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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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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2: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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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洪沒精打彩的走出欽差行轅,抓了一天人,愣沒他什麼事,梁欽差心裡有點鬱悶。霸州出了一連串的事情,四妖僧的事熱度急劇下降,百姓們都關門避禍,肯來四大神棍斃命處花錢出氣的人也就少了,一天掙不了幾文錢,今天又開始抓官,更沒人來了,想到這裡梁洪重重的歎了口氣。

  出京本來是肥差,可是跟了楊凌出來卻什麼好處也撈不到,如果換了是他,絕不會讓百姓們把神棍趕的東奔西跑,只消放出風聲,還怕他們不乖乖的上門送銀子?再說這次張忠被打死,霸州官員為了擺脫自己干係,也是個大好機會呀,可楊凌只收狀子、不收銀子,真是有錢不會賺。

  尤其是今天抓貪官,要是腦子稍稍活絡點兒,一夜之間家裡就能堆起一座銀山來啊,真是令人痛心疾首。梁洪恨恨的咒罵一聲,百無聊賴的抻了個懶腰,正要回房燜著,忽地見街角四個布袍大漢低低耳語幾句,然後其中一人徑直走了過來。

  梁洪立即警覺的退後兩步,掩身到了侍衛身邊,現如今楊凌在霸州得罪的人也不少,自己可別成了代罪羔羊。

  卻見那大漢走上前來,彬彬有禮的拱手道:「在下有要事面稟欽差威國公爺,軍爺們可否行個方便,代為通稟一聲?」

  一聽是有事見楊凌的,梁洪才放下心來,他閃身出來,說道:「見國公爺?國公爺是什麼身份,那是什麼人都見的麼?有冤情去知州衙門,欽差大人不見!」

  梁洪穿了一身裘袍,卻非宮中宦服,那人不知他的身份,還以為是國公門下,忙滿臉陪笑的道:「這位公爺,小的確有重大冤情,是要告那張忠強搶民財、請求返還的,這事兒知州大人也做不了主,呃……何況知州大人也……被抓了,代理知州忙的不可開交,小的唯有求助於威國公楊青天,還求您行個方便」。

  梁洪一聽是來索財的,能讓張忠看上眼,親自去勒索的,那必是富有大戶了,不禁雙眼一亮,他上下打量幾眼,見這人一臉風塵,面相英武,雖身著布衣,氣勢卻也不凡,便嘿嘿一笑道:「國公爺日理萬機、公務繁忙啊,這些小事我怎敢隨便打擾他?如果百姓有冤情不去官府告狀,全直接找國公爺,那不是亂了朝廷法度麼。你……」。

  手上一沉,一個藍布小包已落到手中,粗略一掂,至少有百十兩銀子,梁洪雙眼一亮,話風一轉道:「你……你既然找上門來,想必是有重大冤情難以辨白的,咱家就做件好事,替你通稟一聲,國公爺見不見,咱家可不敢保證。」

  那人聽他一口一個咱家,又見他聲音細柔,領下無須,才知是位公公,忙道:「是是是,公公多費心,國公爺見不見的,小的也不敢怪您,如果國公爺肯見,小的還有孝敬」。

  梁洪一聽這話頓時眉開眼笑,忙將銀子往懷裡一塞,擺擺手道:「門下候著,咱家去給你通稟一聲」。

  一有了錢,這位金吾衛右提督、欽差副使也顧不得自己身份了,立馬降格成了跑腿的,顛兒顛兒的跑去見楊凌了。楊凌正在書房磋商這些貪官的處置,全部解送京城是不可能的。他已將解送京城審訊,然後明正典刑的害處秘密給皇上上了奏折,正德也同意了他的意見。不過對於這些被捕的貪官不能也來個血濺霸州,得按照律法執行,夠砍頭的砍頭,該坐牢的得坐牢。

  這些刑律上的事華推官遠比他精通,所以楊凌正在徵詢他的意見。華推官臀傷還未痊癒,倚坐在墊著厚褥的躺椅上正和楊凌說著話,一見梁洪進來便閉了嘴。

  梁洪滿臉堆笑的道:「國公爺,有個漢子受張忠迫害,家產被勒索一空、聽說張忠斃命,現在行轅門外想請國公爺您為他伸冤呢,咱家知道國公爺正在忙,可是瞧著那人實在可憐,老婆孩子破衣襤褸的站在街頭,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國公爺您愛民如子,還是見一見吧」。

  楊凌一聽,倒對梁洪刮目相看,難得這財迷心兒發了善心,那就見一見吧,他忙擺手道:「好吧,那就讓他進來吧,本國公就見上一見」。

  梁洪喜道:「國公爺真是菩薩心腸,呵呵,好好,那咱家就讓他進來了」。

  梁洪急急退出去,吩咐侍衛把那人帶進來,笑嘻嘻的道:「國公爺忙著吶,本來是不肯見的,咱家好說歹說,為了你可是費盡心思呀,等會兒見了國公爺……」。

  那人一笑,順手又是一個小包袱塞到他手裡,悄聲道:「多謝公公,這是五錠金子。這事兒不管成不成的,小的都承您的情兒」。

  梁洪先是大喜,隨即又覺惋惜:看這樣子,這戶人家還沒被張忠敲成人干啊,出手這麼闊綽,又是金又是銀的,早知如此自己該沉住了氣,多敲他兩槓子才是。

  一念及此,梁洪頓生悔意,喜氣全變成了喪氣,他無精打采的歎了口氣,說道:「你且進去吧,說話時小心著點兒」。

  看著大漢在侍衛帶領下進了楊凌書房,梁洪眼珠一轉,忽地想道:看來這是條肥羊,我且在這候著,如果威國公答應為他索回財產。咱家怎麼也得想法子攬下這門差使,嘿嘿,這大漢這麼爽快,謝禮一定少不了。

  大漢進了書房,見一個英俊的白面書生坐在桌前,旁邊椅上還躺坐著一個一字眉的凶漢,四個帶刀侍衛肅立在兩側。

  他倒甚懂規矩,只行了兩步,跨進門檻就不再向前,直接跪倒在地,恭聲道:「小的見過國公爺」。

  楊凌看他兩眼,忽地一笑道:「你是被張忠勒索的霸州百姓?我看不像,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那大漢吃了一驚,不知自己什麼地方露了手腳,四個侍衛聽了這話已飛快的攔在楊凌身前,雪亮的單刀出鞘,後邊兩個侍衛一手按刀。另一隻手也攸地平舉起來,不知這舉動是何用意。

  大漢見此情景不敢稍動,跪在那兒恭聲道:「是!國公爺目光如炬,小的……卑職確非霸州百姓」。

  楊凌目光一閃,疑聲道:「卑職?」

  「是,卑職是……」,那大漢遲疑了一下,左右看看,楊凌微微一笑道:「這房中都是本國公信得過的人,不管你是誰,既然信得過我,那就不妨相信他們」。

  大漢聞言。這才放心說道:「回稟國公爺、卑職是……是河間府參將袁彪!」

  「河間?」楊凌驚詫而起:「河間府參將,跑到霸州來有什麼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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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彪的話娓娓道來,聽得楊凌和華推官盡皆臉上變色。原來張忠不只貪墨、欺搾百姓,而且還與響馬盜有勾結。

  張忠為什麼對響馬盜的事隻字不提?他的罪早夠死一百次了,這個恨不得只要我倒霉、全天下都跟著我倒霧才開心的小人會這麼講義氣?

  楊凌沉吟一番,冷冷笑道:「好個張忠,這官他是做不成了,卻不甘心就死,他肯替那些響馬守秘,必是盼著我公開抓捕官員們的那一天,他未死的消息傳開,那些響馬會把他救出去。」

  想到這裡,楊凌變色道:「壞了,袁將軍你來遲一步,今日一早抓捕官員的行動就開始了,張忠未死,並指認這些官員貪墨的消息己經傳開,張茂既知道張忠未死,必不會死守府中,他現在定已逃了」。

  華推官沉不住氣道:「國公爺,那要不要馬上派人查抄張府?」

  楊凌沉吟片刻,搖頭道:「他那麼大一份家業,匆忙離開,絕對難以帶走。張忠一直沒有洩露他的消息,他縱然離開府第,必然也會抱著僥倖心理,暗中察言觀色……。」

  想到這裡,楊凌道:「棒槌,派幾個機靈的去打探一下,如果張茂還在府上,立刻調咱們的人圍困張府,把他抓起來。如果他不在府上,立刻把人撤回來,一個暗樁都不要留,他是本地人、又是響馬大盜,派人盯梢絕對瞞不過他」。

  「是!」大棒糙抱拳施禮,匆匆轉身走了出去

  華推官若有所悟,說道:「國公爺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楊凌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將計就計,張忠為餌」。

  袁彪聽不懂兩個人的對話,疑惑的道:「國公爺,您的意思是用張忠把張茂釣出來?他們……這些大盜會這麼講義氣麼?」

  楊凌呵呵一笑道:「他們燒殺劫掠,或許是無惡不作,不過強盜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我雖不知他們和張忠是利益關係,還是真有兄弟之誼,不過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他是一定會救張忠的,或者……想殺他滅口」。

  楊凌道:「張茂被你發現蹤跡,為什麼卻不逃走。反要央求張忠出面對你施壓?因為他的根基在這裡,龐大的家產他捨不得丟下。如果他現在逃了,恐怕除了隨身一點細軟,更是什麼都帶不走。張忠沒有洩露他的行藏。為的就是指望他能救自己出去,現在知道張忠沒死,張茂必然也會明白張忠的意思。

  做大盜的人做事都很小心,他現在就是離開了,恐怕也是以防萬一的可能大些,在他心裡,必然以為我們還不知道他的底細,那麼他為了自己仍能在這兒立足。以富紳的面目招搖於霸州街頭,必然會想辦法救張忠或者殺掉張忠這個活口。」

  楊凌唇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霸州四害,神棍貪官、大盜馬賊,唉!這些禍害人的東西,根本就是沆瀣一氣呀。今天收網,本是撈魚,誰知道順道撈上個王八來」。

  袁彪拱手道:「國公爺,您要擒拿這些響馬賊,可有需要卑職效命之處?」

  楊凌沉吟片刻道:「不,張茂恐怕也會擔心你知道張忠己死,會揭發他的身份。你最好立刻返回河間公開露面,以安響馬之心。」

  袁彪聞言忙道:「是,卑職明白,這就返回河間!」

  華推官看著他離開,疑感地道:「國公,張茂既是響馬大盜,為了以防萬一,咱們就不能用江彬的人馬。霸州響馬忽聚忽散,人數少時數十人,人數多時數百人,個個驍勇善戰,在萬馬軍中來去自如,萬萬小覷不得。

  大人身邊雖有千餘精兵,恐怕也未必能攔得住他們,況且國公身份尊貴,不容有所閃失,必得分出大部人馬保護您的安全。如果沒有足夠的兵馬,恐怕很難將那些響馬一網打盡」。

  楊凌目光微微一閃,說道:「這個不急,你且安心把這些該懲辦的貪官分類甄別一下,這些官員必須從快處理,霸州的亂子差不多了,得盡快讓民心安定下來。至於響馬賊……我想,他現在也該到了……!」

  *****************

  入夜,宋小愛正在房中沐浴。

  樓上就是關押張忠的地方,由於梁洪時常出入楊凌住處,而她是女將,張忠關在這裡最為隱蔽,所以楊凌才將牢房設在宋小愛的住處。

  一樓宋小愛的住處,房門緊閉,房中卻是香艷柔媚的一派春光。

  宋小愛只著一件精美的抹胸,一件小小的褻褲,剛剛沐浴完畢,姣好的玉體還蒸騰著熱氣,抹胸緊緊的貼在身上,勾勒出乳峰的高聳,小腰的纖細,更顯得凹凸有致,曲線玲瓏,粉光緻緻的玉臀,修長豐腴的大腿,柔美纖巧的天足……,如雪似玉的肌膚,在昏暗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緋紅色的玉光……

  拭淨了秀髮,宋小愛將衣衫一件件穿了起來,就在這時,外屋房門篤的一聲響,外邊響起一聲喝問:「什麼人?」

  緊跟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宋小愛吃了一驚,急忙一個箭步躍到床前,從床頭抽出一柄彎刀,然後撲到外屋啟開房門衝了出去。

  只見兩個侍衛從暗處躍了出來,手中提了狹鋒單刀,宋小愛急問道:「什麼事?」

  侍衛忙停住腳步道:「宋大人,方才有道人影閃入,掠至你的門口窺探,我等喝問一聲,他便立即抽身退了出去,卑職只來得及射了一箭,那人身法奇快,卻未射中」。

  樓上侍衛更多,不過這些侍衛訓練有素,早得嚴令,不可擅離張忠半步,是以雖聞警訊,卻沒有一個離開警戒位置。

  宋小愛帶著兩個侍衛衝到廳內,此處設有燈火,只見樓梯扶手上釘著一枚袖弩,顯是方才侍衛射出的一箭,廳中無人,門口兩個侍衛卻倒在地上。宋小愛急忙撲過去察探,見二人只是被擊暈在地,這才放心。

  為了避免引起梁洪疑心,宋小愛的住處外鬆內緊。院落中並無大量侍衛,夜間只有這兩句侍衛守門,如果真的有人有這麼高明的身手潛入,現在既已退出門去,只怕早已從容遠遁。

  宋小愛不甘心,恨聲道:「走,隨我出去看看!」

  她剛剛衝到向樓上詢問了一句,見樓上沒什麼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她對兩個侍衛道:「不要驚動大人,隨我出去瞧瞧,行轅中今夜巡衛加倍!」

  宋小愛衝到門口,外邊正好閃進一個人來,宋小愛不敢怠慢,手中刀已匹練般揮了出去。她倉促揮刀,出手卻極迅捷,尤其經伍漢超指點,偷偷傳以武當上乘心法,刀法遠非昔日可比。

  可是門口那人身手卻比她還高明十分,這迎頭一刀,那人腰肢只是輕輕一扭,就閃到了一旁,抬手一托,擒住了宋小愛的手腕。

  宋小愛大驚,一記撩陰腿狠狠踢向那人胯間,這時她才看清那人相貌,不由驚道:「小伍?」

  「糟了!」宋小愛大驚,可那全力一腳哪裡還收得住,靴尖重重地踢在那人胯下,震得她腳尖發麻。

  「完了,完了」,宋小愛心裡暗暗叫慘,絕望地看著伍漢超。

  咦?他怎麼既不喊也不叫?不會是踢的……叫也叫不出來了吧?還是他的功夫這般厲害,那裡也練的似鐵如石?

  宋小愛的眼神直勾勾的向下移去,只見她的腳還揚在空中。伍漢超以一個很可笑的姿勢把屁股扭到一邊,她的腳尖所踢處,正是小伍的大腿。

  伍漢超這時才呲牙咧嘴的道:「我的小祖宗,這見面禮……也太重了吧?」

  宋小愛一顆芳心咯地落了地,甜甜地喚了一聲:「小伍……」。

  伍漢超呵呵一笑,站直了身子、柔聲道:「出了什麼事了,怎麼一見面就動刀動槍的?」

  宋小愛的柳眉刷的一下又豎了起來,臉蛋兒也紅了,她一把擰住伍漢超的耳朵,嬌斥道:「沒出息的東西,竟敢偷看我洗澡?快說,是不是你偷看我洗澡?」

  伍漢超疼得哇哇直叫,連連喊冤道:「我哪有?我才剛到啊!」

  「嘁,你少裝了,除了你誰有這麼高明的身手,來去自如、躲得過袖箭,劈翻了兩個侍衛還沒人發覺?什麼時候學的這臭毛病,你說!」

  「真的沒有,我冤枉,我先去見了國公再來的,不信你問他」。

  宋小愛往門口一瞅,只見大棒槌憨笑道:「小伍的確剛到啊,我陪著他過來的,呵呵」。

  宋小愛這才信了,急忙鬆開手,陪著笑臉,在小伍耳朵輕輕吹著氣,溫柔的道:「對不起呵,小伍,你沒有事吧?還疼不疼,來,我給你揉揉!」

  伍漢超一把撥開她的手,悲憤地吼道:「你說,剛剛誰偷看你洗澡了?他竟敢偷看你洗澡,這不是佔我便宜嗎?天吶,你竟然被別人全看光了!我不要活了!」

  宋小愛翻了翻白眼兒道:「有你這樣的嗎?別人不壞我名聲,你來壞呀!我只說有人到我門口窺探我,又沒說真的看到了。我是在裡屋,看得到嗎?你本事大,長雙透視眼我看看,還學會跟我發脾氣了,你能耐啊你,就讓人看了咋地?我懶得理你!」

  「啊!」伍漢超頓時轉驚為喜,連忙追上去,陪著笑臉道:「小愛,別生氣,別生氣,我這不是替你難過呢嘛,你看我要是外人,能這樣嗎,咱們不是一家人嘛,喂,你別走呀,你看我剛剛大老遠來的……」。

  「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劉大棒槌見狀也翻了翻白眼:「一對活寶,嘁!嗯……,你們倆,剛剛誰偷看小愛洗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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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八章 除草先尋根


  欽差行轅遭人侵入的消息一傳開,警戒立即加強了數倍,巡邏兵丁絡繹不絕,身手再高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進來。張茂暗中窺探時,知道再無機會下手,只得黯然一歎,利用超卓的身手悄然遁去。

  霸州亂糟糟的局面持續了三天,新任官吏們總算能將一切事務略略理順,能夠維持官府正常運轉了。楊凌這才放下心來,宣佈啟程回京。

  霸州的官吏們對於楊凌,此時的心情實是複雜無比。對這樣一位高官,他們難免心生敬畏,巴不得他早點離開,可是自己忽然坐上再苦熬十年也未必能混得上的各司衙門主官,又全因楊凌的關係,現在雖是代理,其實朝廷很難從別處抽調官員來補缺的,也不可能大量任用毫無施政經驗的候補官員,他們轉為正堂主官只是時間問題。

  楊凌對他們不但有提拔之恩,而且有寬宥之義。他們自己也貪墨過,只是心還沒有黑到喪盡天良,什麼黑錢都接的地步,不過真要查起來丟官罷職在所難免。這些事他們自己心知肚明,也明白就算楊凌並不掌握這些情況,那些被捕的官員也會攀咬出來,現在安然無悉必是楊凌法外施恩,所以對楊凌的那份感激也是人之常情。

  楊凌來霸州,只帶了數百刑部的衙差儀仗,再加上宋小愛後到的千餘精兵,如今不到兩千人。兩千人的隊伍單單押送黯家龐大的財產已屬吃力,何況還有六十多輛押送貪官的囚車,整條隊伍光車子就一百四十多輛。

  幸好京師又派了兩千兵馬趕來運送珠寶財產,此時恰好派上用場。三千精兵中有一千騎兵兩千步兵,保護著車隊浩浩蕩蕩駛離霸州城,直奔京師而去。

  此時道路並不比來時好行,那時漫天冰雪,此時卻是春暖雪融,地面還是凍土。但是半化的冰雪泥濘不堪,那六十多輛臨時趕製的囚車十分簡陋,用些木棍橫七豎入的簡單釘出個牢籠,車是普通的牛車,用徵調的耕牛拉著,慢吞吞的趕著路。

  沒有足夠的馱馬,而且囚車即便十分牢固,也沒有快馬狂奔的道理,所以馬匹其本用不上。整條車隊囚車在前,珠寶細軟車在中間,楊凌的欽差儀仗在最後,前邊長長的車隊一過留下一地的牛糞馬糞,弄得步行的刑部衙差們牢騷不已。

  前邊是羅鍋梁,一個不是很陡的土丘,不過綿延數里,地勢漸高,山坡陽面的積雪已經曬盡,露出黃色的土地。坡側是一片樹林,樹木抽出淺淺新芽,遠看一片嫩黃。間或有幾枝桃樹、梨樹,鮮花白如雪、緋如雲。只是沒有成片,也算不得什麼好風景。

  就在這時,一道穿雲箭響徹長空,林中忽地奔出無數駿馬。出林即從矮坡上疾馳下來,馬蹄疾驟如雷。甫經坡道,便揚起滾滾的黃土,瀰漫了天空,猶如一團迷霧。

  「馬賊!響馬賊來了!」一見這駭人的聲勢,有人驚慌大叫起來。楊凌聞訊急忙從轎中鑽出來,站在車轅上一手扶著轎門兒,一手搭起涼蓬縱目遠眺。

  「好大的聲勢!」楊凌暗讚一聲,衝在最前邊的二十餘匹駿馬如同扯起一道遮天席地的暮帳,所過之處盡起煙塵,根本看不到後邊的人馬。這些騎士清一色的緊袖輕衣短打扮,臉上都蒙著火紅色的面巾,手中高舉雪亮的馬刀,縱馬如飛,氣勢如虹。

  「保護囚車!」宋小愛唰的一下拔刀出鞘,嬌聲斥道。響馬賊所至,囚車首當其衝,很顯然,他們的目標也正是囚車所在。不料就在這時,兩側坡沿後忽地各殺出一支馬隊,人數各有二十人左右,向楊凌的儀仗夾擊過來。

  很顯然,他們已摸清了楊凌整支車隊的部署,楊凌身邊大約有千名士兵,其中大半是步卒,而兩翼夾擊的馬賊,數里距離瞬息便至,猶如兩柄犀利的尖刀,直刺整只長龍的軟肋,看那無堅不摧的氣勢,恐怕楊凌的馬隊立即組和相迎,也會像牛油遇到了燒紅的尖刀,會被人毫無阻礙的切成兩半。

  楊凌方纔還毫無驚容,這時才脫口叫道:「好心計!好功夫!」這些馬賊沒有一味的硬打硬拚,而是以少量精兵襲擊楊凌,一定可以把整個侍衛隊伍吸引過來,而且看他們的騎術、戰力,就是楊凌訓練有素的精兵恐怕也非其對手。

  楊凌見過這樣恐怖的騎兵,在宣府、在大同,在那些馳騁塞外的韃靼鐵騎身上,見過同樣一往無前的軍容,京師外四家軍若鈴戰力或許不在這支馬賊隊伍之下,但是機動靈話性恐怕也要稍遜一籌,誰說農耕民族的戰力就一定遜色於遊牧部族。這些人較之那些草原霸主不遑稍讓,可惜……他們幹的卻是打家劫舍的買賣。

  宋小愛的俏臉上也閃過一絲緊張,立即改變命今道:「保護國公!騎兵迎上去!絕不能讓他們衝過來!」

  騎兵衝擊步兵方陣,只消被他們突入進來,那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如何對方志在一人,而非全殲己方,那更是呼嘯來去,難以阻擋,宋小愛說罷雙腿一挾馬腹,已揮刀疾迎上去。

  其實無需她呼喊命今,陡見兩支奇兵突襲國公儀仗,前方的騎士已紛紛棄守回援,亡命衝殺過來。右翼馬賊頭目沖的甚快,比後邊第二匹馬快了四個馬身,瞧見疾迎上來的大明將軍居然是個年輕俏麗的女子,火紅面罩上一雙凌厲的眼睛不禁閃過一絲詫異和好笑的意味。

  兩馬交錯,「鏗」的一聲刺耳的銳響,火花四濺,人借馬力,全力一刀,宋小愛的彎刀脫手飛到半空,虧得那刀鋼口甚好,竟未折斷。小愛大駭,一撥馬頭返身便走。

  那人馬行無阻,手中刀「嚓溜溜」一串響,順著劉大棒槌的鐵棒滑過,眼看就要削到握棍的手掌,大棒槌振棍揚身,二人錯身而過,那人手中刀向左一揮。藉著拖力,輕易的從一名士兵頸間劃過,頓時人頭落地,血濺長空。

  宋小愛雖是女子,其實力氣並不小,她也知道對方衝勢甚急,加上人高馬大,勢壯力沉,不宜力拼。但是她心憂楊凌安危,不願讓這個馬賊直接衝過去把己方的防衛切開一道豁口,自忖能勉強接下這一刀,然後再和他比鬥刀法不遲。

  孰料這人正是賊首劉六,此人刀法不及張茂和封雷,卻勝在天生神力。所以他的刀是特製的,刀身比普通馬刀長了一尺,刀背淬鐵比旁人的馬刀厚了近一倍,明軍在沿海抗倭所制的長刀重量才二斤八兩。他的刀卻重達三斤二兩,要將人攔腰一刀砍為兩半也輕而易舉,實是恐怖之極的殺人利器。

  宋小愛一時不察,險些被劉六一刀劈為兩半,就此香消玉殞。她縱馬回逃,劉六瞧見,一撥馬頭又向她追來。楊凌身邊有個御前親軍侍衛統領,是位女將,這個他是知道的,他攻國公儀仗的目的只是把騎兵都吸引回來,原也沒指望能夠真的抓住楊凌,此時見了這身份地位也不低的女總兵,便想擒住她。

  宋小愛猛回頭,「嗖」的一箭便射了過來。劉六驚咦一聲,沒料到這女將居然有吹箭,劉六側身一閃,剛剛避過這一箭,腦後「嗚」的一聲怪響,劉大棒槌的鐵棍便兜頭劈了下來

  方才一刀,劉六對宋小愛以力敵,劈飛了她掌中刀,對大棒槌的鐵棍卻改為取巧,貼棍橫削,險些切去他的五指,劉大棒槌惱恨異常,這一棍用盡全力,劉六已避無可避,唯有嗔目大喝一聲,雙手握住刀柄,全力迎了上去。

  「鏗!」的一聲刺耳的銳嘯,棍被磕飛,劉六也勒馬坐直了身子,他的馬術顯然遠勝大棒槌,馬體調整極快,大棒槌剛剛兜正了馬身,劉六已雙手握刀,大吼一聲道:「再來!」

  「呼」的一刀劈下、大棒槌也大吼一聲,掄棍相迎。

  「鏗」!

  「嗡~」二人手中兵刀齊齊顫鳴,棍長八尺,重三十又八斤。二人兵器重量所差不多,劉六是以刀背全力劈下,這一擊二人皆感虎口發麻,大棒槌「呀」的一聲,把棍掄圓了,橫著一棍掃了過來,劉六用的是刀,這樣的攻擊角度很難發揮刀的優勢,只得一撥馬頭,避過了他這一棍。

  宋小愛已取了一把刀,重又殺了回來,疾迎上來的騎士,再加上從前方衝回來支援的騎兵,將兩翼包抄的馬賊半包圍起來,廝殺成了一團。楊凌的兵馬勝在人多,而且也是驍勇善戰的士兵,所以一旦膠著起來,竟也毫不遜色。

  前方車隊的騎兵雖迅速回援,但步卒們卻不慌不忙,迅速用囚車布成筒易的半月陣,健馬嘶鳴,殺氣騰騰,陣中射出一撥弩箭,馬賊立即散成扁形,口中發出尖銳的呼哨,繼續狂衝過來。

  「嗵!嗵嗵!」火銃響了,有人落馬,可是馬賊們悍勇不顧,高舉著雪亮的馬刀,仍然停也不停的狂奔過來,氣勢擾如千鈞壓頂。近了,更近了,有人突然扣動囚車上的機括,誰也沒有想到這車上邊的囚籠做的簡單,簡直使勁一搖就能散架,下邊卻暗布了勁弩。

  密集的機括聲響了起來,猶如一條條短矛般粗細的巨箭發出千萬隻黃蜂飛過時令人頭皮發麻的怪叫,隨之戰馬的狂嘶悲鳴聲響起。這個高度,射的不是人而是馬,威力巨大的弩箭射穿馬腹,立即穿腹而過,豁開一道巨大的洞口,鮮血狂噴,內腑流出,駿馬嘶鳴一聲便重重摔倒在地。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馬賊出奇兵擒楊凌是個幌子,楊凌先射馬卻是早有預謀。響馬賊之所以令人頭痛,就在於他們的隱秘,來去如風,上馬是賊,下馬是民,行蹤成謎,叫人無法根治。

  這些馬賊都很講江湖義氣,也很難說是不是有如果供認兄弟,家裡要受到滅門懲罰的江湖規矩。總之官府不但很難捉到一個活口,即便捉到了,比如現在還關在霸州大獄裡的齊彥名,也是受盡酷刑,決不吐露半字。

  這樣即便設伏殺死一些響馬盜,或者抓住廖廖幾個活口,也是於事無補。響馬盜銷聲匿跡一陣,便會重新活躍,始終無法根除。如果能夠抓住幾個重要人物或者足夠多的人,可能就會找到這個既鬆散又嚴密的響馬組織的弱點,徹底根除這個毒瘤。

  猝不及防之下,足有十五六匹戰馬中箭倒下,響馬們怒吼著,陣形更加疏散。但是不斷的勁弩還是又射倒了十餘匹馬,後續的馬賊看來並不是很多,總數大約在百十人左方。被射倒戰馬的響馬賊,徒步做戰便失去了那種如風似電的優勢,在絕對多數的明軍面前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了。

  鬆散攻擊的響馬越來越近了,勁弩在這樣的急速之下無法連續裝填弩箭,已有三匹戰馬衝到了一輛囚車面前,頭前一匹火紅色的駿馬,馬上紅巾蒙面的大漢手中一柄刀左劈右砍,頃刻間放倒了幾個官兵,餘者一哄而散。

  這輛囚車是第三輛,車上樹著一桿大旗,所以極易辨認。車中身著白色囚服的犯官披頭散髮、頭耷拉在橫欄上,似乎已經陷入半暈迷狀態,騎著紅馬的響馬賊衝到了車前。

  這個人便是張茂,他的人混在霸州百姓之中,目送囚車出城,這輛囚車關的就是張忠,他的人在城中看的清清楚楚,此時終於衝到車前,張茂不禁大喜,連忙大吼一聲:「大哥?張忠!」

  張茂雖是江洋大盜,為人卻最講義氣,而且對兄弟極好,所以在盜伙中威望素來極高。他也知道如果實在救不了張忠,張忠進了京城也是一刀,還不如現在給他一個痛快,可是如果能救得了他,那自然更好,也算是對得起自己和張忠歃血為盟的結拜之情了。

  車上人微微動了動,嘶啞的喚道:「水,我要喝……水……」。

  張茂一見大怒,吼道:「這幫狗官,如此虐待於你!」他攸地飛身下馬,掌中刀匹練般一卷,厲聲喝道:「開!」

  拳頭粗的一排松木棍,摧枯拉朽一般,隨著刀鋒飛了出去,囚車中的人立足不穩,向他直倒下來,張茂一把抄住,扭頭大叫道:「得手了,叫兄弟們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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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賊們仗著馬術精湛,武藝超群,在團團包圍上來的侍衛從中前突後沖,攪得戰場如同一鍋沸水,人喊馬嘶,刀來劍往。正中間卻靜靜肅然,沒有一點紊亂。楊凌站在車轅上,身邊四十多名侍衛手中舉著火銃,銃口向天,將他嚴密保護在中間。

  觀察了一陣戰場形勢,楊凌放下心來,他彎腰鑽回轎中,在桌旁盤膝坐了,拿起筷子挾了個蝦仁兒吃了,笑吟吟的道:「張公公,你盼的大概就是今天吧?難得啊,雖說秦檜還有三朋友呢,可您張公公的朋友比秦檜的朋友出息多了」。

  他抿了口酒,咂巴咂巴嘴道:「嗯!不錯,回了京我會稟明皇上,這霸州最後一害,還多虧了你張公公才除的掉,是你的功勞,咱也不能抹煞呀」。

  張忠坐在對面,被結結實實的綁在車柱上,嘴裡塞了一塊破布,氣得兩隻眼晴都快突了出來,瞧那模樣若能脫困,能一口把楊凌咬塊肉下來。

  張茂一把抄住張忠的腰肢,返身便扣住馬鞍,他的響馬賊雖然厲害,卻以劫掠大戶為主,很少、也犯不著和官兵正面衝突,今天為了救張忠可謂損失巨大,別的不說,光是那些被射死的駿馬,就令他的心疼不已,那是偷偷養來專門用於劫掠的,官府沒有登記在案、馬身沒有烙印記號,要再養出幾十匹這樣的優良戰馬費時頗久。

  如今張忠獲救,他急著率眾離開,可是一手扣住馬鞍,一條腿抬起來,還未扣住馬鐙,他的身子忽然一震,彷彿一股電流攸地襲過,半邊身子頓時沒了力氣。與此同時,懷中的人如蛟龍般躍起,握拳如喙,在他身上要害處一連數擊,動作快捷如風。

  可憐驍勇善戰、一身技藝的張茂被他抽冷子點中麻筋,正酸麻軟無力的當口,身上要害穴道又連中幾下狠的,頓時全身酥軟,二目圓睜,驚愕的軟倒下去。

  那身著囚犯衣裝的蓬髮人毫不客氣,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馬刀,抬腿一踢,竟將張茂一百八十多斤的健碩身軀踢得飛了起來,嗵的一聲落在囚車另一面。蓬髮人一聲長笑,喝道:「把他綁了!」說著縱身一躍,已翩然上了馬背。

  這時護侍著張茂的兩個大漢正追砍著周圍的官兵,乍見驚變已經來不及相援。整個過程不過是剎那間的事,等他們醒悟過來,棗紅馬已經換了主人,手中提著張茂的馬刀,向他們猛衝過來。

  「大哥!」兩個蒙面騎士怒吼,棄了官兵想來救出張茂。

  蓬髮人提馬疾迎,和對方的兩匹戰馬同時一個快如閃電的完美躥躍,駿馬天矯如龍,只是一擊,電光火石,三尺秋水長空一擊,暗銀色的刀光若實若虛的,似乎還停留在人們的眸光中。

  只聽到「叮」的一聲,三柄刀相互刺砍,卻只有一聲。馬輕盈的落地,又向前緩緩跑出幾步,單手一提馬韁,馬兒立即兜轉了過來,風吹發散,露出一張淡笑如菊的英俊面孔。

  這個人,除了伍漢超還有哪個?黑如點漆的雙眸微微一轉,盯向一個灰衣蒙面人的右肋,肋下血如泉湧,那人手捂在肋下,搖晃了兩下,噹啷一聲丟了刀,一跤栽下馬去。

  另外一個眸光攸地收緊了,伍漢超淡淡一笑,將長刀似劍一般挽了個刀花,動作飄逸瀟灑:「五虎斷門,能練到這種境界,不錯,很不錯,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回答他的是一聲怒吼,以及驟然前衝的快馬,伍漢超也幾乎同時驅馬迎了上去,雙馬堪堪相交,還隔著一個馬身,伍漢超雙腿一踹馬蹬,人竟然彈跳如球,離馬而去。

  對方馬上騎士手中的刀剛剛舉起,還未形成下落,馬也剛剛騰空,待馬落時,人馬合一,借助腰力、臂力和馬的躍勢,這將又是完美的一刀,就是伍漢超也不能輕掠其鋒。

  但是這一刀永遠也發不出來了,伍漢超已快速衝到了他的馬後,雙足在馬臀上使勁一踹,像只大鳥般凌空掠飛起來。馬上,一顆頭顱咕嚕嚕滾下地去,殷紅的鮮血噴濺上半空。

  伍漢超落地,這時,棗紅馬也堪堪衝到面前,他旋身再上戰馬,舉刀大喝道:「主犯就縛,留客!」

  本來一直東躲西藏、繞著囚車和馬賊們藏貓貓的官兵,還有面無土色的趴在囚車下邊避禍的趕車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枚枚袖箭從不同的角度攸然射出,有的射人、有的射馬,猝不及防的馬賊又有十餘人落下馬來。

  其餘的馬賊揮刀疾退,劉七看出情形不妙,也知道此時想救張茂已勢不可能,只好悲憤的大吼道:「撤!馬上撤!」

  一枝響箭又騰空而起,馬賊們開始撥馬回逃,伍漢超驅馬緊追,手中長刀揮如絞輪,又是一連串的旋飛了幾顆腦袋,帶起一片飛濺的血浪。眼見這個扮張忠生擒了張茂的官員如此驍勇,立即有一名馬賊撥馬迎了上來。

  「鏗鏗鏗鏗!」雙刀一連四擊,二馬一錯鐙,兩人同時驚讚了一聲:「好!」

  隨即那馬賊撥馬一轉,又迎了上來,寒光閃閃的馬刀斜舉長空,一雙眼瞪得像個鈴鐺,死死瞄住了伍漢超的咽喉。

  「走!快走!」劉七沉聲大喝,帶領群盜返身便走,有的還來得及把一開始被射死戰馬的兄弟接上來共乘一騎,可是緊追的官員袖箭不斷,隨著接連多人中箭,他們只得放棄援手,自顧逃命了。

  劉七斷後,一柄長刀逼住追近的官兵,見那蒙面大漢和伍漢超越鬥越勇,連喊數聲還是不退,終於忘形喊道:「混蛋!封雷,馬上退!退!」

  「呵呵,原來你叫封雷?功夫不錯,奈何是賊!」伍漢超駐馬微笑,他用刀並不趁手,馬術也比不上人家,殺不了這個外家高手。

  「哼!」蒙面人狠狠盯了他一眼,說道:「張茂大哥武藝猶在我之上,不用詭計,你擒不住他!」

  如果換作一年前,剛剛出道、名門正派出身的伍漢超聽了這話必定十分慚愧,此時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呲牙一笑道:「我是官,你是賊。官兵抓賊,抓到了就好!」

  封雷氣的怒聲大喝,後邊卻傳來比他更大聲的怒吼:「混帳封雷,你要兄弟們陪你拖死嗎?」

  封雷沉哼一聲,兜馬邊走,撂下一句話道:「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公平一戰,比個高低!」

  伍漢超曬道:「有這出息,你當什麼賊呀。當大俠好了!」

  封雷性情暴烈,被這沒皮沒臉的官兒氣的七竅生煙,恨不得立刻回來再和他較量個高低,可是抬頭瞧見劉七一雙眼已經快噴出火來,只得忍氣而走。

  此時失去戰馬,沒有被響馬同夥們載走的強盜已被官兵們團團包圍,唯有束手就縛了。伍漢超四下看看,高聲喝道:「不要追了,打掃戰場!」說完一指地下被他刺中右肋的響馬:「這個沒死,裹傷,扔上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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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差大人、威國公楊凌又回來了……。

  霸州的官兒剛剛鬆了口氣兒,各縣鎮送行的官員還沒回去呢,因為他們正在參加江彬的納妾之禮。江彬官職不低,又是此次抓捕官員、查抄貪官府邸的得力官員,誰敢不賣面子。

  結果這些官員正喝的酒酣耳熱,就驚聞國公爺殺了個回馬槍,又帶著囚車回來了。既然還沒離開,這些官員正好又扮了回迎賓使,客客氣氣的把楊凌等人迎回了霸州。

  囚犯先行押去監獄,霸州大獄人滿為患,男監不敷使用,連女監也住滿了人。尤其令人稱絕的是,朝廷官員和江洋大盜濟濟一堂,在監獄裡會師,彼此的人數不遑稍讓,也堪為霸州一景了。

  威國公走不去不到幾十里地,竟遇到響馬襲擊,而這膽大包天的響馬賊,竟是霸州有名的大富紳張茂,百姓們聞之愕然,官員們卻心中惴惴,尤其是平素和張茂有過來往的,更是叫苦不迭,霸州的亂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一念及此,這些官員想起來真是欲哭無淚。

  江彬為何現在納妾呢?那王滿堂實是個妖嬈動人的主兒,自從與她有過魚水之歡,這江彬食髓知味,竟是一日無她不歡。可是現在王滿堂回了娘家,他總不好公然來往,表兄答應盤下王現眼的宅子送他為禮,可是這麼大一幢宅子,簡單收拾一下也得好些日子,那怎麼受得了?

  這次查抄貪官家產的事還沒結束,不過江彬已經順手牽羊,收羅了一大筆橫財,就連樊陌離那兩個妖嬈的小妾,他也和代知州說好,回頭賣與他家為奴,於是便在王現眼的宅子旁先買了幢小院兒,想先把王滿堂接過來。

  雖是納妾,無需大禮,可是江彬畢竟是頭回辦事,也打扮的一體光鮮,前腳送走了楊凌,後腳就使小轎得訊,霸州文武官員倉促參加,未及置辦禮物,喜酒是喝了,財禮簿上打了一大堆的白條,準備回去後再派人補上,一聽欽差遇襲,抓了大批強盜重回霸州,官員們一哄而散,全去接欽差了。江彬在家裡卻嚇了個魂飛魄散。

  表兄竟是一個江洋大盜,這也罷了。他竟然還去欽差面前劫囚車,這罪過還能輕得了嗎?想起自己曾對張茂透露過張忠的死活,江彬頓時如喪考妣。萬一表兄把這件事招出來,這罪名那就可大可小,全看楊凌心情了。如果楊凌想要辦他,大可據此安他個通匪罪名,那樣豈止官職不保,還有殺頭之罪呀。

  一眾軍中將佐僚屬不便離開,眼見將軍愁眉苦臉,便有一個這兩日混的熟些的百戶向他詢問,江彬哭喪著臉把事情說了,眾將官面面相覷,也沒了主意。這些大頭兵不學無術,識的字的都沒幾個。這事有多嚴重,他們也實在心中無數。

  核計半天,霸州千戶張多多一拍大腿道:「將軍,卑職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江彬猶如撈了根救命稻草,一把扯住他的手臂道:「什麼主意?快快講來!」

  張多多眨巴眨巴眼,說道:「將軍,您說過,國公爺和您在雞鳴驛時是舊識,以前的交情是極好。這一次國公爺抓捕貪官,又重用將軍,顯然是把將軍當成自己人的」。

  「嗯嗯,是呀是呀」。

  「那麼國公爺就算怪你,也是氣你口風不緊,險些誤了他的大事,這種一時之氣是最好消解的了,您只要讓國公爺出了這口氣,他必然不會再怪責你,還會覺得將軍大人忠心可靠,只是性情魯莽了些,以後的寵信也決不會減的」。

  江彬跺腳道:「我的爺,你要急死我呀,到底要怎麼做啊?」

  「負荊請罪!」

  「嗯?」

  「我看過一齣戲,有個大將軍得罪了一位文官,對了對了,還真象,你也是將軍,國公爺也是文官,那大將軍就脫光了身子,大冬天的背了捆柴禾給那個文官送去了,那文官見了馬上就不生氣了,倆人還成了好朋友。將軍,那戲裡的大將軍得罪人家還不只一次呢,人家都不生氣了,我聽說這是真事,你學學咋樣?」

  旁邊一個叫夏小文的副千總捏著下巴疑感的問道:「不會吧,那個文官家裡缺柴禾了?」

  張多多白了他一眼道:「你懂個屁,那是表示誠心,意思是說我背了一大棍柴禾來,您不是有氣嗎?那你就抽我,往死裡抽,抽折了一根還有一捆呢,你說這麼有誠心、給面子,人家還不消氣兒嗎?」

  夏小文喜道:「對呀,這法子是好,不過……脫光了……呃……不太好吧?往街上一走,多丟人吶?」

  江彬比這個廢物見識還多點,他翻了翻白眼道:「我要是女人,我就都脫了,我個大老爺們,脫光了誰看吶?你看?笨蛋,其實就是光著膀子,下身怎麼也得穿條犢鼻褲啊」。

  「哦……」,眾將官這才恍然大悟。

  經張多多一提醒,江彬也想明白了過來:對呀,國公和自己是故交,在官場上這種關係一向就是一種資本,也是彼此聯繫的手段,從這些日子看,威國公對自己也確實不錯,不等他查,我主動上門,負荊請罪,這舉動一出,給足了面子,叫全城的官員百姓都看看咱對國公爺的忠心,他還好意思罰我?」

  「嗯……」,法子雖老,管用呀。

  想到這裡,江彬興沖沖的道:「好了,各位兄弟,今天沒喝痛快,改日我再張羅,我忙著去見國公爺,就不接應大家了,請回,先請回吧,諸位」。

  江彬說完也不等人家離開,撒丫子就奔後宅,家裡剛雇了兩個下人,是對老兩口。江彬對那老漢急吼吼的道:「快著快著,趕快去柴房整捆柴禾出來,爺有大用」。

  說著噌的一下鑽進自己房裡,進門就脫衣服。

  王滿堂正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坐在床邊。雖說不是頭一回做新娘子,和江彬也早成就好事,可是畢竟今日新嫁,也得老老實實坐在床邊在那兒裝嫩。這兒正裝著呢,就見江彬一個箭步跳進門來,大門也不關,就開始扒衣服,把她嚇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嬌羞嗔道:「哎呀我的大老爺,你……你這是急什麼呀,怎麼著也得先把門關了呀」。

  「關?關個屁!脫光了我就得出去,你給我燒點熱水,燉點薑湯啊,回來我要喝。那啥,被窩也暖上,弄個火盆」。

  「啊?……」。

  王滿堂跟個悶葫蘆兒似的,可江彬也顧不上跟她細說了,他脫的赤條條的,找了個在家閒散時穿用的犢鼻褲穿上,用條粗繩往腰裡一系,這時老家人提著捆柴禾探頭探腦的站在門口:「老爺,柴禾準備好了」。

  江彬應了一聲,天還沒暖和呢,站屋裡開著門也冷呀,他搓搓健碩的胸肌,走出門接過繩子繫好的柴禾往身上一背,在兩眼發直的王滿堂和老家人注視下,精神『哆嗦』的直奔欽差行轅了。

  欽差行轅現在好生熱鬧,眾官員問訊的、請安的、聽候指示的,裡裡外外人人都在忙,整個欽差行轅就一個大閒人,閒得無饑六受的,這位就是欽差副使梁洪,他覺得自尊心挺受傷,好歹他是欽差副使,結果什麼事他都是後知後覺,簡直是給人當猴耍嘛。

  現在誰都看出他是個擺投了,不但楊凌手下的人不拿他當回事,就連霸州的官員們看見他也沒有一點恭敬之意了,什麼金吾衛右提督、欽差副使,官大一級壓死人,在人家眼裡啥也不是呀。

  梁洪在自己房中仰天悲歎: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咱當家呢?

  此時,輪到他當家的旨意在司禮監剛剛寫成,秉筆司總管寫下最後一個字,然後雙手捧起,恭恭敬敬遞與劉瑾,劉瑾放下茶杯,接過聖旨仔細看看了,唇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小心的吹了吹上邊未干的墨跡,放在案上,嘴角向旁邊歪了歪。尚寶監總管會意,立刻啟開寶匣、大明有璽十七方、皇帝不同的詔命用不同的印信,印信有大有小,各不相同,任命官吏當用皇帝行寶,尚寶監自寶匣中取出『皇帝行寶』玉印,端端正正的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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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另尋良策


  江彬哆哆嗦嗦出了大門,一瞧門口鼻子都氣歪了,一眾部下都在,誰也沒走,這些人站在大門口,雙手攏在袖子裡跺著腳驅著寒正等他呢,一見他出來立即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江彬沒好氣的瞪了他們一眼,悶頭向前走,一眾沒義氣的部下包括幾個從宣府帶來的親兵吃吃笑著跟在後邊看熱鬧。江彬暗暗咒罵一聲:「今天怎麼也算是小登科啊,洞房沒入成,成了大現眼了」。

  他扭頭看看旁邊王聽霜的宅子,心裡有點發毛:「這房子買的,也太邪興了,挨著王現眼我就現眼啊,看來回頭得請個師傅看看了。呃……他娘的,霸州好像沒有風水師傅了,有腿的全都嚇跑了」。

  這番招搖過世,真是霸州一景。路上的百姓見此情景指指點點,興奮異常,一個個都追了上來,江彬扛了捆柴禾,光著膀子,下邊一條犢鼻褲,卻穿了一雙高腰軍靴,大步行於街頭。

  江彬相貌英俊,身材健碩,那身虯結髮達的肌肉、寬厚有力的臂膀、墳起如丘的胸肌,還真挺有看頭。尤其經過花街時,幾個老鴇子、龜公站在門口正曬著太陽,忽地瞧見這一幕,他們也不知道江彬是什麼人,不禁指指點點,哈哈大笑起來。

  這番大呼小叫,引得樓上的姑娘們都推開了窗子,一屁股坐在欄杆上,手裡拿著瓜子兒,一邊嗑,一邊丟個瓜子皮、拋個媚眼兒啥的,極盡挑逗之意,那一雙雙水汪汪的眼睛盡在江彬一身鍵子肉上打轉兒。

  江彬見此情景頓時精神一振,腰挺的更直了。身上也不那麼冷了,肩上扛的那捆柴禾好像也變成了一柄青龍偃月刀,昂首挺胸大步如飛,不時還抖動一下強健的胸肌,向樓上的姑娘邪裡邪氣的壞笑兩下,一臉的吊兒郎當,惹得姑娘們尖叫、歡呼,居然還有人吹口哨。

  江彬一馬當先,領著大群看熱鬧的百姓到了欽差行轅,行轅守衛隔著老遠瞧見大隊人馬趕來,立即奔進去報信,宋小愛聞訊大驚,手提彎刀飛快的衝了出來,後邊跟著一隊火銃手,神情緊張的拉開了架勢。

  宋小愛到了門口一看。人來的不少,不過一個個都沒拿武器,還嘻嘻哈哈的直笑,一點不像民變,最前邊的那個神經病有點面熟……啊!是霸州游擊江彬。

  小愛鬆了口氣,嬌叱一聲道:「江大人,你這是做什麼?衣冠不整、窮形惡相,還領著這麼多百姓。霸州不夠亂是不是?」

  作戲做全套,一路都挨凍來了,還有什麼豁不出去了,江彬很嚴肅的道:「宋大人,末將……是來向國公爺負荊請罪的」。

  宋小愛瞧他那副模樣,就已猜出幾分,一聽這活寶果然是學古人負荊請罪,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捂著嘴道:「負荊請罪,為的張茂的事吧?他做大盜,又不是你做大盜,雖說是表兄弟,也犯不著治你的罪呀,你負什麼荊、請什麼罪啊?」

  江彬長歎一聲,一臉沉痛的道:「此事說來話來、此處實在風大、這裡實在太冷、看熱鬧的實在太多,呃……宋大人可否通稟一聲,待見了國公大人,末將自會一一稟明」。

  宋小愛吃吃笑道:「那可不巧了,江大人,國公爺在霸州府大獄審問犯人呢,一時半晌的怕回不來了」。

  江彬一聽頓時化悲痛為悲傷,還要再去知州大牢啊,那不是要凍死人嗎?……等等,國公爺去審訊犯人?壞了,要是表哥沒義氣,先把我供出來,那我再去負荊請罪不就顯不出誠意了麼?

  江彬想到這裡可顧不得再計較冷不冷了,他二話不說,立即拱手道:「多謝宋大人,那末將立即趕去大獄見國公爺」。

  江彬一轉身,扛著柴禾,領著一大幫看熱鬧的老百姓,晃著兩條膀子直奔大獄去了,都不用人領路。那地方他熟,前些日子常去,還認識近道兒呢。

  宋小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離去,江彬身材魁梧,確是條偉岸英俊的漢子,肩寬肉厚、虎背熊腰,體魄挺健美,小愛不禁起了比較之心:「嗯……人挺不錯,不過比起我家小伍可差遠了。他是虎背熊腰,小伍細腰乍背,他雙臂粗如大腿,小伍是猿臂虎體,嗯……小伍模樣比他俊,嗯……小伍皮膚比他白,嗯……」。

  **********************

  「哈哈哈,成者王侯敗者賊,既然落於你手,某家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張某這輩子過的轟轟烈烈、痛痛快快,沒什麼遺憾的。國公爺,你也別費心思了,出賣兄弟的事,豈是張茂幹的出來的?」

  楊凌一擺手,兩個食盒,一罈子好酒被人送進牢房。楊凌輕歎道:「昔日我為座上客,曾蒙張兄盛情款待;今兄是我階下囚,楊某仍想還你一禮」。

  張茂一拱手,繫於手腳上的鐵鐐嘩愣愣直響:「多謝國公爺,你是條漢子,張某也不願與你為敵啊,奈何造化弄人,呵呵,呵呵,有負國公爺厚望了」。

  楊凌搖搖頭,轉身向外走去,華推官被人攙著,也跟隨他的身邊,華推官現在擔任霸州代理推官,主管一府刑名,這些重犯自然在其管轄之下。

  「大人,張某尚有一不情之請,大人可否開恩允准?」

  楊凌站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齊彥名是張某結義兄弟,如今落在國公手中,張某這顆大好頭顱,那是定要送於國公了,不知國公可否將齊兄弟調入這座牢中,某家想與結義兄弟暢飲一番,敘敘離別之情!」

  官府一直抓不到響馬盜的重要人物,幾個小嘍囉即使被抓,對於頭領和整個組織瞭解也十分有限,好不容易齊彥名作案時失手被擒,官府獲知他是響馬盜重要人物,曾用盡酷刑,也無法逼得他吐露半字。

  後來張茂托張忠援救,奈何齊彥名是在犯案現場被捉,已落了案底,實在不好堂而皇之的把人放掉,所以一直仍關在獄中,不過有張忠花了大把的銀子關照,他在獄裡過的也是有滋有味。

  楊凌聽了,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張茂一把拍開酒罈上泥封,頓時酒香四溢。張茂單手扣住壇沿,另一隻手托住壇底,舉壇就唇,「咕咚咚」暢飲一氣兒,抹了抹唇邊酒漬,大笑道:「好酒,好酒,哥幾個,一人喝幾口,胡二,接著」。

  他是單獨一間牢房,旁邊緊挨著的一間關押的是響馬盜的幾個嘍囉,此時正扶著豎欄,看著這邊。張茂手腳有釘於牆上的鐵鐐,無法及於兩側牆邊,便振臂一揮,酒罈子平平的擲了過去。

  一個響馬賊一把抄住酒罈,「嘩」的一下,壇中酒液濺了一手,他把嘴湊到欄邊,仰著脖子大口灌了幾口,酒液濺在口鼻上嗆岔了氣兒,臉膛一時咳的通紅,卻仍喘息讚道:「好酒、好酒,夠勁兒,兄弟們,來!國公爺賞的酒,每人都嘗嘗!」

  酒罈子在牢中輪轉,傳來一片叫好聲,楊凌聽在耳中,淡淡一笑,舉步出了牢房。

  「國公爺」,華推官走快了牽動傷口,所以有些氣喘:「你何必跟這些死囚客氣,他們大呼小叫的是擺明了在向您示威,還不如大刑伺候,沒準會有幾個熬不住刑的肯招供呢」。

  楊凌笑笑道:「我知道他們是在向我示威,不過他們已經招了許多東西了,一罈子好酒就算我地回禮吧」。

  華推官詫異地問道:「招了?招了什麼?」

  大牢外邊是一個班房,平素是獄吏們辦公和休息的地方,楊凌信步走進門去,說道:「來,咱們在這兒歇會吧,你走的久了,傷處承受不了」。

  華推官感激的點點頭,隨著走了進去,獄官機靈的看座,招呼人去沏茶上來。

  楊凌和華推官在兩張椅上坐了,楊凌屈指輕彈桌面,眉宇間慢慢浮起一抹憂色,輕輕的道:「華大人,我們估計有誤呀,霸州響馬賊看來不是那麼容易清剿的」。

  華推官知道他必有下文,忙拱手道:「請國公爺明示」。

  楊凌悠悠一歎道:「唉!我本想以張忠為餌,把響馬盜的主要首領擒獲,順籐抄蔓的把他們一網打盡。可惜……我們以前的資料有限,對他們估計不足,計劃難以奏效了」。

  他掀起茶蓋,吹了吹茶水卻沒有喝,而是兩眼出神的盯著幽幽沉浮的淡綠茶葉,低聲道:「以前霸州官府一直把響馬盜誤當作山賊一黨,直至楊虎遷離霸州,才知道響馬賊自成一系,對他們的實力瞭解實在有限。我們手中的資料,一直以為他們只有數十人,由於響馬盜以前劫掠大戶,一旦事敗立即遠遁,很少和官兵正面作戰,對他們的戰力也嚴重低估,結果設伏並不理想,逃走了大半響馬。從今天獄中情形看,他們的組織也決不像我們原來估計的那樣簡單」。

  「華大人,我們原先估計,所謂響馬盜是一些身手高明、家境貧困的馬戶,為了謀財串聯結合,暗中為匪,明則為民,臨時嘯聚、組織鬆散的一些亂民。現在看來,決非如此。

  華大人,你注意到了麼,方才本官在獄中規勸張茂投降,那些響馬盜們彼此之間互相稱呼時,大多以兄弟相稱,很少有人直呼姓名。而張茂和他們說話,對每一個人都是直呼姓名,這意味著什麼……」

  華推官恍然,他斷案一輩子,還真沒怎麼注意強盜之間在獄裡打招呼的學問,這時楊凌一提醒,他才恍然道:「這些響馬……直接受張茂控制,彼此之間並不熟悉?或者……他們每次行動,有意把不同地方的手下召集在一起,而且一向不准他們互通名姓、籍貫?」

  尋常百姓很少離開自己地方到處遊逛,而且官府也是不准的,有的鄉民一輩子不離村莊七里之外,只需簡單控制一下,要讓同時行動的屬下互不相識十分容易。

  楊凌頷首道:「正是,但是他們在每一個地方,決不可能只吸收一個兩個響馬,如果在同一個村子吸收了幾個響馬,而且不讓他們彼此之間知道對方的身份,那麼他們每次行動抽調的必然是不同隸屬的一套人馬。

  我想這就是霸州官府多次讓保甲裡正們清點戶口,查證離家訪友、行商買賣的百姓人數和時間,卻始終無法找出一些可疑的人來和馬賊每次活動的時間、地點一一比對吻合的原因,同時也就證明今日現身的百餘名響馬,還不是他們的全部實力。冰山,只露了一角而已」。

  華推官倒吸一口冷氣,惶然道:「霸州響馬盜竟有這般強大?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察覺?」

  楊凌冷靜的道:「恐怕他們以前做的案,很多都被歸劃到楊虎等山賊身上去了,霸州剿滅山賊剛剛結束,風聲才平靜下來,他們在剿賊期間必然全部蟄伏了起來,隨後本國公就來了霸州,他們還沒來得及重新開始活躍」。

  華推官臉色凝重,默默的點了點頭。

  楊凌又道:「所以,張茂才那麼輕鬆。根本不擔心本官施刑拷問,會有軟骨頭招供,破壞他們的整個組織。今日一早,張茂中計被擒,響馬盜立即下令撤退。顯然,他們的組織中,有身份地位絲毫不遜於張茂的其他首領,從小伍、小愛和大棒槌的描述來看,他們也確實各自遇到了可以號令響馬盜的幾個首領」。

  「我們假設一下」,楊凌移開茶杯,說道:「打個比方,如果,這支響馬盜,有幾個大首領,或者根本就是互不統屬的幾支響馬隊伍,由於首領之間結拜、相識,這才形成某種程度的聯盟。但是他們各有一套人馬,就像東廠、西廠、內廠和錦衣衛,下邊這些人,彼此之間是互相不通聲息的,這四大首領之間,也互相不知道另一個首領手下都有什麼人……」

  華推官苦笑道:「國公爺,如果那樣,也就是說,我們抓住了張茂,張茂也肯招供,只要其他三個首領隱藏起來,我們還是無法剿除他們,頂多破壞屬於張茂的這一路勢力,同時逼迫身份暴露的其他幾個首領遠遁避禍。潛伏下來的響馬盜還會選出新的首領,一俟時機適宜,便死灰復燃……」

  楊凌也苦笑起來,說道:「是的,這還得張茂肯招供,肯招出其他幾個首領來。我也希望張茂就是響馬盜的最高首領,對整個響馬隊伍和其他幾個首領來說,他不是結拜大哥,而是擁有至高的權力的唯一首領,同時手中也掌握著整個響馬隊伍的名單。可是這個希望……不大,如果他是整個響馬隊伍的唯一首領,擁有這麼大的權力,影響到整個隊伍的生存,那些響馬恐怕寧可全部折損,也得拚命把他救出去,而不會見機不妙、斷然撤退了」。

  華推官拳掌一撞,恨聲道:「不管如何,總算是捕到了一條大魚。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張茂平素錦衣玉食,未必熬得住酷刑,對這樣的響馬大盜,勿需客氣,下官日夜大刑侍候,我看他未必不招」。

  楊凌歎息一聲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只是這一來,霸州響馬賊是很難畢全功於一役了,我不能久留霸州,皇上已經下了旨的,只為了誘響馬盜出來,我才假意宣承要押解這些貪官進京。如今響馬盜也不會再上一次當了,明日我就得宣佈聖諭,發落霸州貪官,然後啟程還京。這裡,就要華大人多勞心了」。

  華推官忙欠身道:「緝匪捕盜,本是下官份內之事。國公爺勿需擔心,下官任推官十年,各色罪犯見得多了,是人皆有弱點,只消找到他的弱點,對症下藥,霸州響馬,一定可以剿滅」。

  楊凌微笑點頭,忽地心中又想起一事,忙肅然道:「匪是要剿的。不可華大人卻不可學那霸州指揮周德安,霸州的響馬盜並非個個凶頑,就以那齊彥名和這個張茂來說,表面身份皆是地方士紳,平素修橋補路、施粥捐學。雖有沽名釣譽之嫌,卻有仗義疏財之實。

  附從他們的盜眾,今日被捕者的身份平素也是普通百姓。何以為盜?固然有其自身原因,可是受貪官污吏壓迫、生活難以為繼的緣由也是極大的。如今霸州山賊已逃、貪官受懲、神棍已逐,百姓可以喘口氣了。

  待明後年關外馬場能夠大量提供良馬時,霸州馬政取消,壓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負擔不復存在。那時草場皆可改為良田,再加強商業、小作坊業,氣象為之一新,百姓有了活路,自然也不再為盜了。所以對這些響馬盜還是以安撫為主。

  現在我們能掌握的僅僅是張茂一條線,如果能夠成功安撫這些露了底細的響馬,對那些案底較輕,沒有血案的從輕發落,隨著霸州百姓境遇的改善,就會鼓勵更多潛伏著的響馬盜放棄為惡,誘其向善。」

  華推官心領神會的笑道:「下官明白,恩威並施、剿撫並用,響馬盜以劫掠大戶為主,只要戶主沒有激烈反抗,一般來說還是很少殺人的,下官審查清楚,會將罪責較輕的,交由地方督管,不予嚴懲。繼續作惡者,抓一個嚴懲一個,投案自首者從輕發落。

  不過,這樣做暫時也是很難吸引大批響馬自行投案的,如果霸州百姓真的境遇改變,再加上律法威懾,投案者從輕發落,那時我們就能讓更多的響馬盜自己浮出來了,只要他們投了案,落了案底,也就有了層束縛,他們再想為盜也就難了」。

  楊凌讚賞地笑道:「說的好,正是這個道理!」

  就在這時,獄吏匆匆跑進來施禮道:「啟稟國公爺,游擊將軍江大人他……他在牢外求見」。

  楊凌一怔:江彬此時來求見做什麼?莫非是替張茂求情?這樣的大案,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楊凌擺手道:「請他進來!」

  獄吏忙道:「是!」一轉身又急急出去了。

  不一會兒江彬哆哆嗦嗦的走了進來,凍得嘴唇發紫、臉色鐵青,見了楊凌一聲哀嚎:「國公爺,末將領罪來了」,說著便推金山、倒柴禾,跪了下去。

  楊凌和華推官都愣住了,楊凌怔愕半晌才道:「江彬?江大人,你……你這是做什麼?」

  江彬一聽心中大喜,國公爺這麼問說明表哥還沒說自己的事兒,這番苦沒白受啊,江彬立即滿臉痛悔的稟道:「國公爺,下官有罪,表哥張茂暗為大盜,還與奸宦張忠勾結,末將一時不察,為其蒙蔽……」

  江彬雖然粗魯,而且不學無術,不過卻不缺心眼兒,此時這番舉動半是自然、半是做作,表現的不慍不火,整樁事娓娓說來,叫人不覺他的愚蠢,反而覺得這人憨直爽快的可愛。

  江彬一邊說,一邊偷窺楊凌神色,見他先是愕然,後是恍悟,最後滿臉哭笑不得的神情,頓時鬆了口氣,知道威國公這一關算是過了。他知道了此事,又沒有怪自己,那麼以後也就沒人能把這事當成自己的把柄了。

  這一來江彬便不再偷看,低下頭去說的更加帶勁。他在屋裡待了這麼久,旁邊就是火爐子,身上烘的有了熱乎氣兒,說到痛心處以手擂地,還真是唱做俱佳。

  楊凌確實又好氣又好笑,他動手捕捉霸州官員時便公開了張忠未死的消息,那時河間府參將袁彪還沒來,就算沒有江彬洩密,張茂也是一定聞機而避的,江彬倒沒闖下什麼禍害,而且今天玩這一出……,負荊請罪,故老相傳,讀過幾本書的人大多知道,可是真的效仿的……好像還沒聽說過,還真難為江彬了。

  楊凌正欲扶他起來,忽地腦中靈光一現,想出一個對付張茂的計策來。人皆有弱點,張茂的弱點是什麼?就是好講江湖義氣,此事就憑他寧可多費一把力氣劫囚而不是殺人滅口就能看得出來。張茂被俘,並不能對霸州響馬賊產生致命的打擊,這個禍害恐怕還要貽毒地方多年,如果能另闢蹊徑……

  想到這裡,楊凌「砰」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江彬,你好大的膽子!」

  江彬從訴苦已經開始轉為歌功,正說的眉飛色舞,被楊凌這一下嚇的一哆嗦:剛剛不好好的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只見楊凌橫眉立目,指著他道:「那時你雖不知張茂是匪,卻該知道他和本地官僚來往密切。本國公這件大事,牽一髮而動全局,正張網待捕、蓄勢而發的緊要關頭,你卻為了一已之私,險險壞了本國公的大事,我曾再三囑你嚴格守密,不得告訴任何人知道,全被你當了耳旁風麼?哼!」逕

  江彬被吼的臉色一慘,老虎變成了老鼠,畏縮在地上連聲說道:「國公息怒,末將知罪!末將知罪!」

  「既然知罪……,本國公不為已甚,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可願意?」

  江彬喜出望外,忙道:「國公爺請吩咐,江彬無有不從」。

  楊凌眼中詭色一閃,招手道:「起來,近前來」。

  江彬忙站起身走到楊凌身邊,楊凌用只有近處的華推官才聽得清的聲音低低囑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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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2:12:35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五十章 三天之內


  夜色已深。小小的天窗外傳來請晰的梆子聲。牢裡的響馬盜們全都倒在稻草堆裡睡著了。初春尚寒。積雪未浩。牢裡又陰又潮。

  不過做賊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張茂不但單獨一件囚室,還有木床和一鋪不知道蓋了多少年的棉被,境遇算是稍好一些。只是那棉被硬梆梆的。又濕又沉,換個身虛體弱的人。估計能讓這棉被拾壓沒了氣兒。

  不蓋被就吟,蓋被……這也叫被嗎?張茂雖是一個大盜,卻是自幼家境闊綽的大豪。哪吃過這種苦,一床被讓他恨恨的椰來椰去。就是睡不著。

  就在這時,一陣悉索的腳步聲響,張茂以為是巡夜的獄卒,本沒在意。不過那腳步聲卻在他牢門並停了下來。緊跟著有人掏動鑰匙。張茂好奇地扭頭一看。不由驚坐起來。

  只見江彬一身戎裝地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個食盒,旁邊一個獄卒正解著鐵鎖鐵鏈。門打開了。只見江彬向那獄卒手裡塞了錠銀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舉步進了牢房。獄卒白後邊持牢門關上,重又鎖了起來。

  張茂扯了扯鐵鏈,在床上盤膝而坐,未發一語。

  江彬提著食盒走到他身邊。將菜餚一樣樣擺在床上。取出兩個大碗擺上。從食盒最底下棒出個小酒罈。將酒碗注滿,然後也上了床盤膝而坐。

  表兄弟對面而坐。歌默無語半晌。張茂才傘起一碗酒。向江彬示意了一下。兩人輕輕一碰杯。然後將一碗酒都灌了下去。抹抹嘴唇,張茂低渭一聲。手扶雙膝抹下了眼皮:「兄弟。哥是響馬盜。你是霸州游擊。你不該來呀」。

  「大哥,對我就別說那些外道話,來,喝酒!」

  張茂沉笑一聲,張開眼晴按過碗來。和江彬當地一碰,又是一飲而盡。然後問道:「我的家巳經被抄了吧?」

  「還沒顧上呢。嵌差人手有限。又不放心我。僅靠他的人押解大隊人馬回霸州。張羅了大半天。天色也晚了,現在使人困住了宅子。明天……就不好說了。大哥有什麼需要我做地麼?」

  張茂頭也不抬。淡淡一笑道:「金錢美色。過眼雲煙。聚來散去的都是尋常事。也算不了什麼」。

  江彬輕輕一歎。把筷子遞給張茂,一邊替他布菜。一邊道:「大哥,兄弟聽說了你的事,真是驚的六神無主,這都夜深了。才省起該來先探望你一下,大哥,你……真的是響馬盜?」

  張茂挾了口菜填進嘴裡,眼晴裡合著一絲笑意,泰然道:「你看呢?」

  江彬把頭一搖:「不可能!表哥家是霸州幾代豪門了。記得小時候我跟娘來你家探親,那時你家的地就一望沒邊兒。是霸州有名地大富之家。你不缺吃穿,犯得著幹這掉頭的買賣?」

  江彬試探著問道:「是不是……那些響馬盜裹脅你為他們辦事,把你拉下水的?如果是,你跟兄弟說,怎麼著我也算是霸州游擊將軍,而且和威國公又舊,我替你打這官司」。

  張茂開懷大笑,說道:「行,不愧是我張茂的兄弟,呵呵呵,老弟啊,實話對你說了吧,我不但是響馬盜,而且還的的確確是響馬盜的頭兒」。

  他撫模著八宇胡,微笑道:「別怪大哥以前不告訴你、這事兒對你說了沒好處。我家祖上本是朵顏三衛的一個普通牧民,關外混不下去,才逃難到了中原,朝廷把我家湊置到了霸州,分了四畝地,算是有了個

  容身之處了。耍說種地、輕商。我們哪比得了漢人?沒幾年功夫就敗光了。憑什麼置辦下這麼大一份家業,嗯?」

  江彬膛目結舌。喃喃道:「難道……難道……」。

  張茂道:「沒錯,我家祖上就是大盜,是個獨行大盜,後來闖蕩出點名堂了,就收羅了些人,其中不少都是當初內遷的兀良哈族人,四處劫掠為生。我家租上就成了大盜首領。張家這億賀家財,都是這麼積攢下來的。我出門做生意。做的就是這無本買賣。你以為我真是走南闖北地經商,去賺那點蠅頭小利了?」

  江彬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嚥了口唾沫道:「老天,我真的沒想到……可你現在有諾大的產業,還用得著幹這掉腦袋的買賣,如果早收了手。何至於有今天?」

  張茂嘿嘿笑道:「兄弟。基業大花銷也大呀,大哥既不善耕種理財。也不會購銷經商,就這麼坐吃山空?不幹這行還能幹什麼?呵呵,你也別替我惋惜了,大哥這半輩子的享用,別人一生也享用不到的榮華富貴、酒色財氣,不虧!」

  江彬說道:「你是不虧了,張家上上下下怎麼辦?」

  張茂嘿嘿一笑,說道:「我是大盜,並非謀反,頂多抄沒家產罷了,我兩個兒子。最大的才九歲,不受抹連。兄弟要是有心,就幫我把他們帶大吧」。

  張茂帳然說罷。舉起碗來又猛灌了一口。

  江彬咬了咬牙,眼晴向外一掃,壓低嗓音道:「大哥。不管你是良民還是大盜。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兄長。我想辦法救你出去!」

  張茂身子一震。吃驚地盯住江彬。江彬神態決然。眼皮眨也不眨。

  定定地看了半晌。張茂才低聲道:「你是游擊將軍。前途似錦。救了我。就得成為欽犯,和我一起浪跡天涯了。你不怕?」

  江彬斬釘截鐵地道:「兄弟之間。義薄雲天。如果斤斤計較這些東西。那還是大好男兒麼?」

  張茂目光閃爍半晌,微微搖頭道:「好兄弟,你為了救我。寧可放棄大好前程。有你這樣地兄弟。我死也瞑目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能誤了你,你有這份心。那就夠了!」

  江彬著急地道:「大哥。我是真心的。你這次被抓。不光是普通地響馬盜罪,還襲擊了欽差車隊,那是凌遲的死罪,兄弟怎麼能安心自已的官兒?」

  江彬說道:「牢外有欽差大人的兵丁看守。我調不動。我剛到霸州。官場上還沒趟順。雖說帶了幾個死忠的兄弟過來。可是要他們跟著我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來,一則我於心不忍,二則旁地事還好辦、這樣大事他們也未必肯跟著我干。我想……

  你的府邸佔地數百畝,官兵是看不住的。今夜我偷偷潛入你的府中,把兩個侄兒救出來,先送出城。明日一早,欽差派人提你過堂時,要派衙差解你出獄,這是唯一的機會。到時我在暗處備好馬匹,然後把你劫出來,憑你我的武藝,定可殺出霸州」。

  張茂想了想堅決地一搖頭道:「不可!」

  江彬急道:「大哥!」

  張茂仍是一搖頭:「不可!我是大盜,你是前途似錦地將軍,拖累你隨我亡命天涯。那是不仁!這麼多兄弟被抓進大獄。我獨自闖出霸州逃命。丟下他們不管,那是不義。張茂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若是幹出這樣不仁不義的事來,縱然逃出去,還哼什麼面目話在天地之間?」

  江彬搓手道:「哎呀我的傻大哥,這些人不都是你的手下嗎?干地本來就是腦袋糧在褲腰袋上地活計,若真死了。各安天命,也怨不得別人。」

  「不行。張茂一生。就認一個義字。義氣當先。區區一條性命什麼?再說,逃出去霸州就待不得了。僅憑你我也還罷了,帶著兩個小娃娃,逃得出官兵重重阻截?」

  江彬激動地站起來。一把抓住張茂的手。顫聲說道:「大哥。若是坐視你被砍頭,你讓兄弟我又如何苟話於天地之間?聽我的吧,明日,軟差大人必定提審你,我想辦法救你出去,大哥功夫比我高明,只要離了牢籠,就沒人能困得住你。

  大哥經營多年,總有幾處藏身之處的,帶了侄兒藏匿一陣,避過風頭再遠走他鄉。如果兄弟不慎……不慎……,大哥,把我那小侄兒過繼一個到江家來,我江家就我這一根獨苗,有個人承繼香火,替我盡了孝心,那就夠了,我現在就去準備!」

  江彬說罷轉身就走,眼見他大步流星,毫不遲疑。張茂心中動搖起來,原本就不多的一點疑慮也盡皆褪去。他一步從塌上躍下、鐵鏈嘩啦一響。五拈堪堪扣住江彬肩頭:「回來!坐下說話!」

  江彬猙脫道:「還說什麼,你聽我地,我現在就回去準備」。

  張茂一把將他扯了回來,扶坐在床頭,說道:「給我坐下!我說過了,獨自逃命的事我張茂絕對不會做,你不要白白誤了自已。我在,他們還可暫時留得一條性命。我若逃了,朝廷遷怒於這些兄弟,必會將他

  們全部砍頭。實話對你說吧。這些被抓的人,有七成不是我地手下。他們為我襲擊欽差儀仗。如今我卻獨自逃了,豈不令道上同源恥笑?」

  江彬一楞,奇道:「什麼?有七成不是你的部下?這……這從何說起?」

  張茂吁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瞞你了。我家基業大了,開銷多了,又不通旁地營生,這無本買賣不做還不成,可是畢競在此地立足百年,牽掛碩忌的事也就多了。所以從很早以前。我就遣散了大部分部下。只留下少數心腹。每年也只做一兩票生意,以免暴露了蹤,嘿!如果一直這樣。官府也許就不會注意我的存在了。

  有一次。我去踩好點的一戶人家,進了門卻發現已經有人先於我動手了。自已眼皮子底下出了來歷不明的道上同源。這事兒焉能不小心?我明查暗訪。又尋了戶易於動手人地大戶人家蹲守。到底鑷上了那批人的蹤跡。所謂不打不相識,經過一番較量,我和他們的首領就此結拜為兄弟。

  他們都是霸州的馬戶,武藝超群、馬術過人。因為馬政過苛,逼得無以為生,只好暗中為盜。我以竊為主,被人發覺才動武。他們卻是真的搶,來去如風。倚仗武力。所以一度被人當成山賊。我是大盜。們才是真正的響馬呀。

  響馬盜都是本地地百姓,如果彼此熟識。那麼只耍有一個失手的話。官府順籐模瓜。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都揪出來,所以這些響馬首領很精明。自當初存了做響馬的念頭時起。就開始分別吸納人手。各領一有人馬。手下之間互相不通聲氣兒。這樣不管誰被抓了。如果熬不住開刑反了水。也不會影響別人。這可比我干獨行大盜還要安全,所以我就帶著我的人加入了進去。」

  張茂苦笑道:「唉!誰知道。我做響馬盜沒露出馬腳。最後卻因我結交的大靠山而失了手。我地親信已輕不多了,為了救張忠。我向結義兄弟借了些人手。他們被擒。全因為我、我救不了他們。也決不能棄

  他們於不顧!」

  張茂長吁口氣,拍拍江彬肩頭道:「兄弟,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雖是大盜世家。但盜亦有道,張茂決不做對不起兄弟的事。一死而已,有什麼了不起?」

  張茂說罷,盤膝而坐,坦然道:「今日你來看我,我已很開心了,來。個夜咱們暢飲一番,明日起,你就不要來了,以你我的關係,避嫌還來不及呢」。

  他不屑地一笑道:「我們雖是強盜,卻光明磊落,對兄弟坦坦蕩蕩,講一個義字。要說陰險卑鄙,唯利是圖,莫過於官場了,你年紀輕輕就官居游擊將軍,莫要給眼紅小人留下把柄!」

  江彬聽到強盜談義、官場講利,猶如是在譏諷自已,不禁臉上一熱,可是抬頭細看。張茂卻是一臉關切赤誠。顯然是真的相信了他的心意。

  江彬抓起酒碗猛地一飲而盡,扶案沉吟,良久良久忽地抬起頭來:「大哥既然決意不走。兄弟又想到一個法子,既然甘心同死。為何不與他們同生呢?」

  張茂一怔道:「同生?如何救得這麼多人出去?」

  江彬道:「為什麼要救?難道不能讓欽差大人主動釋放你們麼?」

  張茂目光一凝,說道:「什麼意思?」

  「既然逆是死。順是生,那就不如……歸順朝廷!」

  一言既出、張茂地目光忽地銳利如箭,一雙鐵掌也巳豎立如刀。

  江彬恍若未覺,繼續說道:「大哥,你方才說地事,我巳徑聽明白了。大哥是世代盜門。以此為業。而你的結義兄弟和他們的部下,卻是霸州的馬戶。苦於無法生存才鋌而走險。說起來和朝廷並沒有什麼可解的仇恨嘛。不就是為了求財?

  威國公想徹底清剿霸州響馬盜,還百姓一個安寧,立一份全功。但是儘管他設計擒住了大哥。這一點他也做不到。同時。大哥和被擒地人馬,想要逃脫也萬無可能。既然如此。大哥何不歸順朝廷?憑你一身武功藝業,還怕不能仕途坦蕩……」。

  他還沒有說完。張茂已拂然色變。動怒道:「住口!你當張茂是貪生怕死之輩麼?」

  他頓了頓才壓住怒氣道:「虧得你是我的兄弟。又是一心為我打算。罷了!我只當你不曾說過這話,換一個人。就憑他如此看低我張茂為人,我就要他血濺五尺!」

  江彬並不畏懼。亦沉聲道:「大哥,你誤解我了,我不是讓你賣友求榮。助你逃出牢籠也罷,勸你歸降朝廷也好。兄弟想的只是能讓你逃過這一刀。你們因何為盜?大哥是大盜世家,生來就做強盜。從不曾想過另謀職業罷了。其實以你現在地人脈、產業,完全可以做個太平富翁。那些響馬為何為盜?活不下去而巳,不就這麼簡單麼。難道是為了替天行道?

  威國公想要請除霸州響馬,立一份大功,那大哥何不送他這份功勞?我不是讓你加入朝廷去剿滅響馬,而是想讓你勸說你的幾位把兄弟。按受朝廷招安。威國公正束手無策地當口,對此必定一口答應。

  既然是招撫。歸隨了朝廷。他總要想辦法安置的。那些普通馬戶分了田產土地,就不必再為盜。而大哥和幾位結義兄弟。必被朝廷招安為官,若做了官。豈不好過為匪?說到底,威國公是想讓霸州不再出現響馬,而大哥你們就是為了能過個好日子,這樣一來。豈不都達成了心願?」

  張茂聞言臉上厲色漸去。慢慢垂下頭去。臉上陰晴不定,江彬道:「大哥。東海四大寇的事你該有耳聞吧。他們也是和朝廷作對多年。殺的官兵多你十倍。那又如何?

  四大寇中頑抗到底的雪貓、海狗子被屠了,可是真心歸順的白小草、王美人現在都做到都督的大官。東海四大寇海上劫掠,人貨全要。罪大惡極,朝廷都能施恩寬宥。還委以重任,大哥怕什麼?」

  張茂默默去瞧兩側牢房中的響馬盜。他們蜷縮著身子偎擠在一起,抵禦著寒冷。像一條條命賤的土拘,可憐而又卑微。

  「那麼……你要我如何歸降?如何說服我的幾位結義兄弟?」張茂雙目盯住江彬,突然問道。

  江彬一呆。說道:「這個……我……我也不知道,嗯,大哥同意?那……那我得先去探探國公的口風。看他是否有意招安」。

  張茂真的鬆了口,江彬反而心虛了,張茂見他汕仙而言。語氣也有點結巴,心中再無疑慮:「表弟決不是楊凌派來誘降地。否則見我語氣鬆動。他該拋出更大的誘餌封官許願引我上鉤才對。現在他反而吱吱唔唔打起了退堂鼓。看來確實是表弟真心為我打算」。

  想到這裡,張茂神色一緩。說道:「表弟,為兄錯怪你了。你說的也有道理。其實我偶爾也會想起。我家世世輩輩為盜,我的子孫也以此為業。永遠下去不成?只是卻想不到別的出路。你且試探一下吧,如果楊凌願意招撫,那麼……我願意試一下!」

  **********************

  「什麼?放……放你出去?」江彬直了眼睛。

  完了,又辦砸了。楊凌本來授意他把張茂救出去,尋到盜寇巢穴再犯他們一網打盡。孰料江彬演過了火。扮地太義薄雲天了,把張茂感動地堅決不肯拖累兄弟。而且放線釣魚也只能放他一個。楊凌不會答應把所有的響馬盜都讓他『救』出去,光是這一條。滿腦子都是江湖義氣的張茂就決不會逃走。

  江彬見此計失敗。靈機一動。自作主張又開始勸降、想不到張茂還真的動了心思,江彬急急趕回去稟告楊凌,楊凌思付良久。一番權衡後終於答應了下來。

  秉政者必須目光長遠,不能計較一時得失。霸州響馬盜劫掠為生,手上也確實沾有人命血案。可是目前者來,想要利用張茂徹底清剿響馬盜並不成功,如果不能讓響馬盜消失。以後還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害。

  霸州現在以雷霆手段連除三害,猶如在病弱之軀上挖去三個毒瘡,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響馬盜行蹤隱秘。沒有固定地山門。又無法調集大軍清剿,招撫他們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居上位者。考慮的永遠是利益。怎樣選擇能讓朝廷、百姓獲得最大地利益,而不是斤斤計較的算舊帳。

  為了以示誠意。楊凌親自來到獄中與張茂見面,商議招撫一事。想不到張茂卻提出放他出獄。由他單獨去見幾位結義兄弟。說服他們歸降。這可不同於楊凌原來地計劃。那時雖然也是要放他出獄,卻是想要江彬這個內奸跟著。現在放他獨自離去?國公能相信他不逃之夭夭麼?

  江彬擔心地看向楊凌,卻見楊凌沉思半晌。似乎拿定了主意,淡淡一笑道:「我答應!」

  這一下連張茂自已也怔住了,他不敢相信地道:「國公……這麼相信我?」

  「我信你!張茂一言九鼎、義薄雲天。決非為了一巳之私,取利忘義的小人!不過此事干係重大。本國公也不能不作防範。你離監獄。此獄不空,我要你地一雙兒女在此牢中為質。無論招安成功與否,你回來。我便赦了他們。你若不來……」。

  楊凌的目光冷了下來,幽幽如同兩簇火苗。張茂咬了咬牙。說道:「好!就以我兒子為質!不管成功與否,張茂必回此處」。

  「好!」楊凌頷首一笑。說道:「棒槌。去張茂府上把那對小娃娃接來。別嚇著孩子」。

  大棒槌答應一聲轉身就走。楊凌又道:「江彬!」

  江彬正在發楞。一聽喚他急忙拱手道:「國公爺!」

  楊凌下巴往牢門裡一揚。說道:「進去!張茂如果不回來。你便以身相替。代他挨一刀吧!」

  「啊?」江彬兩眼一直。

  張茂聞言驚怒道:「大人,此事與江彬又有何相干?為何還要株連了他?」

  楊凌微笑道:「我本想把霸州從頭到尾蓖上一遍,雖說勞師動眾、曠日持久,但我就不信篩不出那些藏在百姓中的虱子。是江彬向本國公進言要招降你們,他自然要來擔連坐之罪,若走了你,本國公唯有拿他治罪了!」

  江彬何等機靈。已明白這是楊凌利用自巳拾表兄心裡冉加一塊砝碼,江彬立即鎮定自若地大步走進牢門,豪氣干雲地朗聲道:「好!表兄你儘管放心前去,江彬願以身代!」

  張茂心中一熱,拍了柏江彬肩頭,抿緊了唇卻未說話。這時兩個獄卒上肅替他摘下手鎊腳鐐。張茂活動了一下手腳,向各處牢房內的兄弟們團團一揖,振聲說道:「兄弟們,大傢伙兒都是活不下去,迫不得已才走上為盜這條路,要不然誰願意打家劫舍。幹這掉腦袋的營生?

  現如今、國公爺拾了咱們一條生路,如果能說服幾位首領,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放過了咱們。張茂這就離開,去和幾位兄弟商量一番,如果幾位兄弟都願意金盆洗手。我就帶他們回來。如果兄弟們不願意,張茂也一定回來,和兄弟們同生共死。就以三天為限,三日之內。張茂,必定回來,大傢伙兒信不信得過我?」

  牢房內轟然而起。一眾響馬盜均拱手高聲:「信得過!恭送大哥,敬候大哥消息!」

  張茂給給一笑。與楊凌目光一碰,略一拱手,便大步向外行去,龍行虎步。睥睨威風。果有一代大豪氣派。

  楊凌微微一笑,也舉步向外走去。伍漢超緊隨其後。獄中關的儘是響馬盜,江彬不敢高聲。只好繼續裝下去。他回到床頭一屁股坐了,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邪興呀……就從昨兒早上開始地,嗯,昨兒早上我納妾。我住進了新房。然後……這一宿忙的。我還沒回家呢、又得住這兒了,這到底是我買那房子風水不好呀,還是王滿堂八字硬妨人吶?

  楊凌隨著走出大獄,張茂已躍上了為他備好的駿馬,張茂提著韁向楊凌一揖,說道:「國公爺,張某告辭!」

  楊凌笑吟吟拱手一禮:「敬候張兄的好消息!」

  張茂一挾馬腹。攸地一鞭。健馬長嘶。撒開四蹄揚長而去。楊凌目送一人一馬諧失在長街盡頭,正欲走向自已的轎子,另一側又是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扭頭一者。正是太陽方向。陽光刺眼。

  瞇縫了眼。等馬馳到面前。才看出頭並一位俊俏小將乃是宋小愛。後邊一人一身尋常灰布袍,風塵僕僕,好像遠路而來。

  宋小愛翻身下馬。急急迎上前來湊到楊凌耳邊低語幾句。楊凌身子猛地一震。扭頭再看向宋小愛,臉上巳有些變色。宋小愛點了點頭,楊凌立即向那正走過地灰袍漢子迎了上去,不等那人施禮,就一把拉住他手臂扯到一邊低語起來。

  伍漢超見國公周圍皆是兵衛並無行人。便拉住宋小愛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宋小愛壓低嗓門道:「調國公爺立即回京!」

  「什麼?」伍漢超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京裡出了什麼事?」

  宋小愛一扯他袖子,說道:「噤聲,太皇太后駕崩了……」

  「太皇太后她……」,楊凌定了定神,問道:「聖旨什麼時候能到?」

  灰袍人道:「皇上剛剛下旨意。苗公公就令奴婢立即飛馬趕來報訊了。傳旨太監比不得咱御馬監。一路豐轎慢的很。兩百多里路。還得趕三天。」

  楊凌心裡略寬:這麼說。霸州響馬盜招安一事能否成功。自己還來得及處治。

  灰袍人又道:「李、楊兩位大學士本來就在回京途中,現在也著驛署通知,讓他們加快行程了。先帝逝世、新帝登基時那是有喜有喪,規格未必就比現在隆重。太后太后崩世。做為皇孫。當個皇上必得帶孝守靈,親扶棺撐。近身大臣、皇親國戚、均要參加祭禮,這是大事。國公爺不可輕視。」

  楊凌點頭、古人重禮勝過重命,他早從王瓊等人身上領教過了。

  灰袍人又壓低嗓門道:「若僅為此事苗公公自然不必今奴稗星夜趕來。國公爺,皇上宣國公回京、劉謹討了一旨,由鐵差副使梁洪留任霸州,任霸州鎮守。並接手一切未盡事宜,國公要處置張忠等一眾貪官,可得槍在這三天之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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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五十一章 都是太極


  太原府,春寒寥峭,但是士兵們肅立在校場上一動不動,只有隨著令旗的擺動,原本立如木塑的士兵才突然活了起來,猶如一股潮水般捲向指定的攻擊地點。

  如今張寅已晉陞太原三衛的指揮使,張寅治軍嚴厲,令下如山,自從一個守備因為延誤軍令被當眾鞭笞並枷銬三天示眾之後,軍中上下聞張指揮令諭皆凜然遵守,再無一人敢於違逆拖延。

  張寅端坐在馬上,步營、騎營、車營、輜重營,炮營人馬輪番操練,車騎混戰營最是犀利,一百二十八輛戰車,每輛戰車配有百步殺威炮兩門,火銃4桿、火箭手4人,一俟衝鋒,以全副武裝的戰車衝鋒,百步之內,鐵砂縱橫,隨即以輕騎突入,最後是步兵,火力之強足以抵得住蒙古鐵騎三輪攻擊。

  如果大明軍隊皆是這樣的配置,在平原上應該足以對抗蒙古鐵騎了,不過由於機動力原因,這樣的配備適於防守和決戰,如果用來進攻,被蒙古人在一望無邊的草原上拖著走,那就另當別論了。

  戰火硝煙中,一騎飛來,奔到張寅身旁,湊近了低語幾句,張寅抬手一揮,召過中軍官道:「今日到此為止,收兵回營!」

  號旗升起,正廝殺衝鋒的大軍頓時為之一靜,軍隊開始井然有序的退去、整隊,迅速形成一個個方陣。張寅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的大軍才是虎狼之師啊,自己在陝西造反時組織的所謂香軍,實在難以和這樣的精兵抗衡。

  彌勒教主李福達,最初走地是貧民路線。在鄉間發展勢力,蓄勢造反,可惜卻屢屢失敗,最後帶著搜刮來的錢財和教中精英一走了之,另闢蹊徑,開始走上層路線,引誘一些達官貴人入教,並安排教中精英份子混入大明朝廷,到目前為止進展順利。

  李福達對此欣喜若狂,以為終於找到了迅速擴大勢力、同朝廷抗衡的手段,不過這條路同樣是曠日持久,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雖能令行禁止,令全軍上下俯首聽命,卻沒有把握一旦舉旗造反,這些精兵是否仍捨命追隨。

  大軍整隊回營,李福達,化名張寅的李福達一馬當先,率著他的親兵侍衛們已馳出校場,當先回營了。

  「大人,軍餉已經遲發了快一個半月了,軍中怨聲載道。昨日關指揮笞打了十餘個兵卒,才將騷動壓制下去,不過士兵們不滿情緒仍在增加」,說話的是張寅的親兵。他的近身侍衛全是彌勒教中從小訓練出來的,忠心耿耿、武藝高強,不過身邊雖無旁人,他們已習慣了軍中稱呼,為了怕萬一失言叫出教主的稱呼來,無論是否人前人後,一概以大人稱之。

  張寅說道:「再壓三天,然後再把餉銀髮下去!」

  「是!上一次壓了一個月,軍需官發餉銀時還說,餉銀被朝廷剋扣的厲害,這回發的有五百兩是大人您掏的私囊,官兵們都感激萬分呢,這次壓了一個半月,也就是相信您,士軍兵才只是發發牢騷,沒有什麼異動」。

  張寅微微一笑沒有搭言。要找些借口拖延餉銀髮放自然容易,而且軍需官也是他的人,大明氣數未盡、人心未失,要想得到士兵們的絕對擁戴,還需要做出種種努力,對這些普通士兵用不著講什麼大道理,他們關注的只是口食而已,一口吃的、一兩餉銀,那就是軍心。

  到了中軍大帳,張寅一躍下馬,旁邊一個侍衛立即閃身過來,接過了馬韁,方才報訊的侍衛低聲道:「大人,大法師在您書房相候」。

  張寅微微頷首,目中卻不期然閃過一絲緊張。

  中軍大帳後進書房,一個青布棉夾袍的清瘦老人正坐在椅上喝茶,此人正是李大義的業師,曾在大同參與剿殺正德皇帝計劃的彌勒教大法師蕭閱紓。

  瞧見張寅進來,他忙起身一禮:「見過教主!」

  張寅袍袖一捲將房門關上,擺手道:「閱紓回來了,不必拘禮,坐!」

  他走到青袍人旁邊落座,攥緊了五指沉住氣道:「怎麼樣了,可有大義的消息?」

  儘管張寅修為深厚、城府甚深,一問起親生兒子的生死,語音仍然禁不住有些顫抖,他忙定了定神,舉杯給自己斟了杯茶,輕啜一口平息心境。

  大法師蕭閱紓神色一黯,低聲道:「屬下到處打聽消息,為了得到准信兒,還趕去四川向當時在場的一些人詢問,官府雖張榜公示說二少主……二少主已伏法,卻始終不曾有人見過他的屍首,本教在四川的人也沒有人收到二少主的消息或者求援的信號,二少主………二少主自從在昭覺寺奪馬逃走後就此下落不明……」。

  張寅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怔了半晌才笑容慘淡的道:「他去殺楊凌,必是想藉此功息我之怒。功敗垂成,又負傷逃走,也許……也許他心灰意冷,和那柳家的娃兒隱居起來了,那也說不定……」。

  一代梟雄目中瑩然,隱隱現出淚光,顯然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話,只是三子之中他最疼愛這個二兒子,心中實在難以接受愛子慘死的事實。

  李大義違命返回大同,犧牲大批人手去救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這對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來說,是無法容忍的錯誤,哪怕那是他的兒子。如果事情再來一回,他還是會按照教規嚴懲李大義的,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畢竟做不到鐵石心腸。

  蕭閱紓看見張寅臉色,不敢再接這話碴兒,忙岔開話題,說道:「屬下離開四川,順江東下,沿水路北上,從山東那邊回來,青州形勢如今一觸即發,楊虎已經聯絡了太行群盜,官府方面尚無察覺,看來楊虎舉事在即了」。

  一提起此事,張寅精神一振,果然從悲傷中清醒過來,他冷冷一笑道:「看來我小瞧了楊虎,此人連山門都被拔了,卻能重起爐灶,迅速東山再起。嘿!倒是個可燒之柴」。

  蕭閱紓被他一句話也逗出了絲笑意,他說道:「常言說時勢造英雄,山東百姓被貪官污吏坑害的苦不堪言。日子一向不好過。青州獵戶前些時候幫官府捕虎,被虎咬死多人卻未得撫恤,事情鬧的很大,繼而又受血腥鎮壓,憤怒仇恨鬱結於心,早就有心要反了,只是缺一個領頭人,楊虎只是利用了這時勢罷了。」

  張寅正色道:「不然,能夠利用時勢,這楊虎就不算蠢。如果青州不是這種局面,楊虎會把人馬遷至青州麼?還能這麼快站穩腳跟收服民心麼?此人心機、能力自不足取,但是如果把他看的一無是處,那就錯了。我們的人已經混進去了?」

  蕭閱紓恭聲道:「是,接到教主指示後,我們在青州傳教的三位長老以地方豪紳的身份捐出全部家產加入了楊虎『義』軍,所以甚得他的看重。

  不過……屬下有一點不明白,這一來咱們在青州的勢力可就全暴露了,而且三位長老吸納的教眾,積攢的財富可不是筆小數目,這樣的代價值得麼?如果楊虎這樣的人都能夠成事,那麼我們直接號召香軍起兵,不是比扶植他要強的多了麼?」

  張寅微微搖頭。他原本迷信百姓造反的能力,以為廣收教徒,登高一呼就能順利拉起大軍,如同當年明教抗大元,順利取得天下。但是自從陝西總壇被官府清剿後,他並不認為是叔叔和自己準備不夠充份,而且當時又有叛徒告密,受到官兵突襲才一敗塗地,卻以為是農民軍不堪一擊,轉而迷信從大明內部顛覆它。

  尤其是他擔任太原衛指揮後,統領的是精銳的大明邊軍,張寅更覺得從未經過系統訓練的農民義軍是難以和官府強行抗衡的。

  張寅輕蔑的一笑道:「不,我們的原定計劃不變,仍是爭取讓寧王得皇位,然後挑起朱氏皇族內爭,趁亂取而代之。但是當今皇上正當少年,自從白登山遇襲和解語羞花暴露身份之後,他的身邊加強了戒備,很難再找到機會行刺。要讓寧王平安得到皇位,看來是沒有辦法了。

  寧王現在剛剛得到三衛兵馬,大仁正在幫助他訓練軍隊,如今天下形勢有趨好之勢,如果寧王那裡耗上三五年時間,兵馬練好了,大明天下也富足安定了,那時當今天子也已長大成人,正值春秋鼎盛,我們再想取天下,不知還要等上幾百年。

  楊虎造反,雖然挑了個百姓容易附從的地方,不過山東北有邊軍重兵,東臨大海無所依托,西有京師數十萬大軍,我估計,他若起事,連三個月都支撐不住,我們不借他點人馬錢糧,他如何替我攪亂這大明江山?」

  張寅放下茶杯,在房中徐徐踱步,蕭閱紓也隨之站了起來。張寅停住步子,負手而立,徐徐說道:「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

  楊虎在利用青州之勢,而我們,在利用楊虎之勢。呵呵,朝廷有九鼎,天下有九州。青州就是古九州之一,說不定這楊虎真能替咱們撬動這九鼎一足、攪亂這九州一隅,為我們爭取時間、創造機會」。

  蕭閱紓擔心地道:「怕只怕養虎為患,楊虎縱不足慮,可是萬一在我們暗中扶植之下,楊虎真的能成就大事,我們想再除掉他又要費一番周折,既然教主決意先扶寧王就位,再引諸藩攻之,趁亂取利,有楊虎這個強敵在側,恐怕這個主意很難如願」。

  張寅目中冷芒一閃,淡淡一笑道:「這個……我自然早有考慮。我不但送了楊虎許多現成的兵馬、糧草,為了幫助這班草莽成事,我還為他另外準備了一份大禮。這大禮麼,現在可以為虎插翼,來日也可以敲去虎牙、取而代之!」

  大禮?

  李大禮?

  蕭閱紓心中一閃,方要開口,覷見張寅自矜的神色,衝到嘴邊的「三少主」三字又嚥了下去。他垂下頭,恭聲說道:「是,教主算無遺策。呃……屬下回來時,楊凌正在霸州查抄一個官員的府邸,不知怎麼當地的四個神棍得罪了他,被他使計一把火燒死了,屬下打探的楊凌在霸州還要待上一段時間,此人屢次壞了本教大事。現如今他雖是國公,可是身邊的爪牙也少了,是否……派些人去把他幹掉?」

  張寅的臉色又暗了下來。他知道這是蕭閱紓想為大義報仇。他是大義的業師,自己這麼多年來為了聖教大業到處奔波,大義在蕭閱紓身邊的時間比在自己身邊還長,兩人實已情同父子。

  再者從個人前程來說,蕭閱紓已是本教四位首席大法師之一,地位已不可再進,只有李大義當上教主,他才可能凌駕於其他三位大法師之上,一旦取得天下,也能封王封侯、位極人臣。大義一死,也等於斷了他的前程,他對楊凌的恨意,實不下於自己。

  張寅盤算片刻,搖頭道:「不,此一時彼一時也,楊凌現在殺不得。現在,我們要盡量促使楊虎早日起兵,以便為我們創造機會。如果楊凌一死,朝廷勢必大索天下,說不定楊虎窩在太行山裡就此出不來了,不能冒這個險。楊凌已經成為國公,很難干涉朝政,我們要做大事,就不能斤斤計較於這些個人恩怨」。

  他轉過身來,見蕭閱紓神色間猶帶不甘,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要報仇,咱們就奪了大明的江山,把這仇報的徹底些。要成大事就要懂得審時度勢,利用時勢,不可因小失大,和這江山比起來,楊凌算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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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算是什麼東西?你還別不服氣,讓你到大同去,你能不能打得伯顏火篩七萬鐵騎望風而逃,丟下萬餘具屍首?他們可是年年襲邊,打從永樂之後到現在,一百多年名將遇的多了,就沒吃過大虧。

  再說江南,倭國的小矮子們也是年年順著風兒扯帆,跑上岸來瞎折騰,這一鬧也鬧了一百多年,***越鬧還越多了,干殺殺不盡,楊凌用了多長時間把他們連根拔啦?張大哥府上就買了四個日本娘們侍候吧,不就是那幫倭人的老婆、女兒嘛,以前可儘是他們擄咱們的人啦。

  還有四川,聽說那都掌蠻男女老幼全加上,統共兩三萬人,就靠著林深山險,大明曾出兵二十萬,連人家地山口都攻不進去,堵山口堵了三年,得疫病死了五六萬官兵,愣拿人家沒辦法,楊凌帶了多少人,用了多長時間把他們滅了?這可都是百年老店,你不服氣,你辦得到?」

  「邪門啊,大哥,你張家也是百年老店,他專門克百年吶咋的?」,封雷嘿嘿笑著說道。

  邢老虎身穿紫花罩袍,頭戴瓜皮帽,帽子兩邊還有倆毛茸茸的罩耳,盤膝坐在炕上像個土財主似的,說道:「聽說他的表字叫萬年,嗯,皇帝賜的」。

  劉七「砰」的一拍桌子,指著他的鼻子尖罵道:「皇帝要是賜他個表字叫武松,你早晚被他打死!」

  邢老虎雙手抄在袖子裡,抬起來用袖筒擦擦鼻涕,不言語了。

  封雷吃吃的笑:「邢家嫂子恰好姓潘」。

  邢老虎翻起眼睛白了他一眼,那張滑稽的面孔,兩隻圓圓的小眼睛,一個紅紅的蒜鼻頭,顯得十分好笑。

  天氣猶冷,他這幢隱蔽的房子又偏西,整天不見太陽,屋裡又沒有夾壁暖牆,底下的火坑燒的滾熱,不墊墊子都燙屁股,可是上邊空氣卻凍的嗆鼻子,邢老虎名字叫的響,卻是滴酒不沾的主兒,所以鼻子尖都凍的通紅。

  劉七沒好氣的罵道:「***,霸州的神棍讓楊凌抓光了,現在換你倆裝神弄鬼了,他叫萬年他就克百年吶,你們……你們……」

  劉六端起大海碗來喝了口酒,抓起條羊腿撕了條肉大口嚼著,含糊說道:「別吵吵,大哥說的有些道理,咱們打家劫舍為了啥?為了吃香的喝辣的,如果真能做官,從此吃皇糧,日子還能越過越差?

  你們想,同樣是過好日子,這堂而皇之的做官,總好過偷偷摸摸作賊吧?官兒們的家你們都看過,咱們是搶了,他們倒是不搶。可家裡的財富夠咱們搶一輩子,大哥,你說清楚,朝廷真的既往不咎,還許給咱們官做?」

  張茂頜首道:「堂堂威國公,當眾說出來的話,還是可信的。威國公答應,只要你們出面自首,就盡赦前罪,編入霸州游擊麾下,每人最小做個百戶,以後建功立業再行封賞。

  大哥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想到為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能有機會做官那是機緣,再說現在霸州被他清理的乾乾淨淨,咱們的存在也已被朝廷查覺,就算這次抓不到,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英雄者皆因勢而起,因時而就,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他端起杯酒,冷靜的道:「到底怎麼拿主意,你們幾個商量好了再說。無論如何,我得回去,我表弟和我的兩個兒子還押在獄中為質呢。你們放心,如果你們不肯,大哥也不會怪你們,闖蕩江湖,本該做好一刀臨頸的準備,為兄坦然就戳,決不會皺皺眉頭」。

  劉六皺皺眉頭,說道:「大哥別說這種喪氣話,你是拉我們去做官,不是拉我們去砍頭,東海四大寇有兩個真心歸順朝廷的,現在都位居一省高官,這事我們聽說過,嗯……我想可以去見見楊凌,當面談談」。

  他是這幾個人的頭,他一下決定,幾人都收了嘻皮笑臉的神情,變的肅然起來。劉七盤算一下,說道:「哥,咱們干響馬盜,本錢就是叫人摸不著底細,官府頭痛也就頭痛在這兒,要說本錢咱們可沒有東海四大寇雄厚。聽說東海四寇,海狗子拖延不降,被抄了老窩,那雪貓卻是帶人趕到福州後卻傳言謀反才被剿除的。

  離了老巢跑去福州城下謀反,兄弟總覺得這事兒有點玄,說不定是見了威國公,誠意卻不像王美人、白小草那般真切,就被楊凌給滅了。一氣兒砍了一千多顆人頭的人,心能不狠?咱就是想去,也得留個心眼兒」。

  劉六眼珠一轉,問道:「你的意思?」

  劉七道:「留一個人,留下一路人馬。這樣如果朝廷是真心用咱們,那咱們就從此不再為盜,如果萬一是誆咱們,想招安了以後慢慢擺佈呢?有這路暗棋,咱們也不致於所有底細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弄的動彈不得」。

  劉六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此計甚妙,進可攻、退可守,留著後手是對的」。

  邢老虎又擦了擦鼻子,問道:「留下一路人馬接應,嗯,誰留下?」

  他這一問,幾人頓時一愣,這時才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投靠官府是要去做官的,留下的人勢必沒了這個機會,總不成做上一年半載的官兒,再向朝廷招認還留了一路人馬,讓朝廷補封一個官吧?做官……誰留下?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都無語了。這些豪氣干雲的漢子不畏生死,也講究江湖義氣,可是這種關乎一生的大事,終究不可能沒有一點個人考慮。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封雷一拍胸脯道:「我來!我留下!」

  劉七搖頭道:「你不行,劫囚車時,你已露了海底,官兵知道有個叫封雷的人」。

  邢老虎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的道:「其實咱們兄弟幾個無論誰留下,相信都不會有什麼意見,以我來說。現在也置辦下了百十畝地,就算不做官,做個鄉紳,我也知足。問題是留下的那一路人馬。分不到田地,又是黑戶,這些事永遠見不得光,這些苦哈哈們會答應麼?都是些為了口吃食陪著咱們玩命的兄弟,怎麼安撫他們?」

  劉六皺起了眉:不錯,自己這幾個人每人都有一份不菲的家當,其實真正地難題是如何讓那些部下甘心犧牲,這些人大多拖家帶口的,就是為了填飽肚子才做了響馬盜,捨了這條命給全家人掙條活路。現在盜不做了,又不准他們從良,誰養得起這麼多人,要養到哪年哪月?」

  劉六吸了口氣道:「算了,此法不可行,我們兄弟好安排,難在根本不可能安撫那麼些兄弟,咱們兄弟一向同進同退。是福是禍這一回還是一同進退!」

  他虎目一掃道:「就這麼定了,明日一早,我和封雷就隨張大哥去霸州見威國公楊凌。如果他確有誠意,談妥了條件後,小七,你和老虎再帶著兄弟們進城,接受招安!」

  ***********************

  各地的衙門,隨著各地貧富和民俗,建築的規格和形式多少會有些差異,但是大堂卻幾乎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唯一的區別就是隨著衙門大小,大堂的空間大小有所不同而已。

  大堂,是問案的所在;二堂,是辦事的處所,三堂也是問案的地方,但只用來秘密庭訊之用,重大的以及有傷風化的刑案,皆在三堂訊問,通常是禁止旁聽的。

  一大早,霸州府就提審人犯,進出盡在三堂。官員貪腐公示與百姓的是他們的罪行,朝廷體面要顧,很少問貪官容許百姓旁聽,讓他們詳述如何坑民害民、以免激起百姓對朝廷的憤怒。

  天剛濛濛亮,三堂內燈火通明,但是卻一片蕭殺肅然。一片鐵鐐聲響,堂上驚堂木一拍,就開始宣判罪刑,三班衙役全部到齊,堂內堂外還遍佈兵丁。

  主審官是新任霸州代知州沐大人,清晨有點冷,再加上心裡緊張,沐大人的臉色發青,一個個殺字說出口,他的腿都有點軟了,臉色青裡開始透白,還真有點兒滲人。那一支支「斬」字令箭也被他扔的有氣無力。

  公案左右,兩人按刀肅立,左邊那人官袍一身,一字弔客眉、大嘴岔子鷹勾鼻,正是面冷心熱,但是乍一看卻叫人心生畏懼的新任霸州推官華鈺。右邊一人鏈子甲、紅纓盔,佩了軍刀,長得削瘦臉高顴骨,一臉尖酸刻薄相,正是霸州游擊將軍麾下的將官張多多。

  這兩個凶神再配上中間那位臉上沒一點人色兒的沐知州,再有兩排手執水火大棍的衙役、數十位持槍佩刀的軍兵,把個小小的三堂弄的就像閻羅殿似的。

  外邊,官兵更是一直排出大門口去,霸州城主要街道佈滿站崗的兵丁,巡檢們提著雁翎刀四處遊走,平日冷落的西城法場今日重又用白色的布縵圍了起來,三重官兵和一圍刀快把法場圍的水洩不通,百姓們都知道出事了。

  消息迅速傳開,無數的百姓從熱被窩裡爬出來,湊上街頭互相打聽消息。這麼大陣仗,不是要殺人了吧?要殺的話能殺誰,是那些沒天良的貪心官麼?皇上殺人不是都在秋後麼?那些都是大官兒呀,這麼利索就殺了?

  第一縷明媚地陽光曬到大地上時,一陣騷動從遠處傳來,很久沒上油的木囚車發出「吱咯,吱咯」令人牙酸的聲音,真的是殺貪官吶!第一輛囚車上是霸州鎮守太監張剝皮;第二輛囚車上,是霸州知州樊黑心;第三輛……每一個面如土色的人頸後都插著一支血紅的『斬』字令箭。

  百姓們經過片刻的驚愕、狂喜之後,這麼多年飽受欺壓迫害的辛酸痛苦湧上心頭,不知是誰先哭了第一聲,頓時猶如一聲令下,號啕聲大作,滿街滿巷的百姓都在哭,若是驟然經過的人想必還會以為囚車中的人不知是怎樣愛民如子的好官,竟搏得百姓們如此的愛戴。

  辛酸喧洩未盡,憤怒油然而起,順手抄起的磚頭石塊,在咒罵聲中如同雨點一般傾瀉而下,蹲在自家矮牆頭上喝粥的漢子們順手把大碗也扔了出去,然後嚎哭著追打著囚車向法場走去,守衛的官兵、衙役為免受池魚之災,迅速逃離囚車,在百姓們身邊形成一道人牆,阻止他們追打到車前,卻不禁止他們投擲東西。

  貪官們還沒被押解到法場,就被打得丟了半條性命,被拉上刑台驗明正身時,滿臉烏青血污、一頭殘羹剩飯。就是他親媽也認不出來了。

  三通鼓響,華推官挑著一對弔客眉,一瘸一拐的走上了監斬台……

  楊凌搶在聖旨到來之前動手了。他以正德皇帝旨意允准從速、從簡、從重處理霸州貪官一案、迅速平靖地方民心為由,宣佈霸州鎮守張忠、知州樊陌離、霸州知州桂丹等三十一人斬刑,勿需朱批秋後問斬,立即梟首示眾,其餘三十餘人分別處以罷官、充軍、發配、坐牢等刑罰,快刀斬亂麻,對這群貪官迅速進行處置。

  楊凌並未候在知州衙門,宣讀了旨意令沐知州執行後他就返回了行轅,並攜走了霸州官吏貪腐成案的卷宗。正德雖下旨由他全權處理霸州一切事宜,但是身為臣子最妥當的方法當然還是把處理結果稟明正德,得其首肯為宜,但是現在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了。

  劉瑾利用太后太后駕崩這個機會,借勢用力,連消帶打,使了招釜底抽薪之計把他調回京城。一旦由梁洪接手這些事務,無論是從他和張忠的私誼,還是劉瑾那層關係,梁洪都可能替這些貪官們開脫。

  而且太皇太后駕崩的消息一旦傳來,也不便再施殺伐。案子要是曠日持久的拖下去,誰也無法預料到那時事態會如何發展,如今唯有快刀斬亂麻,搶在三天之內把此事解決。

  號炮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

  三十一名貪官被斬,人頭結成一串,繫於高桿之上示眾,三日之後才允許家屬收斂屍體入葬。百姓們猶不退去,圍攏在旗桿下猶如過年一般。

  這時候,忽然有六七輛小車推到了法場旁沿路叫賣,車上載的竟滿滿的全是爆竹煙花。正無法表達內心喜悅的百姓大喜,紛紛搶上去傾其所有購買鞭炮,價錢雖比破五之前還貴了十倍,百姓們也蜂擁不退。

  那些富紳財主尤其憎恨懼怕張忠,此時更是砸出大把的銀子,買來小山的爆竹令家丁燃放慶祝。欽差副使梁洪躲在暗處樂的眉開眼笑,這個沒出息的一聽說楊凌要處斬霸州貪官,受上次四大神棍的事情影響,福至心靈,又想到了賺錢法子。

  霸州所有沒賣完的爆竹煙花全被他低價收購了來,又派人連夜去周圍府縣搜刮,足足弄回來二十多車,現在霸州大街小巷叫賣。

  梁洪捏捏光溜溜的下巴,心花朵朵向陽開:「知道內幕消息就是好呀!」

  ***********************

  三聲號炮響起的時候,楊凌的動作停了停,然後身法如行雲流水,雙手懷抱如球,圓轉如意,繼續練起了太極拳。

  「對,就是這樣,腳踏五行,就是指進、退、顧、盼、定五種步法。『頭頂太極,懷抱八卦,腳踏五行』,如果能把這三者練到渾然一體,才算有所小成。」

  伍漢超接過宋小愛遞過的毛巾擦了擦汗,笑道:「俗話說『天下把式是一家』,其實無論外家內家,何門何派,都講究動靜虛實,陰陽剛柔,只不過看它側重哪一方面而已。小愛,你原來的壯家刀法亦是如此。

  說到太極,則最重陰陽,因勢循變,陰可化陽,陽可化陰,變換循八卦,運行軌五行,總是因敵剛柔之勢而不斷變化。太極本無法,動即是法。太極之初廓然而無象,是為無極,動則分陰陽,陰陽即為太極。」

  楊凌也收了手,緩緩吐納著氣息走到伍漢超身邊,三人皆是一身武士服,俊秀如玉樹。庭院中的小石几上放著熱茶,外邊天氣寒冷,現在已經有些溫了。三人走到石桌旁坐下,小愛給三人各斟了杯茶。

  伍漢超道:「大人勤練不輟,能有今日境界已十分難得了。不過大人還有些拘泥於我傳授你的招式,一招一式都講究有板有眼。毫不走形,其實大可不必。太極是無極而生,陰陽之母。在技擊過程中,根本就沒有固定招數和套路的。

  它只有在與敵對戰中,根據敵手出招的動靜陰陽、千變萬化,即時衍生變化,或剛或柔,尤其擅用對方之勢,強則消之,弱則擊之,借其力為已所用。當對手步步緊逼,自以為得計時,已是破綻重重,攻擊也已被我因勢利導,看似霸道狠厲,實已不堪一擊」。

  楊凌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太極……太極之理,倒很適合為官之道。圓渾如意,八面玲瓏,進退自然,動靜陰陽。每時每刻,都在注意力、注意勢,敵我之力、敵我之勢的變化,即時演化相應的對策,攻敵必救!」。

  他說到這裡,見劉大棒槌站在牆角,手中一隻大石鎖上下翻飛,輕若無物,不由微微一笑,忽地大聲喝道:「棒槌,接茶!」

  說著一抖手,那杯茶徑直奔著劉大棒槌去了。劉大棒槌被他一喚,不由一愣,抬頭看來正聽見楊凌讓他接茶。伸手待要接茶,那石鎖剛剛扔起,正在落下,略一猶豫想要棄了杯子去抓石鎖,石鎖已經跌到膝下馬上就砸了腳面。

  大棒槌只好狼狽的往後一退,「嗵」石鎖落地,砸起一團煙塵,杯子砸在牆上,頓時成了碎片,茶水四濺。大棒槌苦著臉向楊凌望來:大帥這麼客氣,請我喝茶,你看我這笨的,唉,要是有小伍那身手……

  楊凌回過頭來微笑道:「這就是勢,這一隻茶杯,對大棒槌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但是這茶是我讓他接的,他就不得不去接,這是一種勢。接茶的時機不妥,倉促應對,結果本來掌握在他手中的力量,那隻大石鎖,就成了我的助力,使他手忙腳亂,窮於應付。

  這是以我之勢,因其之勢,再生變化,那麼這擲杯的輕薄之力,只要掌握好時機、用合適的人去施力,就會引起一連串的變化,比如石鎖落地、杯子碎了,還有……」。

  「大帥,對不住,俺手腳笨,沒接住……」

  「你們看到了?嘿嘿……」楊凌笑的有點奸:「一隻杯子,打了就打了,坐下喝茶」。然後繼續對伍漢超道:「論武藝,你是我的師傅,我要學的還多著呢。在官場上,我卻是你的師傅。我在霸州這麼折騰,在劉瑾眼裡就像剛剛舞弄石鎖的大棒槌。

  劉瑾現在藉著太皇太后駕崩之勢,借了皇上的力,小小的一股力,就像那輕輕的一隻茶杯,敲掉了我手中的『石鎖』,還把我趕回了京城。為了永絕後患,甚至找了一個親信來接著舞石鎖,呵呵,我是不是就得規規矩矩跑上前,說聲對不住呢?嗯……如果我另一隻手藏在背後,手裡還提了一把石鎖,跑去道歉時突然扔出來,不知他接不接得住」。

  伍漢超神色一動,興奮地道:「國公準備此次回京,就要動手收拾那個禍國殃民的大權閹了?」

  楊凌笑道:「嗯,霸州響馬盜如果肯降那是最好,如果不肯,我接了聖旨也得馬上回京,太皇太后駕崩,拖延不去就是貽人話柄。劉瑾敬了我一杯茶,我當然得回敬一杯。不過……這敬茶的時機,當然也得挑個最恰當的機會。」

  楊凌雙眼微微瞇起,目光閃爍著道:「英雄不但要能利用時勢,還得能夠造時勢,這杯茶,我一定要讓劉公公喝的開心。來而不往,非禮也!」

  大棒槌托著下巴憨態可掬,聽的莫名其妙。宋小愛也托著下巴,卻是一臉無聊:「唉!練個武都能聊到整人上,你們男人真陰險。小伍喔,你現在在兵部,那也是個大衙門,可別跟著大人學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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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五十二章 誰欲傾天?


  六匹駿馬飛馳入城,當先一人正是張茂,後邊五人全部身著土灰色勁裝,紅纓穗的長柄馬刀斜背於身後。馬上大漢雖然衣著普通,但是顧盼之間自有一種沖宵的豪氣,令人望而生畏。

  馬蹄徐踏,哪怕不認得霸州張茂張大爺、不熟悉響馬盜的衣著打扮,但是他們那種凜然氣勢,還是令百姓們悚然規避。一進西城門,張茂就看見高高的旗桿上一串血淋淋的人頭,不由得驚吁一聲,勒住了戰馬。

  雙腿輕輕一磕,馬兒輕跑起來,帶著他輕快地繞著法場轉了兩圈兒,張茂仰著臉看著那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忽而甩鐙離鞍,大步走近了來。

  守在法場旁的士兵見是幾個身形彪悍的大漢,人人身上佩刀,立即持槍警覺地靠近,一個佩刀小校高聲喝道:「站住,只可遠觀,不得靠近」。

  張茂恍若未聞,仰臉呆望半晌,方扭頭問道:「今日處死的是什麼人?」

  那佩刀小校認得張茂,一見是他不由失聲道:「張大爺!」,這一聲喊完才醒覺張茂現在的身份是匪,而且是個囚犯,前天一早被欽差大人給放出去招降響馬賊的。今時不比往日,自已是官兵,他卻是階下囚,喊他大爺可實在失了身份,不由漲紅了臉。

  張茂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地拱手道:「官爺,不知今日處死的是何人?」

  素日積威之下,那小校也不知是該拱手還禮,還是依然倨傲挺立,侷促片刻只好訕然答道:「奉欽差大人令諭。今日處斬的是霸州犯官張忠、樊陌離、桂丹等三十一人。」

  張茂倒吸了口冷氣,死的果然是他們,昔日威風不可一世地霸州鎮守、知州、同知一干人員,現在不過是掛在高竿的一顆人頭。血肉模糊難辨面目。張茂心中一陣悲涼,棄了馬鞭走到法場正中,忽然面對高高的旗桿跪了下去,鄭重地磕起了頭。

  劉六走近了低聲道:「大哥,這些狗官哪有一個好東西,死便死了,咱們曾經捨命救他,已是仁至義盡,拜他作甚?」

  張茂直起身來,沉聲說道:「不管張忠是為了什麼庇護於我。總歸是我斬過雞頭、拜過把子的兄弟,也曾多次為我解難,受我三拜也是應該地」。

  劉六慨然道:「好。張忠是大哥的結義兄弟,也就是我們兄弟的結義兄弟,哥幾個過來,一同拜祭!」

  封雷和三名響馬盜中的好手,齊刷刷走到劉六身後。一齊望旗桿而拜,眾官兵不敢妄動,只見張茂等人拜了三拜。挺身而起,步出法場,翻身上馬,一陣蹄聲如雷,直奔欽差行轅而去。

  楊凌得到張茂率人來降的消息,心中欣喜不勝,他預料傳?的欽差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必到,如果張茂不能說服響馬盜,自已也只能拋下這件事回京城去。霸州四害留了其一,總是一塊心病。如今總算是功德圓滿了。

  楊凌喜盈盈地將張茂、劉六等人迎進行轅,眼見威國公親自出迎,感其赤誠,這幾個舛傲不馴的大漢也不禁斂了傲氣。

  這些響馬盜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不敢獅子大開口地提條件,一眾響馬盜首領只要求既往不咎、加入霸州駐軍擔任一個將校,至於不願當兵的部屬,由官府分給幾畝薄田以便生存。至於原本家中有田而暗中為盜的,一旦自首不予追究往昔舊罪即可。

  這些條件原本就在楊凌可接受的範圍之內,再加上他現在隨時可能回京,希望在他走開之前把這些事情都解決好,讓多災多難地霸州百姓喘口氣,所以也不願在這些事上橫生枝節,一方誠心歸順,一方有意納降,談判非常順利。

  霸州知州、推官皆受召趕來,以當地官府的名義答應了劉六、封雷安置無地響馬盜、銷去自首盜匪罪底的條件。不過對於幾位盜魁地安置,楊凌卻未答應讓他們加入江彬的軍隊,而是分別安置到霸州緝盜營、霸州衛中。

  江彬的隊伍是目前整個霸州最精銳的部隊,而且游擊將軍的部隊機動性強,經常受命流動作戰,張茂、劉六等人剛剛歸降,匪氣未去,不宜加入這樣一支部隊,況且江彬和張茂又是表兄弟,這些人湊在一齊,勢必對軍紀有所敗壞。把他們安置在霸州本地地固定衛所裡,也好約束他們。

  這幾個人每人都得了不低於百戶的官職,往昔罪過又一筆勾消,便也欣欣然允喏從此甘為朝廷效力。一切議定完畢,劉六、封雷拿了任命狀和赦書趕出城去通知劉七、邢老虎等人率部眾入城自首。張茂則在華推官的陪同下,去獄中釋放人質江彬和兩個兒子,同時向獄中同黨說明眾首領一致同意歸順官府地意思。

  到了下午,霸州守軍列隊迎候受降,四百餘名響馬盜在劉六等人率領下向官兵投降、繳納武器,登記名單,這些安置事務都由沐知州和華推官負責,到得傍晚受降完畢,江彬受楊凌委託,在城中大擺宴席,款待響馬盜的大小首領,歡迎他們棄暗投明,張茂、劉六等人都身著簇新的軍服出席,受到了霸州官員的盛情款待。

  霸州響馬盜遠非東海三大倭寇的勢力可比,楊凌今日身為國公,身份貴重,所以沒有參加歡迎的晚宴。

  上次為了引誘響馬盜,裝車起運的財物其實都是假的,這次卻是真的要回京了,他預料明日京中使者便能趕到,晚上便又清點了一次裝箱地財物數目。

  盤點相符,關了庫門,剛剛回到臥室,劉大棒槌便匆匆追進來。急急說道:「國公爺,京裡來人了,叫你和欽差副使出去接旨呢。」

  楊凌一怔,他倒沒想到傳旨使者竟會這時趕到。急忙來到前廳,見廳中坐了一個太監正在喝茶,旁邊四個錦衣侍衛,按著繡春刀肅立在身後。側位上則是知州沐大人和幾個接迎欽差見來的官員。見他趕到,那太監忙放下茶杯,給他施了一禮,恭聲道:「咱家莫雲翔,見過國公爺」。

  楊凌忙抬手道:「梁公公免禮,皇上可是有旨意下來?」

  莫公公是司禮監的傳旨太監,二十多歲。倒是長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他欠身道:「是,皇上有重要旨意,還請國公爺和欽差副使梁提督一齊接旨』。

  楊凌忙點點頭,對劉大棒槌道:「快去,請梁副使來前廳接旨」。

  梁洪和兩個心腹小太監正在屋子裡忙活呢。滿滿一大桌子錢,有金豆子、銀元寶,還有散發著各種氣味兒的銅錢和大明寶鈔。三人連整理帶清點忙地不可開交,還沒理出個數目來呢,外邊房門「轟」地一聲響,把梁洪嚇了一跳。

  外邊又是「轟』地一聲,然後傳來劉大棒槌的聲音:「梁公公,這麼早就睡了嗎?國公爺請你去前廳呢,京裡有旨意,『轟!』梁公公,你醒了嗎?『轟!轟轟!,」

  梁興氣得悶哼一聲。連忙示意兩個小太監把桌布從四角兜上來,蓋住了桌上的財物,然後壓低嗓門道:「咱家去去就來,你們接著清點,清出了數目放到桌下那口箱子裡,大明寶鈔就不用點了,爺都賞給你們,知道嗎?」

  兩個才十一二歲的小太監連忙答應了。梁洪這才站起來,把掛在脖子上地小銅算盤塞回衣領子裡,到了門前先咳了一聲,然後打開房門,故作鎮靜地道:「剎侍衛,你別敲了,這是拍門啊這是擂鼓?」

  劉大棒槌乾笑道:「嘿嘿,梁公公,俺手勁兒大」,他探著頭往裡邊一瞅,奇道:「公公沒睡啊,帶倆小子坐在燈下聊天來著?咋還把門插上了?」

  梁洪趕緊走出去把門帶上,說道:「哦,沒事兒,閒磕牙逗悶子呢,你說什麼來著,京裡來人了?」

  劉大棒槌一拍腦門:「可不是嘛,我怎麼和你在這兒聊上了,梁公公得快點兒,國公爺和傳旨欽差都在大廳裡候著呢」。

  梁洪一聽趕忙和楊凌來到前廳,進了門便滿臉陪笑道:「國公爺,勞您久候。京裡……哎喲,小莫,是你來傳?呀」。

  梁洪也是司禮監的人,與莫雲翔一向相熟,見是他來了,很開心地正想上前攀談,莫雲翔卻把臉一板,沉聲說道:「威國公楊凌,金吾衛右提督梁,上前接旨!」

  楊凌和梁洪聞言,連忙整肅衣袍,上前跪倒聽旨,莫公公從錦衣衛手中接過聖旨,徐徐展開,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今太皇太后陛下殯天……」。

  「太皇太后殯天了?」成綺韻一身士子白袍,沉吟道:「太皇太后殯天,大人必回京師,與劉瑾一戰怕也因此不得不提前了。不知他是否已有萬全準備。這一仗如果敗了,再無翻身之力,干係重大……不惠行,我得馬上趕回京裡,

  楚玲一身青衣書僮打扮,眉眼可人,俊俊俏俏的,她應聲問道:「可是,霸州怎麼辦?這事兒就這麼擱下?」

  成綺韻蹙起秀眉:「這個女人太狡猾了,我派出六路人馬,竟然始終摸不到她的行蹤。唉!內廠辦案,向來無往而不利,栽在她手上,我也不甘心……』。

  成綺韻說著,妙目一轉,瞧見楚玲鼻尖兒皺著,嘴角微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不禁嗔道:「又轉什麼念頭?」

  楚玲吃吃笑道:「唔,不知哪兒飄來一股醋溜大白菜的味兒,好酸、好酸!」

  成綺韻瞪了她一眼。自已也忍不住笑了:「算了,兩相權衡取其重,大人的事情要緊,誰有閒功夫和她捻酸吃醋呀。我只是擔心……她說要捅個天大地窟窿讓大人去補,決非無的放矢。

  大人位居高位,不知受到多少人覬覦,一步行差就是萬劫不復。他這人重情義,萬一紅娘子真的惹了滔天大禍,大人不忍袖手旁觀,難免受其牽連。那樣地話……。唉!可惜我們地人手重點佈置在邊塞、江南,現在又調撥了一批精幹人手赴南洋諸國,這青州……根基太淺了,。

  楚玲道:「不只如此。這裡的百姓簡直把官府當成了仇人,劉瑾、畢真一幫人在這裡大殺一通,害得青州百姓連帶著對外鄉人一概敬而遠之。咱們地車馬行、酒肆青樓在這裡並不多,接觸的人物也很少有鄉下人,我們的人就算打扮成貨郎。在各處鄉村一轉悠,也必然引起當地百姓警覺,況且他們許多還通著太行山上的土匪。對陌生人更是提著十倍的小心」。

  成綺韻歎道:「所以,我只好坐在這裡等。紅娘子跑到青州來,總不成是甘心做一個農婦,跑到這裡隱居來了。只要她別有所圖,總有露面進城地時候,可惜,我現在卻不能等下去了……』。

  楚玲咬了咬嘴唇,試探著道:「如果……如果小姐找到了她,想怎麼辦?」

  成綺韻想也不想地道:「抓!抓不到活的就殺!我決不能讓她成為大人的負累!」

  楚玲身子一震。低聲道:「她……是大人喜歡地人呢,你……你敢殺?」

  成綺韻默默半晌,幽幽一歎道:「大不了……再讓大人殺了我便是的」。

  她瞟了楚玲一眼,苦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楊虎夫妻早有反意,我不知道大人怎麼和紅娘子結下了孽緣,可是如果紅娘子真的造反,很難說不會對大人產生極大地危害,萬一受其牽累,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天大的禍事,你讓大人怎麼去替她補?」

  楚玲輕歎道:「大人什麼女人不好沾惹,偏偏要去碰她,唉!真是苦了小姐你,小姐以大人回京為由,決定即刻啟程回京,是不是……是不是也是成心找個借口避開了她,免得真的逼到兵戎相見?」

  成綺韻淡淡一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妹.……也只有你知道我地心事。我還從來沒有逃過,可是這一次……,我既想抓到她,弄清她要做些什麼事,又怕真地明白真相,必須由我來除掉她,唉!想殺她是為了私心,不想殺她還是為了私心,我真後悔跟來素州,紅娘子,紅娘子,你就好自為之吧……」。

  紅娘子一身粗布衣衫,面色赧黃,眉毛粗粗的,她倚坐在車上,一條腿耷拉在車轅上,一條腿盤在車上,看起來就像個大大咧咧地半大小伙子。不過雖然經過了刻意打扮,那精緻的五官,看起來仍然顯得十分俊俏。

  邊門兒打開,兩頭掉光了毛的老驢拉著菜車慢悠悠地駛進了衡王府。衡王府,位於青州城西南,富麗堂皇,古樸典雅。衡王朱佑堚乃明憲宗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被冊封為衡王。

  朱佑堚因為年幼一直未就藩,直至弘治十二年才就藩青州。弘治皇帝對他很好,撥了大筆銀兩為他大興土木,建造了這座衡王府。

  衡王年輕氣盛,弘治帝仁厚寬義,竟容許他把這衡王府完全仿照紫禁城來建造。儘管整個王宮在各處落王府中算不上最豪華壯觀的建築,但是建築格局、布陳擺設以及人員配備,完全是紫禁城的翻版,只是規模小些。儼然是一座國中之國。

  送菜車不能走『午朝王』,那是文武百官叩拜衡王時出入的大門。紅娘子走地是西華門的角門,王宮分宮城和內城,進宮城檢查不是那麼嚴格,尤其是平素經常送菜送炭、供應各種宮中物品的貨車。

  菜車順利來到御膳房,趙公公扯著公鴨嗓子道:「菜送來了,快過去幾個卸車,小兔崽子,有點眼力件兒沒有?」

  隨著他地斥罵,幾個小太監慌忙跑出來。將菜筐一一搬下車來,趙公公笑瞇瞇地道:「冬崔啊,走。跟我去支銀子」。

  趙總管帶著崔鶯兒進了自已地房間,回頭瞧瞧沒人,趕緊鬼鬼祟祟地關了門,跑到床邊從底下拖出個小包袱來,說道:「虧得王爺年輕力壯。用不著這些玩意兒,在庫裡一擱多少年,咱家才敢動。小崔呀,咱家和陳太醫可是」了極大的風險呀」。

  崔鶯兒忙滿臉陪笑道:「小的多謝趙公公,趙公公大仁大義,小的實是感恩不盡。」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一手接過包裹,一手遞了過去。

  趙公公接在手中一掂份量,臉上頓時露出幾分笑意,呵呵笑道:「王府裡這幾樣珍貴的補藥,都快讓我們掏弄光了。下回你就是有錢也沒得買了,怎麼樣,你那親戚的病好些了麼?」

  崔鶯兒把補藥揣進懷裡,陪笑道:「好多了,再吃了這幾服就能痊癒,多謝公公了,。

  趙公公拍拍胸口道:「哎喲,那就好,咱家也算做了件善事,呵呵,你那親戚雖是有錢人,可這幾樣補藥都是天下間難得掏弄得到的好東西,這是先帝爺賜給咱們王爺的,大內的寶物呀,收了你們這麼多錢,要是還治不好病,咱家心裡也過意不去。

  崔鶯兒又千恩萬謝一番,這才退出來趕著空車出宮離城了。一輛普通的驢車,一個看起來最普通貧窮地送菜小販,能有什麼人注意呢?驢車慢悠悠地出了城,順著鄉間小路緩緩行去。

  摸摸懷裡的藥物,崔鶯兒心中激動不已,這些皇宮大內的寶物,民間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她花了重金找到趙公公這條門路,總算從王宮裡分批地把這些藥物都弄了出來,把這些藥再吃完,他就能完全好了。

  想到這裡,崔鶯兒抑止不住心頭的興奮,刷地揚了下鞭子,挽了個漂亮的鞭花,鞭花炸響,猶如一聲爆竹聲起,可是兩頭老驢仍然不慌不忙,悠然自若,根本不理會她。崔鶯兒這才省起自已一時忘形,竟以為是乘著駿馬而行了,不由苦笑一聲。

  鞭花引起了兩個人的注意。他們是成綺韻安布在青州城各處的內廠番子,趕大車地大多能耍得鞭花,可是這裡邊門道也不少,驢車上那小伙子幾乎不見手臂動彈,就能揮得響這樣漂亮的鞭花,那手腕得多大力氣?尤其是她趕的是輛驢車,用地鞭子也不是那種長長的烏梢大馬鞭,奇怪!

  只是一點點疑問,但是對於苦無任何線索的番子們來說,這一點線索就值得查個明白,兩人互相使個眼色,遠遠的輟了下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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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2: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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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瓦、青磚、紅欄、白牆,這幢民宅在這個村落裡看起來還是比較富裕的。車子趕到門前,崔鶯兒急急地在門口木樁上拴好韁繩,然後匆匆地進了院子。

  一個青布袍的五旬老人正推著一盤石磨,看見她回來,忙拍拍雙手,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欣笑道:「鶯兒,回來了,藥……』。

  崔鶯兒一笑道:「三叔,藥取回來了,咱們回屋再說」。

  「那就好」,老漢一聽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屋裡炕頭上一個老婆婆正逗弄著一個孩子,小傢伙兒大眼睛尖下巴,白白淨淨的,頭戴虎皮帽,身穿百家衣,躺在被子圍成的護欄中間。雖說看起來比較瘦。可是小傢伙精力卻挺旺盛,正奮力地伸出小手,抓著老婆婆地手指,一抓住了就不鬆開。兩根手指被他一雙小手握住地話。往上一提,就能把他帶起來,只是孩子脖頸尚軟,不敢把他提高罷了,這麼小的嬰兒,有這把看氣也極少見了。

  看到崔鶯兒進來,老婆婆也笑瞇瞇地直起腰來。

  「三嬸兒」。

  「噯,回來啦,藥弄回來了?」

  三叔插嘴笑道:「拿回來了,這下好了。這孩子命也達苦了點兒。多俊的男娃兒呀,就是早產了個把月,胎裡帶了點毛病。父母就狠心給丟了,虧得遇到鶯兒,給拾回山來,要不然,嘖嘖。還不餵了狼啊」。

  崔鶯兒臉色不太自在,轉口問道:「三嬸,快到晌午了。水燒了麼?」

  「嗯,燒開了,放著呢」,三嬸起身,撣撣前襟,拿了個大木盆放在炕上,然後慢吞吞的去提水,嘴裡嘮叨道:「老頭子,也別這麼說。我看是這孩子有福氣,才讓鶯兒給撿到了,要不然就這早產帶地胎裡病,尋常人家治得起嗎?現在呀,百姓們都活不下去了,大人都顧不上,誰還顧得上孩子呀」。

  三叔沒搭理她,他彎著腰逗弄著孩子,嘿嘿笑道:「瞧這孩子多俊吶,長大了可不得了,不定迷倒多少大閨女呢。棄仇啊,給三爺爺笑一個,嘿,瞧瞧,瞧他笑了,這孩子,一笑起來喜眉喜眼的特招人稀罕。」

  他刮著小傢伙的臉蛋兒,逗他道:「呵呵,你這個小色鬼,一說給你娶媳婦兒就樂啦。噯,鶯兒呀,還別說,這孩子和你是有緣,越長和你越有面緣呢,這眉眼兒……」。

  他在炕邊坐下,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乾兒子總歸是乾兒子,你和虎子倒底鬧什麼彆扭呢?以前不是挺好的?打從去年去了京師,瞧你們倆鬧的,上次回來,老大也跟虎子吹鬍子瞪眼的,是不是.……他在外邊捻花惹草了?」

  崔鶯兒煩惱地道:「三叔,您別說了』。

  「不說不說,有時候啊,該睜隻眼閉只眼,就裝糊塗算了,看你三叔老實吧,年輕的時候,哼哼,那也是一隻偷嘴的貓兒!夫妻之間,可使不得性子,這都鬧了一年多了,俗話說床頭打架床尾和,這都鬧了快一年的彆扭了,也該和好了。三嬸還盼著替你抱孩子呢,女人吶,總得有個自已親生的不是?」。

  三嬸一邊嘮叨,一邊提著只大水壺往大木盆裡倒著熱水,大水壺注足了水足有十多斤重,在她手中卻輕若無物。別看她慈眉善目,走起路來也慢吞吞地,這老太婆當年也是崔家山寨的一隻母老虎,手中使一對寒光閃閃的獵叉,武藝絕不在她丈夫之下。

  崔鶯兒母親死地早,是三嬸把她帶大的,她和這對夫妻的感覺實不下於和親生父母,明知她不喜歡聽,可是也只有這夫妻倆才敢在她面前嘮叨。

  三叔一聽老婆又提起他年輕時候的往事,忙把脖子一梗,擰到一邊不說話了。

  崔鶯兒歎了口氣,也沒有搭話。她知道三叔三嬸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和楊虎之間還能和好麼?最初,她不肯說出楊虎對不起兄弟義氣的事,只是因為自已失身在先,覺得有虧於他。

  後來楊虎利慾熏心,造反之念越來越烈,不過在崔老大嚴令之下,崔家老宅地人馬已經全部退了出去,紅娘子獨處舊日閨樓,時而下山走動,獨來獨往,儼然是未嫁時的作派,和他斷了來往,也就更懶的再理會他地事。

  孰料,霸州指揮周德安奉聖旨剿匪,由於楊虎的山寨主力已經聞風遠遁,沒有多少山賊可剿,為了建功立業,他開始株連無辜,使了誘降計攻破崔家大寨,殺死許多婦孺,毫無防範的崔家大寨被攻了個措手不及,連崔老大也中了利箭送了性命。

  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報?朝廷背信棄義如何不恨?倖存下來的崔家老宅人馬一致決定加入楊虎義軍,起兵造反,為崔家大寨枉死的千百條性命報仇。事情到了這一步,崔鶯兒無法阻止。只好對二叔把楊虎的醜行說了。

  可是崔家山寨現在滿心仇恨地就是官府、就是那個身負山寨裡上千條人命的周德安,至於楊虎,他害死的是他楊家山寨地人,崔老五畢竟只是被楊虎使了調虎離山計引開。以方便他滅口,卻巧遇彌勒教主送了性命而已。

  真要算,這份仇怎麼比得了山寨被毀、老大被殺,千餘兄弟婦孺棄屍山野地大仇?老三早年受傷致瘸,早就不大理會寨中事務,老五又死了,所以二叔和四叔秘密商量了一下,決定對此消息秘而不宣,利用楊虎起兵造反之勢,達成自已報仇的心願。楊虎要的是天下,他們要的是周德安的人頭,正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崔鶯兒萬般無奈。長輩和兄弟們一心要為父親報仇,她做為女兒難道能為了一已之私置身事外?楊虎勢大,元氣大傷的崔家老寨在楊虎面前已經沒有了往日那種鎮懾威力,她實在放心不下把崔家老寨的人馬送到這看似虎王,實則豺狼的楊虎身邊。

  可是要盡量保全他們。那就唯有做他們的頭領,牢牢控制住這支力量。只要崔鶯兒願意留在山寨,那她就是這支隊伍理所當然的首領。沒有人能取代她地位置,因為這份情誼、這份牽絆,她只能隨著報仇心切的部屬們一同來到了青州。

  然而另一份牽絆呢,……

  她輕輕撫摸著孩子滑嫩的臉頰,幽幽地歎了口氣。

  水放好了,崔鶯兒從癡怔中清醒過來,試了試水溫適宜,她取出調製好地藥物倒進盆中化開,然後解開那小傢伙的衣服,把他輕輕泡在溫暖的水中。

  三叔砸巴砸巴嘴。說道:「你小時候,你爹就是開了這個方子,讓你三嬸每天子午用這種藥水給你浸泡,這樣練功夫底子好。唔,這孩子根骨比你還好,就是有點先天不足,胎裡帶了點毛病,等吃了你抓回來的藥就好了,這孩子好好教,將來比你還高明幾分。」

  崔鶯兒心中喜悅,笑微微地抿了抿嘴兒沒有作聲。孩子躺進溫水很舒服,他的頭枕在崔鶯兒地手中,四仰八滅地躺在水裡,時不時的蹬踹幾下,一雙烏亮的眼睛看著人,總像是帶著三分笑。

  水溫漸漸涼了,崔鶯兒把孩子溫柔地抱出來,放在早鋪好地墊褥上,用毛巾擦著他身上的水滴,柔聲哄道:「不要哭呵,給你擦乾身子,抱你到門口兒曬曬太陽,好不好?」

  這時,院子裡騰騰騰的腳步聲響,一個青布包頭的漢子急急閃了進來,喊道:「三爺!」

  三叔一個箭步閃了出去,問道:「什麼事?」

  那人急道:「剛剛有人尾隨大小姐的車子回來,還在村中和人聊天,打聽咱們這戶人家搬來多久,做何營生,我看他們舉止動作,極像是鷹爪孫」。

  三叔面皮子一緊,急道:「人呢?」

  「他們機警的很,我們剛剛注意他們,兩人就藉故離開,奔青州城去了』。

  三叔略一沉吟,揮手道:「去,村口看著」,說完一閃身進了屋。

  崔鶯兒已將孩子包好交到三嬸手中,說道:「我聽到了,追蹤的人未必知道我的身份,不過以後不需要去王府求藥,這個身份也用不上了,不必留在這兒冒險,我們回山上去,馬上走!」

  「大哥,您的威望如日中天,如今不但太行群盜唯您馬首是瞻,就說這青州百姓也是人心所向,不但許多獵戶、佃戶、貧民上山投奔,這不,最近有三位地方豪紳也傾盡家財投到您地麾下,人心所向、大勢所趨呀」。

  木雲對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楊虎恭維說道。他是新近投靠上山的,帶來了十幾個兄弟。他原是青州諸陰縣地獵戶,由於儀表堂堂、武藝不凡。為人精明又能言善道,所以沒多久就脫穎而出,甚受楊虎看重。

  楊虎臉上掠過一絲得色,不過想想目前局勢。卻搖搖頭道:「在青州人心所向是不假,在這太行山上是大勢所趨也不假,不過要讓天下人心所向,卻大不易呀。我們北有邊陲要塞,西有京師重兵,東臨無邊大海,在這太行山上稱王也罷了,一旦揭竿而起,朝廷大軍雲集……」。

  他搖搖頭,喟然長歎道:「這一年多來連受挫折。若再失了這片基業,那就真的一敗塗地了,不可不慎。」

  楊虎鎖起愁眉道:「可是一直不起兵。就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這麼多人,原來各自分開打家劫舍的還能生存,如今為了起事聚在一起,上萬大軍要吃要喝。咱們的錢糧支撐不了多久,而且這麼多兵馬聚在一起,也很難保持秘密。再這樣下去必被官府發覺異動,唉,難呀」。

  木雲微笑道:「大哥,東面,北方,西邊都去不得,那麼南方呢?萬里江山花花世界,自太行山俯衝下去,一縱千里,還不是予取予求?投靠您地三位財主攜全部家產上山,您也看到了。在這貧瘠之地,他們有多富有,長江南北,比他們富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富紳比比皆是,如果到了那裡,大哥要籌措軍費,要招兵買馬,還不易如反掌?」

  楊虎搖頭道:「木老弟,此言差矣,盡起太行之兵,有多少人馬?不過萬餘,一旦起事,從青州各縣治估計頂多還能招起三萬人馬,以四萬之眾深入中原?呵呵,泥鰍入海,能掀得起什麼浪花麼?」

  木雲眼中閃過一絲詭秘,低聲說道:「大哥,您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行事講究光明正大,有些事兒就不如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窮獵戶們看的明白了。」

  他湊到楊虎耳邊,竊竊私語一番,楊虎聽得雙目大張,一臉驚駭地道:「這……這也太毒了,這計策可行麼?」

  木雲微微一笑,說道:「大哥,自古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做皇帝?古往今來哪個開國帝王的寶座不是用壘壘白骨堆砌起來的?大哥若用此計,百萬大軍瞬息可得,那時大哥便是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龍,這大明江山說不定就這麼換了主人,大哥,咱們局於一隅,地窮人稀,除此一法,你還另有妙計與朝廷抗衡麼?」

  楊虎臉色一連數變,閃爍的目光終於漸漸穩定下來,慢慢凝起一片殺機,他緩緩點頭道:「如今之計,也唯有如此了。木兄弟,加緊招兵買馬,積蓄錢糧,再籌備一個月,然後……』。

  他霍地立起,並起手掌,斜斜在空中一揮,一臉殺氣!

  風冷嗖嗖地,站在城頭手搭涼蓬看著楊凌的車隊漸漸遠去,梁洪長長吁了口氣,一時間還有種踩在棉花上的感覺:「老奴……咱家……我……爺也能當家作主啦?」

  梁洪做夢似地四下一看,霸州所有的官員都站在自已身後三步遠的地方,畢恭畢敬,不禁油然而生叱吒風雲、睥睨天下的豪邁感覺。

  沐大人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道:「梁公公,國公爺已經去遠了,這兒風挺急的,咱們回了吧。呃……為慶祝公公您榮任霸州鎮守,官員們在『觀魚軒』備下盛宴,今晚請您赴宴,還望梁公公莫要推辭,一定要賞光蒞臨吶」。

  一聽說霸州大小官員要為自已設宴慶祝,梁洪立即習慣性地哈下腰來,帶上一臉諂笑,正想表示一番謝意。忽然意識到自已如今是霸州鎮守,霸州最大地官兒,眼前這些人都要看自已的臉色行事,習慣性佝僂的腰桿兒便挺了起來。他矜持地一笑,慢條斯理地道:「這個……本鎮守剛剛就任,公務繁忙,迎來送往地事兒,就不必了吧?」

  沐大人陪著笑臉道:「應該的,應該的,下官等今後與梁公公共事,還有諸多事宜向您請教,大家對公公還不熟悉,見見面。熟絡熟絡,這是應該的,公公務必要賞大家這個面子」。

  「是呀是呀。梁公公務必賞光呀」。

  梁洪格格一笑,說道:「嗯……u.盛情難卻呀,好吧,這一次,本鎮守就破例赴宴。咱們可下不為例呀,嗯?」

  「是是是,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嗯」,梁洪得志意滿地一笑,說道:「那就……先散了吧,本鎮守還要回鎮守府,交接清點一些事務,咱們晚上見,晚上見,呵呵呵……」。

  眾官員忙陪笑拱手,紛紛散去。梁洪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已地轎子。上了轎子,前頭「咣」地一聲響鑼開道,直奔鎮守太監府。

  坐在轎中美了一陣兒,梁洪忽想起莫雲翔昨夜和他單獨的一番談話,不禁又犯起愁來。做多大的官就得擔多大的責任,現在做了一方鎮守,威風是威風了,可這責任………這撈錢的責任…王唉!

  劉瑾交代給他兩件事,一是想辦法把張忠和一眾霸州官員保下來,這些人該不該殺是一回事,可是他們是劉瑾一派地,如果被楊凌整治了,那麼受損的就是劉瑾的聲望和政治地位,如果還有機會援救他自然不遺餘力。

  可惜,莫雲翔根本沒料到楊凌會擅作主張,這麼快就動手除掉了張忠,這也幫了梁洪的大忙,否則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替張忠開脫,把他救出來。第二件事,就是原本交給梁忠的差使現在交給了他,那十萬兩銀子,他還得想辦法籌措。

  梁洪捏著下巴發起愁來:「張忠剛剛被殺,他那套壓搾富戶豪紳地手段勢必不能再用,依我看老張之所以毀了,就是因為他也太黑了點,窮富一把撈,得罪的人太多了。

  地方豪紳和官府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指不定哪條線就能通天,全都得罪了還能站穩腳跟嗎?豪紳地主那得多聯繫,孝敬自然少不了,可也得讓人家活下去。

  加稅……倒是可行,可是現在不行,怎麼也得等這陣風兒過去。那該怎麼辦呢?劉公公委了我這個差使,一共就交辦了兩件事,張忠現在掛在旗桿上呢,那是不用救了,如果這十萬兩銀子籌不到,劉公公一生氣,就能馬上撤了我地職,把我調回司禮監,只怕失了劉公公的歡心,司禮監都待不了了,這要是把我調去冷宮擔任灑掃……。

  梁洪心裡一寒,飄飄然的感覺一掃而空,剛剛品嚐到為人矚目、眾星捧月般的感覺,心裡尤其覺得珍貴,現在讓他回復到昨日以前那種身份,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更別說從此淪落成為一個無權無勢無無人過問地冷宮老太監了。

  「創公公交待的事,一定得辦,否則我的下場比那張忠好不了多少!可是……銀子,足足十萬兩銀子,咱家上哪兒去籌措啊?」一念至此,新官上任地第一把火,在梁洪的心裡熊熊燃燒起來,燒的他抓心撓肝的難受。

  梁洪氣悶地打開轎簾,喘了幾口粗氣,一抬眼,正瞧見張茂、江彬、劉七等武將騎著馬有說有笑地走在大街另一側,他們指指點點的似乎正要進一家酒樓。梁洪見了這情景,心裡霍地一下亮堂起來

  :現在的霸州,要籌這十萬兩銀子,不能打官員的主意、不能打士紳的主意、不能打百姓的主意,那還能打誰地主意?天上不會掉銀子,打這些響馬盜的主意呀?

  梁洪心安理得地想:「張茂可是有錢人吶,劉六劉七那幫人錢也一定少不了,這麼多年打家劫舍的,那錢來的還不容易?嗯……他們剛剛歸順,官場上沒有多少熟人,要整治他們沒人說情,要容易的多。而且地方豪紳和百姓暗中恨著這幫賊呢,咱家整治了他們,還能得個好名聲。

  這些人現在都見了光、露了白,再也做不得響馬大盜了,退路已經絕了,那還不乖乖任我擺佈?只要威逼利誘,恫嚇一番,讓這些大盜乖乖奉上十萬兩……不」十二萬兩白銀,那還不易如反掌?

  楊凌這個大掃把!真能掃啊,掃的真乾淨啊!記得張忠的鎮守府裡可是金銀無數啊,楊凌這隻大掃把去掃了一圈,掃得塵土飛揚,等我到了,就給我留下一幢空宅子,值錢的東西全都登記造冊入了府庫。

  ***,現在咱家是霸州鎮守了,也不能太寒酸了,這家丁護院、侍婢丫環,該有的排場得有呀。多要他們兩萬兩不多吧?」

  自轎中再向外望去,張茂、劉六、封雷、邢老虎等人,在梁洪眼中已經變得紅彤彤的,就像一枚枚熟透了的柿子,真是……茫真是好誘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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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2:15:08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五十三章 跪,天賦我權


  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自古沒有天子守孝之說。不過為了彰顯孝義為天下表率,天子可以守孝三天,以一日代一年,以盡孝道。太皇太后雖和正德皇帝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是就算正德的親祖母復生,地位也是無法和這位正宮相比擬的,喪葬典制自然最為隆重。

  所以正德皇帝也搬回宮中,一身孝服,素食守靈。如今早過了三天,太皇太后雖仍停靈宮中,正德只須每日前去上香祭拜一下,不必節食素衣、不理政務。

  乾清宮西暖閣,正德正在批閱這幾天積壓的奏折。這幾天太過忙碌,連唐一仙他都顧不上去見。他和唐一仙的婚事也算是頗多周折了,原打算在乾兒子滿月時大婚,不料婚事正在籌備,傳來楊凌死訊,緊接著太皇太后重病,現在又去世了,民間要守孝半年,作為天子雖不必守孝,卻也不便在此期間成親。

  正德微蹙著眉頭就著燭火看著奏折,兩個人影兒冉冉而入,飄到了他的龍書案前,燭火一動,把兩個扭曲變形的影子映在奏折上。正德霍地抬頭,見是一身素服的永淳和朱湘兒。

  兩個小女孩兒猶如一對並蒂蓮花,說不出的俏美靈淨,正德卻皺了皺眉,說道:「你倆走路能不能帶點動靜兒?鬼氣森森的嚇人吶?」

  永淳白了他一眼道:「蠟燭是白的,衣服是白的,素幔白帳,夜色幽幽,你扮個仙子模樣來看看?」

  朱湘兒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道:「永淳,莫跟皇上這麼說話」,說著蹲身福禮:「湘兒見過皇上」。

  正德擱下筆,掐著帳疼的眉尖問道:「什麼事呀。兩位公主殿下?」

  永淳問道:「皇兄,你召楊凌回京了?」

  「是啊,他就在那麼近地地方,不回來成麼?再說,太皇太后殯天,他做孫女婿的不來拜祭?」正德理直氣壯地道。

  永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嗔道:「皇兄啊,你有點正譜啊沒有?若是傳出去叫人家笑話」。

  「誰傳?」正德瞄了眼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冷冷地道:「但有一點風聲傳出去,朕就杖斃了他們」。

  兩個小太監一聽。嚇得一機靈,兩個小太監一個隸屬御馬監,一個隸屬司禮監。還真的都是那些大太監安插在皇上身邊地耳目。

  公主要嫁國公?永福公主已經出家了,那麼是永淳公主要嫁還是湘兒公主要嫁?這事兒稀罕是稀罕,可是沒什麼打緊啊,兩個小太監好歹也是高級情治機關的諜報人員,又不是八卦週刊記者。為了這個理由讓人打死冤不冤吶,所以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遺忘功能,權當沒聽到。

  蠟燭忽爆起一朵燭花。火焰異常燦爛得的亮了一亮,然後又迅速黯淡下去。湘兒公主還是有點不放心,向他們兩個輕輕揮了揮手,兩個小太監如蒙大赦,立即躬身退下。

  正德拿起奏折,只看了兩行又放下,問道:「你們來,就是為了問問楊卿回不回京?」

  永淳道:「不是,明日就是頭七。文武百官要來宮中祭拜,母后讓我們來問問皇兄,皇姐要不要參加,她現在是出家人嘛,在皇庵中靜修的,來也不是不來也不是的」。

  正德捏捏下巴,皺眉道:「這件事,朕也不明白。明日朕問問王華尚書便是」。

  永淳嗯了一聲,想了想道:「皇兄,我總有些擔心呢,姐姐原本性情恬靜,現在潛心修佛,越發的淡泊了,以前她最珍愛的那對鐲子,我討了多次都不捨得給我呢,前兩天我沒張口就主動給我了,可別是……學呀學的,學的走火入魔,真的出了家」。

  正德一聽也緊張起來,想了想道:「朕知道了,可是白衣庵未蓋好,也不能讓皇妹搬出宮去呀,嗯……乳意應該早傳到霸州了,押著銀車就算慢些,明後日楊卿也該回來了,到時朕讓他去看看永福」。

  他見永淳、湘兒一臉地不以為然,便安慰道:「你們放心,一仙對朕說過,楊卿騙女人的本事很有一手的」,瞧瞧二人怪異地臉色,正德忙又改口:「不是,是哄女人」。

  就在這時,那嚇跑的小太監又跑回來了,細聲細氣地道:「皇上,劉公公求見」。

  「這麼晚了,他又有什麼事?」正德疑惑地自言自語著,轉首對永淳二人道:「你們先回去吧,如果太乏就回宮歇著,跪在靈前按著時辰哭靈最是無聊,太皇太后在的時候,你們常去膝下陪伴,這就是盡了孝心了,太皇太后殯天了,領著幫子太監宮女喊著號子哭靈,朕煩得上」。

  他最敬愛的父皇駕崩時,正德就曾對那種專門演給人看的繁文褥節極盡輕蔑,寧可避到乾清宮用寫字這種獨特地方式記念父皇,也不願意跑到靈前聽著太監喊著「起」、「停」的大放悲聲,如今自然也不願妹妹在那兒任人擺佈的瞎折騰。

  永淳、湘兒答應一聲,兩道白影兒又冉冉向外飄去,正德在後邊咳了一聲,說道:「帶著點聲兒!」

  「踢踏……踢踏……」。

  劉瑾好奇地看著兩位公主地背影:宮裡什麼時候改了規矩啦,怎麼也沒人稟告我呀?公主帶孝,不止穿白的,現在還得穿麻鞋或者木履?

  正德咳了一聲,喚道:「老劉,進來,這麼晚了什麼事兒呀?」

  劉瑾連忙點頭哈腰地進來,陪笑道:「皇上,太皇慶後大斂治喪,明日是頭七。百官要進宮祭拜,皇上親手寫的悼詞,老奴已著人送去禮部,要禮部明日即宣讀這篇悼詞」。

  正德抻了個懶腰。不奈煩地打了個哈欠道:「那就行了唄,這點破事還回稟什麼呀」。

  劉瑾連忙陪笑道:「皇上,老奴還沒說完呢,沒想到禮部尚書王華卻把聖旨封還了,。

  「嗯?封還聖旨?」正德皇上惱了,「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說,什麼理由?這王華膽子越來越大了,朕一定要重重他!」

  劉瑾恭聲道:「皇上為太皇太后親自寫了悼詞,不是還親筆抄豢了一篇佛經超渡往生嗎?結果您在聖旨下邊蓋了御印,還簽了個名字『大慶法王西天覺道圓明自在大定慧佛,」。

  正德皇帝點點頭。奇怪地道:「是啊,怎麼啦?那是朕給自已取的佛號啊」。

  劉瑾添油加醋地道:「皇上,王華封還聖旨。還說大慶法王是什麼東西,竟敢跟天下至尊聯名下,真是豈有此理,還質問司禮監是怎麼擬旨的,這樣荒唐地事也幹得出來?您說。他這不是要造反嗎?天下誰不知道大慶法王是皇上您的佛號啊?他這麼說分明是雞蛋裡挑骨頭,找皇上的不痛快,他……」

  正德一聽這理由有點犯怯。想想聖旨上弄個大慶法王的佛號確實不倫不類,何況這還是以皇孫地名義燒給太皇太后看的,便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朕……朕不跟他一般見識」。

  劉瑾一愣,他本想趁著太皇太后病逝,皇上心情也不太好的機會,借個理由引得皇上大怒,要撤王華的職還不是一句話?明年又是科舉之期,現在滿朝文武重新考核任命。算是盡出他的門下了,如果再把年輕的學子全部網羅過來,自已的地位豈不如江山一般穩固?想不到…,

  劉瑾怏怏不樂,想了想不甘心,繼續搬弄是非道:「皇上,您打算這麼算了,可王華還不願意就這麼算了呢,嘿,您說他多大的膽子,竟然說要追究這個大慶法王的責任,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嗎?這不是反穿皮襖他裝祟嗎?這不是……」。

  「你哪兒那麼多俏皮話?」正德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說道:「大慶法王是朕的尊號不假,可是王尚書真要追究,嗯……朕也確有不是,算了,如果他真要查,朕下道旨意,要他不再追究就是了』。

  「什麼什麼?」劉瑾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皇上,您是皇上啊,九五至尊地天子,您向王華服軟妥協?」

  正德兩手一攤,無奈地道:「朕的把柄落人家手裡了,不然你說咋辦?好啦好啦,這檔子事也沒啥了不起的,嘿嘿,宰相肚裡還能撐船呢,何況朕是皇上,就這樣吧。嗯.……沒什麼事你也回去歇了吧,朕再看兩份奏折也要歇了』。

  「是,皇上」,劉瑾無奈地答應一聲,默默地退出了乾清宮。他緩緩走出宮去,站在廊柱下,風吹燈搖,燈影晃動,映得他地臉忽明忽暗,好似陰晴不定。

  幾個侍衛、太監鬼影兒似的晃動著,忽爾走到面前,驚覺廊下站著的這個老太監竟是劉公公,忙不迭地拜倒在地,劉瑾卻只顧抻著脖子望著暗影下的假山怔怔出神,根本不曾注意。

  許久許久,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今晚的正德皇帝,令他生出一種陌生地感覺,雖說還是時常和皇帝見面,但是他現在要操持的事情畢竟太多太多,而正德大部分時間又住在豹圓,他一直以為正德還是他印象中的那個小太子,直到今天才驚覺他正在長大。

  他覺得他早就看透了朱厚照:你越不讓他幹什麼他就越要幹什麼,而從來不去看這件事對還是不對。他是皇帝,皇帝地意志不可動搖,一激他一煽他,這個稚氣未脫的皇帝就會乖乖地上套了。

  如果是一年前的正德皇帝,依著他的判斷,就憑這件事,再加上他的那番說辭,王華就得罷職回家,旨意甚至等不到明天早上就得傳下去,然後現在……皇上知道先分辨個道理是非了。不是好兆頭啊。

  劉瑾有點心慌了:正德在漸漸長大,心智在漸漸成熟,漸漸不是那麼好控制的了。幸好.……幸好楊凌已經垮了台,朝中已經沒有人能和我對抗。現在滿朝文武盡出我的門下,就算他不再是那種不懂事地小孩子,不能任我擺佈,我控制了朝綱,架空了他,他也不得不承認我的地位和權威………

  禮部尚書啊,這個位置咱家一定得拿下來,六部之中只有兵部、禮部一直和我唱對台,現在劉宇已投到咱家門下,王華卻一直對咱家敷衍了事。這百官選拔之源地禮部決不能放棄,六部盡在掌中,那時就算是皇上。又豈奈我何?

  劉瑾微微地笑了,笑容牽起的仍是那多少年堆積下來地習慣的笑紋,看起來有些諂媚模,可是那雙眼睛裡,卻沒有一絲取媚討好的笑。那笑,在慘淡的燈光下,透著股子冷誚矜傲。

  起風了。風濕冷濕冷的,開春第一場雨似乎要來得早了一點兒。劉瑾仰臉看看天,緊了緊腰間的孝帶,緩緩走下台階。兩個小黃門迎上來,一人打著一盞白紙糊的燈籠,引著他鬼影兒似的慢慢消失在宮牆夜暮之中………

  皇親國戚,王侯公卿皆身著縞素步入皇宮,李東陽還沒來得及趕回來,大學士中焦芳、楊廷和在列為首,率領文武百官居於左列。有爵位的王侯公卿居於右列,及時趕回京來的威國公楊凌和成國公朱剛等人領隊在前,往長壽宮覲拜國母慈顏。

  昨夜真地下了一場透雨,但是天上仍是一片陰霾的鉛雲,就像一張病人的臉,風兒冷嗖嗖地往骨頭縫裡滲。楊凌昨兒下午回來的,由於宮中正辦喪事,也不急著繳,所以先回了家,當晚宿在幼娘房中。

  他現在精習武當內家心法氣功,身體極為強健,這點寒冷並不算什麼,可是幼娘怕相公凍著,給他穿戴的厚厚實實,結果未等出門,高文心又起早燉了大補的熱粥走來。

  雪兒也送來親手裁繡的馬甲護肚,玉兒心細,知道進了宮這一天少不得跪呀跪地,親手給老爺在膝上綁了兩條防涼防磕的膝擋。再瞧此時的楊凌,本來如玉樹臨風地卓挑身材,陡然胖了兩圈兒,蟒袍往外邊一套,然後再加套一件孝服,在家裡試了試,走路都直喘兒。

  楊凌頗不耐煩,但這是嬌妻愛妾的一番心意,把誰送的衣服脫下來都不合,不好讓她們傷心,楊凌只好勉為其難地穿戴著來了皇城。不過到了這無擋無遮的宮廷廣場上,楊凌就體會到了妻妾這份貼心呵護的妙處。

  剛下轎子還覺著清爽涼快,可天上陰雲密佈,地上冷風嗖嗖,一些沒經驗的或者粗心大意的官員還按照平時下了轎上殿,出了殿上轎的習慣,穿的並不多,在這風裡站了一會兒功夫就臉色烏青、嘴唇發紫了,牙齒格格打戰不算,兩筒清鼻涕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再配上那身孝衣孝帽,還真有那麼一點孝子賢孫地味道。

  反觀楊凌,本來呼吸不暢,現在卻如沐春風,紅光滿面,站在一堆面無人色的官員當中,真真是鶴立雞群,榮光煥發。老公爺朱剛也到了,朱剛本來就胖,一下轎子看那身材好似更胖了三分,瞧見楊凌怡然自若的模樣,再襯著旁邊官員得得瑟瑟的形象,老公爺不由暗暗一笑。

  宮門開啟,文武官員、皇親國戚魚貫而入,在司禮監、禮部官員的引領下直趨長壽宮。透雨下過,地面洗刷的乾乾淨淨,不過巨石地面雖然平坦,多年下來,總有高低深淺,許多地方積著一窪窪清水,好似一面面透亮的鏡子。

  長壽宮中,太后、皇后、公主以及嬪妃們依位次排列。女眷們濟濟一堂,大臣們就不能盡入宮中,除了三大學士、六部九卿和國公一級的臣僚,餘者只能在宮外拜謁。

  官員們好歹參加過弘治皇帝的葬禮。太皇太后地排場不比皇帝低多少,再加上有司禮監和禮部的人員指揮提醒,大家行禮如儀,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太皇太后的巨大棺槨停靠在大殿中央,上披著巨幅的金黃色錦緞柩布,柩布上繡著翱翔於九天之上地藍色鳳凰,下襯紅色雲彩及花紋圖案,靈柩頂上還鑲有一個金色圓球,圓珠上鑲嵌寶石無數,被巨大香燭映出一道道迷離耀眼的光芒。

  楊凌拜倒。偷空溜了眼人群,一排排素衣孝服的女子,卻未見永福公主身影。其實大殿上這麼多人,他偷偷一眼掃去也看不出誰是誰來,至少永淳和湘兒是肯定在場的,可他一個也沒看到,楊凌目光一收。再拜、再起,忽地察覺有道目光注視著自已,楊凌立即自然而然地迎上去了。

  目光在空中相碰。那是一道極度複雜難言的目光,有戒備、有得意、有輕蔑,還有種說不清的意味。劉瑾,手持白色拂塵,站在殿角正看著他。靈堂前,皇妃公主、皇公臣僚,神色肅穆,屏息默哀,兩個人無言的交鋒也只是一剎那。

  「再跪!」劉瑾首先移開了目光。板著臉拉著長音兒高聲宣唱。

  楊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淡笑,又翻身拜倒,膝蓋上綁了厚厚的墊子還真不錯,跪在冰冷堅硬的磚石上既不硌也不冷。

  百官祭拜,正德皇帝也摞下政務趕來,由於太過繁忙,他雖知道楊凌已經回來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卻沒顧上說話。

  悼文沒念他那篇被封還地聖旨,而是由禮部尚書王華親自寫就的,王華的文章自然比正德還要高明幾分,寫地聲情並茂,念的娓娓動人,外廷官員對太皇太后根本不熟,有許多從來都沒見過她,可是隨著內廷女人們的嚶嚶哭聲,官員們也不禁黯然涕下。」這些人哭的……真的假地?沒理由啊,沒什麼感情就這麼傷心?」楊凌暗暗嘀咕著,也用袖子遮住了臉。

  正德領著嬪妃、官員們拜祭完畢,起身上香,再拜,然後擺出一臉哀容,被劉瑾扶著到殿門外再安撫文武百官,這柱高香沒有燒完,官員嬪妃們不能站起,均仍跪拜在地。

  正德走到外邊一看,只見文武百官依序排列,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正大放悲聲。由於許多窪處積水,官員們又不敢亂了隊列,所以很多人都跪在積水裡,官袍下擺盡數浸在水中,濡濕上來狼狽不堪。

  正德歎了口氣道:「文武百官孝誠可加,只是天氣寒冷,地上多處積水下拜不便。傳諭,百官起身,以躬代跪罷了,。

  小黃門一聽,連忙趕前幾步,揚聲道:「有,天氣寒冷,窪地積水,下跪多有不便。皇上開恩,著百官起身,以揖代跪」。

  一些官員浸在冰涼的水裡,跪在堅硬的石上正痛苦不堪,一聽這話如蒙大赦,連忙叩頭道:「謝皇上宏恩」,然後爬起來,下擺滴滴答答地站在那兒鞠躬,有些離得遠地還偷偷撈起衣襟使勁兒擰上兩把。

  就在這時,官員隊伍中忽地傳出一聲淒慘無比的哭嚎,頓時吸引了眾人目光。官員們都在哭,可是這麼高聲痛嚎,已經近乎於喊了。

  正德抬頭望去,只見督察院的官員隊伍中一位御史官員捶胸痛哭,高聲喊道:「太皇太后殯天,我等身為臣子,理應靈前拜謁,以盡孝誠,起而不跪,實屬無禮,乃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

  剛剛站起來的官員一聽,暗暗咒罵一句,只好又跪了下去。正德被這句話幾乎氣樂了,他一拂袖子,冷斥道:「沽名釣譽,其心可誅!」

  正德若只說這麼一句便拂袖而去那也罷了,偏偏他覺得自已一番好心,這個官員有點太過無恥,我的祖母過世。你們這些臣子有幾個真正悲傷的?裝模作樣,實屬可笑。

  正德雖年齡漸長,脾氣稍有沉穩,畢竟還談不上城府。本來是一番好意,卻討了這麼個無趣,加之心中鄙夷那官員為人,飛庫淘太郎發佈遂袍袖一拂,冷冷斥道:「你要哭,便跪在那兒盡孝盡忠吧,可惜朕不是宋孝武,否則說不得還撰你入閣呢,哼!」

  這一句話出口,群臣頓時變色。下邊有幾個真哭的,可是孝心得表呀,皇上這一句話。等於把所有地人都諷刺了一遍,他們的臉上頓時掛不住了。

  一個御使霍地立了起來,正色道:「皇上此言差矣,揖而不跪,有違孝道。禮樂之源。道德之歸,鄭大人所言並無不妥,皇上在太皇太后靈前。怎可胡言亂語,妄作比擬?」

  正德驚詫不已,宋孝武劉駿地愛妾淑妃病逝,劉駿多次帶領后妃及群臣去哭靈,並說哭的越悲痛代表越忠心,秦郡太守劉德願哭得撕心裂肺,衣服都被淚水濕透了,劉駿十分高興,立刻封他為豫州刺史。還有個叫祟志地御醫淚如雨下。哭得背過氣去。劉駿便賞賜給他許多金銀珍寶。事後有朋友問他:「你怎麼說哭就能哭出來?」祟志答道:「我的愛妾剛剛死去,我在陛下面前,只是自哭亡妾罷了。」

  正德納悶兒,他只是以此為喻譏訥一下那個姓鄭的御使罷了,怎麼這個官兒竟敢直斥自已胡言亂語,這些官員正月裡好東西吃多了,到現在還沒消化?

  翰林學士史奇峰慷慨陳辭道:「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臣子表示孝心,何罪之用?皇上以宋孝武舊事為喻,可記得宋孝武那是何等樣人?子殺父、弟殺兄、納妹為妃,淫蒸其母,穢亂無度,污名佈於歐越。皇上怎可在太后面前如此言語?」

  正德還是受不得激,自覺沒錯時,讓他一個年輕氣盛的天子像這些沽名釣譽的臣子低頭,那他怎麼肯。正德指著那官員的鼻子尖,氣的渾身發抖,怒不可遏地道:「混賬東西,胡說八道,哪裡東拉西扯,強辭奪理的說出這些東西?」

  那個最先表忠心的鄭大人梗梗著脖子,振振有辭地道:「皇上,臣謁表孝心,何罪之有?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紛爭辯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

  這些官員一則是受不了皇上的這番譏諷,二則仁孝禮義在他們地觀念中確實根深蒂固,太皇太后逝去,就因為地上有積水就不跪了?就是下刀子也得挺著啊,皇上明明錯了,卻如此堅持已見,身為言官,豈能不竭盡忠誠,進諫忠言?

  殿中眾位大人已聽到皇上和群臣的爭執,也顧不得跪拜靈前了,急急地衝了出來。一位官員見到王華,急忙高聲道:「王大人,王尚書,您是禮部尚書,您說,皇上此舉是否不合禮制?」

  王華有些尷尬,咳了一聲才道:「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皇上,群臣……象群臣實沒有錯,皇上一番體恤臣子之心也沒有錯,只是未得其法罷了,此事……」。

  一個官員高聲道:「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飛庫淘太郎發佈故父子聚鐪。是故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皇上今日謬行謬論,理應下詔自責,反省已身……」

  鄭御使聲嘶力竭地喊道:「國母殯天,臣子盡孝!跪,是禮,賦予臣之權;是天,賦予臣之權;皇上也不能剝奪,皇上,您不能侮人自辱啊,皇上……」。

  正德瞪著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強抑住一腳踹上去地衝動,臉色鐵青地道:「不必說了,不可理喻的東西!」說罷拂袖而去。

  至此,更多的官員開始加入對皇帝的指責,朝廷是個名利場,一件事情。不同的利益群體、政治群體,總可以從其中找到適合自已地理由,使其為已所用。

  一部分官員想藉此表白自已的忠孝賢德,還有些官員則是趁機發洩一下心頭的怒氣。他們懾於劉瑾地酷法嚴刑。為了功名利祿,不得不屈服、附從於他,可是心頭總有一股怒氣難青。常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攻擊劉瑾是要冒著丟官殺頭地危險的,而痛罵皇帝卻沒什麼事,不但可以出一口惡氣,還可以因此博得賢名,名垂青史,何樂而不為?

  無私的官員還是有的。那些迫於劉瑾勢大迫偃伏許久的清流們,突然敏銳地發現這件事也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皇上失理在先。理牢牢把握在自已手中,那就立於不敗之地,可以盡情發揮了。

  那些遣責皇帝的人可以利用皇上譏諷痛哭表忠心的一句話,牽扯出宋孝武一朝君臣昏匱、內宮穢亂地地事來,打壓的皇上無話可說。那麼能不能藉著逼皇上下罪已詔反省地機會,重重打擊一下劉瑾的氣焰呢?

  能利用一切不可能、不相干的現象,製造一些冠冕堂皇地理由和機會。來達成他們的政治目的,本就是這些言官所長,一念至此,他們立即呼啦一下,把楊廷和、王華二人圍在當中,開始慷慨激昂地鼓動起來。

  劉瑾是司禮太監,要在長壽宮主持大禮,眼見正德憤怒離去,他有心跟去寬慰。趁機討討皇帝的歡心,可是職司所在,飛庫淘太郎發佈宮嬪后妃們還在殿裡,他怎能離開,猶豫的當口兒,正德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去了。

  劉瑾沒好氣地轉回身來,眼見王華和楊廷和被官員們圍在中央,為了議喪之禮唇槍舌劍,剛剛覺地幸災樂禍,忽地心中一動,略略思忖片刻,他的雙眼好似發現了獵物意欲馬上攫取的猛獸,登時放出光來:「王華,禮部,咱家地機會終於來了,。

  他急忙用眼色示意劉宇、張彩走近,低低囑咐幾句,兩人立刻混入人群,開始通知劉派黨羽,於是更多的人開始加入聲討議論,一場議禮運動就在長壽宮前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看到這番激烈場面,劉瑾嘴角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然後便習慣性地去找楊凌,儘管這個人已不再能成為他有威脅性的對手,但是劉瑾還是下意識地擔心被他識破自已的用心,如果此人出面制止,以他的威望和地位,再加上那能言善辯的口舌和詭譎狡詐的手段,說不定這將欲掀起的風浪就要青息下去了。

  目光逡巡半圈兒,他就發現了楊凌地身影,楊凌站在殿門另一邊,成國公站在他前邊,腆著大肚子,面對下邊那些一身污水全然不顧,爭的面紅耳赤的群臣,好像又患了老年癡呆,嘴巴半張半哈,一點表情沒有。

  楊凌站在成國公側後邊,同樣挺胸腆肚,雙手還抄在袖子裡看得津津有味,一點出面制止的意思都沒有。

  一見楊凌置身事外,劉瑾頓時放下心來,雙手往袖子裡一抄,看著下邊鬧鬧哄哄的場面,劉瑾笑了,笑的很愉快。

  楊凌眼珠微微一錯,瞥見劉瑾一臉笑容,他也不禁笑了,同樣笑的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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