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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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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23:28:09
  他剛說到這兒,就發現張茂臉上的笑全然消失了,猙獰地臉上一片殺氣,童守備大駭,立即將懷中的女人往張茂身上一推,同時一拳搗向他的小腹。但是已經晚了,,他仰頭疑問的那一剎那,毫不設防的咽喉已經被張茂一把扼住,傳出清脆地骨裂聲。

  拳頭搗出一半就已無力,擊在張茂鋼鐵般堅硬的腹肌上時已全無力道,不過那個女人倒是被他一把推進了張茂的懷裡。

  「啊……!」一聲短促地尖叫,大手已捂上了她的嘴,大半個臉蛋兒都被那隻大手掩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瞪圓了的杏眼。

  「噤聲,不想死就閉嘴!」

  「嗚嗚嗚」,女人想點頭,可是有力的大手把她的臉整個固定住了,連頭都點不了。

  張茂微微一笑,鬆了那女人,然後一把拎起童守備,去摸他腰間鑰匙,女人一見童守備半突出來的死魚眼睛,「啊!」地一聲又尖叫起來。

  還是短促之極的一聲尖叫,張茂一掌揮手,砍在她纖頸的頸上,頸骨立即被砍斷了,頭顱以一個奇怪的角度軟綿綿地耷拉著,屍體挺立了片刻,才「噗嗵」一聲栽到地上。

  「非得死掉才肯噤聲?女人!」張茂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從童守備懷中掏出鑰匙,轉身走出了大帳。

  門口地一串營燈已經只有一盞是亮著的了,昏暗的燈光下,地上躺著兩具死厚,那是守在帳前的兩名士兵,現在站著的換成了張茂的人。

  張茂低聲道:「把這兩具屍體丟進去,我去軍械庫,廿七去通知咱們的人了,一會擔聽鼓噪聲起,立即點著大帳」。

  「是!」兩個親信應了一聲,彎腰把兩具屍體提起來,嗵地一聲扔進了帳去。

  張茂整整衣衫,向軍械庫走去。童守備已死,緝盜營群龍無首,只消他的人一動。必定潰散四逃,守庫官也是童守備的人,但是那麼幾個人,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張茂出馬,必是馬到功成。

  劉六站在土坡上一棵棗樹下,緊張地看著緝盜營的情形,夜色黯淡,今夜月色稀微,映著一幢幢營房,在黑暗中像是一片片陰影。

  忽地,一處火起,緊接著,又是一處火起。劉六興奮地大笑一聲:「大事成了,兄弟們,上馬闖營」。

  一個漂亮地翻身。劉六跨上戰馬,長刀颯然出鞘,高喝一聲:「衝!」一踢馬腹、一抖馬韁,率先衝了出去。

  響馬盜們按照舊日習慣,仍是以巾遮面。馭使戰馬,在一陣滲人的尖嘯聲中,奔向了緝盜營。響馬襲營。軍械盡失……

  梁洪還沒睡下,今晚知州、同知等人請他吃飯,這才剛剛回來。國喪期間不許飲宴娛樂,不過地方上真正遵守的並不多,再說這飲宴冠上個一同用餐討論公事的幌子就過去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地罪過,誰肯得罪後台強硬的梁公公?

  洗淨了身子,換了身輕軟白袍,坐在椅上。拿起剛剛泡好的香茗,梁洪開心地哼了段兒戲詞,對管家道:「老爺我出去赴宴,張茂他們有沒有來過呀?」

  管家忙道:「回老爺,沒有。今兒晚上還沒人來過」。

  梁洪瞇起眼,就著壺嘴兒滋兒地吸了口茶,瞇起笑眼道:「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是不知道我梁老爺的厲害呀。行,不請不來,是吧?敬酒不喝,是吧?給臉不要,是吧?我,,,,,,」。

  他剛說到這兒,門子就騰騰騰地衝了進來,叫道:「老爺,張………張…………張茂來啦!」

  「哈哈哈!」梁洪一拍大腿,樂不可支地道:「這孫子,不禁叼咕。」

  『滋兒』,又是一口茶:「看來是真肉痛啊,這時辰了才來,還愣著幹嗎?叫他進來啊」。

  「啊?進…………進來?」門子霍地瞪大了眼:「老………老爺,張茂反啦,正在攻城,馬上就進來啦」。

  「啊!」梁洪一個機靈跳了起來,茶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梁洪哆嗦道:「你………你放什麼屁,張茂反了?他還敢反?」

  「真的呀老爺,巡檢衙門送來的消息,知州、同知、推官等諸位大人已經上城了,著人給您送信兒呢。要不您聽,喊殺聲站院子裡就聽得見」。

  梁洪就穿著一身白褂小衣兒,踩著鞋子跑到院子裡側耳一聽,霸州城一共才多大呀,喊殺聲果然瀝瀝在耳。梁洪慌了,急忙問道:「張茂多少人?多少人反啦?」

  門子搖頭道:「小的不知,聽巡檢大人說,得兩千多號人吧,緝盜營火起,已經全完啦」。

  「絲……象呀!」梁洪倒抽一口冷氣,怔立在那兒,兩隻眼咕嚕嚕亂轉,轉了半晌眼珠一停,好像有點迷糊了,眨了眨才找到了門子,向他大吼一聲道:「快去,把轎子……不不不,把馬牽來,馬上牽馬來!家將、僕役快快著衣、配上兵器,有馬的都把馬牽來」

  院子裡一通忙活,沒睡的、吵醒地,所有下人全張羅起來,梁洪一身白,跟遊魂兒似的滿院子逛,一見有人牽來馬匹,立即奪出韁繩,走出大門,四下一張望,問道:「張茂反賊攻的是西門?」

  「是啊老爺,您是不是再穿件衣服?您要上城也不差這一會……老爺!您走錯啦!」

  只見梁洪上馬,直奔東城,竟是快馬如飛。塵埃四起,門子直了眼,話沒喊完,老爺已率著幾名親信家將走地沒了影兒了。

  一眾僕役家丁正在納悶兒。陡聽蹄聲如雷,梁洪領著人又衝回來了。

  門子笑逐顏開地迎上去:「鎮守老爺,您走錯方向啦,張茂在西城吶」。

  梁洪跳下馬來,伸手一撥拉,根本沒理他,而是徑直衝進府去,管家年紀大,剛剛的跟出來腿腳就慢了些,還沒看明白又見老爺沖了回來。徑直跑去了他的臥室。

  片刻地功夫,只見梁洪懷裡抱著個匣子又腳下生風地跑了出來。

  霸州如今不是邊塞,雖有城禁。卻無守城官兵,霸州城邊上唯一的一支武裝就是緝盜營。那幾個虛應其事只負責開城關城地老兵能打什麼仗?張茂既然能嘯聚數千人馬,連緝盜營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剷平了,霸州靠一幫巡檢衙役守得住?

  梁洪不是蠢人,最會計算個人得失:平時是我說了算。可要論一方牧守,那可不是我,是知州啊。他負有與城同在的責任,守城而死,尚有褒獎,棄城而逃,不但砍頭還要留下罵名,我可犯不著陪他死,張茂饒誰也饒不了我

  這些事情,梁洪想地明白,所以一經分析城池難保。當機立斷,逃奔京師!

  這一回,梁洪跳上馬仍是徑直奔東而去,這一去可就再沒回來…………。

  蓄勢已久地除奸計劃變成了扯皮,雙方各執一點,互相攻訐,在中和殿內爭得面紅耳赤,可是兩個當事人和裁判卻成了旁觀者。

  兩方的中堅份子和攪混水、和稀混的官員一直扯到由於時辰已到,皇帝不得不發話讓他們統統出宮,這才暫時告一段落。

  楊凌此時才知道真相,和焦芳等人一番研究之後,也不得不垂頭喪氣地接受這個現實。官員們對於名聲之熱愛,實是狂熱無比。如果不除掉這個後顧之憂,出於愛惜羽毛之心,他們畏縮退讓,甚至拖起後腿來,很難眾志成城,對抗劉瑾。

  如果沒有眾口一辭的認定,以小皇帝的個性,也決不會允許有人去抄劉瑾的家,從而栽髒陷害。事情的癥結,就在那個信匣之上,必須把它拿到手以安百官之心,才能重整旗鼓。

  第二天,楊凌、劉瑾不約而同,同時具折告假:他們病了。

  朝中對於兩人的攻訐仍在繼續,但是觀望者明顯增多。繼續攻訐只是要保持這個話題不倒,免得就此結案,以便等待機會重新發起進攻,劉瑾和楊凌比在朝上還忙,劉瑾忙著拉攏官員,反正已經撕破了臉,以前是威逼利誘,現在連用信柬敲詐也用上了,以便爭取足夠的力量打垮楊凌。

  他知道,這一次楊凌如果輸了,只是輸掉功名利祿,如果他輸了,卻是身家性命,豈能不盡心竭力?楊凌一邊卻沒有太大地動作,劉瑾用來控制百官的,是威脅和敲詐,百官心中除了畏懼,相應而起的就是憤怒和仇恨。

  畏懼有多大,仇恨就有多大,這是一柄雙刃劍,一個不慎,就會反噬自身。讓它反噬地力量,就是把那個錦匣弈到手。可是這是劉瑾對付楊凌的利器,他保管必十分嚴密,如何才能到手?

  為了這件事,楊凌愁腸百結,就連一向智計百出的成綺韻也沒了主意。這一日兩人正在書房商議,忽地高管家來報:「老爺,御前親軍侍衛統領宋小愛將軍求見」。

  「小愛?」楊凌一呆,這幾日忙於政事,小愛、小伍也沒顧上一見,不過現在的情勢她們應該也知道。沒什麼大事不應該登門拜訪呀。

  「請她進來!」楊凌說罷,眼看著管家出去,心中電光火石一般,攸地閃過一個念頭:「小愛………小伍!小伍行不行?或許這密匣。就要著落在他的手上了!」

  楊凌心中一陣興奮,這時就聽甲冑聲起,一身戎裝地宋小愛,英氣勃勃,肋下配著彎刀大步走了進來,楊凌嘴邊剛剛綻起一絲微笑,忽然僵住了,因為宋小愛後邊還跟著八個侍衛,兩個小黃門兒,這架勢………她是來傳旨地?

  果然。宋小愛板著俏臉,正眼也不看楊凌,進了書房大模大樣往那兒一站。沉聲喝道:「楊凌接旨!」

  楊凌愕然離桌,連忙搶上兩步跪下,成綺韻也忙自後隨之下跪,宋小愛展開聖旨,高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霸州民變,叛賊張茂、劉六、劉七等人嘯眾叛亂,連襲州府。掠城搶民,禍害無窮。

  此等賊獠,皆楊凌招安之響馬盜,楊凌識人不明,引狼入室,致釀巨變,朕躬甚為痛心,詔令楊凌在府自省聽參,在此期間不得離府半步。著令。御前親軍侍衛統領宋小愛嚴加看管。欽此!」

  「臣……三臣領旨,謝恩」,楊凌一陣恍惚:怎麼回事,霸州張茂反了?

  那錦衣衛和傳旨太監都是禮儀規定的擺設,傳完旨就要回城地,宋小愛既然負有看管責任,自不必走。那些侍衛、太監們剛剛離開,宋小愛忽地手按刀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楊凌眼都直了,等了半天,看她笑的呵呵地很開心,楊凌不禁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

  「嘿嘿嘿嘿………」,大笑變成了奸笑:「楊大人吶楊大人,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呃?」

  「以前都是我拜你,今天你總算也拜在我的腳下啦,哈哈哈哈,……」。

  楊凌聽了哭笑不得,搖頭一歎道:「小愛呀小愛,你還真是沒心沒肺」。

  「嗯?」宋小愛瞧瞧他一臉隱憂,不由好奇地摸了摸下巴,說道:「不就千八百人嘛,反就反了唄,多大點事呀,平他們還不是三兩天兒的事嘛,皇上還能為這個嚴懲你?」

  成綺韻也起身安慰道:「是呀,皇上沒有抓你,而是令你在府中聽參,限制你的行動,派來的卻是你的部下,不都表明了皇上的意思嗎?你不必太過擔心」。

  楊凌搖頭道:「我擔心地是,劉瑾一派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如果他們趁機大作文章,一個本來毫不起眼的小小破綻,天知道後來會釀成什麼禍事?一疥之癬也難說不會變成心腹大患。不行,我得馬上派人去把小伍找來,正有一件大事尋他」。

  「不行!」一條手臂攔在胸前,宋小愛柳眉倒豎,很嚴厲地道:「皇上嚴令,威國公府上下,連一隻貓都不能跑出去,也不許一隻耗子跑進來,否則唯我是問,請國公見諒」。

  這般嚴肅冷漠?楊凌有點心寒,卻又不肯相信她會是這樣的人,怔怔地看著宋小愛,他實在不知該問些什麼。

  只見宋小愛放下手臂,兩隻眼睛彎成了新月兒,然後呲著小白牙向他甜甜地一笑,小小聲地問道:「不知道大人你有什麼事呀,小愛就辛苦些,幫你多跑幾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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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六十章 運籌軟禁之中


  「梁洪回京後,劉瑾立即帶他進宮,召來內閣和六部九卿,當眾指訴是大人召安的霸州響馬盜舛傲不馴,不肯安分守已做官,守不了軍紀約束,於是起而造反。這些人熟悉軍營情形,襲殺緝盜營守備童大人,奪取軍械庫,佔了霸州城。目前我們知道的情形就是這些」。

  面前,是一個普通士兵裝扮的人,皇上下旨軟禁楊凌,這聖旨還是要遵的,所以楊凌的探子只好穿上宋小愛的官兵服裝,偷偷潛進來稟報情況。

  成綺韻柳眉一蹙,問道:「鄭和毅,霸州情形到底如何?」

  面前的內廠探子,鄭和毅面有難色地道:「二檔頭,卑職剛剛派人赴霸州調查,至於到底情形如何,目前還不知道。」

  成綺韻不悅地道:「京戍重地的事務我全交給你了,怎麼連這麼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鄭和毅緊張地道:「二檔頭,咱們從內廠脫離出來的精幹人馬,約有三千五百人,大部被您抽調到遼東,江南和閩南一帶,河北一地所餘不足二百人,大部分用來在京師探聽消息、以及保證國公安全,小小霸州實未顧及」。

  成綺韻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漫說內廠的精幹力量只有兩千多人,就算有二萬,偌大的江山灑下去,也看不到人影了,小小霸州從來就不是他們關注的焦點。再加上三廠一衛落在劉瑾手中後,內廠在河北近京畿的地區行動必須小心再小心,以防被人發現這股神秘力量。

  就是自已都從未把霸州放在眼裡,做不到未卜先知。何以怪人?現在因為惱火楊凌被軟禁,有些所責非人了,因此只是微哼一聲,沒有再言語。

  倒是楊凌溫和一笑。說道:「不怪小鄭,誰會想到我和劉瑾在這兒玩太極推手,小小霸州的一場民變居然會影響戰局?」

  笑容微微一斂,他又沉吟道:「響馬盜歸降,本來應該妥善安排,我已盡量將他們分散安置了,不過他們都是霸州本地人,一共也只有數百人,分故意容易,想合也是頃刻之間地事。容易的很。

  唉,張茂身家億萬,劉六、劉七、邢老虎等人也有家有產。他們落了案底、又委了官職,會因為不守軍紀約束而以區區幾百人,裹脅上千餘百姓造反?內中一定有別情。如果能找到他們造反的理由,或許就是我脫罪的理由」。

  鄭和毅動容道:「既然如此,卑職馬上親赴霸州。務必探聽得真切消息」。

  楊凌點點頭,又搖搖頭,閉目沉思片刻。輕歎道:「如果我能在霸州多呆些日子,就不會有這場風波了,可惜地是,人算不如天算,太皇太后猝然駕崩,留給我的只有三天時間,我要搶在三天之內,處置完霸州所有的貪官,招安霸州響馬盜。

  唉。隨後就進京部署,全力應付劉瑾。中間又插了件選駙馬的鬧劇,小小霸州………誰會料到小小霸州卻會捅出了大漏子」。

  他看了鄭和毅一眼道:「你不必急著走,一會兒還有兩個人來,等我安排一下,你跟他們同去」。

  一會兒功夫,宋小愛帶了兩個士兵進來,拱手說道:「國公」。

  兩個士兵衣著雖然普通,但是相貌不凡,氣宇軒昂,和一個普通兵弈全不相符。一個白淨面皮、眉清目秀的赫然是驍騎尉伍漢超,另一個身材魁梧些,比伍漢超多了幾分沉穩之氣,正是京師外四家軍總兵官之首許泰。

  二人齊刷刷向前一步,躬身施禮:「卑職參將國公」。

  楊凌點點頭,向兩位愛將微微一笑道:「你們坐,不必拘禮」。

  二人落坐,楊凌先向許泰道:「聽說皇上命你率兵赴霸州平叛?」

  許泰腰桿兒筆直,雙手按膝,全然一派軍人氣質,恭聲答道:「是,不知副帥有何吩咐?」

  外四家軍的統帥威武大將軍朱壽就是當今皇上,副帥就是楊凌,只不過這兩位大帥近來事情都挺多,外四家軍又沒什麼大事,只是日常訓練事宜,所以平素很少登門就教。原內廠二檔頭連得祿現在遼東軍中,彭繼祖則在許泰手下任副將。

  楊凌說道:「霸州民風剽悍,百姓尚武,且百十年來一直為朝廷養馬,百姓們馬術極為精湛,我曾親眼見過百餘名響馬盜衝鋒陷陣、氣勢如虹,如我所料不差,戰力較之關外的韃靼鐵騎只高不低。他們人手雖少,卻熟悉當地地形人物,你去剿匪,切切不可大意」。

  馬泰還真的沒把千名造反的百姓看在眼裡,聽得楊凌如此慎重吩咐,忙肅容道:「卑職遵命。皇上動用外四家軍,曾親自召見卑職,要卑職務必盡快平息叛亂,朝中許多大員指斥副帥息養奸、引狼入室,要求皇上追究副帥姑的責任。

  副帥寬心,依卑職看,皇上這麼慎重,平息千餘亂民就動用京軍精銳,就是想盡快青息叛亂,減少此事地影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便免予追究國公的責任。卑職此去霸州,一定竭盡所能,以犁庭掃穴之勢盡快平定叛亂,解救副帥脫厄」。

  楊凌點點頭,一指鄭和毅道:「這是我的一名部下,你也帶去。我懷疑霸州響馬降而又反,必有隱情,你們此去,盡量查清原因』。

  成綺韻眼神一動,插嘴道:「大人,如果響馬盜造反真地別有隱情,當尋些知情的人回京來以為人證,如果卑職所料不差,梁洪該是知道真相的一個人。如果響馬盜造反,是別有隱情,比如由賊而官,受人輕視脅迫。勒索錢財,這種事是屢見不鮮的,劉瑾既然要藉此為由打擊大人,空口無憑地話是無法取信與人地」。

  楊凌一語驚醒,沉思片刻道:「不錯,所言有理。許泰,霸州推官華鈺,為人耿直忠誠,如果響馬盜確是受人敲詐勒索,被迫再反。你可以將華推官請回京師以為人證」。

  「是,但是據說霸州城已失守,華推官死活尚未可知。如果華推官已不幸理職,何人還可以用?」

  「那些官員首尾兩端,如今我被軟禁,劉瑾風頭再起,恐怕那些官吏們未必敢出面作證。我對固安縣生員穆敬有大恩,此人若知詳情倒是定會幫我,可惜霸州之事他未必曉得………對了。還有江彬!江彬找的故人,同時也是張茂表弟,他曾助我說服張茂投降,張茂再反,他或知道原因。

  此人料來不會造反,傳回的消息中也沒有此人選反地消息,你們見機行事吧,如果能找到他,當可成為有利的人證。如果此人也不可尋,那……你們只好見機行事了』。

  目送許泰帶著鄭和毅出去,伍漢超拱手道:「大人,有什麼需要卑職去做的?」

  楊凌臉上輕鬆的神色消失了,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漢超,這回真的有一件大事要你去辦。劉瑾禍國殃民,為害甚烈,能不能除掉這個奸佞,全看你了!」

  伍漢超臉上掠過一絲厲色,在燭光下滲出一股肅殺的寒氣,凜然回答道:「大人,卑職明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無論是為了大明江山,還是為了大人安危,除劉瑾,我伍漢超都義無反顧!不知大人要我什麼時候動手,漢超拚得一死,也定將劉瑾老賊刺殺於劍下!」

  楊凌一呆:「刺殺?誰要你刺殺劉瑾了?」

  伍漢超聞言也是一呆,疑道:「大人不是要卑職除掉劉瑾老賊麼?」

  成綺韻『吃』地一笑道:「呆子,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大人與劉瑾交惡,劉瑾遇刺,矛頭所指何人?況且這又不是兩軍對壘,作為朝臣,以刺殺消滅政敵,這一生都無法安枕了,一旦哪一天陰差陽錯被人揭穿,豈非滅門之禍?」

  伍漢超臉色一紅,訕然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楊凌上下打量他一番,對成綺韻道:「韻兒,你有把握麼?」

  成綺韻走到伍漢超面前,捏捏他的肩膀,托起他的下巴,一雙媚目上下打量,宋小愛一旁瞧見有點沉不住氣了:成綺韻不是大人地……,她怎麼調戲小伍啊?

  宋姑娘瞪圓了杏眼,不知該如何斥止。伍漢超經過片刻地怔愕也反應過來,吃吃地道:「成……三成二檔頭,這是做什麼?」

  卻見成綺韻向楊凌回眸一笑,說道:「大人,伍將軍剛剛到兵部不久,京師中識得他的人廖廖無幾。再說,扮個下人,本無幾人注意,卑職有把握給他改個樣子」。

  她妙目一轉,盈盈望向臉色微微帳紅的宋小愛,說道:「除了宋將軍等極親近地人,就算對面相遇,他人也未必認得出來。」

  「好!」楊凌欣然道:「驍騎尉伍漢超自明日起告假還鄉,為期一個月。小伍,要委曲你做一陣子轎夫了!」

  劉瑾府上,張文冕和劉瑾正在書房密議。

  劉瑾哈哈笑道:「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楊凌想扳倒咱家,可他招安的響馬盜卻反了,這真是作繭自縛」。

  張文冕見他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說道:「劉公,此時還不是高興的時候,許泰大軍已赴霸州,咱們商議地情形您沒有告訴旁人吧?」

  劉瑾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笑瞇瞇地道:「沒有沒有,這種掉腦袋地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算是咱家的親兄弟,也沒必要告訴給他知道呀」。

  張文冕放下心來,笑道:「那就好。霸州響馬盜造反,只是個機會,咱們得趁勝追機,擴大這個機會,搞得楊凌丟爵罷職。最好充軍發配,永絕後患」。

  劉瑾也獰笑一聲,說道:「那是自然。千餘亂民造反,皇上並沒放在心上,只把楊凌軟禁在家,還派了他地人去看管,分明是想盡快平息叛亂。大事化小為他脫罪。這次的監軍是梁洪,咱家已密囑他拖住許泰的後腿,錢糧輜重咱家也是能拖就拖。一定得讓這伙強盜把事兒鬧得大起來,大到連皇帝也不能包庇楊凌,哼哼哼………。

  張文冕點點頭,仔細想了想道:「梁洪敲詐響馬盜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梁洪沒有張揚,響馬盜們也不會去求那些本來就看不起他們的官,所以因此逼反他們的事知道的應該沒有幾個。現在朝中百官忌憚您手中的書柬,不敢逼迫劉公,劉公正宜借此機會把楊凌徹底打倒。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

  劉瑾笑吟吟地點點頭,此時門子匆匆進來稟報:「公公,盧公子來了』。

  劉瑾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地時候,聞言笑嘻嘻地道:「喔,盧公子來了?快快請他進來」。

  二門裡,盧士傑走下轎子,撣撣衣袍,說道:「我去見劉公,二管家,給轎夫們安排個住處吧,今兒我要住在劉公府上」。

  盧士傑是劉瑾眼前地紅人,時常會在府中住下的,所以二管家想也不想,連心陪笑道:「是是,公子請進,這些事小的會安排」。

  四個轎夫抬著空轎隨著二管家向僕役房走去。四個轎夫,都是棒小伙兒,其中有一個面目黎黑、濃眉如墨地高挑青年,一邊扛著空轎走著,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情形。

  劉瑾的私邸沒資格有官府派人護衛,不過劉瑾自已僱傭了許多家丁護院,楊玉、石文義兩個錦衣衛的敗類為了討好他,又派來錦衣衛在外圍警戒,防衛也不可謂不森嚴,不過防衛工作一向都是外緊內松的,沒有人在自已地內宅後院兒整天佈滿護院家丁的,一進了這二門兒,除了尋常的丫環僕役,就沒有多少人了。

  周圍地房舍、道路、角門,全和盧士傑繪出的圖形一模一樣,伍漢超早已爛記於心,此時他主要觀察的是來往的人物,各項建築之間的具體距離,包括房屋牆壁的高度,房屋之間的假山、花圃和可供隱藏行蹤的地方。

  盧士傑原本有四個固定的轎夫,不過負責掀轎簾兒地那個犯了點過失。轎子到了工地,盧公子出轎時沒留神,把自已絆了個大跟頭,盧公子是斯文的讀書人,當著下人丟了這麼個大臉,不禁惱羞成怒,就把那轎夫辭了。

  盧公子走路一向目高於頂,不看腳頂下,工地上又坎坷不平,這事兒怪得了誰?那轎夫倒了霉,不過旁邊一個正扛石頭的役夫動作麻溜兒,趕緊丟了石頭搶過來把他扶起,盧公子一高興,就把他指成自已的轎夫了,這個人就是小伍,現在叫小關。

  轎頭兒見伍漢超東張西望的,便喚道:「盡關吶,大戶人家規矩多,別東張西望的。走吧,劉老爺的飯菜香著吶,就是咱們這些苦哈哈也是有酒喝的,一會兒咱們哥幾個喝幾盅」。

  小關急忙陪笑道:「好好,聽頭兒的,小的頭回見這麼大的房子,太漂亮了,。

  二管家一聽,嗤地一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冬子,你就長見識去吧,漂亮?這兒是僕役房,你要是看到我們劉公的住處,嘿嘿,富麗堂皇,那才是人間天堂吶」。

  劉瑾見到盧士傑進來,笑臉相迎道:「盧公子,玄明宮那兒進度如何?」

  盧士傑說道:「劉公放心。最遲五月,大殿就能蓋成」。

  劉瑾喜上眉梢,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到時請皇上和太后去慶祝玄明宮成,就是咱家一樁大功。」

  盧士傑關心地道:「劉公,這些都是小事兒,小可擔心的是朝中的大勢呀。以書信賀貼相脅,雖使百官不致站到楊凌一邊,可是小可越想越覺得有些擔心,百官對公公如此忌憚,早晚必釀禍端,公公應該早做綢繆啊」。

  劉瑾笑道:「恨咱家的人多了,再加幾個有什麼打緊?恨我不要緊。他得有扳倒我地本事,放眼朝野,這樣的人現在不過就是楊凌一個而已。而楊凌………哼哼,霸州戰火不熄,他就完蛋了。沒有楊凌,旁人還沒有一個放在咱家眼中』。

  盧士傑聽出劉瑾話中有話,心中不覺一動:劉瑾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利用權勢故意擴大霸州戰事,以便給國公加罪?

  盧士傑心中凜凜,可是這種話是萬萬不能問出口的。他與劉瑾、張文冕各回座位,這才誠懇地道:「劉公,小可今日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依小可之見,威懾百官,還當恩威並舉,這樣才是長遠之計。

  小可說一件事,文冕想必是知道的,昔年漢光武帝劉秀討伐王朗地時候。也曾經得到數千件自已的臣子平時與王郎交往的書柬、字畫、詩詞和禮單,朝中百官人人惶恐,有的意欲逃走,有的召集家將準備拚死一搏,更有人四下串聯,意欲公開造反。

  而漢光武帝呢?他當眾一把火把信燒光,表示百官與王郎交往,不管是什麼緣由,概不追究,文武百官又是慚愧又是感激,許多人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懺悔已過,自後死力效命,再無二心。」

  張文冕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這事兒史書有載,學生也是知道的。盧公子的意思是,盡毀書信以安人心?可是.……劉秀燒的是王郎留的信,劉公私蓄百官信柬,現在自已燒去,能夠招攬到人心麼?」

  盧士傑道:「非也,小可的意思,不是讓公公毀去百官信柬,而是公公手中握有百官來往書函,必然招致百官怨恨,就算明著不敢與公公為難,今後對於公公地命令消極怠慢那也是不好的。

  我的意思是,公公不妨取出信匣,讓小可和文冕檢選一番,那些官高位顯、書信有些份量地,單獨束成一部留存,另擇選官職較低的、信函內容不足以威脅到對方的另行束成一部,待楊凌大敗,不再成為威脅後,把這些人的書信還給他們。

  然後咱們對外放出風去,就說這些人忠心為公公辦事,所以公公賜還信函。這樣一來,這些官員必然感激。其他官員也必然忠心耿耿為公公辦事,盼望有朝一日,他的把柄公公也會還給他們,這樣以餌釣魚比完全地脅迫威逼更好些,也會分化那些人」。

  張文冕沉吟片刻,頜首道:「盧公子所言有理,一打一拉、一緊一鬆,乃是上乘的控人之道,劉公不妨採納」。

  劉瑾一見兩位智囊皆是這個說法,便欣然道:「好,咱家聽你們的,管家?叫大管家來,把密匣取出來。」

  片刻功夫,劉瑾地親戚,現任劉府大管家的劉二漢匆匆趕來,聽了劉瑾吩咐,忙推開一旁書架,露出牆上一道小小的銅門兒,劉二漢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撿選了一把碩大的鑰匙,探進銅門的虎口之內。

  盧士傑看到這裡,眼中悄然閃過一絲詭譎莫名的異彩.……

  許泰的大軍終於趕到霸州了,放眼一片倉夷,兵災之後整個霸州城已全然變了模樣。處處都是扶老攜幼逃難的百姓,並沒有因為許泰的大軍已到就安下心來。梁洪先領著人馬回到自已地鎮守府。只見原本宏偉壯觀的府邸已經化為一片平地,廢墟上還有餘煙裊裊,不禁跳腳兒大罵起來。

  梁洪罵的正起勁兒,兩個百姓鬼鬼祟祟地湊了過來。那邊士兵一喊,聲嘶力韻的梁洪立即避到了官兵後邊,瞪起兩隻眼睛望去,只見那兩人滿臉鍋灰,就跟一對兒小鬼似地,衝著他一邊跳著腳喊,一邊招著手:「梁公公、梁鎮守,我們是知州衙門的胡班頭、杜班頭啊,我叫杜行遠,您還記得嗎?知州大人請您吃酒。是我們來送的貼子呀」。

  梁洪聽了有了點印象,仔細看看確實面熟,便戰戰兢兢地道:「好………好像是他們。帶他們過來,等等,先搜搜身!」

  兩個班頭被搜查了一番,然後在士兵押送下到了面前,兩個班頭到了面前。明「噗嗵」一聲往那兒一跪,放聲大哭道:「公公呀,你要給我們報仇啊。響馬盜進了城,霸州已被劫掠一空啊……」。

  「說!是誰燒的我家房子?」

  「說!響馬盜現在何處?」

  梁洪和許泰同聲喝問。

  杜行遠抹了把大花臉,哭喪著臉道:「我們不知道是誰燒的呀,我們不知道響馬盜在哪兒呀,霸州城被攻破了,知州、同知、推官等官員全都戰死城頭了,江游擊奪回了霸州城,然後又被人攻破了,連番燒殺天下大亂啊。

  小的們換上百姓衣服這才逃了一條性命。現在兵荒馬亂,響馬盜招兵買馬四處劫掠,江游擊的兵也不知去了哪兒,小的們,喔喔喔………我的娃兒,孩他娘,全都不見了啊,啊啊啊,……」。

  鄭和毅一聽華推官戰死,不由心頭一沉,喝道:「不要哭,許將軍奉皇上意,發兵霸州,就是為了平息叛亂,消滅響馬盜,快把你們知道的情形都說出來!」

  杜行遠被他一喝,止了哭聲,這才把知道地情形一一說了出來。

  原來,那夜張茂等人襲城,霸州城根本是不可能守住的,城裡除了巡檢司和三班衙役哪有可用的人手,可是做為一州之主,你是只能守不能退地,寧可全部戰死,你敢逃就是上菜市口的命運。

  所以新任知州大人只得帶領全部官衙人員上城作戰,華推官體傷未癒也一瘸一拐地上了城牆,響馬賊都有勾援攀爬的百寶勾,還有從緝盜營取來的雲梯,霸州城牆不高,加上根本看顧不過來,一個時辰之後響馬就攻上了城,開始到處放火,然後打開城門,引入大隊人馬,霸州城第一場大劫難開始了。

  霸州城的富戶先倒了霉,隨即稍有資財地人家也被洗劫,再之後便是有姿色的女人開始受到強姦污辱,全城一片混亂,逃難的人群自發打開城門,四下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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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天明,張茂就控制了全城,開始招兵買馬,一些久受官府欺壓地人,和趁亂打劫,搶劫財物、姦淫婦女的地痞無賴嘗到了甜頭,同時也為了自身安全,便紛紛響應,加入張茂的隊伍。三百多人到天高就發展成一千二百人。

  劉六、劉七見勢大喜,只有迅速發展人馬,才有同朝廷對抗的能力,所以他們立即要求帶兵出征,趁消息還未擴散,迅速攻擊文安、固安、永清、雄縣,這些縣府都沒有常駐兵馬,可以迅速奪取足夠的財富,招攬貧民加入。

  張茂也知道當務之急就是迅速壯大自已,所以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分派劉六、封雷等人各領一軍,同時奇襲各縣鎮。不過霸州城內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處理完,一些糧草、金銀還沒搜羅齊全,張茂便自告奮勇,留在霸州處治。

  劉六等人擔心江彬近在咫尺,聞訊來攻,張茂對江彬卻甚有信心,相信他不會為了朝廷而棄兄弟之情不顧。況且江彬若引軍來攻,他隨時可以逃走,人多打不過,逃還是不成問題的。劉六劉七知道他的本領。略一思忖,考慮到時機稍縱即逝,便同意了。

  張茂留了六十名精兵和百二十名新招收的兄弟,逐個大戶人家搜查,正在匆忙聚斂財物,有人來報,游擊將軍江彬率十二騎叩城求見。張茂腳踏知州大人座椅,一聽這消息便哈哈大笑,對左右言道:「如何?我兄弟只率十二騎求見,分明是來投我地。哈哈哈,快快隨我相迎」。

  張茂興沖沖帶人迎出城去,只見江彬領著十二騎親信。正在城門一側站立,一見他出城,便策馬單騎迎來,見面便驚詫道:「我方才去了緝盜營,果然毀了。遊兵散戈四下逃散。大哥,你………你怎麼真地反了?」

  張茂獰笑一聲道:「還不是梁洪老賊?勒索無數、逼迫太甚,我們兄弟受不了這醃臘氣。乾脆反他娘的。兄弟,你是大官,前途似錦,哥哥也不難為你,我不帶兵去襲你的軍營,你也莫來找我晦氣,小小霸州是留不住我地,湊夠了軍餉人馬,大哥就遠走他鄉。不在你的地盤為難你,如何?」

  江彬「呸」了一聲,罵道:「放屁,一個官兒了不起嗎?一世人,兩兄弟,義字薄雲天,你若作賊,兄弟身為游擊將軍,難保不與你為惡,我核計了一下,你既要反,朝廷看我更是不順眼,這官兒不做也罷,兄弟隨你反了!」

  張茂大喜,盯著他道:「此話當真?」

  江彬怒道:「自然當真!你還不信我嗎?這幾個兄弟,是我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從宣府帶過來的,我對他們說過了,他們願意跟著我干,我這不是就來投你了麼?我的軍馬剛剛接手,實在放心不下,不敢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們,所以……只有這區區幾人,不能對大哥有所助益,還覺有些沒有臉面見你」。

  張茂一抖馬韁,圈馬過來與他並轡而站,豪氣干雲地道:「若不信你,大哥也不會只率這寥寥數人出城了。引不來官兵怕什麼?兄弟你一人,足抵得千百精兵,來,隨大哥入城,今後咱兩兄弟一同打江山、一同坐江山!」

  江彬與張茂鐵掌一合,哈哈大笑,然後馳馬進城,入了賊伙。

  臨到午時,二人就在知州大堂上,看著眼前搜羅來的金珠玉寶,用知州大人的公案做了酒桌,大碗酒、大口肉,開懷暢飲,商量招兵買馬後的動向。

  二人同桌飲酒,喝至酣處,江彬忽地敲碎海碗,只一愕的功夫,醉眼朦朧地張茂頸上一陣巨痛,割斷了動脈,熱血噴湧而出,濺了江彬一臉。

  張茂大吼一聲,一掌劈出,江彬早有準備,已彈身退了開去。張茂戟指怒喝:「奸詐小兒!」一語出口,兩眼發花,已經站立不穩。

  江彬團身後退,立即取下掛在柱上的兩柄斬馬刀,運刀如輪,毫不遲疑,只聽「噗」地一聲,大好頭顱揮上半空,江彬一把刺在刀尖上,大吼:「賊奠已死,誰敢反抗?」

  只見他一身鐵甲光寒,滿臉鮮血淋漓,手中雙刀揚起,刀頭一顆怒目猙視的人頭,宛然如生,真是駭破人地七魂六魄。

  他那十二名從宣府邊軍中帶出來的悍勇士弈一見將軍得手,立即躍起發難,狂風掃落葉般,把大堂上的幾名悍匪屠殺殆盡,等正在城中搜刮的劉廿七聞訊領著人趕來,江彬已率十二騎殺出城去,與候在數里之林密林中的大隊匯合,重新殺將過來,霸州城失守。

  在縣道得手地劉六等人聽了劉廿七送來的消息,一聽張茂中計被殺,頓時肝膽欲裂,領著數路裹脅來的大軍浩浩蕩蕩又殺奔霸州。這一通大戰,劉六一方不計傷亡,全力攻城。他手中兵將雖未經訓練,但武藝馬術盡皆不凡,絕非尋常人可敵。

  鏖戰半天功夫,竟然重新衝進城中,江彬見勢不妙,立即搜羅殘兵退出城去,霸州再度易手。響馬盜們以百姓洩憤,又有無數人家遭受荼毒。

  江彬聽說表哥反了,而且這次是公開造反,絕非上次做響馬盜時罪名輕易可恕。也頗費了番心思。不出兵,由於兩人之間地關係,必受朝廷彈劾,這官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如果出兵,手下的將領們對他心存疑慮,總擔心他會與張茂合謀葬送自已,這樣出兵如何取勝?江彬陷入尷尬兩難的境地。

  要他放棄錦繡前程,隨張茂造反他是絕對不肯地,可現在不殺張茂,他的大好前程就要被張茂毀了。江彬左思右想,終於狠下心來,決定殺了張茂。富貴險中求。機會得靠自已爭取,張茂現在是毀他前程的人,也是能給他送來高官厚祿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江彬便不再瞻前顧後,他匯齊手下將校。當面說明自已意圖,並言明自已搶先進城,取了張茂首級。再引大軍進城,儘管如此,眾將校仍在半信半疑,不過總算是點頭答應了,於是就出現了這出詐降計。

  江彬手下兵馬數千人,雖說按照楊凌地說話,戰力不及響馬精銳,可那是霸州最精銳的部隊,當初朝廷派遣大軍剿滅山賊。他們是本地攜助剿賊最得力地部隊。就算霸州城矮牆薄,不利堅守,可是被響馬盜半天功夫攻下……,

  許泰神情嚴肅起來,立即命令全軍入城駐紮,派出探馬斥候摸清響馬盜動向,以便決定大軍行止。鄭和毅聽說江彬率殘兵潰逃,現在下落不明,不禁大為焦急,此人是國公指明的重要人物,可能關乎國公安危,華鈺已死,此人若再有個好歹,如何弄清霸州反亂真相?

  一俟大軍駐紮下來,鄭和毅便悄悄去見許泰,對他說明自已的擔心。許泰也急於找到江彬,可是現在整個霸州的官治已徹底破壞,大軍如盲人瞎馬,什麼情況也不瞭解,況且大軍所攜不過兩日口糧,輜重車輛都在後面,不可能讓軍隊漫無目地的遊蕩。

  兩人計議良久,決定派出一些小隊人馬,由杜班頭、胡班頭及逃回的一些衙役帶路,化妝成小股逃難隊伍,四處打聽江彬消息,如果能夠找到他便要他速來霸州相見,同時搜羅響馬盜的情報。

  一隊隊探馬派了出去,鄭和毅到城中顯要處做了些記號,希望自已內廠的人馬看到了能夠及時趕來聯絡,可是霸州已經鬧了個底朝天,所以地消息渠道在戰亂中都受到了破壞,僅餘的情治人員根本是各自為戰,中間固定的消息傳遞人員、傳遞節點已不存在,效率變地極其低下,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前來匯合,鄭和毅也只能企盼上蒼保偌,早來得到江彬消息了。

  文安縣趙家莊外的蘆葦蕩中,江彬領著十多個兄弟正避在其中。手下的兄弟很多身上有傷,一個士兵撕下條衣帶裹著臂上傷口,恨恨地道:「他娘的,這些莊稼漢子還真是輕視不得。大人,這些響馬賊比韃子還狠,咱們的趕快逃出去呀」。

  江彬懶洋洋地躺在蘆葦地上,枕著兩把刀望著蘆葦飄搖地湛藍天空,說道:「厲害個屁!要是我的人馬是咱邊軍的兄弟,至於這麼窩囊嗎?都是本地地兵,戰力差些不說,一聽說各處鬧匪,就連將校們都只顧著打聽他們的家鄉如何,心裡就繫掛著自已的村子、自已的親人,人心不齊啊,我才剛到,規攏不了這幫廢物,要不然………」。

  他說到這兒忽地一咕嚕坐了起來,低斥道:「噤聲!」

  說著擺手示意大家不要說話,同時輕輕抓起刀柄,只聽悉悉索索一陣響,似乎有人在草叢中穿行過來,部下們都提刀在手,屏息注意,過了片刻。一條人影閃現出來,兩個士兵惡虎撲祟一般猛地躍起,一把將那人撲倒在地,刀鋒攸地橫在那人頸間。嚇得那人尖聲叫喚:「饒命啊,饒命啊,小的只是個普通百姓,壯士們開恩……胃。

  江彬放下心來,低喝道:「住嘴!再吵再宰了你!把他弄起來。」

  那人被兩名士兵扯起來,原來是個白白胖胖的婦人,身材溜圓,細皮嫩肉,頭上還包著塊素布巾,乍一看還真是莊戶人家打扮。只是那身肉可有點像是養尊處優的地主人家了。

  江彬疑惑地上下打量一番,那婦人瞧見江彬,兩隻小眼睛也霍地睜大了。過了半天,兩人忽然齊聲說道:「是你?!」

  那人喜出望外,拍著肥胖地胸脯說道:「可嚇死我了,以為遇上了亂匪,江大人。您怎麼也躲在這兒?」

  江彬哼了一聲道:「我哪是躲?我的人被打散了,只是帶人在此裹傷歇息一下,喬縣令。你怎麼……三固安縣也被亂匪攻陷了?」

  固安縣令喬語樹一身婦人裝扮,他扯下頭上青布巾,擦著滿臉油汗和沾上去地蘆花,說道:「可不是嘛,固安哪有什麼兵啊,響馬盜一攻就破,唉,虧得我見機得早,趕緊脫了官袍換上女人衣裳溜了出來。他們只顧搶東西,也沒人理我」。

  江彬撇撇嘴道:「就你這模樣,響馬也懶的碰你,你怎麼一個人也不帶啊?」

  喬知縣哭喪著臉道:「顧不上啊。固安我不敢回,東躲西藏地一路到了這兒。我路上聽說,朝廷已經派了大軍,現在駐紮霸州城內,可是我守土有責,去也不是,回固安也不是,這真是兩頭為難呀」。

  江彬一聽朝廷大軍到了,不由大喜:「朝廷派兵了?哈哈,那就好辦了,咱們馬上回霸州,嗯………喬大人,你手下就三班衙役,守土有責?守土有屍還差不多。你也別東躲西藏了,跟我回霸州,我幫你說合一下,就說你率衙役死守,奈何敵強我弱,固安失守後本欲與城偕亡,幸虧本官率軍趕到與敵激戰,才把你救出來,這樣不就沒責任了麼?」

  江彬三言兩語,一件大功到手,喬語樹一聽感激涕零,連忙用兩隻油乎乎的胖手抓住江彬,眼淚汪汪地道:「多謝江大人、多謝江大人,江大人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喬某無以為報,我有個寡居的妹子在家……」。

  江彬不耐煩地擺手道:「免啦免啦,你妹子就算啦。唉,我那剛娶過門兒的王美人兒,這兵荒馬亂的,十之八九算是完啦」。

  他遺憾地搖搖頭,提起雙刀道:「走吧,加入亂匪的人太多,到處都是人,而且劉六劉七像是盯準我似的,他***,咱們抄小路回霸州」。

  他領著十多個人悄悄沿著蘆葦蕩的邊兒走了一陣,忽地向後一擺手,隨即伏了下去,後邊地人急忙蹲伏於地。喬語樹一緊張,整個人趴了下去,嘩啦壓倒一片,氣的旁邊的士兵直想罵娘,幸好外邊地人也正急急逃命,根本無人注意。

  只見一個青袍魁梧的大漢,懷裡抱著個女娃兒,右手攙著一個身段窈窕如柳的美貌婦人,正沿著蘆葦蕩旁的土梗兒急急而行。那美貌少婦是一雙小腳,在這崎嶇不平的道路上奔行東倒西歪地,雖有那男人扶持,仍是踉踉蹌蹌。

  江彬剛欲長身而起喚人,就聽那人後邊傳出追喊之聲,立即又伏了下去,藉著蘆葦間隱約的縫隙看去。只見那婦人聽見追喊聲,心裡一急,一下扭了腳,疼得跪蹲於地,那濃眉大眼,極是粗獷的漢子急問道:「娘子,你怎麼樣?」

  那婦人嚶嚶哭道:「相公,奴家行不得了,你帶著孩子快快逃走吧,不要管我」。

  大漢急道:「那怎麼行,快快起來,我背你走」。

  就在這時,追兵已至,大漢回頭看看,焦急萬分,無奈放下只五六歲地小娃娃,說道:「守著母親,勿要離開」。說完返身迎了上去。

  想不到這大漢倒是一身好本領,追上來的三四個漢子有刀有棍,他赤手空拳也能對付,只是想是有所顧忌。始終不敢傷人,只是吼道:「趙某只是尋常百姓,諸位好漢何以苦苦相逼?」

  一個亂兵窺著那抱著女兒的美貌少婦淫笑道:「這樣出色地小娘子,實是少見,哥幾個加把力,結果了這粗漢,兄弟我拔個頭籌兒,哈哈哈哈……」。

  說著腳下加力,奔過去一把扯開女娃娃,少婦尖叫一聲。已被他撲倒在地,便去扯她衣衫。

  「相公,相公救我……」。少婦淚眼汪汪,狂呼救命。

  大漢扭頭一看,勃然大怒,本來還不敢傷人,這時掄起一雙碗口大的鐵拳左揮右擊。無人可當,逼散了眾人,虎步一躍。猛撲過來,一把揪起那非禮妻子的大漢,一記鐵拳記在太陽穴上,當場將他格斃。

  眾亂匪驚怒,齊齊圍了上來,大漢撿起死厚身旁的棍子,使得嗚嗚風起,幾條大漢一時竟近不得身。就在這時,後邊又有大隊響馬追了過來。領頭地漢子正是劉六。

  江彬心裡一驚,知道他既現身,尾隨盜匪必眾,自已計殺表哥,劉六恨自已入骨,今日若露了行蹤,萬難逃命,於是伏於地上,屏住呼吸,再不敢發一聲。

  劉六瞧那大漢一身武藝不凡,神威凜凜,端的是一條好漢子,便一揮手道:「上去幾個,莫要傷他」。劉六身邊響馬盜立即衝出幾人,那大漢武藝雖高,終究難以敵眾,加上妻女在旁,又不敢逃,竟爾被生擒活捉。

  鋼刀加頸,大漢猶然不服,雙目怒視,直欲噴火。劉六上前喝道:「你是何人?膽敢撒野!」

  大漢嗔目回道:「好一個呆強盜,連文安縣趙瘋子都不認識麼?」

  劉六素來敬仰有膽氣地豪俠之士,他也是文安縣人,怎麼不知道這位仗義疏財,文俠義氣的趙秀才,一聽是他不由肅然起敬,連忙拱手道:「原來是趙先生,久仰俠名,惜前此未曾面熟,竟致冒犯,還乞先生原諒!」

  趙燧挺身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何必與我客氣?」

  劉六振眉道:「貪官污吏,滿佈天下,我等為他所逼,沒奈何做此買賣。今得先生到此,若肯入股相助,指示一切,我情願奉令承教,不知趙先生意下如何?」

  趙燧仰天大笑:「就憑你們,也能得天下麼?」

  劉六不驚不怒,微笑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成者王侯敗者賊,成敗之後論出的英雄,難免一身光鮮,其實古來成就霸業者,大業未成之前,與我等何異?」

  趙燧未想到這強盜竟有這般見識,不禁另眼相看,臉上狂容稍斂。劉六察言觀色,便微笑道:「來人呀,不許為難夫人孩子,恭請先生回到村上,劉某還要細細請教」。

  他知趙燧為人豪爽仗義,多有替窮苦人出面之時,既受人愛戴,又因此屢受官府排擠,雖有真才實學,始終難以入仕,自已手下不缺悍將,可是要成就大事,正缺一個有謀略的人才,是以有心籠絡。趙燧早對官府不滿,又深愛妻兒,以此相脅,未必不能成功。

  趙燧妻女在人手中,無奈只得隨了他怏怏地往村中走去。眾強盜拱衛著劉六,包圍著趙燧一哄走了,眼見風搖蘆葦,重歸寂寂,江彬一躍而起,說道:「剎六回村,此時正是良機,我們快走,馬上奔赴霸州報告消息,引軍來襲!」?

  霸州戰事連綿,由於朝中劉瑾拖延,梁洪在軍中胡亂牽制行動,戰事久決不下。霸州愈發變糜爛,不可收拾。

  京中傳回的消息,響馬盜吸納了文安縣諸生趙燧入伙,趙燧散盡家財。與兄弟趙潘、趙鎬以及家丁、佃戶等五百人加入反賊,任響馬盜劉惠的副元帥,改名趙懷忠。

  有他嚴肅軍紀,號令統一,原本如遊兵散勇,漫無目地到處搶劫地響馬盜開始有目的地行動,攻城池、殺官吏、鎮壓豪紳地主,所過之處,先邀當地士紳名流,告知百姓不必驚慌走避。

  吸納的部眾越來越多。攻下博野,饒陽,南宮,無極,東明等縣,當地衛所官兵望風而逃。許泰地邊軍雖能一戰,可是響馬盜來去如風。且熟悉霸州地形,一晝夜可馳騁數百里。只是避開了京軍,只顧各處打壓豪紳,吸納部眾,許泰受梁洪牽制。只能在後尾隨,替他們收拾破爛攤子,現在亂民主力軍已近一萬五千人。

  消息傳回京師。六部震撼,天子震驚,劉瑾一派大造聲勢,不斷要求加派大軍平叛,要求殺楊凌以謝天下,形勢急轉直下,原本以為可以快速平息叛亂,楊凌也不過只略受責斥的官員們也察覺到了形勢的嚴峻,京師晴空萬里。春風和煦,百官心中卻是一片陰霾。

  這日晚間,鄭和毅帶著一個人快馬到了京師,在宋小愛地安排下悄然混進了楊府。當夜,楊府內書房燈火通明,通宵不滅。

  第二日夜晚,李東陽,楊廷和,焦芳,楊一清等大員的府邸也各自迎來一個不速之客。他們正為朝中的局勢憂心忡忡,本就沒有入睡,當神秘來客走後,他們地府邸更是燈火通明,通宵不滅。

  與此同時,京師許多文武官員都在深更半夜被人喚起,當這些大人們驚惑不安地從床上爬起來,匆匆著衣走進客廳時,持了焦閣老拜貼,候在客廳裡的神秘人便笑吟吟地奉上一個拜匣,然後一言不發,拱手告辭。當他們滿心疑惑地打開盒子時,裡邊放著的,赫然是自已與劉瑾的信函、禮單、字畫……

  牟斌、戴義、張永等人也是徹夜不眠,更難得地是,從來不在夜間開工的北鎮撫司軍器局,有人持了牟斌的親筆書信叫開大門,裡邊「叮叮噹噹』一夜不停,不知在打造些什麼東西,守夜地老人十分好奇,可惜門禁全換了牟斌的心腹,根本不容任何人踏進半步。

  天亮了,百官臨朝。

  李東陽懷揣一張趙燧親筆地安民告示,那上邊羅列著劉瑾三十條大罪,六十條小罪,和起兵討伐朝廷的理由。他筆直地站在百官最前面,精神飽滿。

  一直以來,喜歡居於幕後,從容佈局的這位首輔大人,知道今時今日是必須站到台前,堂堂正正打敗對手地時候了。

  威國公府,仍在侍衛親軍的嚴密看守之下,不過楊凌卻穿起了蟒袍玉帶,端坐在書房之內,眼前是一杯香茗,清煙裊裊。他現在正在軟禁之中,可是這副打扮卻像是馬上就要上朝面君似的。

  在他對面坐著一員虎將,身著甲冑,卻故意弄滿了傷痕,臉上塗抹著一片鮮血,手裡拿著把小扇子,正在奮力地扇呀扇地,好像要盡快把那血跡扇干。

  詭異,一種令人心怵的詭異……

  劉瑾精神抖擻地上殿了,內臣本無資格論政,可是這幾日劉瑾一直是朝堂上的常客。昨夜和幾個心腹議論了一晚,有些睏倦,但是他卻鬥志昂揚。他決定,要利用霸州大亂的好形勢,今日集中力量一鼓作氣把楊凌徹底打倒,讓他就此再難翻身。

  一身蟒袍,前胸後襟還有雙袖,共有四蟒。坐蟒袍,滿朝之中,只有他劉瑾和楊凌獲此殊榮。然而從此以後,天下就只有他一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劉瑾微微一笑,手按著玉帶向百官們望去,就像一位君王望著臣服於他腳下,卑微恭順的臣子。忽然,他覺得有些奇怪,那一雙雙眼睛,都有點兒冷,一股幽幽的冷意,就像一群噬肉的野獸。

  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背上升了起來。

  就在這時,正德皇帝升朝了,他穿地是龍袍,頭戴翼善冠,五爪金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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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23:30:24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六十一章 遙勝於紫禁之巔


  金殿上的布設千年不變,上朝的百官也沒有變化,殿外陽光明媚,春暖花開季節,空氣說不出的清鮮,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美好,但是劉瑾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一種殺氣,一種無數人的恨意凝聚成的殺意。

  皇帝登臨寶座,文武百官也趨禮如儀,山呼萬歲已畢,劉瑾還有點兒恍惚。張彩見他神不守舍,司殿太監一連問了兩遍「有事啟奏,無本退朝」他都沒有反應,心中一急,跨前一步道:,

  皇上,臣有本奏。霸州叛亂的局勢日益緊張,百姓流離失所,有些難民已逃至京中。響馬盜為害如此之烈,全因威國公楊凌對這些怙惡不悛的逆賊妄行招降納叛之舉,以至養虎為患。臣以為,當內誅楊凌、以肅綱紀,外平反叛、以安民心。威國公之罪,昭然在目,皇上不可再有慈悲之心了,江山社稷為重啊。」

  劉宇等人一齊拜倒,慷慨陳辭,大有楊凌不死,綱紀敗壞,民心有失,而叛亂難平之勢。

  正德心底對這種罪名並不以為然,東海四大寇也是楊凌招降的,現在沿海平靖,少不了這些人的功勞,要是全指著朝廷從頭練兵、鑄造新艦,那得多少銀子?霸州幾百人的響馬盜,天知道他們能鬧出這麼大亂子?

  可是他是皇帝,霸州府出了這樣的大事,必須得有人來承擔責任,這不止是給百姓們一個交待,也是朝廷綱紀。否則激起聲勢如此浩大的叛亂,相關人員居然沒有受到制裁。百官有樣學樣,不畏國法、不怯綱紀,那朝廷的威信將蕩然無存了。

  正德暗暗歎了口氣:「楊卿本來是奉旨查抄,多管了這許多事。全是一片盡忠之心。可惜,那些響馬舛傲不馴,如今鬧出這樣亂子,該當如何是好呢?群臣要安撫、民心要安撫,綱紀不能不顧……,要不……三罰俸半年?是不是輕了點兒?」

  正德拿不定主意,不禁瞅了焦芳一眼,見他目不斜視,站的四平八穩,心頭有些慍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兩天劉瑾一派只要提出懲治楊凌,焦芳等人勢必火燒屁股似地跳出來開始辯論,這一辯就是一天。正德就是這麼拖過來的,今兒焦芳怎麼沒聲了,不是嗓子喊啞了吧?這麼老大的人了,啥也不懂,回了家你不會喝點胖大海啊?廢物!」

  李東陽瞧見他臉色。淡淡一笑,忽地出班奏道:「皇上,臣有一本。事涉霸州反賊叛亂之由,要啟奏皇上」。

  總算有人出頭了,正德鬆了口氣,直起腰來微笑道:「李先生但言無妨」。

  李東陽一聽,兩眼頓時濕潤了,昔日只有弘治帝不稱臣,而稱內閣三老為先生,這都多久了,難得皇帝有些敬語啊。李東陽強抑激動。俯身說道:「皇上,霸州叛亂,響馬盜縱橫各府道,旬日之間以數百人聚納賊眾上萬人,且到處招兵買馬,廣貼告示收買民心。臣這裡有一張賊奠趙懷忠所寫的安民招兵告示,內中有響馬盜先降再反地緣由,現呈與皇上」。

  「安民招兵的告示?」劉瑾等人心中一驚,眼看著那老狐狸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心裡的弦越繃越緊。

  正德皇帝冷笑道:「賊子不安份,造朕的反,還造出理來了?取過來,朕瞧瞧他們說些甚麼!」

  杜甫連忙走下御階,從李東陽手中取過那張告示,捧與手中,走回去恭恭敬敬地奉與正德,滿朝文武明知道看不見,還是抻著脖子向上邊望去。

  正德取過白紙,滿臉冷笑,可是展開那告示,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他越看雙眉擰的越緊,終於「砰」地一拍龍書案,勃然大怒了:「混帳!響馬盜幹的是勒索綁票的勾當,梁洪身為鎮守,勒索無度,竟比響馬還狠,『賊中之賊!』,趙懷忠這話說的不錯。原來是他逼反納降地響馬,卻嫁禍楊侍讀,此人真是該殺!」

  李東陽先是一呆,繼而又歎了口氣,拱手提醒道:「皇上,這就是響馬盜降而又反的緣由。後邊還有趙懷忠所列三十條大罪、六十條小罪,樁樁件件直指司禮太監劉瑾,所以此告示一出,百姓群起響應,賊眾日益擴大」。

  劉瑾今日上朝是整楊凌來了,萬萬想不到李東陽話風一轉,居然把矛頭指向了他,劉瑾勃然大火,跨前一步喝道:「豈有此理!叛賊之言也足以採信麼?若是這樣,今後但有造反者只須硬指是官員逼迫,又復給朝中臣子羅織罪名,那朝廷是不是就要助反賊一臂之力,誅殺大臣謝罪呢?」

  李東陽淡淡一笑,說道:「劉公公,本官只是將得到的賊酋告示呈於皇上。公道自在民心,你又何必慌張?事情到底如何,總要查個水落石出地,誰人說過僅憑賊酋一張告示就定人之罪了?」

  劉瑾為之一塞,劉宇馬上跳出來,森然道:「李大學士,賊酋這張告示,你自何處得來?」

  李東陽微笑道:「劉尚書有何話說?」

  劉宇哼了一聲道:「下官忝為兵部尚書執掌兵事,對此卻毫不知情,大學士內閣首輔,不知從何處得來這張告示呢?若有地方官員具折上奏,該當經通政司、司禮監呈與皇上,大學士今日此舉,告示來路不正、行動鬼鬼祟祟,似早有預謀,莫非專門針對劉公公的麼?」

  李東陽呵呵一笑,捋鬚道:「劉尚書此言差矣。本官這張告示,正是來自兵部,至於不循正常渠道。私懷於袖、面稟於君也是不得已而之呀」。

  劉宇吃了一驚,失聲道:「如此重要物什,我怎不曾見到?」

  李東陽袍袖一拂,說道:「這張告示是天子門生,外四家軍總兵官許泰將軍追剿反賊時在賊酋佔領過的縣鎮中揭下。報送兵部,侍郎楊一清大人得此告示知道事體重大,不敢匿藏,是爾交予本官」。

  劉宇懲紅了臉道:「此事不合規矩,他得了告示為何不稟與本官知道?為何不經通政司上稟皇上?分明是你們串通一氣,陰謀陷害」。

  正德皇上聽他們又開始吵架,不耐煩地舉起告示看了看,說道:「不告訴你是對的,不經過通政司,也是對的。這個什麼趙懷忠地告示上。三十條大罪第六條:「結黨營私,以公天下為私天下,劉宇、曹元、劉宇之流趨炎附勢……』。告的就是你,楊一清當然不敢給你。第八條:一手遮天,通政司統成擺設,司禮監獨掌大權,上欺天子、下壓百官……』這一條在這兒。楊一清不經通政司也是對的,嗯!此人做事倒還穩重」。

  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若無其事,跟沒事人兒似地,可把他點了名地這幾個人嚇得魂飛魄散。正德還沒說完,劉瑾向前搶出一跪,雙膝著地,貼著光滑的金磚地面竟然滑出一尺有餘,納頭便拜:「老奴冤……枉!」

  緊跟著正德點過名的幾個人全都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連連訴苦喊冤。

  正德詫異地道:「你們喊什麼?統統起來。賊眾造反。自然要給自已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愚民眾,給自已樹一個替天行道的好名聲,哼!朕會依反賊的告示便定你們的罪麼?笑話!

  不過,他們已然降了,而且做了官,朝廷對他們不可謂不厚,他們卻出爾反爾,公開造反,其中當有隱情。梁洪敲詐勒索,他們受逼造反,只怕十有八九乃是實情了,此事當盡快查明。」

  劉瑾心中略安,站起身道:「皇上英明,叛賊要蠱惑人心,對朝廷自然極盡污蔑。這些大盜舛傲不馴、不遵禮法,歸降之後受不了朝廷約束,因此才起兵造反,未必便是梁洪逼迫勒索,老奴以為皇上還當慎重,以免寒了臣子盡忠報效之心」。

  曹元忙道:」正是,這告示上分明是賊人一派胡言,無中生有。他的逆言如何採信?劉公公被逆賊所恨,恰恰證明他忠於皇上,所以逆賊才會恨之入骨,巴不得皇上自剪羽翼。」

  焦芳立即出班奏道:「皇上,前幾天威國公與劉瑾當堂對質,列舉罪狀,許多與趙懷忠聲討之罪不謀而和,皇上不應以出自叛逆之口便予輕視。劉瑾既然自覺光明磊落,臣請皇上將逆賊趙懷忠地告示公諸群臣,當眾論斷」。

  楊廷和、王華、楊守隨等老臣同聲應和,紛紛出班促請,一直靜寂肅立的百官開始騷動起來,聲浪逾來逾大,以致老實巴交地杜甫也看出群情洶洶,已難制控,不得不高聲喝令肅靜。

  正德皺了皺眉:瞧這情形,好像歇了幾天,大夥兒緩過了氣兒,這是準備再來一場百官大戰了。他把告示交給杜甫,示意道:「你且念來聽聽」。

  杜甫恭應一聲,取過告示,雙手展開,高聲念誦起來,杜甫念的抑揚頓挫,剛剛念了兩條罪狀,百官中忽地有人高聲喊道:「且慢!臣有本奏!」

  說著走出一人,趨前拜倒,高聲道:「皇上,劉瑾貪污索賄、亂政違法,從中巧取豪奪,臣以為確有其事,臣於督察院,剛剛收到地方呈報……』。

  他說著,從袖中摸出六七封幾個月前來自地方官員的檢報,恭聲道:「地方官員眾口一辭,對此多有檢舉。劉瑾所派稅監、橫徵稅賦,任意妄為。原田五畝,勒繳十畝地租銀,原田五十畝,勒繳百畝的租銀,弄得民不聊生,地方不寧。

  他清丈土地,說是公體為國。卻中飽私囊,將大量私田劃歸國有,以求個人政績,害得百姓流離失所。邊遠之地屢生騷亂。所派官員不肯助紂為虐,便以瀆職之罪受其懲治,非得萬金相賄,才肯釋放,……」。

  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使翟大人,他說完了一抬頭,只見劉瑾一幫人惡狠狠地瞪著他,瞧那模樣,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老翟若無其事地爬起來。往後一退,站回班中不動了。

  劉瑾恨得咬牙:這老匹夫,吃了熊心豹膽了?這回兒不是求我辦事時那副恭維嘴臉了。他……他不擔心拍我馬屁的肉麻書信傳揚出去,壞了一世聲名?

  劉瑾正在狐疑,杜甫頓了一頓見無人示意,便又念了下去,剛念了兩行。又有出班拜倒,說道:「皇上,劉瑾擅權。旨意多出傳奉,逕自內批,矯詔亂法,壞祖宗之政體,臣以為言之有物,不可輕視。

  太祖皇帝罷丞相職,設內閣、通政司分權而治,就是為了防止一家獨大,擅權違法。劉瑾倚仗皇上信任,百官奏陳與白本之外,另備紅本,必得劉瑾先閱,再呈與皇上。皇上,您閱批的奏章,您不曾閱覽之前,劉瑾早將如何處治地命令傳達下去了,試問這不是矯詔這是什麼?這不是架空皇上、獨攬大權這是什麼?」

  劉瑾惡狠狠望去,卻是翰林院學士盧士。劉瑾立即抗聲道:「咱家地一切所作所為,都是代皇上辦事,施展皇上的權威,為皇上分憂,本是咱家的責任,撿選奏章,鱗選主次,有什麼過錯?你這分明是譁眾取寵、嫁罪於我」。

  劉瑾指責未畢,翰林王自文跳出來替盧士琛辯解起來,這老頭兒是成國公朱剛替孫子請地西席教師,雖是個老翰林,平時卻穩穩當當,只顧撈些外快賺棺材本,這麼一個老傢伙也跳出來和自已做對,劉瑾的鼻子都快氣歪了。

  張彩等人暗暗心驚,今天跳出來的人都是前幾天坐觀其變、不動聲色的牆頭草,牆頭草最大的特點就是看不準風向時絕不輕易表態,而一旦看準風向,那絕對比對方最死忠的部下跳出來更快、更有忠心,恨不得所有人都是搖旗吶喊的,只有他才是肅奸扶政的主力,這些人出頭意味著什麼?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而自已還不知道?

  驚恐和不祥,像一股陰雲,慢慢籠上了他們的心頭,隨著杜甫三十條大罪、六十條小罪一一念出,跳出來地官員越來越多,其中很多是他們原本以為可以控制地住的官員。列舉的罪名也是五花八門,越來越離奇,什麼索賄受賄、賣官昴爵、迫害忠良、獨攬朝政、私蓄武士,私藏兵器,激起兵變等等,反正是那一條死得快往哪一條上靠。

  劉瑾也自慌張,卻仍強自鎮定著冷笑道:「拿逆賊之言來誹謗咱家,劉瑾到底做了什麼大惡,致使你們如此不能相容?」

  劉瑾轉而又拜向皇帝,磕頭有聲,悲聲泣道:「皇上,前幾日他們就勾結串連,試圖逼死老奴,這是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借叛賊之口誅殺忠良,皇上英明,還請皇上明察,為老奴申冤!」

  正德聽了百官訴說如此多地罪狀,心中真的漸生疑心,可是瞧見劉瑾滿腔悲憤,此外還有一班尚書、侍郎為他搖旗吶喊,竭力維護,又不禁猶豫起來:「創瑾真敢背著自已做出這許多大事?」

  由於百官已經兩次集中全力攻訐,欲置劉瑾於死地,卻先後不了了之,正德已經有點免疫了,對他們提出的罪狀和用心,真的有些懷疑。就在這時,站殿將軍大步上殿,跪地奏道:「啟奏我皇,兵部左侍郎楊一清請求晉見」。

  鬧烘烘的場面頓時一靜,文武百官地目光齊刷刷投向站殿將軍,正德奇道:「楊侍郎?哦,今日是他在兵部當值。不曾上朝?他儘管上殿便是,何必請旨?」

  站殿將軍奏道:「皇上,楊一清帶了一人在午門外候旨,說此人是霸州游擊將軍。名叫江彬,知道霸州叛亂詳細情形,所以趕緊帶來,接受皇上垂詢」。

  「哦?快快宣他上殿!」正德精神一振,被百官互相吵鬧帶來的煩悶一掃而空,他急切想知道霸州情形如何,卻未意識到這人地到來對於百官不著邊際地互相攻訐將帶來什麼嚴重的後果。

  百官無需讓人命令,便停止了爭吵,各自悄然歸班,大殿上鴉雀無聲。靜候著底牌翻開的最後時刻。

  「宣!兵部左侍郎楊一清、霸州游擊將軍江彬,上殿……!」

  隨著一聲宣唱,殿門外走進兩人。只見前邊一人神情凜凜,昂首挺胸,懷抱玉芴,正是兵部左侍郎楊一清,後邊跟著一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身寒光凜然地鐵甲軍衣。上邊沾滿泥污血漬,這人兩腿就像充滿了驚人的彈力,走起路來像是竭力壓制,才抑制住躍躍欲試的身子。

  他的雙手分開扎撒著,就好像握著兩柄無形的鋼刀,隨時會劈出去似的,一顆腦袋東張西望,上瞧下瞧,那模樣…….那模樣就像一隻耀武揚威地雄螳螂。

  正德一瞧見這副形象。就有些忍不住想笑,只見楊一清走到殿前,謹然拜倒,後邊那人跟的太急,一見他跪了,也不挑地方,噗嗵一聲就地跪倒,把頭一低,正頂在楊一清屁股後邊。

  饒是如此緊張時刻,滿朝文武也被這個傻乎乎的游擊將軍逗的轟堂大笑。江彬耍寶果見成效,不禁暗暗露出一絲得意,卻仍故意裝傻充愣地跪在那兒,還像不懂規矩似地抬起頭左右瞧瞧,一臉茫然。

  正德皇帝咳了兩聲,壓住笑意道:「楊愛卿平身!」

  楊一清恭聲道:「謝皇上!」,然後依言站了起來,江彬一見也傻乎乎地跟著站了起來,楊一清欲轉身歸班,扭頭一瞧,江彬還跟在屁股後邊,不禁嚇了一跳,連忙低聲道:「沒叫你呢,回去跪著!」

  江彬「喔」了一聲,嗖地一下,閃回原地,仍然端跪於地,滿朝文武又是一陣轟堂大笑,正德皇上卻雙眼一亮,讚道:「好快的身手,江愛卿,抬起頭來。江愛卿?……呃,江彬,抬起頭來」。

  「哦!臣遵旨!」江彬好像這才知道是叫他似的,急忙把頭一抬,正德見他半邊臉全是鮮血,不禁唬了一跳,失聲道:「江愛卿這是受了重傷麼?」

  江彬一指自已地鼻子尖,問道:「皇上是問臣麼?」

  他咧嘴一笑,說道:「皇上,臣沒受傷,小臣手中兩柄斬馬刀,於千軍萬馬之中,縱橫往來,無人匹敵,死在小臣手下的叛賊不計其數,這些都是造反響馬的血」。

  正德一聽,龍顏大悅:「此人果然是一員虎將!」

  他和顏悅色地問道:「江愛卿,朕聽說你知道霸州叛亂詳情,你且仔細說與朕知道」。

  江彬連忙應了一聲,說道:「皇上,小臣原本是宣府兵將,蒙皇上恩典,升為霸州游擊,平素駐軍於霸州披甲營。霸州響馬盜謀反,小臣知道消息後又驚又火,立即想要率軍平叛,不料軍中將校對小臣多有猜忌,人心不齊,難以行動。」

  正德大怒:「混帳,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聞有叛亂,竟然遲疑不動?」

  江彬一見,急忙磕頭道:「是是是,小臣混帳、小臣混帳」,說著反手給了自已一個大嘴巴,「啪」地一聲,煞是響亮,竟敢滿殿皆聞。

  正德皇帝啼笑皆非,不過對這性情憨直、悍勇了得的武將卻更萌生了幾分喜悅,忙道:「朕不是說你混帳,你說,那些將校為何不遵你的號令。畏敵不前,這些兵將都是該砍頭地!」

  江彬連忙道:「不怪他們,不怪他們,這全都是小臣的錯」。

  他跪在那兒。嚅嚅地道:「-臣不敢瞞萬歲爺,霸州造反地大盜張茂,那是小臣地表兄,小臣又剛剛奉命到霸州上任,將校們擔心小臣與表兄私通,葬送他們性命,也是情有可原的」。

  朝堂上轟然一片,劉瑾等人本來擔驚受怕,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露出喜色:「造反是要誅九族的,現在張茂造反。你就是有嫌疑地人,李東陽等人找來這個一個活寶,就想扳倒我?他的話還有多少份量?

  正德皇帝也吃了一驚。臉色沉了下來,冷聲道:「禍亂霸州、造朕的反的,是你的表兄?」

  江彬老老實實答道:「是!小臣聽說了,十分驚怒,士弈們又對小臣猜忌不信。小臣無奈,於是率十二個親兵入城去見表哥張茂,假意投降。取了他項上人頭,這才取信於一些將校,重新奪回了霸州城。」。

  江彬低下頭來,泣聲道:「叛賊餘孽劉六、劉七等人聞訊後,裹脅無數百姓重新攻打霸州。皇上,臣的兵將不多,軍心又不」,小臣苦戰一天一夜,手中已無兵弈可用。迫不得已退出城去,欲阻撓叛軍,不使他們到處流竄。

  這些天,臣日苦戰,還救下了準備與城偕亡地固安縣令喬語樹大人。此時,臣手中所餘不多的兵將折損耗盡,本想著就此拚了性命,以死報國。於是小臣帶了幾個親信兵將,埋伏到文安縣郊準備刺殺賊首劉六,不料劉六身邊護從如雲,臣失手後被他一路追殺,聽說皇上您派了天子門生,驍勇善戰的許大將軍到了霸州,便去投郊,這才留了一條性命,只是小臣戰而無功,實是有罪」。

  正德一聽,臉色緩和下來,讚道:「好!愛卿能夠公私分明,大義滅親,又能竭力死戰,為了朝廷不遺餘力,這是耿耿忠臣啊。你表兄雖然造反,此罪卻不應及與你。朕看愛卿,實是一員虎將,能夠戰至一兵一弈,還想著刺殺賊酋,也已盡了臣子本份,朕看你不但無罪,而且有功。」

  江彬身為霸州游擊,負責一方安靖,有守土之責。結果現在反賊猖獗,他的大軍不但沒有消滅叛匪,搶回一城一地,反而被人家打散了,只領了十多個兵逃回來,比起當年何參將在雞鳴驛中了埋伏,不知嚴重多少倍,依大明嚴律,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結果他剛剛上殿時,憨厚忠直地表現,再加上這番動聽的話,不但無罪,反而受到正德褒獎,有皇帝這句話,誰也不能追究他的責任了。江彬聞言,不禁心中一寬。

  其實這事也真地怪不了他,他剛到霸州,手下兵將不熟,軍隊戰力本身就成問題,如果上下將校不能齊心,那麼戰力更得大打折扣,再加上那些衛所兵都指望著江游擊率人去保護他的家鄉,人心不齊,江彬一人驍勇,根本扭轉不了戰局,戰事失敗,還真不是他的責任。

  江彬放下心來,這才繞上正題,磕了幾個響頭道:「謝皇上宏恩,臣趕回霸州,欲在許將軍麾下做一小弈,將功補過,過朝廷效力。不料監軍梁公公,一意指我延誤軍機,作戰不力,要求將小臣明正典刑,即刻正法。許將軍及軍中將領再三求托,梁公公執意不允,許將軍知道這是梁公公要殺人滅口,可是監軍之權甚大,他也不敢違抗,只好囑咐小臣星夜回京,把一切稟明聖上」。

  劉瑾的心「咯噔」一下又提了起來,果然,正德目光一凝,疑道:「殺人滅口?這話從何說起?」

  江彬又磕了個頭,大聲說道:「臣心裡只知有皇上,皇上問起,臣什麼都說,什麼都不怕」。

  正德點點頭道:「對對對,你不用怕,朕問什麼,你儘管直說,朕絕不加罪」。

  江彬暗喜,梗起脖子道:「回皇上,臣的表兄原本是個大盜,而且祖祖輩輩都是暗盜,威國公楊凌到了霸州,秉皇上旨意,抓貪官、打神棍。清剿馬賊暗盜,霸州百姓都說當今皇上英明、威國公是皇上地忠臣,給霸州百姓除了大害,我表兄見大明江山在皇上的治理下。日漸清明,百姓富有,所以也有心向善。

  威國公說,上天有好生之德,當今皇上是千古少見的英主,縱然是盜匪,在當今皇上地仁治之下,也能教化向善。東海四大寇就是一例,於是命我規勸表兄,讓他率眾投降。從此為朝廷效力。

  表兄敬畏皇上仁德,便率眾接受了召安,還常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這一身武藝,當為皇上效力軍前,建功立業,子子孫孫都做大明的良民。再也不做強盜了,。

  正德聽的眉開眼順,連連點頭,只覺顏面生光。這番話雖有馬屁之嫌。可誰都看的出,眼前這員將軍有點兒缺心眼兒,性情耿直憨厚,連一點朝堂禮儀都不懂,說話咋咋唬唬、莽莽撞撞地,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說出來的話,還能不可信麼?

  正德皇帝和顏悅色,唔唔連聲地道:「嗯嗯,說下去。他後來怎麼又反了?梁洪殺你到底是滅的什麼口?」

  劉瑾、張彩等人一張臉就跟小鬼兒似的,惡狠狠地瞪著這個扮豬吃虎地大白話,只見江彬大嘴一張,又滔滔不絕地道:「皇上,我表兄等人接受招安之後,安分守已,嚴遵軍紀,加入緝盜營後到處緝拿大盜小賊,眼看霸州一派歌舞升青,偏偏這時,新任鎮守梁洪向我表兄等人勒索十八萬兩白銀,要不然就要尋個由頭治他們的罪。」

  劉瑾一呆,又一怒:不是十萬兩麼?怎麼成了十八萬?梁洪這個混蛋,竟敢打著我的幌子勒索銀子!夠黑的啊,多要了八萬兩,我居然一點風聲不知道,這個膽大包大的混賬東西!

  他正在生悶氣,江彬繼續訴苦道:「我表兄做強盜只是混口吃地,哪有這樣一筆巨銀,萬般無奈,他還曾托我向梁公公求情,求他寬宥,說是若是只要八萬兩,他就賣房子賣子湊出來給梁公公,若是再多,便是賣兒賣女,也實在是拿不出來了。不料………不料……」江彬說著,似乎有些為難了。

  正德皇帝聽的肺都快氣炸了,砰地一拍龍書案道:「講!儘管講,有任何事,涉及任何人,朕為你作主!」

  江彬把眼一閉,橫下心一口氣兒說道:「誰料梁公公把我大罵了一頓,說這銀子是……茫是京裡劉公公交辦下來的,前次張忠張公公勒索富紳,逼得百姓全家上吊,為地也是這樁子事,還說這銀子都是拿來修建玄明宮、為太皇太后辦理喪事用的,如果不交,就是不忠於皇上、不為劉公公辦事,連他都要被砍頭的。我表兄實在拿出不錢來,才被迫造反。他造朝廷的反,小臣不敢不盡忠職守殺他的頭,可是表兄造反,實是事出有因啊,請皇上明察!」

  江彬滔滔不絕一口氣說完,直挺挺往那兒一跪,一言不發了。

  這一句石破天驚,不但揭穿了霸州響馬造反地緣由,證實了趙瘋子告示所言不虛,而且連皇帝都扯進去了,文武百官還有誰敢說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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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23:30:38
  劉瑾一夥人今天真是弄的快得心臟病了,這顆心是一會緊、一會松,一會兒嚇的快從腔子裡碰出來,一會兒又滿心喜悅,像撿了個金元寶。方才明明嚇地半死了,江彬把皇上一拉進來,劉瑾美的都快飛起來了:,

  好一記昏招,什麼人不好用,用了這麼個廢物,你要是只說梁洪受我之命敲詐勒索,壓根兒不提這筆銀子的用處,我又豈敢當著百官的面說是給皇上弄的?嘿嘿,這可是你們說出來的,皇上威嚴盡喪、顏面無光,到頭來你們把霸州響馬造反的罪栽到了皇上頭上,楊凌啊楊凌,你可真能啊!哈哈哈哈,……

  劉瑾不懷好意地瞟了眼正德皇帝,只見正德皇上臉上象開了染坊,一會紅一會青,一會白一會黑,可是這話滿朝文武都聽著,讓他如何遮掩?過了許久,正德皇帝才滿臉難堪地道:「劉……劉瑾,你不是說玄明宮的籌建銀子都是百姓們樂捐的。所捐銀兩足敷使用麼?怎麼……三怎麼還要地方獻銀,鬧……鬧出這樣事來?」

  鬧了半天,緣由竟在自已這兒,正德皇帝今天真地丟盡了臉。高高坐在上邊,就像是擺在百官面前讓他現眼,他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這件事真地觸動了他,小皇帝的自尊心嚴重受損,滿臉火辣辣的,兩眼都不敢直接看人。

  劉瑾聽他底氣不足,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他冷冷地瞟了眼默不作聲的文武百官:了不起,扯著皇帝一起丟人,我且看看誰還敢拿這事兒做文章。李東陽怎麼不吱聲兒啦?焦芳怎麼不吱聲兒啦?還有楊廷和……。你們不是挺能說地嗎?繼續說呀,咱家等著吶!

  他不屑地一抹眼皮,橫著肩膀走到殿中:今兒豁著皇上不高興。也得讓他把臉全丟光,看看最後他恨的是誰,哼!

  劉瑾拜倒在地道:「皇上操勞國事,日理萬機,交待給老奴一些差使。老奴怎敢時時攪擾皇上?其實老奴早已知道他們指斥何事,只是為皇上著想,老奴寧願把一切承擔起來。可是事已至此。老奴也不能不直言了。」

  他抬起頭來,深情地道:「皇上,朝中無銀吶!每見皇上為此憂心忡忡,老奴心如刀割,怎麼再雪上加霜,逼得皇上您夜不能寐?您是天下共主,可不能傷了龍體啊!」

  劉瑾說的動情,把自已感動的潛然淚下:「朝廷為先帝大喪、為皇上辦理登基大典、為太皇太后治喪、塞外、江南、西北接連用兵,哪有銀子可用啊。本來百姓樂捐的銀子尚可支付。可是太皇太后治喪,那是皇家體面,而朝中又沒有錢。老奴不得不從建築玄明宮的銀兩中撥付一些辦理喪事,風光大葬,讓太后太后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玄明宮蓋到一半,總不能就此半途而廢啊,老奴………老奴只好曉諭各地鎮守,盡量、盡快把稅賦起運京城。咳!想是梁洪新官上任,為了有些政績,討得皇上歡心,才出此下策,老奴用人不明、用事不察,難贖其罪啊!」

  他抬起頭來,滿臉是淚:「皇上,您殺了老奴吧!您殺了老奴,給天下人一個交待,老奴是個廢人,也只能給萬歲爺盡這點力氣了。」

  這番話真的是打動人心,正德皇帝聳然動容,雙眼也盈起淚光,他黯然站起身道:「老劉,你起來吧,這是朕沒用,與你不相干,這是朕的罪過,豈能讓你為朕承擔,不能!不能,這是朕之罪!朕之罪啊!」

  正德皇帝捶胸頓足,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滿朝文武一見皇上如此痛哭,盡皆駭然跪倒,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把天子逼到這個份兒上,那是為人臣子的失職啊,文武百官砰然磕頭,許多官員見皇上痛心若斯,不禁滿臉是淚,殿上殿下一片哭聲。

  劉瑾心中暗暗冷笑,形勢終於全扳過來了,看誰還敢拿這事兒做文章,那就是把皇上往死裡逼,我老劉就睜著兩眼瞧一瞧,你們三大學士、滿朝文武誰敢這麼幹!你們就等著我一個個的收拾你們吧!

  他搶前一步,忍著疼使勁兒磕頭,給皇上又加了一把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共主,豈可承擔如此羞辱重責?一切都是老奴所為!一切都是老奴瞞著皇上干地,與我主無干,與我主無干吶,老奴………以死謝罪!」

  他站起身來,大吼一聲,扯起袖襟,梗著脖子就往盤龍柱上撞去,唬得正德皇帝連忙叫道:「攔住他!快攔住他!」

  還用他喊麼,劉瑾擺造型兒的功夫,張彩、劉宇幾個人就衝上去了,江彬抻著脖子正想看看熱鬧,一見動靜挺大,一共沒跑出三步,不禁無趣地撇撇嘴。

  楊凌的心術又豈只就是這些?不讓皇上地心真的感到痛了,不讓皇上真被你感動到極點,一會兒他又怎會恨到極點?怒到極點?狠得下心往死裡整你?

  劉瑾所依賴者,便是皇帝的信任和情感。什麼立皇帝,坐皇帝一句話就能讓他生,也能讓他死,他能在滿朝文武多次攻擊之中始終屹立不倒。唯一地憑仗就是天子的信任,天子賦予他地無上權力。

  他今天這番唱念作打,任何不瞭解他所作所為的人,都足以感動地為之落淚。劉瑾也很滿意,經過今天這件事,他在皇帝心中地位置,無疑又上升了一位,甚至、可能、說不定就這麼壓過了楊凌,再也沒人能超越他,……,

  劉瑾還在掙扎,哭喊道:「老奴一條賤命。有何足惜?諸位大人放開我,讓我一頭碰死,此事就此了結了吧」

  焦芳跪在那兒賊眉鼠眼地抬頭瞧瞧:「老劉演的也差不多了。眼瞅著該吃中午飯了,也該讓他下去歇會兒了』。

  他抬起頭來,看向御座後方,殿角深處侍候著的小太監,舉起雙手正了正官帽兒。然後又低下頭去。那邊幾個不起眼的小太監裡,有幾個是苗逵的人,一見焦閣老發出示意。立即有一個小太監悄然向後退去,從後殿門兒匆匆走了出去。

  正德皇帝很是難堪地道:「老劉,不要再吵了,朝中無銀可用,是朕無能!逼得百姓造反,是朕之過!你能替朕承擔什麼?朕就算能欺得了天下百姓,可是朕能欺得了地、欺得了天嗎?能欺得了滿朝文武眾目睽睽嗎?來人吶,扶老劉下去歇息……」,。

  他垂頭喪氣地往椅上一坐,剛想罪已自責。承攬一切,就此停止由於霸州百姓造反引起的一系列風波,站殿將軍匆匆奔了進來,向他稟道:「皇上,東廠提督戴義有緊要大事啟奏皇上」。

  正德皇帝面無表情地垂下雙目,落寞自嘲地一笑道:「大事?又是大事?我正德朝的大事還真多!叫他進來,朕、看一看是不是天塌地陷了!」

  劉瑾一瞧,正德皇帝惱羞成怒,一股邪火兒沒處發洩了,也不敢再哭鬧,趕緊就勢收了架子,蔫兒不嘰地退到一邊。

  他扭頭一瞧,就見戴義一步三搖、笑容可掬地走上殿來,剛剛放鬆下來的心,又攸地一下收緊了:「這王八蛋,笑的怎麼這麼嚇人?」

  戴義走到殿前,挑好了一塊乾淨地兒,輕飄飄往那一跪,磕頭說道:「老奴戴義,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德皇帝沒好氣地一擺手,說道:「少整景兒,有話就說,朕……朕心內煩悶,如果不是大事,不要來煩朕!」

  戴義忙笑吟吟地道:「是是!皇上,老奴所查,說起來不算什麼事。可是牽涉地人物不同,那就不是小事。此舉有礙聖上之威名,那就更是大事……」。

  「啪!」又是一塊上好的美玉讓正德給毀了,碎屑滿殿亂蹦,滿心鬱悶的正德皇帝跳起來怒吼一聲:「滾!你給朕滾出去!朕什麼事也不聽了!滾!滾出去!」

  戴義嚇了一跳,連忙爬起來,提著袍裾一邊哈著腰往外退,一邊道:「是是是,老奴就是想稟報一下建造玄明宮有人挪有了大筆銀兩,本來是小事兒地,不過……」,。

  「慢!你給朕滾回來!什麼挪用銀兩,說清楚,你給朕說清楚!」

  戴義連忙又一溜兒小跑趕回來,小心地跪在一地碎玉沫子上,說道:「皇上,京城百姓樂揖白銀四十餘萬兩,籌建玄明宮。老奴東廠的番子們查明,司禮太監劉瑾,從中挪用了整整二十萬兩,運回陝西老家為其父母修造墳墓。

  而且……三而且墳墓規格,嚴重僭越逾矩,富麗堂皇、碑閣亭堂一應俱全,已經超越了王侯陵寢的規模!貪墨,老奴還不敢上殿擾君,可是四品內監父母的墳墓,規格超越王侯,此舉近乎謀反,老奴不敢不報!」

  戴義說完了,趴在那兒等著正德皇帝訓示,可是半天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大殿上靜悄悄的。就像一座墳墓,竟連一絲兒呼吸都聽不到。

  不對勁兒呀,就正德皇上那炮仗脾氣,他該把龍書案都推了才是正常反應。先承受了莫大地侮辱,感動的熱淚直流,現在聽說劉瑾如此待他,怎麼也該發發脾氣吧?他怎麼………怎麼………?

  戴義提心吊膽地抬頭一看,只見正德皇帝站在龍書案後,大袖低垂,雙眼漂浮不定,似乎找不到一個焦點。那臉上,不但沒有一點怒氣,還有一點……似笑非笑地意思,只是他地臉色發白。一絲兒血色都沒有,白的有點嚇人。

  「皇………皇上?」戴義瑟縮了一下,有點害怕。皇上這表情,從來沒見過。

  「哈哈!哈哈哈!」忽然傳出一串笑聲,滿朝文武睜著驚恐的向上看去,只見正德笑地前仰後合,他坐回龍椅上。側著身子,臂肘支在扶手上,一邊扶著額頭笑。一邊摸出塊手帕擦笑出的眼淚。

  大殿上靜的要命,明明皇帝就在上邊發笑,可是下邊的人都覺得太靜了,靜的似乎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的見。一股無形地寒流,讓每個聽到笑聲的人都怵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連一直裝傻充愣的江彬都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臉上玩世不恭地表情肅然收斂了起來。

  正德皇帝吃吃地笑著,笑得肩膀亂顫,翼善冠上碩大的寶珠顫巍巍動個不停,只見他笑著站起身。隨意地一擺手道:「散朝,回宮!」

  說完轉身便走,杜甫領著四個小黃門慌忙隨在前後,正德轉過屏風之後,笑聲陡然放大,一陣「哈哈哈」的大笑又復傳進眾人耳中。

  一直呆若木雞地劉瑾激靈一下,好像才活過來,他「咕咚」一聲跪在地上,也不管方向,不知拜的是誰,絕望地嘶嚎了一聲:「皇上!皇上!」

  哈哈大笑聲已經遠去了,根本不曾有絲毫停歇,劉瑾癡癡地跪了半晌,覺得嘴唇發緊,臉上有些冷,他慢慢抬起頭來,只見張彩、劉宇等人怔怔地站在那兒望著空蕩蕩的龍椅,那臉色,就像一個死人.……

  劉瑾,完了!

  皇帝下旨散朝,但是滿朝文武一個沒走,全都呆站在金鑾殿,他們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當他們明白這已是事實的時候,他們開始猜測皇上到底準備如何處治劉瑾。

  還好,只等了半個時辰,太監就來傳旨了,傳?的還是杜甫,他往金殿上一站,一看除了楊凌,要傳旨地人全都在場,杜甫傳旨:內閣三大學士趨乾清宮見駕,劉瑾押入內獄聽參,其餘百官各自回府,傳完旨這位仁兄馬不停蹄,又奔威國公府去了。

  文武百官一哄而散,準備喝酒作詩慶祝一番的,準備改換門庭另外傍棵大樹的,安排後事遣散家人地,各忙各的去了。

  聖到處,侍衛親軍撤出國公府,楊凌入宮見駕,與三大學士和皇帝密議了整整一個下午。隨即,皇帝下旨,令錦衣衛、東廠查抄劉瑾府。

  劉瑾被關在內獄,內獄就是在皇宮裡隨便找間破舊點的房子,先在裡邊關著,既然沒有交予司獄,那就還有一線生機,劉瑾知道今天的所為真是徹底傷了皇帝的心,可是他現在要的僅僅是一條命,只要命還在,皇帝的怒氣早晚會消,那時方能徐圖東山再起。

  然而,他用盡心機,可是看守他的人,全是苗逵千挑萬選出來的親信,無論他如何哀求,如何誘之以利,就是沒有一個替他去向皇帝傳訊地。劉瑾無可奈何,躺在土炕上瞪著棚頂根本毫無睡意。撐了好久,皇帝居然看他來了。

  劉瑾大喜,一見正德入殿,立即撲過去抱住正德的靴子。嘶聲大叫道:「皇上,皇上恕罪啊,老奴侍候了皇上十幾年,老奴捨不得皇上哪!」說著以頭搶地,砰砰連聲。

  正德怒極,正欲一腳踢去,卻見劉瑾冠戴已除,穿著內袍白衫,滿頭花白頭髮散開,額頭已經磕得一片血肉模糊。燈光下映著他滿臉皺紋,看上去蒼老無比,十分的可憐。心中如電光火石,過去種種,不由地一齊浮上心頭。

  帝王之家,向來少親情。從小到大,與父皇母后在一起地時間少。陪著他的不過就是身邊這些太監,從小時候坐在劉瑾背上騎大馬,想到淘氣時候被父皇責罵。劉瑾替他挨的打。再想到為朝政煩惱、被言官攻訐,劉瑾劉瑾千方百計地哄他開心,為他開懷,這是從小相隨的伴當啊。

  正德雙眼含淚,顫聲道:「劉瑾,朕對你,可有一絲薄待?為什麼,朕如此信任你,你卻對朕兩面三刀。陽奉陰違,竟然如此欺朕、傷朕?」

  劉瑾何等機靈,聽他說地痛心,卻少了幾分怒氣,立即哭得喘不上氣兒地道:「皇上,老奴愚蠢,老奴窮苦人出身,得了皇上寵信,一時貪心,就想撈些銀子。老奴是個閹人,見不得人的東西,在家,父老面前丟人現眼,老奴大修父母之暮,只是想顯擺顯擺。」

  他哭的嗓子都啞了,涕淚橫流道:「老奴真的再沒有什麼壞心了呀,求皇上慈悲、皇上慈悲啊。老奴死不足惜,老奴入宮這麼多年,只有皇上一個主子,老奴把皇上當成最親的人了,想到今後再不能侍候在皇上的身邊,老奴死不瞑目呀!」

  正德垂淚道:「劉瑾、你、你真是太辜負朕了,太傷朕的心了!念你服侍朕多年,今日朕才來見你一面,以後永不相見!」

  正德說的決絕,可是痛惜遠甚於憤怒,劉瑾心眼一轉兒,見皇上轉身欲走,忙跪行幾步,哭求道:「皇上,早春天氣寒冷,這殿中更加陰濕,老奴只著小衣,凍得瑟瑟發抖,求皇上垂憐,乞賜幾件舊衣御寒!」

  正德頓了頓身子,只冷哼一聲,沒有言語便揚長而去了。

  劉瑾眼巴巴地跪在那兒,直到雙膝發麻,忽見皇上身邊兩個小黃門領著十多個人給他搬來一大捆的舊衣、被褥,劉瑾大喜:皇上被他的可憐相弄地心軟了,這一下便有了希望。

  他立即跪地連連叩頭,遙謝聖恩。這兩個小黃門,其中有一個是他的人,一直長跪不起,皇上賜了衣物又遙拜謝恩,這些話經那小黃門再添油加醋傳回皇上耳中,自然還能加點感情份。

  另一個小黃門回去就抽空去了司禮監,把這一切面稟於苗逵知道。現在苗逵坐鎮於司禮監中,聽了小黃門回稟,嘿嘿冷笑兩聲,擺手讓他退下,然後自斟自飲一杯,喃喃地道:「國公爺果然神機妙算,這老王八還想著甲魚翻身吶!」

  他挾了口菜,「滋兒」抿了口酒,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明兒請皇上去你府上見識見識,有張永、牟斌這兩個老朋友幫著往你家倒騰東西,劉瑾啊劉瑾,翻身算什麼啊,重回皇上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算什麼啊,你老兄這回不位列仙班、飛昇天界,嘿嘿,我苗字倒著寫!」

  ,黃金四萬錠零五萬七千八百兩,銀四百五十三萬三千六百兩,寶石二鬥,其餘金銀財寶不計其數,蟒衣七十件,正德皇帝親臨抄家現場,目睹如此財富,不禁暗暗生氣:「剃瑾,假朕之名,索賄如此之重。本想貶他去南京任職,看這模樣,哼!讓他回鳳陽老家做個閒差奉御罷了,。

  正德正在暗生悶氣,搜出來地東西開始不對味兒了:戰甲千幅,弓努五百,另有八爪金龍袍四件,劉瑾這是想做甚麼?他真的有謀逆之心?還有兩柄貂毛大扇,不會連這個他都有所準備吧?

  這種扇子不是普通扇風的小扇,而是皇帝儀仗之中,在皇帝背後後打起的長柄團扇,用五光十色的野雞毛織編而成,名為「扇妾」,交遮在皇帝身後,用來障蔽塵土。不分季節,盡皆使用,但冬天用地,飾以貂皮。

  張永抱著大扇子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才找到牟斌通知他的所謂機關,張永試了一下果然靈驗,立即興沖沖地捧來給皇上看,說道:「皇上您瞧,這扇子原來暗藏機關,其心實在歹毒」。

  正德好奇地道:「兩把團扇有何機關?」

  張永興奮地道:「皇上您看這兒,只要一按!」他說著扣動卡簧,「噌」地一聲,一柄薄如柳葉、鋒利無比的尖刀就彈了出來,刀刃上藍汪汪地,顯然塗有見血封喉的巨毒。

  正德一下子站了起來,心頭怦怦亂跳,扇妾之中何以暗藏淬毒尖刀?他掌著司禮監,要給皇上換兩把團扇再容易不過,若是安排兩個心腹,持此團扇,交遮在他的身後,一聲暗號,雙刃交下,在這麼近的距離,又是由背後下手,那真是神仙也救不得駕了。

  張永高興地道:「皇上,另一柄扇上也有同樣的機關,老奴拿來你看!」

  正德冷冷一笑,說道:「不必了,你抄你的家,朕不看了,擺駕回宮!」

  正德大步轉身,心下決然:這一次,任他說個天花亂墜,哭個長城倒塌,朕也決不相容了!他走出劉府,對緊隨身旁的牟斌凜然喝道:「傳諭!逮捕張彩、劉宇、曹元、馬永成……,緹騎嚴加戒備,京營進駐九城,劉瑾.……移交三司,公開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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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23:31:13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六十二章 劉瑾伏誅


  六科十三道裡專門玩筆桿子的官員,這回又有了用武之地。儘管這些衙門已經被楊凌搞掉了一半,但是剩下來的這些人,其殺傷力仍然驚人。李東陽,楊廷和略作暗示,科道衙門集體上書,眾口一詞彈劾劉瑾,罪名不計其數,正德皇帝的龍書案頃刻之間就被鋪天蓋地的奏折淹沒了。

  正德對這些奏折依然是看都不看,既已決意殺人,這些東西不過是給天下人一個交待,還看它作甚?劉瑾被人從內獄移交詔獄,就察覺到不妙,可是他還是搞不清楚皇上明明已經心軟了,為什麼忽然又決定對自己下手。

  楊凌交待給苗逵的唯一任務,就是看管劉瑾,決不讓他和皇帝通一句話。因為要讓皇帝殺他,哪怕他做盡惡事,恐怕也不容易,唯有造反弒君,才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所以根本不能讓他和皇帝辯解。

  苗逵也深知萬萬不能功虧一簣,劉瑾移送詔獄,御馬監破例派人追去,東廠張永和錦衣衛牟斌也各自派出心腹,再加上重掌內廠大權的吳傑人馬,三廠一衛各出精英,把詔獄圍的水洩不通,除非皇帝要來那沒辦法,否則誰也別想進去、誰也別想出來。

  三廠一衛的人馬還負有互相監視的責任,這是最後關頭了,容不得再出一點紕漏。

  張彩、劉宇、曹元、楊玉、石文義、張文冕等人以及劉瑾在京的親屬也同時被逮捕入獄,馬永成、羅祥兩個死黨根本無處可逃,其他三人一溜煙兒跑到張永那兒抱著他的大腿一通「大哥、大爺」的哭,把張永哭的心軟,好在劉瑾太專權了,他們也就跟著撈了點油水,實無什麼大惡,張永出面說話,把這三人保了下來。

  盧士傑本來是沒有事的,戴義安排的好好的,說他是投效劉瑾,想為之幕僚,為朝廷做些事,後來發現劉瑾挪用公銀謀一己之私,予以告發,這樣一來不但無罪反而有功。不料盧士傑隱忍許久的狂性又陡然爆發出來,這位狷狂書生好名遠甚於好利,寧可一同入獄,也不願意背負出賣舊主之名,雖然他原本就是受楊凌所托潛入劉家,可這偏偏是不能出口的。

  戴義怎肯抓他,盧士傑於是提著個酒葫蘆跑到東廠大堂,往公案上盤膝一坐,邊飲邊罵,不抓他絕不走人。歷來被人畏若煉獄的東廠竟成了天橋鬧市,戴義哭笑不得,好言好語就是勸不走他,無奈之下只好如其所願,把他送進大獄先安頓下來。然後跑去請示楊凌。

  楊凌聽了也是啼笑皆非,百忙之中專門趕進獄裡規勸,盧士傑坦然自若,對楊凌笑言道:「國公不必勸我,能殺劉賊,盧某一命何惜?若如此出獄,未免為人詬病,盧某便以一命償之,又有何妨?」

  楊凌碰上這麼一頭倔驢也是毫無辦法,戴義眼珠一轉,對他耳語一番,楊凌這才頜首而去。被抓進獄的劉宇、曹元等人自知投錯了主子,這條命算是完了,在獄中只是閉目等死,別不多言,倒是張彩、張文冕不肯某休。

  他們兩個比別人聰明,聰明的人總是不甘心坐以待斃的。張彩在獄中連夜寫就一篇錦繡文章,大談自己曾如何規勸劉瑾不要納賄,不要苛待百官,乃是一個大大的忠臣,他的文才極為出眾,把不得不屈服於權閹,為了朝廷、為了江山社稷委曲求全的尷尬情形描述的活靈活現。

  其實這位可憐的吏部尚書還不知道皇帝突然翻臉的真正原因,如果知道皇帝是因為劉瑾謀反,估計他也不費這事了。正因為他一直以為皇帝是為了劉瑾貪墨的事大發雷霆,所以就在這件事上大作文章,表白自己的無辜和無奈。

  他這麼做,生的希望雖然渺茫,倒也不失為一條死中求活的好辦法,如果皇帝見了他這篇聲情並茂的好文章,說不定一感動,就饒了他性命。

  偏偏聰明人越到緊要關頭越犯糊塗,求饒就求饒算了,可他為了說明自己是沒有辦法才依附劉瑾,這位京師第一中年美男子跟神經短路似的,居然舉了李東陽的例子,說他內閣首輔都請劉瑾吃過飯,為他賀壽寫過詩,阿諛奉承,取媚權閹,何況我呢?

  他這話說的是不錯,攀的那人官也確實比他大,那人現在好端端的當官、他卻入了獄,聽起來也更加的惹人同情,起碼戴義看了他的這封悔過書就深受觸動,當晚還特意給張大帥哥加了餐,於是第二天一早張彩先生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另一個聰明人張文冕官兒不大,劉瑾無論是貪污也罷、造反也好,似乎像他這種小人物都成不了主犯,沒理由陪著一起死,張秀才蹲在獄裡,苦思了半天,才認為把他當成主犯抓起來,唯一的解釋就是:人家把他當成劉瑾的智囊了。

  軍師嘛,不抓你抓誰?

  一向以劉瑾軍師自詡的張文冕想通了這一點,立即興高彩烈的叫差官去把戴義戴廠公請來,對他檢舉揭發,說劉瑾的軍師智囊叫盧士傑,是個很有名的大才子,請戴廠公一定要把這人抓起來,自己呢,只不過是劉瑾的侄女的相公的朋友,所以托了他的關係謀了個差事。

  戴義聽了很高興,拍了拍他的肩膀誇了幾句,叫他安心在牢裡邊待著,說東廠在他戴義的領導下不再是鬼門關了,也不再搞冤假錯案啦,他戴義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怨枉一個好人,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就把他放出去。

  為了證明他說的是真的,戴義言必行、行必果,立刻把張文冕從重囚單人牢房提出來,打入普通牢房,和十多個囚犯關到了一起。張文冕為此感動的熱淚盈眶。可惜張秀才雖然遇到了戴青天,但是他的命不好,據說當天晚上為了爭馬桶,其他的囚犯發起狠來,把張秀才摁在馬桶裡給活活嗆死了。

  劉瑾還沒死,這兩位聰明人倒比劉瑾死的更早。

  然而,劉瑾的死期,也近了……

  ***************************

  皇帝降旨,於午門廷訊劉瑾。

  三法司於午門外設下刑堂,六部九卿廷審劉瑾,又命許多皇親勳臣同列。劉瑾在獄中雖惶惑不安,可是左思右想,終想不透皇帝為何又改了主意,必欲公開審他。

  錦衣衛提了劉瑾,押至午門,劉瑾放眼一看,見是三法司當面,他不慌不忙,大搖大擺的走過去,輕蔑的環顧了眾人一眼,冷笑道:「在座諸位,不知是誰審我?」

  劉瑾倒也不是不畏死。他如此猖狂作態,正是想以氣勢壓住群臣氣焰,令他們無人敢審問,最好逼得皇帝出面,才好弄清皇上心態變化的原因,當面求情,謀求生機。

  這些官員雖然未必是他一黨,但是劉瑾主持朝政,尤其是負責官員考評期間,遞個小話,送點禮物,這些事多少是有的。被劉瑾一說,這些官員心虛羞愧,竟然無人應答。

  劉瑾一看,膽氣更壯,雙手舉著鐐銬仰天大笑道:「滿朝公卿,都出自咱家門下,哪個有資格審我?」

  他這話有些猖狂,嚴格說來,許多官員並不算是走他的門路做的官,可要是往寬義上算,劉瑾剛剛主持了官員考核認定,重新任命,說這些人統統出自他的門下,又似沒錯。

  文武百官,乃至三法司的官員臉上發燙,雖知劉瑾如今已是階下囚,可是積威之下,沒有一人敢冒頭指斥。

  刑部尚書臉膛懲紅,有心出口呵斥,可是見都察院、大理寺都不言語,也不願露這個頭。而都察院、大理寺卿也各有想法,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糾察、大理寺駁正,初審那是刑部的責任,他們自然不願露面。

  可是當著滿朝文武、王侯勳卿如果任由一個囚犯囂張,而且又是在午門之前,豈不有損皇家體面?刑部尚書只好硬著頭皮,軟綿綿的說了一句:「劉……劉瑾,休得放肆。」

  劉瑾哼了一聲,拖著腳鐐,肩膀左右橫晃,儼然仍是內廷之主時的模樣,大步走到三法司面前,乜斜著眼看著他,冷冷斥道:「拿椅子來!」

  陡聽一人大聲道:「椅子就不必了,先雜治一番」。

  隨即一人大步如飛,騰騰騰的趕了來,往三法司前邊一站,後邊兩個小黃門緊著忙著追上來,把抬著的椅子放下,那人笑微微的往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笑容可掬的道:「劉公公,好大的威風,咱家可不是出自你的門下,審不審得你?」

  劉瑾一看來人是張永,這可真是仇人相見份外眼紅,他權勢熏天時,張永都敢和他當面掐架,何況現在是落了翅的鳳凰,張永豈會怕他?

  劉瑾一抖鐵鐐,嘶吼一聲就要撲上去,張永翹著二郎腿坐著,豎起一根食指向他一點,隨來的一隊官兵中立刻衝出兩個校尉,將劉瑾死死按住。

  張永慢條斯理的道:「來呀,給爺們賣把子力氣,好好侍候侍候劉公公」。

  兩個校尉立即將劉瑾按倒在地,擺手讓兩旁扶棍而立的衙役用刑。

  劉瑾大怒,吼道:「張永,你這匹夫,竟敢對咱家動用私刑?」

  張永翻了翻白眼兒,不屑的道:「看看,看看,說你不學無術了吧,你還不承認。三法司會審,須將本犯先拷打一頓,然後才會審案,這叫雜治。就像以民告官,告至大理寺,那得先滾釘板,才受理你的案子一樣,是不是呀,幾位大人?」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位頭腦齊齊拱手道:「張公公所言不假」。

  張永嘿的一聲,笑臉一收,喝道:「給我打!」

  兩個衙役一頓棍棒,打的劉瑾屁股開花,劉瑾牙根緊咬,不願在老對手面前服軟露怯。一頓板子打完了,鮮血染紅袍襟,張永笑瞇瞇的道:「文武百官,乃是皇上的臣子,你說出自你的門下,這就是大逆不道,只此一端,便可以定你的罪!」

  張永問道:「我問你,貪污受賄,勒索錢財,可是有的?」

  劉瑾低頭尋思片刻,方恨聲抬頭,答道:「有的!」

  張永一指目瞪口呆的三法司,喝道:「記上,劉瑾承認貪污!」

  隨即又問:「你打擊陷害忠良,可是有的?」

  劉瑾冷笑:「何謂忠良?」

  張永一笑,說道:「那麼你打擊陷害彈劾過你、不肯附庸於你的官吏,可是有的?」

  劉瑾想也不想,很光棍的答道:「有的」。

  張永又是一指:「記下,劉瑾承認打擊排擠不肯為虎作悵的朝中官員」。

  張永依著趙瘋子三十大罪、六十小罪,從小到大依次問起,劉瑾為免受皮肉之苦,省得還沒熬到見皇上就一命嗚呼,一概爽快答應。直到張永喝問:「你私蓄數百家將,府中暗藏兵器甲冑,可是有的?」

  劉瑾一呆,說道:「咱家家業甚大,招募些家將護院,自是有的,不過……兵器甲冑要來做什麼?哪有此事?」

  張永冷笑:「從你府中搜出兵甲戰器無數,你還要抵賴麼?」

  劉瑾愕然半晌,忽然拚命掙扎,嘶吼道:「張永老賊,是你害我!一定是你害我,我何曾蓄的兵器甲冑?」

  張永哈哈笑道:「從你府中地窖秘處,搜出許多兵器、盔甲,此事乃是皇上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他返身一指,說道:「記上,劉瑾承認私蓄家將,無法否認暗藏兵器甲冑」。

  劉瑾氣的肺都快炸了,強辭奪理、橫加罪名,曾幾何時,是他坑害百官、排擠異已、打擊報復慣用的伎倆,現如此卻被人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這才體會到那種憤懣悲憤的感覺。

  他的心中更是充滿了驚恐和畏懼,因為他終於知道皇帝為什麼改變了主意,在午門廷審他了,這一次他是真的完了,對手也明白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的道理,這是要往死裡整他啊。

  劉瑾拚命的掙扎起來,可他哪有力氣掙得過身強力壯的披甲校尉?劉瑾雙手撐地,衝著宮門悲聲大呼:「皇上!皇上救我!皇上救我啊!」

  「我問你,你府中私藏機關團扇,可是蓄意謀刺君上?」

  「皇上救命!皇上,老奴是劉瑾啊,皇上!」劉瑾捶地大呼,眼淚滾滾。

  「記上,劉瑾只是痛哭,不敢否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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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宮,正德皇帝一襲玄衣,撫琴甚急。

  十指挑抹撥彈,琴聲悠悠,充滿淒涼,苗逵、戴義恭立於後,屏息不言。

  忽然錚的一聲,琴弦崩斷,弦音乍止,正德皇帝停手虛浮於琴上半尺,徐徐,一滴殷紅的鮮血緩緩滴了下去,『嗒』的落在琴上。

  苗逵、戴義身子一顫,慌忙俯身上前,正德卻厲喝一聲:「滾開!」

  兩人嚇了一跳,站在那兒再不敢動了。正德皇帝凝視著指尖,望著上邊慢慢又凝起一顆鮮艷的血珠,唇邊忽然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人心難測、慾壑難填。我待劉瑾不薄,你們說,他為什麼這樣對我?」

  兩人嚅嚅難以作答,正德目光一閃,忽然問道:「楊凌呢?他在哪裡?」

  戴義輕聲答道:「回皇上,威國公自皇上召見之後,即閉門在家,連前往探望的官員也是一概不見」。

  正德幽幽的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楊卿是怪我聽信讒言,將他禁閉府中?還是……因為劉瑾的事,他擔心朕對他也生份了?」

  二人提心吊膽不敢作答,正德出神半晌,才斷然道:「不會的,楊卿決不會負我。我們一世君臣、一世朋友……像一世兄弟,他斷然不會負我」。

  此處是幼時所住的太子宮,正德又心懷激盪難以自已,竟連稱呼也改了,不再自稱為朕。那麼信任的劉瑾竟然在陰謀害他,這件事對他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他說的斬釘截鐵。與其說是對楊凌絕對的信任,不如說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一向重情重義的朱厚照,再也禁受不起另一次背叛的打擊了。

  戴義、苗逵連忙道:「皇上英明,皇上說的是」。

  正德曬然一笑,反問道:「我英明麼?我英明會把一個奸佞視作至親至信的人,留他在身邊這麼久,絕對的信任他?」

  他悠悠閉起雙目,傷心的歎道:「我對楊卿決無懷疑,可他避門不出以避嫌,那是對朕生了嫌隙了,他擔心朕會連他也疑心了。心魔已生,情誼不復……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君王命中注定就該是孤獨的?就該永遠沒有朋友、沒有可信的人……?」

  指尖一滴血珠墜下,兩顆淚珠也從少年天子的腮上滑落。

  他握有天下最大的權力,但是情感上,他能夠親近倚靠的人卻不多,原本心中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背叛了他,一個為了避嫌遠遠的逃開了他,那種空落難過的感覺充塞了他的胸臆。

  「朕,不要做孤家寡人!」朱厚照憤然抬手,身前的古琴被他拋了出去,叮叮咚咚的滾了開去,那殘破的聲音一如他此刻受傷的心靈。

  忽然,一個小黃門踮著腳尖兒悄悄走過來,戰戰兢兢的道:「皇……皇上,威國公求見!」

  正德聞言霍然抬頭,眼中已是一片狂喜、一片欣慰、一片釋然。

  戴義、苗逵齊吁口氣,臉上同時露出輕鬆的笑意。

  一個青袍書生在正德略顯朦朧的目光中翩翩而來,他身穿圓領青襟大袖袍,頭戴月白四方巾,身材修長、面如冠玉,一派儒雅風流,正德心神一陣恍惚,忽然間又似回到了兩年前太子宮中初相見……

  「楊侍讀!」一聲呼喚,脫口而出。

  正德欣然喚著,眼中雖還有淚,臉上卻已溢起一片笑意,一片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這一刻間,兩人的心重又貼在了一起,那是一種超越了君臣尊卑的兄弟之情,當今世上,也唯有楊凌,能給他這種感覺。

  「臣向義妹一仙學過簫技,只是造詣不高。皇上既有雅興,臣便現醜,與皇上合奏一曲如何?」

  「好!奏什麼曲子?」

  「就奏皇上所譜的那首……《殺邊樂》!」

  戴義、苗逵見機,連忙自室中又取出一捧玉琴、一管竹簫。

  蒼涼激越的琴聲又復響起,錚錚鏗鏗,充滿慷慨之氣。楊凌一身儒衣,手執竹簫,在左掌心中輕輕擊打合拍,聽到琴聲婉轉幽幽,裊裊直上九宵之際,忽的在闊室中踏步而行,舉簫於唇,一縷應和的簫音隨之而起。

  簫聲與琴聲你高我低、你低我高,彼此應和鬥趣,恰似一雙魚兒,水中暢遊,自得其趣。

  正德撫琴,目注楊凌,笑微微指下如飛。楊凌簫技雖差,但二人仿若心有靈犀,但見正德雙眉一挑,楊凌簫音立即轉低,娓娓而來,琴聲果然高亢而起。若見楊凌腳下一重,正德指下琴音也便趨弱,應和簫聲扶搖直上。

  這一曲奏來,雖不及與唐一仙合奏的嫻熟韻味,但洋洋灑灑,心意相通之樂,卻令人更覺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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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張永悄然來到殿中,瞧見這番情景,連忙輯著一捰東西在殿邊上站住了不敢驚擾。正德旁若無人,一曲奏罷,方按琴大笑道:「快哉!快哉!鬱鬱十餘日,就只今日今時,朕心中最是快樂」。

  他說罷轉向張永,收斂了笑意,平靜的問道::「審完了?」

  張永詫異的看看皇帝鎮靜自信的模樣,又瞧瞧站在他身旁的楊凌、戴義等人。不明白自己去午門時還一臉憂傷悲憤、彷徨失措的皇帝,為什麼突然變了模樣。

  他不敢再看,忙躬身道:「是,果如皇上所料,劉瑾在午門飛揚跋扈,呵斥百官如訓家奴,無人敢予應答,幸賴皇上天威,老奴帶了人去,劉瑾才有所收斂。三法司會審,共計大罪三十五,小罪六十八,劉瑾供認不諱,現皆抄錄於此。」

  張永恭恭敬敬呈上那疊卷錄,說道:「這些罪狀,還需三法司逐項核對,調問案件相關人員,收集口供、物證、人證,並且從天下各地把一些受其亂政酷法迫害,以致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調來京師……」。

  正德淡淡的道:「不必了,照你們這麼審,曠日持久,要審到什麼時候?他家裡巨量的黃金白銀、違禁的兵器甲冑、被他迫害致死的文武官員、亂政枉法下家破人亡的無辜百姓,一樁樁一件件,任其一都夠取死之道了。」

  他刷的扯過一張信箋,戴義苗逵眼睛一亮,就像閻王面前兩個小鬼兒,嗖的一下撲了過來,一個捧墨,一個遞筆,眼巴巴的盼著這位小爺硃筆一勾,生死薄上塗了那老鬼的名字。

  正德擎筆在手,刷刷刷寫下三個大字,略一沉吟,一咬牙又寫下三個大字,然後把筆一丟,信箋向張永猛的一拂,白紙飄搖而起,虧得張永眼急手快,搶上一步跪接在手中。

  白紙上墨跡淋漓、森森然六個大字:「毋復奏,凌遲之!」

  張永一見,心中大喜,皇上下了中旨,那就無需再審再查,劉瑾老兒死定了。

  皇帝的旨意,必須要經過中書省才能奏效。一代女皇武則天睥睨天下,也得把中書省改為鳳閣,門下省改為鸞台,旨意不出於鳳閣鸞台,便不算詔命。至大明,廢中書省而建內閣,旨意就得經過內閣下達。

  不過律法歸律法,事實是事實,皇帝的手諭、密詔在任何朝代都存在。正德偷偷去大同,留下的旨意就是中旨,楊凌在霸州接獲的秘旨還是中旨,此刻的旨意仍是如是,只要沒有人反對,它就能執行,有人反對,它一樣能執行。

  問題是,下旨殺劉瑾,誰會反對?

  楊凌已覷見那六個大字,鬥了這麼久的對手,時時想著致自己與死地的冤家終於到了授首之時,他的心中卻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兒,輕鬆,但是絕無欣喜。

  張永已捧旨退下好久了,楊凌才趨前一禮,輕輕道:」皇上,臣……想去探視一下劉瑾,乞皇上恩准」。

  正德轉身,凝視著楊凌,眼神兒十分奇特。

  戴義和苗逵頓時捏了一把冷汗:「一個試圖弒君造反的逆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威國公居然要去看他?這不是犯糊塗嗎?」

  楊凌坦然迎著正德皇帝的目光,正德漸漸溢起一眼笑意。起身說道:「好,帶些酒菜,替朕為他餞行」。

  楊凌躬身道:「恭送皇上」,直起腰來,戴義和苗逵已亦步亦趨的隨著正德皇帝離開了。

  池中春水蕩漾,兩隻鴛鴦浮波,架上籐蘿爬滿了新綠,幾盈鮮艷點綴其中。楊凌長長歎了一口氣,亦緩步離去,太子宮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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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小桌,擺滿了酒食,劉瑾、楊凌對面而坐。

  兩個人心平氣和,好似多年的好友促膝而談,看不出一絲生死大仇的味道。

  「咱家現在,真懷念在鐘鼓司的日子啊。早上起的是早了點,鐘鼓一罷,喝杯熱茶,吃些點心,就可以去睡個回籠覺。下午,陪著皇上逗逗樂子,一天也沒什麼大事,不操什麼閒心。教坊司隔三岔五還有點孝敬,得上三五十兩銀子,往箱子裡一放,眼瞅著它滿起來,樂呵啊」。

  劉瑾蓬散著一頭花白的頭髮,望著高高的透氣窗兒射進的一束光柱,陽光中有浮塵飄浮,還有些小飛蟲忙忙碌碌的飛來飛去。

  劉瑾慘笑兩聲,說道:「瞧那小東西,多快活。我呢,官兒做大了,誰見了都哈腰。風光!金子銀子山一堆一堆的往家裡放,倒沒了感覺。就記著摟、摟、摟,咱家一個廢人,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為了這堆破銅爛鐵得罪人,現在想想,真是不值啊」。

  「公公今日的想法,或許是真的,可是如果你能離開這個牢籠,你還會想盡辦法回到皇上身邊,變本加厲的禍害天下。人的想法啊,唉……,當初離開楊家坪,我就想著攢上三五百兩銀子,置個小康之家,讓愛妻衣食無憂。

  後來,官兒做大了,我就想著不能辜負了這一身權力、不能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不能只顧自己的小家,得為百姓們做點實事兒,人的想法,沒有一成不變的。」

  劉瑾被他揭穿了乞憐假象,不禁惡狠狠的瞪著他,楊凌若無其事,自斟而飲。

  劉瑾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神色,隨即又垂頭喪氣地道:「我是自作孽啊,當初還是我去雞鳴驛傳旨,把你楊大人請回京來的,誰知道,我是為自己請了個災星啊。」

  他一拍大腿,恨道:「告咱家謀反?我家裡藏些盔甲兵器有甚麼用啊?外四家軍掌握在你的手裡,京營掌在張永手中,御馬監是苗逵的,兵權你是始終不放啊。我家裡藏幾件盔甲刀槍,拿來幹什麼?百十個家將,一群烏合之眾,我就能殺皇上?我不信,我不相信皇上會信!」

  楊凌淡淡一笑,說道:「不可置信?的確不可置信,但是事涉皇權,就不需要那麼多質問了。況且,劉公難道不記得曹吉祥造反之事了麼?」

  劉瑾一聽,臉色不由一白:怎麼忘了這位老前輩啊。曹吉祥,那是英宗年間的大太監,繼王振之後第一權閹,這個猛人篡位謀逆的計劃,也就是領著一幫子家將,準備進宮殺了皇帝,然後舉行登基大典。

  有這麼一個缺心眼的老前輩樹在那兒做榜樣,皇上能不信麼?

  楊凌繼續道:「你也知道兵權不在你的手中,於是拉攏都督神英等一批將領,於是在三廠一衛中安插親信,於是把宮中錦衣衛首領楊玉、石文義引為親信,收為乾兒子,你在家鄉為父母蓋墳,規格超越王侯,這些事,在御史翰林們的手下足以織造出一張毫無破綻的天網,劉公公,不要癡心妄想了」。

  劉瑾直勾勾的望著他,半晌半晌不發一言。

  楊凌提起壺來,為他斟上一杯。緩緩道:「公公,說實話,你清丈土地,做官員離任考核。改變定期考核為隨時突檢、改革鹽政,凡此種種,許多許多對我來說,都深為贊同,很多年之後,你今日的辦法,一定還會有人用的。

  如果你僅僅是為了政事改革,縱然身死,也不失為一條漢子,說不定還能名垂青史。可惜你做這種種事情,都是為了一己私利。清丈土地,是為了討好皇帝,自己從中漁利。離任考核,只是為了逼著貪官給你送禮,根本不去懲辦他,使他們更加肆無忌憚。

  變三年一考為隨時考核,只是為了把你的對手趕下去,把你的親信、家奴們扶上官位。你所做的這些事,全是為了鞏固你的個人權力,為了往你的庫房裡收羅錢財!

  你可知你劉公公不曾親手殺一人,天下因你而死的不計其數?你可知你不曾親手毀一家,天下因你而家破人亡、賣兒賣女者有多少家?

  你,欺君誤國、禍害無窮,罪大惡極,實無可恕!」

  劉瑾面如土色,身子微微發抖,卻不發一言。

  楊凌語氣放緩下來,說道:「你和我不是政爭,如果只是政見不同,我或許忍不下心殺你。不過現在,你不要妄想了。今日來,我是替皇上,也是代表我自己,送你最後一程」。

  楊凌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顆朱紅小丸,輕輕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三步追魂的劇毒藥物,是我唯一能為你、一個頭頂上有無數冤魂在哀嚎的惡人,所做的好事」。

  劉瑾驚慌後退,從床上一直退到牆角,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麼?你要毒死我?來人啊,來人啊,楊凌要殺人啦,快救命啊!」

  聲音在牢獄中迴響,遠近卻不聞一點聲息,望著楊凌憐憫的目光,劉瑾忽然跪在床上連連磕頭:「楊大人,國公爺,您大人大量,您不要殺我,我不想死、不想死,您不要殺我……」。

  楊凌輕輕歎了口氣,慢慢下了床站直了身子,劉瑾又嚇得像只耗子似的縮到了牆角,楊凌輕輕的道:「皇上判了你凌遲之罪。凌遲,你該知道,那樣的酷刑實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吃了這顆藥,自尋一個痛快吧」。

  「劉公公,告辭了,你……好自為之!」

  楊凌當頭一揖,拉開門慢慢走了出去。片刻功夫,兩個如狼似虎的牢子衝了進來,嘩愣一聲又將大門鎖死。

  劉瑾看到那番子也走開了,連忙手腳並用的爬到桌前,拈起那粒藥仔細看了半晌,忽然嘿嘿的笑起來。

  「我就不信,皇上會殺我?他是咱家看著長大的,我還不知道他的為人秉性?嘿嘿嘿,姓楊的,你這奸詐的小賊,一定是皇上要饒了咱家,你想誆我自盡,哈哈哈哈……,我會上當?我會上當?哈哈哈哈……」。

  劉瑾披頭散髮形同餓鬼,把那藥丸兒一扔,咕嚕嚕滾到了草堆之中。劉瑾望著透氣孔上的陽光,兩眼熠熠放光:「明天,皇上一定會放我出去!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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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的死刑五花八門,但是最常用的死刑有三種,一絞二斬三凌遲。絞刑最輕,可以容人留個全屍,以白綾束頸,三收三放,氣絕始罷。其次是斬,殺了頭,自己家屬找皮匠再縫合起來,也勉強算個全屍。第三種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才使用的重刑:凌遲!

  凌遲,又名「臠割」,俗稱為「剮」,根據恨有多深愛有多深定理,婦女同志又稱之為「殺千刀的」。凌遲是要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使人痛極哀呼,極人世未有之慘,就連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也為之心軟。

  因此,劊子手或者是受了賄囑,或者是自己做好事積陰德,往往在動手之際,暗暗在受刑人胸口偷刺一刀,使人立即斃命,讓他少受痛苦,自己再動手剮的不是活人,而是死屍,心裡也好受些。

  可是凌遲劉瑾,誰敢循私?凌遲之日萬人空巷啊,被他地爪牙迫害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咬牙切齒,要趕來洩憤,因修蓋玄明宮,祖墳被刨了,屍骸被野狗拖的到處都是,子孫連祖宗屍骨都認不全的,更是披麻帶孝,卻不是為他帶的,而是捧著靈位、祭香,跑這兒告祭祖先來了。

  宣武門前西市菜市口,當初楊凌被問罪開刀的地方,一大早就萬頭攢動,人山人海,都為的是要看巨奸伏法,一吐胸中骯髒之氣。可是直到接近午時,一輛驢車,才在如臨大敵的官兵押解下趕到。

  劉瑾直到此時猶不死心,他擰著脖子死死盯著皇宮方向,盼望皇帝臨時改變主意,能赦他死罪。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劊子手將他半拖半扶的拉到刑場中央,脫去上衣綁在木樁上,然後抖開一張漁網。在他裹在裡邊,纏至身後用木棍絞緊,這一來儘管劉瑾不算胖,身上的肉也一塊塊的從網眼裡凸了出來,勒得他臉色漲紅。

  監斬官是鐵面無私的山東老漢魏紳,這位仁兄赤紅面龐,嫉惡如仇,無論王孫貴戚,但有觸犯刑法須明正典刑,決不畏怯對方身份,恨劉瑾的人雖然多,敢來監斬他的人還是大多缺點兒勇氣,魏紳當仁不讓,做了這大快人心的屠夫。

  號炮響了,午時二刻已到,劉瑾仍抻著脖子,癡癡遙望宮城,盼望著出現奇跡。臨斬之際,突降恩詔,改死刑為流放發配,這種事不是沒有,而且非常多。魏紳也在著急,生怕皇帝真的心軟,釋放了這個權閹惡賊。

  他雙眼緊緊盯著日冕、沙漏,心中暗暗禱告:「千萬不要來,千萬不要來,陛下心軟,劉瑾不死,則早晚必返宮中,再度為害天下,蒼天保佑啊!怎麼時辰這麼慢,還不到啊!」

  魏紳恨不得衝過去抱起沙漏,把沙子一把全倒下去,萬千百姓也都知道『刀下留人』的故事,不約而同的,所有人都閉上嘴,轉身遙看皇宮。那裡有一個人,可以決定著劉瑾生還是死,可以決定著天下是否再次受他荼毒。

  上萬人的刑場,竟然在這一刻靜的死一般沉寂,就在這時,「唏嚦嚦」一聲馬嘶,只見一名錦衣衛快馬如飛,從皇宮方向疾馳而來,沿著官兵們屏隔開的一道狹窄道路直趨刑場。

  萬千百姓一聲不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兩眼放出驚恐的目光,直恨不得那錦衣衛一個馬失前蹄,摔死在那兒算了。

  魏紳也心中忐忑不安,慌忙走出監斬台,迎上前去,只見那快馬奔到台前,前蹄揚起,一聲長嘶,馬上錦衣衛從懷中掏出一份白皮的文書。百姓們眼巴巴的看著,不明所已,魏紳主管刑律,只一看封皮不是黃的而是白的,便心中大喜,立即納頭拜倒。

  白皮的,那就不是恩詔,而是督促監斬官立即行刑的駕貼,消息傳開,轟然雷動,萬千百姓山呼萬歲,向著皇宮方向齊刷刷拜了下去。

  魏紳激動不已,臉龐也愈發紅潤,他接了駕貼,返回監斬台,拔起令箭向台下一擲,厲喝一聲道:「開刀!」

  至此,劉瑾才嚇得驚叫起來,只是劊子手早有準備,他一聲驚恐尖叫,一大團發臭的破布立即塞進了口中。主刀的是刑部第一劊子手劉也賀,人稱劉一刀,又叫劉小刀。京師會凌遲的劊子手,大多出自他的門下。

  現如今他也五十多歲了,徒子徒孫遍佈六扇門,如果不是劉瑾這樣的身份,他也不會親自出手了。只見他揮起其薄如紙的小刀,刀法極其嫻熟,嗖嗖兩刀下去,劉瑾的上眼皮就被切開薄薄一層垂了下來。

  劉瑾疼的二目圓睜,可是雙眼已被眼皮蓋住,側旁鮮血流出,能感光的部分盡皆一片血紅。叫又叫不成,看又看不到,真的是如墮血池地獄,一時痛不欲生。

  劉小刀運刀如飛,先從雙臂割起,被魚網露出的肉被一片片削了下來,落在下邊的朱漆大盆之中,旁邊一個弟子高聲唱著刀數:「一刀、兩刀、三刀……」,。

  後邊有徒弟控制著魚網的鬆緊,因為凌遲要割三千多刀,如果勒的太緊,一次把肉削光了,只剩了骨架就沒得割了。劉小刀還有秘訣,旁邊徒弟趁人不注意還往割過肉的地方糊抹塗了止血和麻醉藥物的濕泥,為的是怕受刑者過早失血過多而亡,不能把刀數用完,那就壞了劉師傅的名聲了。

  台上唱一刀,台下就喝一聲彩,端的是熱鬧非凡。然而劉瑾雖然罪大惡極。如此酷刑卻叫人實在不忍目睹。起初彩聲如雷,隨著刀數越來越多,劉瑾已成了一個血人,台下的人也掩面走了大半,這些人大多是婦人孩子。台上受刑的人再禽獸,他們心中長的卻是一顆肉做的人心,如何看的下去?

  只有那苦大仇深、飽受劉瑾殘害過的百姓,不但不走,還咬牙切齒的站在那兒,等著行刑完畢,向劊子手買那劉瑾的肉回家餵狗吃。

  劉瑾至此,方顯出天下第一狠人的本色,行刑至晚,他受刑四百一十七刀,竟然未死,被人以麻布裹身,送回囚牢,宣佈明日繼續行刑。

  劉瑾已經不知道痛了,連續不斷的極度的疼痛本來就有麻木神經的作用,何況劉小刀給他週身所敷的藥泥中有麻醉藥物。呆呆的在牢中站了片刻,似乎恢復了意識的劉瑾忽然狼一般嚎叫一聲,猛的撲倒在牆角的稻草堆裡,開始翻找起來。

  牢子不知這死囚在折騰個啥勁兒,好奇的站在一旁看著,只見他鑽在草堆裡,像豬拱食似的不知幹些什麼,過了許久,忽聽劉瑾發出一陣得意的怪笑:「找到啦,哈哈哈,我找到了,找到啦……」。

  喜悅的笑聲時高時低,漸漸不復耳聞,劉瑾卻依然趴在草堆裡,屁股撅著,一動不動。牢子喂喂的叫了兩聲,不叫他回答,便疑惑的打開牢門,走進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劉瑾應腳而倒,還是佝僂著身子,他臉上帶著一種驚喜滿足的笑容,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卻已失卻了生的神彩。

  牢子見多識廣,一看就知這個老太監已經斷了氣,他不由喃喃歎了口氣:「唉!可惜啊,劉小刀師傅,這回可是丟了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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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瑾倒底是不死心,被押上刑場受剮刑了。

  楊凌聽了這消息,只是輕輕一歎,沒有太多的表示。縱然對老劉還有一絲故人之情,他現在也顧不上感慨唏噓了。

  因為他得到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霸州響馬賊由於劉瑾和梁洪一個在後方拖後腿、一個在前線瞎指揮,錯過了趁著響馬盜隊伍混亂、號令不一,而且兵力薄弱的最好殲滅時期,現在響馬盜力量越發壯大,縱橫往來,無可抵擋了。

  這消息還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更叫人煩惱的是,霸州響馬派人和太行群盜取得了聯繫,太行山的馬賊在山東青州起事,青州霸州遙相呼應,竟然同時舉起了造反大旗,造反者,楊虎是也,竟然也很快有了氣候。

  這也罷了,偏偏詭計多端,智謀百出,可是面對如此狀況,也無力補天的成大小姐見勢不妙,只好吞吞吐吐的告訴他,紅娘子很可能就在青州,造反的很可能有她一個。

  楊凌聽了這消息,抱著兒子坐在椅上只顧發呆,楊大人的小手,在楊老爹的臉上很有力的扇了好幾巴掌,國公大人仍是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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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六十三章 逐鹿正當時


  坐皇帝撣了撣衣袖,權頃朝野的站皇帝劉瑾就垮了。但是肅清劉瑾餘黨的事,卻曠日持久。依附劉瑾的官員不在少數,但是許多人的目的不過是隨波逐流,攀上棵大樹好做官,雖然依附權阿、拍馬奉迎,可是本身並無大惡。而且這些官員又各有關係、各有牽扯,總不成全都一網打盡了。

  官場沒有絕對的涇渭,也沒有絕對的是非。

  釐清官員忠奸的責任交給了李東陽、焦芳、楊廷和三大學士和戴義、苗逵、張永三位除奸得力的內宦。文武百官忐忑不安,每日矚目的,皆是六人議事的武英殿。每天,隨著從那裡傳出的消息,都有人罷職、有人陞官、有人入獄,自然也有早已罷官的人傳下旨意官復原職。

  京城逐利之戰不見硝煙卻日漸緊張,青州霸州暴亂與此同時也開展的如火如荼。霸州響馬盜已擁兵上萬,許泰奉命節制了周圍府道共計六萬大軍圍剿。

  山東巡撫也在組織全省官兵對抗太行盜,每日報往京師的消息,流不息,可是常常前一道消息報告某城失守,下一條消息便是城已奪回,響馬盜四處流竄,根本無心亦或無力佔據一城一地,所以看起來似乎只是流盜,產生不了什麼大威脅。

  對朝中百官來說,界定劉瑾閹黨的工作一日不結束,朝廷勢力一日不重新洗牌擺佈完畢,也無心關注區區兩股『胸無大志』的響馬盜。這些官員倒也不是人人視利,或者沒有長遠的眼光,只是要麼不在其位說不上話。要麼身在局中難以自已。

  比如李東陽,他雖然感覺到這一次的響馬造反似乎危害不小,可是要剿匪就要派兵、就要征役、就要糧秣,就要各個衙門運作起來。現在官員們都在關心個人前程,如何能靜下心來去做這種事?所以他們只能爭取盡快解決劉瑾一案,論功行賞,獎罰分明,把政局穩定下來。

  這一來內廷、外廷空缺出來地許多重要崗位可就不是那麼好拿捏的了,不但朝中百官的安排頗費思量,就是內廷懸空的司禮監首領職務,也令他們想破了腦袋。

  隨著閹黨地處分和低級官僚的安排,需要處理的官員品秩越來越高,武英殿內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一向同進同退的李東陽,楊廷和也開始發生分岐。而戴義、苗逵、張永三位內宦更是各懷心思,常常一天計議下來,話題從開始繞開去。最後又繞到起點仍毫無結果。

  李東陽為此心急如焚,而此時楊凌在家裡坐擁嬌妻美妾、稚兒也日漸可愛,但是心中卻更是急的火上房了。他捧著腦袋認真想了很久,正德一朝能記起的的事除了『游龍戲鳳』,就只有寧王造反。

  那隻鳳。現在就在他的家裡,每日和他搶著抱兒子,再不然就和玉兒、雪兒踏春尋芳。安逸的很。寧王那裡,他也派了人手關注,現在還看不出有什麼異動。

  霸州和青州地民變,到底會演變成什麼樣子,他心裡也沒有譜。在他想來,或許歷史上這夥人並未成什麼氣候,應該只是一場小小的叛亂,朝廷要剿撫,應該並不難。要不然怎麼毫無印象呢。

  不過現在由於自已的加入,歷史已經變地面目全非,誰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變化呢?更令人擔心的是,他現在已經確切的知道,紅娘子崔鶯兒就在青州,目前駐紮在唐賽兒寨,是叛軍首領之一。

  他的女人裡,只有紅娘子原本不該和他有任何交集,卻陰差陽錯的發生了關係,這個女人和成綺韻一文一武,本來是最有能力掌握自已命運地強者,其強大絕不讓鬚眉,卻命運多舛,在男人的世界上受盡顛沛流離之苦。

  崔鶯兒的這種種遭遇,和他有莫大地關係,在楊凌的心中,對她總覺得有一份愧疚和憐惜。他萬萬想不到,這個女人孤注一擲,竟然真的做了一件捅破天的大事,那是造反啊!

  一想至此,楊凌就恨的咬牙:這匹舛傲不馴的野馬,早晚要讓她嘗嘗楊氏家法的厲害,不打的她臀丘紅腫下不了炕,我就不姓楊!

  發完了狠,楊凌就只有發愁了:這樣大的禍事,要如何青息叛亂?又如何保得她這個匪首無事?

  派出探聽消息地探子效率極其低下,在兵荒馬亂、難民如流、兵匪攻戰不休的戰區,派出的探子保證自已的性命都成困難,更別提向什麼人、能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

  沒有現代通訊設備,得到了情報也難得能夠送出來,可能輾轉多時,好不容易把情報送出來,敵人早在千里之外了,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對於太行群盜和霸州響馬的軍情,探子更是完全失去了作用,因為這些強盜不但來去如風、瞬息千里,而且就連他們自已也是漫無目的,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無論是攻向哪裡、撤向哪裡,完全是臨時起意,讓人無從猜測。

  這樣一來,楊凌得到的消息也是支離破碎、毫無價值,只能知道他們攻過哪裡,在哪裡駐紮過,以及人馬的增減和對當地的破壞,聽到兩股造反者所犯下的滔天罪孽,楊凌暗暗心憂:「紅娘子呀紅娘子,你可千萬不要為了一已私仇,做出傷天害理的罪孽呀,否則,縱然我饒你,天也不饒你」。

  楊凌坐在家裡乾著急,武英殿上的內三外三六位老哥也陷入了僵局。儘管奸佞已除,楊凌已決意放開手腳做一個閒散國公,並逐步把手中暗藏的權力轉化為完全的商業組織,不再插手政事。

  李東陽出於朝廷體制的長遠打算,也不願意再出現一個權柄通天地朝外之臣來左右朝政。可是面對這種僵局,也不得不借助外力來打破,主動登門拜訪來了。

  朝中的事楊凌並非不知道,有老焦芳直接參預中樞。又有吏科給事中楊慎這個耳報神,朝廷官員陞遷調動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一清二楚。不過他知道的只是表象,這些人拿不上台盤的一些理由,彼此產生矛盾地癥結,就非他所知了。

  楊凌心牽青州戰局,對於朝中的扯皮也已覺的忍無可忍了,所以立即欣然出迎,將他接進府來。

  二人在書房剛剛落坐,李東陽也不寒暄客套。立即開門見山地道:「威國公,老夫冒昧登門,實是出於無奈。朝中劃分閹黨、安撫百官之事實在是不能再拖啦……」。

  楊凌愁眉苦臉地道:「是呀,李大人,?霸州、青州民變越鬧越凶,愚意以為,這才是頭等大事。朝中怎麼還在對官員獎罰安排喋喋不休?」

  李東陽一攤手道:「老夫來求見國公,正是與此有關,朝中事不能快刀斬亂麻地盡快解決。何以集中力量剿滅叛亂?」

  楊凌目光微凝,問道:「冒昧請問大學士,尚有何事難決?」

  李東陽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難決之事,不過是一個權字罷了。現如今對於司禮太監和吏部尚書的人選,內閣和三位內臣分岐甚大。這兩個位置,重要無比,若所任非人,恐貽患無窮。可是。武英殿內議了多日,始終拿不得主意。威國公是國之重臣,素受皇上信任,迫不得已,老夫只有冒昧登門求助了』。

  楊凌微微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大學士可有合適人選?」

  李東陽道:「老夫矚意兩人,一是王華,一是楊一清」。

  楊凌沉吟片刻道:「這兩人都當得,既取捨不下,那便舉薦上去,由皇上定奪如何?」

  李東陽苦笑道:「正是皇上拿捏不定,老夫才來求見國公」。

  楊凌疑道:「有何取捨不下?」

  李東陽撚鬚道:「老夫欲用王華居吏部尚書位,並入閣拜大學士,以大學士兼部首,楊大學士予以反對。我便舉楊一清任吏部尚書,楊大學士還是反對,我兩人各執一詞,皇上經劉瑾一案,對朝政也審慎起來,這是好事,不過這一來皇上也不敢輕易決斷,以至提議幾度夭折,始終難以通過。」

  楊凌目光一閃,問道:「這兩位何以一位以大學士兼尚書職、一位只擔任吏部尚書?內中可是有什麼說法?」

  李東陽呵呵一笑道:「自然有所不同。吏部尚書為六部之首,亦是百官之首,可以與內閣大學士分庭抗禮。六部尚書之中,按照官制只有吏部尚書路遇大學士時不必讓道,便是這個道理。

  所以馬文升馬大人在的時候,雖非內閣,卻能領袖群倫。自然,劉瑾亂政時內閣都成了擺設,張彩的吏部全然成了劉瑾的犬馬,那又另當別論

  王華學士謙謙君子,畢生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不露鋒芒。他的文才品性自是極好的,但是這樣的脾性,每遇大事,若有權柄相同者爭執,常不能堅持已見,容易為人左右,或者折衷求穩,這是王尚書地短處。我舉他入閣兼部,兩權歸一,便成內閣首輔,位高權重,自可彌補這個缺點」。

  楊凌聽到這裡,心頭不由一震:「李東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現在是內閣首輔,卻要扶持王華上位………,他要退隱了?還有,楊廷和入閣,本是自已當初與他妥協的結果,他若要退隱,理當扶持楊廷和當首輔才是,可他如此苦心作為,扶王華上位,那是為的什麼?為了牽制、制衡楊廷和不成?」

  楊凌身子微微前傾,神色肅然起來,兩眼也放出了敏銳地精光。李東陽見他如此神態,對他敏感的政治觸覺也十分欣賞,不覺微微點頭,繼續說道:「王華本是禮部尚書,由禮部遷吏部,兼主內閣也說的過去。至於楊一清。本是兵部左侍郎,若立即身兼兩職,未免令人側目。

  而且,楊一清精明強幹。秉性剛烈,且在軍中威望甚隆,縱不入閣,也足以發揮,倒不必兼任大學士了。」

  楊凌微微蹙起眉,不安地道:「李大人之意………進莫非你要……你要…………?」

  李東陽暢然一笑,接口道:「不錯,奸佞已去,老夫也沒有甚麼牽掛了。皇上日漸長大,朝中現在也平穩下來。老夫也該回鄉養老了。今年正月回了趟家,真的是感觸良多,往返奔波一趟下來。老夫覺得身體越來越差,已經不堪使用了,該退下來的時候,還是急流勇退地好」。

  楊凌瞧見李東陽落寞感慨的神情,不覺為之動容。心念一轉之下,他便已明白了李東陽的意思。李東陽是文壇領袖,素有清譽。又久在內閣,威望之隆,無以倫比。

  「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弘治朝地三駕馬車啊。可是劉健、謝遷相繼罷黜後,李東陽卻委曲求全,獨留朝中,僅這一件事,就早被許多節烈地士林中人唾棄不已。罵他戀棧權位,不知羞恥。

  劉瑾專權後,為了盡可能的保證朝政得以施行,不因劉瑾而敗壞到不堪收拾,他不得不和劉瑾保持較好的個人關係,甚至做些討好、諂媚權閹的事,這等行為更為許多視節氣高於性命的士林中人詬辱。

  天地君親師,師者地位如父母,可是他的學生甚至為此寫信,宣佈與李東陽斷絕師生關係,不願因為他的『醜行』玷污了自已的名聲。被昔日地同道指指點點的戳脊樑骨,這位老人忍受了多少屈辱?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含羞忍詬,顧全大局,如今總算是功德圓滿了。

  官做到李東陽這個位置,已是位極人臣,這位老人還有何求呢?權閹受誅,他也是除奸地大功臣之人,本該受到褒獎重用,可他偏要在這時候請辭還鄉,以一介布衣的實際行動向天下人坦白自已的胸懷。

  楊凌觸及李東陽堅定地目光,衝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他知道已不必再勸了,這位可敬的老人為了大明江山嘔心瀝血,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這是他最大的心願;也是他唯一洗清自已的機會,換一個時候辭官還鄉,是不會產生應有地效果的。

  楊凌默默地點了點頭,問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相勸了。還請李大學士坦誠相告,大人意欲還鄉,何以一定做此安排?」

  李東陽微微一笑,說道:「老夫退了,老焦年歲比我還長,也幹不了幾年啦,來日之內閣,便是介夫之天下(介夫,楊廷和字)。

  昔日劉、謝兩位在朝時,我們便發議論,楊廷和、楊一清再加上你威國公,這小三楊說不定能重現昔年仁宣之治時三楊當朝的盛況。可是,威國公如今爵顯位尊,已不能入朝輔政。楊廷和與楊一清嘛.……,

  李東陽徐徐道:「二人都是為相之才,楊廷和博學宏毅,見識遠大。吾於文翰,頗有一日之長,若論經邦濟國之事,實不如他,不過楊廷和對於同僚,不免高亢。大明第一神童嘛,從小性情高傲一些也是尋常,但一朝宰相,個人胸襟氣度對於朝政影響甚大,這是他地缺點,楊一清就謙抑多了。此外,廷和對於不同政見者,稍嫌苛刻,不知容忍,剛極易折。

  而楊一清曾遭貶黜,性情久經磨煉,較之沉穩圓滑。楊一清做事知道隱忍,知道迂迴遷就,另出機杼以達目的,這一點楊廷和不如他。然而談到理政、理財,目光長遠,這方面的才能,楊一清不如楊廷和。這兩人,一個長於治政才能,一個長於治政手段,各有所長,如能互補,則珠聯璧和」。

  他見楊凌欲言又止,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兩人一向不合,若有機會,還不免勾心鬥角一番。不過這兩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小事會計較,一旦由其身負內閣重任、肩負大明乾坤,這點深淺還是知道的。不會拿國家大事,做為個人政爭之手段。」

  楊凌沉默片刻,覺得李東陽雖對二人的優缺點一針見血,還是過於高看了兩人公私分明的能力。不過他也認為楊廷和地性情。若是遇到弘治皇帝那樣的人,說不定就是君臣魚水,兩相得宜。

  然而對於正德這種年少氣盛地少年天子來說,一旦楊廷和大權在握,很可能因為種種事故,導致君臣相爭,釀成禍患,有楊一清這樣沉穩練達的人從中制衡牽制,平衡內閣,強於一家獨大。便道:「李大人求去,想必此事楊大學士已經知道了。不知楊大學士可曾舉薦有人?」

  李東陽捋鬚道:「自然,楊廷和推薦兩人。一人任吏部尚書,一人入閣主政。他們是劉忠、梁儲,現在是專典制誥地大臣,掛的是吏部尚書銜,呵呵。這兩人原是太子春坊講官,皇上舊臣,官職品秩倒也合適。難怪皇上取捨不下」。

  楊凌一聽便明白了,不禁也發出會心的微笑:楊廷和也是東宮春坊出來的人,原是太子侍講,劉忠、梁儲也是侍講,這三位老師說不定原本就是一個辦公室的哥們,把他們拉上來,自然方便自已辦事。

  楊廷和才華橫溢,雄心勃勃,入了內閣本想大展拳腳。做一位治世能臣,名垂青史。可惜,他入閣非時,上邊有德高望重的李老夫子壓著,輪不到他拍板當家,內廷有劉瑾那個天字第一號權閹作怪,他又拉不下臉來學李東陽去公關交情,所以自入閣以來基本就是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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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23:32:27
  現如今劉瑾剮了,李東陽退了,楊凌隱了,正是他這棵四十多歲的小白楊茁壯成長的好機會,如果把兩個一向交好、名望地位辦事能力又遠不如他的老同事拉進權力中心,那麼他就是當朝第一人,盡可一展政治抱負。

  楊凌想了一想,又問道:「那麼依李大學士所見,王華、楊一清兩人,誰更適合執掌吏部?」

  李東陽露出一絲喜色,知道楊凌已有決斷了,便立即答道:「自然是楊一清!」

  楊凌頜首,又問:「那麼司禮太監一職,又是何人同大學士爭議?」

  李東陽苦笑道:「還用和我爭麼?是戴、張、苗三位公公唇槍舌箭,爭的不可開交,三人皆受皇上重用,各說各理,任用任何一人,其他兩人都不服氣,皇上為難不已,司禮監現在也是虛設難定呀」。

  楊凌聞言低頭不語,這三人與他關係都很好,苗逵那是一直以來地戰友,自受王岳、范亭打壓時,就是患難之交,逮捕王岳、擒殺范亭,苗逵坐鎮中宮,才令他沒有後顧之憂。這一次處治劉瑾,苗逵也出力甚大。

  張永不必說了,原本都是好友的八虎之中,始終和自已保持友誼、而且很有義氣的就他老哥一個,這一點連谷大用都遠遠不如。至於戴義,那是帝陵金井漏水案地同謀,現在等於是自已的鐵桿親信,也不能傷了他的心,想至此處,楊凌也不禁為難起來。

  李東陽肅然道:「國公,司禮監職權,從無明確範圍。名義上司禮掌印太監掌理內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筆太監掌章奏文書,照閣票批劯。事實上他們的職權,可以無限地擴大。掌理章奏,照閣票批朱,就使他們成了內閣中的內閣,司禮監也就成了宰相中地宰相,所用非人必釀禍患,實比內閣大學士人選還要重要」。

  楊凌沉吟半晌,方頷首道:「我明白,這兩件事,就交給我吧」。

  李東陽大悅,喜動顏色道:「老夫代大明萬民,謝過威國公」。

  楊凌想起唐賽兒寨的紅娘子,卻不由暗暗苦笑:「此事早些解決,朝中不再扯皮,才能集中精力平息兩州之亂啊,唉,不知我是否有機會領兵出征,戰陣之上、刀槍無眼,家事國事攪在一起,該當如何是好?」

  青州西南,崇山峻嶺巍峨險峻,山上有座唐賽兒寨。唐賽兒寨原名卸石棚寨,是明初白蓮教佛母唐賽兒曾長期在此安營紮寨。同官兵對抗,所以雖官方禁止,百姓們口語皆稱此處為唐賽兒寨。

  遠遠望去,這個寨頂很像女人盤在頭頂上的髮髻,它由數座互相連接地山頭組成。山不算高卻極為險峻。山寨憑險而設,四周都是危崖絕壁,從崖底往上看,仰不見頂;從寨頂往下看,居高臨下,附近的山巒溝壑盡收眼底,民居只有拳頭大。

  這處山寨出入只有兩條盤梯而降地小道,極為險要。可是寨頂卻很寬敞,一個大寨又分做東,西,南,北四個小寨,每個小寨中都有一個自然天成的制高點。四個制高點遙相呼應,四寨之中南寨最高,拔地而起。險不可攀,紅娘子就駐紮在這裡。

  一個矯健的身影正沿著盤山小路向山上飛奔而來,雪白的披風,淡青地勁裝,一看就是楊虎義軍的打扮。楊虎軍本來沒有統一的服裝。打下幾座府鎮後,他們繳獲大批未完工地布料,布料尚未染色。一片純白,便裁剪開來,人手一塊用做披風,鐵騎快馬行處,猶如一片白雲,服裝整束,果然氣勢便不同,楊虎軍已被官兵稱之為白衣軍。

  崔鶯兒的大軍與普通的白衣軍略有不同,她的士兵皆以紅布包頭。白衣軍中一看便知是紅娘子的人馬,這是與其他義軍唯一不同的地方,紅娘子也被白衣軍稱之為紅帥。

  那人衝上山寨,滿頭大汗走進了山寨議事大堂。

  聚義廳內,紅娘子婀娜嬌美的身軀裹在一身紅似火雲地勁衣之內,披風也是大紅色的,她端坐在首位上,兩側六七位將領,皆是崔家老寨的首腦人物,許多都是當年縱橫北方綠林地一代梟雄,歸隱多年後終於又重執刀槍。

  剛剛上寨的大漢正在匯報軍情:「日縣、莒縣、沂縣相繼被楊元帥大軍攻克,現在他的大軍已有五萬之眾,於是揮兵反攻青州城,衡王府與青州知府重兵護城,雙方已激戰兩日始終僵持不下,楊大元帥要我們立即赴援」。

  紅娘子秀眉緊蹙,遲疑道:「青州知州洛少華是個清官,畢真被調回京師後,他撫民安民,十分的用心,攻打青州城……?」

  眸光一閃,瞧見幾位叔叔伯伯都面露不耐之色,紅娘子才驚覺自已現在是造反的,可不是昔日佔山為王,還講究個替天行道、只殺貪官,只要是大明地官兵,那就應該是殺的。叔伯們造反報仇之心甚烈,自已雖有心約束,使他們少造殺孽,可是若一直毫無作為那也斷不可能。

  於是她急忙話風一轉道:「在座的沒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言,咱們兵少,目前主要還是老寨地人馬,青州城高險要,又有重兵把守,咱們這點人馬去了,只怕作用不大,徒耗傷亡」。

  在座的幾位叔伯長輩都知道,別人夫妻是同床異夢,紅娘子與楊虎是既不同床還要異夢,兩人的關係早已名存實亡,還以為她不願意為楊虎出力,不過既然造了反,那就是腦袋繫在褲腰帶上做生死一搏,豈能就這麼安居山寨?

  二叔程老實立即道:「紅帥,楊虎的計議是,先攪亂山東全境,趁機擴招人馬,積蓄錢糧,然後與劉六匯合,直入中原。我們現在也應趁機擴張勢力,總是駐紮在山上,不但對我們不利,而且易引起太行各路兵馬猜忌,總該有所行動才是」。

  老四甄揚戈虎掌一拍,說道:「二哥說的在理,鶯兒……啊不,大帥,咱們不去素州也行,可總在山上呆著可就叫人瞧不起了,咱們現在招的人馬一共不足兩千,這樣下去怎麼才能殺到金陵,取了周德安的狗頭?」

  紅娘子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楊虎的手段我們用不得」。

  程老實道:「兵在精可也不能以一當百,如今已成亂世,只有下山才有機會壯大。紅帥不願去青州。不如咱們一路攻去曲阜吧,吸引走一路官兵,也算是為楊虎解圍,他就沒什麼說的了。再者。曲阜知府貪髒枉法,那狗官是畢真一黨,坑害了無數百姓,咱們去宰了他,必定大獲人心,壯大實力。」

  老四甄揚戈急忙附和道:「是啊,這叫一箭雙鵰。咱們不如一路攻去運河,夏鎮是官兵集糧之地,咱們攻去那裡,可以得到一些糧草。還能斷了朝廷糧道。然後經鄒縣攻打曲阜、郔城一帶。

  那兒不是有個啥孔老夫子嗎?聽說老孔家是世代做官地,不管誰做了皇帝,他都是大官。家裡定是有錢地,咱們抄了老孔家,有錢有糧,就有人來投,必定聲勢大震。」

  老六謝種財一拍大腿道:「對對對。我也聽說過,聽說他家祖上叫孔種泥,做官都做了好幾十代了。是很有名的大官,他家一定有錢,殺去曲阜吧」。

  他的孿生兄弟,老七謝種寶恨聲道:「***,我們兄弟一個叫種財,一個叫種寶,結果啥也沒種出來,他倒好命,種泥地居然做了大官。抄他的家!」

  眾山賊一聽齊聲應和,內中也有讀過幾天書的,知道六爺、七爺跟睜眼瞎似的,壓根不識字兒,能聽說孔聖人的字就很不錯了,所以只是暗暗好笑,卻不敢去挑他們的錯。

  紅娘子咬著唇思忖片刻,秀眉一擰,霍地起身,英氣勃勃的俏臉上湧起一片殺氣:「好!我們下山,記住,我紅娘子的人只殺貪官惡霸、只抄富商地主,一路之上不得學楊虎濫殺無辜,姦淫擄掠者,一概殺無赦!」

  崔家老寨的將領們齊齊站起,轟然拱手道:「謹遵紅帥號令!」

  崔鶯兒猛地一揮手:「拔旗起寨,攻打曲阜城,抄了老孔家,出發!」

  張永、戴義、苗逵對司禮太監一職都眼熱不已,不過雖說三人爭執不下,卻沒有一個人去找楊凌為自已助一臂之力。因為私下一權衡,三人都覺得自已在楊凌面前未必比對方更有份量,如今亂中取利或有機會,如果讓楊凌插手,一旦他決定幫助的人不是自已,反而完全沒有了希望。

  所以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維持著目前這種微妙地局勢,沒有一個就此事向楊凌求援。可是李東陽拜訪楊凌之後,楊凌立即入宮,邀皇帝踏青賽馬,去外四家軍演武練兵,回來後小皇帝便胸有成竹,勿庸置疑地直接下了旨意。

  楊一清由兵部左侍郎遷吏部尚書,梁儲入閣任文華殿大學士,劉忠任戶部尚書,雙方各給一個甜棗,算是暫時達到了一種權力均衡。

  不過這一來,兵部尚書又出缺了,文臣武將們摩拳擦掌,正欲再搏上一搏,這塊大餡餅卻意想不到地落到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物手裡,這位福星,就是宣府巡撫陸完。

  這位仁兄是進京給劉瑾送禮的,因為遲到被劉瑾大罵了一頓,緊跟著因為在朝房裡閒地無聊,幫皇上說了句好話,勸大夥兒別為了皇上沒讓大家給太皇太后下跪的事把皇上逼的太緊,結果壞了劉瑾的好事,又被叫去大罵一頓。

  老陸愁的不行,於是去拜訪了一趟楊凌,不料這事兒被劉瑾知道了,再次把他叫去,像灰孫子似地一通臭罵。

  劉瑾三罵,把這泥人的土性兒給罵出來了,陸大人脖子一梗梗,橫著身子就出了劉府,準備捲鋪蓋滾蛋,孰料隨後劉楊之爭鬥的正緊,滿朝矚目,堂堂宣府巡撫陸大人就被人給忘記了。

  直熬到今天,陸完才得著機會見駕述職。正德一聽他報上名來,對他印象就挺好,因為那天他在朝房說地話。有人告訴皇上了。緊跟著劉瑾一倒台,有關陸完不畏權閹,當面力抗劉瑾,不獻賄賂。從劉家昂昂而出,大義凜然的英雄事跡,通過他自已的渲染也傳播開來。

  他是天天蹲朝房等著皇上召見地,在那兒喝著茶水瞎嗑牙,整天跟朝官們吹牛皮,就有多嘴的偶爾跟皇上提起過這事,所以他一報官職姓名,正德想起這兩件事,頓時龍顏大悅,便很高興地和他聊了幾句。

  聊到當今亂匪戰局。陸完是宣府巡撫,那地方幾乎年年打仗,這人對軍事還是很有幾手的。於是和皇上攀談一番,見解獨到,很得正德賞識,於是正德一聲令下:「宣府你不用回去啦,就給朕頂這兵部尚書的缺兒。主持剿匪大計」。

  外廷至此算是平靜下來,眾人矚目地就唯有司禮太監一職了。苗逵三人坐不住了,他們知道外廷能這麼快處置完畢。小皇帝絕對是聽取了楊凌的意見,卻不知他對內廷安排是否也做了進諫。

  現如今外廷已定,皇上對司禮監首領一職始終不表態,三人惴惴不安,已經沉不住氣了,戴義提著厚重地禮物,頭一個溜來找楊凌,想做最後試探了。

  戴義來時,楊凌正抱著白白胖胖的兒子在花圓裡逗金魚。兩尾大金魚被撈到淺底青花缸裡。大嘴一張一合地吐著泡泡,楊家大少瞪著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的十分得趣兒。

  等戴義一到,喋喋不休地開始表忠心訴苦處,大講自已如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功也有疲勞的時候,楊大少爺就不看金魚了,他瞪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盯著面前這位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嘴巴一開一合卻不吐泡泡的傢伙,瞪了好久,直到瞪的睏倦了,趴在老子懷裡沉沉睡去,楊凌才拍拍兒子地小屁股,對戴義面色沉重地歎了口氣。

  戴義一見大為緊張,連忙道:「怎麼?莫非國公………不不不是皇上已有了安排?」

  楊凌慢悠悠地踱到葡萄架下,從石几上拿起一條薄毯給兒子搭上,然後坐在籐椅上道:「戴公公,坐」。

  戴義小心地在一旁坐下,欠著身子聽著他說話。

  楊凌低聲道:「戴公公,想必你也知道,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我和劉瑾」。

  「不錯不錯」,戴義陪笑點頭:「如今劉瑾伏誅,您是皇上跟前第一紅人,一言九鼎,無人能及」

  楊凌淡淡一笑,說道:「戴公公,你知道嗎?劉瑾那麼得皇上信任,皇上不只是把他當做自已的內臣,還是自已地親人吶,可是劉瑾數十條大罪一翻出來,很是傷了皇上的心。皇上是天子,是君上,卻被劉瑾玩弈於股掌之上,欺騙了這麼久,皇上很受觸動啊」。

  戴義若有所覺,小心翼翼地道:「國公的意思是……?」

  楊凌幽幽一歎,一陣風來,帶來一陣果木的清香,香風徐徐,掠起了兒子額頭幾縷烏髮。楊凌替他掩了掩被角,輕聲道:「戴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對你實話了吧,內廷司禮太監一職,久懸不動,那是皇上的一個餌啊………」。

  「一個餌?」

  「不錯,一個釣魚地餌。我到現在,仍得皇上如此信任,那是因為我已經成了國公,不會再觸及國政。你們呢?皇上最信任、服侍他長大的劉瑾都貪權欺主,皇上會沒有疑心嗎?」

  戴義怵然驚心,臉上變色道:「國公是說,……皇上久懸司禮太監一職,就是想看看我們誰要去爭、誰眼熱這個職位?」

  楊凌微微點頭,戴義驚惶道:「幸好,幸好咱家不曾向皇上提起」,他倏地起身,向楊凌長揖一禮,感激地道:「皇上的心事,也只有國公爺您才知道。也只有您,才肯如此坦然告知咱家,戴義實是銘感五內」。

  楊凌笑笑,說道:「坐,坐下,咱們地關係非比尋常嘛。我不告訴你還能告訴誰?」

  「戴公公,你說王岳權大吧?獨掌十二團營、兩廠一衛,是先帝爺最信任的內臣,當初內閣三老、六部九卿、滿朝文武試圖殺我、殺八虎。還得千方百計的巴結他,借助內廷之力,然而他們卻最先倒霉,一夕之間成為階下之囚,你說是誰地本事?」

  戴義恭維道:「當時咱家就在司禮監,對此知之甚詳,自然是國公爺您巧施妙計、力挽狂瀾,國公爺使雷霆手段,一夜之間剷平內廷,待到天明。十二團營、廠衛司禮監盡握手中,待得文武百官上朝,也只有望洋興歎了』。

  楊凌搖頭道:「錯了!若不是劉瑾率八虎哭求。穩住了皇上,我怎麼來得及回京?若沒有苗逵逮捕王岳,斷了他們調動京營清君側的念頭,他們豈能這麼快束手待斃?

  還有這一次,劉瑾一朝失手。若沒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張永還有牟斌巧施妙計,劉瑾焉能除掉?只怕此刻皇上息了怒,他又被赦回朝廷耀武揚威了』。

  戴義眨巴眨巴眼。有點不明白楊凌的意思。

  楊凌道:「內廷之險,永遠來自於內廷。若沒有八虎和苗逵,王岳不會倒。若沒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張永,劉瑾也不會倒。他們那時,上得君心,下壓群臣,得罪了內廷同僚,都落得了這般下場。

  現如今呢,皇上忌憚於司禮監一職。把它當成一塊試金石,試臣下忠誠之心的石頭,一塊釣出野心勃勃者地釣餌。欲謀其位,先失聖心,而一旦上位,下面又有其他幾位手握廠衛和京營的實力,無論資歷、權力、聖寵都相差無幾地幾位內官,你想想這司禮監首領一職,豈不成了一座要命的火爐,上下左右,四面煙火,誰受得了啊?」

  戴義越想越怕,這哪是內相啊,這簡直就是勾魂的閻羅令牌啊,戴義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國公指點,否則戴義渾渾噩噩,只怕自已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啊。多謝國公爺,咱家安心待在東廠,老老實實為皇上辦事,只要皇上寵信,那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楊凌微笑道:「正是此理,不過若是其他兩位上位,居司禮太監之職,那不是害了他們麼?我實在是於心不忍。況且只要他們安守現在的職務和本份,那就是你的好友臂助,不會生了嫌隙、斷了交情,你也不想他們自蹈死地,然後換上個毫無交情的太監當西廠或者京營首領吧?」

  戴義點點頭,忙道:「國公有何妙計?」

  楊凌笑道:「你今日能來,明日他們定是也要來地,到時我把皇上的心意稍稍暗示一番,他們就不會再起貪婪之念了。可是司禮監又不能空著,我看你們不如舉一個忠厚老實的內監做司禮首領,這樣你們就能相安無事,平平安安。

  就像王岳、范亭他們,王岳是司禮太監,把持內廷幾十年,下邊范亭等大太監各司其職,既不受約束,又不怕被人剝了權,要不是他們受外廷蠱惑,逼宮亂政,現在還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兒呢,哪輪到別人上位呀?你原是司禮監四大首領太監之一,對此應該深有體會」。

  戴義想起王岳做司禮太監時,各大首領相安無事地情景,不禁連連點頭。

  楊凌若無其事地道:「你不妨循此例,主動向皇上舉薦一個老實忠厚、沒有野心的內監任司禮首領,這樣對你現在的權力沒有影響,又可以向皇上表白忠心,顯示出你的忠誠和毫無野心,何樂而不為呢?唔………我看那個杜甫就不錯,憨厚老實,資歷人脈又比不了你」。

  「好!多謝國公爺指點,咱家現在就回宮,向皇上舉薦司禮首領」,戴義激動的滿臉通紅:「萬幸啊萬幸,幸好走了這一遭,否則失了聖寵、丟了性命,自已都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趟來地值、這禮送的值啊!」

  戴義連忙道謝離去,急匆匆的進宮去了,生怕別人搶在他前頭向皇上表白自已大公無私。

  苗逵提著厚禮登門了。

  楊凌正趴在床上,享受著高文心地妙手按摩,他披上袍子,走到外間,和苗逵分賓主坐了,兩人寒暄一番,楊凌推心置腹地道:「苗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對你實話了吧,內廷司禮太監一職,久懸不動,那是皇上的一個餌啊.……』。

  苗逵興匆匆地走了,帶著一種沒有落進陷阱的幸福感。

  張永隨後來了,隨後也幸福地走了……,

  內廷司禮監首領之職,意外地落到了忠厚老實的杜甫頭上,更難得的是,皇上突然決斷,調整了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尚書人選,外廷還在餘波蕩漾、議論紛紛,內廷三巨頭卻眾口一辭,空前的團結一,杜甫做內相,勢不可擋。

  朝廷中的權力爭霸賽終於塵埃落地了,朝廷派苗逵為監軍再赴霸州,與許泰一起節制霸州附近諸府道六萬大軍,開始圍剿響馬盜。山東巡撫調兵遣將,天津巡撫,保定巡撫各自奉命帶軍入山東,聯合剿匪。

  江湖爭霸賽,硝煙方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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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23:33:07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各捕各蟬

  雖然戰事尚沒有波及京城,朝廷也不相信這兩股亂匪敢攻擊京師,但是城禁依然變的嚴格起來。九城巡邏、守門的官兵增加了三倍,匆匆來往的官兵,提示著放眼仍是一片繁華寧靜的人們,天下正在打仗。

  楊凌把盧士傑送出了南城門,一輛烏漆馬車,四個身材強健的侍從倚馬而待。楊凌對盧士傑道:「盧兄,戰火雖未出河北、山東,但是路途遙遠,總是不太安全的。這四個侍衛負責護送你安全抵達江南,谷大用、嚴嵩會安排船隻送你去日本擔任大明文宣使。

  如今江南才子唐伯虎正在那邊,頗受日本各地大名尊重,盧兄到了之後,可以與唐伯虎一起傳播我中原文化,教化蠻夷之地。在那邊先待上一年半載,熟悉了之後,還請盧兄多多邀請士林好友,往來於中日之間,於商貿交易之餘,把我上國文化教諭彼國,。

  盧士傑是劉瑾的高參,不過知道這一點的只有劉瑾身邊幾個近人,這些人現在都被砍了頭,其他人頂多只知道盧士傑和劉瑾是老鄉,彼此來往親密而已,即便這樣的資料,也被戴義從廠衛的問訊記錄中抹掉了。

  其實盧士傑大可留在京裡為官,可是上次在四川望竹溪,盧士傑佯狂自恃,被楊凌一番譏諷後,倒似豁然開朗,真的無意仕途了。楊凌挽留再三,盧士傑執意要走,萬般無奈,楊凌便提出請他赴日本傳播中土文化。

  想不到這一點盧士傑倒是一口答應下來。他也聽說過江南才子唐伯虎現在在日本威風不可一世,各地大名、將軍對他敬若神明,不敢稍有褻瀆,做為一個文人。能有如此待遇,夫復何求?

  盧士傑微笑拱手道:「國公放心,盧某定然不負重望,在下這便啟程了,。

  楊凌亦含笑還禮,目遂盧士傑登車遠去後,才對大棒槌道:「走,去兵部,看看最新戰況如何。」

  楊凌目前還兼著外四家軍副帥的職務,有拱衛京師之責,同時這兩年朝廷但有外事。正德一向啟用楊凌出馬,這次霸州、青州兩股亂民造反,一則還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二則他也不忍再讓楊凌整日奔波在外,所以只讓他負責京師安全,並參贊軍機,常去兵部坐陣。

  兵部,本是六部當中最清閒的衙門。如今卻最為忙錄,進進出出儘是軍驛人員,傳遞軍情、申撥糧草、役夫、車馬等等事宜。再由兵部傳達其他部司,兵部行人司忙地不可開交。

  楊凌匆匆步入兵部正堂,只見寬敞的大廳中擺著兩套沙盤,牆上還懸掛著巨幅地圖,一些參贊、參議人員忙忙碌碌,根據傳遞來的最新情報匆忙標改著記號。

  兵部尚書陸完側坐在八仙桌後,滿桌的公文堆積如山,幾乎遮住了頭面,旁邊站著一人正和他說著什麼。瞧見楊凌進來,那人先高叫了一聲:「國公爺!」

  楊凌定睛一看,見是江彬,不由笑道:「江彬,你怎在此?」

  江彬笑嘻嘻地迎了上來道:「皇上委了我參將之職,末將要帶兵殺回霸州去,尋那劉六戰個高下」,說著又悄聲說了一句:「您也知道,還有我那新納地小妾呀,嬌滴滴的美人兒,現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娘的,不去找找我不甘心吶」。

  楊凌忍住笑,說道:「嗯,你去帶兵剿匪,倒是一個令人放心的人物,什麼時候出發?」

  江彬嘻皮笑臉地道:「這不正來拜見尚書大人嘛,軍情緊急,請了將令便走,國公爺還有什麼指示麼?」

  陸完也從公案後站了起來,慌忙繞過來拱手施禮道:「見過國公爺」。

  楊凌忙道:「免禮免禮,我來是想瞭解一下近日軍情,兩地亂匪動向如何了?」

  陸完一聽,皺起眉頭道:「國公爺,這樣的仗,本官還真是從未見過。即便關外的韃子,闖我邊關攻城掠地,大致會攻打哪裡,兵力會有多少,只要打上幾仗,對於他們的實力和作戰意圖總能有個差不多的估計,可是這霸州響馬賊、青州白衣軍……!"。

  他苦笑兩聲道:「根本讓人無從揣測他們的行動目的,他們攻城掠地,完全以搶劫為主,同時裹脅了大量百姓參予暴亂,似乎根本沒有長遠打算」。

  他指指兩具沙盤道:「事實上,那些東西根本毫無用處,響馬盜流竄速度之快,就是緊躡其後地朝廷大軍也追之不及,送進京來的情報早就過時了。據探馬獲得的情報,霸州響馬盜現在約有一萬八千餘人,皆以騎兵為主。

  霸州本地地馬戶,家家養馬,所以他們很容易就獲得了大量馬匹來源。此外,他們攻陷城池、搶劫大戶,也獲得了大量馬匹,這一萬八千人,約有戰馬三萬多匹,每個騎兵有戰馬兩匹甚至三匹,輪番換乘,風飆電擊,許泰的大軍根本無法尋找到他們予以重創。」

  江彬掐著下巴發狠道:「多派幾路大軍,四面合圍,還怕他們飛上天去?」

  陸完搖頭道:「一馬平川的地方,根本不必有路,處處都是路,需要抽調多少軍隊?如果能調集這麼多軍隊,那不必響馬造反了,光是他們的軍餉糧秣就足以把朝廷拖垮」。

  江彬咂巴咂巴嘴不說話了。

  楊凌問道:「山東那邊如何?」

  一問到山東,陸完的臉色更凝重起來,說道:「山東那邊有價值地軍情奏報不多,主要是局勢太混亂了。楊虎原來做山賊時還講究盜亦有盜,專挑為富不仁的豪紳巨富和貪官下手,現在卻狠辣異常。行事不擇手段了。

  此賊起兵後故意派些亂兵縱火燒屋,毀去田地,避戰逃難的百姓回到家時已無家可歸,他又留了人帶了糧食招攬百姓造反。百姓別無活路只得入伙。楊虎用這個辦法,裹脅了無數百姓,初步估計,短短一個多月,他地兵馬已經接近八萬之眾。青州所轄十餘縣鎮,現在已徹底糜爛,許多村莊或死或逃或從賊,剩餘老幼不足一半」。

  「砰!」楊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目中噴火,臉色鐵青。咬著牙道:「楊虎!」

  他萬萬沒有想到,楊虎為了成事,竟然喪盡天良。對無辜地百姓用上了絕戶計,逼著他們跟著自已造反。這樣的方法,許多起義者都用過,唐末沖天大將軍黃巢就曾做過類似的事,從長安敗退後。他甚至還抓人放在磨盤裡壓成肉餅攜帶,並驅趕裹挾大量百姓充作軍糧,稱之為兩腳祟。太平軍攻陷武漢三鎮後。也用燒殺搶掠的辦法,迫使無數無家可歸地百姓被迫跟著他們造反。

  這些造反者最初或者是受到不公待遇、受壓迫太甚,但是他們起事後,一旦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為了成就大事,為了招兵買馬,就變的利慾熏心起來,裹脅、濫殺、不擇手段,致使百姓生靈塗炭。

  楊凌激憤之餘。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樣不仁不義之舉,紅娘子有沒有和他同流合污?如果她也做出這種事來,天理昭昭,自已如何容她?一念及此,楊凌頓時茫然起來。

  陸完見他神色怔忡,不由喚道:「國公爺,國公爺?」

  「嗯?」楊凌忽地回過神來,陸完陪笑道:「國公爺可有什麼指教?」

  楊凌心念電閃:「不行,這一次一定要想辦法領兵出征,阻止楊虎多造殺孽。可是,現在地身份,我無法主動請纓,必須得等一個恰當的機會,向皇上要求主持剿匪事宜。」

  他心中盤算著,隨口說道:「具體戰事,當由臨戰將領自行發揮,戰機瞬息萬變,尚書大人坐鎮中樞,萬萬不可獨斷專行。大局上來看,楊虎來自霸州,與霸州響馬盜必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要防止兩股賊寇合流。」

  陸完深以為是,點頭道:「京畿重地,陳兵二十萬,主要集中於京城一線,下官近日會調度一部分人馬布成三道防線,阻止兩股匪寇合圍』。

  楊凌又道:「楊虎既然裹脅大量百姓為盜,短時期內聲勢必然大振,但是這樣一來他就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困難,那就是糧草。山東本就貧瘠,此時又是開春,經過一個冬天,積糧所存不多,就算盡數被他擄去,怕也難以支撐大軍的生存,此人若不與霸州響馬合流,為了糧食,則必取道南下,河南、江蘇兩地要加強戒備。

  還有,江南是大明糧倉,稅賦之源,這個地方萬萬亂不得,若失江南,大明江山便岌岌可危了,江南必陳重兵,嚴陣以待,如果叛兵真的從山東突圍出去,也萬萬不可讓他們取了江南」。

  陸完唯唯稱是,楊凌看了江彬一眼道:「你還是盡快赴霸州,與許總兵、苗公公合兵一處,爭取盡快消滅劉六、劉七匪眾,山東這邊,……』。

  他長長吸了口氣道:「拚著潰爛一點,不可潰爛一片,爭取把白衣軍拖在山東,聚而殲之,盡量不要讓他們突圍出來,這樣地話,僅靠山東本地官兵和天津,保定赴援的人馬未必辦得到,還需要抽調人手」。

  陸完沉吟道:「按照國公的意思,江南要重兵戒備,那麼要調兵只有三個來源,一是北方邊軍,二是京營,三是東南或西南。無論從東南或西南調兵,都需時良久,只怕遠水難解近渴,只有從京營或邊軍抽調人馬才切合實際一些。

  京營雖有數十萬大軍,可是需要拱衛京師,天子腳下,萬萬出不得事,現在許泰已帶走一路軍隊,輕易再不能調動了。邊陲駐紮有大量精銳之師,您看從邊陲重鎮抽調軍隊赴山東做戰如何?」

  楊凌點頭道:「我只是給你一些建議,具體安排不好越俎代庖,此事你還當同內閣細細商議。吏部楊尚書熟悉邊軍情形,如要從邊軍調兵,可以請他幫助參詳一下。」

  他想了一想,自言自語地道:「關外韃靼、瓦刺彼此爭戰不休。伯顏手下大將加思布又率部獨立,伯顏猛可自顧不暇,已經沒有餘力襲邊,邊境一直十分青靜,或許……從邊境抽調兵馬,是目前唯一地手段了』。

  中原兵戈已起,四夷八方、內外諸獠豈能不蠢蠢欲動?

  九邊,真的平靜麼?

  兀良哈草原。

  一場新雨之後,天清地綠,空氣新鮮。天邊掛起一道絢麗的彩虹,猶如一彎七彩地橋。一望無際的草原已經竄起半尺高地綠草,中間點綴著各色不知名的野花。遠處陽光下白得發亮地蒙古包如同朵朵蘑菇散落草原上。

  伴隨著一陣輕快地馬蹄聲。朵顏三衛的大首領花當在幾名部落首領的陪同下緩緩馳騁在湛藍的天空下,馬群在牧民的驅趕下,雲一般在草原上流動著。站在一片高坡上,向草原上望去,一條銀亮的河象玉帶一般從草原上蜿蜒而過。對面緩緩而起仍是一片高山,山上是密密高高的白樺林,在陽光下閃耀著一片銀光。

  蒙古馬並不高。鬃毛也不漂亮,但是馬匹低矮壯實,極富耐力。花當撫著鬍鬚,看著日漸壯大的馬群,唇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流動地馬群旁,有一匹棗紅馬正向他飛馳過來,花當微笑著,手搭涼蓬向那邊望去,然後開心地笑起來:「哦。是我的兒子阿爾斯愣,他回來了」。

  快馬馳上了山坡,花當一踹馬腹,也向前迎了幾步。

  「吁……」阿爾斯愣勒住了馬,父子倆在馬上熱情地擁抱了一下,花當哈哈笑道:「阿爾斯愣,你終於回來了,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阿爾斯愣笑道:「阿爸,我打聽到一個好消息,伯顏要起兵進犯大明邊境了,。

  花當一怔,皺起眉頭道:「真是冒失的孩子,加思布率領他地部族遷到了鄂爾多斯,對伯顏陽奉陰違、不遵號令,火篩和瓦刺又與他常起爭鬥,伯顏忙的焦頭爛額,他現在實力大損,還有膽量去攻擊大明嗎?」

  阿爾斯愣懲紅了臉道:「阿爸,這個消息是真的。是我的安答從羅特部落得到的,大明現在出了事情,河北和山東同時發生叛亂,這個時候他們是無暇顧及邊塞地。

  據我得到的消息,伯顏現在處境十分艱難,這一個冬天不得不宰殺大量牛祟度日。現在大地回春,他們卻連可以放牧的牛祟和馬群都沒有,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

  花當手下將領巴雅爾驅馬趕到花當身邊,問道:「這件事有些奇怪,以伯顏現在地實力和處境,實在沒有可能出兵劫擄大明,他動用了多少人馬?」

  阿爾斯愣撫胸施禮道:「巴雅爾叔叔,伯顏集合了仍忠於他的各部族勇士,共計一萬六千人,我回來時大軍已經集結出發了,確實是向宣府、大同方向去了』。

  巴雅爾疑惑地道:「王爺,難道伯顏窮途末路,真的到了這種地步?以前他在大明吃了虧,部落牛祟短缺的時候,都會攻打我們,從我們手中奪取食物,這回卻棄易就難,選擇了大明。以一萬六千人的兵馬,要攻打漢人的堅城高牆,恐怕能夠擄獲的財物十分有限」。

  花當矜持地一笑,說道:「雖說打大明困難,但是他至少不必擔心漢人會追到草原上來報復他。現在的伯顏已經不是草原的霸主了,內部人心不穩,火篩和瓦刺部聯盟後,兵力已在他之上。

  加思布自立門戶,又帶走了一支精兵,他地力量更弱了。聽說滿都海皇后沒有死。現在就在加思布的軍中,伯顏手下幾個部族已經偷偷去投靠加思布了,伯顏現在四面強敵環伺,還敢向我們動手。和我花當結仇嗎?」

  白音聞言驅馬上前,他的身材瘦弱一些,在強壯地族人面前顯得毫不起眼,但他卻是兀良哈三部的一位主要首領,是花當的結拜兄弟。聽了幾人的對話,他地目光不由一閃,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阿爾斯愣,微笑道:「阿爾斯愣,伯顏出兵大明,你為什麼要說是個好消息呢?」

  阿爾斯愣年輕的臉龐上煥發出一股異樣的神彩。大聲道:「白音叔父,你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嗎?我們的族人受夠了伯顏族人的壓迫,現在他敗落了。只要打敗他,我們就有稱霸草原的可能,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啊。」

  他看看父親的臉色,繼續說道:「趁著伯顏偷偷抽調了全部精銳襲擊大明,我們把他們的部落一舉攻下。就可以佔有更廣闊的草原用來放牧,到那時我們實力大增,草原廣闊。可以吸引大量地部族投效,我們就有能力可以和火篩、瓦刺一較長短,父王,你有機會成為大草原的可汗啊!」

  花當一聽怦然心動,眺望著無垠的綠洲,想像自已成為草原之主,他地心不由的熱了起來,可是想到伯顏和火篩的威名,做為一個部族的首領。長期的謹慎心理使他又躊躇起來。

  畢竟,這麼多年來,這兩個人在他心中英勇不可戰勝地形象已根深蒂固,平時為了爭奪牧場和一些小部落發生些衝突他並不怕,如果趁伯顏帶兵在外,搶奪他的部族、牲口和女人,那就是和伯顏徹底決戰了,虎死不倒威,伯顏……那是一代梟雄啊」。

  白音呵呵一笑,讚賞地道:「好小子,有志氣!」

  他轉首對花當道:「王爺,看樣子,伯顏不但人心離散,而且處境十分艱難,他若非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不會冒此奇險。王爺,我們現在兵強馬壯,足以與伯顏正面一戰,如今伯顏抽調精銳搶掠大明,我們奪其地盤,斷其後路,就能一舉敗之。

  火篩和瓦刺人,甚至加思布,都在野心勃勃爭當草原的主人。你也是草原上地大英雄,當此時機為何不取而代之?他的勢力無論落在誰的手中,都會成為我們新的強大敵手,先下手為強呀。」

  巴雅爾濃眉一挑,贊同地道:「有道理,有句話叫趁你病、要你命,現在正是我們的強敵伯顏猛可『重病』的時候,應該當機立斷」。

  其他幾人圍上來,紛紛出聲應和,花當猶豫起來,沉吟半晌,他才用馬鞭輕輕叩擊著馬鞍沉聲道:「各位,要知道這一來我們就和伯顏成了死仇,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呀,現在……像我們有多大把握對付伯顏?」

  白音道:「王爺,只要我們襲擊伯顏的領地,聽到消息的火篩和瓦刺,甚至加思布都可能加入進來搶奪這頭肥祟,伯顏還能有什麼危脅呢?如果放棄這個機會,我們只能獲得片刻地安寧,他們一旦坐大,就會成為第二個伯顏,我們仍然是他們掠奪和欺壓的目標。伯顏輕騎精兵襲擊宣府大同,當不會久戰,時機稍縱即逝,王爺要早做決斷呀!」

  花當向手下眾將領們一一望去,這些草原上的英雄們都手按刀柄,臉上顯出果決和嗜血的神氣,花當低頭想了一想,毅然道:「好,我們回去好好計議一番,先派人去伯顏的領地,弄清楚他的真正動向,以免中了他的詭計。如果伯顏真的去了大同、宣府,我們立即起兵。」

  白音微笑道:「還要給大明遼東衛指揮使送封信,就說王爺身為順明王,對大明忠心耿耿,驚聞伯顏猛可再次襲掠邊城,於是憤而出兵討伐。這樣無論成功還是失敗……」。

  花當恍然,哈哈大笑道:「不錯,成了,可以消解大明的戒心,將來一旦和火篩,瓦刺等部做戰,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如果失敗了。就把遼東衛拖下水,他們敢見死不救,所有臣服於大明的落屬都會齒冷。」

  巴雅爾大笑道:「妙計!這樣咱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不過依我看這完全是多此一舉。伯顏今非昔比,咱們一定能夠成功。王爺,做順明王,終歸不如做草原上的霸主威風,您一定會成大草原地可汗,我們兀良哈將成為草原的主人!」

  乃仁台湊趣道:」到那時,統一了大草原的花當大首領,說不定就能重現成吉思汗的英明神威,擁有更廣闊地天下!,

  「哈哈哈,……,群雄開懷大笑。花當馬鞭一揚,朗聲笑道:「走!」一馬當先,向草原上馳去。後邊數騎健馬緊隨其後,馬蹄踏踏,攸如一陣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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