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一箭雙貂
午門外,東廠番子、錦衣侍衛、大漢將軍們已按部就班,列隊整齊,就等著司禮監派人正式執刑了。就在這時,一隊健騎飛馳而至,馬蹄踏著青石板,轟聲如雷。
錦衣衛千戶石文義聽見聲音,瞧見是一行快馬,立即帶著一隊侍衛迎上前來,手按刀柄,傲然挺立,高聲喝道:「前方是午門重地,文武官員,下馬落……」。
剛說到這兒,他就看清衝在最前邊的是楊凌,僅落後半個馬頭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手執一根烏黑的鐵棒,前景歷歷在目,如何還敢囂張,石文義嚇的掉頭就跑,把跟在他身邊的錦衣衛官兵鬧了個一愣怔。
石文義跑了幾步,聽見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擔心會被快馬踹到,他急忙的往旁一閃,卻聽馬蹄驟停,扭頭一看,只見楊凌已在身旁停下,笑吟吟地翻身下馬道:「石大人,好久不見吶」。
石文義見自已的士兵都一臉稀罕地看著他,不禁又羞又惱,可是對威國公又不敢失禮,只得忍著氣叉手施禮道:「卑職見過國公爺,國公爺一向可好?」
楊凌當他是自已馬僮了,很隨意地把馬韁繩往他手裡一塞,熱情洋溢地道:「嗯,本公爺很好。咦?這麼多官兒跪在這幹什麼呢?旁邊這是………是要施予廷杖吧?廷杖又不是砍頭,最後都給頓好吃的,怎麼一個個還有茶有水的?」
石文義這時已恢復了鎮靜,聞言有意譏諷道:「國公爺在家中納福。朝中的消息可就閉塞了些,回稟國公爺知道,這些官員觸犯龍顏,皇上罰他們午門長跪。自思反省呢,可是這些官員不知悔改,妄言上書,皇上震怒,要施予廷杖呢」。
楊凌若無其事地點點頭,說道:「這麼不懂規矩,地確該打,不過行刑要暫停一下,本欽差正要進宮覆旨,稟告皇上的事是牽涉到這些官員的。你且聽候皇上進一步的?意吧」。
石文義一呆:「欽差?國公爺您………欽差復旨?」
楊凌眨眨眼,笑道:「是啊,本國公在野。是不知事。石大人在朝,看來倒是貴人多忘事啦,本國公赴霸州查抄黯府,是奉了聖旨地,這會兒正要進宮見皇上。回復聖旨呢」。
石文義恍然大悟,卻疑惑地道:「國公查抄黯府復,與……與這些官員何干?何以要讓卑職暫停行刑?」
楊凌笑容一冷。淡淡地道:「那……要不要本國公先向你稟告一番呢?」
石文義慌忙道:「啊,卑職只是隨便問問,卑職不敢動問,不敢動問」。
楊凌哼了一聲,漫聲道:「棒槌,在這兒看著,本國公沒有復旨之前,不得動刑」。
石文義含忿道:「國公爺,對這些官員施以廷杖。可是皇上的旨意」。
楊凌雙眼微微一瞇,說道:「本國公知道,皇上下旨也有一陣子了吧,你們還不是正在準備?如今本國公進宮復旨,事涉百官,多等一刻半刻算不得抗旨吧?」
石文義微哼一聲,不冷不熱地道:「倒是不算抗旨,就算抗旨,國公爺一介侍讀身份時就抗過聖旨了,那也是不怕的。可是卑職不敢吶,一會兒劉公公就到,若是劉公公在此督刑,卑職一個小小的錦衣千戶,豈敢違背?」
楊凌目光一閃,微笑道:「劉公公麼?呵呵,若是劉公公下令,本國公自然不好令你為難,你儘管執刑便是」。
他這麼說,是因為眼珠一錯間,已看到劉瑾出現了,迅速想出了調虎離山的辦法。
劉瑾一身湛藍繡蟒的袍服,腰間仍束著孝帶,領著一班小黃門,從角門兒出來,後邊的小黃門們有的搬椅子,有的端茶盤,看來劉瑾用刑,派頭和當年的范亭差不多,喜歡擺譜兒。楊凌微微一笑,扔下石文義,便低頭急急向角門走去。
劉瑾興致勃勃出了宮門,正準備欣賞一出百臀怒放地好戲,忽見楊凌急匆匆走來,不覺有點詫異,忙迎上前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國公,哎呀呀,好久不見,上次國公入宮,祭拜太皇太后,咱家主持祭禮,也沒顧上向國公問候一聲,國公一向可好呀」。
楊凌一驚,好像才注意到他似的,猛一抬頭,略帶慌張地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啊!是劉公公,還好還好,公公也是康健如昔呀」。
石文義遠遠地抻著脖子看著,嘴角噙起一絲冷笑:「這些官員口口聲聲奸佞奸佞,分明是指的劉公公,劉公公恨他們入骨,豈肯放過他們?嘿嘿,劉公公今日之權,那是一人之下,無人能及,公候將相,誰見了劉公公不是畢恭畢敬,今天讓你吃個鱉,灰頭土臉地滾蛋,從此曉得自已已是落翅的鳳凰,少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他暗暗地發著狠,倒還沒忘記馬僮的職責,手裡仍牽著楊凌的馬韁繩,
楊凌和劉公公打完招呼,腳步不停,仍向宮門走去,劉瑾見他行色匆匆,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勁兒,連忙攔住道:「噯,國公爺,這麼久沒見,咱們先聊聊啊,這是忙著去做什麼?」
楊凌乾笑兩聲道:「啊,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本國公奉旨赴霸州查抄黯府事畢,今日要進宮復旨。呃……聽說那些官兒觸怒了皇上,公公要奉旨行刑是吧?你先忙,你先忙,本國公見了皇上繳了聖旨就沒什麼事了,哈哈哈,咱們回頭再細聊」。
楊凌越是說沒什麼事。越是急著要走,劉瑾越是起疑心,一見楊凌腳下不停,甚至巴不得他趕快去拷打午門前地百官。劉瑾心中疑雲陡起:「這不是明擺著要支開我嗎?楊凌要幹嗎?」
劉瑾捏著下巴核計核計,扭頭一看,只見楊凌到了宮門口,驗了腰牌都沒來得及揣起來,接在手中就往宮裡走,劉瑾毛了:「這小子一定有事,什麼復旨查抄黯府,這點事值得你見了咱家就慌慌張張的?嘿!想支開我,去告我的黑狀吧?門兒都沒有!」
劉瑾一扭身就追了上去,旁邊司禮監地公公奇道:「公公。不是要宣旨行刑嗎?您這是去哪兒?」
劉瑾頭也不回,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咱家進宮一趟。一會兒再宣?行刑。」
前邊楊凌注意到劉瑾跟了上來,腳下頓時加快了速度,劉瑾見狀再無懷疑:「他急著進宮,肯定跟咱家有關,莫非張忠那裡還有咱家什麼把柄落在他的手裡?」
劉瑾慌忙想了一下:「沒有啊。張忠一被抓,彼此之前有關聯的證據就全毀了呀」。
他急忙高聲叫道:「楊大人,慢一些。慢一些,咱家可追不上你的步子」。
楊凌悶頭直走,愣裝沒聽到,直到劉瑾扯開嗓子大叫了幾聲,楊凌才像剛剛反應過來似地,停住了腳步驚奇地道:「劉公公?你……你怎麼回來了?」
老劉呼哧帶喘的趕過來,嘿嘿奸笑道:「啊……這個………是這樣,皇上說宮門外每個臣子廷杖三十,咱家到了午門一看。那官員有胖有瘦,有健有弱,有老有少,如果一律三十廷杖,如果一律三十杖,恐怕有些官員吃不消,所以想向皇上請旨,是否法外開恩,區別對待」。
楊凌搖頭一歎,拱手道:「劉公,真是宅心仁厚」。
劉瑾呵呵一笑,擺手道:「哪裡哪裡,內廷外廷,都是皇上的臣子,行個方便好見面嘛」。
楊凌勸道:「這事兒還勞公公走一趟嗎?你派個司禮太監去請一下旨意不就完了麼?」
劉瑾忙搖頭道:「這些人哪辦得了大事呀,還是咱家自已去穩妥些」。
「公公公忠為國,佩服,佩服!」
「哪裡,哪裡」。
兩個人相視而笑,只是笑聲雖暢,眼中卻殊無一絲笑意……。
瞧見楊凌一臉無奈,劉瑾心中更樂,便拉住楊凌,得意洋洋地一路東拉西扯,逕奔乾清宮去了。到了乾清宮,皇上卻不在西暖閣,一打聽說是皇上去了正殿,楊凌連忙趕去。劉瑾就跟連體人兒似的,你到哪兒我到哪兒,片刻不肯放鬆。
兩人到了乾清宮正殿,一看殿上好生熱鬧,豈止內閣兩位大學士和六部九卿,青常有資格上朝議政的高官幾乎都到齊了,濟濟一堂,人聲鼎沸。劉瑾方才急著趕回司禮監傳旨調兵,還不知道這會兒功夫官員們居然全到了。
其實六部本來就在一條街上,只要通知了一個,要這些官員們迅速趕到自然不難。這些官員中還包括張彩、劉宇、曹元等劉瑾一黨,他們倒沒打算真為百官求情,可要不來就太明顯了,跟來站在人堆裡起個哄,既不顯眼,幫不上忙,又不至於被人背後指責,何樂而不為?
百官跪在地上與正德皇帝僵持著,正德被那群蹬鼻子上臉地官兒氣的發瘋,鐵了心要整治他們,官員們卻擔心這一來惹得官吏和皇上更加對立,甚至影響到朝政,所以執意懇請皇帝收回成命。
正德坐在上邊一言不發,就是不鬆口。皇上不開恩,文武百官就是不起來,兩下裡正僵持著呢。楊凌和劉瑾肩並著肩衝了進來,滿堂都是跪著的官兒,就這麼兩個站著的,誰還看不見。一道道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這兩個人身上。
楊凌俯身施禮道:「臣楊凌見過皇上」。
劉瑾忙也施禮道:「老奴劉瑾見過皇上」。
正德和百官正嘔著氣,一見自已最親近的兩位臣子到了,心中頓覺喜悅,忙道:「青身,兩位愛卿何故一同上殿?」
「呃……」,劉瑾哈著腰兒,瞄著楊凌,一臉「我看你意欲何為」地得意笑容。
卻見楊凌深施一禮道:「臣的事說來比較繁瑣,還是劉公公先說吧」。
「我?」劉瑾一呆,見正德已移目向他看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吃吃艾艾地把對楊凌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正德蹙了蹙眉,心道:「不是你勸我動用廷仗地麼?怎麼又發起善心替他們求情了。百官們真地如此不經打?」
正德沉吟一下,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朕准了,你酌情用刑便是」。
劉瑾忙跪地道:「皇上仁慈」,嘴裡說著心裡卻暗暗盤算:「無論如何。總得打死幾個,不然王華和楊廷和必然還會繼續做縮頭烏龜」。
他叩頭起身,卻不立刻下殿。而是悄然退到殿側,等著楊凌說話。
正德又對楊凌道:「愛卿上殿所為何事,哦………可是為了查抄黯府來復旨麼?」
楊凌忙道:「正是」。
正德看了眼殿下跪俯的百官,曬然一笑,說道:「愛卿,你說吧」。
楊凌忙道:「是!」,說著從懷裡掏出一份奏本,開始滔滔不絕地念起來。這一念可不得了,楊凌事無鉅細。講的那叫一個詳細,一開始正德和百官聽了黯東辰一個小小的司庫官竟貪墨如此多地財產,還感到驚心不已,可是後來對那一串串的數字,添油加醋的描述已經開始厭倦了。
……,不知什麼時候,正德皇帝打了個哈欠,張開眼睛一看,見楊凌剛剛又翻過一頁,不由歎了口氣。托著下巴地手有點發酸,他又換了一隻。
劉瑾在側旁柱下聽的也是一頭霧水:「這就是他的要緊事?楊凌什麼時候變成碎嘴婆子了,這些亂七八糟地細賬,用得著跟皇上說嗎?」
焦芳老早就在那兒東張西望,眼見皇上執意不肯鬆口,文武百官又一直為宮外即將受刑的同僚求情,心中暗暗焦急不已:「送信的人早派出宮去了,怎麼威國公還不到呢?」
直到楊凌出現,他才放下心來,此時眼見楊凌拖地皇上和群臣人困馬乏,耐心漸失,焦芳不由暗笑,又聽了兩句,他忽然清咳一聲,起身說道:「威國公,查抄黯府,不過是一件小事,只須向皇上稟明查抄的數目,折兌的銀兩也就是了,現如今皇上和群臣正在商議一件大事,國公可否簡短一些?」
「轟」,一陣無聲地騷動,殿下百官的精神頭兒一下子回到了身上,誰不知道焦芳是楊凌地人,現在跟他唱反調?什麼意思,老焦投靠劉瑾了?
劉瑾也愣了,眨巴眨巴眼睛提起了精神。
楊凌似乎怔了一怔,反問道:「正在商議要事?」
「是啊」,焦芳立即接口,然後順勢把事情緣由從頭到尾簡略說了一遍,焦閣老口才極好,言語雖短,雙方矛盾、爭論焦點卻點的清清楚楚。
楊凌聽罷,不以為然地道:「百官長跪於此,我還以為是為了祭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事,原來是這個原因,這有什麼好爭論地,一件很簡單的事,卻弄得過猶不及,真是小題大作,用得著百官齊聚,大動干戈?」
正德一聽來了精神頭兒,連忙挺起身子,說道:「正是這話,小題大作,故弄玄虛,實是莫名其妙,朕惱火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焦芳忙擺手道:「威國公此言差矣,天子一言一行,關乎江山社稷,群臣因此慎重。縱然嚴苛,履臣子本份罷了。
楊凌詰問道:「為人子孫者,當以何為本?」
焦芳言道:「盡孝!」
「為君之臣者,當以何為本?」
「盡忠!」
「楊大學士、王尚書。諸位大人,啊!劉公公也在,你們以為然否?」
群臣連聲應是,劉瑾見他東飄一拳,西踢一腳,半天功夫還沒弄明白他的真正用意,所以心裡面提著小心,可這句話並無過錯,實不能不答,他又怕入了楊凌的圈套。一個字都不敢多講,於是頜首道:「是!」
楊凌接口道:「皇上體恤臣子,發乎於心。動之於行,此謂之仁。言語失措,不過是小節,何必揪住不放?現在當以何事為重?何事為急?
太皇太后停靈久矣,該當風光大葬。送靈至昌平,與憲宗皇帝合葬,此人子之禮、人子之孝。然而百官揪住皇上一言之失,攻殲不斷,議禮、議孝,已經嚴重影響到朝廷政體運行,使皇上不能盡孝、臣子不能盡忠,國事虛浮一旁,人皆沉糜於賣弄口舌之利,這不是捨本逐末嗎?」
群臣聞之默然,正德皇帝大大地出了口氣。眉尖兒輕鬆地挑了起來,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
楊凌俯身道:「依臣之見,群臣請皇上反躬自省,皇上亦當從善如流,親自扶靈,鄭重出喪,扶柩至昌平,以彰顯皇上孝行。至於罪已肅政麼,臣奉至霸州,采拮民聲,正有一件事情要稟明皇上」。
楊凌將霸州貪官、神棍、響馬、山賊四大害官匪一家,坑害百姓的人詳細說了一遍,說至親眼目睹艾員外一家正月十五全家被逼上吊地淒慘情景,百官為之動容,正德皇帝也驚訝憤怒起來。
劉瑾掂著腳尖兒站在柱下,身子緊張地弓了起來:「楊凌果然借題發揮,這是要藉機整治我了麼?」
他握著雙拳,聳起雙肩,一邊飛快地盤算著說辭,一邊等著楊凌說到正題。
劉凌於是將四害罪行述畢,又講到皇上下旨,令其清肅地方吏治,禍害盡除,並將霸州響馬賊招安,委以官職,霸州因此平靖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介紹完這一切,他才又繞回當前的朝爭之事,說道:「皇上要罪已肅政,臣以為可以從肅清吏治入手,霸州一地如此,焉知其他地方沒有百姓為此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如此這般,皇上採納了臣子忠言,彌補了一言之失,百官也可以安心理政,於國、於民,大是有益」。
楊凌高高抬起,輕輕放下,面子給了百官,台階給了皇上,要皇上為太皇太后風光大與,扶靈昌青,以盡子孫孝心,這也就證明皇上知道有錯,彌補了那一日輕視禮法的罪過。
要他因此反省?行,這不也反省了嗎,整肅吏治,懲辦貪官,例來都是朝廷治理江山地不二手段。李世民治天下有兩天法寶,其一就是清吏治,誰敢說這麼重大的行為還不是反省體悟,並付諸行動了?皇上認了錯,也有了實際行動,誰再繼續鬧事,那不是胡攪蠻纏,譁眾取寵麼?
至於皇上這邊,正德皇帝最氣憤不過的,就是他明明是一番好心,頂多就是用喻不當,群臣說的象天塌地陷一般,非逼著他下罪已詔,正德抹不開這個面子,寧可鬧個一拍兩散,就是不服這個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