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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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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4 22:02:26
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19章 爾虞我詐


  「叮咚咚咚……」,曲子還在時斷時續地彈著,彈的很認真,雖然……彈的有點難聽,低唱的聲音也挺沙啞:「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

  封雷在旁邊盤膝而坐,橫刀膝上,看著那正在捻撥挑彈的十指,眉毛眼皮一齊跳。

  楊凌一推房門走了進來,笑吟吟地道:「好了,不必再彈了」。

  彈琴的士兵立即住了手,抬起頭,張開雙手,十指鮮血淋漓,可憐巴巴地道:「國公爺,標下不太會使琴,指頭都拉破了」。

  這士兵是軍中的樂器手,負責敲打戰鼓、臨戰傳遞軍令的,叫黃小波。楊凌一瞧那血肉模糊的手指頭也不禁嚇了一跳,定晴一敲才看出只不過被琴弦劃破了兩指,因為沒有自己的命令不敢停歇,鮮血止不住,才把其他手指都染上了血。

  楊凌連忙掏出方帕,說道:「怎麼會這樣?快快快,快包紮起來,這琴好不容易找來的,琴弦是有點澀,呃……你沒戴指套啊?」

  封雷眼睛一翻,掌中寒光一閃,刷地一下,托在楊凌掌中的輕飄飄的手帕竟被他一刀削為兩半,把楊凌又嚇了一跳,不由讚道:「好快的刀!」

  封雷不屑地哼了一聲,傲慢地還刀於鞘,黃小波接過兩片手帕,給兩隻劃破的手指各自胡亂纏上,這才說道:「標下沒有指套啊。您不是吩咐聲音要大一些,至少得傳到前院兒麼?標下不擅琴技,這琴弦又發澀,使勁的撥弄,這就傷了手了。可這曲子聽著極是威武呢,國公爺,您哼唱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呀?」

  「啊!此曲叫……《滄海一聲笑》」。

  「好曲子,國公爺隨口吟唱的這曲子,不但曲好詞好連名字都好,標下回去一定把這曲子譜下來,傳給子孫後人,這可是威國公爺的神來之作呢」,黃校尉眉飛色舞地道。

  楊凌乾笑兩聲,說道:「你先下去吧,到苗公公那兒領十兩賞銀。本國公在做一件軍機要事,唯恐消息洩露。你就不必回營了,暫且在內院住下,正好歇養傷勢。今天的事,就是在本官的後跨院兒也不許向任何人吐露半句,否則軍法從事」。

  黃校尉根本不知道楊凌讓他來彈曲子做什麼,可是見楊凌說的嚴肅,他不由緊張起來,急忙道:「國公爺放心,今天這事兒就是爛在標下肚子裡,也絕不會使人知道」。

  楊凌滿意地點點頭道:「下去吧」。

  「嚓」地房門一關,封雷眉尖一挑道:「你已經知道那人是彌勒教主了。為什麼還不用兵捉他?」

  楊凌笑笑道:「官場有官場的規矩,和綠林不同。況且,快意恩仇固然好,可是也得記著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白蓮教一脈傳承數百年,被砍頭抄家的大首領每一代都有那麼幾個,但是這個教派從此一蹶不振了麼?

  擁有數百年傳承的龐大教派,自有一套完善的內部體系,殺死一個頭領,他們偃旗息鼓一陣,又會選出新的帶頭人,要干就得摸清他的底細,幹得他元氣大傷。這事,我和鶯兒詳細說過。」

  有關李福達和晉王、武定侯郭勳之間的關係,以及可能在軍中安插諸多親信的事情,楊凌不欲讓他知道,所以只說了引蛇出洞、一網打盡的意思,不過他一時疏忽,喚出了崔鶯兒的閨名,封雷聽了不禁一呆,怔道:「鶯兒?」

  其實,姑娘家的閨名雖然一向秘而不宣,不過紅娘子綠林豪氣,哪有這般忸怩,她的閨名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崔家老寨的幾個老傢伙整天鶯兒鶯兒的叫,就算別人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只是除了紅娘子的幾位叔父,沒人敢這麼親暱地稱呼她罷了。

  封雷聽楊凌如此稱呼崔大小姐,心中立即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隱隱有些發慌。楊凌自知失言,又以為他不知道崔鶯兒的閨名,略一遲疑便坦然道:「喔,我說的就是紅娘子崔姑娘」。

  封雷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稱呼崔大小姐為鶯兒?」

  楊凌很欣賞這員虎將的本事,能與伍漢超全力交戰兩合,各出絕招而不敗的人,應該算是一流的高手了,鶯兒出塞後有這樣的高手輔助就多一分安全,所以他對封雷很客氣。

  此時既已說漏了嘴,與其遮遮掩掩惹人猜疑,不如大大方方承認,況且若讓他知道自己和鶯兒的關係,必定更加相信自己招安和維護他們的誠意,放心為朝廷辦事,所以楊凌坦然答道:「嗯。這個事說來話長,我與鶯兒相識相遇,頗多周折,有些內情也不便讓你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今,鶯兒是我的女人!」

  封雷一聽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人都被震麻了,站在那兒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楊凌見他吃驚模樣倒不奇怪,自己和鶯兒一個官一個匪,糾纏這麼久始終是敵對關係,自己前些日子還領著兵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現在誰若聽了她和自己的關係只怕都要嚇一大跳。

  他笑了笑,對封雷道:「我先去看看苗公公,一會兒再陪你出營,送你回山」,楊凌折身出屋,拐向另一個房間,封雷失魂落魄,心潮洶湧,愣在那兒久久不能平息。

  那間屋中,苗公公正背著雙手對面前一個小兵講解著:「咱家侍候了兩代帝王,皇上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瞭如指掌,你放心按咱家的吩咐去做,一定扮得似模似樣。這龍袍,當然不能給你穿,穿上也不像皇帝。皇上的氣派不在那身兒衣服,你得……」。

  他剛說到這兒,楊凌一推門走了進來,那兵丁扭頭瞧見,急忙抱拳行以軍禮:「標下見過國公爺」。

  「你看看,你看看,沒出息的東西,記著,從現在起,你得把自己當皇上,門兒有點動靜就回頭?你得等著人家自己轉過來給你叩頭,這叫氣派,得沉得住氣。還有,這坐、立、行、走,一個眼神、一個笑臉,都大有學問」。

  苗教官大為不滿,把那小兵訓得耷拉著腦袋不敢吭氣兒。這人約有十七八歲,眉清目秀,面目英朗,與正德皇帝倒有六七分相似。李福達只遠遠見過皇帝一面,再加上先前的一系列作為給他產生的心理暗示,只消好好訓練,這人當能瞞過他。

  楊凌笑笑,說道:「苗公公也別太嚴厲了,這樣嚇得他就更沒底氣了。不過你是該好好體會一下苗公公的話,記著,不斷告訴自己,我……是皇帝,天下獨一無二、唯我至尊的天子,天子走路、看人、說話可與常人大不相同,你畏畏縮縮的,怎麼能像呢?」

  楊凌又道:「你要扮的是天子,天子扮作普通校尉混跡於軍中。我和苗公公,以及周圍的侍衛,對你就會既尊敬,又故意做出不以為然,以免引人生疑。而你呢,本來就是校尉,裝扮上不必再費心,就是舉止上要小心。

  你記著,周圍哪怕有千軍萬馬護擁著你,你的心裡也得當作一個人都沒有,就算我和苗公公站在你面前,也得態度平和,不得有一點敬畏之意。你得揣著這麼個心思:你最高、你最大,只有別人向你低頭,你的腰桿兒沒有為人彎下來的可能,懂麼?」

  那士兵漲紅著臉連連應聲,楊凌又道:「苗公公抓緊訓練吧,我去送送封雷。叫他也不必過於緊張,我不會讓他們直接照面的,頂多讓那人遠遠瞧上一眼,呵呵,戲的主角,還得是你苗公公」。

  苗逵呵呵一笑,一邊答應著,一邊走過去,把腰兒一彎,臉上堆起一片諂媚的笑,扶著受寵若驚的那個校尉手臂,邁著小碎步道:「皇上,您慢著點兒,奴婢給皇上倒過茶」。

  楊凌笑笑,轉身出了房門,就聽裡邊一聲怒吼:「你是毛驢兒托生的呀?啊!哪有一口就喝光了的,還咂巴嘴兒,瞧你那臭德性,給咱家站起來,重來一遍!」

  「皇上,您慢著點兒,奴婢給您……」。

  楊凌側耳聽聽,苦笑兩聲,揚長而去……

  *******

  秋一品呼哧帶喘地在自己房間坐下,四下一打量,對環境似乎還滿意,駱指揮府上的大廚畢恭畢敬地給他斟了杯茶,秋一品一口喝乾了,揮了揮胖乎乎的熊掌道:「走,先去廚房看看」。

  大廚陪笑道:「哎約,秋師傅,您不先歇會兒?」

  秋一品瞪眼道:「到了廚房那就是歇著啦,自己的地盤還能不先熟悉熟悉?別廢話了,頭前帶路」。

  秋一品隨著大廚到了內伙房,瞧著地方倒是乾淨整潔,該有的各類家活什麼也都備得足足的,他背著手,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四下瞧瞧,問道:「喛,我的刀匣呢?那麼重要的東西,這是給我放哪兒去了?」

  幾個徒弟和小夥計面面相覷,有人問道:「我說你沒拿呀?」

  「我不是扛著料箱子呢麼?我還以為是你背著呢」。

  秋一品惱了,喝道:「別窮咧咧啦,老程頭,快去車上找找,那我的那口刀匣抱回來」。

  一個身材墩實、相貌憨厚的半百老頭兒忙應了一聲,趕忙地出去了。這老頭兒還是路上收的,是個逃荒老頭兒,秋一品一時慈悲心發,招呼他上車搭他一程。

  兩個人在車上閒聊一陣。聽說他是來井徑驛給京裡來的威國公爺做菜,這老頭兒立即大拍馬屁,把他恭維得眉開眼笑,老頭兒趁勢請求給他當個劈柴燒火的下人,秋師傅也便慨然答應了。當然,除了慈悲心,最重要的是,這老頭兒不要工錢。

  程老頭急急跑出前院大門,在停靠在路邊的驢車馬車上一通翻,剛剛找到秋一品地廚刀匣子,院中就走出幾十號人來,每人都牽著匹戰馬,有位剛剛跨進大門的千戶高聲道:「國公爺,這是要出去?」

  隨即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喔,去鎮外蹓蹓戰馬散散心」。

  程老頭剛抱著刀匣下車,一聽這話急忙一轉身,將刀匣放在車上假裝整理著,兩隻耳朵卻豎著,一直注意著楊凌等人的動靜。

  楊凌牽著馬,站在侍衛叢中,邊走邊和封雷低聲說著話。他並沒有解釋和紅娘子如何相識相愛,因為其中許多事不足為外人道,而且一旦詳述,必然提起楊虎背義殺死義兄弟的事,楊虎已死,有什麼罪孽也隨他埋入黃土了,這時再說來給人聽未免不厚道。

  他一邊詢問著山中這兩天的情形,一邊對他講解著自己的安排,封雷面上平靜,心中卻是如巨浪洶湧,楊凌的話有幾分聽在耳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多年的單相思那也罷了,一直默默地積壓在他的心裡,沉澱、積累,或許就這麼深埋一輩子。可是與紅娘子重新遇見,並且並肩作戰,又耳聞她與楊虎的失和,直至楊虎身死,那種用理智強行抑壓下去的渴望迅速發酵膨脹起來。

  環顧白衣軍上下,唯一般配紅娘子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封雷本以為自己早晚能抱得美人歸,這美夢也不知做了有多久了,誰會想到憑空又殺出一個楊凌來?

  楊凌的相貌、身世、官職、地位,任何一樣,都遠非他所及,他拿什麼和人家爭?封雷的心象油煎一樣,嫉恨、痛苦、失望交織在一起,五味雜陳,那種苦澀實是一言難盡。

  兩個人各懷心思,邊談邊走,絲毫沒有注意路旁正在車上翻騰一個下人。眼見得威國公在一隊親兵簇擁下走過去了,程老頭兒機警地掃了一眼左右,悄然啟開匣蓋,抽出一柄鎧亮的牛耳尖刀掩在袖子裡,然後把刀匣向車內一塞,若無其事地跟在了後面。

  出了軍營,楊凌等人翻身上馬,沿著林間道路緩緩馳去,程老頭兒四下一撒摸,捂著肚子像是在找解手的地方,隨即便向旁邊一片楊樹林走去,進了樹林避開崗哨士兵的目光,他立即快步如飛,自密林中直插下去,取近路截向那條曲折的道路前面。

  林中道路狹窄,侍衛們排成了一字長城,並行最多只有三馬,楊凌和封雷並轡而行,神思迷亂的封雷不知怎地,心中忽地閃過一絲邪念,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間鋼刀:「

  只要抬手一刀,楊凌就得身首異處,後邊一共只跟來不到二十名侍衛,沒有人是我對手,全殺光了栽在李福達身上便無人會懷疑我。朝廷還需要我們為之效力,我們照樣可以出關去,就算鶯兒傷心,一年兩年後也該淡漠了,那時我若向她求親……一定能成功的,一刀!我只要一刀!」

  封雷殺人無算,刀出無悔,還從來不曾這麼艱難,可是現在心裡不斷地催促著自己拔刀,偏偏那刀就像灌了鉛似的牢牢嵌在刀鞘內,休想拔出一分。

  馬蹄踏踏,他的心也像那紛亂的馬蹄,再也難以平靜。林中的樹木沒有人修剪,常有枝椏探出,楊凌已不再交談,專注地看著前方,縱馬輕馳,放鬆著身體,根本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封雷竟對他起了殺機。

  封雷心中天人交戰、掙扎不已:是昧下良心除去情敵,還是放棄唾手可得的佳人?這取捨竟是那樣的艱難。

  前方左側林木漸稀,一條小河,流水潺潺,野草和蘿蔓支起一人多高的綠色屏障,右側已經傾斜向上,綿延到一座山上。樹木一稀,涼風便起。儘管林中山風習習,可是封雷額頭還是緊張的沁出汗來。

  他低著頭、咬著牙,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路旁樹上一聲大喝,一道人影忽然兀鷹般飛躍了下來,封雷習武多年,警覺已成習慣,陡聞厲喝,掌中艱難半晌不曾拔出的長刀已嗆地一聲躍然掌心,宛如一泓秋水橫於長空。

  他猛抬頭,看到一個青巾蒙面者,手執一柄牛耳尖刀,避開前方開路的六個侍衛,正向楊凌箭一般刺來。那身手矯健異常,顯然是個武功極高的練家子,這樣快的身法,這樣突兀的襲擊,這一刀下去,楊凌斷無生理。

  須彌世界,藏於芥子;靈台寸心,彈指百年。剎那驚魂,唯一快得過那柄尖刀的,大概就只有人的心了。封雷手中的刀本已欲象閃電一般劈下,卻忽然停了一停。

  那人對楊凌志在必得,身形投射極快,而且他似乎也沒料到侍衛之中有這樣的用刀高手,身在空中,根本無法變幻身形,封雷這一刀只要出手,便能將他斬為兩截替楊凌解厄。

  可是封雷攥緊了長刀,臂上結實有力的肌肉都繃緊了起來虯結如龍。他的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如釋重負的念頭:我不能殺他,那樣我一輩子面對著大小姐也於心不安,更對不起天地鬼神道義良心,可是我可以不救他?只慢一分,我『措手不及『,只要慢了一分……

  封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眼看著驚聞喝殺的楊凌驚訝抬頭,把他的咽喉暴露在那柄刺過來的牛耳尖刀前面;眼看著前方的六名侍衛聞聲勒馬回頭,一時驚怒喝罵,拔刀向回反撲;眼看著那持刀的青衣蒙面人義無反顧地撲向楊凌,一副哪怕萬箭攢心,也要搶在前邊割斷楊凌喉嚨的冷厲模樣。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可是在封雷的眼中,一切的一切,都變得似乎那麼緩慢,他可以看清陽光映在刺客刀鋒上的那一抹寒芒,可以看清風掠過那蒙面人的衣袂發出的微微擺動,可以看清搶下馬來揮刀狂撲而來的侍衛腳下捲起的塵土,看清楊凌臉上因驚駭而肌肉扭曲的線條。

  寒芒颯颯,直指咽喉,血濺五步,只在須臾之間。

  鬼使神差般的,封雷的刀挾著一片風雷,霍然出手了。

  忘情的一刀出手,斬斷了他最後一絲妄念。

  刀已來不及劈向刺客,逕直迎向那柄短刀。「鏗」地一聲響,那刀帶著一線寒光,飛的不知去向,刺客被震得凌空倒翻,落地後踉蹌退了兩步,驚聲道:「封雷?你降了朝廷?!」

  封雷愕然望去,盯著那雙熟悉的眼睛,聽著他的聲音,也是一聲怪叫:「程二叔,你還沒死?」

  *******

  「行刺?」

  李福達把頭一搖,堅決地道:「斷無可能!」

  他想了想道:「井徑驛的守衛原本就很森嚴,如果皇帝真的在這兒,內部防衛必然更加嚴密,從裡邊出來容易,想進去難如登天,刺客怕還沒到欽差行轅,就已被楊凌的三千鐵衛團團包圍了」。

  「那麼,我們難道坐視這個好機會從我們手裡溜走不成?」

  江南雁有點坐立不安:「教主,您常說要懂得看準機會、把握機會,這就是個最好的機會啊。皇帝若遇刺,楊凌必然完蛋。皇帝無嗣,各路藩王必然虎視耽耽。

  當此時刻,寧王在南方揭竿而起,我們的香軍在北方與之應和,則天下唾手可得呀教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教主,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慢來慢來,要沉住氣,呵呵呵」,李福達沉著地說著,可是正在斟茶的手卻在發抖,以致那茶水微微晃動,險險灑出小小的茶盅。

  「首先,我們得搞清楚,皇帝是不是真的又重施故伎混入軍中來戰場遊玩,皇帝如果在此,必然有許多蛛絲馬跡可尋。但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萬萬不可輕易動手,這是成則謀國、敗則喪命的大事啊」。

  說到這兒,李福達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繼續道:「用行刺的法子,除非他肯走出來,可是經過白登山之圍的教訓,楊凌身負重責,斷然不敢這麼做的。我現在回想楊凌今日說的話,他說要生擒活捉白衣匪首領,開慶功宴為我們向皇上請功,這話值得商榷。

  如果皇上就在軍中,聽起來就順理成章了。可是我們又不能等到那時再動手,以你我的武功如果猝起發難,倒是能在酒宴上殺了皇帝,但是我們脫不了身,要想殺得了皇帝又能全身而退,唯有……唯有發動我們的人馬,陣前兵變!」

  江南雁動容道:「如果這樣,我們的勢力等於全部暴露在他們面前了。如果不成功,豈非滿盤皆輸?如果成功,必然也成眾矢之的,沒有寧王及時響應,僅憑我們的人馬,或許退進太行山去還能保全實力,要取天下又如何辦到?」

  李福達的目光閃爍著近乎瘋狂的目光,徐徐道:「成大事者不但要審時度勢,還要有決斷的魄力。我當然得先弄明白皇上是不是真在軍中,才能決定下多大的賭注。如果是真的,只要殺了他大局便定了,靜若處子,動如脫兔,這樣必勝的機會豈能放過?」

  他說到這兒,忽地住口不語了,握著茶杯靜靜半晌,李福達才緩緩道:「我的計劃是這樣,先查明皇帝在不在軍中。不在,則萬事皆休,我們繼續隱蔽,等候更佳的起事機會。如果小皇帝就在楊凌的行轅裡,那麼……」。

  他伸出一指,說道:「第一,發動我們所有的力量,傾全力一擊。富貴險中求,雖然我做事一向謹慎,但是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刻,必須全力以赴,有進無退,要捨得下本錢。」

  「第二,行動之前派人下江南,通知寧王立即起兵。只要我們這裡一發動,不管成與不成,我們都沒有退路了,不可能繼續隱藏下去,必須要由寧王起兵來響應。

  如果我們成功,京師大亂,群龍無首,那時肯來圍剿我們的兵馬不會有多少。燕王靖難時,站錯了隊的大臣死的有多慘他們心中有數,子弟為奴,妻女為妓,累世不得翻身,這樣可怕的後果,他們不會不考慮。

  做忠臣易,只要寧死不降便成了。做忠官卻難,軍中上下誰沒有父母妻兒?皇上已經死了,又沒有子嗣,誰不想為自己留條後路,誰肯跟著他幹?那時候全天下的軍隊都會觀望,觀望寧王是否會成功,忠於一個死皇帝的人決不會太多的。

  所以,最好的情形,是我們能夠除掉正德,那麼只需堅持一段時間,寧王起兵的消息一進京,我們就能馬上扭轉形勢,轉守為攻,大業指日可期。

  第二種情形,是我們未能殺死正德,那麼就只有退進山去,等候寧王發兵,然後南北應和,共謀江山。那樣的話,就要打一場苦仗了,勝敗實難預料。一旦失敗,我們就得隱姓瞞名,從頭做起。危險是有,付出是大,可是這樣的機會難得呀」。

  「所以,我必須首先弄清皇帝到底在不在?」李福達握拳在桌上輕輕一捶。

  「派人進京打探麼?」江南雁問道。

  「來不及了,一來一回光是搭在路上地時間就得十多天,京裡的消息送回來時,只怕戰事早已結束,我們已經被打發回太原了」。

  他這一提白衣匪,江南雁忽地想起那天對李福達的提議,忍不住又道:「教主,那日在山上,屬下曾向您提議收服紅娘子為己用,教主擔心引起朝廷懷疑以致前功盡棄,未予允許。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只要皇帝在此,那麼我們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招攬紅娘子這五千身經百戰的騎兵,都會大大增強我們的實力呀」。

  「等等!白衣軍!」李福達右手食中二指豎並如劍,猛地一揮制止了江南雁的話,他舉手當空,似乎想起了什麼,過了許久,忽然呵呵笑起來:「紅娘子!對呀,我怎麼忘了還有紅娘子可以利用?哈哈哈哈」。

  李福達興奮地道:「借勢而行,借勢而行啊!霸州山賊能為我所用、關外的韃子能為我所用、白衣軍能為我所用、江西寧王能為我所用,紅娘子為什麼不可以?我李福達最擅借勢而行,從來如是。這一次本以為要完全憑自己的實力去一搏了,上天偏偏又給我派來了紅娘子,她現在已是窮途末路,又與朝廷有父、夫的血仇,必能為我所用,哈哈哈」。

  他忽地笑聲一收,雙手據案緩緩壓向江南雁,斷然道:「南雁,你自看顧本部時刻等我消息。我回去後,取『焦尾琴』、『孟德劍』以贈楊凌,旁敲側擊探察皇帝消息,只待得到證實,我馬上入山去見紅娘子」。

  「見紅娘子?靠她的人馬襲擊欽差行轅?」

  「借刀不一定要用來殺人,也許是為了做菜」。

  李福達詭譎地一笑,難得幽默了一把,說道:「我已有了一個縝密的計劃,只要確認正德在行轅,那麼在紅娘子的配合下,我就有百分百的把握置其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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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
匿名  發表於 2011-8-4 22:02:48
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0章 智斗


  一身冷汗的楊凌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剛剛回到後跨院兒,苗公公就急忙衝上來,緊張地道:「國公爺,聽說您遇了刺了?」

  嘴快的侍衛已經先一步把事情稟報給他聽了。

  楊凌笑了笑道:「沒什麼事,我是臨時決定送封雷離開,本無人能預料我的行蹤,況且尚未離開兵營範圍,我就未免大意了,實未想到竟有人自兵營中尾隨出去」。

  他說著自顧走到一張椅上坐下,奇怪地看了眼仍坐在一旁,四平八穩、目不斜視的假正德,不知道他這麼一本正經的是在幹什麼。

  苗逵跟了過來,埋怨道:「您這一大意,咱家的魂兒卻快嚇飛了。朝野上下誰不知道您是當今大明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正所謂樹大招風,皇上深居大內,想對朝廷不利的人打不了皇上的主意,他們當然就琢磨著對你下手,可得小心再小……」。

  苗逵哈著腰跟楊凌正說著,也發現旁邊有人礙事了,他奇怪地看了看大剌剌地坐在那兒,壓根不拿他倆當盤菜的假正經,不禁白眼一翻,沒好氣地道:「我說你怎麼一點眼力件兒都沒有呢?沒看見咱家跟國公爺說話呢嗎?你倒是挪個窩兒呀」

  假正德一呆,說道:「公公,不是你告訴我說,要有派頭,不管誰來了、不管多大的事,我都得穩穩當當的嗎?」

  苗逵一抖摟袖子,哭笑不得地道:「那你也得分時候啊?這不沒讓你裝象呢麼?」

  楊凌笑道:「嗯,不錯不錯,你這麼想就對了,就得自己先把自己當成皇上,才拿得出那種氣派。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把肩膀端起來,架子足著點兒,對對對。」

  假正德一受鼓勵,勇氣倍增,端著個架子一步三搖地往外走,苗逵在後邊又追了一句:「別在院子裡亂晃,一會兒咱家還得教你怎麼吃飯呢,什麼都得學學,指不定在什麼場合讓你出來呢」。

  假正德走出去,後跨院的親近侍衛早得了苗逵囑咐,得時刻把他當皇上似的供著,所以一見他出來,立即畢恭畢敬地施禮,完全按照侍候皇上的規格引著他向最豪綽的一間臥房走去。

  房間裡,苗逵給楊凌斟了杯茶,緊張地道:「國公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聽說後來又化敵為友了?」

  楊凌點點頭,說道:「嗯,那人是崔家山寨的二當家,崔老大的結義兄弟程老實,趙瘋子奔襲南京城失敗,渡江突圍時他落入江中,抱了一塊船板順流而下,與紅娘子的隊伍失去了聯繫。

  他先躲了一陣,待風聲小了這才取道北上,聽說咱們把紅娘子的人團團圍困在此,就想個辦法混了進來,意欲刺殺我引起混亂,給紅娘子他們創造突圍的機會,現在已經說開了」。

  苗逵吁了口氣,說道:「幸好是虛驚一場,可嚇死我了。國公啊,您現在的身份可是不比尋常了,您位高權重,出入的扈從必須嚴密,可不能再這般大意了」。

  楊凌乾笑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誰能時刻這麼活著呀?還沒出軍營呢,誰能料到就碰上了這種事?其實我當時也配了槍的,只是事情太過突然,竟然忘了拔槍制敵。你說得對,以後我會愈加小心的,經此一事,就會多些經驗」。

  苗逵想了想,說道:「嗯,咱家囑咐侍衛們了,這事兒守口如瓶,誰也不許說出去,免得驚動了那個欽犯。國公爺,你說那李福達真能看出您布的局麼?要不要做得再明顯些,否則他要是不能從這些蛛絲馬跡中看出問題,愣是不上鉤,咱們就算明知道他是彌勒教主,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呀」。

  楊凌搖搖頭,說道:「這個人經營彌勒教多年,屢次逃過朝廷追捕,最後竟然混進朝廷裡來,絕非等閒之輩。這個人機警著呢,我們現在示之的線索已經夠多了,再多反而會引起他地疑心,等著吧,他一定會看出端倪的,否則,他也不配叫李福達了」。

  楊凌捧起茶,向苗逵做了個請的姿勢,他掀開茶蓋呷了口香茗,緩緩道:「朝廷裡潛藏了這麼一個大禍害,要不是紅娘子識得他的獨門武功,而我們又恰巧要招安白衣軍,根本就不可能把他挖出來,這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可是要循正常的途徑,我們是無法重挫他的。這樣一位朝廷命官,我們得向朝廷告發、暫拘、調查,憑他的隱蔽手段和重金打造的關係網結下的人脈,能不能查清都很難說。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潛伏下來的勢力必然也早就有了準備,再難一網打盡了。

  用這招引蛇出洞的法子,固然挺冒險,可是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準備要比他充份得多,換一個時機,他未必就能上當了。所以這是迅速割掉毒瘤的好辦法。我已經給三關鎮帥王守仁發出一封密信,要他密切注意太原動靜,如果晉王有任何動靜,立即兵圍太原城,把他死死困住。

  京城裡面,我也寫下了詳細奏折,把咱們的發現、計劃和可能的後果迅速稟報了皇上,要皇上小心戒備,雖說武定侯世代豪門,為李福達蒙蔽的可能多大些,不太可能造反,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苗逵搓搓手,嘿嘿一笑道:「險雖是險,拔掉了這顆毒牙,卻也是大功一件呀。咱家就是怕不能成功引他上鉤,能引起他的懷疑那就最好了,只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他轉動著茶杯,想了想道:「國公以為,李福達會怎樣做呢?」

  楊凌略一沉吟,說道:「這樣大的事,李福達不會不慎重,他必會找個借口再來試探的,等他一旦確認,就會想盡辦法要除掉皇帝。至於辦法……」。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道:「我看還是以行刺為主吧,集中彌勒教在軍中的精銳,突襲行轅,殺死皇帝。不這樣還能怎麼樣?難道他敢調兵來攻?他用什麼理由驅使那些軍兵呢?除非太原衛的兵全是他的人,可他要有那麼大的神通把太原衛所的兵馬全變成自己人,那還造什麼反?直接就能取天下了」。

  楊凌信口說了一句,眼皮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了跳,他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來,只見苗逵捧著茶杯,也正緊張地注視著他,兩個人不由一起站了起來。

  苗逵疑聲道:「民團、那個剛剛組建的民團……會不會有問題?」

  楊凌瞪著眼睛,瞧了他半晌才澀聲反問道:「可能麼?這是多大的手筆?整支民團……都是他的人?」

  ******

  李福達一旦確認皇帝在行轅後的可能反應,楊凌事先都曾認真想過,偷襲、埋伏、暗算、遣人下毒、使高手行刺,種種手段他都想到了反制的措施,唯獨沒有想到彌勒教主指揮一支軍隊來進攻的可能。

  這本來是不太可能的事,除非李福達到太原的兩年時間,就把整支軍隊洗腦,完全變成他的私軍,否則他根本沒有一個理由說服全體士兵,指揮他們攻擊朝廷的軍隊、攻擊欽差行轅。

  但是如果那支剛剛組建的民團都是從各地調來的彌勒教信徒,那麼這種事就大有可能了。如果這種揣測是真的,那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如果能盡殲這股力量,彌勒教將精英盡喪、元氣大傷,百十年的功夫也別想恢復現在的規模了,可是這一來預做的佈置就得馬上進行調整,以防萬一。

  楊凌不敢調動大批軍隊對民團和太原衛的軍隊進行反制,以免打草驚蛇,只得藉口山中白衣匪糧草告訖,提防他們在近期強行突圍,加強了井徑驛的防範。這一來外圍警戒也變得嚴密,李福達如果想用行刺的方法勢必更難成功,用兵強攻幾乎成了他的唯一選擇。

  但是如果預料錯誤,民團並不是彌勒香軍,那麼李福達不能行刺、又沒有能力調度軍隊鋌而走險,說不定就會放棄這次機會,那麼引蛇出洞計劃可能就要功敗垂成,如何掌握好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如何做好預警反擊,楊凌真是傷透了腦筋。

  第二日下午,楊凌和井徑驛守軍將領駱大人在書房內剛剛敲定了防衛方案,劉大棒槌就急急奔進來抱拳稟道:「國公爺,太原衛指揮張大人求見」。

  「張寅?」楊凌心裡咚地一跳:他終於來了!

  雖說楊凌一門心思要引他上鉤,如今這位多次從朝廷重圍中逃脫的欽犯,十多年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後居然混到朝廷裡做了高官的彌勒教主真的來了,他的心裡反而忐忑不安起來。

  駱指揮察言觀色,還道國公與張寅私交甚篤,彼此的往來不想讓自己知道,忙起身告辭道:「國公您忙著,卑職先行告退」。

  「喔?好,好!」楊凌驚醒過來,呵呵笑道:「大棒槌,請張指揮到客廳奉茶以待,我送送駱指揮便來」。

  駱大人受寵若驚,連連推辭著被楊凌送了出去,俟他一離開院子,楊凌立即趕往後院知會苗逵,讓他和那扮做正德的校尉以及其他侍衛預做準備見機行事,自己匆匆拿了套軟甲穿在罩袍內,又取了短火銃上好子彈,小心藏於袖中,這才平息了下心情,緩緩向會客廳走去。

  李福達的緊張絲毫不遜於楊凌,不過他對引出正德倒是信心十足。

  彌勒教吸引了不少富紳豪門入教,聚斂了大量奇珍異寶,其中盡多古物。當今皇帝好音樂、尚武功,這樣的一個年輕天子要是聽說『焦尾琴』、『孟德劍』這樣的寶物面世,絕不會有耐心等到他離去才來鑒賞。

  只要正德真的在行轅裡,聽說了這兩件寶物必定出來一見,而楊凌對他彌勒教主的真實身份是一無所知的,在一個朝廷的衛指揮使面前,掩飾必然不夠周密。以有備算無備,只要天子出現,那就必定可以看出端倪。

  一見楊凌出現。正舉杯飲茶的李福達立即放下杯子,拱手笑道:「下官參見國公」。

  楊凌目光一掃桌上放著的兩個長包裹,微笑道:「呵呵,張大人,勞你久候了。張大人不在本陣守營,何以……?」

  張寅陪笑道:「張寅與本國公在京師時便是舊識,此後因戎馬倥傯,雖多次有機會相見,都因軍務在身,不能詳細攀談。下官今日登門拜訪,一則是探望大人,二則是從民間尋到兩件稀罕物兒。這些玩賞之物,我們這些在外帶兵打仗的人是不感什麼興趣的,下官想著國公爺博古通今、學識淵博,必是此道大家,所謂物贈行家,所以攜來請國公鑒賞。」

  楊凌哈哈一笑道:「過獎過獎,張大人文武全才。可不是一介武夫啊,在你面前,我豈敢自稱行家?呵呵,是什麼東西,讓張大人也誇口稱之為稀罕物兒呀?」

  張寅自矜地一笑,走到那個比較臃腫的長包裹,裡邊露出一個長匣,楊凌大袖中握槍的手鬆開了來,笑道:「原來是一具古琴?」

  張寅道:「正是,此琴琴色純正,更難得的是,此琴出自一位名家呀,不知國公可能猜出這具古琴的來歷?」

  張寅說著,好像有意展示此琴似的,逕自取琴出來置於桌上,然後移椅就坐,十指虛按琴弦,雙眼瞇起,微一沉吟,捻撥一聲,一曲悠揚清和的《風入松》便如清風徐送、入林起濤一般,錚錚而起。

  其實要從琴音聽出古琴優劣對於行家來說的確容易,但是要聽出優劣容易,要從琴音聽出這琴來歷如何悠久、質地如何昂貴,那就純屬故弄玄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張寅也並未希望奏這一曲便引出正德,這只是個引子罷了。

  他彈奏琴曲正自流暢,忽地琴音一轉,曲調變得古怪起來。楊凌已料到他是想引出好音樂的正德皇帝來,可是隨隨便便一首曲子便想引出皇帝那如何可能?要是這麼就讓皇帝出場可就太突兀了。

  楊凌正為他出此拙計替他著急呢,忽聽他奏起那首《滄海一聲笑》,楊凌幾乎大笑出聲。張寅為了引出『正德』,還真是煞費苦心,試想『正德』聽了他所譜的尚未公開的曲子忽然有人彈奏,怎麼可能不出來瞧瞧?

  楊凌絞盡腦汁想讓『正德』不著痕跡順其自然的亮相,如今這首曲子奏出來,『正德』就可以眾望所歸、閃亮登場了。李福達偷眼旁窺,瞧見楊凌神色異樣,自以為得計,不禁暗暗得意起來,兩人都在心中開始奸笑。

  苗逵雖沒多少文化,可是人卻機靈的很,沒讓楊凌費什麼心思,他就領著十多個親兵進了大廳,居然個個一身甲冑。瞧見張寅,苗逵不覺一怔,奇道:「張大人?你怎麼會彈這首……啊,是國公爺告訴你的呀?」

  張寅連忙按住琴弦,起身拱手道:「下官見過苗公公,這曲子麼……是那日晉見國公爺時,偶聽後宅有人彈起,張寅素喜音樂,是而記在心裡,方才便順手彈了出來。苗公公這是這是要出門兒?」

  張寅說著眼睛一睃,飛快地從那十多個侍衛臉上掠過,站在最中間的那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便映入了眼簾。張寅攸地想起在大同時曾遠遠望過一面的那位少年天子形象。

  事隔兩年了,記憶有些模糊,而且少年人長的快,面目變化也大。可是這眉目俊郎的青年與腦海中那個印象還有著七分神似乎。更重要的是……李福達又輕掃一眼,發現那些侍衛按刀四望,與其說是跟在苗逵後邊,不如說是拱衛在那個年輕人的四周。

  這青年神情氣度也與其他侍衛不同,腰板兒挺的直直的。神態平和,絲毫沒有見到國公、追隨在西廠廠督身後那種稍顯謙卑、恭敬的意思,反倒是站在前邊的苗逵,腰桿兒微微彎著,一副給人帶路的模樣。

  而且站在後邊的這個年輕校尉,更是根本不理會侍衛的職責,那雙眼睛自一進門就很感興趣地看著桌上地這具古琴。

  苗逵啊啊兩聲,呵呵笑道:「張大人的記性倒好,偶聞一曲,便能過耳不忘。咱家正要去校場蹓蹓馬,練練弓箭騎射,聽到有人彈奏……彈奏咱家身邊一位樂師所創的新曲,這就好奇進來瞧瞧了。」

  李福達注意到,那些人一進門,楊凌就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雖然只是一掃就回過頭來,但是他的目光明顯在那個侍衛身上停頓了片刻,苗逵進門,楊凌卻去看一名侍衛?

  李福達的心跳了起來,他幾乎想一躍而起,撲過去一掌擊斃那個校尉。只是那些人站得較遠,而且那些侍衛個個身手矯健、目蘊神光,估計都是身懷絕技的大內侍衛,一擊未必能得手,脫身更是絕不可能。一念及此,李福達熾烈的殺意才冷卻下來。

  「唷,張大人這是從哪兒淘弄來的琴吶,尾部怎麼被火燒過麼?怪可惜了的」,苗公公走過來,遮住了他的視線,李福達忙垂下頭來,掩飾著臉上的異色,笑道:「苗公公明見,這琴出名,就是因為這段焦尾呢,此琴乃是與「號鍾」、「繞樑」、「綠綺」齊名的「焦尾琴」。傳自東漢蔡邕,乃古時四大名琴之一」。

  楊凌「啊」的一聲叫,快步走上前去,訝聲道:「此琴就是大名鼎鼎的焦尾琴麼?」

  焦尾琴,很有名的,想當年看《倚天屠龍記》時,崑崙三聖何足道挑戰少林時,帶的不就是這架焦尾琴嘛,博覽群書的楊凌當然聽說過。

  他也一臉好奇地走近了去,手撫琴弦讚歎不已,隨即便望向那較窄的長條包裹,說道:「想不到這琴居然如此珍貴,不知那裡面又是什麼珍貴的寶物?」

  楊凌快步上前,故意吸引李福達的注意,是擔心他看出假皇帝的破綻。這個皇帝是個冒牌貨,讓他往那兒一站還能充充樣子,如果多一些言行舉止,以李福達的閱歷,怕就會發現些蹊蹺。

  至少這位軍中的鼓手好像壓根兒不知道焦尾琴是個什麼東西,如果李福達發現他聽了此琴的名字後神色絲毫不變,定會有所疑慮,所以楊凌立即上前,使他不能分神去瞧『正德』。

  「國公,那匣中是一柄古劍,孟德劍。相傳曹操曾於幽谷得到一柄劍,劍長三尺六寸,上有金字,銘曰『孟德』,恰與曹操的字相和,曹操視之如寶,自此佩戴再不離身。這一柄劍便是『孟德劍』了。」

  「曹操的佩劍?」楊凌驚歎一聲,急忙繞到桌子的另一邊,這一來李福達也不得不跟著轉過身來,就成了背對著那些侍衛了。

  楊凌解開錦竹的包裹,裡邊是墨綠色鯊魚皮鞘的劍匣,打開劍匣,裡邊盛放著一柄同色劍鞘的寶劍,劍鐓與護手皆嵌銀精鑄,上刻金質篆字『孟德』,吞口是紫銅的,劍式極古。

  楊凌握劍於手,「嚓」地一聲拔劍出鞘,那劍長三尺六寸,寬約一寸五分,重二斤一兩,寶劍保養極好,雪亮森然,映得毫髮畢現。

  「好劍!好劍!」楊凌握劍在手,讚不絕口。

  其實說好劍不如說是貴劍。楊凌是不相信上古的名劍會比今時的刀劍更加鋒利的,冶煉技術、鑄造技術總是不斷進步的,古時最鋒利、最有名的寶劍,若論堅硬柔韌的質地、鋒利的劍鋒,恐怕放到現在也只能淪為中下,不過誰又捨得用古之名劍劈砍廝殺?這種劍,它的價值已經不在兵器本身了。

  楊凌還劍於鞘,微笑著將劍遞與張寅,說道:「張大人如此貴重的禮品,我可不敢收啊,這『焦尾琴』、『孟德劍』任取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楊某無功不受祿,不能收,不能收啊」。

  「喛!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國公爺琴心劍膽、朝之棟樑,這琴劍雙寶,除了國公爺還有誰配擁有?此乃張寅一番心意,請國公切勿推辭」。

  兩人客客氣氣你推我讓,正寒暄間,忽地楊凌越過張寅肩頭向後邊瞧了一眼,隨即便改口笑道:「這個……,盛情難卻,既然張大人一番美意,那……。我楊某就笑納了,呵呵……」。

  「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張寅連聲說道,心中卻在暗暗冷笑:想瞞過我李福達一雙法眼麼,哼!那個校尉……定是正德無疑了!」

  ******

  夕陽西下,遠處一座座山峰呈現出墨綠色,只有那峰尖兒上還有著一線光明。幾隻蒼鷹嗚叫著,張開羽翼劃破黛藍色的天空投向遠方。

  山下是彎曲的山路和叢叢荊棘,這片孤峰頂上被夕陽渲染的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紅娘子和程老實坐在峰頂青石上,身子也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你知道,叔不通水性。空有一身本事,一入了水全都使不上。當時只能抓著那塊船板順水而下,後來好不容易靠了岸爬上去,算是撿了一條命。官府搜查的緊呢,好在二叔年紀大了,相貌又不起眼,混在流民和乞丐裡邊,算是混了過去。我不敢往南京那邊去,就一路東行,一直到了浙江……」。

  他頓了頓道:「唉,裡邊打得天翻地覆,可是浙江那邊倒是平靜,村子裡的百姓在收割、採茶、收繭、抽絲、制陶,進了城織布制紗、買賣興隆。

  還有許多番國的商賈,日本、朝鮮、琉球、呂宋,還有很遠很遠的地方趕來的,黃頭髮、藍眼睛的番鬼,都規規矩矩的做生意,很多小戶人家都挺富有的。男人在外邊做生意,女人在家織布紡紗,每天都有幾十文錢的收入呢」。

  「在那待了段日子,等風聲小了,我就渡江過河,打聽到你們回了太行,我就取道山東往回趕。鶯兒,那裡的百姓現在也很安定,楊凌從陝西運了大批秋糧過去,又把一部分難民運到了遼東,那裡百姓的日子比以前要好過多了。我一路走,一路看,我覺的這大明,說不定真的就要太平下來了」。

  「嗯!」紅娘子連連點頭,一雙眸子閃閃發亮,楊凌在她心裡,無異是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再了不起的女人,都巴不得她的男人是個令人望塵莫及的大英雄,紅娘子何嘗不是這樣。

  男女間的愛情,雖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佔了人生份量最重要的一部份。尤其是對一個長期壓抑亦或根本就不曾嘗過真正情愛滋味的女人來說更是這樣。

  玄門修真的人想白日飛昇,他們清心寡慾修行煉丹,結果最高明的春藥就出自他們的發明;僧侶們摒棄七情六慾,修因果修來,但是最高明的房中術、歡喜禪,同樣出自僧人。慾望和情感壓抑的越深,一旦釋放,就暴發的逾加強烈。

  放到飽受情感折磨的紅娘子身上,這種心理,使終得甜蜜的她現在滿心裡都是楊凌的影子,那一言一笑,完全不同於自幼見慣的山寨男人說話的語氣、思考事情的方法,都能令她深深為之著迷。

  程老實描述的情景,已經自動自發地被紅娘子完全當成楊凌的功勞,她開心的不得了,就連臉蛋兒都紅潤起來。程老實瞧見她這副模樣,衝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他悄悄轉過頭去,輕輕歎了口氣。

  他知道楊虎殺害義弟的秘密,方才追問與楊凌結盟的事,崔鶯兒對這位從小看顧她長大、對她最是慈祥的二叔也說了實話,程老實已經瞭解了一切。看現在這模樣,鶯兒這孩子分明是把一顆心全交給了那個楊凌,難得見到她有開心的時候,程老實又怎忍潑她冷水。

  可是,楊凌是什麼人?人家是身世清白的讀書人出身。現在貴為國公,鶯兒就算沒許過人,一個不識字的江湖女子,給他做個妾都嫌身份低微,何況她不但嫁過人、而且還是山賊的身份。楊凌以後能善待她麼?楊家光誥命夫人就有三個呀,這孩子自尊心又強,要是整天被人欺負、陪著小心……

  想到這兒,程老實眉心緊鎖,心裡有點難過。崔鶯兒察覺他的態度有點異樣,正想開口詢問,一個親兵飛奔上來,遠遠的一抱拳道:「稟告大小姐、程二爺,有個老道闖山求見」。

  「道士?」崔鶯兒站起身,疑惑地與程老實對視一眼,說道:「帶他上來」。

  那親兵一抱拳下去了。程老實疑惑地道:「道士?官軍在四面重重包圍,偷偷溜進來要冒著極大的危險,誰會在這個時候跑來見咱們?不會是……是他的人吧?」

  崔鶯兒臉一紅,低聲道:「不會的,他要約我相見時,會在約好的地點放置訊號,我會每天派親信去查看的。再說就算有急事,也沒必要扮成道人啊」。

  程老實點了點頭,就見兩名親兵押解著一個披頭散髮的青袍老道走上峰來,瞧他步履輕盈,氣定神閒,顯然是個練家子,程老實不由微微向前站了一步,靠紅娘子近了些。

  紅娘子上下打量,見這老道一身青袍,花白的長髮披散,以一道箍勒住了額頭,空著雙手,大袖飄飄,腳下一雙麻鞋,就像一個遊方道人。瞧他模樣,卻有七十上下,一雙弔客眉,滿面皺紋,兩隻眼睛精光閃爍,顯得既乖舛又兇惡。

  「恕在下眼拙,這位道長是何方高人?」程老實一抱拳,依著江湖禮節問道。

  老道大模大樣的背手而立,呵呵一笑道:「這山上到底是誰當家?貧道此來,只與紅娘子崔姑娘說話」。

  「哼!好大的架子,這位是我二叔,有什麼事我從不瞞他,道長有話請當面講」,紅娘子雖然好奇這道士的來歷,對他這種狂妄的態度卻很反感。

  「這位就是崔姑娘吧?」老道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睛不由一亮,常聽人言紅娘子一身拳棒、武技過人,悍勇勝過其夫,偏又美麗嫵媚,姿色不俗,想不到傳言不虛,此女嬌美動人,比我教中諸多姿色出眾的聖女還要勝出幾分,風情殊麗,確實令人一見動心。

  他拱了拱手,桀驁神色稍斂,呵呵一笑道:「貧道非是對程二當家不恭,實是所議之事甚大,未曾談妥之前不宜過多人知道。崔大當家,貧道冒險突破官兵重圍而來,已足見誠意,還請屏退左右,貧道自會一一奉告」。

  他見紅娘子猶豫,便又補充道:「貧道此番前來,是為了姑娘麾下五千兵馬的生死存亡,這可算得大事吧?這裡四下都是姑娘的人馬,難道還怕貧道懷有歹意不成?」

  紅娘子眉尖兒一挑,冷哼一聲,側首低聲道:「二叔,你帶他們先退下峰去,我看看這老道玩的什麼玄虛」。

  程老實點點頭,帶著幾名親兵退下了山峰,紅娘子靜靜地道:「現在,道長可以說明身份來意了吧?」

  老道笑吟吟地向上走了幾步,踏在一方石上,山風呼嘯,道袍飄飄,那神情頗有點『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派:「貧道彌勒聖教教主李福達,崔姑娘可聽說過麼?」

  紅娘子一聽臉色頓變,腰間短劍寒光一閃,已經颯然出鞘,直指李福達,厲聲道:「是你?」

  李大教主可不知道自己在大同殺的那個神秘高手就是崔家山寨的霍老五,他一再用計,蠱惑利用霸州綠林、太行群匪的事做得更是隱秘,紅娘子不可能知道,在李福達想來,兩人之間的唯一的過節就是當初在京師為了殺楊凌還是放楊凌鬧的火並大戰的事。

  香堂護法劉半仙兒和京城的幾個得力信徒在雪夜林中一戰時,盡被紅娘子殺死,說起來這事還是自己吃了虧,這些只是雙方的小摩擦,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仇。

  而紅娘子現在是什麼處境?她的父親、丈夫,全死在官兵手中,這是和朝廷的不解之仇。白衣軍現在生路盡絕,受困等死,自己是唯一能救他們離開的人。只要自己曉以利害,紅娘子會如何選擇,那還用說麼?

  所以李教主毫不在意指向自己的鋒利短劍,只是淡淡一笑道:「崔姑娘,貧道費盡心機上來見你,是為了給你的白衣軍指一條生路,昔年京郊的些許糾葛,只是一點小小摩擦,為了這點事,崔姑娘就拔劍相向?呵呵,崔姑娘身為一軍首領,孰事輕孰事重,難道還分不清麼?」

  紅娘子被他一語驚醒,不禁怵然心驚:「是啊,我差點誤了大事。要是只殺李福達一人,楊凌早就可以下手了,現在遲遲不動他,不就是為了佈局把彌勒教的根底一舉拔掉麼?五叔死在他手裡,可他當時並未與五叔通名報姓,不知道五叔是崔家寨的人,我且忍耐片刻,看他李福達又使什麼詭計」。

  想到這裡,紅娘子咬一咬牙,「嚓」地一下還劍入鞘,冷冷地道:「李教主,昔年那點事,不提也罷。如今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就不信你彌勒教對我白衣軍有什麼好意,你辛苦上山,到底要玩什麼鬼花樣?」

  李福達仰天打個哈哈,要鼓動如簧之舌,說服眼前這頭美麗的雌虎為其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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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4 22:03:18
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1章 調虎


  李福達聽了紅娘子的話哈哈大笑,說道:「崔姑娘,你的白衣軍南征北戰,久經沙場,戰陣經驗和武力自然不遜於任何一支軍隊,可是你們的優勢在於流動作戰,而非攻堅守堅。

  如今白衣軍被困在此處已有十日之久,箭盡糧絕,覆滅之期不遠矣。試問,如果李某想害你們,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出現麼?老夫只須一壺清茶,端坐府中,便可笑看爾等灰飛煙滅了」。

  崔鶯兒聞言,劍尖微微下指,似為所動。李福達見狀微微一笑,神色極是坦然。

  「大盜之女楊跨虎,目不識丁,美麗嫵媚,精於拳腳槍棒,悍勇猶過其夫」。江湖上有關她的註解,不過就是這寥寥數字,任誰想來,紅娘子都該是個有勇無謀的女強盜。

  其實,大多數人、尤其是讀過書的人,常常抱著一種優越感看待這種身世的人,自以為字認的多、知識學的多,智商和人家相比就一定高了不止一個檔次,結果就是某某局長被農民詐騙、某某女研究生被農婦賣入深山的新聞也不免會見諸報端。

  李福達雖然一向小心謹慎,可是也不能脫俗,他還是看輕了崔鶯兒。綠林中人一向給人鬥力不鬥智的印象,其實綠林中爾虞我詐的情形照樣存在,一個從小生長在綠林中,又身為綠林頭領的之女的紅娘子,又豈是完全靠拳頭闖江湖?

  紅娘子『半信半疑』地收了劍,向他問道:「李教主所言,倒有一定道理。我們的情形也不必瞞你,確實處境艱難。李教主此時上山尋我,到底意欲何為?」

  李福達心中大定,慨然一歎道:「崔姑娘,昔年為了楊凌的事,貴山寨和我們彌勒教的確鬧得不太愉快。可是,究其根源,不過是你們想立即處死楊凌,而我們是想引出他幕後的更大人物正德皇帝罷了。如今想來,你們是對的,如果早早處死這個禍害,現在不知少了多少事端」。

  他走到崖邊負手而立,山風吹到他的長髮和青袍,倒有一股狷狂脫塵之感。望著天邊黯紅的夕陽,李福達道:「你看這綿綿江山,何等壯觀美麗,可它掌握在誰的手裡呢?掌握在大明手中,但是大明朝廷官吏腐敗、魚肉百姓,以致處處貧瘠、民不聊生。

  令尊、尊夫還有張茂、劉六等諸位英雄前仆後繼、揭竿而起,我李福達是深為佩服的。奈何時運不濟。這許多英雄好漢卻接連遇難,如日中天的白衣軍落得如此下場,豈不令人扼腕歎息?

  崔姑娘,其實,我與令尊神交已久,老夫在陝西傳教。意欲發動兵變反抗朝廷時,就聽說過北方綠林的頭一條好漢崔英雄的大名,可惜那時忙於教務,不能北上請教。到後來,本教被朝廷追剿,被迫隱藏起來,而令尊又退出了江湖,這就更加無緣一見了。

  雖說,本教與你們霸州山寨也有些恩怨,不過,那只是咱們江湖人之間的紛爭,一旦與朝廷作對,本教還是完全站在你們一邊的。」

  「你……冒險入山,是為了幫我們?」紅娘子詫異的問,她已聽楊凌說過彌勒教主是山西太原衛指揮張寅,也知道楊凌正在設計捉他,實未想到這個時候他居然上山來找自己,這個老狐狸又在打什麼主意?

  「不錯,老夫這次來,就是想給你們指一條明路,救你們脫困。你該知道,老夫是不可能幫著朝廷算計你們的,所以盡可相信我的話」。

  「沒有條件麼?」紅娘子目光一閃,立即追問道。

  「條件,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我們反朝廷,你們也反朝廷,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你說是不是?當然,憑心而論,你們只有五千兵馬,已經很難對朝廷構成威脅,我希望,你們脫困以後,能夠與我們聯手,咱們共謀江山,如何?」

  崔鶯兒晶亮的眸子盯著李老道身上唯一瀟灑的地方:那一頭飄揚的長髮,冷冷地道:「你當然可以信得過我們,也可以確認我們的身份,但是我如何確定你的身份?怎樣才能知道你不是朝廷派來的探子,是想誘我們進入陷阱?」

  李福達豁然大笑:「這山現在就是一座最大的陷阱,還需要把你們引出山去再布陷阱?崔姑娘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任何人想算計你,現在都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他雙掌一合,做了幾個古怪的手勢,漫聲吟道:「白蓮肇生,元尊始創,無生老母,真空家鄉。釋迦佛去,彌勒佛生,有難相死,有患相救」。

  隨即雙掌合什拜了三拜,才從懷中掏出一枚精緻嬌小的玉蓮花,笑吟吟地道:「這是白蓮教一脈相傳的聖物,我彌勒教乃白蓮真宗,這些事想必崔姑娘是知道的」。

  他將玉蓮攤於掌心,容紅娘子看的真切,這才小心翼翼重新納入懷中,說道:「當然,僅僅是一件信物,你也可以懷疑是朝廷偽造的,我要取信於你,自然還要拿出真憑實據。」

  他緩緩轉身,雙目中精光四射,與那老邁的相貌全然不符:「你們困頓山中日久,存糧早該用盡,方才上山,我看你的兵馬守山、走路尚有氣力,可是迫不得已殺馬求生?」

  紅娘子的心嗵地一跳,幸好這李福達已給她找好了借口,否則早該無糧的山寨人馬如今仍體力充沛,可就難免招人懷疑了。

  不過也怪不得李福達幫她找理由,雖然彌勒教整天講神仙妖怪,但是要這位李大教主想像楊砍頭、楊大掃把、楊殺星磨槍霍霍地跑到這兒來,居然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給叛軍送糧,這種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也嫌太豐富了些。

  紅娘子點點頭,黯然道:「不錯,我們的戰馬……已殺了一半。」

  李福達自得地一笑,說道:「要取信你,我自會拿出真憑實據,我會派人送糧給你,你若存疑,可以先用戰馬試糧,看看有無下毒。而且,我會在適當的時候,通知你們突圍,我會安排你們從一個缺口衝出去……

  「不必懷疑老夫的能力,我李福達說的出,就辦得到。你要知道詳細情形,待你答應我合作的條件之後,我自會和你詳談」。

  李福達說罷,背負雙手,笑吟吟地等著紅娘子回答。白衣軍已經走投無路,他篤定紅娘子必會答應他的條件,所以神色極是從容。

  紅娘子一見了楊凌腦子就變成一團漿糊,可是在別的男人面前卻狡詐如狐,迅猛如虎。當初雪夜林中獨自殲滅劉老道率領的彌勒教精銳時就盡顯她的智勇了。此時她處在生死兩難的境地,要生要死看起來都掌控在李福達手中,李福達怎會想到她現在反而在想著如何套出他的全部底細?

  只聽紅娘子幽幽一歎道:「李教主若能助我等脫困,紅娘子自然感激不盡。可是我們的人馬只有這些了,太行山中還有老少家眷無數。打江山奪天下我們還有可能麼?這一次我們敗於朝廷手上,我才知道朝廷的軍隊有多麼強大。讓我們助你牽制朝廷兵馬或還做得到,重入疆場?唉!我一介女子,父夫皆死,打的什麼江山……

  聽那口氣,紅娘子是答應接受他的幫助了,可是對打天下卻心存疑慮,似乎想突圍逃回太行山去,繼續打家劫舍。李福達聽了哈哈一笑道:「崔姑娘,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實話對你說吧,本教在朝廷中安插有我的眼線,對朝廷的一切老夫瞭如指掌。

  大明朝廷雖然打敗了你們,可是也耗盡了朝廷的錢糧,現在朝廷已是強弩之末,就連兵餉都發不出來了,無餉可發誰還會給他們賣命?我敢說,如果現在有人效仿楊虎和劉六劉七幾位兄弟再舉義旗,朝廷必定完蛋!」

  夕陽的光暈變的柔和起來,映在紅娘子嬌美的臉龐上,猶如塗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異常嫵媚。李福達看到她嬌美嫵媚的容顏,不由心中一動,又道:「崔姑娘年輕貌美,如今看起來不過二十許人,難道準備遁入深山就這樣過一輩子,磋砣了青春年華?

  李某與朝廷作對了一輩子,屢遭敗績而不氣餒,紅娘子女中豪傑,怎麼反而消磨了鬥志?大明馬皇后一介弱女子,還不是一樣戎馬半生?女兒家打江山,雖然做不成皇帝,難道將來不能做個母儀天下的皇后麼?」

  紅娘子的俏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暗暗啐罵一聲:「這個老不羞,居然打起我的主意了」。

  其實李福達倒不是垂涎她的美色,李福達是想說他有兒子,紅娘子若是願意合作,就搓和她和兒子,這樣就不是替別人打江山,而是為自己打江山了。

  自古政治聯姻大行其是,要想把白衣軍和彌勒香軍徹底整合在一起,這是最好的辦法。劉六和楊虎若是有了適婚的子女,恐怕早就玩聯姻的把戲變成親家了,也不致於兩路人馬同路不同心,始終各懷異心。

  可是李福達有三個兒子,總不成初次見面就對人家姑娘允喏讓她在自己的兒子裡隨意挑選,所以這話說的含糊了點兒。他覺的自己扮的七老八十的,紅娘子怎麼聽也不會想到他頭上去,哪知道自己在這兒還扮慈祥長者呢,人家崔大美人兒心裡已經把他罵得無比不堪。

  眼見崔鶯兒臉紅紅地低下頭去,李大教主一廂情願地以為人家動心了,不由老懷大暢,呵呵笑道:「崔姑娘,老夫如此誠意可夠了麼?現在,我們能否就合作一事,坐下詳談呢?」

  *******

  「談就談,你別亂摸呀。你再摸,你再摸……人家就不說了。這麼大的事,你還胡鬧,真是的」,紅娘子釵橫鬢亂,滿臉紅暈,羞澀地捉住楊凌在她身上遊走的手,嬌嗔地道。

  這個壞蛋太過份了,剛剛跨進別墅的門兒,就先被他偷了個嘴兒。明明屋子裡椅子七八張,偏要人家坐在他腿上。紅娘子女中豪傑,從小象男孩子似的,哪見過這樣的閨中手段?

  她又羞又窘,小心翼翼地翹起圓臀跟蹲馬步似的挨了上去,楊凌得寸進尺,那雙手又不老實起來,害得紅娘子一邊說,一邊還得防範楊凌的雙手。

  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了,耳珠又被他啜在口中,這樣上下齊攻,任是紅娘子一身武藝也招架不住了,一雙本來蹲上大半個時辰馬步也絕不會酸的結實大腿早就沒了力氣,現在整個人都柔酥酥地偎進了他的懷裡。

  楊凌呵呵一笑道:「放心吧,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在耳朵裡呢,板著臉聽還是親親熱熱的聽,結果有區別嗎?」

  紅娘子含羞啐了一口,輕嗔道:「人家說不過你那張嘴,反正……反正你不許再動。要不人家說不出來話。」

  「照這麼說來,他該是化了妝的,和你說的模樣可不大象,不過那枚玉蓮花我仔細看過了,若是臨時雕琢。他必然無處去尋這樣質地的美玉和如此高明的雕匠,應該是李福達無疑。」紅娘子定了定神,繼續說道。

  「他說……今晚偷偷運糧上山,讓我們休養體力,明晚二更十分開始行動,他會調開太原民團,從他們的防守營地放我們過去……」。

  「原來如此」,楊凌身子一震,脫口說道。他飛快地思索著:「李福達一生都在利用別人,驅使別人為他賣命,這性子還真是永遠不改。」他攬著紅娘子的纖腰,一雙手掌貼著她圓潤的小腰和平坦的小腹上,灼得鶯兒肌膚似乎都發燙了,他不動鶯兒便也不敢動,靜靜地聽他分析。

  「行刺與用兵之間,顯然他是決定孤注一擲,使用最冒險也最保險的方法:兵變了。只是我未想到,他居然會想起來利用你們。嗯,井徑驛軍鎮屯兵甚多,你從此處是回不到太行的,他必然是為你出計,讓你繞道攻打附近的小關隘逃回山去,是麼?」

  「不錯,他對我說的就是這些,他還說,彌勒教另有一個大計劃,我逃回山上時,他的計劃也將得到執行,到那時天下必將大亂,然後要我依約出山,與他合作造大明的反」。

  楊凌微微一笑,沉思道:「我已經明白了,你們只要突圍成功,馬上就會有人跑來向我稟報,說民團不敵白衣軍,現在已被你們衝垮,白衣軍正在攻取某某關隘意圖逃回太行山等等。

  籠中鳥如此輕易逃脫,我為主帥罪責難逃。只要一聞警訊,必定想也不想,馬上盡起兵馬追擊你們。當各路兵馬聽我調令趕去圍堵你們的時候,那支已經『潰散』了的民團,甚至包括太原衛的官兵,就會從天而降,出現在欽差行轅,劍鋒直指『天子』了」。

  崔鶯兒會意地道:「調虎離山?」

  楊凌目光閃動,微微點頭道:「不錯,他想不費一兵一卒,以你這頭雌虎為餌,釣我這頭雄虎離山。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絕對想不到我們兩個居然勾結在一起,他要調虎離山,我正要引虎入籠」。

  崔鶯兒俏臉一紅,嗔道:「什麼勾結在一起,說的那麼難聽」。

  楊凌哈哈一笑,說道:「錯了錯了,不是勾結,而是你我夫妻同心、所向披靡、南征北戰、東成西就」。

  崔鶯兒抿嘴一笑,關切地問道:「你可有了應對之策?」

  楊凌頷首道:「放心吧,調來圍困你們的各路將領,我已經做過詳細調查,除了山西太原衛的兵和民團之外,其他各路將領與他從未有過交集。將領陞遷的履歷也都仔細盤查過了,絕對不會有問題。

  他的唯一破綻是本來不該成為破綻的獨門毒掌,任他如何了得,又怎會想得到這消息居然會被我知道?我們是以有備算無備,李福達明天一頭扎進來,就休想再逃出去!他想利用你們引開我們,我現在倒想利用他們兵變掩護你們。

  「我本想調開一路兵馬,詭稱你們突圍的,現在……可以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把聲勢搞大,讓你們出關出得合情合理、順理成章。儘管關外三雄現在根本沒空理會大明內部的事,但是你孤身出塞混跡狼群,實在太過危險,所以還是要做的盡量不留破綻才……」。

  「嗯?什麼時候又蹲上馬步了?」楊凌說到一半兒,說得發覺鶯兒的小腹堅硬如鐵,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她又在自己懷裡蹲起了馬步。

  崔鶯兒從來沒有和人用這樣親暱的方式坐在一塊兒說話,被人這樣攬在懷裡,就覺得自己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弄的她渾身不自在。所以只要楊凌不注意,她就紮起馬步,虛坐懷中。

  楊凌哼了一聲,雙手一按她的腰胯,讓她又結結實實地坐下來,愜意地夾緊了她豐盈渾圓的美臀。笑道:「你的腰馬功夫還真是了得,當初在京師你擄走我時,挾著我腳下如飛,當時我就納悶兒,看你嬌嬌怯怯的身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氣力。」

  紅娘子不自在地移動了下身子,輕笑道:「你是讀書人,當然不懂這些練武人的事情。我練的是內家功夫,所以這硬功氣力還不算大呢,我四叔年輕的時候,腰馬功夫是最硬的,他雙臂各掛三個人能行百步,練的腰馬合一拳出如雷,所以他的綽號叫甄金剛,在北綠林很有名氣的。」

  楊凌想起一本有關少林十虎之一鐵橋三的傳記中就提過他身具這樣的功夫,想不到甄揚戈那老傢伙居然也有如此硬功。輕撫著鶯兒結實柔韌的大腿,楊凌一臉慶幸地道:「幸好你爹讓你練的是內家功夫,要是當初跟著甄金剛練功夫,那就全毀了」。

  「呃?毀什麼?」崔鶯兒不解地抬起頭,青絲一縷掩妙眸,眸波瀲灩。坐在心愛的男人懷裡,那女人味兒自然畢露無遺。

  楊凌瞧了她令人心動的少婦風情,不禁在她柔軟的小嘴兒上輕輕一吻,低笑道:「跟你四叔練硬功?練的胸無臀瘦胳膊粗,大腿就像兩隻桶,哪有現在的小鶯兒可愛?」

  崔鶯兒「噗哧」一笑,拍了他一下,嗔道:「你這人,老是沒點正經」。

  她幽幽歎息一聲,說道:「我爹的功夫高明嘛,我當然練他的武學了。要是四叔武功更高明,那我就一定會拜他為師了。你練功夫還想著身體美不美,達官貴人練功夫只是為了強身健體,我們卻是為了活命,功夫強一分,便多一分活著的機會,我們想的只是這些。」

  楊凌深有所觸,不由輕輕擁住了她的肩頭,沒有再說話,崔鶯兒感受到了他的溫情,也放鬆了嬌軀,軟綿綿地向後偎在他的懷裡,享受著這種溫存,兩個人的心一下子貼近了好多。不談情、不說愛,原來就這樣相擁抱著,也叫人那樣感動。

  紅娘子的心從未體會過這種奇妙的感受,那心就像剛剛破繭而出的蝶兒,小心翼翼地感受著從未見過的新鮮世界,清風、花香、飛翔、新奇的感覺……

  愛情這方面,男人有點俗,女人喜歡浪漫的感覺,而男人欣賞漫妙的胴體。崔鶯兒正蕩漾在愛情的海洋裡,楊凌忽然貼著她的耳朵,鬼鬼祟祟地道:「鶯兒」。

  「嗯?」

  「不管怎樣,你的腰馬功夫都算是一流的了,那個……蹲坐起立一定又快又穩吧?」

  「嗯??」

  楊凌貼著她的耳朵竊竊私語起來,紅娘子聽了先是「吃」地一聲笑,隨即轉身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懷裡不依地扭起嬌軀:「不聽不聽不聽,好羞人呀你,什麼花樣你都想得出來,人家才不……

  她的背忽然緊張地弓了起來,戰戰兢兢地道:「怎……怎麼了?」

  楊凌乾笑道:「誰叫你扭來扭去的,看,把它惹火了吧?」

  紅娘子又羞又怕,再也不敢挪動一下。她以為楊凌又要和她效魚水之歡,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期盼,卻不料楊凌在她豐臀上用力一拍,笑道:瞧你嚇的,今日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我先放過了你。」

  崔鶯兒鬆了口氣,繼而卻又有點失落。女人之喜歡口是心非,同樣是男人所不及。

  「鶯兒,你立即趕回山去,今晚不動聲色先接收他送來的糧食,我馬上安排調度軍隊,做好應變措施,明日把詳細計劃給你送去。關於如何利用李福達而出關,我今晚好好想想,明天一併說與你聽」。

  「嗯!」崔鶯兒嚶嚶地哼了一聲。把頭埋在他懷裡,揪著他的衣襟低聲道:「我……我們的事,現在幾位叔叔都知道了,我想這樣也好,要不然他們對朝廷總是有很多的怨言,他們很疼我的,這樣出塞之後,叔叔們才能盡心做事,不過……你不方便公開吧?我聽說陣前招妻是要殺頭的。」

  「陣前招妻要殺頭?這是哪門子規定啊?」楊凌有點兒納悶,隨即便醒悟過來她可能是從一些說書先生說的平話小說裡聽來的。

  楊凌不以為然地笑笑,說道:「呵呵,我們楊家一貫如此嘛。大宋時楊宗保也是陣前招妻,招的是穆柯寨的少寨主穆桂英。差點兒也是殺了他的頭,穆姑娘大破天門陣立下不世奇功,這罪也變成功了。你要是出塞立下份大功回來,我的頭一定也是穩穩當當的」。

  「嗯!那些韃子,我還真不含糊他們,你就放心好了」。

  「對了,穆桂英立下大功,大宋皇帝可是封了她渾天侯的,你將來封個什麼侯?」

  紅娘子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柔聲道:「我不稀罕朝廷的官兒,我只是在為你做事。再說,大明哪有那麼容易封侯的,何況我還是女人」。

  楊凌笑道:「能封侯,一定能封侯,我現在已經看見封侯的徵兆了」。

  「啊?」紅娘子詫異地抬起頭,瞪著一雙驚奇迷惑地杏眼道:「你……會算命?我有什麼徵兆?」

  楊凌眨眨眼,一本正經地道:「你自己看,崔大小姐現在坐在本國公懷裡的模樣,像不像一隻猴?」

  「唉呀呀」,片刻的功夫,就聽一聲慘叫。院門外聽到慘叫的大棒槌提起鐵棒衝進院來,就見楊凌抱著腳丫子一跳一跳的從客廳裡逃出來,怎麼看都像是一隻大馬猴……

  *******

  「你們四人持我的信物立即星夜兼程趕往江西,通知大仁,讓他鼓動寧王立即起兵!」李福達下了山,換好衣服洗去偽裝,剛剛趕回軍營立即召進十幾個心腹親兵下達命令。

  一直在此等候消息的江南雁聳然道:「教主已經說服紅娘子了?屬下以為,慎重起見的話,是不是明晚得手後再派人去江西?」

  「沒有必要!」李福達肅然道:「成敗在此一舉,既然全力出手了,一切就得做在前頭。這次動用的可是咱們彌勒教的全部精英,只要一發動,我們就完全暴露了,不管成不成功,都將開始應付連番大戰。

  如果我們成功了,寧王造反的消息一傳過來,大部分軍隊就得開始持觀望態度,不敢再對我們趕盡殺絕。如果我們失敗了,寧王造反的消息傳來,也能大大減輕咱們香軍的壓力,這一戰,是進無退地一戰,不能再留後手了。你們四個去吧,務必把消息盡快送到!」

  「是!」一個侍衛接過信物,領著三名士兵急匆匆走了出去。

  「你們兩個馬上返回京城,通知咱們潛伏的人,到處散播消息,諸如皇帝已經遇刺身亡、正德並非太后親生、寧王已經舉兵造反、北上靖清宗廟社稷、晉王勾結外藩擁兵自重等等,真真假假,造成的混亂越多越好」。

  那兩名侍衛也拱手聽令,匆匆出帳去了。

  李福達又向一名親信問道:「井徑驛那邊有何動靜?」

  「啟稟教主,那邊一切正常,上午駱指揮調度軍隊,演練攻山事宜,下午楊凌曾率人上了近處高山,觀察山中地形地貌,他的侍衛警戒森嚴,我們不敢靠得太近,不過看情形他是準備這兩日便要攻山了」。

  「嘿!早該攻山了,現在想動手,怕是已經遲了點兒」,李福達冷冷一笑,說道:「繼續觀察他的動靜,要小心,切勿打草驚蛇,以免連那條龍也驚了」。

  他想了想道:「就這樣,你們下去吧。南雁,隨我到書房來」。

  二人進了書房,李福達背著手踱了好久,激動的心情才平息下來:「紅娘子別無出路,,答應我的條件是必然的。待她『突出重圍』攻打山驛時,楊凌揮兵追趕也是必然的。欽差行轅介時必然空虛。想不到我們的勝利來的這麼快,南雁,幫我想想,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江南雁想了想,也想不出還能有任何紕漏,便道:「教主,我想我們現在要做的準備應該是弒帝成功與否應該做出怎樣的行動,成功的話應該往哪裡去?失敗的話應該往哪裡去?此外,民團全是本教最忠誠的弟子,這支力量一定屬於咱們的,大人控制的太原衛所兵,能夠帶出來多少?我們行動之前應該去哪裡籌備足夠的糧草」。

  李福達哈哈一笑道:「這個不必考慮,該想的我早已想過了。明晚一戰無論是否成功,我們都得南下與寧王匯合。自此下去,真定、保定,我們用朝廷官兵的名義就輕易進城了,糧草不需擔心。」

  他坐回椅上,說道:「南雁,我已答應今晚送糧給紅娘子,你今晚派人將五千人三頓食用的糧食送上山去,交給他們的人。太原衛方面,並非全部在我的控制之中,明晚的行動太過重大,不是絕對信得過的人,用了反而礙手礙腳,要做這件大事,還得靠本教的人。

  所以,明晚我不打算動用他們,待一擊成功之後再曉以利害則事半功倍,相信我直接控制的太原中衛裡能拉過來一半的人。」

  他合掌「啪啪」擊了三聲,一個人影兒幽靈似的閃了進來,李福達道:「去!馬上召集天師、法師、護法、十二個香堂所有的壇主、香主、堂主,本教主要排兵佈陣,交辦要務。」

  那人影兒拱手一禮,又攸然不見了。李福達站起身來望著江南雁一笑,目光晶亮瑩然:「南雁,我們是王侯還是賊,盡在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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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2章 飛蛾


  夕陽西下,一隊隊士兵進進出出,正在進行例行的換防。遠遠的,樹林深處兩個人趴在高高的樹椏上觀察著,軍營中毫無異樣,進出換防的官兵人數同往常一樣。

  那些士兵身著紅色戰祅,頭戴紅纓寬簷的氈帽,盾牌手、弓弩手、長矛手、火銃手,各種長短兵器的搭配,主要是用來防守山口。

  事實上這個關隘是太行八徑之一,防守最是嚴密,所駐紮的兵力和戰鬥力遠非普通的小關隘可比,白衣軍即便突圍,也不可能自投羅網選擇這裡進山,但是軍營例行公事的防衛必須保持。

  換防的官兵離開轅門口了,守卒們開始搬出拒馬槍、鹿角、荊棘叢一一擺放在那兒。林中的人又向後邊打了個手勢,遠處觀察著他們的人迅速轉身離去。樹椏上的兩個人仍然靜靜地附在那兒,就像兩隻壁虎,灰色的衣衫貼附著樹皮,不經意地看根本無法察覺他們的存在。

  暮色漸漸降臨了,星光、月色,風開始涼起來,軍營進入了沉寂之中。二更天,太原民團的官兵悄然撤離了陣地,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大營。

  彌勒信徒們共一萬五千人,按照衛所兵的體制分成前後左中右五軍,暗中又按彌勒教的規矩分成十二香堂,由十二位香堂主控制著。這些人,是彌勒教十多年來苦心經營培養的全部骨幹力量。

  太原民團營地的山頭上,有人攏著***對墨黑色的叢林晃了幾晃。稍傾,對方也有同樣的***訊號傳來,程老實帶著先頭部隊悄然行來。他們牽著馬,自林間步行,沙沙的腳步聲,驚起了一片飛鳥。

  偶爾還傳來幾聲夜梟、杜鵑的啼鳴,幽暗的天空中星光月色並不明亮,尤青羽等著幾個人迎了上去,黑暗中只見雙方迎到一起,低低訴說幾句,尤青羽便領著他們返身向回走來。山下本該是鋼鐵一般牢固的營地洞開,程老實的一千二百人順利地穿過了防守大營。

  直到他們出現在對面的空曠荒原上,四下察探無人埋伏的時候,程老實才向山上又打亮了白衣軍內部約定的聯絡信號,剩餘的白衣軍戰士一擁而出,如同虎狼一般衝下山來。他們已經恢復了體力,並從民團那裡得到了足夠的箭枝,一旦回到平原,又是一支不容任何人小覷的可怕力量。

  李福達並不在這裡,他此刻正在太原衛的駐地。儘管他用了兩年時間,採用收買、網羅、安插等手段。將太原中衛近半以上的將校換成了自己的人,但他可不敢保證那些平時無餉可發時就破口大罵朝廷、對為兵請命的張寅張大人卻感激涕零的士兵一旦聽說他要造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彌勒教主時,還會不會對他俯首聽命。

  憑他此刻的勢力,相信半誘惑、半壓迫的,可以控制整個中衛,但是這樣的部隊顯然不能承擔那麼重要的隊伍,他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把他們調開,去追擊紅娘子的人馬,然後帶領他的教徒趁亂退出混戰,返回來加入進攻井徑驛欽差行轅的民團軍隊。

  紅娘子的人馬終於安然離開了,猶如蛟龍入海,投入了茫茫夜色。隨即,太原民團的防地四處起火,營帳、柵欄被推倒,鹿角架、拒馬槍被踢翻,做出了一片狼藉的場面,一場白衣軍奇襲民團、成功突圍的場面出現了。

  二更天其實並不算太晚,但是那時晚上哪有什麼娛樂活動?也沒有那麼多燈籠、火把供士兵們消耗,井徑驛軍營裡早已靜悄悄的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幾匹快馬踏碎了夜的平靜,淡淡的月光裡只見幾道騎士的身影向轅門飛馳而來。

  「什麼人?站住!」原本寂寥無人的轅門口不知從哪兒忽然躍出幾個人影,站在柵欄門內高聲大喝。他們持著盾牌、腰刀、長槍、弓箭,顯然這是一組長短兵器相互陪合的作戰小組。

  「吁~」疾馳的戰馬陡地停住,戰馬長嘶人立而起,馬的前蹄還未落地,馬上的一個騎士就翻身跳下馬來,身手極是矯健,守在柵欄門內的士兵們不由讚了一聲:「好功夫」。

  那人急急上前兩步焦急稟道:「我們是太原衛張指揮使身前侍衛,有緊急軍情要面稟欽差大人」。

  「不許動,腰牌拿來!」一個校尉收了腰刀,將柵欄門拉開一道縫兒,走到鹿角架前伸手說道。那士兵匆匆摸出腰牌雙手奉上,守營校尉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說道:「軍營重地,夜間不得擅自進出、不得騎馬馳騁,你卸了兵器一人進營,其他人不得妄動」。

  那士兵答應一聲,解下佩刀交給另一名騎士,空手進入營寨,守營校尉在幾張弓箭的嚴密監視下,對那人又上上下下檢查一番,擺手道:「跟我走!」

  那士兵跟在校尉身後,匆匆來到欽差行轅門前,守門的侍衛照例又是一番嚴密檢查,然後這才帶著他進了門,讓他候在大廳,府中親兵自去後邊傳訊。

  過了一會兒,楊凌一身小衣,披著件袍子,光著腳丫趿了雙鞋子從後廳走了出來,瞧他那打扮和一臉惱怒的氣色該是剛剛睡下:「什麼緊急軍情此時稟報?難道白衣匪突圍了不成?」一進正堂他就不耐煩地道。

  旁邊的親兵喝道:「這位就是國公爺,還不上前見禮!」

  那士兵一聽急忙上前拜倒:「標下安東山拜見國公爺,國公爺,大事不好了,正是白衣軍突圍了」。

  楊凌一聽仰天大笑:「哈哈哈,他們困頓已久,還有什麼戰力可言。突圍?這不是自尋死路麼?目前他們正在攻打誰的防段呀?」

  那士兵吃吃地道:「回國公爺,他們……他們攻打的是太原民團的防地,這些團練兵沒有戰陣經驗。夜間防守不密,猝不及防之下被白衣匪馬踹連營,打散了民團,如今他們破營而過,直向天清溝方向去了」。

  「什麼?」正滿臉笑容的楊凌大吃一驚,勃然大怒道:「民團再無能,也有一萬五千人,竟被五千白衣匪襲營成功?廢物!真是廢物!該殺!統統該殺!」

  楊凌氣的暴跳如雷,呼呼直喘:「天清溝?他們這是要從天清溝逃回太行山呀,那裡只有三千防軍,又不曾料到他們會突出重圍,這……這……你是太原衛張大人的屬下?現在情形如何了?」

  「回國公爺,太原衛的防地與太原團練相鄰,聽到消息後,張大人立即點齊本部兵馬,傾營而出,現在追著白衣軍去了」。

  楊凌鬆了口氣,隨即又暴怒道:「那民團呢?」

  「民團……初次打仗,一被衝垮,立即敗如山崩,四散奔逃,他們的將領正在四處歸攏殘兵」。

  楊凌一咬牙,惡狠狠地道:「該死!江南雁、尤清羽這對廢物統統該死!」

  他急急行了兩步,戟指喝道:「你馬上回去,告訴張寅,絕不能讓紅娘子攻破天清溝逃回太行山,務必得纏住他們。本國公馬上揮軍來援,只要勿走脫了紅娘子,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快去,馬上去!」

  「是是是!」那士兵趁勢起身,雙手抱拳連連應著倒退出廳,出了大廳一轉身,腳步稍稍一頓,就聽見大廳中傳來楊凌的怒吼,咆哮如雷:「籠中鳥也能不翼而飛?這要我如何向皇上交待!一群混帳東西!」

  那士兵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加快腳步向外走去,後邊仍然是楊凌聲嘶力竭的大吼:「快去,馬上把駱指揮給我叫來,召集兵馬出發追剿!我楊凌南征北戰、戰無不勝,想不到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居然在這小陰溝裡翻了船,是哪個混蛋把不成器的民團也調來剿匪的?」

  劉大棒槌悄聲道:「國公爺,人走遠了,聽不見了」。

  「喔?咳咳,把水給我端過來」,楊凌接過杯子潤了潤喉嚨,笑笑道:「裝的還像吧?」

  劉大棒槌嘿嘿一笑,一翹大拇指道:「像,就像真的一樣,卑職明明心裡有數,看了都害怕呢。那小子回去一說,李福達一定深信不疑了」。

  楊凌臉上的笑容卻收斂了,他瞪著劉大棒槌,低聲道:「我率人離開,這大營可就交給你了」。

  劉大棒槌一挺腰,豪邁地道:「國公爺放心,大棒槌雖然盡給您捅漏子,可是這樣的大事,俺不含糊的,要是誤了大事,您砍俺的腦袋!」

  楊凌拍拍他寬厚的肩膀,點點頭道:「嗯,後邊通向山巔的道路是一條死路,山頂那邊是萬丈懸崖,但它又是你們唯一的生路,逃上去據高臨下的話足以抵擋一陣,我的人馬殺回來時,就能為你解圍了。

  可是,這個時間要拿捏好,李福達一定會安排眼線看我遠去,才會放心引軍來攻軍營,同時我還要匯合其他各路兵馬,這一去一回至少得一個時辰,你必須得堅持一段時間,既要想辦法保全自己,還要用英勇的作戰讓李福達相信你們在護衛著最重要的人物。

  李福達狡詐如狐,如果你們的應對讓他產生了懷疑,他一定會在我回軍形成合圍前逃之夭夭的,如果一戰不能全殲他們,那就又是一股禍害天下的流匪了」。

  劉大棒槌也嚴肅起來,他抿緊了嘴唇,鄭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此時,一身戎裝、甲冑鮮明的苗逵和駱指揮按著佩刀並肩走了進來。

  楊凌轉首問道:「都安排好了?」

  兩人齊齊一點頭,楊凌一挑劍眉,意氣風發地道:「好,『擒虎計劃』現在開始!」

  他把手一擺,威風凜凜地喝道:「出發!」

  「……,你們幹嗎?怎麼不動呀?」

  苗逵和駱指揮神情有點怪異地互相看看。苗逵指了指他,訕訕地道:「國公爺,您的衣服?」

  「啊?」楊凌低頭一瞧,一套潔白的小衣小褲,外邊披著件青袍,光著腳丫子趿著一雙鞋,他不由乾笑起來:「呃……全軍稍侯,我去換衣服,馬上就來!」說著,趿著鞋慌慌張張地向後邊跑去。

  *************

  寂靜的軍營鼓號齊鳴,燈籠火把亮如白晝,三通炮響之後,轅門大開,拒馬槍、鹿角等阻敵器具被搬到一邊,大隊官兵浩浩蕩蕩奔出了井徑驛軍營,在崎嶇的山道上猶如一條火龍,蜿蜒直向遠方。

  「大概有多少人?」

  遠遠的,一座山峰上,幾個彌勒教徒站在那兒冷冷地注視著軍營方向的動靜,望著那條見首不見尾的浩長火龍。

  一個人估計了一下,笑道:「楊凌看來是動了真火了,井徑驛守軍八千,他又帶來三千精兵,看這樣子,他出動的人馬約有六千,軍營中留守的兵馬不會超過五千人」。

  另一個人哈哈笑道:「教主神機妙算,他楊凌空有天殺星的綽號,還不是被牽著鼻子走?盯緊他們,待他們完全離開,便給教主他老人家發訊號」。

  山下的火龍浩浩蕩蕩的遠去了,山峰上忽然有一道燈光閃了幾閃,隨即便又歸於一片墨色,如果有人在山下看到,或許會以為是天上的星光亦或自己眼花。

  燈光乍滅,便有另一處山峰上繼續向遠處亮起燈光,依次傳遞遠去,不知過了多久,一條火龍自遠而近的撲來,目標直指井徑驛。

  「站住!什麼人?」儘管主帥不在營中,但是作為常設軍事重鎮,士兵的警覺性還是足夠的,突見大隊人馬持著火把疾奔而來,守營官兵立即發聲喝問。

  衝來的人馬沒有站住,最前邊的是騎兵,一聞喝問反而加速衝了過來。守門的什長是個有經驗的老兵,他沒有再去查明對方身份,立即喝令:「放箭!示警!」

  「梆梆梆!」示警聲大作,幾枝利箭颯然射出,隨即眼前暗影一閃,慘叫聲中幾名士兵已經倒摔出去。那名什長大腿被刮去一塊血肉,疼得他慘呼一聲,就地一滾逃到了一邊。

  雖然沒有看清,但他已經知道對方投出的標槍,標槍勢大力沉,又藉著奔馬的速度,手中的盾牌也刺得透,靠兵器格架更是絕不可能,他捂著大腿大吼起來:「有人襲營!」

  對面衝來的奔馬上雖然也被利箭射落了幾個人,但是其他的人已經飛快地衝到面前,他們沒有顧得及去搬動鹿角、拒馬槍,而是提著刀劍繞過障礙,搶撲上來奪門。那名什長只喊了一聲,一個黑影就勢若奔馬地疾奔過來,揮刀斜劈,鮮血四濺中一腳踢出,將他的屍體踹到了一邊。

  在營中巡弋的士兵最先聞聲闖來,和他們展開了轅門爭奪戰。由於楊凌剛剛領兵出發,整個軍營鼓噪不已,剩餘的守軍還沒有入睡,一聽警訊立即紛紛奔了出來。

  這軍營為了適合攻守,本來就設成一二三道防線。最外圍被彌勒教的團練隊伍已經攻破,又不知道對方的確切人數,不能盲目地衝出去硬拚,守軍都司王洪當機立斷,立即在第二道營防線上展開了反擊。

  號角齊鳴,一場慘酷的夜戰開始了。瘋狂的彌勒信徒們都知道軍營之中第三道防線之後那幢依山而建的大宅院就是欽差行轅,而當今的大明天子就在那裡,只要殺了他,則必將天下大亂。

  殺死皇帝,『彌勒佛空降,當主世界』的預言就會實現,教主的這番話,讓每一個人都充滿了瘋狂的戰意,根本無需鼓動。他們就迎著官兵的箭雨潮水一般地撲了上去。

  尤清羽衝鋒在前,掌中一桿丈八的紅纓長槍,如同一頭咆哮的毒龍般縱橫往來,接連刺死了幾名官兵。十幾名親信舉著長槍隨在他的身旁,意圖殺開一個缺口,但是儘管尤壇主武功極高,身邊的猛士也個個悍勇,可是剛剛衝上第二道防線的圍牆,還是立即又被壓制了下來。

  防禦牆上地官兵武藝雖不及他,但是在這樣密集的人馬作戰中,又是在夜間,技巧的作用已經不大,任你武功再高,六七桿長槍閃電般地從四面八方刺來,你也根本招架不開,想要躍起來更是把自己樹成了活靶子,唯一的破法只有後退,因為手中那條丈八的大槍,只能挑撩撥刺,不可能團團舞動起來把自己護的風雨不透。

  尤青羽被幾桿長槍逼退到了圍牆沿上,兩個黑影攸地貼地滾了過來,藉著長槍的掩護攻到他的腳下。火光照耀下,只見兩柄鋼刀揮出兩團淡紅的光暈,掃向他的雙腿,這是刀盾手和長矛手結合進攻的戰法,兩柄刀力道雄渾。尤青羽無奈,只得向後一躍,縱下圍牆。

  王都司站在牆頭,一抖長槍將一名揮著刀嚎叫著撲上來的彌勒教徒刺了個對穿,然後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放眼望去,前邊是火把的海洋,星星點點、沸沸揚揚,猶如湧動的星河潮水,瘋狂的吶喊聲則猶如山風呼嘯,對方的強大聲勢令人怵目心驚,看那情況,兵力也遠勝於他。

  「李福達狡詐如狐、陰險如狼,他的親信部下也大多是經驗豐富的江湖人,所以做為誘餌,你們不但要獨自承受第一撥強大的攻擊壓力,而且事先不能詳情告訴官兵們,他們做不到行動自然的,過於嚴密的警戒防守會驚走了他們。

  引蛇出洞的重任交給你們了,這個任務很沉重、也很血腥,可是唯有如此,才能把他的潛伏實力全都引出來一網打盡,那樣才能避免更大的損失和傷亡。王都司,你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楊凌沉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國公放心,他的彌勒香軍再如何驍勇,畢竟訓練時間尚短,憑我久經沙場的數千官兵,足以支撐到你們回來,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堅持到你們回來」,王都司信心十足地回答。

  然而現在真正照上了面,他才發現這支名為太原團練的軍隊有多麼可怕。一支民團武裝,卻擁有正規軍都難匹敵的可怖氣勢。

  那些半民半兵的人都是悍不畏死的,他們根本無視於周圍被刺死、射死、砍死的同伴,只管一味的揮舞著刀槍撲上來,不斷地衝上來。

  夥伴的屍體在他們腳下就像一堆瓦礫一樣,他們不但不會去看上一眼,甚至踩在上邊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就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也沒有他們這麼冷酷。

  鋼刀仍然在黑暗裡瘋狂地揮劈,無情地撕裂著骨肉,猶如砍瓜切菜一般。長矛象毒龍一般不斷地穿梭往來,刺穿對方的身體,夾雜著的,還有嗖嗖的冷箭。

  團練兵死亡的數目遠遠超過守營的官兵,但是後繼者仍然潮水一般蜂擁而上,已經有多處地方有衝上來的團練兵和官兵糾纏在一起肉搏了。

  王都司狠狠心,下令退守最後一道關隘,樂隊發出了號令,後邊的士兵們紛紛開始退卻,搶佔第三道防線的有利地點展開防守陣勢。

  而沖在一線亡命拚殺的士兵已經不可能再退卻,只要一轉身就是鋼刀加頸,他們只能紅著眼、咬著牙,拚命地揮刀,抱著殺死一個賺一個的念頭為戰友爭取時間。

  戰場就是這樣殘酷,有時候退卻是為了進攻,有時候主動犧牲一些人是為了以更小的代價消滅更多的敵人。義不守財、慈不掌兵,身為主帥者需要冷血時就決不能留情,這就是生與死的無情戰場。

  接連攻克兩道防線,令彌勒香軍聲勢大振,他們吶喊如潮,繼續向最後一道防線發起了攻擊。「殺皇帝!殺皇帝!」的呼喊聲鼓舞著他們,卻令防線後的守軍莫名其妙:這裡哪有什麼皇帝?

  「這一道防線如果再被攻破,那就只有退守欽差行轅了。我現在連死帶傷,只餘一千人馬能戰,退到行轅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國公爺和駱大人能及時趕回來麼?國公留下三千鐵衛,下一步就只能依賴你們了」。

  王都司喟然一歎,扭頭望去,就見行轅中一名斜披明黃戰袍的士兵匆匆跑了出來:「王大人再堅持片刻,便退入欽差行轅吧。劉將軍讓我告訴你,你的任務完成的很好,等他們全部陷入戰團時,就是他們全軍覆沒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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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福達匆匆趕來了。

  楊凌的大軍被調離井徑驛,直撲天清溝。此時李福達正在指揮軍隊攻打白衣軍,白衣軍則在攻打天清溝的關隘,雙方擁擠在一個狹長的小山溝裡,根本無法展開全部兵力,只有前面臨敵的士兵能夠與對方交戰,兵力眾多的優勢難以發揮效力。

  白衣軍先一刻攻破天清溝,就能趁著夜色遁入莽莽青山再難追及,而追兵如果在他們攻破關隘之前攻破他們的防線,就能把他們全殲在這裡。李福達當然不會讓這誘虎離山的釣餌輕易完蛋。

  這次調來圍剿白衣軍的是太原左衛和太原中衛,李福達把自己控制的太原中衛調到前邊,又借口地勢狹窄難以展開,命太原左衛想辦法攀上兩側險峰,居高臨下制控敵人。這山險要無比,只有幾條樵夫山民踏出的小道,黑燈瞎火的要調一支軍隊上去,最快也得一個時辰。

  而李福達本陣官兵卻消極怠戰地應付著局面,等著楊凌的到達。楊凌的大軍真的到了,而且他已經傳下將令,命其他各路圍山官兵馬不停蹄地立刻趕來,務必在天清溝全殲白衣軍。李福達聞聽消息不禁喜出望外。

  眼見太原衛官兵作戰不利,楊凌立即調度他的人馬換到主攻陣地,李福達趁機把他的人馬撤了下來一旁觀敵瞭陣,趁著陣形演變,大戰如火如荼的時候,李福達帶著一眾親信悄然離開大隊,向他一直牽掛在心的井徑驛反撲回來。

  當他趕到時,江南雁、尤清羽已經攻破了最後一道防線,殘餘官兵匆匆退進了欽差行轅。

  「戰事如何?」李福達一到便匆匆問道。

  江南雁急急上前稟道:「守營官兵防守嚴密、反擊堅決,不過他們倉促應戰,備戰不周,從方纔的情形來看,顯然是沒有料到我們這一路奇兵的突然出現,屬下正要組織進攻行轅所在」。

  李福達聽說了雙方對戰情形徹底放下心來。他的身份十分隱秘,就連祖藉都買通了張姓大族,在族譜上填上了他的化名張寅,除非楊凌有鬼神暗助,否則決不可能發現他的真實身份,自然也無從估計到今晚的臨陣嘩變。

  但是儘管如此,多疑的李福達還是本能的擔心會有陷阱,現在從江南雁稟報的情形來看,自己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他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一指黑沉沉的山影下那一大幢宅院,說道:「命人攻打行轅,點燃引火之物拋擲入院」。

  一隊香軍士兵吶喊著衝了上去,另有士兵開始四處尋找引火之物。忽然,黑沉沉、靜悄悄的行轅高牆上暗影連閃,傳出幾聲短促的軍令:「殺!」

  箭發如雨,「噗,噗,噗,……」連串沉悶的輕響,是鋒利的箭鏃貫穿肉體的聲音,猶如雨打殘荷一般。衝在最前邊的香軍慘叫著倒下一片。

  「篤篤篤」,及時有人舉盾招架並大喊著:「牆頭有伏兵,弓箭手還擊、刀盾手進攻」。

  訓練有素的香軍民團在驟急如雨的箭矢掩護下舉盾扛梯直撲牆頭,事實上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下牆頭也不可能再站人放箭了。

  「轟!轟轟!」牆頭上忽然又拋擲出一起噴著煙火的奇怪東西,落地爆炸,隨即各種利器破空劃出的尖銳聲音不斷響起,泣泣幽幽猶如鬼哭狼嚎。那是楊凌親軍所配的手雷,落地爆炸後裡邊盛裝的各種鋼珠鐵片尖針不分方向地四下激射,殺傷面積驚人,而且用盾牌根本就擋不住。

  根本不曾料到世上有這樣犀利火器的彌勒香軍站的太緊密了,這一陣轟炸前邊上百人倒地,受傷尖叫痛呼的更是不計其數。江南雁大駭,說道:「這……這莫非就是楊凌在山東時對付白衣軍的古怪火器?」

  李福達卻興奮起來,他一把握住江南雁地肩頭,忘形之下有些失控,江南雁覺得肩頭如被虎鉗扣住,竟覺有些疼痛:「不錯!這就是他們所研製的古怪火器。哈哈,我們這一注押對了,真的押對了,正德小兒一定在行轅裡!一定在行轅裡!」

  李福達放聲大笑。根本不顧滿地打滾號淘的信徒,厲聲下令道:「大明天子正德就在這幢宅中,攻進去,殺死正德,天下就是我們的了。快,去營房中搜集門板、棉被,浸水為盾,盡量搜集引火之物,給我往院子裡丟!」

  楊凌率軍追殺白衣軍去了,這行轅是空的,攜有最厲害火器的親兵居然沒有隨他出營,留在這裡做什麼?自然是保護比楊凌更重要的人物,那還會是誰?

  只有一牆之隔,大明地天子就在那裡,很快,他就將成為提在自己手中的一顆人頭。然後,自己就將提著這顆血淋淋的人頭一步步走上去,走上九五至尊的寶座,成為天下萬民膜拜的帝王,成為彌勒大帝。

  熾烈的慾望讓李福達瘋狂了,也讓陶醉在即將迎來大勝利的彌勒教徒們瘋狂了,弓弦顫鳴聲、吶喊咆哮聲、人體墮地聲、火器爆炸聲、利矢入體聲、箭射盾牌聲、慘叫哀嚎聲,猶如一曲瘋狂的交響樂,由這群瘋狂的人演奏著。

  牆上的防禦力量已經有所減弱,牆頭下也拋下了上千具屍體,燃燒的被褥桌椅到處發著零散的火光,李福達正欲一鼓作氣,再次發動一輪衝鋒絞殺,遠遠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報~~,教主,楊凌大軍發現不妙,正在緊急回營」。

  「還有多遠?」

  「二十餘里」。

  「二十里地」,李福達望望那堵已被鮮血浸透的牆,那道短短的不可逾越的天塹,裡邊越是死守不退、越是決不放棄,他越是相信皇帝就在裡邊,難道功虧一簣,在這個時候撤退?

  誰能甘心啊!只要攻進去,殺死正德,那麼奪取天下要容易百倍。現在不除掉他,將來付出百倍的努力也未必能殺死他,千載難逢、這是千載難逢的唯一機會。

  片刻的動搖之後,李福達的臉色變得堅毅起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火把迎風的獵獵之聲。「不能退!我們必須殺進去!只要除掉正德,援軍軍心必亂,我們照樣能衝出去。正德不死,我們迎來的將是連番苦戰,諸位兄弟,勝敗盡在此一舉了,不惜一切代價,給我奪下這座行轅所在,殺他個寸草不留!」

  「殺!殺個寸草不留!」殺紅了眼的彌勒香軍們瘋狂地重複著他的話,開始發動了最後一輪衝鋒,盾牌、門板、棉被等等防護設備統統拋棄了,他們用血肉之軀鋪墊著向前的道路,弓矢、標槍、火把、煙球,一切可以拋擲的東西,都沒頭沒腦地向院子裡丟去。

  前院的倉房起火了,火勢滔天,映出一片紅光,映著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左牆上出現在幾個英勇的香軍士兵的身影,正奮力同牆內的官兵搏鬥著。

  「轟」地一聲,結實的桐木大門帶著門框被撞倒了下去,大地發出一片震顫,驚喜若狂的香軍士兵經過片刻的寂靜之後,開始發出瘋狂的嚎叫,抓起刀槍掩殺進去。

  楊凌的援軍越來越近了,李福達的香軍也攻進行轅了。又有消息送到,以此驛此山為目標,北、東、西三個方向。都出現了趕來勤王的官兵,最近的已經到了不足十里的地方,再不退就衝不出官兵的合圍了。

  然而現在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皇帝。半輩子夢寐以求的目標就在眼前,怎麼可能放棄?抓住他就能脅迫官軍閃開一條道路,就算他死在亂軍之中,也足以擾亂各軍軍心,從他們鬆動的防線中闖開一條生路,突圍遠比殺死正德容易的多!

  李福達現在就像一個瘋狂的賭徒,儘管他平時一副冷靜自若的模樣,但是當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個誘惑呈現在眼前時,他也不禁下了一注最大的賭注。

  李福達拔刀在手,高聲喝道:「殺進去,生擒皇帝,號令三軍,衝!」說著一馬當先,向行轅衝去。他手中的刀宛如雷電,釋放出一道道眩目的銀光,刀光所至,所向披靡。所有的香軍戰士也在亡命相搏,狀若瘋虎。

  最驍勇善戰的邊軍鐵衛也抵擋不住這股洪流,他們被迫節節後退,每名戰士的身上都染滿了鮮血,敵人的,自己的,袍澤的,看起來已如同厲鬼。幸好他們還保留了幾枚手雷,眼見李福達親自領軍殺進來,香軍士兵勢不可擋,他們立即拋擲手雷,向中廳跑去。

  這種打哪指哪難以預料的可怕暗器,在方纔的攻防戰中已經讓彌勒教徒吃夠了苦頭。那種爆炸的奇速和威力就是李福達這樣的高手也心中忐忑,一見冒著煙的手雷滾了出來,他立即飛身閃到柱後。

  「轟」地一聲響,儘管躲在柱後,一枚迴旋射出的鐵片還是「嗖」地一下劃過他的頭頂,割破了束髮布巾,長髮披散下來,還有幾綹斷髮。猝不及防的幾名香軍士兵慘叫著倒在地上,李福達大怒,他提著刀,領著江南雁等幾名高手飛快地向後院撲去。

  此時已是處處火起,映得行轅中亮如白晝,李福達等人這一路衝下來再未遇絲毫抵抗,李福達不禁大奇,此處已被團團包圍,正德已是插翅難飛,這處依山而建的關隘軍營更不可能有什麼穿山而過的地洞,他放棄抵抗是要束手就縛麼?

  前方到了後院正房的大客廳了,李福達一個飛身躍進廳去,只見幔簾吐焰,燃燒的極是迅速,窗欞的糊紙、桌椅的墊布也在吐著火苗兒,正前方的廳堂裡空空蕩蕩的,中間只放著一張方桌,桌上高置一塊黑底白字的巨大靈牌,上邊一行大字:「彌勒教主李福達埋骨於此!」

  李福達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的雪白,他並不怕死、更不怕任何威脅,一個自幼就以殺皇帝奪江山為己任的野心家,還有什麼能夠打擊得了他?唯有一樣,那就是他的野心被無情的挫敗。

  江南雁等親信也跟著衝進了廳中,一見到那半人多高的靈牌,他們也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剛剛還沉浸在取得絕對勝利的狂喜中,陡地面對這種現實的打擊,令他們站在那兒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李福達在這一剎那好像忽然蒼老了十歲,他的刀尖慢慢垂向地上,淋出一條滴血的痕跡,四下的火舌灼烤著人面,好像頭髮都要烤焦了,「畢畢剝剝」的烈火燃燒聲響中,他看清了靈牌上那行大字旁的另一行小字:「摯友大明威國公楊凌謹立」。

  噴吐的火焰中,李福達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再也不必抱什麼僥倖了,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個陷阱,最可笑的是,這陷阱不是楊凌挖給他的,而是他自己掘好了坑,請楊凌來埋人。

  「呀」地一聲大叫,刀起狂風,一刀兩半的靈牌和方桌轟地一聲炸開,向兩側飛去。李福達單刀前指,長髮飛揚,雙目一片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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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3章 到此一遊


  立牌以示之,絕不是為主將者有心賣弄,而是一種攻心戰術。當一個信心十足的將領率領千軍萬馬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攻下他要奪取的目標,正自洋洋自得的時候,忽然看到這麼一行話,知道自始至終都落在人家的算計之中,那種強烈的心理打擊,足以消磨他的鬥志、打擊他的信心。

  李福達行事,常借勢用計,利用他人,想不到最關鍵的一戰卻把自己算計了進去。失望、憤怒、悲愴,讓一向冷靜機敏的彌勒教主心中只有無窮的怒火,他咬著牙大吼一聲:「楊凌!」霍地轉身便走。

  面色慘敗的江南雁、尤青羽等人相視一眼,急急追了出去。此時,劉大棒槌和駱都司帶領剩餘的官兵已經退上了那道背臨懸崖的險峰。彌勒教徒那種狂熱的宗教信仰產生了極大的殺傷力,儘管他們絕對不是楊凌留在行轅的三千鐵衛的對手,可是那種寧可一刀換一刀、一槍換一槍的打法,還是給劉大棒槌的侍衛和駱都司的官兵造成了重大損失。

  現在,守在行轅內的四千人,只剩下一半不到,而且大半身上帶傷,這座險峰光禿禿的,由烏黑色的岩石構成,只有巖縫中才生長著一些野草。不過山勢奇陡,要爬上去得手腳並用,所以上邊雖然沒有什麼石塊可以扳動投擲,但是只要守在上邊想防守卻易如反掌。

  劉大棒槌肋下、肩頭、大腿都受了傷,他努力攀上一塊突兀翹起的石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向山下望去,山下整座軍營如同燦爛的星河,到處都是流動的火光,那是揮舞著火把正在四處搜尋官兵的香軍。

  劉大棒槌瞧了一會兒,忽然指著遠處哈哈大笑起來,王都司身上受了幾處輕傷。一根小指被刀齊根削斷了,他強忍著疼痛攀上來,一聽劉大棒槌大笑,不由奇道:「劉將軍,何故發笑?」

  「王大人你看,你快看,國公爺回來了。三路大軍堵死了一切退路,李福達完蛋了,彌勒教完蛋了!我立功啦,你立功了!彌勒香軍都要滾回姥姥家去啦,哈哈哈……」。

  王都司猛地回頭望去,只見火把組成的洪流從三個方向浩浩蕩蕩地向井徑驛大營進發著,三條道路之間的山峰上也有點點星火,顯然上邊也安排了人守山。瞧那架勢是把井徑驛大營困的鐵桶一般,不想放走一個了。

  彌勒香軍是沒有見過大世面的,但是被吹噓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彌勒教主遭此慘敗,被楊凌來了個請君入甕,重重包圍,他的神話居然仍沒有被戳破,彌勒香軍雖然氣勢受挫,但是並不怎麼慌亂,在香主、壇主、法師們的號令下,他們迅速集結,陣形依然嚴整,進退依然有章有法。

  楊凌自率中軍三萬,將井徑驛的主要出口困的是水洩不通,這支軍隊由井徑驛的守軍和從真定、保定調來圍堵白衣軍的士兵組成。左右兩翼勁卒,各有兩萬,分別由來自倒馬、紫荊、平型關和遼州的士兵組成。

  由於現在尚不能確定太原衛中是否還有彌勒教徒,楊凌在下令迅速圍困太原左衛、中衛,勒令所有士卒放下武器後,把赤手空拳的他們困進了天清溝前的那道峽谷,由天清溝守軍和他派遣的五千勁卒嚴加看管,沒有調來參與圍攻。

  至於紅娘子的騎兵,據說在朝廷大軍內訌的時候,就趁機殺出重圍,一路向北逃去了,目前還不明去向,對各路將領來說,已經沒有根基的五千白衣軍顯然不如數百年來以推翻當權者為已任的白蓮餘孽更具危害,楊凌當機立斷,不與白衣軍糾纏,轉而集中兵馬追擊正圍攻井徑驛的彌勒香軍也無可厚非。

  楊凌的大軍停下來了,有時候,氣勢也是需要人數來堆砌的,三萬大軍,排成幾個整整齊齊的方陣,衣甲鮮明,刀槍林立,黑壓壓的矗在那兒,就像一座銅牆鐵壁,彌勒香軍的氣勢逐漸被壓制住了,狂熱的呼號漸漸冷卻下來。

  另外兩路大軍也趕到了,很快形成完美的包抄突擊陣形,而彌勒香軍這才發現,這座軍營內部簡單的防守工事和器具,已經在他們攻打守軍時破壞殆盡,他們根本不可能防禦住這支無論是人數、裝備還是戰爭經驗都遠勝於他們的正規軍隊。

  就在這時,李福達領著江南雁、尤青羽幾個人從欽差行轅中飛身縱出,李福達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高聲喝道:「我們成功了,大明皇帝人頭在此,現在馬上衝出去」。

  他的氣息悠長、聲音幽遠,雖在萬馬千軍之中卻能極遠,彌勒香軍信徒們聽的清楚,一個個精神大振,歡呼聲海嘯一般響起來。

  楊凌軍中卻沒有絲毫騷動,只聽數百名壯士齊聲高喝:「皇上新婚燕爾,正在豹房等你人頭為賀,殺!」

  數百壯士齊聲高喝,一聲破石崩雲般的「殺」字從戰陣中喊將出來,頓時壓住了李福達的聲音和彌勒香軍的歡呼。隨即,三軍將士齊聲喝「殺」,這一聲『殺』宛若開春第一聲春雷炸裂著從荒原上滾過,那氣勢實在駭人。

  李福達不敢多講,急喝道:「衝出去!」

  尤清羽立即響應。他一挺長槍,大吼一聲,領著彌勒教徒們向楊凌的方陣衝了過去。本來就在人家包圍之中屈居弱勢。他豈敢和對方鬥嘴再辯一辯正德皇帝的真假死活?如今只有趁著信徒們半信半疑、士氣未散立即投入戰鬥。

  對方的明軍剛剛趕到,還是普通的方陣,既沒有形成適宜防禦的圓陣,也沒有形成適宜進攻的錐形陣或包圍的雁行陣,這是迅速衝開一個缺口的好機會。

  「嗡~」一片怵人的響聲,數不清的標槍狂風一般席捲了衝進去的近千名彌勒香軍,平坦的校場上彷彿突然之間長出了一片樹林,一桿桿勢大力沉足以射穿奔馬的投槍,把他們整個兒釘死在地上,一具具屍體匍匐在槍林之下,躺在血泊中做著最後的抽搐。

  在人數、兵備佔據絕對優勢的情形下,又何須計較什麼陣勢?何況方陣中央薄弱,四周雄厚,正適宜兩陣步兵正面絕戰。尤清羽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在這樣密集可怕的槍雨投射下,他的命並不比別人貴重,一柄雞蛋粗的短桿投槍刺穿了他的右眼,巨大的衝力把他仰面釘在地上,緊接著小腹上又是一槍,他還沒有來得及掙扎就嗚呼哀哉了。

  這樣可怕的打擊,毫不留情的屠戳,就是鬼神也要望之膽寒,何況這群企盼成仙的凡夫俗子,陣地上立即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庫!庫!庫!」那是明軍整個方陣向前移動的腳步聲,江南雁渾身顫抖,忽然一抖掌中利箭,大喝一聲又帶領著人衝了出去:「殺呀!衝啊!白蓮肇生,元尊始創,無生老母,法力無邊!」

  數不清的彌勒教徒隨著大法師齊聲頌唱著向前衝去。

  李福達很悲憤,異常的悲憤:紅娘子出賣了他!紅娘子太卑鄙了!

  民團的箭枝是有限的,紅娘子遁出重圍時又向他討走了一半,以致每個彌勒教徒攜帶的箭枝已不足半壺,攻打井徑驛一路闖關奪隘,都是弓弩為先,對射壓制,他們現在所剩的箭已經寥寥無幾,除了硬拚肉搏,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嘶……嗖……」。

  火銃和弓弩齊射,密集的箭雨飛蝗一般撲面而來,將一具具鮮活的肉體射成了豪豬。江南雁劍舞如輪,騰空而起,像一隻鷹隼般投向明軍的方陣,他的輕功果然出色,竟然擋過了第一輪箭雨。

  他嘶吼著揮動長劍,只聽「砰砰砰……」,一陣亂槍,武藝高強輕功無雙的江大法師被射成了篩子,帶著被射入數百顆鉛子,以致突然變的異常沉重的軀體像一隻破風箏似的撲撲愣愣的栽了下去。

  「庫!庫!庫!嘶……嗖……,砰砰砰……」。

  李福達更悲憤了,悲憤莫名:楊凌太卑鄙了!虧他枉稱一代名將,竟然根本不給人公平決鬥的機會,他的一個個方陣一邊緩步向前逼近,一邊不斷地發射弩箭火銃,他們沒有退路、沒有弓箭、沒有馬匹突破對方的箭陣,只能徒勞地在衝鋒中不斷喪命,用鮮血和生命鋪近彼此的距離。

  終於,在白白付出四千多個信徒的生命之後,兩軍混戰在一起。狹路相逢勇者勝,千軍萬馬擁擠在一起亡命拚殺,一步一個血窩,最膽怯的人也不會後退一步,因為他們根本無路可走,四下到處都是揮舞起來時淋起一串血點的兵器,勇猛的人還可以在廝殺中尋求一線生機,怯懦躲避者只能在別人的刀下喪命。

  到處都是血與火,濃煙、吶喊、慘叫和嘶吼,李福達斯文懦雅的形象不見了,掌中一柄寶刀幾乎劈砍的捲了刃,又是一刀,把兩個刀盾兵的皮盾砍成了兩半,一顆人頭飛上了半空。他還來不及回刀刺死另一個失去遮蔽的士兵,三柄長槍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刺了進來。

  急退,格架,肋下還是中了一槍,血流如注。李福達踉蹌後退,他摀住流血的右肋向遠處望去,混亂廝殺的戰場後邊,還是一個個整齊的方陣。他們舉著火把肅然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火光下可以看清一柄柄火鐃和弓弩已嚴陣以待。

  他找不到最想要的對手,他認為楊凌都不配和他交手,可是現在欲尋楊凌亦不可得,堂堂的威國公豈會親身涉險,他想見到楊凌,不知得殺進多少個重兵布成的方陣才可能辦得到。只見號燈一閃,又一個長槍、刀盾方陣加入了戰團,而弓弩和火銃手們仍然站在外圍,警戒嚴密。

  李福達不禁一陣膽寒:楊凌這陣勢,是根本不想有一個彌勒教徒成為漏網之魚啊。

  今夜,將注定是他的長眠之夜……

  *******

  紅娘子緊緊抱著孩子,眼淚垂在他的衣襟上,尚不懂事的楊棄仇難得見到娘親,興奮地摟著她的脖子還在笑著。

  紅娘子吸了吸鼻子,把楊棄仇交回給三嬸手中,低聲道:「三嬸,孩子跟著你習慣了,再說三叔的腿不好。你們就帶著他先回楊府吧,那樣我心裡也放心些」。

  三叔三嬸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封雷立在馬上,隔著幾丈遠望著紅娘子,忽然無奈的一笑,仰天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全是一廂情願的妄想。人家兩人連孩子都這麼大了,自己的一番癡情如今想來,真是可憐亦復可笑。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傷心人,楊凌輕輕攬住紅娘子的肩頭,溫柔的替她拭去淚水,低聲道:「你是白衣軍的靈魂,離開了你沒有人能指揮這支軍隊。我可以想辦法讓你隱姓埋名嫁進楊家,但是我想讓你堂堂正正地進楊家的門,嫁進來的那個人就叫紅娘子、就叫崔鶯兒,而不會有任何遮掩和改變。

  更何況,要讓這支白衣軍地隊伍變得堂堂正正,要讓這些血性漢子不再成為朝廷通緝的罪犯,甚至子子孫孫還要做賊,唯有立下一件大功,洗刷他們曾經犯下的罪孽。」

  「我明白」,紅娘子一身男裝,儼然一個俊俏秀氣的青年公子:「整日打打殺殺的,這孩子我也丟習慣了,現在他隨著你回楊家,我也少了許多牽掛和擔心,只是要很長時間不能見到他,心裡有些不好受」。

  紅娘子不好意思地又擦了擦淚痕,說道:「你還有許多事要做呢,一路把我送到關隘,這就夠了,我……我走了」。

  楊凌點點頭,紅娘子晶亮的眸子注視著他,忽然衝動地湊上來飛快地一吻,然後攸地轉身,一個漂亮的旱地拔蔥騰身上馬,嬌斥一聲:「駕!」一抖馬韁率先衝了出去。

  荊佛兒已經蓄起了鬍鬚,頜下的短鬚給他更增添了幾分威嚴。他一手帶出來的三千鐵騎,全都換上了白衣軍的衣衫,為了掩飾他們太過明顯的兵器特徵,只有少數一些人還用大刀,其他的人都換成了鐵棍、長槍、鋼叉,但是清一色的都是長兵器。

  劉大棒槌也是一身白衣軍的裝扮,他率領的一千精騎,全是那晚和彌勒教浴血博殺所殘存下來的戰士,很多人身上或多或少還帶著些傷,這樣倒好,不需掩飾,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們是經過一番殘酷的浴血廝殺才衝出關隘的。

  兩人也齊齊向楊凌一拱手,抖韁隨在紅娘子身後揚長而去。

  關門洞開,戰馬絕塵,數千兵馬過處,騰起了一條灰龍。

  威國公楊凌抱著呀呀學語的兒子,站在關門外癡情遠望,身影久久不動,猶如一尊望妻石,感動得身邊的侍衛們都雙眼濕潤了。

  忽地,大風浩蕩,捲來一陣灰土,登時迷了他的雙眼,楊大官人立即眨巴著淚汪汪的雙眼,抱起兒子落荒而逃,官兵侍衛們也跟著一哄而逃進關去,關門隨之「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

  過了一陣兒,洗清了眼睛頭面的楊凌重又出現在城頭上,但是縱目遠望,一片荒涼,已經不見了那支大軍的身影。那灰塵,是大明軍隊燒荒造成的。每年冬初,邊軍都會派出幾支隊伍出塞焚草,有時甚至深入大漠數百里。

  那時野草枯萎,極易燃燒。這一把野火放下去,不遇山嶺河流不會停止,大片的草原被燒掉,可以降低塞外遊牧民族的越冬能力,兵不血刃的削弱他們的力量,因為天生的侵略性,使這些遊牧民族的力量稍一膨脹,就會不斷進犯邊牆。

  然而反過來,關外遊牧民族難以過冬時,同樣會把內部矛盾和生存困難轉移到漢人頭上,還是會來侵犯邊界,掠奪百姓,這個戰爭怪圈始終不得破解。

  楊凌在關隘城頭又癡癡站了許久,這才長歎一聲,悄然下城去了。

  一個消息開始流傳開來。威國公楊凌領皇命剿滅叛匪白衣軍,兵發井徑驛。化名張寅隱跡軍中任太原衛指揮使的彌勒教主李福達謀反,趁夜猝襲井徑驛大營,重挫守關官兵。威國公楊凌在三千鐵衛浴血掩護下脫身,三千衛士全部殉難。

  京畿重地,數萬民團謀反,攻擊軍鎮重地,情形十分嚴重,威國公楊凌急調周邊衛軍、邊軍協同剿滅邪教。彌勒教亂軍中伏被全殲,彌勒教主李福達身中七槍兩刀三箭,力竭,被亂刃分屍。太行山白衣匪趁亂逃逸,沿雁門、武寧、偏頭向西殺出關去,過榆林、雲川出塞,逃入了大草原。

  關外泰寧衛,大寧,一座蒙古氈包內,成綺韻剛剛就著燭火燒掉了一封密信。阿德妮坐在一旁正學著蒙古人,吃著肥嫩鮮美的手抓羊肉,她穿著一身蒙古女人裝束,但是卻絲毫不掩她嫵媚中帶著幾分英氣的俏模樣。

  阿德妮見成綺韻看完了信,手托著香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按捺不住地問道:「楊在信中說些什麼?」

  成綺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說道:「他信裡還能說什麼?說女人唄」。

  阿德妮的眼睛頓時亮了,臉蛋兒也紅了,她忸忸怩怩地道:「他……他提我了麼?」

  「提了呀,叫你少吃牛羊肉,免得胸脯兒越來越大,一個不小心會悶死了他」。

  阿德妮一聽頓時紅了臉,她的一對酥乳飽滿堅挺,比成綺韻的美胸還要挺拔,成綺韻看著這個少女鼓挺的酥胸心裡總是酸溜溜的有點嫉妒,得空兒便拿她的胸脯兒調侃一番。

  阿德妮不依地伸出油乎乎的小手要往成綺韻臉上抹,成綺韻見狀連忙逃開,阿德妮拔腿便追,成綺韻被逼到帳角,眼看躲不過了,這才笑著告饒,把楊凌信裡所說要求她們迅速準備弓箭、兵器、甲冑、良駒、糧草以供應剛剛進入大漠的紅娘子的事說了出來。

  「那個女的綠林好漢?」阿德妮高興起來,那個混跡綠林,帶領幾千強盜引得大明出動數十萬軍隊前堵後追的女英雄,可是她崇拜的人物呢,想不到她居然投靠了楊凌,還領兵來了大漠。

  成綺韻瞧瞧一臉憧憬興奮的阿德妮,不屑地撇了撇小嘴兒:「大人喜歡她也罷了,這小丫頭也欣賞她?哼,根本就是個惹禍精,有胸無腦的笨女人,她能承擔這樣的重任?沒有我幫著能行嗎?我可不能讓她壞了大人的事,等她來了,我得好好調教調教,先給她來個下馬威,讓她乖乖地聽話」。

  成綺韻一口白牙咬著紅唇,抿成了一道誘人的弧線,只是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兒陰險。

  *********

  「姐姐,楊凌回京了,楊凌回京了,這一次我一定要……要……要……」,永淳一溜小跑兒衝進了永福的閨……禪房,愕然瞧見高文心和馬憐兒也坐在房中,登時傻了眼。

  楊凌和她沒有關係,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她現在小臉蛋兒脹得通紅,就像偷了人家男人卻被人家的女人逮個正著似的。馬憐兒眼珠轉了轉,起身笑盈盈地一禮,狡黠地說道:「見過永淳公主殿下,您說我家老爺回京了?您要怎麼樣呀?」

  永淳一隻手還指著外邊。結結巴巴地道:「我要……我要向他好好打聽打聽剿滅彌勒教的事情,對對,向他打聽消滅李福達的事情,聽說那邪教教主神通廣大,能撒豆成兵呢,真想知道威國公是怎麼把他們一舉全殲的,呵,呵呵呵……」。

  高文心卻沒看出其中端倪,她又驚又喜地起身道:「殿下是說我家老爺回家了?他……,他現在回府了?」

  永淳公主乾巴巴地道:「還沒有,我是從城裡出來時正碰見他的儀仗進城,想是皇兄召見得急,先去見駕了」。

  永福公主心驚膽戰的生怕妹妹說漏了嘴,忙起身道:「兩位夫人,國公回府,乃是一件大喜事。兩位夫人還是回府去吧,國公戎馬勞頓,闔府上下必然要為國公接風洗塵的」。

  高文心、馬憐兒淺淺一笑,矜持地福禮道:「那……賤妾就向兩位殿下告辭了」。

  「免禮免禮」,永福、永淳連忙制止,兩位國公夫人裊裊娜娜、穿花拂柳地去了。

  永淳公主探頭探腦的,眼見二人離開,這才吐了吐舌頭,洋洋自得地道:「急智啊,我真是太佩服自己的急智了,我怎麼就這麼有才呢?」

  永福公主沒好氣地道:「你剛剛要是說漏了嘴,姐就沒臉見人了,只好把袖掩面,投湖自盡了事,一句話說死了你姐姐,那就更有才了」。

  永淳公主嘻皮笑臉地道:「那我就把楊凌綁了,丟進湖裡去陪你。嘻嘻,姐,我又有好辦法了,你聽我說……」。

  永福一聽變色道:「又有好辦法了?你還是想清楚吧,看看上回搞的那檔子事,弄的湘兒現在見了你就哆嗦」。

  「哎呀不會啦,姐你相信我啦,喛,你別走呀,我真的有了好辦法啦……」,永淳公主急急地追了出去。

  高文心、馬憐兒兩位夫人慢條斯理、文文靜靜地出了庵門,上了小轎,進了楊府的門兒,姿態優雅、儀態萬千地進了後院兒,到了後院花廳見了眾家姐妹,那偽裝了半天的秀氣一掃而空,兩個人同聲歡呼道:「老爺回京啦!老爺回京啦!」

  忘形的歡呼迎來一室愕然的目光。

  *******

  此時,楊凌正騎著馬,走在通向豹房的路上。他在井徑驛解決了彌勒香軍造反的事,緊接著又趁機擴大聲勢,造出種種假象,掩護紅娘子的人馬出關,同時調度邊關守將殺神荊佛兒的人馬前去策應。

  與此同時,他也密切注意著晉王府的動靜。李福達謀反,一旦發兵就是明刀明槍正面作戰了,如果他還有什麼重要力量,不可能留而不用,而獨自承擔朝廷追剿的重壓,不過從事先布下的眼線報回的情況來看,晉王府沒有絲毫動靜,不要說發兵響應,甚至沒有任何應付突變的跡象。

  楊凌聞報鬆了口氣,晉王是西北三王中勢力最大的一位藩王,如果他真的和李福達有什麼勾結,縱然已經命王守仁做了準備,可以快速撲滅他們的反叛,但是這終究是一件大傷元氣的事,晉王與彌勒教無關,那是最好不過。

  可是太原衛卻必須進行大清洗了,太原衛上上下下的所有將校,全部列入排查對象,尤其是李福達擔任太原衛指揮使之後陞遷、調入、投軍的人員,全部勒令暫時離開軍隊,在地方官府督官之下進行徹底調查,以防還有漏網之魚。

  楊凌主持著這一系列事情,全部事情七七八八的還沒忙完,正德皇帝的急詔就到了,詔命上只有四個大字:「火速還京!」看來京裡是出了大事,楊凌不敢怠慢,立即把事情交辦給苗逵,讓他把還沒有辦完的事情繼續主持下去,自己則星夜兼程趕赴京師。

  一路上,從傳旨太監那兒楊凌也瞭解了一個大概,現在京城裡謠言滿天飛,什麼邊軍嘩變、楊凌遇伏被殺、白衣軍逃回太行,還有什麼太原晉王謀反、江西寧王也反了。原因是當今皇帝並非先帝骨血等等,更離譜的是當今皇上明明在豹房住的好好的,居然還有謠言說他隨軍去了井徑驛,所以彌勒教才發動造反,已經把他和楊凌一網打盡了。

  三廠一衛緊鑼密鼓,秘探細作四處打聽,到處抓捕散播謠言的百姓,整個京師鬧得是烏煙瘴氣。廠衛不抓人,謠言就傳得沒完沒了,這一抓人,又好像是因為心虛,反倒印證的謠言的真實性,剛剛穩定下來的民心又開始浮動起來。

  正德皇帝也不知道這些謠言的真實性,楊凌密奏請求皇上監視武定侯郭勳,提防京營、神機營有人造反的消息,已經叫他勞心傷神了,現在又傳出這麼多謠言,弄得小皇帝心浮氣燥,偏又有口難辯,甚至許多衙門裡的人現在也受到了影響。

  楊凌情知這必是李福達謀反之前派進京去的奸細,趁機鼓惑人心、攪亂視聽,李福達既死,這些喧囂塵上的謠言久而自止。本不必在意,但是謠言中提及江西寧王謀反,卻令楊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李福達提晉王,那是因為他是太原衛指揮,這麼說容易取信百姓,可是遠在江西的寧王和他本不應該有任何瓜葛,這些謠言中怎麼別的王爺不提,包括李福達曾任職的陝西當地的藩王,偏偏提及寧王這個歷史上真的造過反的王爺?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這真真假假的謠言,莫非竟有一個是真的?

  一念及此,楊凌才不敢怠慢,立即兼程回京,到了京師連家門都不進,直接馳往豹房。

  楊凌一路走一路沉思著這種種情形,忽地前方侍衛們高喝道:「走開走開,威國公回京見駕,爾等再敢攔在儀仗前邊,立即送官究辦!」

  楊凌抬頭一看,只見前方許多百姓擁擠在那兒,翹著腳尖正往路旁一家酒樓張望。看他們瞧得出神,竟未注意儀仗前來,這時侍衛們高呼驅逐:「威國公還京見駕,閒雜人等統統閃開!」百姓們才一哄而散,匆匆逃往街頭兩側屋簷下。

  只聽有些膽兒大地百姓猶自在那議論:「快看快看,真的是威國公爺,我見過他一次呢,哎呀,國公爺真的沒死,皇上也沒死,今兒個兩個活的我都看到了」。

  「噓,別亂說話,小心把你抓進衙門打板子」。

  楊凌聽得納悶兒,又不便過去詢問,他疑惑地搖搖頭,正欲催馬前行,路旁那幢酒樓上「吱呀」一聲推開了扇窗子,探出一個人頭來高聲嚷道:「誰說楊凌回京了?在哪呢在哪呢?在……哎呀楊卿,哈哈哈哈……,快快上樓來,朕在這裡,朕在這裡啊」。

  楊凌猛抬頭,只見正德皇帝朱厚照頭戴金燦燦的翼善冠,身穿五爪金龍袍,正扶著一扇窗子興高彩烈地向他招著手。楊凌唬了一跳,急忙跳下馬道:「皇上,您……您怎麼在這兒?」

  正德笑道:「愛卿可算回來了,來來來,快快上樓」。

  楊凌不敢怠慢,急忙走上階去,階上站著一排錦衣衛,方才被百姓所阻,楊凌並未注意他們的存在,這些正德的近身侍衛都是認得楊凌的,當下閃身讓他進去,楊凌蹬蹬蹬衝上二樓,還沒等拐彎兒,就見雪白的牆壁上書寫著一行墨跡淋漓的大字:「正德皇帝到此一遊!」

  楊凌詫異莫名地走上樓去,正德皇帝見了他拍手笑道:「朕正在盼你回京,你來了就好,待朕再題上一句,咱們就回豹房去」。

  他一手拉著楊凌,一手提著毛筆,一個小黃門兒捧著硯台在一邊跟著,正德挑了塊粉牆,又工工整整寫下一行楷體大字:「正德皇帝到此一遊」,然後歪著腦袋欣賞一番,忽地興沖沖道:「來,愛卿你也寫上一行字」。

  他把毛筆往楊凌手裡一塞,楊凌迷迷糊糊地問道:「皇上要臣寫什麼?」

  「嗯……就寫楊凌陪駕到此一遊,快寫快寫,然後咱們就走」。

  楊凌受逼不過,只得提起筆來,蘸了墨汁照著皇上的囑咐在他的墨寶旁邊又寫了一行較小的字兒,正德這才笑吟吟地道:「走吧,咱們回豹房去,朕再慢慢和你說」。

  「京裡一團糟兒,皇上穿著正式朝服跑到這酒店裡寫什麼到此一遊啊?」楊凌心中納悶兒,疑惑地問道:「皇上,您……怎麼到了這兒啊?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啊!這不是滿天下的百姓都說朕已經歸天了麼,朕又不能挨個去告訴他朕還活蹦亂跳的,那就在這兒鬧市地方寫兩個字兒,叫那幫人云亦云的混帳看個清楚明白」,正德笑吟吟地說著,可是眉宇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抑鬱之氣,看來那許多無法辯駁的謠言,已經把這個一向好脾氣皇帝快逼的大怒了。

  楊凌張了張嘴,卻忍住了沒有說話,他陪著正德下了樓,兩班儀仗一起起駕,逕直奔了豹房。

  一窺見二人離開,那酒店老闆就匆匆跑上酒樓,望著正德信手塗抹的字跡捧著肚子瘋狂地大笑,一疊聲兒地道:「快點,快點,做個紗罩都給罩上,發達啦!這下子我可發達了!這是皇上和威國公的墨寶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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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4 22:06:12
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4章 寧王造反


  「楊卿這趟皇差辦的很好,朕聽了開心極了」,一回豹房正德就笑吟吟地道:「如今朝廷不但把白衣軍收為已用,暫時平衡了塞北局勢,而且全殲一萬五千名彌勒邪教的信徒。

  現在地方官府正按圖索驥,根據這些信徒檢查他們的親眷和以往過從甚密的親友,已經又抓捕了一批彌勒教徒,相信經此一戰,彌勒教元氣大傷,至少五十年不成氣候,而到那時,大明兵精馬壯、國泰民安,還有誰肯跟著他們造反?」

  「都是托皇上的洪福,皇上,京裡情形如何?居然要皇上親自上街向百姓闢謠?」楊凌隨口捧了一句,立即轉入正題。

  提起此事,正德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絲懊怒:「自然是彌勒邪教為了配合造反,派人在京裡造謠了。三廠一衛正在抓緊搜索,緹騎遍佈九城,已經不再有人敢公開造謠了,不過已經散佈出去的消息卻在民間造成很大影響。

  朕上一次偷偷赴大同,三大學士為了遮人耳目,詭稱朕生病歇息,時不時的還把朕的御輦車駕駛動一下,做出一副朕還在朝中的假象,想不到現在卻被邪教利用,朕就是擺出儀仗出宮上朝,他們也照樣蠱惑百姓,說朕私自出宮,已身死井徑驛,即將天下大亂了,恨得朕有口難辯,只好去城中一遊了」。

  說到這兒他又開心起來,哈哈笑道:「正德到此一遊!這句子一題出來,總該堵住那些閒人的嘴了吧?」

  正德小孩子脾氣,總覺得你這麼說了,那麼我就這麼戳穿你,卻不明白人心險惡,就算題了字又怎麼樣?除了親眼得見他現身的百姓,其他耳聞其事的人照樣會亂傳些皇帝並非先帝血脈、皇帝身死京外、天下即將大變的謠言,譁眾取寵本就是小民的天性,當然哪個聽著離奇說哪個。

  倒是正德發明的「到此一遊」成為經曲名句。一時風靡天下,文人士子也罷、升斗小民也罷,紛紛起而效仿,到後來名勝古跡、古樹長城、亭閣樓塔,處處可見「到此一遊」的字樣,王二也游,張三也游,游得一塌糊塗,就連吳承恩長大後寫《西遊記》,都來了一段孫悟空在如來佛手指上寫句「到此一遊」的話來。

  皇帝的影響力是無以倫比的,楚王好細腰,結果女人減肥一減就是幾千年,正德「到此一遊」,這到此一遊的習慣估計也得上千年下去才能徹底消失。

  楊凌看了眼正德,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臣聽說除了這些謠言,還有人聲稱晉王、寧王謀反?」

  正德一聽,蹙眉道:「是啊,這種種謠言,可真是煩死朕了。要說晉王謀反,有李福達潛伏太原衛近三年,暗中組織起彌勒香軍的事情為佐證,還有幾分可能。寧王一向忠誠恭順,怎麼可能謀反?這些謠言滿天亂飛,又堵不住那些小民的嘴。」

  楊凌就知道他寧可懷疑晉王,也不會輕易懷疑寧王,不禁苦笑一聲,說道:「那麼,內閣大臣們對於這些謠言全無應對之策麼?」

  正德苦笑道:「怎麼沒有對策?他們說朕已經升天了,朕這不是上街遊魂去了麼?他們說朕不是先帝親生,朕能怎麼辦?難道和太后上大街表演滴血認親?有些事只能由得他們去說了。

  至於二王謀反事,就比較重要了,畢竟這是關乎朝廷根本的大事,內閣幾位大學士也十分慎重,不敢輕易斷言是否確有其事。你派人監視晉王,不是沒發現他有任何異常麼?太原錦衣衛經詳細調查,也送了消息回來,太原有幾位官員與李福達吃請頻繁,收受過重禮,現在都捉拿審訊了,晉王與李福達過從並不密切,倒沒有疑點。

  焦芳、楊廷和等幾人建議朕把掃清山西彌勒餘孽的重任交給晉王和地方官府共同完成,一則以闢謠,二則示之以朕的信任。朕准了,旨意昨日剛剛傳出京去」。

  楊凌目光一閃,淡笑道:「那麼寧王那邊,皇上準備如何處理呢?」

  「寧王遠在江南,卻被彌勒教拿來做文章,其實倒也不是完全空穴來風」,正德歎了口氣,揉揉太陽穴道:「寧王叔從未掌過兵,自恢復了三衛兵馬,又節制江西軍政後不免沾沾自喜,呵呵,有些喜歡擺排場,出入的扈衛超過了王侯的規模,有事沒事的總喜歡對三司指手劃腳,所以已有地方官員呈上奏折彈劾了。

  不過由此來看,朕倒更覺得寧王是沒有反意的,否則豈能不小心翼翼,反而故意招搖、惹人注意?再說他畢竟是皇室宗親,憑一些傳言能懲辦一位藩王麼?楊大學士建議,效仿宣宗皇帝警示趙王的故事,派一名勳貴大臣去訓斥一下,讓他有所收斂。

  朕覺得這樣很好,昨日遣旨山西晉王府時,同時下了一道旨意,令司禮監賴義和駙馬崔元攜帶敕書下江南,對寧王叔警告一下,免得他太過跋扈,招惹的地方官員紛紛彈劾,事關朝廷體制,那時朕也不好太過維護他了。

  他瞧了眼楊凌,問道:「愛卿覺得這樣處理如何?」

  寧王是皇室宗親,而且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引起天下各地藩王惶恐,甚至起兵造反,楊凌本來的主意就是先發準備、後發制人,他要是此時不反,容朝廷稍作緩和,那是最好不過,畢竟馬上就要進入冬季,冬季用兵更加不妥。

  何況此事已經內閣議定,皇上下詔執行了,楊凌也不便多加置喙,於是躬身一笑道:「皇上英明,這樣處理甚妥」。

  「嗯……嗯嗯……」,得到自己最信任、最賞識的臣子讚許,正德皇帝小小的滿足了一下,他笑微微地捏著下巴點點頭,說道:「好,你也認可?那就好。已經到了這兒了就別忙著走了。仙兒給朕褒了魚頭湯,你留下一起喝點吧。仙兒的湯褒地好,湯汁濃郁如乳,比大內的御廚烹製的還香」。

  正德說著站起身來,笑吟吟地向後花園走去。

  *******

  桐樹嶺,這是一處險峻的山峰,峭壁如刀削,林立如槍戟,看起來有點陰森恐怖。不過行進的欽差儀仗並沒有在意,這裡的山林不適宜山賊駐紮,而且過往行人較少,一向比較安靜。

  況且現在白衣軍逃去塞外,彌勒教精英盡喪,雖說連番戰爭使得朝廷元氣大傷,不過一連串的改制革新,令當先受益的北方百姓看到了希望。雖然漸漸臨近冬季,萬木蕭索,但是百姓們反而安定下來,期盼著明年會過上好日子。

  崔駙馬年約五旬,賴太監年歲相當,這兩個人受了這件皇差,其實心裡是挺高興的。憑他們的身份,平素外撈不多,現如今奉旨往江西訓斥寧王,那可是一件大肥差。

  寧王出手闊綽,每次派人進京,都攜帶著大批金珠玉寶贈送有權勢的大臣,這回奉皇旨前往訓斥,為了讓他們回來說句好話,估計兩個人收受的禮物一定更加貴重,這一趟差使所撈的錢財,怕是吃上十年都花不完,所以兩個人坐在車裡美滋滋的。

  山路崎嶇,車輪吱呀吱呀地響著,林中忽然驚起一片飛鳥,儀仗侍衛官是個錦衣千戶,他不以為然地往密林望了一眼,以為是車駕經過驚起的鳥雀。但是他的目光還未收回來,忽地發現密林中有隱隱的閃光,千戶不禁吃了一驚,猛地勒馬喝道:「且慢,林中……」。

  「嗖!」一枝藍汪汪的狼牙箭釘進了他的咽喉,緊接著密林中射出無數利箭,箭矢入體,人喊馬嘶,密如飛蝗的箭矢也不知有多少,五百人的隊伍困在狹窄的山澗中成了活靶子。密林中的人始終不曾露面,箭矢飛射,馬上的騎士紛紛落地。

  賴太監聽見驚叫慘呼,不禁驚慌地拉開轎簾兒鑽了出來,扯著公鴨嗓子叫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有山……」。

  「噗噗噗噗」,四枝利箭齊刷刷地射進他的身體,賴太監連慘呼都沒發出來,搖晃了一下就一頭栽到地上。不斷慘呼落馬的騎士驚擾了馬匹,他乘坐的車轎兩匹拉車的馬驚慌地向前邁動起來,木製車輪輾在他臃腫的軀體上,拖拉著駛不過去,而他地腰腹已被裹了鐵皮的車輪輾地腸穿肚爛。

  山林中重歸於一片寂靜,山道上到處都是射滿了箭矢的屍體,就連車蓬上都像刺猥似的釘滿了箭枝。過了片刻,從林中鑽出一些青巾蒙面的漢子,手執手刃,開始冷酷無情地解決那些還沒有嚥氣的官兵。

  崔駙馬躲在車子裡,臉色慘白,牙齒捉對兒打架,有兩枝利箭穿透了車棚,閃著幽藍的鋒利箭頭就在他的面前,駭得他一雙直勾勾的眼睛都成了鬥雞眼。

  「刷」,轎簾兒拉開了,一個魁梧的青衣蒙面人站在轎口瞪著他,崔駙馬瑟縮了一下,使勁兒地往座位裡靠。

  那青衣蒙面人一雙精光閃爍的大眼瞇了起來,冷冷地道:「聖旨呢?拿過來!」

  崔駙馬看了看擺在自己座位上的那個黃綾包裹,顫抖著雙手想去撿起來。青衣人不耐煩地出刀,刷地一挑,刀尖鉤住包裹,將它提了出去。崔駙馬驚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駙馬。你們要錢可以贖人,別……別殺我」。

  青衣人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就在車轅上大模大樣地打開包裹,撕開封條,取出聖旨看了看,仰天哈哈大笑幾聲,然後收了聖旨轉身就走。隨即就有兩個青衣人一躍上車,車廂中傳出一聲驚叫,只看到兩個青衣人不斷地揮刀,車廂劇烈地搖晃著,當他們躍下車子的時候,淋淋漓漓的鮮血已經從車底板縫裡滴了出來。

  「把聖旨帶走,馬上請本教地高明匠師依計進行篡改,然後快馬送回江西。朝廷發現駙馬遇刺聖旨被搶,說不定會派軍驛先行派人前往南昌,所以一定要搶在朝廷前面。」領頭的青衣人邊走邊道。

  「壇主放心,寧王例次進貢方物時,藉機在沿途設下了健步快馬,十二日內就能把京中消息快速傳報江西,比軍驛還快,我叫人改完了立即通過這些秘密諜報傳送江西」。

  「好!」頭領說完忽然頓了一下腳步,前邊小路旁枯黃的草地上站著一個滿面皺紋的老人,領著一個小孫女戰戰兢兢地立在那兒,瞧那粗鄙的衣袍和胳膊上挎著的筐子,應該是進城剛回來的山民。

  他們顯然目睹了眼前的一切,但是已經來不及調頭逃跑了。青衣頭領笑了笑,逕從這對祖孫面前走了過去,心驚膽戰的老頭鬆了一口氣,還沒來的急跪下叩謝饒命的『大王』,一柄雪亮的鋼刀揚起,隨在青衣頭領身後的手下動手了。

  兩聲短促的慘叫,那人將沾血的鋼刀在死屍身上蹭了蹭,急步追了上來。山道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只有無主的馬匹無聊地嘶鳴著在山道上隨意地走動。賴太監的身子已經整個捲進了車底,衣袍纏進了車輪,徒勞的騾馬仍然不斷地輾動著,輾的一地血肉模糊……

  *********

  江西寧王府。

  寧王設立的健步快騎果然神速,劫下的聖旨已經擺到了他的案頭。寧王爺方面大耳、五絡黑髯,顯得相貌堂堂,十分威武,光看形象,可比那位有賢帝之稱的體虛胖子弘治皇帝英俊多了。

  他穿著一件紫綢團花的家常便服,就著燭火慢慢展開聖旨,上邊是正德皇帝訓斥他逾制王侯,圖謀不軌的話,最後是命令崔駙馬和賴太監攜錦衣衛押解他進京問罪,待查明地方官員彈劾的諸罪之後再予嚴懲的話。

  寧王的雙手發起抖來,自家事自己知,現在地方官員彈劾的只是他橫行不法、飛揚跋扈,多有不敬君王、狂妄自大的行為,可是如果真的把他捕進京,派廠衛嚴查的話,蓄積力量準備造反的事十有八九要被查出來,到那時就算不砍頭也是終身圈禁、生不如死了。

  「彌勒邪教真是害人不淺,他們造反為了製造聲勢居然拉本王下水!」寧王憤怒地一捶桌子,大法師李自然前幾天分析朝廷的局勢後,曾勸他立即起兵,可是寧王畏於周邊諸府道的重要將領由於剿滅白衣匪時全換成了楊凌的得力人手,而楊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已尊崇至極,根本不可能為他收買,必是小正德的堅定支持者,所以猶豫再三,遲遲不敢發動。

  想不到彌勒教又造起反來,還造謠生事拖他下水,如今是想不反都不成了。一想到造反,寧王不禁發起呆來,他胸懷大志,野心勃勃,到處招攬人馬、勾結蠻族土司,在軍中安插亡命親信,意圖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這心思已經不止一年了,這樣的準備也不止一年了,可是現在事到臨頭不得不反了,卻茫茫然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了。

  怔了半晌,寧王才高聲喝道:「來人,馬上把劉先生、李先生和大法師請來,快快,本王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書房門口恭候的內管家急忙答應一聲跑了出去。寧王很懂得禮賢下士,他口中的劉先生李先生是他詡為左膀右臂的得力智囊。李先生名叫李士實,家境豪綽,是南昌第一富紳人家,此人是成化二年的進士,曾官至右都御史,在朝廷內爭中敗下陣來,被迫致仕,因此對朝廷懷恨在心。

  像他這種人世代豪門,榮華富貴從小就享用不盡,唯一追求的就是留名千古了,朝廷既然不能滿足他,而寧王又野心勃勃,李士實便想做一個開國元勳,於是死心踏地的為寧王所有,成了他的幕僚。

  劉養正是一個舉人,在南昌素有名望,也被寧王重金招至麾下,成為他的幕僚。三人得知寧王急召,除了大法師李自然,其餘兩人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三個人急急來到寧王書府,寧王一見他們開口便道:「兩位先生,李大法師,大事不好了。皇上已經聽到了本王蓄兵謀反的風聲,下了旨意,要拿我進京問罪,如今是鋼刀加頸,你們看這可如何是好?」

  「什麼?」李士實大吃一驚:「王爺這消息從哪裡得來?」

  「你看,聖旨在此」,寧王把聖旨遞過去,冷笑道:「幸虧大法師提醒,本王早有了防備,在京中布有眼線。京郊布有一哨人馬,他們聽說了消息,劫了聖旨用本王所設的健步快騎飛馬送來,否則本王還蒙在鼓裡,待欽差一到,如集三司官員一宣旨,本王就只能束手待斃了」。

  李士實接過聖旨仔細一看,確實是皇帝所頒的旨意,不禁怵然變色,說道:「皇上要拿王爺進京查辦?這分明是緩兵之計,只要王爺抱著萬一之僥倖隨旨進京,那就是羊入虎口,是打是殺全由不得自己了」。

  寧王一捋鬍子,哼道:「區區彫蟲小技,本王自然看的出來,兩位先生、大法師,你們看本王當如何應對才好?」

  劉養正跺腳道:「王爺,如今還能如何應對?只有反了!」

  寧王道:「我們還不曾準備充足,此時造反可有幾分把握?」

  李大禮道貌岸然,一身道裝襯得仙風道骨,他一直冷眼旁觀著幾人的反應,此時才微微一笑道:「王爺,您的條件是還沒有充足,可是朝廷呢?朝廷那邊更沒有準備。同韃倭寇、佛郎機、都掌蠻的幾番大戰,耗盡了朝廷的實力,現如今朝廷已是強弩之末,再無一戰之力了,否則何必出此下策,不派兵討伐卻令一隊錦衣衛來拿人?

  再說咱們這邊,經過百餘十年的蓄積,寧王府財富如山,足以支撐大量軍隊數年征戰所需的錢糧,咱們兵帳、皮甲、刀槍甚至偷偷弄到的佛郎機炮都已製造出了數十門,可謂兵精糧足。

  漳州、汀州以及南贛一帶的苗、畬等族土司也與王爺結盟了,必要時可以成為得力臂助。王爺兵精糧足,而朝廷卻是外強中乾,如今情勢較之當年『燕王靖難』,王爺還要有利一些,一旦起兵何愁大事不成?」

  他說著,心裡卻如刀割一樣,父親兵敗被殺的消息他已經收到了,彌勒教受到了沉重打擊,不但骨幹信徒被一網打盡,而且朝廷按照這些人的花名冊正在窮搜天下,彌勒教漫說奪取江山,就是要恢復元氣,沒有六七十年的功夫也辦不到了。

  如今寧王得不得天下,他都沒有能力從他手中再奪取過來,可是寧王若能成功,彌勒教的實力就可以趁機重新發展起來,那麼在他有生之年,未必就再沒一點機會。如果寧王失敗,那也重創了大明江山,死道友不死貧道,至於寧王死活,那就與他無干了。

  所以他是懷著滿腔仇恨,意欲利用寧王這柄刀,為彌勒教、為父親復仇。

  寧王一聽心懷大定,他滿懷希冀地看了看這三位得力臂助,問道:「既然如此,你們有何建議,本王應該如何去做?」

  三位智囊各自沉思,開始給寧王出起主意來。

  目前趁著朝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先發制人,主動起兵已是不二的選擇。寧王手中掌握著三衛兵馬,再加上紅纓會、鄱陽湖水盜、江西本地的幫會組織,已經安插收買的衛所官兵,至少可以湊起五萬兵馬,如果再計誘刺殺各地軍將,誘迫所屬官兵入伙。當能集中到近八萬兵,這樣的力量足以一戰了。

  南昌是一座孤城,勢單力孤,在此立足根本沒有發展的餘地。出路只有北上直取京師和佔領南京先與朝廷劃江而治,進而徐圖天下兩條路,經過一番磋商,李士實總結道:「王爺依屬下看,咱們可以找個借口把江西三司官員、文武大臣們召集起來,然後矯太后詔,以皇帝並非先帝親生的名義起兵。

  若有不從者,立斬無赦,奪其印信以驅官兵,如果直接北進京師,一則孤軍深入有些冒險,二則眼看就要進入冬季,與我南軍不利。我們不如先打下陪都,南京自有六部九卿,王爺只要取了南京,立即就可以登基為帝,同時擁有江南半壁最富饒的地方,江南各府道官員見王爺勢大,附從者必眾,我們就有了與正德一較長短的能力了。」

  寧王聽得連連點頭,劉養正又補充道:「南昌是我們的根基,此地可留一兩萬人守城。同時在江西以南,借助苗、畬等族土司的勢力,據險而守,設立一道防線,這道防線只守不攻,只要能護住咱們的根基,掩護咱們進攻南就成」。

  李自然微笑道:「其實南昌城堅固至極,昔年朱文正曾率不足萬人的軍隊堅守此城,與陳友諒六十萬大軍抗衡三個月之久,而如今呢?周圍諸府道將領雖是楊凌親信,但是大明對於兵將控制甚嚴,在朝廷派出欽差招討將軍統一調度軍隊前,他們只能守衛自己的防地,而不能越省進兵。

  江西本地縱有忠於朝廷的官吏,也絕對湊不起一萬兵馬,如何攻打南昌?南昌城堅不可攻,還是徵調那些善戰的狼兵助我們攻打南京為好」。

  寧王對老家還是很在意的,他積蓄的富可敵國的財富可都在這兒呢,豈容有失?忙搖頭道:「不妥,不妥,劉先生所言甚是,南昌斷不容有失,本王可盡取本部兵馬攻南京,此地只留五千士卒守城,那些土司的兵馬還是暫守南線為宜」。

  李自然聽他肯盡出本部兵馬,便也不再多言。幾人一番商議,然後立即分頭離去。李自然負責調兵遣將、召集三山五嶽的好漢首領議事,準備明日造反。劉養正自去準備兵甲錢糧,準備充作軍餉。李士實回去絞盡腦汁,要寫一篇足抵十萬大軍的討伐檄文出來。

  寧王千歲最是繁忙,他一面命令幾個大管家一齊動手抄寫請貼,以愛妾生日為由,召集南昌城三司各部官員前來飲宴;又要接見三衛親軍的心腹將領面授機宜,明日在府中暗佈伏兵;同時使人把自己的幾個不學無術的郡王兄弟子侄們招來,統一內部意見,準備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殺小正德一個落花流水。

  寧王府徹夜燈火不息,朱辰濠要轟轟烈烈地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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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5章 兵發安慶

  寧王府張燈結綵、大排酒宴,鑼鼓樂器中一片喜氣洋洋。來府中相賀的官員摩肩接踵,人常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堂堂一位藩王的愛妾也不能簡單地看成一個以色事人的女子了,那裡邊承載著的是一位王爺的顏面,誰敢不來相賀?

  王府門前車水馬龍、客流盈門,這要來就得送份厚禮,官員們挖空心思,雅一些的送琴棋書畫,俗一些的送金銀財寶,把幾個王府的帳房忙的團團亂轉。

  寧王滿面春風,高居上坐,撫著及胸的美髯倨傲地接受著三司官員的晉見,一切準備停當,只等所有官員趕到,把王府大門一關,就要發動兵變了,這樣的時刻,忐忑緊張已全無必要,心中一片興奮。

  紅纓會大師公王僧雨、鄱陽湖大盜凌泰、吳廿四、大狗子、江四十,江西本地流氓幫會頭子凌十一、洞庭大盜楊子喬等皆聚於王府後堂,一個個身著勁裝、佩戴刀槍,面目猙獰、殺氣騰騰。

  自古以來最不怕造反的就是這些人,本來幹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買賣,有機會稱王拜相、裂土封侯,為什麼不幹?他們摩拳擦掌地等候著亮相的機會。

  正宴時間到了,寧王爺滿面笑容地站到了金色的壽字條幅下,面前一張橫案,上邊擺放著一盤碩大的壽桃和許多瓜果。他的寵妾笙寒姑娘在四名侍女的陪伴下翩然而來,向他盈盈一禮,隨即巧笑嫣然地走到他地手邊。

  笙寒是位十七歲的姑娘,身材裊娜高挑兒,她穿著一件織金官綠紵絲祅,外罩淺紅比甲,纖腰繫一條結綵鵝黃錦繡裙,下映著高底花鞋。烏黑的頭髮斜斜地挽了個墮馬髻,雲髻翩翩,玉姿柔媚,鵝蛋臉上飛著幾許暈紅,顯得嬌悄動人。

  她的打扮既顯出了嬌俏可愛、喜慶大方,又是較平常的服裝,畢竟她上邊還有婁王妃和側王妃,王爺為她的生日如此操辦,在後宮裡已是極大的體面,如果再盛妝隆重,未免有點恃寵而驕。這樣平常打扮,顯得自知檢點有分寸,比較討人喜歡。

  這位笙寒姑娘不知道自家王爺要起兵造反,真以為是給她過生日呢,她沾沾自喜地走到寧王身側右後方站定,媚目含笑瞅著王爺的背影。

  寧王呵呵一笑,捋著長鬚,右手擎杯,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緩緩走到案前站定。今日一旦起事,無論成敗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要麼成為皇帝,要麼身首異地,這樣重大的決定由不得他心思激盪。

  文武官員們見狀知道寧王有話要說,忙紛紛立起身來,轉身目注堂前。寧王目光緩緩移動,在文武官員們臉上掃視了一眼,忽地笑臉一收,把手中酒杯向地上狠狠擲了下去。

  造反,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回,寧王爺又沒演習過,他雖定下摔杯為號的計謀,卻忘了那杯不是空杯,這杯子要往下擲先得揚起,往後上方一揚間,一杯酒「嘩」地一下全潑在了笙寒姑娘的俏臉上,猝不及防的大美人「哇」地一聲尖叫,捂著臉踉蹌退了兩步。

  文武官員見狀一下子驚呆了,偌大的宮殿裡立刻變的鴉雀無聲,就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寧王爺這是看到什麼了?因何發怒哇?

  寧王抻著脖子往前看,一臉的莫名其妙,定晴一看,才發現杯子正擲在從大門口直鋪到桌前的紅氈地毯上,所以沒有摔碎。寧王爺老臉一紅,見劉養正、李士實正一臉怪異表情地望著他,忙大吼一聲,一拍書案喝道:「來人!」

  「在!」前邊轟然應喏,兩三百王府侍衛一身盔甲,手提鋼刀,殺氣騰騰地闖進大殿,文武百官見狀頓時大驚,現場一片混亂。

  「大家不要亂動、不要亂動!王爺有話要說!」劉養正高聲喊罷,轉身向寧王一揖,說道:「王爺,請吩咐!」

  笙寒姑娘被烈酒螯得兩眼通紅,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忙道:「王爺,賤妾……賤妾的眼睛捱不住了,向王爺告罪退下」。

  寧王見她閉著眼睛雙淚長流,又想起方才摔杯不碎,覺得今日是起事的大日子,接連兩件晦氣事,有點大大的不吉,不禁微蹙雙眉,不悅地道:「退下!」寵妾笙寒忙讓兩個丫環扶著急急奔回後宅打水清洗去了,還不知道自己惹惱了寧王。

  「諸位!」寧王經這一鬧,心情倒是放鬆下來,看看在他強壯的侍衛、鋒利的鋼刀控制下一個個面色大變的官員,寧王信心倍增,他跨前一步,聲音也變的穩定和高亢起來:「本王現在要宣佈一道太后懿旨,文武百官跪下聽旨!」

  殿上一陣嘩然,文武百官這才知道寧王如此大動干戈,原來是有太后密旨傳達。可是後宮不干政,是大明的規矩,內旨不出宮門,除非皇帝駕崩、新帝未立,現在太后突兀傳旨,可是京裡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

  文武官員心中惴惴,彼此竊竊私語探聽消息,劉養正大吼一聲:「眾臣子還不跪下聽旨?」說著一撩袍子當先跪倒,大呼道:「臣聽旨」。

  李士實微微一笑,也隨之拜倒,文武官員見狀,紛紛離席參拜,寧王見了飄飄然的,竟然有種微醺之感。眼見眾官員依例跪倒,寧王咳嗽一聲,高聲說道:「眾文武官員聽著,先帝在時,苦於久無子嗣,為使天下臣民安心,聽信奸佞李廣之言,抱養民家養子,本意是想待有了親生骨肉,再宣明真相。

  奈何,先帝因病暴斃,正德繼承大統,此子並非朱氏子孫,卻繼承我朱家江山,紊亂宗嗣,使我列祖列宗不得血食,本王現奉太后密旨,令我起兵討賊,入朝監國,爾等可知道嗎?」

  廢話!這事兒誰知道啊?寧王說完,宮殿上就像捅了個馬蜂窩,這通亂吶,嘈雜驚駭聲、追問吶喊聲不絕於耳。許多官員衝動地站了起來,激動得滿臉通紅,質問求證。

  江西巡撫林俊站起身來厲喝一聲:「統統住口!」這老頭兒是個個頭不高的文弱書生,可這嗓門兒倒不小,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鎮住了,大殿上肅靜下來。林巡撫上前一步,拱手高聲道:「寧王爺,您說奉有太后密旨,請問,密旨何在?請取來與我等一觀」。

  寧王雙眼微瞇,冷笑道:「茲事體大,自然是口諭,正德自知並非正統,對太后看管得甚緊,侍婢進出皆要搜身,豈能傳出詔書?本王的話你還信不過嗎?」

  林俊哈哈一笑,朗聲道:「沒有太后親筆的旨意,何以證明當今聖上不是先帝骨血?僅憑王爺一面之辭,就要我等朝廷官員聽命造反麼?」

  寧王大怒,鐵青著臉道:「混帳,本王會信口雌黃麼?你不必多言,本王立刻就要起兵討賊,孤只問你,可願保駕前往?」

  寧王話畢,只聽甲葉子嘩愣愣作響,兩個提著鋒利長刀的王府侍衛已經衝到了林巡撫的身後,往那兒一站猶如兩頭鷹俯視著一隻小雞。可林巡撫夷然不懼,把脖子一梗,嗔目喝道:「你說什麼?保駕?你居然敢自稱御駕?可知天無二日,臣無二主,太祖法制具在,哪個大膽敢行違悖?」

  林俊清名遠播,是有名的忠臣,謝遷在時與他就相交莫逆,讚譽他性情鯁直,為人方正,很有風骨。早在成化年間他做刑部主事的時候,就是有名的強項令,不管什麼權貴犯了法都該依法處理,就是當時氣焰熏天的萬貴妃家人也不例外,這樣的人又豈肯因為寧王一句話就附從造反?

  寧王一咬牙,乾指喝道:「把他拿下!」

  兩個侍衛立即衝前一步,扣住了林巡撫的肩膀,林俊掙脫不開,高聲呼道:「好大膽,我是朝廷命官,江西巡撫,爾等竟敢拿我?」

  按擦使方雲霖唬的面如土色,倒是按察副使鍾良茗有些骨氣,挺身而出道:「寧王爺,你空口無憑,又擅拿朝廷大臣,所謂皇上並非先帝親子的話莫非只是一個幌子,你要起兵造反篡奪皇位不成?」

  寧王被他戳破心事,不禁惱羞成怒,喝道:「先帝無子,孤奉太后旨意監國,便是皇帝一般,何來篡奪之說?你小小按察副使,竟敢直斥本王,來啊,把他也給我拿下,推出殿外立即斬首!」

  二人被侍衛拖出門去,猶聽林巡撫高聲喝罵:「賊子自不量力,竟敢窺視大寶,今日賊殺我,明日朝廷必殺賊!」

  罵聲漸遠,大殿上一片死寂,片刻功夫,只見兩名持衛提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走進殿來,單膝跪倒把人頭高舉,奏道:「啟稟王爺,犯官林俊、鍾良茗已然伏法!」

  眾官員偷眼望去,只見方纔還怒目喝罵的兩個官員現如今只剩下一顆頭顱,被人提住頭髮,頸下血肉模糊,不禁駭得面如土色。

  寧王陰惻惻地一笑,掃視了眼那些官員,獰聲道:「還有那個敢質疑太后詔命真偽的,站出來!」

  殿上鴉雀無聲,再也無人敢出頭,寧王露出得色,又道:「本王欲領兵還朝,光復宗室,爾等可願為孤效命、共建功勳?」

  劉養正、李士實,還有已被他收買的布政使張綸等人率先下跪,有人帶頭,這心防就容易被攻破,一方面為求活命,另一方面抱著是奉太后旨意的自欺欺人的想法,大部分官員呼啦啦跪了下來。只有少數官員,不過十餘人站在那兒既不想跪下跟著造反,又不敢提出抗議做一個砍頭的忠臣,淒淒惶惶十分可憐。

  寧王毫不客氣,立即命人把這些猶豫不決的中間派全部關入王府大牢,此時殿中文武就算是歸附他的人了。劉養正高聲道:「王爺,太后命您監國,分明就是要將皇位傳給你,如今出兵討逆。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正德根本沒有資格做皇帝,您要是以王爺的身份起兵,那置正德於什麼地位呢?」

  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寧王聞言立即問道:「那麼,依劉先生所見,本王應該怎麼做呢?」

  劉養正立即道:「為了大明江山社稷,為了能名正言順地討伐篡國叛逆,恢復大明宗室,在下以為王爺應立即即皇帝位,號召大明臣民討伐正德,這樣才能無往而不利」。

  李士實、張綸等人恬不知恥地連聲應和。其他官員哪還看不明白其中關節?一見寧王飽含威脅的目光向他望來,也只好硬著頭皮跪倒促使寧王『推辭』再三,『無奈』之下,只得順從民意,把長鬍子一拋,歎息道:「罷了,那孤……就勉為其難,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來承擔這份重任吧」。

  這寧王志大才疏,但是辦事卻是風風火火,極有效率,他立即移駕銀安殿,就有中官捧上早就做好的皇冠龍袍,當場穿戴起來。

  下邊文武官員瞧這架勢哪像是臨時起意這才即位的?分明是早有準備,光那件正宗的龍袍沒有一年功夫都做不成啊,可是也沒人敢指出來,就在中官指揮下齊刷刷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李士實奉上用了一夜時間寫就的討逆檄文當殿宣讀,革去正德年號,登基為帝,年號順德,封李士實、劉養正為左右丞相,加封公爵,又封江西布政張綸為兵部尚書。那些前來為寧王愛妾賀壽的文武官員各有封賞,但是真正掌兵的權力寧王可不敢交給他們。

  寧王一聲令下,銀安殿外等候多時的各山各寨的土匪山賊們上殿見駕,寧王封洞庭大盜楊子喬為行軍總都督,大狗子為副都督,吳廿四、凌泰為都指揮;又拜紅纓會首領王僧雨為大師公,李左同為副師公,楊清為總師公各自領軍,大法師李自然為護國大法師。

  這銀安殿上所授的官職有朝廷的品秩,也有江湖幫會的稱號,聽起來不倫不類,彼此的統屬也無法確定,聽得那些剛剛投降的文武官員暗皺眉頭,根本不敢奢望這樣一位寧王爺會有燕王朱棣的雄才大略可以奪國成功,可是目前不附從立即就是死路一條,他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寧王又讓人把李士實的檄文抄印了上萬張,檄文上列舉了正德二十條大罪,第一條就是冒充先帝子嗣。寧王命人一邊在城中到處張貼,一邊派出許多探子前往九江、安慶、吉安等地張貼以造聲勢,同時號令各地官員歸順新皇,作開國功臣。

  寧王三衛本來應該在一萬八千人左右,但是他掌握三衛之後秘密擴充,大明軍隊一向的優良傳統是吃空餉,寧王卻是反其道而行,花名冊上只有一萬八千人,但是實際招納的軍隊已經翻了一倍,全用自己的錢給他們發私餉。

  同時鄱陽湖、洞庭湖的水盜、江西境內的山賊、南昌等地的幫會、臨時招納的地痞流氓、從監獄裡放出的死囚罪犯,也組成了一支大約三萬人的隊伍。這樣一來,寧王的兵力就達到了七萬。

  寧王又命人跟著各位官員回衙,收剿了他們的印信,所有軍政事務統出於寧王府,同時把當地各個衙門的差役、捕快、巡檢以及民團也組織起來,又湊了兩萬人,總兵力九萬,對外號稱十五萬。

  江西本地這麼多年來,蒙寧王保舉、推薦、收買的官吏不在少數,而且寧王造出的宣傳聲勢,和起兵後大軍雲集、兵強馬壯的假象也迷惑了一些牆頭草和投機份子,周圍府縣官吏前來投降歸附的居然真有不少,令得寧王信心大增,於是決定立即出兵,攻打南直隸。

  南昌城這座根基重地,本身奇險無比,周圍府道又沒有足以威脅他們的力量,所以寧王只留下了五千兵馬,再加上寧王世子朱從和他的弟侄郡王們的家丁、僕役、佃戶等共組成一萬人的大軍守城。

  當年朱棣起兵造反,朝廷大將李景隆也曾率軍試圖攻打燕王的根基重地北平,北平的守衛者當時是朱棣的兒子朱高熾,朱高熾以極少的兵力守住了數十萬人包圍的北平,從而有力地支援了朱棣的軍事行動,完成了靖難大業,寧王現在顯然是以第二個燕王自詡了。

  三日之後,剛剛登基的順德皇帝朱辰濠帶領他的『十五萬』大軍,水陸同時進發,浩浩蕩蕩殺奔南直隸,第一站九江一日便破,『順德軍』一時軍心大盛,氣焰不可一世。

  順德皇帝、寧王朱辰濠的信心繼續膨脹,他認為自己沿江北上,旬日之後便可在南京定都,與北京分庭抗禮,於是快馬令人趕回南昌,把婁妃和百位嬪妃侍妾統統接來,準備住進南京皇城後立即分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擺擺皇帝譜了。

  與此同時,他的大軍仍然馬不停蹄地繼續進軍。兵鋒所指,乃是水陸要衝安慶,此處乃是南京的上游門戶,自古沿長江而下用兵者,若攻取安慶,南京必是囊中之物。

  當信心十足的寧王在王子、儀賓等人陪同下登上樓船之巔,擺出一副上陣父子兵的架勢,眺望即將到達的安慶,露出一臉已是囊中之物的微笑時,安慶城頭,伍大鬍子也在兒子、媳婦的陪同下,全副披掛,登上了城頭。

  對了,兒媳婦宋小愛肚子裡還有他伍大鬍子的小孫子,可謂是爺孫三代同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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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4 22:06:48
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6章 御駕親征


  伍文定奏寧王叛亂疏:正德二年九月二十五日,臣伍文定奉敕:「遷升成都同知伍文定為南直隸安慶府知府職,剋日赴日,欽此。」臣欽遵,於九月二十七日啟程赴南直隸,就任安慶知府,歷今已兩月有餘矣。

  本月十二日,有九江逃官顧晴空等稟稱寧府稱亂,將巡撫林俊、按察副使鍾良銘殺死,三司官員、府縣大小官吏有不從者盡皆綁縛,不知存亡;各衙門印信盡數收去,庫藏搬搶一空;見監重囚俱行釋放;舟楫蔽江而下,聲言直取南京。

  臣不勝惶恐,又懼事涉皇室宗親、一道藩王,是以不敢輕信,便遣探馬往查,皆如泥牛入海,一去不歸。當此時也,寧王果然發兵來攻,聚兵一十五萬,旌旗蔽日,令旗如雲,諸府道將令未奉詔命,皆自守本土,不敢違制來援,臣唯有集納附近軍民,予以頑抗。

  如今寧王軍已攻城三日,臣調集兵糧、號召義勇、收合渙散之心,作起忠義之氣,衣不解帶,日夜巡城。幸賴皇上天威,闔府百姓眾志成城,使寧王軍進不得前,但寧王勢大,且到處張貼謠檄不恭之言,詭稱奉太后諭,以皇上非朱氏骨血為由予以討伐,欲揮軍赴京,頗能迷惑人心,江西地方官吏多有望風附賊者。

  賊兵日眾,安慶孤城岌岌可危。寧府逆謀既著,彼若北趨不遂,必將還取兩浙。南擾湖、湘,窺留都以斷南北,收閩、廣以益軍資。若不即為控制,急遣重兵,必將噬臍無及。臣日望天兵速至,庶解東南之倒懸。伏望皇上省愆咎己,命將出師。因難興邦,未必非此。

  又有南直隸軍餉,多賴鹽商諸稅。近因戶部周轉不靈,顧募之兵無所仰給,軍心恐難持久,若拖延數月,不免有兵痞生事,欲剿賊平叛,將倚何資?尚請皇上三思,早做籌謀。

  緣系寧藩謀逆事,臣伍文定為此具本奏聞,謹題請旨。」

  伍文定的奏章抄本在幾本大臣手中傳看了一遍,正德皇帝臉色鐵青地道:「諸位愛卿,你們有何提議?」

  楊廷和勃然怒道:「寧藩世受國恩,平素極為恭順,皇上對寧王也最是信賴,常有賞賜以示聖寵,想不到他竟然包藏不軌之心,意欲謀反。臣以為朝廷當立即徵調諸府道官兵予以平叛,以雷霆之勢打擊反軍,以正國法!」

  正德皇帝聽了一拍桌子,恨聲道:「正是,這口蜜腹劍的小人,連朕也騙過了,剖其腹剜其心也難消朕心頭之恨!」

  正德最恨信任的人欺騙他,心中的憤怒自不待言,楊凌見了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整天提心吊膽地牽掛著他,如今他真的反了,楊凌反而平靜下來,國內之賊,如今只剩一個寧王而已,失去了彌勒教在北方呼應,再加上自己早已在江西四周布陳戰陣經驗的將官,諒他也反不了天去。

  他笑,只是因為楊廷和的話。若是不知底細,楊廷和這番話並沒有錯,可是楊凌知道他收受過寧王府的重禮,如今聽說寧王反了,生怕牽涉到自己,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就是預埋伏筆,一旦事發有人彈劾,今日這番話就能發揮效果了,連皇上也受他蒙蔽,自己不知底細,平素的交往自然也不能算是大罪了。

  大學士梁儲也很緊張,他進入內閣以後,寧王府中官也給他送過厚禮,這禮金還沒放熱乎呢,江南半壁就燒起火來,一個弄不好,自己就得葬身這片火海,於是也立即表示忠心,贊同楊廷和的意見,主張立即發兵,討伐叛逆。

  老焦芳一張生滿老人斑的臉上淡淡然的如無波的古井無波,寧王反了當然得平叛,難道等著他打到北京城來?伍文定這份奏章是九天前的急報,現如今安慶城是否還在伍文定手中,寧王是否已經打到了南京城下還不知道,要怎麼出兵、派誰出兵,必然還得有待商榷,老傢伙是不會輕易表態的。

  六部尚書也在座,他們面面相覷,一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獻上。有的人心中忐忑,不免想起燕王靖難的舊事,與此刻何等相妨?也是少年天子,也是皇叔造反,只不過燕王是由北向南打,寧王是由南向北打,這天下莫不是真的要換主人?

  戶部尚書劉忠則在發愁,他自上任以來就一直在發愁,現在是滿臉的褶子,幹什麼都要錢,他就是管錢的,伍文定奏章中那句「南直隸軍餉,多賴鹽商諸稅。近因戶部周轉不靈,顧募之兵無所仰給,軍心恐難持久,若拖延數月,不免有兵痞生事,欲剿賊平叛,將倚何資?」的話可把他愁壞了。

  兵部尚書陸完就一直盯著劉忠看,有句話叫「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又有句話說「皇帝不差餓兵」,現在皇帝要發兵,他是掌兵的,可是錢呢?沒有錢拿什麼打仗?

  楊一清眼神閃爍,穩穩地盯著神色自若的楊凌,忽然有點若有所悟。當初楊凌把李森、白重贊、閔文建、何炳文調到江西周圍諸府道任職,名義是為了圍剿白衣匪,當時剛剛擔任吏部尚書的他就覺得有點大動干戈了,事實上這幾位將領大多根本沒有和白衣匪交上手。

  現如今發生了寧王謀反事,回過頭來再看這次軍事部署、將領任命,竟是十足十的針對江西而去,整個江西分明是被這些驍勇的戰將完全包圍了,只要南直隸守得住,不讓寧王佔據或北進,那麼他們唯有退回江西,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強大攻勢。

  想到這裡,楊一清焦灼的心情放鬆了,他唯一有點好奇的就是,威國公怎麼會早早做出這樣的安排?想到楊凌和三廠一衛的親密關係,楊一清不免釋然:想來威國公早就收到寧王謀反的諸多線索,只是事涉藩王,又皆為風聞,不敢上奏天子,這才採用這個辦法預做防備。

  禮部尚書王華見楊一清兩眼出神,還以為他正在苦思對策,便清咳一聲道:「楊大人有何見解?」

  楊一清聞喚一驚,清醒了過來,他微微一笑道:「威國公爺前往江南剿滅白衣匪剛剛回京不久,想必對江南局勢最是瞭解,所以本官想先聽聽威國公的意見」。

  他這一說,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楊凌,連那些心中直嘀咕的官兒都安下心來,對呀,這個常勝將軍還沒打過一場敗仗呢,有他在此還有何懼?

  楊凌坦然拱手道:「皇上,臣以為寧王之亂,不過是跳樑小丑,皇上一彈指就能讓他灰飛煙滅,根本無需擔心」。

  「喔?寧王聚兵十五萬,不可小覷呀。愛卿何出此言,快快講來」,正德高興了,馬上追問道。

  楊凌一蹙眉,說道:「曹操當年討伐孫劉聯軍,還號稱百萬呢,實則水分高達數倍。寧王處心積慮恢復三衛,又借剿匪掌兵之機安插親信、排除異己。如今看來是早有反意,早就預作準備了,但是他要在數日之間聚合兵馬十五萬,實不可能,依臣之見,他的全部兵力不會超過十萬之眾。

  南直隸去年抗倭、今年剿匪,經過連番大戰,軍隊戰陣經驗豐富,戰力有所提升。再加上皇上高瞻遠矚,派遣了許泰、江彬都驍將鎮守南京,有他們在,我相信現在寧王未必能夠順順當當攻到南京城下,那麼我們大可從容佈置,命湖廣、兩廣、福建、浙江各路軍隊進發,蠶食寧王的勢力。

  江南水師已駐紮長江水道,寧王的戰船必不能北進,他們既不能北上,又攻不下南京,後方根本又受四面之軍圍剿,唯一的選擇只有退回江西去,局縮於彈丸之地,要消滅他們又有何難?

  唯一可慮者,是支撐打仗的軍餉,將士們浴軍疆場,如果連養家餬口的軍餉都發不出來,軍心必亂,那時就給了寧王可趁之機了。如能盡快剿滅他們也罷了,可是如果一旦有所差遲,戰事拖延幾個月,那就不好辦了。

  江南距此千五百里,快馬往來也需大半個月,在京中傳達各種命令,勢必影響戰局進程,臣以為皇上可遣一名將領,授招討大將軍印,調度江南諸府道官兵,全權負責平叛事宜,如能快刀斬亂麻,迅速平息叛,則所耗軍資,僅憑平叛剿獲的寧王府財富,就足以應付了」。

  焦芳捻著鼠鬚溜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老臣以為國公所言甚有道理。寧王之亂並不足懼,掣肘朝廷的不過是糧秣錢財,如能派遣大將臨陣調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平定反叛,則禍患消彌極易。老臣舉薦……」。

  正德一拍桌子,把捻著鬍子搖頭晃腦的焦閣老嚇了一跳,只聽正德喝道:「說的好!寧王跳樑小丑,何足懼哉?朕要御駕親征,朕要率外四家軍,以威遠大將軍朱壽的命義親自出兵平叛!」

  「啊?」焦閣老張口結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結結巴巴地道:「老臣是想說……」。

  「你不用想了,也不用說了」,正德毫不客氣地道:「流里流氣在江南攪的一塌糊塗,江南苗、等族土司自成化年間便時有叛亂,說不定趁著寧王之亂也要鬧事,南方局勢極不穩定。朕親自帶兵,可以鎮懾人心、穩定局勢」。

  他緩緩立起身來,把劍眉一挑,威風凜凜地道:「況且,寧王誣蔑朕不是先帝骨血,不該當這大明皇帝,這不止是侮辱朕,也侮辱了先皇。朕要站出來,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平息他的叛亂,在他的墳頭上插上一桿『正德到此一遊』的大旗!」

  「皇上三思,此舉太過莽撞,皇上還是坐鎮中樞的好!」楊廷和翻身拜倒,苦勸不止。

  「思什麼思?都火燒眉毛了還思?試問還有比朕親征更平定人心、更鼓舞士氣、更勢如破竹、更……省錢的法子麼?」

  「呃……」,楊廷和被噎的說不出話來,梁儲又連忙跪倒,苦苦哀求道:「乞求皇上三思,皇上不可輕離中樞呀,請皇上收回成命,萬萬不可親自領兵出征啊」。

  「還要思?朕這急病人,偏碰上你們這些慢郎中……」。

  王華撩袍跪倒,說道:「皇上三思,您以威武大將軍朱壽的名義統帥外四家軍,平素演軍習武那也罷了,但是以此名義下江南,這是不合法的,有違禮制。皇上應帶頭遵循禮法,豈可破壞規矩?」

  「咦?奇了怪了,贊成快速平叛的是你們,要朕三思的又是你們,朕三思之後一抬頭,寧王都站到朕的眼皮底下了」。

  劉忠和其餘幾位大人一齊跪倒,七嘴八舌地道:「皇上三思,江南戰亂方平,又逢冬季,車馬不便,舟車勞頓,皇上萬金之軀,不宜親征呀」。

  「皇上,塞北內亂不休,一個不慎,就會又將戰火引至我大明邊牆,皇上應該坐鎮京師才對」。

  「皇上,嚴冬將至,萬木蕭疏,冬季事情不多,皇上正宜趁此機會聽講聖學、開辦經筵,何必勞師親自遠征呢?派一大將足矣」。

  「皇上,皇上新納寵妃,新婚燕爾,正是兩情相悅,何必……」。

  正德皇帝聽得啼笑皆非,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

  他剛一張嘴,群臣訓練有素地齊聲一喝:「皇上三思!」差點兒把他嗆個跟頭,正德皇帝惱怒道:「你們以為朕要親征,是去遊山玩水麼?朕的江山,朕不在乎?藩王謀反,不同於白衣軍、彌勒教,更不同於倭寇和佛郎機,大明的親王,又打著朕非皇朱子嗣的旗號迷惑百姓、吸引官吏,朕親征,許多問題便迎刃而解了。朕一定要守在這紫禁城中才叫皇帝?哼!朕意已決,勿需再言」。

  楊凌也有點發怔,他本來是想再辛苦一趟的,沒有想到皇帝居然要親征,楊凌正不知該如何解勸呢,正德瞥了他一眼,一拂袍袖已氣哼哼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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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戰 第427章 夫綱何在


  正德皇帝一錘定音,然後去後宮探望了一下母后,向她述說了寧王謀反的事情和民間傳言,並請母后寬心,母子倆閒坐談聊了一陣,正德便擺駕回了豹房。

  他一路思索著寧王謀反的事,剛剛回到書房,才換下龍袍穿上便裝,還沒來得及去後院兒看看愛妃一仙,一個小黃門便一溜煙兒地跑了來,尖聲叫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啦!」

  正德大驚,急忙喝道:「什麼大事?寧王已經來啦?」

  小黃門也是一呆,答道:「寧王?奴婢不明白皇上說什麼,是六科十三道、都察院、翰林院的言官們來啦!數百號人把豹房大門口兒堵得嚴嚴實實,不知道要鬧什麼亂子。還有六部司的官兒們也在不斷往這兒趕呢,錦衣衛已經封鎖了門口」。

  正德大吃一驚,揮手道:「快去,問問他們要幹什麼,真是豈有此理」。

  小黃門兒又一溜煙兒地走了,過不多時回來稟報,文武百官在豹房門口下跪,要求皇上取消親征,否則百官長跪不起,正德皇帝拍拍腦袋,只覺一腦門的火,他沒想到經過前些日子的大清洗,言官們下跪逼宮的好習慣還是沒改。

  他沒好氣地踱了一陣步子,才道:「告訴百官,暫且退下,各回本司辦差。不得再來叨擾,否則廷杖侍候」。

  小黃門到了大門外傳旨,百官執意不從,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唐一仙在後院也聽說了消息,她急忙趕到前廳,正德苦笑著把事情對她述說了一遍。

  唐一仙想了片刻歎道:「既然百官如此堅持。那皇上不如從善如流吧。藩王謀反,的確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一個處理不妥,甚至正在遙遙觀望胸藏野心的藩王和地方大員也會附從,那就更加的不妥了,說不得還是讓我大哥去一趟吧」。

  正德正要說話,又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皇上,楊凌求見」。

  「哦?他來了。快快,快宣」。

  楊凌急急走了進來,正德喜道:「大門口兒被百官封住了,想不到你倒有本事闖進來」。

  楊凌乾笑道:「這個……臣是爬牆進來的,沒敢讓他們看到」。

  正德喜道:「對啊,還是楊卿有辦法。你趕快再爬牆回去,召集外四家軍,朕稍做準備,也跳牆蹓出去,咱們南下平叛」。

  楊凌苦笑道:「皇上還要偷跑一回麼?其實依臣之見,不如由臣走一遭吧。臣一定不負皇上期望,盡快平息叛亂」。

  正德皇帝長歎一聲,說道:「愛卿,你也以為朕是好奇,想要藉機下江南遊樂一番麼?三人成虎、眾口爍金啊。謠言說上一百遍,就會變成真的。有關朕的身世謠言從朕做太子時就不斷有人傳播,當初甚至還有異想天開的小民真的跑來冒認朕父的,先皇仁慈,根本沒有理會這等愚民,只是把他趕出京去了事。

  現如今寧王做為皇室宗親又這麼造謠,不要說天下百姓、地方官吏,就是朝中百官也有人在猜疑了,朕若縮在紫禁城裡,豈不顯得心虛?再者,寧王是宗室,地位極高,地方官怎麼打、打到什麼程度,不免會拘手束腳,做為外臣難免有所顧慮。

  第三,愛卿啊,朝中沒有餉銀可發了,調度兵馬平叛,卻連軍餉都發不出來,軍心必受影響,就算是派了你去,手下一眾將領又公體愛國,你能保證那些士兵也都能顧全大局?朕若親征,就是一個保證,朕是天子,金口玉言,只消說一句平叛之後再犒賞三軍,誰會擔心朕會賴帳呢?遲發個一兩月也就沒有關係了。」

  「何況,江南雖然不穩,可是也有勃勃生機,朕一直夢想著親自去看看,看看萬國商船往來的盛況,看看大明的戰艦馳騁海上的威風,這樣的機會並不好找,朕要出一次京,難吶」。

  楊凌默然,想想正德所言倒是甚有道理,再者大明正在改革,許多積弊舊習、許多改制中發生的問題,都是由地方官員具折上奏,皇上再依折而判,做出決斷的,如果由皇帝親自南巡,沿途觀察民情風貌,那對改革的推動力是難以言喻的。

  現代社會訊息發達,中央政令、地方民情的傳達瞭解毫無阻礙,做為中央政府的最高領導者在改革的關鍵時刻還親自下地方實地考察呢,實地走一走,當場做出一些指示,對於地方官吏的鼓舞和推動,實比一紙文件要有力的多。

  想到這裡,楊凌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皇上所慮甚是,可是偷偷溜走可一不可二,尤其此番與大同之行不同,那是秘密結盟,這是公開平判,就是要堂而皇之地離開京師,詔告天下,讓百姓們都知道皇帝御駕親征了,才能平定民心、穩住士氣。所以,不能瞞著百官」。

  正德皇帝聽了無奈地道:「你以為朕想瞞著他們,你看看,這不是連你都是爬牆進來的,你讓朕麼說服那些榆木腦袋?」

  楊凌沉思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道:「說服不了那就強壓,用勢壓著他們,總之讓他們不能出面阻撓,讓皇上能安然出京那就成了」。

  正德反問道:「還怎麼壓?朕連廷杖都搬出來了,可這些官兒不怕死呀」。

  楊凌笑道:「是人皆有所求,這些人都是忠臣,是不畏死的,但是忠臣最怕什麼?」

  正德和唐一仙面面相覷。齊聲問道:「忠臣還會有怕的東西麼?」

  楊凌笑了。

  *************

  正德終於出現在豹房大門口了,文武百官一陣騷動。

  正德笑吟吟地道:「諸位愛卿平身,平身平身。大冷的天兒,都別跪著了」。

  白髮蒼蒼的翰林院士曹老夫子高聲道:「皇上不肯收回成命,臣等寧死不起」。

  新科狀元舒芬也道:「皇上,滿朝文武都來規勸皇上,臣心赤誠,天地可鑒,請皇上三思」。

  正德皇帝笑道:「三思,三思,朕已經三思過了,諸位愛卿請起,不用跪著回話」。

  眾人一聽喜出望外,連忙紛紛爬起身來。只聽「噗噗噗」一陣拍打衣襟的聲音,人群中騰起一股塵煙。正德皇帝閉著氣兒退了兩步,這才又笑吟吟地站住。

  楊廷和喜道:「皇上願意收回成命了?」

  正德見眾官員全都站起來了,便道:「愛卿所言差矣,朕反覆思量,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還是覺得……朕應該御駕親征!」

  眾官員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梁儲氣急敗壞地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這都是臣子們的本份,豈能讓皇上親身涉險?」

  正德道:「朕是大明天子,如今親王作亂,朕御駕親征,可以振奮軍心,從速滅賊,有何不妥?」

  楊芳奏道:「皇上,朝廷兵強馬壯,猛將如雲!只消派一員大將,王師軍旗所向,必定諸邪全消,天下太平!何需皇上親征?」

  正德淡淡地道:「寧王是宗室,這是朕的家事,朕豈能不去?」

  「帝王事,天下事,皇家何來私事可言?」

  「你們看看寧王老賊打的什麼旗號?辱褻先皇和朕,如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憤,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不只是擁有江山社稷的帝王,還是先帝弘治之子,有人辱及朕父,為人子者豈能不出兵雪恥?豈能不做萬民表率?」

  曹老夫子痛心疾首地道:「聖人云: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皇上之辱就是臣子之辱,自該由臣子們伐皇上討伐叛逆,皇上萬金之軀,為天下計,皇上還是在京裡敬候佳音吧!」

  正德皇帝的臉色陰沉下來:「放心?朕現在不放心了!你們千方百計的阻撓朕親自掛帥出征,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首鼠兩端、心懷二意,想要觀察風色,投奔逆匪做一個開國功臣啊?」

  曹老夫子又驚又怒,悲憤地道:「皇上何出此言?臣等忠心,昭昭天日可鑒,豈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正德皇帝『陰惻惻』地一笑,掃視了群臣一眼:「朕可是聽說,寧王府中官進京,交遊極廣,有人收過他的禮,有人吃過他的筵,現在國難當頭,眼看朕只要親自出征,就能迅速平息叛亂,何以有人以種種荒誕的理由阻撓朕的行止?嗯?」

  這話一說,可就有人擔心、有人驚慌了,群臣勸阻的聲音頓時弱了下來,正德皇帝理直氣壯地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朕必須果斷出兵!親自領兵!朕要做監軍,親自督促全國將士如何為國心盡忠,以防宵小三心二意,壞朕的大事,爾等還有異議嗎?」

  寒風瑟瑟,枯黃的樹葉兒被風捲著,在「嗚嗚」的風聲中翻捲飛來,在一根根『木頭樁子』中間穿過去,又飛向更遠的天空,沒有人再說話了。大臣們實在再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皇帝親征的正義性和必要性了,本來是誓死也要做忠臣,現在再說一句就是奸臣了,那還說些什麼?

  正德一拂袖子,聲色俱厲地道:「朕決定親征了,各位愛卿若是忠心愛國,就在京裡好好治理政事。讓朕沒有後顧之憂,那就是盡了臣子的本份了。當此時刻,再有勸阻朕親自出征者,必是心懷歹意,朕必以大法處治!」

  正德話音兒剛落,刑部主事黃鞏噌地一下撲了出來,一把抱住正德的大腿,把正德嚇了一跳。黃主事痛哭流涕地道:「微臣絕非奸佞,微臣絕非奸佞,但是臣一定要勸阻皇上親征,皇上是天下根本,京師是天下中樞,皇上不可輕易離京,就是殺了臣的頭也不可輕易離京啊」。

  正德蹬了蹬腿兒,黃鞏抱得死死的,竟然掙脫不開,正德只好苦笑:「來人!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當下幾個如虎似虎地錦衣衛猛撲過來,去掰黃鞏的雙手,黃鞏一介書生,力氣竟然大的出奇,錦衣衛費了好大的勁兒。只聽「豁拉」一聲,正德新換上的青綢長袍被撕下來兩大塊,黃鞏被錦衣衛抬了起來,手裡攥著兩塊破布抬走了。

  正德跺跺腳,說道:「朕要回去換件衣服,諸位愛卿也不必多言了,真要公體為國,就為朕好好管好京城。咱們君臣一心,共除奸王,還大明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隆。好了,都散了吧!」

  正德進了豹房大門兒,剛剛拐過眾大臣的視線,就趕緊叫過一個近侍,悄聲問道:「剛剛那個不怕死的呢?」

  那內侍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忙抱拳道:「回皇上,那人是刑部主事黃鞏,此人冒犯天顏,錦衣衛已將他拿下送往詔獄問罪了」。

  正德忙擺手道:「去,告訴他們不要治罪,先關兩天,等朕出京後,你去吏部傳朕的口諭,讓楊一清看看有沒有外放的實缺知縣、同知一類的官兒,給他尋摸一個」。

  那內侍連忙答應一聲,匆匆地跑了。

  正德得意洋洋地回去,眉飛色舞地對楊凌和唐一仙學說了一遍讓眾文武吃鱉的過程,君臣二人談笑一番,正德皇帝正色道:「愛卿,朕親征是親征,沒有你跟著朕可不放心,這是國家大事,可不能拿來玩笑的。愛卿速去外四家軍傳旨,令其馬上準備隨朕出征,同時你也得回去準備一下,陪朕一同南征,剿匪平叛!」

  楊凌連忙答應一聲,辭駕奔往外四家軍。唐一仙一見楊凌離開,立刻換上一副溫柔的笑容,湊近了正德,抱住他的手臂輕輕搖晃著,甜膩膩地道:「夫君大人……」。

  正德汗毛都豎起來了,他警惕地看著唐一仙,戰戰兢兢地道:「夫人有何諭示?」

  唐一仙嫣然一笑,含羞低頭,忸忸怩怩地道:「夫君大人,你要御駕親征、南下平叛,人家也要跟著你去」。

  「什麼什麼?你也要去?不行!決對不行!」正德一拂袖子,正色道。

  「為什麼不行?」溫柔的小貓兒呲牙咧嘴,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和爪子。

  正德一哆嗦,連忙塌下肩來,諂媚地笑道:「仙兒,你也知道,我這次出京又不是遊山玩水,現如今國計艱難,迫不得已朕才親自掛帥,希冀安定民心軍心,盡快平息叛亂,你跟去……好看不好聽啊」。

  「什麼好看不好聽的,皇上出征,身邊的內侍、侍女還少了麼?就因為我頂著一個皇妃的頭銜?我可以女扮男裝、可以扮做侍女,我只是想陪在你身邊,又不是跟你添亂。我大哥下江南辦皇差,還把文心姐姐扮成侍女帶在身邊呢,他都能行,你堂堂的大明天子就想不出辦法?」

  唐妹妹杏眼圓睜,一張小嘴跟機關鎗似的,聽得正德直發愣,他眨巴著眼睛,半晌才道:「有這樣的事?楊卿看著是個老實人,這心眼兒可真不少,這樣的事都幹的出來,出京時是侍女,回京後就變成夫人了,有辦法、他可真有辦法。」

  他說到這兒,心中突地一跳,好像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還未及去細思量,耳朵已被唐妹妹揪在小嫩手裡:「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呀?」

  「聽到了,聽到了」,正德皇帝苦著臉道:「我就是覺著冤得慌,憑什麼楊卿帶女人出征,出征前是侍女,出征後變夫人,我堂堂大明天子的女人就得這麼委曲,出征前是夫人,出征後變侍女啦?」

  唐一仙嘻笑顏開地道:「傻瓜,人家只要陪在你身邊就好啦,用什麼名義有那麼重要嗎?」

  她嗓音柔柔地道:「你在家裡,我就和你婦唱夫隨。你要要上陣卻敵,我就和你同進共退!你我夫妻一體,當然生死不離!」

  「婦唱夫隨就婦唱夫隨吧」,『自暴自棄』的正德皇帝感動地想著,握住了唐一仙的小手,唐一仙柳眉一挑,英姿勃發地道:「厚照,我陪著你,讓我們的『殺邊樂』在萬馬軍中奏起勝利的凱歌。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犯我丈夫天威者,雖遠必誅!」

  夫綱!正德激動地發現,自己終於找到夫綱了!原來自己在家裡並不是沒有夫綱,而是一直沒找準大振夫綱的方向,敢情這夫綱大振的方向不在家裡,而是應該衝著外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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