,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還能做什麼呢?國公爺若肯出面主持大局,才能褐髮張忠地惡行,平息霸州民憤吶」。

  楊凌吁了口氣,笑道:「看佛面?是哪一尊佛呀?呵呵,你們不必遮遮掩掩,我知道你們怕的是什麼人。嗯……本國公自然不怕他,可是既然張忠是他的人,邢麼就算是死了,也不是那麼容易扳得到的,官場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地道理,你們都是明白的」。

  「是是是,下官明白!」這句口頭禪一出來,大家就知道是木偶知縣喬大老爺開口了。

  果然,喬語樹肥胖的身子拱到前頭,諂媚地笑道:「就因為這樣,下官和一眾同僚才想到了國公爺您呀。國公爺愛民如子、嫉惡如仇,國公爺就算不為我們想,為了霸州無數受苦受難的百姓,也不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的。我們堅信,只有在國公爺的關照下,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木偶知縣喬語樹一向將『慎言、慎行』奉為座右銘,講完「一言足傷天地之和,一事足折終身之福,一字之褒榮於華衰,一字之貶嚴於斧鉞」,現在霸州民變的事和他關係最為密切,事關切身安危了,腦袋居然也開了竅。

  眾官員一聽,齊聲恭道:「對呀,對呀,國公爺是楊青天,天下皆知呀!」

  「國公爺愛民如子、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忠貞不二……」。

  「楊國公錚錚鐵骨,心如明鏡,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實乃大明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國公爺仰不愧於天,俯不祚於地,心懷坦蕩、大義凜然,匡扶正義、除暴安良……」。

  「停停停!」楊凌被這幫馬屁精拍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實在吃不消了。

  他拍拍那堆得半人高的條陳道:「不是本國公不肯為民請命,而是要有真憑實據,否則本國公揪住一個死了的鎮守太監不放,難免要被人以為是羅致罪名,別有所圖。

  所以,你們寫的這些東西,如何受逼不住,如何被張忠壓迫,違心聽命於他,如何心憂朝廷、心憂百姓地這些話就不必給本國公看了,我知道你們是受逼無奈,可是要呈給皇上,要讓你們擔心的那個人閉嘴,就得有確鑿的證據。我要證據,懂麼?

  時辰、地點、哪些人?張忠下過什麼樣的命令,幹過什麼敲詐勒索、欺壓良善的惡行,苦主是誰、現在何處,本國公要的就是這些罪狀事實。

  嗯……你們都是一方父母官,案子都審過、狀子都看過吧?把這些表衷心的條陳都拿回去,你們就當是給本國公寫狀子好了,我要真憑實據!你們明白?」

  「卑職明白!」眾官員轟然應喏。

  慢了半拍之後,只聽單獨有個聲音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嗯!」楊凌滿意地點點頭,忽瞥見一對手鐲十分醒目,順手拿來一瞧,手鐲是瑪瑙所制,血紅剔透,十分可愛。

  樊陌離忙道:「國公爺。這對瑪瑙手鐲,也是一件極品。瑪瑙又名紅玉、瓊玉、赤玉,以紅色為正宗,珠寶行中有『瑪瑙無紅一世窮』的說法,你看這對手鐲,艷冶中復具清幽之致,質感溫潤。若和田美玉油潤如脂,從裡到外透絕艷,戴於皓胸上靈韻自然,大增麗色呀」。

  楊凌心中一動。永福公主性喜恬靜,雖貴為天子御妹,著裝打扮也素不張揚,做了尼姑,雖是戴發修行,宮裡的首飾卻戴不得了。這件瑪瑙手鐲倒是挺合適她的相貌氣質。此外,這串瑪瑙珠圓玉潤,若硬說它是念珠,倒也說得過去。把它送給永福公主。她一定喜歡,而且名正言順。

  楊凌想到這裡,順手將手鐲揣進了袖中。向書記員點點頭道:「這串珠子不用記了」。

  樊陌離見國公當著他的面收了串珠子,雖說不是十分昂貴的物品,至少說明這是沒把自己這些人當外人,樊知州心中歡喜,忙道:「一庭春色惱人來,滿地落花紅幾片。呵呵,滿地落紅,春色惱人,海棠經雨胭脂透,便是讚譽這赤玉珠子了,國公爺好眼力」。

  「落紅滿地?」這位樊知州怎麼什麼話兒都能扯到那些淫邪的事兒上?楊凌乜了他一眼,卻見樊陌離一本正經,不禁暗叫一聲慚愧:「這一回敢情是我想歪了!」

  欽差行轅楊凌住處。

  楊凌的獨院有左右廂房,以一道矮牆分隔,中間有個月亮門。左廂房是親軍侍衛統領宋小愛的臥室,因為她是女人,所以這處地方府中官兵都是避而遠之的。楊凌回到行轅,沒有進自己的主房,卻向左一拐,走到宋小愛住處。

  月亮門外有兩個帶刀侍衛把守,裡面小院裡空落無人。楊凌擺擺手,令幾個親兵候在外邊,只帶了大棒槌直走了進去。

  一開門,原本應該女人天下的小樓內,赫然又是四個帶刀侍衛,肅然立在廊柱下。

  楊凌也不搭話,輕車熟路地直上二樓,走到一間臥室前輕輕一推,裡邊聞聲立即迎上兩個侍衛,見是楊凌到了忙拱手道:「國公」。

  楊凌點點頭,抬頭向裡看去,這是一間普通的起居室,分裡外套間,只是現在窗戶都已被人從裡面釘死,裡邊房中靜寂,榻上有一個人,正側身向內睡倒。

  這時後邊傳來輕盈地腳步聲,原來是宋小愛得報,匆匆趕了來。

  楊凌向她微一頷首,然後放輕腳步走進房去,踱到床邊靜靜站立片刻,「嗤」地一笑道:「公公從容淡定,頗有大將風度,居然吃得下,睡得香。」

  他挪到床邊,憤憤然地站起身道:「國公爺,咱家在您面前雖然身份低微,不過如今可是霸州鎮守,國公爺將咱家擄來,關押於此,到此有何用意?你雖是堂堂國公,擅動私刑,扣押欽差鎮守,那是死罪難逃!」

  楊凌微微一笑,返身走回桌旁坐下道:「把你在軍營裡關了兩天,本以為這火氣也該消了,想不到還是這般囂張。不錯,你是霸州鎮守,霸州軍政盡在你手,可謂位高權重。不過若非如此,我還懶得動你呢。為什麼抓你?呵呵,張公公不會一點都猜不出吧?」

  張忠一聽,臉皮子不由一緊。那日自稱萬人敵的江大游擊初到門樓下時,氣焰囂張猶如橫行的螃蟹,不料一塊磚頭仍出來,就嚇得他落荒而逃,張忠騎在馬上也氣得直想罵娘。

  好在江彬雖然逃了,卻沒把他丟下,帶著他一路狂奔。總算擺脫了瘋狂的百姓,張忠心中一寬,正想封官許諾地誇獎一番。可還沒回頭呢,後腦勺就挨了一下重的,再醒來時已被關在軍營之中。

  無論他如何詢問叫罵,看守的官兵只是裝聾作啞,一言不回,張忠喉了兩天,也累得沒了力氣。可是心中卻始終猜不透這個初來乍到的游擊將軍到底有何用意。直到昨夜又被人秘密轉移到楊凌的住處,見到一直和楊凌形影不離的那位女將軍,張忠才恍然大悟,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計了。

  他冷笑一聲,也大搖大擺地走回桌前,在楊凌旁邊坐了,大咧咧地拿起杯子,給自己斟了杯茶,笑吟吟地道:「國公爺,您不是為了對付劉公公吧?呵呵呵,要整治咱家來搞倒劉公公?嘖嘖嘖,國公爺,就算是咱家竹筒倒豆子。有什麼就說什麼,您覺著可能嗎?」

  「自然不能!頂多算是用人不淑罷了,其他的事,劉謹一推六二五。本國公也奈何不得他」。

  「哈哈哈哈……」,張忠發出一陣猖狂的大笑:「國公爺,您說對了一半,您奈何不了劉公公,就能奈何得了我嗎?要整治咱家,什麼罪名呀?霸州民變那是刁民煽動,固安縣令治下不嚴,本鎮守奉旨收稅,為朝廷鞠躬盡瘁,何罪之有?」

  他搖著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道:「要辦我這個鎮守,總得有人證物證吧?國公爺,縣官不如現管,有咱家在,霸州上下就找不到一個有隙可趁的機會,劉公公知道了,也會在京裡保著咱

  嘿嘿……,現在朝廷缺什麼?缺錢。威國公無緣無故整治一個奉公守法、為朝廷納稅不遺餘力的鎮守太監,只要劉公公示意一聲,天下各地鎮守人人畏懼怠工,朝廷的稅賦收不上來,到那時,不知國公爺要如何收場?哎呀……那時就是國公爺您八抬大轎的請我出山,咱家還得考慮考慮呢」。

  張忠越說越開心,二郎腿搖得越發有勁兒了。

  「別搖了。」

  「嗯?」

  楊凌語重心長地道:「男搖窮,女搖賤,你這不男不女的,搖呀搖的豈不是成了窮犯賤?」

  「噗哧」宋小愛忍俊不禁,急忙轉過頭去,雙肩還在不斷抖動。

  「你……」,張忠臉如雞血,霍地一下跳了起來。

  楊凌淡淡地道:「張公公說地這些事,是不會發生的,因為霸州鎮守太監張忠,已經死了!」

  「甚麼?」張忠的臉刷的一下,由血紅變成了慘白,身子瑟縮一抖,忽然狂跳起來道:「你瘋了?我和你可有私人恩怨?霸州游擊知道我沒死,他手下很多兵丁知道我沒死,還有你、你、他們,好多好多人都知道我沒死,你現在控制得了他們,你能保證他們一輩子和你一條心?只要有一個人走漏了消息,說堂堂威國公,暗害地方鎮守,就要你吃不了抖著走」。

  楊凌不理他,繼續說道:「霸州鎮守死了,是死在民變之中。霸州近京戍,此地竟發生民變,緣何?朝廷是一定要查的、也是一定要追究責任的。張公公不死,就可以隻手遮天,然後找個可憐蟲背黑鍋,罪證一定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可惜啊,你已經死了,別人沒有能遮天的巴掌,霸州的官員何以自保?」

  張忠已經沉住了氣,他冷笑歸坐,滿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誰敢落井下石?跟咱家作對,就是跟劉公公作對,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就算咱家死了,也不是那些廢物招惹得起的。」

  楊凌點點自己的鼻子尖道:「他們不敢,我敢啊。我不但敢打狗,我還敢打狗的主人呢。如果我威國公替他們出頭,把一切招攬到自己身上,你說他們會不會收集你的種種罪狀,報呈上來,以便把他們自己摘脫乾淨呢?

  你活著,劉謹為了收買人心,還得拚命保你,你死了,又有大堆的確鑿罪狀,你說劉謹是忙著和你劃清關係,往你的井裡再丟兩塊大石頭呢。還是不顧一切地維護你張剝皮的清譽?我當然不會真地動手殺了你,當天下人人認為你該死的時候,我再把你交出去。」

  楊凌悠悠一笑道:「人人都知道現在你死了。其實你沒死。人人都知道你沒死的時候,其實你已經死了」。

  張忠臉色蠟黃,汗珠一粒粒滲落

  楊凌見狀,一邊去斟茶,一邊架起二郎腿愉快地搖起來。

  「嗯……咳!」宋小愛一聲清咳。楊凌抬頭望去,只見宋小愛一雙烏亮的眼波在他臉上一轉,然後向二郎腿上一溜,臉上有種似笑非笑的神氣。

  楊凌會意,反瞪了她一眼,將腿放了下來。

  過了許久,張忠怪笑一聲,嘶聲道:「你既然不是為了對付劉公公,為什麼要和咱家過不去?為了百姓,百姓是什麼東西,值得你這般動用心思,再說……你以為咱家被殺了頭,霸州的百姓就有好日子過了?你知道霸州上下的官員有多少人貪墨腐敗麼?」

  楊凌微微一笑道:「殺了你或許不會有這種作用,但是有你警示在前,後來者總會有所顧忌的。上位者能夠有所警醒。百姓們的日子就不知好過多少」。

  楊凌謂然一歎道:「其實百姓們要求的真的不多,真的不多。何況,霸州的貪官污吏。本國公也是要嚴加懲治的」。

  楊凌一擊掌,大棒槌捧著厚厚的一摞文書走了進來,輕輕放在桌上,楊凌笑吟吟地道:「這是官員們檢舉你鎮守霸州時,敲詐勒索、坑害百姓的一樁樁罪行,血債纍纍、罄竹難書啊。這還只是今天收到的,估計明天、後天,會有更多的檢舉條陳呈送上來」。

  楊凌拍拍那摞公文道:「張公公,這些罪行,有時間、有地點、有人證、有物證,本國公只消拿出三分之一送到皇上面前,就是把你千刀萬剮也難消罪孽!

  張忠頰上一陣抽搐:「好一群狗輩,他們……他們把所有罪行統統栽到咱家身上?污水……有這麼潑的?他們就沒幹過一點骯髒事麼?」

  楊凌隨意翻開一份,說道:「奸宦張忠,於正德元年六月,藉口督理商稅,在水路阻截商船,陸路攔截商販,敲詐勒索,所得盡數納入私囊,商民怨聲載道。此事下官趙一與所屬役丁皆可作證,下官還可自商販碼頭尋到受害商販……」。

  「放屁!放屁!」張忠氣得直哆嗦:「趙一!趙一!這主意就是他出的,帶頭阻截水陸商販的也是他,所征銀兩咱家只得了三分之一,他竟然……竟然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下官巡檢司墨靈興舉報奸宦……」

  「砰!」張忠的肺都快氣炸了,厲聲大吼道:「巡檢司?小小巡檢司,咱家根本不會看在眼裡,他們就連到咱家大門口站一站的資格都沒有,什麼時候咱家有把柄落在他們手裡了?呸!真往臉上貼金!」

  楊凌微笑道:「他們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張忠這層金現在官員們是避之唯恐不及,也沒人樂意貼你這層金。他們只不過是趁機把自己幹過的骯髒事,統統栽到你的地頭上而已」。

  張忠一怔,狐疑地看了楊凌一眼,問道:「你……什麼意思?」

  楊凌淡淡一笑,說道:「這些罪狀,哪些是你的,哪些是那些贓官自己的,你當然心知肚明,也一定提得出反證,所以我把這些案卷拿來,就是希望借你張公公一雙慧眼,把忠奸良莠分辨個清楚」。

  張忠呆了一呆,眼中忽地放出興奮的光芒,顫聲說道:「我……我檢舉這些贓官,國公爺肯保我無事麼?」

  楊凌曬然一笑,說道:「如果說他們是危害霸州地一群豺狼,你張忠就是霸州之虎,最大的禍害,如果你都能免罪。還有何人不能免罪?」

  「哈哈哈哈……」,張忠指著楊凌大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誰?你要殺我頭,還要我幫你清理霸州官吏。把貪官一個個揪出來,來成就你威國公的豐功偉績?我呸!你真是瘋了!」

  「我沒有瘋,你也沒有!」楊凌站起身,沉聲說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他的樂趣不在於能夠幫助多少人、看到多少人快樂,而是能夠害多少人,看到多少人痛苦。被人比他痛苦,他就感到快樂。

  這種人就像躲在陰溝裡見不得人的蛆,窺到一點機會,就爬出來噁心別人一下。如果別人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更是要記恨一生,千百倍的逃回來。這種人,簡稱小人。你就是個小人!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你當然不願幫我,但是你更不甘心自己承擔所有的罪名,卻讓那些人錦衣玉食嬌妻美妾。他們不會記你的好,以後提起你的時候還要唾上一口以示清白,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榮華富貴,張忠,像你這種小人。怎麼可能忍受別人有這樣的好事?恐怕做了鬼你也不會甘心吧?」

  楊凌把那堆卷宗往他面前一推。淡淡一笑道:「你說的對,如果你不幫我,我是無法突破霸州官員編織多年的關係網。把這群貪官一網打盡的。他們將因此逍遙法外,榮華富貴。

  這些公文我留在這裡,你可以好好地看一看,然後……你自己決定:你下地獄,他們活在天堂,還是讓他們陪你一起下地獄!」

  楊凌走到門邊,忽地回過頭來又說了一句:「張公公,別忘了,你是一個小人。小人就要像個小人樣子,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張忠氣得抓起兩本公文扔了出去,裡邊的頁片是散的,頓時化作了滿天飛舞的紙蝶。楊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張忠狂吼一聲,返身抓起一片公文使勁地撕扯著,撕扯了幾下他忽然喘息著停住了:「他們害我!他們讓我背黑鍋!讓我替他們背黑鍋,他們繼續享受榮華富貴,憑什麼?憑什麼?」

  張忠想到他的同路人仍然高官得坐、駿馬得騎,而他可能被碎屍萬段,連墳頭都沒有一個,心裡頓時油煎貓撓一般難受。

  「我是太監,我就一個人,頭掉了不過碗大個疤。他們可都是有妻兒老小,如果罪行揭發,他們一定比我痛苦的多,哈哈哈,想害我背黑鍋,還不知道誰害誰呢!我痛苦,就一定要讓你們比我痛苦十倍!!!

  張忠抓著兩手公文跌坐在地上,匆匆翻看幾行,就怒氣勃發地大吼一聲。再翻開一本看上幾頁,就咆哮著咒罵幾句。茶壺茶杯、桌子椅子都被他摔得亂七八糟,兩個內廠侍衛只是抱臂冷眼旁觀,始終不發一語。

  終於,張忠呼呼地喘息著抬起頭來,兩隻眼睛血紅,惡狠狠地對兩個侍衛道:「給咱家找兩個師爺來做筆錄,咱家要一本本地看,一個個地告,讓他們統統陪我下地獄」。

  張忠呲著白森森的牙齒,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來吧!來吧!咱家看看都有多少人告我!誰要告我,我就咬誰,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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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下熙熙


  進入了一片平靜。百姓們正月裡到處搜打神棍、按香府索回被騙取的財產,鬧鬧哄哄的剛消停下來,緊跟著勝芳鎮抓了一百多號「大順國官員」入獄,隨後固安民變,打死了鎮守太監張忠。現在官府方面沒有任何反應,百姓們不知道朝廷將如何對待這次民變,市井間徹底安靜了,沒什麼事的話都很少誘人上街。

  以致官府宣佈勝芳鎮亂民段長,又名趙萬興,妖言惑眾,自立稱帝,罪大惡極,判刑斬首,所謂六部尚書、左右丞相和大將軍發配到哈密衛,餘者盲從之輩予以釋放後,無論是西市斬囚、還是一眾囚車轆轆駛離霸州,都沒有幾個人敢出門觀看,這倒避免了王滿堂的尷尬,王家只派了個老家人,帶了一頂小轎,悄然把女兒接回了家。

  已經出了正月,可是周邊縣鎮的大小官員跑霸州反而跑的更勤了。這些異動梁洪並非一無所知,何況霸州官員檢舉結髮張忠罪行的事楊凌也根本沒想瞞他,梁洪立即把有關情形詳詳細細記述下來,著信使趕赴京城飛報劉瑾。

  劉瑾現在正為內廠煩心。劉瑾過了個朝裡大權在握、家裡日進斗金的正月,眉梢眼角的喜氣兒還沒下去呢,皇親國戚們也喜氣洋洋的登門了,只不過不是來送禮的,而是每人拿著一份和內廠簽訂的契約,興高采烈的來領紅利了。

  劉瑾開始還沒當回事,一臉微笑的打發了那些貴人,說是生意越做越大。盤賬要費些日子,讓他們過幾天再來,然後遍吩咐人去內廠讓羅祥趕緊清算賬目。孰料內廠一結算,居然虧了大本,憑著那幫廢物怎麼查,帳務上都找不到一點毛病。

  劉瑾氣極敗壞的趕去內廠親自坐鎮。緊急召見告病在家的吳傑,吳傑倒聽話,一叫就來了。老傢伙不到倆月,養的精神奕奕,滿臉紅潤,好像還胖了一些。不過……人家說過,得的是風濕,就算氣色好、長得胖,你還能說什麼?

  劉瑾率領內廠一幫新任擋頭向這位吳廠督詰問一番,吳傑不慌不忙,侃侃而談。向他們談了一通生意經,什麼先期投入、中間產出、無形資產,有些詞兒是於永說的,有些新名詞全是楊凌當初教給玉堂春和雪裡梅,又轉教給內廠的帳房的。吳傑只是耳濡目染,雖然說得出來卻不明白它的意思。

  吳傑自己都不明白,卻大言不慚的教訓劉瑾等人。一通雲山霧罩的胡扯,聽得劉瑾和一群不學無術的內廠擋頭們暈頭轉向。本來是拉開了架勢要好好教訓吳傑的,這一下自己先露了怯

  劉瑾只好換上一副笑臉,奉上好茶,請他坐下,客客氣氣的問:「吳廠督,咱家可聽說內廠成立之初,就日進斗金吶,怎麼這差使接到了咱家手中,反而賠了呢?」

  吳傑翹著二郎腿,神秘的左右看看,這才壓低嗓門道:「公公,這裡邊是有門道的,我說出來,您可別對外邊人說呀,要不然皇親國戚們一抽資,咱們的生意就徹底的賠……啦!

  劉瑾一聽要賠錢,臉皮子不由一緊,連忙俯身過來,如同孺子求學一般,畢恭畢敬的道:「吳廠督請直言,你我現在是一家人嘛,咱們自己家裡人說話,不會讓外人聽去」。一堆親信擋頭也呼的一下圍了上來,豎起耳朵靜聽。

  吳傑這才詭秘的道:「公公知道為什麼咱們內廠的生意剛開張就財源滾滾,投資入股的那些皇親國戚,包括皇上、皇太后、幾位公主、駙馬,還有那些公爺、侯爺都大賺了一筆麼?」

  劉瑾跟撥浪鼓似的把頭一搖,說道:「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幹嗎還問你呀?「

  「嘿嘿嘿!」吳傑奸笑三聲,壓低了嗓門兒道:「公公,你說咱們一不偷二不槍的,哪有上個月才開張,它下個月就招財進寶的?根本不可能嘛!」

  劉瑾急了:「不可能?不可能怎麼那些皇親國戚馬上就分著錢啦?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吶,這可假不了,你怎麼說?」

  吳傑翻了翻白眼道:「這還不簡單,拆東牆補西牆啊」

  吳傑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道:「公公,做生意嘛,雖說有咱們內廠關照,可要打響招牌,招攬足夠的、穩定的回頭客,怎麼著也得兩年時間,到時候咱們就靜坐家中,招財進寶了,可一開始不行呀,咱們資金不足需要錢,又需要讓皇上、皇親們開心、放心,怎麼辦呢?

  楊廠督……啊!不不不,是楊國公,就用後來聞訊入股的皇親國戚們的錢,去給一開始就入股的東家們發紅利,而且對他們說,這是做生意賺來的,於是招牌就打響啦,就有更多的人急著給咱們送錢,咱們左手進來右手出,左手進來右手出,就這麼著,愣是沒一個看出來的,都覺著咱們內廠神通廣大呢……「。

  「哦……」眾擋頭們眉開眼笑,齊齊鬆了口氣:原來不是我們無能,而是楊凌太狡猾。

  劉瑾一聽卻連脖子都粗了,蹭的一下站起來道:「這不是空手套白狼麼?鬧了半天是過路財神吶?現在肯入股的都入過了,能騙的也騙的差不多了,那我怎麼辦吶?」

  「噓——,內廠機密!」

  「喔喔,機密……」,劉瑾趕忙又坐下,壓低嗓門兒道:「現在能騙的都騙得差不多了,如今皇親國戚們找我要紅利,我憑什麼替他姓楊的付錢吶?不行!咱家不吃這啞巴虧。我得和東家們說明情況,叫他們和楊凌算帳去,咱家不替他頂缸!」

  吳傑一拍大腿道:「公公,這缸您不頂不行啊!」

  劉瑾瞪眼道:「怎麼不行?誰敢逼我?」

  吳傑撫鬚道:「首先,這不是楊國公欠的帳,而是內廠欠的帳。您讓他們去找楊國公,挨不著啊。再說,咱們的生意馬上就要開始賺錢了,我琢磨著開春就開始有進帳了,到年底就可以財源滾滾。

  現在說明情況?說我們騙你們的,我們還沒賺錢呢。以前那就是拿你們的錢糊弄你們呢,這些皇親國戚一翻臉,肯定抽資走人,那樣一來,公公剛接管內廠,名聲就要受損了。別的不說,還有咱內廠上上下下幾萬口人吶,每月的薪水以後從哪兒來?這不是小雞剛養到會下蛋,就被咱們給宰了嗎?「

  劉瑾一聽很有道理,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問道:「那……楊凌原來打算怎麼辦?要是他還掌著內廠,也遇到這場面,總不成一點法子沒有吧?」

  吳傑一攤手道:「這個……卑職愚鈍。公公知道,卑職原來只是個大擋頭。主要負責訓練探馬斥候,這方面實非卑職所長。當初卑職也問過楊國公,他只是微微一笑,說道:『你儘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卑職聽了也就沒有再追問,如今……如今怎麼辦,卑職也不知道了」。

  劉瑾聞言發了會怔,忽問道:「於永呢,他不是一直負責生意麼?咱家接掌內廠一個多月了,怎麼他還沒有回來拜見?」

  「公公,您也知道,年底盤賬嘛,咱們只懂得打打殺殺,誰明白這些事呀,全指著於永到處奔波呢,現在還有兩個府道得帳沒有查完,應該也快回京了。」

  吳傑頓了頓,又擔心的道:「公公,如今可是咱內廠的一道坎兒啊,過得去就一帆風順,過不去可不只是丟人現眼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吶,咱們內廠在三廠一衛中向來是一枝獨秀,如今能不能立得住可全靠您啦」。

  「是啊是啊,公公,你得拿個辦法呀,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沒銀子,我們怎麼指揮數萬部眾啊」,眾擋頭齊聲應和。

  劉瑾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得笑容,說道:「呃……你們不必著急,呵呵呵,這點小事難得住咱家麼?嗯……吳廠督這幾天看著點兒,看看都欠了皇親國戚們多少銀子,盤出個賬目來,咱家自有辦法!」

  吳傑大喜,翹翹拇指讚道:「公公真神人也!卑職心中毫無頭緒,內廠上下人心不穩,有公公這句話,軍心立定!」

  劉瑾乾笑兩聲:「你們忙著,賬目盤明後,給咱家報個數上來」,說著起身就走,吳傑忙率眾長揖:「恭送公公」。

  劉瑾向羅祥悄然使個眼色,然後擺手道:「免了,你們忙著,不必送了」,說著當先走了出去,羅祥忙悄然跟在後邊。

  劉瑾走出內廠,站在山頭上下,臉上陰晴不定。兩排侍衛左右肅立,不發一言。羅祥踮著腳尖兒走上來,微微哈著腰道:「公公」。

  劉瑾頭也不回,只是輕吁道:「你聽著,網羅些生意人和管帳先生,逐步把內廠的生意掌握過來,不要著急,先摸透了所有的門道再下手,原來的掌櫃、帳房、夥計,如果信不過就換人,一個府一個道的換」。

  羅祥目光一閃,悄聲道:「公公是……信不過吳傑的話?」

  劉瑾搖搖頭,又點點頭,哼了一聲道:「不是信不過,說起來,咱家也不是剛剛開店面做生意,立馬就賺錢的,說不定楊凌真是用的這個辦法哄騙了那些皇親國戚。只是今日想查清賬目咱們才發現,什麼都由得人家說,賬目看不懂,經營買賣的又是楊凌原來的人,不放心啊」。

  「是是,嗯……今日又有兩撥皇親國戚持著契單來要紅利的,公公可真有了什麼妙計應對?」羅祥現在可是管著內廠的生意,當初那些司禮監派來的擋頭們不懂做生意。把這差使讓給他,他還覺得撈了件肥差,現在整天面對著一些討債的人,羅祥可有點吃不消了。

  劉瑾一聽這話就有點肉疼,他嘬了嘬(原文中的字不會打)嘴道:「你不用管了,這個缺兒,咱家還對付得了,你回頭就著獸更換人員、清理賬目吧。」

  「是是」,羅祥覷他面色不好,連忙答應一聲,不敢再追問了。

  劉瑾轉身走向轎子,一個侍衛忙打起轎簾兒。就在這時,一匹馬直馳上山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急匆匆走到劉瑾身邊,雙手呈過一封信,低聲道:「公公,這是霸州梁公公吩咐小的必須親手呈交得信件」。

  劉瑾一怔,順手接過來攏入袖中,不動聲色的道:「知道了,回府再說」。

  那信使謹然稱是,牽了馬匹隨在他的轎旁。

  劉瑾入轎。小轎顫悠悠的向山下行去,轎子一起,劉瑾便急急打開信來。緊張的察看其中內容。照理來說,霸州不該有什麼大事才對。可是信使竟然不及在府中等候,而是急急追到這裡,又說必須親手呈交,劉瑾心裡還真有點緊張。

  他安排梁洪在楊凌身邊做耳目,原也沒指望真能探察到什麼重要消息。楊凌去霸州抄個家而已,抄家還能抄出什麼大事來?不料前些日子傳來楊凌妙計治神棍的事,京師裡傳得轟轟烈烈,連正德皇帝都聽得津津有味,不過這事兒和官場可沒什麼關係,如今神打完了,莫非他難耐寂寞,又搞出什麼動靜了?

  展開信來一看,劉瑾大吃一驚:張忠死了?

  他急忙把信看了一遍,不禁啞然失笑:「想當初威風不可一世得楊廠督,現如今也黔驢技窮了,居然以為趁張忠被亂民殺死得機會,搜集他的罪狀尋咱家得麻煩。呵呵,漫說一個張忠,就是一百個張忠落罪,便扳得倒咱家嗎?」

  劉瑾不屑的一笑:咱家派了張忠去,張忠給咱家一些孝敬,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兒,又沒有白紙黑字擺在那兒,你奈我何?張忠是我舉薦的人,這不假,不過頂多落個薦人不當的過錯,就憑皇上對我的信任和咱家現如今在朝中的勢力,這點小事還擺不平?

  不過……張忠死了,蓋玄明宮的銀子可就沒了著落,唉!又是銀子,張彩總勸咱家不要收錢,這麼大一份家業,又要買好皇上,不收銀子能成麼?不受賄賂咱家上哪兒整那麼多銀子?內廠欠了那麼多皇親國戚的紅利,這事拖不起呀,如今只好先拿自己的錢墊上,等那些店舖有了盈利再撈回來。

  劉瑾不以為然的收起梁洪的密信,開始絞盡腦汁的琢磨從哪兒撈些銀子,補上蓋玄明宮的缺口,最好……最好把內廠欠的紅利也全補上,拿自己的錢,真是肉疼啊!

  如果要問現在大明各地的宦官中誰最忙碌,忙到廢寢忘食、日夜顛倒,那除了張忠張老爺絕無第二個人了。他明明知道楊凌的用意,也知道楊凌是在利用他,可他還是心甘情願的被利用。

  楊凌破不了此案,還是做他的威國公,與他張忠並沒有什麼損失,要是破了此案,楊凌的功勳地位也不可能再有高昇。而對於霸州的官員們來說卻不同,當初一塊兒貪污,個個都對我拍馬奉迎,現在我張忠落了難,卻立即落井下石。我吃了虧,他們坐享安樂,死都不合眼吶。

  尤其親眼看到那一份份奏陳中不但詳盡揭他的種種惡行,而且添油加醋、極盡誇張,還把他們作惡的事一股腦兒全載在自己的身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張忠是懷著一種刻骨的仇恨去逐人反駁,揭露他們的罪行的。

  每說出一個人的罪行,張忠就彷彿看到一個人載在自己手裡。看到一副痛不欲生的面孔,那種感覺真是快意無限,甚至有一種主掌他人生死禍福的極大成就感。張忠常常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握著饅頭,還在口齒不清的大講某人貪腐的事跡。

  楊凌一開始還擔心他胡亂攀咬,對他說出的事跡,和所述官員揭發他的公文逐一對照,並派人暗暗調查取證,卻發現盡皆吻合,並無虛假。張忠現在每拿起一份揭發他的公文,都像看著一個仇人:你不是告我嗎?你不讓老子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要死一起死!抱著這種心態,他也根本沒有精力想著陷害別人了。

  如果有哪個貪官現在不揭發他,不把自己的罪行載到他的身上,張忠沒準兒真會放過那個人,可是又有哪個貪官不想趁機洗清自己,從此不留後患?

  宋小愛抱著一摞公文回到自己的小樓。到了關押張忠的房間,只見房中一燈如豆,燈影搖曳,張忠已和衣在床上睡下了,三班輪流倒換班記錄的師爺也累的蜷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宋小愛忙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的走進去,將那摞公文放在了書案上。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斜擱在硯台上的一支毛筆,筆滾到地上。竹製的筆桿和地板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宋小愛連忙彎腰撿起。不料這聲音已驚醒了床上酣睡正濃的張忠。

  張忠蓬頭垢發,兩眼通紅,顯是睡眠不好,不了一見原本空空的桌上又出現兩摞公文,頓時雙眼一睜,精神一怔,臉上湧現出一種異樣的神采,咯咯怪笑幾聲道:「很好,又有告我的啦?嘿嘿嘿嘿……!」

  反腐鬥士張忠先生一掀棉被,蹭地一下跳到地上,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抱起那摞公文回到自己那張圓桌旁坐下,然後麻利地挑亮了油燈,斟上一杯茶,精神抖擻地拍著桌子吼道:「起來、起來,不要睡了,趕快醒醒,開始記錄啦!」

  兩個師爺被吵醒了,一見這瘋子開心的像過大年似的,只好無奈的歎了口氣,拿起一支筆,攤開紙張有氣無力的道:「嗯,張公公請說吧,咱們……記著呢!」

  張忠趾高氣揚,像只鬥雞似的狠瞪了他們一眼,斥道:「混帳,精神著點兒,記錯了怎麼辦?」

  然後他蘸蘸唾沫,翻開一份公文,很敬業的看了一會兒,就抑揚頓挫的說道:「霸州通判齊龍禹,曾經收受賄賂,枉縱殺人兇手。殺人兇手叫魚藏,現在是咱家手下的一個員役,所以此事咱家一清二楚,此人原是霸州一個無賴,與人……」。

  張忠臉上那種病態的亢奮,讓宋小愛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她略帶憐憫的搖搖頭,轉身悄悄的下了樓,到了中堂正屋。

  楊凌坐在中堂外書房一張紅木躺椅上,膝上蓋了一條金絲絨的薄毯,雙目微闔,似乎正在午睡。宋小愛見狀正欲轉身離去,楊凌忽的說道:「什麼事?」

  「大人沒睡?」宋小愛轉回身來。

  「嗯,正在想些事情,坐吧」。楊凌張開眼睛,把攤子往上拉了拉,微笑道:「本來是在想事情,你若不來,一會兒就真要睡著了。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宋小愛在一旁椅上坐了,輕輕歎了口氣:「就是方才看到了張忠,然後……就忍不住想來看看大人你」。

  「嗯?」楊凌好奇的眨了眨眼。

  宋小愛苦笑道:「真是惡人還須惡來磨,他被大人整治的……已經快瘋啦,現在一見到有告他的文狀就興高采烈,他……唉!」

  楊凌淡淡一笑:「同情心氾濫了?他的罪行之多之重,罄竹難書。遠的不說,想想你親眼看到的那一家四口吧,正月十五上了吊啊……」

  楊凌閉上了眼睛:「他罪無可赦,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不過也沒有人想逼瘋他,張忠如今心魔已生。既想虐人,又想自虐罷了。」

  宋小愛歎道:「卑職知道,卑職也不是同情他,只是有所感觸罷了。這個人,前幾日還威風八面、不可一世呢,記得大人設計請四妖僧上門弘法時,張忠受邀登門,本地官員對他的巴結還畏懼,比對大人你還多著幾分呢,誰知道幾天的功夫就成了今天這般模樣,大人的手段好……好厲害!」

  楊凌呵呵一笑,悠起搖椅來:「想說我毒辣就直說好了。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沒有辦法。張忠在此苦心經營多年,黨羽眾多,官員們皆相維護,難尋確證。如果想用正兒八經的辦法查他,我就是坐鎮霸州,也不知查到猴年馬月才能查的明白呢」。

  宋小愛道:「現在好辦啦,張忠『死了』,而且是被亂民打死的,這一來霸州官員全都牽扯在內,要負責任的。如果把一切罪責歸於張忠,是他壓迫百姓起而反抗,則所有問題迎刃而解了。

  大人設下了這座八卦陣,獨留一道生門,逼著霸州官員往裡鑽。偏偏『死掉』的張忠,就躲在這道生門裡鬧鬼,呵呵,也算是惡有惡報啦。大人準備什麼時候動手捕人?「

  楊凌搖搖頭道:「我方才想的正是這件事。差不多該起網了,不過這網眼該多大,是大魚小魚蝦米王八一鍋端,還是留下點小魚小蝦?要是留的話留到什麼程度,留多少,頗費思量啊「。

  宋小愛烏溜溜的眼珠一轉,詫異的道:「為什麼還要留下一些?這些禍害應該統統剿除,那才大快人心,大人捕了那麼多大魚不怕,反而不忍對那些小魚小蝦動手了?」n'w]4]楊凌笑道:「不是不忍,而是不能。小愛,你雖是一族頭人,還是太單純了些,快意恩仇、黑白分明,是不適宜於官場的,對百姓也沒有絕對的好處。水至清則無魚,那是至理名言吶。」

  他又閉上眼睛,輕輕搖著椅子道:「霸州全境沒有一個熟悉民情、民政的官員能行麼?霸州境內各級衙司的差官可都是舊人啊。再者,新的官員從哪兒來,就能保證他們個個清廉,個個能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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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5 21: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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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現在已經調查清楚的情況看,霸州的官吏貪腐成風,但是其中有些官員是隨波逐流,別人貪我也貪。如果煞住整個霸州的不良風氣,再設立清廉些的巡查御史,法紀威懾與察緝監督之下,這部分官員就不敢再動貪念。

  還有些人是因為整個霸州風氣如此,又沒了什麼約束,僅憑心中道德不能約束自己,甚至要保清廉還會收到排擠,下場會像華推官那樣,這才跟著一起趟混水。這些官兒也可以放過。要不然怎麼辦?霸州大大小小的官兒全都除掉,破而後立?

  那麼百姓們就得先經歷一番破的痛苦,除非推翻舊朝,建立新政的年代,這種激烈手段是根本不適用的。要知道,我們是保大明江山,不是毀大明江山,大殺大伐的是很痛快,但是害卻遠大於利,尤其是……民心。霸州的官全抓了,朝廷在天下百姓眼中是個什麼印象?

  百姓不會為之振奮,而是以一及百,必然猜疑天下的官員統統如此,對朝廷信心盡喪,所以……罪大惡極者一定要嚴懲,隨波逐流者卻要區別對待,外松而內緊,這火候不好掌握呀。」

  楊凌靜了靜又道:「一年之計在於春。馬上開春了,農耕、馬政、商賈、貨運等等都得盡快運行起來,否則這些事情陷於停頓,我們清除了腐敗官吏,除了引來一片叫好聲,對於百姓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此外,還有這些官員被捕後如何處治的問題,押去京城交三法司處治,必定曠日持久,這些官員一旦惡跡敗露,互相攀咬,牽連無窮,輾轉拖累,了無止境。再者把他們抓去京中審問,還要調查取證,官吏信使不斷往返兩地,不但滋擾地方,而且會弄得各處驚慌,傳說紛紜,這樣對安撫地方也不利。所以我準備向皇上進言,就地、從快、從簡處理,以便盡快平息民心和政局.

  宋小愛一雙柳眉彎了起來:「唉,還是打打殺殺的痛快,大人只是說給我聽,我就頭疼的厲害,這些事情牽涉太多了,這裡也顧忌,那裡也擔心,聽的悶.

  楊凌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引火燒身,虱子是淨了,可是渾身的皮肉也傷了。你以為憑著一腔熱血,把貪官殺個乾淨,就算是為百姓做了好事了麼?後續要處理的事情多著呢。要給人挖毒瘡,金瘡藥你得備好吧?繃帶你得備好吧。否則不挖瘡人家還能活,讓你一刀把瘡剜出來,瘡是沒了,人也完了。

  這些事都是溫不得,火不得,使不得陰謀詭計的。國家大政、百姓生計。牽扯到芸芸眾生的切身利益。非同於武力相爭,必須用中正平和的手段、正大光明的方法,踏踏實實的去做,才能真正行之有效。

  楊凌想了想道:「回頭把華推官請來,他是本地官員,為官清廉,又熟悉此地大小官員,這些卷宗讓他幫我理清。懲判的角度、深度,我也想聽聽他的意思。「

  江彬滿面春風的進了張府。張茅忙暢笑迎出,與他把臂入廳,笑道:「表弟,可有日子沒來了

  江彬剛剛去了王智府上,王智女婿以謀逆罪被斬首,嚇得這個訟棍安分了許多,接了女兒回家後,這幾天都不怎麼敢出門,一見霸州游擊登門,他還以為朝廷反悔,頓時嚇得臉色蒼白。

  直到江彬撂下四色禮物,直言不諱要納他的女兒為妾,王智這才轉驚為喜,女兒不但嫁過了人,而且還是反逆遺屬,這輩子算是完了。如今被堂堂的游擊將軍看上,能給他做個侍妾,攀上這門親戚,那是求之不得呀,王智二話不說,一口便答應下來。

  兩人商量好了迎聘過門的日子,江彬便轉到了張茅這兒。他笑嘻嘻的道:「剛剛接手軍隊,公務比較忙嘛。大哥,今天兄弟來,可是有事相求啊「。

  張茅哈哈一笑,說道:「見外了不是,咱們是什麼人?有話儘管說,只要大哥幫的上你。「

  江彬在豪奢華麗的大廳中坐下,很盯了一眼那個送茶上來的小丫鬟一眼,十二三歲年紀,嬌體玲瓏,粉妝玉琢,雖不及王滿堂的妖嬈,卻別具一股清新氣息。表哥府上一個奉茶的丫環都是美人兒呀。

  江彬艷羨的舒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道:「大哥,兄弟也二十好幾的人了,可還沒娶老婆呢,前兩天相中一戶人家,嫁過人的,不過那模樣兒,兄弟看著合胃口,今天去和她老子商量好了,要納她為妾,你知道,我住在兵營當中,不能有女人的,得在城裡安個家不是,可我剛到霸州,另外有了錢就順手花了,也沒個積蓄……「。

  「喔,原來是這事兒呀,沒什麼大不了的「,張茅不以為然的道:」我這宅子數百幢房子,不過你要是想圖個自在,哥哥再給你在城裡買一幢。「

  江彬大喜,嘿嘿笑道:「那就……多謝大哥了,弄個單門獨院兒的地方就行,反正我也不能整天在家裡待著「。

  張茅道:「那哪兒成呀?你是我張茅的兄弟,又是堂堂霸州游擊,還能寒酸了不成?霸州大地主王聽霜正要賣宅子呢,我把它買下來,你是霸州游擊,將來要在這兒娶妻生子的,就當大哥提前送給你的婚禮了「。

  江彬提起茶蓋正要喝茶,這一聽喜出望外,忙道:「表哥,你……好大的手筆,偌大的宅子,兄弟受之有愧啊!」

  張茂一則家財億萬,不在乎這點錢,而且他為人豪爽仗義,自家表弟他也沒什麼不捨得的,再則這個表弟又是霸州游擊,單從官場上那也是要巴結的人物,豈有小氣的道理,要送當然就要送件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禮物。

  張茂呵呵一笑道:「無妨無妨,王聽霜是父親那輩子發了橫財,成了暴發戶,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財主,家裡雖然高樓大院兒的,也忒俗了些。回頭我買下來,你且先去住著,等天氣暖了,再著人給你重新修繕設計一下」。

  江彬深為感激,忙放下杯子,抱拳道:「多謝大哥了,那王財主的宅院在什麼地方?」

  張茂笑道:「不遠不遠,隔著前邊富貴大街,東巷裡最大的那一幢便是」。

  江彬恍然道:「啊!大哥是說那個王現眼啊,呵呵,軍中諸將為小弟接風洗塵,就是在東巷酒樓擺的宴。右山牆的窗戶一開,下邊就是王家大院兒,嚯,那棟宅院不小,雖比不上大哥這兒,在霸州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王現眼?」張茂雖是本地人,而且是個大盜,不過霸州城內的富紳他卻不能打主意。所以也不怎麼關注王家的事,這綽號還是頭回聽說。

  江彬笑吟吟的道:「是啊。小弟是聽軍中袍澤說起過的。王員外沒什麼見識,卻喜歡附庸風雅,這土老財大前年進了趟京,卻大大的現了眼,這事兒市井間盡人皆知啊。

  這廝聽說男風是達官貴人才玩的玩意兒,就專門去了趟相公堂子,想試試當達官貴人的滋味,結果被一個牽羊的扮作嫖客和他叫板,明明一百兩就可以睡一宿的,他包了個相公卻足足花了三千兩。

  王員外上了炕卻心疼起錢來,越想越覺得不值,在霸州嫖個窯姐兒才二十兩,京師的兔子咋這麼貴呢?他心有不甘,便一邊抽送一邊罵:『一十兩,二十兩,這他娘的三是兩。你是鑲金的?嵌銀的?六十七十八十兩,憑啥你值三千兩?一百一、一百二,爺爺我心裡冤得慌……

  江彬翹著二郎腿,一邊說,一邊用蓋碗兒敲著杯沿兒:「當裡個當,噹啷裡個當」,廳下侍候的四個美貌侍女漲紅了臉蛋,紛紛偏過頭去摀住了嘴吃吃的笑。

  江彬卻忽地住了嘴,看了張茂一眼,收了笑容問道:「大哥,有什麼心事嗎?笑得這般勉強,可不像你的做派」。

  張茂確實有心事,張忠死了,少了一座大靠山,以後行事諸多不便。還有那位河間府的袁參將,那人和他打過照面,是認得他相貌的,張忠一死,他會不會又來生事?

  雖說時過境遷,所有證據都已經沒有了,那位參將是捕盜的官兒,不能又當證人又當兵,就是來了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這事一旦張揚開,引起別人注意,以後這生意就沒法干了。自己是暗盜,不是山賊,身份敗露還如何作案?

  遷地為宜的話,在此地苦心經營多年的人情網、關係網怎麼辦?這麼大一份家業那是說搬就搬的嗎?張茂存著心思,想攜帶一筆重金,去河間府再活動一下,最好把袁參將的事徹底壓下來,霸州這兒不管誰當官,自己有的是錢,還可以慢慢交往。

  他心裡思索著,漸漸就有點神思不屬,想不到江彬看似粗獷,竟被他瞧了出來。張茂一驚,忙道:「喔……嗨!還不是為了張公公的事兒。你也知道,大哥做的生意雜,有時……還偷偷運點違禁的東西、偷漏點稅賦,這些事,哪個豪門大戶不這麼干吶?

  可是官場上得有人罩著才行啊,霸州誰最大,就是張忠了。為了交通張忠,大哥可是花了大筆的金銀吶,他的胃口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唉,可惜,年前剛還送了他兩箱金珠玉寶,現在他一死,雞飛蛋打啊「。

  江彬一聽,逗的呵呵直笑,又想起足足兩箱子金珠玉寶,不免又有點心疼。大哥慷慨大方,自己納妾送了這麼一份大禮給自己,若不投桃報李可說不過去,國公爺雖說過嚴格保密,不過張茂不是外人,那是自己的兄長,而且不是官府中人,透ld消息給他,囑他保密,也沒什麼大礙。

  想到這裡,江彬起身,湊到張茂耳邊,詭秘的道:「大哥放心,張忠還沒死呢」。

  「甚麼?」張茂這一驚,刷的一身冷汗,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江彬一把摀住他的嘴,左右瞧瞧,壓低嗓音道:「大哥,這可是一件大秘密,你是我的血親兄長,我才說與你聽,可玩玩張揚不得,這事兒是國公爺設的一計,張忠去固安時……」

  張忠聽得臉色一連數變。

  江彬說罷又囑咐道:「他沒死,這帳就有得算,何況還有老弟我呢,等到張忠公開亮相的時候,我代表大哥出面向國公爺討回你的財物就是了。不過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大哥可千萬不要聲張。我說與你聽,讓你暫且安心也就是了「。

  張茂連連點頭,滿面含笑道:「多謝兄弟,那麼大哥就……放心了!「

  說著話,他的虎目中悄然掠過一道令人戰慄的寒芒,附在他耳邊說話的江彬卻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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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2:10:42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七章 各懷心機


  「張大哥,你怎麼來了?」劉寵裹著羊皮袍子匆匆迎了出來,他的院落挺大,三溜兒青磚大瓦房,在當地算是殷實之家,以跑馬匹生意為生。當然,這只是他的公開身份,實際上劉寵就是霸州響馬賊的昔領之一,張茂的拜把兄弟。

  張茂將馬牽進院子,一邊往柱子上系,一邊神色緊張的道:「走,咱們進屋再談」。

  一進門兒就是一股濃郁的香氣,劉晨和劉惠、封雷等幾個好兄弟盤膝坐在炕上,正在吃著炭火鍋。銅鍋裡煮的是狗肉,俗話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狗肉隨著沸水翻滾,味道還真是香藝撲鼻。

  劉晨排行老七,是劉寵的弟弟,當地人以排行相稱,叫他們劉六、劉七。劉七喝的面紅耳赤,瞧見張茂來了,笑嘻嘻趿了鞋子下地,大笑道:「茂哥的鼻子夠長,來的正好,快上炕吃狗肉,喝兩口上好的燒刀子,哈哈哈,只可惜咱這兒沒有娘們陪你。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這可是剛滿一歲的黑狗肉,最是可口」。

  封雷等人或坐或站,也笑臉相迎,紛紛施禮道:「參見大哥」。

  張茂一看全是自己響馬幫的人,這才放心的哼了一聲道:「狗肉不急著吃,今兒來我是通知你們一聲,禍事發了,都早做準備,否則咱們就得變成狗由,讓人家一鍋燴了」。

  劉六大吃一驚,其他幾人酒意也頓時嚇醒了些,急忙停下筷子,向張茂望來。

  張茂脫了皮襖,在炕邊坐下,就火烤著冰冷的雙手,長吁了口氣道:「哥幾個,張忠落到了威國公楊凌手裡,咱們得小心著點兒」。

  封雷奇道:「張忠?他不是被磚頭大將軍給救命救死了麼?」封雷年約三旬,粗眉大眼,鼻直口方,臉頰透著健康的赧紅色,剪著兩撇八字鬍。他也是張茂的拜把兄弟,公開身份是個擁有數十畝田地的小地主,此人不擅心計,所以在響馬幫中地位不高不低,不過論武功,卻是僅次於張茂的第一高手,比身為首領的劉氏兄弟還略高一籌。

  「什麼磚頭大將軍!那是我兄弟,我的親表弟江彬!」

  張茂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我當時就納悶兒,表弟悍勇不下於我怎麼讓幫扛鋤頭的百姓從他手裡把張忠搶走了,我還以為是他初到本地,不敢悍然對百姓下狠手呢。

  娘的!原來是威國公搞的把戲,使了李代桃僵之計,死的根本不是張忠,他現在好生生的在楊凌手裡呢」。

  張忠把江彬透露的消息源源本本說了一遍,幾個人聽了面面相覷,遲疑半晌,劉七才道:「茂哥,張忠可是知道咱們兄弟幾個的底細的,這下露了海底,咱們怕得逃之天天了」。

  張茂咬了咬牙道:「置辦下這份家業容易嗎?交好那麼多官吏花了多少錢?遠走他鄉,一切都得從頭開始,難道落草為寇不成?」

  封雷兩眼一亮,說道:「這也行呀,打家劫舍。大碗酒,大塊肉,最是爽快了。楊虎大哥不是去了山東麼。聽說收服了幾路人馬現在混得風生水起,要不咱們去投他吧」。

  張茂啼笑皆非的道:「一群廢物,怎麼就想著逃?我來知會你們一聲。是要你們這些日子離開家避避風頭,要是真的洩了風聲再走不遲。這不是還沒露馬腳呢嗎?你們急著尥啊?」

  他沉吟片刻道:「張忠落在楊凌手中有幾天了,如果他招出了咱們,楊凌早就上門抓人了,如今毫無動靜,說明張忠沒有鬆口,我想……咱們還可以靜觀其變,非不得已,不可輕舉妾動,寄人籬下,哪有自己當家?楊虎雖和咱們交好,可是他是綠林,咱是黑道,畢竟不是同源兄弟啊」。

  劉六擺擺手道:「黑頭,去村口看著點兒,我們和茂哥商議一下」。

  張茂道:「不必了,村口我留了人。通知在張忠跟前露過名號的兄弟,馬上離家避風頭,我還要趕回霸州,張忠不說出咱們的底細,怕就是存著心思,希望咱們去救他。闖蕩江湖義字當先,他夠意思,我張茂也不能虧了他」。

  封雷緊張的道:「大哥,殺人容易救人難吶,他當初和你交好,還不是你拿大把銀子養出來的,他可比不得齊彥名大哥,那是自己兄弟,進了大獄也不會招出咱們來,他……一個太監,有種嗎?」

  張茂冷冷一笑道:「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張忠犯的是死罪。我不救他就是死定了的,我說救他,也要看看有沒有機會,能救就救,不能救只好……」。

  他閉了嘴,抓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劉惠思索片刻,說道:「大哥,既然楊凌是要以張忠假死之計,誘出霸州的貪官們,咱們何不把這消息散佈出去,打亂他的計劃,讓他自亂陣腳、說不定反而有機可趁。」

  張茂苦笑道:「那樣救他不是更難?再說這一來楊凌必查洩露消息的人,不但牽扯上我兄弟,而且暴露的更快」。

  劉六發狠道:「既如此,我們跟大哥走一遭,若救得了他,咱們也算盡了本份,救不了他,那是他的命,怨不得咱們!」

  張茂搖頭道:「不!我先去探聽一下風聲,如果需要人手,我會來找你們,藏身之處……」。

  劉六接口道:「還是老地方,我馬上通知和張忠照過面、通過姓名的兄弟全都藏起來大哥需要動用人手,隨時派人通知我們」。

  「好!」張茂長身而起:「你們馬上準備,我立即潛回霸州!」

  *****************

  一大清早,樊陌離樊大人喝了碗粳米粥,吃了些點心、清淡的小菜,然後在兩個侍妾的服侍下穿衣著扮。一夜風流,兩個體態妖嬈的侍妾眉目之間猶自帶著幾分春意。

  新納的寵妾碧兒嬌滴滴的埋怨道:「老爺,您現在上衙也太早了些。又不是京官要早起上朝,怎麼不多睡些時辰?」

  樊陌離打了個給欠,嘿嘿笑道:「還沒餵飽你個小妖精?睡睡睡,老爺我何嘗不想春榻擁美、高臥不起呀,這不是楊砍頭還沒走麼?這個煞星,把霸州折騰的天翻地覆,誰不提心吊膽吶。唉!哪怕裝象,老爺我也得裝下去呀。啥時候這個小魔頭拍拍屁股走人,老爺我才放心吶」。

  「哈哈哈,樊大人放心好了,明日一早,國公爺就要離開霸州了!」隨著聲音,江彬一步邁了進來,渾身戎裝,肋下配刀,背著雙手笑吟吟的道。

  後邊幾個攔阻不及的家丁惶感的追了進來,卻被突然冒出來的幾個兵丁一把推開,態度極其蠻橫。樊陌離雙手正整著烏紗帽、見此情形不禁愕然道:「江大人,你……怎麼這般無禮,竟直闖本官的內室?」

  江彬滿不在乎的道:「嗨,什麼內室外室,內人外人的,我是個粗人,哪講究那些東西呀」,他大大咧咧的走過來。一把摘下樊陌離的官帽,用手指頂著搖了搖,然後往碧兒頭上一戴,端詳兩眼哈哈大笑道:「樊大人,您瞧您瞧,這帽兒戴在她頭上,可比你俊多了」。

  樊陌離大怒,厲聲道:「滾帳東西,沒有規矩,給我滾出去!」

  江彬嘖嘖的道:「大人,要憐香惜玉呀,這麼嬌滴滴的小娘子,你嚇著人家,大清早的,算了算了」,說著在碧兒的豐臀上「啪」地一拍,笑嘻嘻的道:「美人兒,你們老爺叫你滾出去呢,別惹他生氣了,快點出去吧」。

  樊陽離怒不可遏的戟指道:「江彬,本官是叫你滾出去!」他嘴裡罵著,眼中卻掠過一絲恐懼,一種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

  江彬大馬金刀的在凳上一坐,翹起二郎腿道:「大人放心,辦完差使,下官馬上就滾!」說完他把臉一沉,厲聲說道:「來人吶,把犯官樊陌離給我綁起來!」

  門口立即衝進兩個兵丁,一把扣住樊陌離的手臂,把一根麻繩麻利的往他頸上一套,將他捆得結結實實,樊陌離驚駭的道:「江彬,你瘋了?你……你在做什麼?」

  江彬色瞇瞇的膘了眼旁邊的美人兒一眼,慢條斯理的道:「你叫什麼名字?」

  「妾……妾身聽柔兒」,那侍妾嚇得俏臉發白,緊張的答道。

  江彬瞇起眼,掃了掃她柔軟纖細的小蠻腰,點點頭嘿嘿笑道:「好名字,來,給爺倒杯茶」。

  樊陌離怒吼道:「姓江的,你好大的狗膽,你反了不成?誰叫你來抓本官的?」

  江彬向天拱了拱手,說道:「當今威國公爺,怎麼啦?」

  樊陌離心中一緊,卻仍嘴硬道:「威國公?他……他也沒有資格抓我這五品正堂,我要告他、我要告你、我要……」。

  「你要什麼呀?」江彬不耐煩的翻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哪那麼大火氣?有聖諭,威國公節制霸州軍政有司官員,徹查官員貪腐要案,本將軍就是奉旨辦案!」

  「來人,把樊陌離押到欽差行轅!把這裡的財產全等封了,等候本官查抄!」

  「是!「外邊轟然一喏,又衝進幾名兵丁,提著槳桶,抱著一捆封條,往桌上一摞,就開始刷封條,封箱籠、封櫃子。

  江彬看也不看面如土色的樊陌離,他懶洋洋的站起身,拿過一條封條,往柔兒姑娘高聳的酥胸上一貼。然後順手抄起一塊點心丟進嘴裡,一邊向外走一邊嘀嘀咕咕的道:「我的命真苦啊,一大早的要抓這麼多人,這兒先封著,咱們去同知大人桂丹府上」。

  霸州各縣鎮鐵騎縱橫,游擊將軍江彬的部下凌晨時分突然出現在各官員府邸,口稱奉欽差大人楊凌之命抓捕貪官、查封府第。張忠未死的消息就此傳開,霸州官員聞訊魂飛魄散。

  固安知縣喬語樹聞訊嚇得癱在床上,抱住愛妾的大腿哭得涕淚橫流,他的眼淚也夠充足,從早上直哭到中午,還沒見官兵來抓他,覺得肚子有點餓了,這才下了地,簡單吃了些點心、喝了點茶水,同時叫人出去打聽消息,一問才知道官兵們抓了幾個官兒、封了宅子,然後就綁了人呼嘯而去了,壓根就當沒他這人。

  喬大人坐在家裡咬著指頭發愣,還以為平時太低調,人家把他給忘了,正暗自慶幸的當口,官兵登門了,不過不是抓他,卻是申明朝廷懲治貪官地目的,要他出面安撫地方,不要生出亂子。

  楊凌並沒有把官員們全抓起來。大明官吏俸祿極低他是知道的,就算清官也鮮有不佔朝廷便宜的。所以那些貪而有度的,雖然貪腐、還肯為百姓辦點實事的,並不貪墨只是為官庸碌的,全都被他網開一面饒過了。

  儘管如此,抓捕的官員仍超過六十人,其中府城五品、從五品的官兒一掃而空。這些官員品秩較高,全是江彬直接帶人去查抄的。到了下午,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這消息,整個霸州頓時為之轟動,百姓們既感興奮,又覺惶惑,畢竟朝廷抓捕這麼多官員,是前所未有的事。

  好在華推官在霸州為官二十年,所有官僚底細一清二楚,代職官員早列好了長長一個名單,抓捕任務過半,任命代理官吏的命令就傳達了下去。楊凌之所以沒有同時下達委任狀,就是為了讓這些官員體會一下坐以待斃的感覺,相信這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再加上今後監察御使的設置,可以令其中大部分官員從此改邪歸正。

  那些坐在家裡如驚弓之鳥的官兒們一見有兵敲門,全都嚇的半死,結果等來的卻是陞官令,頓時喜出望外,立即趕到衙門,親自帶人張貼告示、安撫民心,就連肥胖如球的喬知縣,都步行往來,在縣裡到處奔波,忙的汗透衣襟。

  許多官員上半天沒心思吃飯,下半天沒功夫吃飯,餓的前胸貼肚皮,不過心裡卻無比安穩踏實,極度恐懼後逃過一劫的慶幸和驟然陞官的雙重喜悅,已經讓他們的心裡裝滿了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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