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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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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6 22: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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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顆的汗珠從小楚額頭,腮旁落下…………

  是戰……還是走………

  「我說你不知已,是因為你們山頭眾多,派系林立,根本做不到號令統一。上下一心」。密林中正在進行一場箭術的暗戰,仙人橋上楊凌也正在以唇舌為刀劍,發動攻心之戰。

  「劉六、楊虎、李華、紅娘子,還有你趙兄。各拉隊伍、各據山頭、各樹旗號,你們真的做得到不爭權奪利、同仇敵愾嗎?就算你們肯,你一人屈居人下,你地部屬就得全部屈居於他人之下,投效到你們各自門下地人物,他們肯麼?」

  楊凌雙手一背,冷笑道:「暫時因困境聚合的力量,何談長久?只要你們稍稍得勢,便起爭權奪利之心,臨苦戰時保存自已實力;有利益時。保證自已得到好處;這些你們避之不開的事情,必然導致整個部伍人心離散,輕義重怨。難成氣候。」

  「我呸!你們朝廷中人懂什麼叫江湖義氣?我們兄弟上下一心,豈會如此不堪?齊大哥入獄飽受酷刑,始終不肯吐露我們一點秘密;張茂大哥義薄雲天,是霸州第一條好漢。你這狗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封雷怒罵著,狠狠瞪了江彬一眼,那目光如刀。如果不是隔著一道鐵網,就要衝過來與他決一死戰了。

  江彬無所謂地聳聳肩,耷拉著臉道:「看我作甚?自古忠義不能兩全,我是朝廷將官,自該以大明江山為重?」

  劉廿七鄙夷地啐了一口,罵道:「呸!狗都不吃的東西,你是官,我們是匪,我們卻比你乾淨一萬倍!」

  「去你娘地。兄弟之間講個義氣就覺得自已了不起了?你們攻城掠寨、燒殺搶掠,姦淫婦女,無惡不做,說是替天行道,經你們一通燒殺,不知多少苦哈哈家也沒了,人也死了,我入你親娘,你們攻霸州,把我的小老婆給弄哪兒去了?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畜牲,那麼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你們也捨得殺?你們這些天不收地不養神憎鬼厭惡貫滿盈死有餘辜千刀萬剮癡頭怪腦愚昧無知婊子養的王八蛋!」

  江彬跳著腳大罵,越罵越是悲憤,劉廿七被他罵得心頭火起,刷地拔刀出來,厲聲吼道:「有種你過來,老子一刀劈了你!」

  江彬也不含糊,兩把斬馬刀鏗地一聲握在掌中,冷笑連連地道:「就憑你?滾過來,老子一腳踢你下谷做王八!」

  楊凌和趙燧異口同聲地喝道:「給我住嘴!」

  兩個人猶自不肯服氣,一邊收刀後退,一邊狠狠地瞪著對方。

  楊凌道:「趙兄智略過人,倒是一員猛將,可惜,你只是響馬盜中的一支,難以統率各部,響馬盜一旦壯大,為了合併各派勢力,覆軍殺將在所難免。張茂?張茂不過是水泊梁山上的晁天王罷了,那麼誰是假仁假義、賣友求榮的宋公明呢?」

  楊凌看了封雷一眼,笑道:「你倒是一員悍將,可你只懂打打殺殺,打江山取天下你就是做獨當一面之雄也辦不到。歃血為盟,舉義群伙,自古造反者誰不是這樣起家?可是一旦成勢呢?既以利合,必以利分。古往今來,以平民之身而登帝王者,無不千方百計尋找罪名,行那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事,為什麼?

  蓋因你們這些歃血為盟的結義兄弟,最知道當了皇帝的那人地底細,知道他不是什麼真龍天子、他也不過是個泥腿子出身,你們對他是當成好兄弟,卻不是當成一個敬畏的主子………」。

  楊凌說到這兒忽然覺得不妥,怎麼忘了本朝太祖也是平民出身了?雖說對方是賊,身邊的四員武將也不足懼,可是這種事情還是少講為妙,所以馬上又轉了口。

  他本來想說,以割據一地地王侯大豪起兵的,自已的名望和勢力一開始就很大,投靠他的人原本就是以主公待他,一旦得國,不過按部就班,封王封候,做皇帝者不會感到有威脅,自然也不會大行屠戳。

  而青民為帝者,卻鮮有這樣胸懷的,因為他們走地正是劉六等人現在的路子,彼此之間兄弟相稱。全憑義氣和兄弟感情維持這種組織關係,每個人都有比較獨立地勢力,而且缺乏對大首領足夠地盡畏。

  那麼他做了皇帝,最大的威脅就來自這些昔日的兄弟。這些還未明智地把自已和皇帝地身份從兄弟轉化成君臣父子,而且手握重兵的人。

  一般這時才奪了江山做了皇帝的人,年紀也都不小了,他是沒有時間再讓這些驕兵悍將適應他們的新身份,建立自已的新秩序的。為了江山穩固,為了子孫後代,那麼這個皇帝能採取地最好的辦法,就是殺功臣。

  這個怪圈,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又能保證那些枉死的功臣真地沒有過自已當皇帝的野心呢?國有少主。而統兵大將是開國元勳,結果取而代之的例子,古往今來太多太多了。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楊凌相信以史為鑒,這些血淋淋地現實能能夠打動這些人的心,在他們心裡破開一道裂痕。這些事娓娓道來,不但通曉文史的趙燧三兄弟心生警戒。對劉六楊虎等人從此再不能完全信任,就是封雷那幾個腦袋缺根弦的死忠大將也得犯核計,如今只好另尋說辭。不過雖然話收的早。看那模樣,趙氏三兄弟,顯然已經聽懂了,目地也算達成了一半。

  楊凌吁了口氣道:「幾位稍安勿躁,楊某此來誠心招安,分析利害,也是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思考,如能一團和氣,那是最好。如果你們仍然決定刀兵相見。話已說盡,咱們也心中無憾了。再說知彼………」

  橋上唇槍舌劍,林中冷箭暗戰。橋上僵持著,林中的小楚和金眼雕也在僵持著。金眼雕是一個有耐心的獵人,遠比很有耐心殺人地小楚更具耐心,艷陽下,他靜靜地單膝跪倒在岩石上,瞇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曾經在大雪的冬天,在一棵樹下舉箭耐心等候了近兩個時辰,等到那只狡猾的雪狐出現,一箭將它雙耳射個對穿,保持了整張雪狐皮的完整,賣了個大價錢。現在,他就是把對面樹上的小楚當成了一隻狡猾的雪狐了,他在靜靜地等待著獵食。

  也許他只是一個卑微的小人物,可是一箭在手,又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他就不怕任何一個高手,任何一個人,在他得意的領域,都可以睥睨笑傲,我自稱雄。小楚雖在林蔭遮蔽下,卻遠比對方緊張,他狩獵地經驗和耐心以及他的箭技比起對方都差的太遠。

  手上不停的在出汗,他終於明智的決定退出這場角逐了。腳下緩緩地向後移動著,一寸寸地移動著,雙眼緊緊盯著對面,對往後就要靠近樹幹了,同時上邊也沒有林蔭遮蔽,要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中了。

  只要騰身躍起,繞到巨大的古樹背面,就能借助樹幹的掩護,和另一側不探斷出的橫干逃下去。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動了,團身一彈,倒縱向樹幹,半空中一個完美的轉身,單掌伸出,在樹幹上一探一滑,只要繞過去,那就安全了。

  青色人影如同一縷輕煙,只是一閃,對面金眼雕便從石化狀態驟然復活了,開弓、離弦,錚然一聲,箭似流星一閃。

  小楚的身子貼著粗大的樹幹剛剛滑出一尺,一枝雕翎暴烈著空氣已經掠至,那種速度就是在平地上也令人難以閃避,何況他是在空中。一個練了十三太保橫練功夫的人,在萬箭攢射下也撐不過一盞茶,輕功再好也快不過離弦箭。

  「噗」,箭自左肋刺入,穿透心臟,自胸前釘入古樹樹幹,小楚身子一震,飛掠的身形一僵,然後緩緩垂了下來,他的身子就像那古樹的一部分,永遠地釘在了那裡。

  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偶爾有採藥人從樹下經過。藉藉無名的小楚永遠消失了。

  許多年後,這棵樹很湊巧的被雷火擊斷墜下谷去。很巧地,它被人撿去做木工藝品。電鋸一過。很巧的從木頭裡崩出一個鐵箭頭,射中了那個無良老闆的咽喉,掛了。

  那個倒霉的木匠被關起來審查一陣趕走了,他地小學徒就此改了行。以「做夢都想當老闆」為筆名,以鐵箭頭的事寫了本有關生死輪迴、因果報應的驚悚小說,在一個最大的中文網站上發表,蟬聯月票榜冠軍足足一年。

  關於鐵箭頭的來歷,書中提到了張果老、呂洞賓這樣的神話人物,也提到了唐玄宗派到黃河古渡口鑄造鎮河鐵牛、鐵人的大將軍,當然也提到了宋代的楊繼業,〈西廂記裡兵圍普救寺的孫飛虎,還有大明朝的楊凌,小楚還是沒人知道。

  歷史。不是由小人物書寫地。

  金眼雕一箭射中,重又半側著身躺倒在石上,長長地出了口氣。他已經射了三箭了。第三箭拉弦前又凝神屏氣等待良久,精神氣力耗損太大,他必須得歇歇。

  他看過了橋面,趙元帥站的位置已經讓出了一線空隙,他只要再喘幾口氣。讓肌肉繃緊、微微發顫的手臂放鬆下來,就可以射出致命地一箭了。橋上那個楊凌比林中那個刺客更危險,一定得死掉。

  「再喘兩口氣就好」。金眼雕想著,吸氣、吐氣……

  天空悠悠,浩渺萬里,藍的想讓人投進去,輕柔的白雲,一縷樓如霧如紗,視線一角,是山體斜探出來的一條枝幹,把那一天的靜謐幽深搖地生動起來……

  「不能等太久。就算他們談判還得需時良久,有的是大把機會,可是再過一陣兒,太陽光的角度對自已就太不利了,,金眼雕活動活動手,一把攥緊了他地鐵胎弓,然後探頭望了一眼:「很好,這角度仍然很不錯,百分百一箭命中』。

  他小心向側前移動,雙腳夠到下方那僅存一線的岩石地面上,從遠處望來,這裡僅僅是突出回折的岩石和山體之間的一道小小縫隙,縫隙中滿是野草,探生出的樹枝,紅的紅、黃的黃、綠的綠,五彩斑斕。

  從這小小的縫隙望出去,卻天高地闊,一目瞭然,包括目標楊凌。

  金眼雕冷笑著,反手去摸肩後地箭壺。壺中還有三枝箭,這種精心特製的雕翎狼牙巨箭製作不易,而且一戰他頂多射得出六箭就得雙膀脫力,實無必要帶的更多。

  一摸,沒有那熟悉的羽感,金眼雕詫異地往下摸摸,狼皮鞘、錫銅箍環的箭壺還在,再往上,壺口什麼都沒有。

  長箭露出壺口不到四分之一,萬無掉落的道理,金眼雕詫異回頭,這一看驚得差點兒沒跳下懸崖,他太全神貫注於前方橋面了,也實未想到會有人悄無聲息地掩到他的身後,這一看只看到一雙亮亮的、俏俏的眼。

  那雙俏眼含煞,冷冷地問道:「金眼雕?你來這裡做什麼?」

  金眼雕兩眼瞪的快突出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崔………崔副帥,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趙兄,以朝廷之力,要掃蕩中條山有何不可?楊某先禮後兵,誠意招撫,是不想弄的生靈塗炭,而非朝廷無力剿匪。各位好漢,你們造反,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或因官吏腐敗、或因流離失所,現在朝廷正在勵精圖治,改革一新,一定要造反嗎?」

  「從大義上說,破而後立,談何容易?大明江山是那麼容易撼動的嗎?劉六楊虎說是為了天下百姓,秉仁義舉大事,志在濟世救民。其實卻行搶掠殺戳之事,要成大事,要害得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你們這一支軍隊,戒殺禁掠。固然贏得義軍好評,可是你們能代表得了白衣軍響馬軍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們容得下你們這樣的異端?從私利上來說,你們或為生活所迫、或激於義憤,這才舉兵造反。

  如今朝廷正在革除弊政,可以說你們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依據已經不存在了,強行起兵造反,只能自取滅亡。歸順朝廷,於公。行大義於天下。於私,可謀一已之利,為官一方。公私兩利,何樂而不為?

  趙兄、還有這幾位頭領,你們都是聰明人,希望你們能好好想想我地話,真要把全家人的性命搭上。去求那虛無縹緲的皇帝夢嗎?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幾位還是認真想一想今後何去何從吧」。

  這一番話如槍如戟。就是封雷、劉廿七等人也默然不語了。趙燧暗叫一聲「厲害!」

  他拱了拱手,強笑道:「國公一番肺腑之言,趙某銘記在心,這些事,回到山寨趙某還要向邢大元帥稟告一番,才能定奪」。

  「好!我楊某誠心招安,自然赤誠以見,便以三日為期,三日之內。官兵圍而不攻,楊某靜候趙兄佳音!」

  趙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告辭!」

  楊凌亦一拱手,趙燧把袍袖一撣,轉身大踏去了。

  楊凌默默凝視著他們的背影,心中暗歎:「趙燧可當一面之雄,卻非稱霸之才。此人自伐自矜,有惻忍之心,無防人之意,有慷慨之行,無狠忍果斷之力,既有意自立,即又猶豫不決、耽於義氣,不能果斷奪取所部兵權,做到上下一統,如何成得大事?

  我高看了他地能力了,此人還做不了中條山群盜去留的主。唉!我自回去籌備吧,但願邢老虎能被他說動,否則,三日之後,仍是難免一戰!」

  楊凌一返身,也向回走去,江彬、許泰急忙左右護住,伍漢超、宋小愛斷後,一面警戒著趙燧的行動,一面後退著察看鬱鬱蔥蔥風送翠濤的叢林,直到快臨近橋頭,兩人才急急返身,簇擁著楊凌進入大隊官兵之中。

  在這橋上議撫,伍漢超能把防衛工作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難能可貴了。而且他藝高人膽大,楊凌身上是穿著一層皮甲一層鎖子甲的,弓箭難傷。響馬盜縱有火器,也斷不可用,因為那玩意,除非軍器局最好的工匠,耗時半年精心打造專門的一兩枝精品,準頭都差的太多。至於楊凌的頭面,憑他手中一柄劍,自可護侍的密不透風。

  楊凌一入人叢,他總算把心沉了下來。能用五石弓破甲穿身地,舉世所矚,寥寥無已,伍漢超要是知道就在對面右側方的巖縫之中,就有這麼一位箭術高手,不知那心會不會繼續沉下去,一沉到底……

  崔鶯兒默默地站在巖縫間,枝頭搖曳的翠綠葉子掩映了她地容顏,一向堅硬的心理外殼,在這四下無人、只有堅硬岩石的環境下,終於剝去了,露出了她柔軟的心。

  四下無人,死人不能算人,金眼雕已經死了。

  紅娘子也是從小翻山越嶺慣住山間的人,只略一打量,她就相中了這個地方,這是最能清楚看清橋頭一切,又不易被人發現地地方,於是她就自林中悄然摸了過來。她只想偷偷看了眼他,然後再偷偷的溜回去。

  快到岩石處時,瞧見石上有人,紅娘子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逃開,因為……自已的女兒家心事如何見得了光、見得了人?可是他瞧見那人手中有弓、背上有箭,正緩緩向崖邊移動。

  藏在這個地方,手執強弓利箭,他要殺誰?紅娘子一念及此,再也顧不得了,立即施展自幼在崇山峻嶺間練就地輕身功夫,足不沾塵,飛掠過去。

  她並不想殺金眼雕,雖然這該死一萬次的混蛋差點兒傷了楊凌,不過既然來的及時,楊凌無恙,殺掉同為山寨中人的金眼雕那就毫無立場了。金眼雕所恃是一身神力,崔鶯兒打定主意,擒他回去後不待人求情立即以觸犯山規廢了他的雙臂。

  不料人無殺『雕』意,『雕』有啄人心。李華等人雖是中條山的坐地虎,可是趙燧、紅娘子等人來了之後,任何一個勢力都比他們大,早淪為三流人物。趙燧以義軍自稱,現在自已跑來行刺暗殺,把邢老虎、趙燧一眾主帥置於不義之地,趙燧治軍又素來講究軍規,能饒得了自已嗎?

  再說一旦議撫成功,誰會在乎這伙原中條山土匪的利益?他們不被蒲家和姬家這兩家山西豪門給玩死才怪。一念及此,金眼雕惡念陡起,武林中人技擊之術講究避實擊虛,身法配合,這岩石狹縫他們可擺弄不開。

  自已神力無窮,這紅娘子名氣雖大,終究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能有多大力氣?不如一把扼死了她,神不知鬼不覺,既可完成大哥的命令,又不會被人發現。

  金眼雕想到就做,卻忘了肌肉發達地人一樣有麻筋、一樣有穴道,一樣在要害被指力超群的高手戳擊的時候會酥麻無力。所以,世上能開五石弓的人又少了一個。

  紅娘子取代了金眼雕的位置,她也在用箭瞄準著楊凌,用一雙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肆無忌憚地表現自已情意和愛戀的眸子,放出纏纏綿綿的情箭。

  陽光,從樹葉青草間照下來,照在那麗顏清減的臉上。癡癡地凝視著楊凌遠去的背影,那戀戀的視線一直追隨著,直追到他修長的身子完全被人遮掩住。

  人如月,香腮雪,忍看殘照清秋。明月共,漾孤蓬,天涯與君同。氣吞虎,劍如虹,笑對雲淡風清。漁陽弄,茄鼓動,長戈吼西風。

  雙眸輕輕合擾,美麗整齊的睫毛微微眨動著,兩串清淚無聲地落下,落入腳下亙古無人履及的深淵。她攸地轉身,淡淡身影彈跳如丸,瞬間閃入茂密的山林。

  岩石上,金眼雕仰臉望天,陽光下,只有一雙眸子還隱約露出些許光澤。天空,正有一隻雕在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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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八十六章 殺出重圍


  東華山進入了短暫的平靜,但是從探馬報回的消息,官兵在外圍不斷調動軍隊,各處要隘駐紮重兵,修築工事、設置防區,顯然正在緊鑼密鼓地做著打的準備。趙瘋子在接受招安和突圍逃往江南之間不斷地搖擺著。

  楊凌的一番話,如同槍戟,深深地戳中了他的要害,思前想後,趙瘋子原本堅決的反意,甚至萌生的那一點野心都煙消雲散了。他的人馬中堅力量來自劉六一派,而劉六的所作所為,哪有一點大志向,哪裡像個能成大事的人?

  可是由於自己人馬中的主要力量傾向於劉向,他根本無法割斷和劉六的聯繫,幾條道路之中,似乎唯一的選擇只有接受招安。但是,邢老虎、封雷他們肯麼?

  夜色深了,蟋蟀不厭其煩地「織織」鳴叫著,偶爾有螢火蟲在樹影中飛舞,繞出一個個迷離的光環,紅娘子出神地盯著流螢,眼神兒也有點迷離了。

  李華的眼神兒也有點『迷離』,只是濃眉下一雙凶晴,迷離起來有點發傻,可沒崔鶯兒眸波流轉、俏眼飛媚的美感。

  橋頭談判安然結束,始終不曾出過一點亂子,他就知道老三那兒出了問題,本想回去後就把他叫來問個清楚,不料金眼雕竟如鴻飛杳杳,就此沒了蹤影。李華心中著慌,又命二弟周盤領人悄悄巡山,四處查找他的下落,可是如今都第二天晚上了,仍是音訊皆無。

  他暗暗觀察邢老虎、趙燧等人神色,又看不出絲毫異樣,該是對此毫不知情。況且今日議事,仍然把他做為一方首領請來,根本不曾責斥,也不像是知道他暗作手腳的事。

  李華想破頭也想不出老三去了哪兒,心神難免有些恍惚。人能去哪兒呢?總不成以老三那種自幼在山中狩獵的練就的身手,會不小心一個失足自己掉下懸崖吧?

  還有楊凌那番話,也令李華犯起了核計:劉六楊虎這幫人不像個成大事的,不能跟著他們去江南,那是自尋死路。可是明著拆伙不行,邢老虎、趙瘋子沒一個省油的燈,他們要是想走,老子得想辦法半道兒溜了,山西處處山,有的是容我逍遙快活的地方。

  趙燧看了看想的出神的兩個人,微微蹙了蹙眉。紅娘子已經把金眼雕的事情撿緊要的說與他聽了,趙瘋子聽後立即讓二弟趙潘帶著幾個心腹去處理了屍體,並嚴囑紅娘子不可說出此事。

  議和一旦不成,就要有一番大戰,此時萬萬不能內部失和,再起爭端,這件事只能糊塗一回了。他不理解的是,生死攸關時刻,紅娘子怎麼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情形?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楊跨虎?

  趙燧搖搖頭,又望向邢老虎。邢老虎撫著胸口,正在不停地咳嗽,過了許久,他才喘息著道:「趙副元帥,那麼依你之見呢?你想選擇接受招安?」

  趙燧誠懇地說道:「不,離開、苦守,亦或接受招安,都是為了給兄弟們找一條出路。方纔那些話,只是我的分析。到底如何選擇,我聽你的」。

  邢老虎默然半晌,才輕輕一歎道:「趙兄弟,你本是個秀才,家有良田,室有嬌妻,是劉大哥硬把你拉入伙的。想必你當初是有些不情願的,不過……老劉待你不薄啊,自你入伙,便對你信任有加,讓你獨領一路大軍,你提議分兵發展,他也毫不猶豫。我……只問你一句,我們真的沒有希望了?劉六真的不值得你輔佐?」

  趙燧望向邢老虎,半晌不作一言。

  邢老虎又道:「楊凌的話或許有道理吧,我讀過點書,卻不學無術,粗人一個,我只知道,如果我們真的這麼……這麼不堪一擊,他堂堂國公爺,何必紆尊降貴,跑到中條山來招安?

  不錯,楊虎在山東的確大敗,而且十萬大軍折損過半,官兵傷亡卻微乎其微,可是後來探聽到的消息,據說是軍中火藥不慎爆炸,導致戰馬炸營,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卻非官兵之功,否則山東戰事勝負如何,我看尚不可知呢。以這一戰,便能論成敗、論英雄?」

  他濃眉一挑,雖然滿臉病容,猶自露出一股舛傲不馴的豪邁:「自古成就霸業者,也沒有一帆風順的,他們失敗的時候,打得身邊就剩下百十個人,最後還不是重整旗鼓東山再起了?我就不信,東華山上有五萬精兵,劉六楊虎在江南也有五六萬人,會像他楊凌說的那麼不堪!」

  趙燧閉了下眼,心中暗暗歎息一聲:邢老虎看來仍是堅持己見,議和之想就此作罷了!

  他忽地張開雙目,沉聲道:「那麼大元帥是要堅守中條山,還是要突圍南向,直取中原?」

  邢老虎道:「你說的對,我們五萬兵馬,如果據天險而守,官兵未必攻得上來,可是天險能助我們,天威也能殺我們。最怕的是冬天,我們現在糧草不足,如果楊凌封山,這一冬下來,我們凍餓而死就得超過三分之一,那麼剩下的人也不用打了,只能束手就縛,所以守只能保命一時,實則是死路一條。」

  邢老虎一氣說了這麼長的話,使勁喘了幾口大氣道:「我邢老虎和劉六、劉七他們義結金蘭時,曾說過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們轉戰江南,我卻為了自己頭上戴一頂烏紗而投靠官府,這樣的事我幹不來。

  所以我決定去江南,和好兄弟們誓死一搏,這江山就指定姓朱?嘿!我偏不信!老趙,自從入了義軍。你費盡心思,整軍飭武,我邢老虎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你兩位兄弟有心離開,這事兒我聽說了。

  這樣吧,我替老劉做個主,趙兄弟你要離開,可以攜帶你的金銀細軟離開,我派人送你離山,去留自由,絕不阻攔,人各有志嘛,但是你不得帶走一兵一卒亂我軍心。怎麼樣,你可願意?」

  趙燧心道:「自從跟了響馬盜,攻城掠地、砸獄釋囚、處治貪官,處死豪紳,哪一件事少了我了?不帶一兵一卒去接受招安。那不是天大的笑話麼?朝廷要我何用?又豈肯饒我?」

  邢老虎又道:「我這身子從小康健,就沒得過病,可這一病就總不見好,行軍打仗我沒出過什麼力,這大元帥實是名不符實,而指揮起隊伍來,也總是差著一層,趙兄弟才學勝我十倍,卻不能盡得施展,這是我的不是。

  如果趙兄弟你還願意跟著咱們干,我願意讓出元帥之位,咱們這支隊伍,上下一心,統統聽從你的指揮。至於什麼誰做皇帝,哈!八字還沒一撇呢,計較他作甚?大丈夫轟轟烈烈幹他娘的,先推翻了朱明天下自己人再商量。你有本事,那時天下便由你去做,反正我是不爭的,你看如何?」

  趙燧心頭一熱,一時胸中血氣翻湧。不用揣測邢老虎這話有幾分誠意,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這是奪取兵權的最好時機。別看邢老虎說的豪氣干雲,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響馬盜出身,自己真要是選擇離開中條山投靠官府,他不馬上翻臉砍了自己的頭才怪。

  然而時勢所逼,如果自己選擇留下,作為交換條件,他目前就不得不把兵權全交出來,至於到了江南會不會被楊虎等人吞併,現在顧不得想,也別無選擇了。到了江南再說,只要橫下一條心,我趙瘋子還鬥不過那些泥腿子?

  想到這裡,趙燧咬一咬牙,振聲道:「邢大哥,你別說了,愧煞兄弟。好馬不吃回頭草,即然入了這條道,我也不想再有回頭的一天了,你說怎麼幹咱就怎麼幹,只有邢大哥在,你就永遠是我的大哥。」

  「好兄弟!」邢老虎激動的臉龐發紅,他站起身來,扶住趙燧肩膀,說道:「那咱們兄弟就並肩打過黃河去,兵鋒直指江南,鬧他個天翻地覆,待與劉六、楊虎匯合,咱們再商議據占何地,徐圖發展,爭一爭這天下江山!」

  「你既有了私心,就別怪我邢老虎翻臉無情,只要一過了黃河,老子立刻就宰了你!」邢老虎心中暗暗冷笑,卻一臉慷慨激昂,兩個『好兄弟』的大手激動的握在了一起,然後他們一起轉向紅娘子和李華。

  「崔家妹子、李老弟,你們認為如何?」

  「崔副元帥,李將軍,你們意下如何?」

  「……」

  「紅娘子?」

  「啊?好,好好,我同意,就這麼辦吧!」

  「啊!兄弟我也沒說的,邢大帥你說咋干咱就咋干,我李華上刀山下火海,眉頭都不皺一下,咱們就這麼幹!呃……邢大哥你說啥?」

  「……」

  **************

  欽差行轅從蒲州城搬到了東華山腳下的軍營中。

  明日就是三日之期,如果趙瘋子再不做出答覆,官兵就要發動攻勢了,就算不能一鼓作氣打垮中條山群盜,至少也得把外圍一些山頭要隘攻下來,以便為封山或下一步發動第二步攻勢打好基礎。

  中條山之戰如果不能速戰速決,那就只好調度大軍、耗損無數錢糧,把他們活活困死在這裡。江南戰場按照他的部署,各府各道的官兵正在層層設防、步步進逼,逐步縮小著包圍圈,意圖把楊虎的白衣軍逼入死地,逼其正面決戰。在那種通訊條件下,戰機瞬息萬變。他不可能遠在山西遙施命令,那裡,需要他親自趕去居中協調,通盤指揮。

  帳簾兒高挑,帳內燈火通明。楊凌和苗逵等人正在佈署招撫失敗後的全面進攻事宜,楊凌拿著指揮棒,許泰舉著一盞油燈正在近處照著,遠遠的忽地有人高呼:「報~~~!緊急軍情!」

  隨著馬蹄聲響,一名身著皮甲的官兵肩後插一急訊的紅色小旗飛馳而來,馬至帳前扳鞍下馬。那人急匆匆搶向大帳,立即被幾名親兵攔住。稍過片刻,驗明那人身份。四名親兵忙把他帶了進來。

  那人見了楊凌納頭便拜,急聲說道:「啟稟國公爺,東條山群匪自東南方向突圍」。

  楊凌動容道:「突圍?多少人?」

  那訊兵稟道:「逃出四百餘人,個個驍勇善戰,他們趁夜色抄小路突襲。衝出包圍後先逃到三岔口,然後沿陽干、陽祖一線向黃河逃竄,蒲州衛已派孫千戶領兵追趕。」

  「只有四百多人?」楊凌有些詫異。如果趙燧不想接受招撫,自然有可能搶在大軍合圍前突圍,可是他僅僅派出四百人從小路突圍,這算什麼?疑兵之計麼?」

  許泰急急走回案前俯看地圖,疑道:「他們向黃河逃竄,莫非要渡河南下?」

  苗逵尖聲道:「國公,看來趙燧是不想吃敬酒了。他們沿陽干、陽祖而走,定是要攻擊風陵渡,要從那裡逃往陝西或河南」。

  楊凌沉住氣。仔細思索片刻問道:「除了這四百人,山上還有其他人下山麼?」

  那訊兵搖頭道:「只有這四百人突圍,此外再無動靜」。

  江彬大大咧咧地走上前道:「國公,依卑職之見,這支人馬沒準是見勢不妙私自逃出的散兵。否則他派出這麼一支孤軍意欲何為?搶佔渡口然後掩護大軍過河?」

  楊凌神色凝重地搖頭道:「若是膽怯士兵私自潰逃,沒有這麼強的戰力,一旦突出重圍必然各自逃散,不會這樣有組織的同時行動,我還沒有猜透趙燧的用意,不過他派出這麼一支孤軍,必有目的」。

  江彬摸著下巴道:「國公,我倒有個主意,他們能派出小股人馬避開我軍耳目,抄小道突圍,那麼我們就同樣可以派出小股人馬攀上山去,殺進他們的腹地,東華山方圓三百里,一定有路上山的,他們有多少人馬能看顧得過來?國公不如交給我一隊人馬,我逕自殺上玉柱峰去」。

  楊凌哼了一聲道:「山上有五萬人,而不是五百人,他們派出四百人是突圍,你領幾百人去幹什麼,入圍麼?他們據險而守,我軍攻山難度極大,根本無法與你呼應,你領著一支孤軍深入重圍,任你武功再了得,也得被他們全部吃掉,與我大軍行動有何益處?」

  江彬啞口無言,楊凌沉吟一下,果斷地道:「傳令下去,各路人馬按原定計劃立即攻山!趙瘋子既然派兵突圍,招撫已無可能,我們也不必等待明日之期了。」

  許泰問道:「國公,沿河向西北逃逸的這支孤軍要不要派人圍追堵截?」

  楊凌搖頭道:「區區四百人,孫千戶一路追兵足矣。風陵渡、蒲津渡一帶皆布有重兵把守,一過河潼關一線又是大軍雲集,他們不過河便罷,否則就是自尋死路。我們集中兵力剿滅東華山響馬盜,現在開始,全力搶佔各山要隘據點。南麓沿河各渡口,全部進入戒備狀態,已防為敵所趁」。

  「遵將令!」許泰、江彬雙雙手拱手,急步走了出去。

  戰鼓轟鳴,中條山之戰終於打響了。喊殺聲徹夜不絕,方圓三百里一處處戰火相繼燃起,逃逸出山的小股人馬,成了戰鬥打響的導火線,官兵按照即定計劃,開始全力攻山。

  一處處戰報不斷送往楊凌的中軍,沙盤上,各色地旗幟不斷交替,時而插上紅旗、時而換上藍旗。那是一處處險要,在官兵和響馬盜的亡命廝殺中不斷易手造成的。

  外圍攻擊不斷得失,一些山頭已牢牢地控制在官兵手中,這種攻擊速度有些超出楊凌的預料,蹙眉緊盯沙盤半晌,楊凌指著幾處地方道:「這些峽谷要隘地區,一定要先搶佔制高點才可以突進,現在的進展太快了」。

  苗逵喜氣洋洋地道:「嘿嘿,想是咱們的大軍合圍,令得賊寇軍心已失,各路大軍進展神速呀」。

  楊凌凝神瞧著那一道道先後插上紅旗山嶺,仍是疑惑道:「太快了,進展太快了,各路將領太貪功了。一旦奪取山頭立即突進,陣地都不穩固,得馬上命令他們穩打穩進。小心趙瘋子反撲」。

  許泰搖頭道:「國公,來不及呀,就是平素,要把這將令傳達一遍也不知要用多久,現在山中敵我勢力犬牙交錯,到處都在浴血廝殺,戰事一開,怎麼打就得指望前沿將領自行發揮了。我們根本來不及下達將令、隨時調度了」。

  楊凌長吁口氣,在帳中緊張地來回踱著步子:真的高估了對手了?還是招撫分化起到了這麼大的作用?各路山頭以血鋪路,戰事之激烈絕對不假,響馬盜並不像是有意放棄陣的誘我深入。

  而且真擔心敵人伏兵反擊也不太可能。東華山中山嶺縱橫,溝壑起伏,埋伏人容易,想把人調出來形成攻擊陣形可就難了,再說朝廷大軍從各路同時突擊,雖說進展有快有慢,仍能起到相互照應的效果,響馬軍想集中兵力吃掉一路可能性不大。

  江彬見戰心喜,躍躍欲試,急道:「國公一到,響馬盜人心離散,再加上這一回國公調集了山西大量軍隊從四面八方同時開戰,響馬盜戰力比起前幾次不可同日而語,依末將看,他們也沒什麼花樣可玩了,國公給我一路兵,讓我也殺進山去出出這口惡氣吧」。

  楊凌笑笑,說道:「不必急,仗有得你打,你和許總兵的人不能動。在山裡,不可能盡數殲滅他們,趙瘋子見勢不妙,一定會突圍……」。

  他說到這兒,瞳孔忽地縮緊了:「突圍……突圍……。難道趙瘋子一場硬仗都不打,直接就想突圍?」

  楊凌立即返身,盯著沙盤看了一陣,徐徐說道:「諸位,會不會是趙瘋子根本不想繼續嘗試守山,而是果斷放棄這處天險主動突圍?」

  苗逵疑道:「他們一直在守、一直在退啊,想要突圍何必先派出小股人馬驚動官兵促使我們各路大軍發動進攻?直接集中人馬,出其不意的選擇一點殺出重圍豈不更加容易?」

  楊凌乾笑兩聲道:「那樣殺出重圍固然容易,可是蓄勢待發的各路朝廷大軍要圍追堵截也容易。失去了東山華天險為憑仗,他們如何抵擋我十餘萬大軍?

  如果趙瘋子一開始就決定突圍,卻以守勢惑我耳目,誘我各路大軍入山呢?主動突圍、先收後出、引官兵入山後,果斷放棄險要據點,跳出重圍逃出夭夭,各路大軍要得到消息,整頓行伍,再撤出山來,能及得早有準備的響馬盜行動快速?」

  「好個趙瘋子!」許泰倒抽一口冷氣:「從以往幾次交手看,我也覺得以響馬盜的戰力不該如此讓我各路大軍得手,國公分析的不錯,我也覺得這可能極大」。

  楊凌目光閃動著,在整個沙盤上逡巡不已:「那麼……他們應該有一條可以令大軍通行的秘道,使他們快速跳出向山中收攏的包圍圈,利用外線空虛的機會揚長而去。他會選擇哪個方向?」

  他和許泰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移向沙盤上的黃河。

  自飛陵渡開始,黃河下游變窄,所以這一大片區域渡河碼頭極多,趙瘋子率先出動的小股部隊沿河南下是什麼意思?如果趙瘋子確實是別出心裁,引軍入山然後跳出包圍圈,那麼他的目的不言而喻,應該是選擇黃河渡口強渡黃河。

  這也應該是他唯一的選擇,河北、河南陳重兵於邊境,山西各處城池閉關自守,大軍雲集於東華山,如果走旱路,在官兵圍追堵截之下,哪裡有生路?

  楊凌直起腰來,和許泰對視一眼,同時微微點了點頭。

  ***********

  徐參將這一路攻勢緩慢,眼看其他各路山頭隱現火光,顯然軍隊進展迅速,徐參將不禁心急如焚。武將陞官再沒有比立下戰功更快的了,這一次是威國公親自指揮作戰,這一仗如果打的漂亮,那可就是前途似錦吶。可是現在自己明顯的落後於其他幾路官兵了。

  徐參將提著單刀,站在一處岩石上,指著前方密匝匝的叢林道:「放火箭,媽的。一定要給把它給我拿下來。劉千戶,弓箭掩護,閻千戶再給我沖一次」。

  手下兩員大將還未及答話,夜空中忽然響起一陣細密破空的風聲,夜空深沉,可是天空忽然的一暗,還是立即叫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徐參將大駭,他飛快地跳下石頭向後一避,同時高喊道:「盾牌手……啊!」

  一枝雕翎射中了他的肩頭,鎖子甲的鏈扣阻止了箭簇的繼續深入,不過仍然射傷了肌膚。數以千計的羽箭帶著颯然風聲落下,掃蕩著猝不及防的生命,四下傳出一片淒厲的慘叫。

  徐參將沒想到這一路響馬居然有這麼多弓箭手,方纔已衝鋒了三個回合,始終不見對方暴露過這樣的實力。他又驚又怒,一把拔下箭頭,正欲喝令官兵反擊。前方林中忽地響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藉著山勢,無數的人馬衝出叢林,向他的部隊衝鋒過來。

  「嗚!」儘管剛剛受到箭雨襲擊,從盾牌後冒出來的弓箭手仍然極快地做出了反應,千雨點寒星猛地撲向黑暗中的殺氣沖天的吶喊處。響馬盜舉著木盾,只聽「篤篤」聲不絕於耳,大隊人馬停頓了一剎那,一部分人中箭倒下了,但是其他的人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猛衝過來。

  在他們的後方,也不斷有箭雨發射,越過他們傾瀉在明軍陣地上。近了,更近了,徐參將揮起狹鋒單刀大吼一聲,領著士卒迎面衝了上去。

  雖說肩頭受了傷,但他雙手握刀,左劈右砍,如狼似虎,頃刻間被他砍翻了幾個響馬盜。一波又一波山賊悍不畏死的猛衝過來,官兵們也抓起刀槍吶喊著迎了上去,雙方的人馬如同海邊的巨浪一般碰撞在一起,人浪翻滾,血如泉湧。

  第一批迎面碰撞的士兵和強盜們倒下了,第二批、第二批就踏著他們的屍體毫不遲疑地衝過去,無數的士兵,吶喊著衝向死亡,尋求著生機。血腥的味道瀰漫了山谷。

  敵人據守在這道谷口的兵力太多了,徐參將殺得手臂酸軟,他在親兵的護侍下踉蹌退了兩步,拭了把臉上的汗水血水,他注意到,自己的人馬陣腳已亂,倉促變攻為守形成的三道防線,第一道已經被攻破,自己所在的第二道正在膠著激戰當中,而敵人越戰越勇、越戰越多,正在向第三道防線逼近。

  各處都在全力攻山,不可能有人來支援他,也來不及翻山越嶺趕來相助了,徐參將咬咬牙,正要命令後備隊全部投入戰鬥,夜空中一陣銅鑼響起,前方林中又是一片驚天動地的吶喊聲,正在激烈砍殺的山賊聽到鑼聲連戰邊退,漸漸讓開道路,又一股生力軍猛衝了過來,像切菜砍瓜一般,把由於猛烈廝殺,已經精疲力盡,動作遲緩的官兵摞倒一片。

  徐參將欲哭無淚:這怎麼可能?趙瘋子一共才五萬兵馬,佈防溝壑山嶺四面八方,每處根本不會有超過兩千人的隊伍。他們在這個谷口怎麼麼可能安排這麼多人馬?

  火箭引燃的枯樹、叢草,映亮了剛剛從林中出現的一面大旗。一個黑色大字映入徐參將的眼簾,頓時驚得他張口結舌。他的軍隊進展緩慢,始終還在東華山外圍轉悠,然而面前樹起的大旗上斗大一個邢字,真的令他震驚了。

  誰都知道中條山響馬軍的龍頭老大是邢老虎,可是這人自從起兵不久就生了病,這支造反隊伍一直就是趙瘋子在指揮,今天真邪了,病虎居然出山了,而且衝到了這裡,他們……他們要突圍了。而且選擇的突破口,就是我的防區!

  這個念頭,攸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他的心頭。但是已經晚了,邢老虎抱病領兵,親自率領著從霸州帶出來、屢經殺伐,浪裡淘沙還活下來的精銳,以摧毀一切的瘋狂攻勢猛衝過來……

  楊凌得到消息時,徐參將的防線已被攻破了,徐參將、劉千戶戰死,閻千戶只領著三百殘兵逃得了性命。趕來報信的人帶來了準確消息,邢老虎親自帶隊,約一萬五千人突出重圍直取飛陵渡。他們選擇的,居然是防禦最嚴、也最難攻破的第一大渡口。

  江彬奉命率所部急馳飛陵渡支援去了,苗逵急道:「國公,山裡的兵馬來不及撤出來了。應該把外圍防守的二線部隊全部調往飛陵渡,把邢老虎的人馬圍死在那兒,一戰全殲」。

  楊凌坐在椅中,沉思半晌,才長吸了口氣,緩緩說道:「趙瘋子呢?紅娘子呢?誰能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裡?是在邢老虎的軍中、還是仍在中條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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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1:08:04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八十七章 血戰飛陵渡


  戰火處處燃起,東華山中兵匪混雜,到處都在戰鬥,突圍出去的邢老虎所部包圍了風陵渡,外圍又被朝廷官兵反包圍,戰鬥尤為激烈。

  許泰也沉不住氣了,向楊凌建議道:「國公,不管響馬盜還有什麼陰謀詭計,但是一萬五千精銳出現在飛陵渡是事實,而且主帥邢老虎又在軍中,應該是響馬軍的主力。而且從戰場形勢看,渡河南下也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依末將之見,時機不可錯過,江彬一路人馬配合飛陵渡守軍,未必能夠殲滅這伙敵人,就算飛陵渡不失,他們的主力逃脫出去,繼續沿河向東,離開了我們的主要佈防地區,重新調動部署就困難多了』。

  楊凌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所以心中猶疑不決。飛陵渡自然不容有失,可是山中主力真的全部逸往飛陵渡了麼?他沉吟半晌,徐徐說道:「不行,你的預備隊還不可以動,在這裡,我們既可控制東華山,又可隨時增援飛陵渡,一旦全部趕往渡口,而山中響馬再出奇兵的話,我們的第二道防線太過空虛了。」

  他想了想道:「太原衛的兵馬在蒼柏嶺佈防,命令張寅率太原左衛、太原中衛支援飛陵渡,務必全殲邢老虎所部。太原右衛仍駐守原地。」

  「是!」傳令兵一抱拳,急沖沖地去了。

  飛陵渡第一道防線已經被攻破,雙方正在膠著之中,江彬率領所部已飛馬趕到了。前後的官兵將響馬盜圍在中央一場鏖戰。

  邢老虎令一部人馬纏住援軍,自已率人直攻第二道防線。四個官兵吶喊著舉槍衝了過來,被邢老虎飛刀摜死一個,然後身邊親兵就和另外三個戰在一起。

  邢老虎的親隨都是霸州響馬。武藝高強、冷血嗜殺,兩柄單刀對那長槍毫不遜色,未及三合,便衝至近前,一個官兵被當胸一刀刺了進去,另一個被削掉了五指,慘叫未斷,雪亮的刀光一閃,頸子便被劃開了。

  第三個虛晃一槍,剛剛轉身欲逃。就被一個奪槍在手地悍匪自後刺倒。這時一名百戶騎馬衝來,手中槍斜指邢老虎,一聲不吭。其快如風。左右方自大驚,欲撲上援救,邢老虎已深吸口氣,提刀迎了上去。

  兩人堪堪相遇,邢老虎一矮身。隨即彈身而起,刀身斜挑,大叫一聲:「開!」

  「鏗」地一聲。迎面刺下的長槍藉著馬的衝勢,猶被他這一刀磕的彈開了去,斜斜蕩向空中,戰馬貼身而過,邢老虎身形落下,半空裡擰身回掃,手中地馬刀夾著一陣狂風,自那百戶腰間斬過。

  「噗」血濺長空,半截身子落地。殘肢被戰馬駝帶著仍然奔出老遠,這份駭人的武力令得四下官兵一陣驚恐大叫,雖然邢老虎一刀出手,立即拄地劇咳,竟然無人敢予靠前。

  數萬兵馬的大戰,這樣的廝殺隨處可見,縱目所望,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喊殺連天,遠遠近近都是揮舞著刀槍亡命廝殺的人,就像礁石群中的海浪,互相拍擊著,鼓蕩著。邢老虎喘息片刻,厲聲道:「來呀,給我沖,一定要拿下飛陵渡!」

  說完,邢老虎揮舞著滴血的鋼刀,向官軍最密集處衝去,他的親隨個個驍勇,緊隨其後,猶如一股旋風,當者披糜,飛陵渡的河防官兵看見他那桿邢字大旗,根本不敢單獨和他放對,立刻向兩側避開去。

  邢老虎的戰馬被射死了,於是率親隨步戰,主要是親自帶隊、督促鼓舞這些新入伙不久地新兵,而另一邊由霸州響馬老底兒組成的一支百餘人的騎兵負責著切割、衝鋒任務,他們利用快馬輕騎、刀法精湛地特點,一路突進,將官軍形將破裂的第二道防線破壞,後邊緊跟著的悍匪們持著長槍、鐵叉、木製的狼牙棒等武器緊緊跟進,推動著官兵繼續後退。

  黃河北岸東華山一帶官兵總兵力是響馬盜的三倍,但是局部兵力有限,但是現在隨著江彬生力軍地加入,原本膽氣稍怯的官兵士氣大振,已經被撕開的缺口被不斷蜂擁上來地官兵推動著抵受不住悍匪強大戰力而意欲後退的一線官兵又反攻回來,但是總的來說形勢仍岌岌可危。

  邢老虎當機立斷,立即捨棄正面之敵,從側翼向主攻方向發動攻擊,他的大旗所向,趙潘、趙鎬立即也率部衝了過來,幾支分頭作戰的響馬軍形成一個三角攻擊陣形,被包圍在他們中間的官兵孤立無援,迅速被湮滅了。

  援軍已至,飛陵渡守軍將領夏守備心中大定,連忙命人揮動燈語,號令士兵退守最後一壘,以弓弩火器禦敵,避免更大的傷亡。

  可是邢老虎麾下的兵馬大多出身於綠林,打起仗來悍不畏死,特別是這種生死關頭,奪下渡口才有生的希望,更是個個驍勇,他們全身地血液彷彿都被喊殺聲點燃了一般,對不斷倒下的屍體視而不見,只顧舉著兵器向前猛衝。

  退往最後一道防線的官兵有些正在膠著作戰,這一退緊緊追趕的響馬盜寸步不捨地追了過來,雖然付出了極大的傷亡,不過有幾處地方已經有響馬盜殺進官兵的戰壕,雖然他們很快就被蜂擁過來的官兵斬成了肉醬,可是短暫的混亂使這幾個地方的弓弩火器無從發揮,響馬盜的騎兵立即趁勢掩殺過去繼續攻擊這幾個地方,意圖徹底佔領渡口。

  夏守備見狀大驚,連忙組織人馬向這幾個被撕開的缺口增援,同時向遠處援軍以燈語求救。江彬躍馬橫刀,衝殺在最前沿。兩柄斬馬刀舞得車輪一般,手下殺人無算,一見遠處旗語,心中更形焦急。他猛地大吼一聲,雙刀凌空斬下,把身前響馬砍翻在地,厲吼道:「兄弟們,給我沖,後續還有援軍,響馬逃不了,殺!殺呀!」

  說著趁身邊官兵向前猛衝的機會,他勒了勒馬,提著兩柄血淋淋的馬刀對身邊親兵道:「去!告訴國公爺。響馬盜鐵了心要取飛陵渡,渡口官兵太他媽地無能,只知道守。不知道配合反包圍……」。

  說到一半,忽想起這時告狀不妥,江彬忙又改口道:「不,告訴國公,響馬盜主力十分悍勇,請求再派援兵。否則縱然保住飛陵渡,也阻不住他們逃跑」。

  他方才兩聲大吼在萬馬軍中喊殺一片的情形下雖然不是十分顯眼,還是被響馬盜斷後的人聽到了。負責斷後的首領正是劉廿七,他在交錯廝殺中抽空一看,只見馬上那員猛將正是殺死自已結義大哥張茂和仇人,一雙眼睛都紅了。

  劉廿七猛地揮刀,呀呀幾聲大吼,接連劈翻五六個官兵,然後飛退幾步,叫過一個配了弓地響馬,然後取弓在手。盯緊了江彬。

  戰場上人馬縱橫,旗旛招展,又是在夜色當中,許多地方燃起了大火,劉廿七箭法雖然不錯,在這樣環境中也不敢大意,他屏氣凝視,窺準機會颯然一箭射出,隨即又取一箭搭弦備用。

  江彬急急吩咐罷了,傳令兵撥馬便走,江林剛剛回頭,冷不防瞥見夜空中光影一閃,他下意識地一閃,肩頭一震,一枝冷箭正中肩頭。江彬好戰嗜殺,此時又正是八月酷熱天氣,他根本不耐身穿重甲,想不到這時竟挨了人家冷箭。

  江彬疼得「啊!」地一聲大叫,心神一震還未及做出反應,劉廿七冷冷一笑,第二箭又毫不遲疑地射了出來。江彬正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肩膀,這第二箭「噗」地一聲,從他右腮射入,左腮穿出,直至尾翎。

  這一下江彬想大呼都不成了,他猛地一俯身,兜馬便走,親兵們一擁而上,將他護在了中間,江彬忍痛抬頭,只見遠處一人在四下刀槍並舉、喊殺連天的戰場上屹立不動,手中舉著一柄單刀,向他狂笑道:「不仁不義的江彬小兒,老子這一箭是替張茂大哥射的,你這奸賊,可有膽量與我一戰?」

  江彬凶晴怒瞪,一股勃然怒氣沖得他頭頂酥酥發麻。

  他還沒吃過人家這麼大虧,一時激怒的血貫瞳仁。利箭穿腮,他怒吼不得,那股怒氣充塞胸臆之間,無處發洩,江彬猶如受傷的狼一般發出一聲悶吼,胸前軍衣一震,似乎壯碩結實的胸肌似乎也陡地變的更大了。

  拔落左肩利箭,箭上倒鉤豁開一道口子,痛澈人心,他卻毫不在意,雙眼只是緊緊盯著人如潮湧的廝殺戰場中那唯一不動的人影,然後雙刀舉起,猛地一踹馬蹬,圓睜雙目一聲不吭地猛衝過去。

  馬行如龍,正在廝殺地的響馬陡見一名朝廷將官衝過來,猝不及防,待揮刀揮槍去砍去刺,江彬已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嚇得亡魂直冒的親兵們緊跟著衝了過來,嘁裡卡嚓把他們剁翻在地。

  戰馬直衝到劉廿七面前為兩個劉廿七地親隨所阻,江彬也不吭一聲,手中刀揮如閃電,盪開兩人兵器,面門上橫掛著一支顫巍巍的羽箭,又徑向劉廿七俯衝下去。

  見了這駭人的氣勢,劉廿七也怵然心驚,他急忙墊步擰腰,使盡全身之力,猛地舉刀迎來。

  「鏗!鏗鏗!鏗鏗鏗!」火花四濺,雙方兵器接連交擊,江彬手中「當:地一聲,一柄斬馬刀斷為兩截,劉廿七蹬蹬蹬倒退幾步,被身後一具屍體絆坐在地上,脫手的單刀當唧一聲落地,上面已滿是缺口。

  江彬獰笑一聲,陰魂不散一般從馬上躍了下來,提刀猛撲過來,劉廿七左右親隨見狀急忙上前攔阻,江彬雙手握刀,單腿為軸,一矮身旋風般一轉,將他們劈開了去。死的死傷地傷,還有的兵器被震飛,整個人倒跌出去。

  江彬大腿上中了一槍,腦門上被刀尖劃破一個缺口。鮮血如注,猙獰如同厲鬼,他也不管不顧,只聽到一聲粗重地吐氣聲,他手中地刀已經閃電般舉起,雙肘不屈,刀如畫圓、人若前墮,這一刀已閃電般劈下!

  沒有人聽到過這麼滲人的聲音,刀鋒入體聲、骨頭斷裂聲、戛然而止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江彬一刀劈下。人已單膝地,雙手緊握刀柄,臂肌賁起如球。將軍衣都繃開了來。

  這一刀已用盡了他地全力,刀尖似乎已經砍進地裡,在旁邊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刀忽然齊柄而斷,再瞧對面躍坐在死厚身上的劉廿七。雙眼瞪得老大,怔怔瞧著江彬,忽然之間。兩片身子向兩旁倒下,這一刀把他連同身下的死屍全都剁成了兩半。

  日本人鑄練新刀,常以四五十歲、骨骼堅硬的人的死屍或死囚試刀,砍劈他地肩胛或盆骨,砍斷一具人體稱為一胴刀,兩具叫兩胴刀,通常不會超過三胴,最高記錄是中西十郎兵衛,創造了七胴的驚人成績。只是不知江彬這樣從頭蓋骨一劈而下。把人豎著斷成兩截,又橫著劈斷他身下的人,長刀深入泥土一尺該稱幾胴。

  江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滿頭滿臉是血,嘴裡也汩汩流出鮮血,卻咧著嘴咕咕直笑,一枝箭在臉上顫巍巍的,那情形直如凶煞惡魔降世,饒是旁邊響馬盜都是殺人不眨眼地悍匪,目睹此情此景也把魂兒嚇飛了,四下響馬盜發一聲喊,頓時一轟而散。

  江彬親兵搶過來扶住了他,其餘的人拚命追殺著對手,江彬拗斷腮上箭桿,將斷箭刺進已被劈成兩半的劉廿七大腿,也不裹傷,從侍衛手中搶過一把刀,又旋風似地殺進了人群,官兵們眼見將領如此神威,齊齊吶喊衝殺,後陣響馬盜開始連連潰退。

  江彬的傳令兵把飛陵渡戰況報告了楊凌,楊凌看看地圖,用手指重重一點,蹙眉道:「再傳令,令張寅部加快速度從嶺上撤軍,支援飛陵渡」。

  許泰道:「國公,張寅部大部分是步弈,而且在山上設的是防守陣勢,以防響馬利用連綿的山脈向太行方向逃竄,叫他集合兵馬下山奔赴飛陵渡,實無從此處發兵迅捷。現在四下外圍陣地仍無動靜,東華山內各路軍隊正在攻向響馬老剿五老峰,寸土爭戰搶奪也激烈萬分,依末將看,他們這是在丟弈保帥,掩護邢老虎一路突圍』。

  苗逵也道:「國公,不能再猶豫了,由蒲州發兵快過蒼柏嶺,江彬雖勇,卻攔不住邢老虎,一萬多人馬已是肥肉一塊,萬萬不能容他們再逃脫了』。

  楊凌瞪視著沙盤地圖:「先行突圍的小股響馬沿黃河而走,顯然是在尋找渡口,邢老虎是響馬主帥,又率領近三分之一地精銳,說他是誘敵的話,用這麼多兵馬甚至搭上主帥,根本不可能。難道我猜錯了,趙燧竟然如此死心踏地,甘願留在中條山送死,吸引重兵掩護邢老虎突圍?」

  他重重一擂沙盤案端,說道:「拔營,分兩路左右包抄飛陵渡,勿必全殲邢老虎的人馬,傳令張寅人馬加速行軍,堵住中路。」

  許泰終於有仗可打了,頓時精神一振,連忙拱手稱是。

  軍營中號角連連,早已整裝待發地官兵們迅速集結,開始向飛陵渡包抄過去。

  月坪樑上,李華忙得焦頭爛額,各處失利,官兵已經向五老峰主峰集結圍攏的消息令他驚慌失措。「怎麼會呢?怎麼會呢?邢老虎、趙瘋子分別率兵突圍,他們才是欽犯吶,他們才是主力啊,楊凌那廝為什麼還不撤兵?他娘的怎麼就跟老子過不去?」

  周盤拎著把鬼頭刀急惶惶地闖了進來。哭喪著臉道:「大哥,棋盤峰已經失守了』。

  「啊!」李華大驚失色,跳腳道:「巴六子怎麼守的山?快,馬上派人增援。官兵要是站住了腳,其餘四峰也再難守住了』。

  周盤湊近了,壓低嗓門焦急道:「大哥,山裡兩萬人馬,一番大戰已折損七千,而且官兵根本沒有退出去的意思,我看……我看我們是中了趙瘋子地計了。老三失蹤沒準也是他搞的鬼,想是他知道我們有了外心,誠心讓我們送死啊」。

  李華看看山洞中的心腹們,然後一扯周盤。把他拉到一角,低聲道:「怎麼會?趙瘋子能這麼不講義氣?再說,…咱們山寨原本不過五千人,趙瘋子又給了我一萬五千的兵。為了誑我?他捨得這麼大地血本?」

  周盤跺腳道:「大哥啊,那你說,他要是真的按照計劃行事,官兵怎麼能不依不饒一味攻山?捨不著孩子套不著狼,他要不是這麼大方。愣給咱留下這麼多兵馬,誰能信他啊!

  義氣?我看自打楊凌招安,這班人就開始各自打算了。什麼義氣,現在是爹死媽嫁人,各人顧各人啊!

  老大,咱可不能傻等了,再等下去,四面被官兵包抄,圍得鐵桶一般,想走也走不了,依我之見。咱們撤吧,沿著山林向王屋山方向走。」

  「可是………人馬來得及召回嗎?那官兵還不追著屁股攆過來了?」

  周盤急的象熱鍋上的螞蟻,苦笑道:「老大,還召什麼人馬呀,那些新招的、其他山寨投奔過來的兵,擺明了是個累贅,趙瘋子給個甜棗兒,讓咱們給他賣命用的。咱們就不能利用他們給咱賣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帶著咱們的人馬馬上走,去歷山,上王屋山,那幾座山頭顧不得了,。

  「報……!太乙峰被官兵攻陷,羅頭領請大寨主馬上發援兵」。

  「啊!太乙峰也失守了?快快,你們都過來!」李華急忙高呼。

  一眾親信嘍囉蜂擁過來,七嘴八舌地道:「大哥,怎麼辦?」

  「他娘的,姓羅的是甭種,大哥,我去奪回太乙峰!」

  「是啊是啊,咱們原來五千人馬,都不把官兵放在眼裡,現在大哥擁兵兩萬,兵強馬壯,怕他作甚?大哥,我胡老七,一定…」。

  「不要吵!」李華大吼一聲,喝住了一眾手下,然後四下一掃,沉聲道:「快點,把能帶地都帶上,跟我走!」

  「大哥,你該坐鎮中軍才是,有事小弟代其勞,不能讓老大親自去奪太乙峰呀,大哥…!"。

  李華老羞成火,大手一揮,厲喝道:「大個屁!都***收拾收拾,咱們立即往歷山逃,我就不信官兵能追上王屋山!」

  「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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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1:08:25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八十八章 跳出五指山

  夜幕下,不知有多少人馬靜靜在候在山谷之中,這裡實是一塊死地,兩側是懸崖峭壁,一側是極險峻的陡坡,後邊是深深的峽谷,只有正前面可以進入,那一側是朝向進山的路的。

  如果官兵進剿這裡,只要兵力足夠,堵塞在這片谷地中的一萬多人馬絕無生路。兵行險著,今天趙燧為了應付楊凌的大軍,保存自己的實力,可算是殫精竭慮、耗盡所能了。

  他要突圍,但是卻先選守勢,冒險把自己準備突圍的人馬隱蔽於這片絕谷茂密叢林之中。然後以封雷率小股部隊使疑兵之計,同時突圍去江南完成他早先制訂的計劃。他的人馬其實是和封雷同時行動的,封雷突圍,他的人馬到了山前沒有繼續前行,卻通過早就砍伐出的一條暗道往回走,把人馬引進叢林之中。

  誘引官兵主動攻擊後,各處山頭戰火燃起,這處絕地沒有守護或奪取的價值,攻山的官兵只是入林稍做偵察,隨即便直撲要隘,那茂密如海的叢林深處所隱藏的上萬兵馬始終靜悄悄的候在那兒。

  邢老虎自率一隊精兵攻擊飛陵渡,攻勢洶洶,同時李華得了他撥付的一萬五千人,雄心勃勃之下,各處山嶺要隘決死抵抗,以上種種表現,任是誰也想不到趙燧還有第三路安排,更何況他是把兵馬置於這雖然能夠隱藏,也危險之極的死地了。

  趙燧用兵,實是大膽之極。大軍人銜枚,馬摘轡,一直靜靜地候在那兒。趙燧下了死令,膽敢發出一點聲響者,格殺勿論。儘管這是在密林深處。縱然發出些聲響,各處拚命廝殺的山嶺上也未必能夠聽到,但是他仍不敢冒險。

  此刻,他終於決定行動了。聽到探馬斥候傳回的消息,趙燧自樹下一躍而起,紅娘子一身黑色勁裝,黑帕包頭,見他動作忙迎上來。趙燧深深看她一眼,說道:「崔副帥,我的家小和全軍生存的希望,可全交給你了」。

  崔鶯兒柳眉一挑,肅然抱拳道:「秀才放心,除非我紅娘子戰死沙場。否則一定保得你家小安全、一定奪取渡口。」

  趙燧一笑,亦拱手道:「我現在行動,盡快趕來和你匯合,你半個時辰之後出發,保重!」

  他回頭看看不遠處焦急等待的十餘位將領和親兵,長吸了口氣,快步走了過去。他的兩個兄弟都被邢老虎帶在身邊,未嘗沒有挾為人質的意思。同時派來聽候他調遣的十餘位將領都是忠於邢老虎的人。邢老虎雖聽從了他的冒險計劃,對他這個曾有接受招安念頭的主將,還是做了番防備。

  這些人靜靜候在這兒,只聽到處廝殺聲起,心中焦灼萬分,可是未到攻擊時間,他們只能等待,這時一見趙燧走過來,他們立即一擁而上。趙燧低低吩咐幾句,十多名將領立即分頭行動起來。

  一叢叢荊棘被搬走,用來遮掩道路的樹木被推倒,迅速清理出一條道路。山谷中的兵馬在將佐指揮下,開始沿著通道井然有序的向外飛快地移動著。夜色裡,除了山間被驚起的鳥雀鳴叫和草尖上沙沙的腳步聲,幾乎聽不見其他動靜,然後這個時候誰還會注意鳥雀的飛翔鳴叫?

  趙瘋子走出密林,回頭看看遠處山頭的火光,一擺手,向山下快步走去。

  北吳村有一片湖泊,湖邊淺水中生長著許多荷花,深夜中,荷葉如同墨染,那弱弱的月光,在波動地水面上偶爾蕩起一層銀亮的波痕。

  這裡駐紮著一隊官兵,這裡並不是防守重點,除了攻山主力和楊凌留守蒲州的預備隊,朝廷大軍主要堵在南麓沿河各渡口和與太行、王屋、稷山等相連的重要關隘。如果響馬軍不走水路從南突圍,必選山路向其他山脈逃竄,萬無下山進入腹地的道理。

  所以這裡駐紮的官兵屬於預備堵截山中響馬盜殘兵敗將的防務部隊,兵力、戰力都很一般,由於重兵屯急要害,這裡兵員不足,甚至把附近縣城的巡檢和鄉鎮的丁勇都調了來。

  他們也知道自己擺樣子的作用大些,運氣好能抓到幾個從山上逃下來的小兵小蝦,運氣不好可能直到戰事結束也仍然是個擺設。

  所以儘管楊凌嚴令所有部隊當夜必須嚴加戒備,人不得睡覺、馬不准解鞍,可是大營裡雖能做到不睡覺,卻人馬散亂,毫無陣容,派出在兩三里地外巡弋的警戒人員沒人看著,可就更是渾不在意了,轉悠了半夜,他們也困了,警戒的兵丁便抱著刀槍,尋棵樹下或者往草叢裡一鑽睡覺去了。

  一陣隆隆聲把派出警戒的探子驚醒了,他們從樹下、草叢中探出頭來,一聲驚叫還沒出口,就被他們自己摀住了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天!數不清的戰馬狂馳而過,馬上的戰士舉著雪亮的鋼刀,一聲不吭,就在那隆隆聲中捲起如雲的塵土,有個驚慌失措的探子就睡在路邊上,他慌慌張張地爬起來,還沒找到逃跑的方向,從身邊一掠而過的戰馬鋒利的馬刀一帶,藉著馬的衝力,就輕鬆地把他的頭割了下來。

  另一個探子大叫著向草叢深處跑去,沒有人理會他,狂奔的馬群像一陣風似的向前捲去,只消滅擋在路上的一切。

  這不是朝廷的大軍,官兵正在攻山,怎麼會出現這麼多響馬,而且全是騎兵?

  倖存的官兵探子沒頭沒腦地跑了一陣兒,才省起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回去報訊已經來不及了,便立即折向,向蒲州城跑去。

  靜靜的、有規律的湖水波動變得紊亂了,前邊有人瘋狂地向回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叫著:「快快戒備,響馬盜來……啊!」

  他搖晃了一下仆倒在地,背上一叢羽箭,把他射的象只刺猥。隨即,無數的馬蹄從他背上踏過去,屍體軟綿綿的毫無反應。馬踹連營,這只自食惡果的隊伍終於償到了血的代價。

  領兵千總單雄從營帳中跑出來,急吼吼地繫著袍帶,他雖不許士兵睡覺,可是自忖無事,他卻自己躺下了。

  「快快弓箭狙………呃!」他的腳下釘了一片羽箭,人已被射得豪豬一般,旁邊一塊青石被鋒利的箭頭「嗤溜」擦出一串火花,單雄仰面栽在地上,寂然不動了。

  這些地方兵軍紀散漫、戰力低下。可是楊凌沒有那麼多兵可用,不得不把他們都調來,為了嚴肅軍紀,他的軍令再三申明,甚至攜了尚方寶劍。可是這些兵將滿懷僥倖,把軍紀拋諸腦後,到底還是枉送了性命。他這一死,倒省了楊凌兵刃見血。

  趙瘋子收弓,提刀,縱馬,動作一氣呵成,率領著親兵衝鋒在前,他並不欲戀戰,也不在乎這只兩千多人的烏合之眾,手中一口刀在,光下閃著霧濛濛的光華,凡擋在他面前者。無論轉身逃走還是挺身迎戰,無一不被他剁成了兩段。

  趙瘋子麾下的兵將也快馬疾衝,撒著歡地向前掩殺。這些悍將武夫不是正規軍隊出身,尤其是新招募的幾員虎將,用的都是民間的奇門兵刃,二三十斤的鐵鑭、長柄地戰斧、關公用的大砍刀,舞得風車一般,根本就是拿力氣砸人,漫說這樣一支軍隊,就是正規的邊軍將士,一時怕也抵不住他們地猛烈衝鋒。

  喊殺聲震天,全營官兵片刻間被斬殺一半,隨即趙瘋子的人馬一刻不停,「趙」字大旗迎風獵獵,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前方到了哪裡?」遠遠便見探馬打著訊號返回,紅娘子按下了親兵手中的弓箭,待那人奔到面前,冷靜地問道。

  「啟稟副元帥,到了常裡村了,往河邊去就是舜帝村」。

  「好!加快行程,不要去河邊,黃河沿岸皆有官兵駐紮,繞村而過,快速前行!」紅娘子說罷,回頭望了眼矗立在夜色當中的烏沉沉的中條山,一抖馬韁,戰馬快速前行,三千人馬陡地加速,向西南方悄然摸去。

  她的人馬中真正的戰士不足兩千,其餘的人除了重要將領的老弱婦孺們,還有八百多名懂水性、會使船的山賊,這些人都不是戰鬥人員,他們是紅娘子重點保護的人物。

  料定官兵必在沿河設防,她們不但不往黃河靠近,就連村鎮也不進。三千人悄無聲息、偃旗息鼓,自官兵駐紮的山野空隙間掠過,周吳村、上豆氏村、角杯、過卓、南吳,一路疾行,經過夾馬口、吳王村、南墩寺、廟前浦幾個大小渡口始終不停,直到黃河上游的光華村她們才停住行進的步伐,稍事休息,然後輕騎突出,直取羅池渡口。

  這是個小渡口,而且距飛陵渡有一百多里地的距離,這裡在黃河上游,河面極寬,紅娘子要取的就是這個小渡口。兩千輕騎,由她和四叔甄揚戈、六叔謝種財率領,飛馳渡口,當趙瘋子率萬人鐵騎橫掃單千總的大營時,她的人也和守衛渡口的官兵開始了激戰。

  楊凌的兵馬趕到時,誓死頑抗的響馬軍憑著一股士氣剛剛突破最後一道防線,江彬的人也殺進了他們的腹地,守護渡口的河防兵和江彬的邊軍,同響馬糾結在一起,廝殺不休。楊凌大軍左右合圍,迅速向中間收攏,邢老虎的人立即不支,被壓迫著開始向中間靠攏。

  邢老虎一見情形不妙,立即折向東南,避開楊凌右路軍,向左路一線突圍,楊凌指揮大軍前後夾攻,死死堵住缺口,一次次打退邢老虎的拚死衝鋒,雙方死傷慘烈。

  左線由包抄過來的許泰邊軍和河防兵們各據一半陣地,形成一個鉗口,堵住邢老虎去向。可是河防兵們平時抓抓盜河挖沙、偷運私鹽地歹徒個個如狼似虎,這時在勝利在望的時候,哪裡肯和響馬盜換命?

  楊凌站在高處,見河防方向攻擊變弱,陣形漸漸畏縮,顯然是見友軍到了,存了怠懶之心,有意把啃骨頭的重任交給別人。楊凌不由火了三丈,立即叫伍漢超持了尚方寶劍趕去督戰。

  儘管如此,終是遲了一步。邢老虎組織人馬,從河防軍陣地強行撕開一道口子,得了楊凌的死命令又硬著頭皮率領人馬拚命殺回來的夏守備。雖然斬斷了逃跑的響馬人流,但是邢老虎仍領著四千多人突出重圍,殺向葫蘆嶺。

  葫蘆嶺方向有官兵把守,雖然人數未必及得邢老數的兵力,但是據險而守,縱然不勝,他也休想輕易闖過去,楊凌微一權衡,便決定暫且放過他。先把被包圍起來的響馬全部消滅。

  經過連番廝殺,邢老虎帶出來的一萬五千人,除了被他帶出重圍和已經死傷失去戰力的,還剩下六千人,人數弱於楊凌兵馬,又被全部包圍失去頭領,按楊凌估計要消滅他們易如反掌,可是他低估了這些山賊悍匪的意志和戰鬥力。

  他們和官兵不同,那些衛所官兵打了敗仗不是逃跑就是投降,而對響馬來說,當他們打了敗仗又無處可逃時唯一能選擇的就只有死戰一條路,他們的口號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是賺的。

  面對著這樣一群雖敗而鬥志不散,喊著號子拚命的亡命徒,朝廷官兵雖人數遠超過他們,但是肯一個換一個拚命的決心明顯差的太遠,雖有楊凌苗逵親自壓陣,許泰、江彬這樣的猛將帶頭衝殺,把他們殲滅也費了極大的力氣。

  戰鬥一直持續到天空露出了魚肚白,這伙賺夠本的悍匪才被完全消滅。

  沙場上到處是屍首和慘叫呻吟的倖存者,有的人糾纏在一起,旁邊的火引燃了身上的衣服,燒得皮焦肉綻,有的緊握著長槍,兩隻無神的眼睛還瞪得老大,只握著刀的斷臂、缺了半邊腦袋的屍體隨處可見。

  硝煙瀰漫著,戰勝者們並沒有歡呼雀躍,整整一夜的廝殺和不斷消失的生命讓他們地表情都變得木然起來。

  張寅的大軍是鏖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趕到的,雖說遲誤了很久,長途趕路士兵們體力不支,但是一見戰場形勢,張寅立即令所部投入了戰鬥,對於迅速摧毀已被全部包圍的匪軍,起了很大作用。

  這個時候,張寅才提著劍來見楊凌,張寅盔歪甲斜,大汗騰騰,顯然是親自參戰了,一見楊凌他立即拱手道:「啟稟國公,末將接到軍令立即重新部署防務,帶領兩衛兵來來援,不料還是遲了,請國公爺降罪」。

  楊凌疲憊地擺擺手道:「臨時調動你的軍隊,又大多是步卒,能這麼快趕到已是難能可貴,先去整隊歇息一下,邢老虎領著幾千人馬逃了,必須得盡快趕上去,不能埋鍋造反了,給士兵們準備點乾糧。」

  「什麼?邢老虎逃了?」張寅來的時候邢老虎已經突圍,他還以為邢老虎所部全被消滅了,這時一聽楊凌的話,眼中一抹精光不由攸然閃過。

  他立即低下頭,掩飾著臉上的異狀拱手道:「末將遵命!」

  這時江彬扯著一個官兒踉踉蹌蹌地走了來,後邊跟著一臉無奈的伍漢超。江彬兩腮都被血糊住了,要不是那體形和一雙看似發愣,卻又總帶著點狡獪的眼神兒,楊凌還真認不出他了,這一見不由嚇了一跳。

  楊凌驚道:「江彬?你……怎麼傷成這樣?傷到哪裡了,快快裹傷歇息」。

  江彬咧嘴一笑,先把自己疼得吡牙咧嘴的,嘴裡像含著個溜溜,說話直漏風:「沒事兒,臉上開倆窟窿。」

  他使勁一扯,把被他拎著脖領子的將官扯得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摔倒:「國公,這個窩囊廢,應該軍法從事。我領兵來援,他不把後備隊全拉上來裡外呼應,反而***要撤兵防守了,他防守了,我還打個屁呀?這不使喚傻小子麼?

  就是國公爺您來了,他也不賣力氣,又他娘的想要防守了。邢老虎就真是老虎,我江彬也不怕,就怕有他這種豬一樣的同僚。要不是國公爺及時趕到解圍,我江彬孤軍殺入重圍,全得死那兒,死了我都不閉眼……」。

  他這一激憤講話,兩頰扯動,肌肉外翻,原本糊住的傷品已汩汩流出鮮血,看得楊凌驚心動魄,連忙道:「來人,趕快給江大人包紮一下。江彬,你不必說了,此人怯戰退縮,本國公都看在眼裡。」

  他瞥了一眼那直發抖的夏守備,冷笑一聲道:「你很怕是麼?我看你畏怯邢老虎,遠甚於畏怯軍紀國法,現在邢老虎已經走了,何必還如此恐懼?」

  夏守備雙膝一軟,咕咚一下跪到了地上,爭辯道:「國公恕罪,國公令末將死守飛陵渡,末將竭盡全力,始終不曾懈怠啊,末將……」。

  「混帳!」楊凌惱了,森然道:「夏守備,你是一員將領,不是一名只要聽令行事的小卒。身為飛陵渡守將,審時度勢,決定攻守,是你的責任。江游擊增援飛陵渡,你可以借口響馬勢強,為恐有失,撤兵回防。本國公率兵趕到,四面合圍要全殲響馬盜,各路將士抵死用命,只有你的人畏縮不前、見安避危,致使邢老虎逃之夭夭,你可知罪?」

  夏守備牙齒格格打戰,顫聲道:「末將知罪,末將一定將功折罪,求國公爺給末將一個機會」。

  楊凌厲聲道:「非要本國公請出尚方劍,才肯全力迎敵,機會是你自己丟的,要讓本國公饒你?可以!除非時光倒流,邢老虎未曾逃脫!否則,以你的罪行,一死而已!漢超,給我斬了他!」

  夏守備駭得連連叩頭,哀求不已,張寅瞧見,眼珠一轉,立即湊到楊凌跟前意欲跟他說情,他悄聲道:「國公爺息怒,夏守備作戰尚算賣力,再說,……他的妹子是晉王殿下的愛妾,不看僧面看佛面,國公爺不妨給他個機會,……」。

  他在那兒小聲嘀嘀咕咕,江彬看起來五大三粗,可是心眼兒一點不缺,他惱死了這個膽小怕事的守河官兒,一見那白面鬍子官兒跑到國公面前窮嘀咕,就知道是給夏守備求情的。

  他生怕楊凌回心轉意,手臂一探,「嗆」地一聲從伍漢超手中拔出了尚方寶劍,高高擎在空中,大喝道:「時光豈能倒流?老虎豈肯歸籠?伍將軍,莫污了你的手,本官代勞!」

  「噯,江大人……」,伍漢超急忙叫了一聲,可是已經晚了,江彬身手雖不及他,可也不是弱者,再加上他根本未防備,寶劍被江彬一把抽去,刷地一下,寒光自夏守備頸間掠過,嗵地一聲人頭落地,只聽江彬大聲讚道:「好鋒利的寶劍!」

  楊凌瞧了不禁一呆,張寅張著嘴,傻了片刻才把嘴閉上,人頭都掉下來了,還說個什麼情?

  夏守備倒沒有臨戰逃跑,攻擊他的陣地時也能拚死抵抗,只是他私心太重,一再貽誤軍機,要不然邢老虎豈能把四千多人從重重包圍之中帶出去。只是如今已經知道這夏守備和晉王有關係,可不能讓晉王惱了自己手下這員虎將。

  楊凌見事情已不可挽回,便斥道:「莽撞!誰准你代為行刑的?不過……此人死有餘辜,本該軍前正法,來人,提他人頭。警示河防官兵,令副守備暫代其職」。

  伍漢超苦笑道:「國公,副守備已經戰死,河防渡口還有一個千總」。

  楊凌擺手道:「那就令他暫代其職。大軍稍事歇息,還要圍剿邢老虎」。

  這時,遠處一騎飛至,肩插三角小紅旗,顯是軍驛急報,楊凌抬頭望去,只見那人飛馬而至,躍下馬來匆匆奔前,隔著三丈多遠就跪地抱拳,高聲說道:「報!國公爺。緊急軍情,趙瘋子突率一標人馬突破北吳村一帶防線,向臨漪、聞喜方向去了。」

  楊凌心中一沉。連番激戰,始終不見趙燧下落,他實在想不出這人去了哪裡,他甚至懷疑,如果趙瘋子不是留在山中吸引官兵主力。那就是響馬內訌,邢老虎殺了趙瘋子,所以才一反常態,抱病親自領軍作戰,想不到這個時候,趙瘋子卻冒了出來。

  他急問道:「趙瘋子有多少人馬?」

  那探馬道:「人數不能確定,估計至少有一萬人馬,而且全是騎兵,一路闖關奪營,絲毫不做停留,直往北方去了」。

  張寅奇道:「趙瘋子意欲何為?往內陸走是要自尋死路麼?娘子關他攻不破,往北去走居庸關?那裡一樣是重兵屯集……」。

  這時一名探馬又自遠處飛馳而來,滾鞍下馬遠遠高呼道:「報!趙瘋子率輕騎直奔侯馬去了,沿路根本不與官兵交戰,目下到了何方尚不清楚。」

  楊凌倒抽一口冷氣:「萬餘鐵騎,這該是響馬盜入山之後所保留的全部騎兵了,這才是響馬盜真正的實力、真正的主力,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們竟然以主帥邢老虎為誘餌,冒這麼大的險,他們到底意欲何為?」

  江彬坐在旁邊地上,剛被郎中在臉上塗上厚厚一層金瘡藥,用繃布纏得木乃伊一般,聽了軍情急報傻笑道:「聞喜、侯馬,再向前是臨汾、洪洞,那瘋子不是這麼離譜,要去太原吧?」

  「太原!」楊凌和張寅同時驚叫一聲。

  這主意大概只有瘋子才想得出來,重兵包圍之下不渡河南下反而北上,一頭扎進山西腹地去取太原?

  張寅忽道:「若奇兵突襲,趁傳遞消息滯後,攻取太原……,太原城糧草豐足,城堅牆厚,再挾晉王爺為人質,那麼……」。

  那時消息傳遞相對於行動來說真的是奇慢無比,現在傳來的消息說他們已經到了侯馬,等到官兵追到侯馬,說不定已經到了洪洞了,騎兵之厲害,並不全在戰場衝鋒,而在於它能夠完全掌握戰場主動。戰由我,走亦由我;何時戰由我,何地戰亦由得我,這才是騎兵無往而不利的法寶。

  這消息報的還是遲了點,若是再早些,恐怕正在圍殊邢老虎時,這晴天霹靂就要當頭轟到了。太原府現在一衛兵馬,雖說守城綽綽有餘,就怕趙瘋子打個措手不及。自己跑到山西剿匪,卻被匪抄了太原府,那豈不成了大笑話?

  如果趙瘋子得手,據守太原堅城,再把晉王扣作人質,此事必定轟動天下。想到事情的嚴重後果,楊凌立即下令:「張指揮,你率部向南,追擊邢老虎所部,如不能消滅,也要盡量纏住他,勿使逃脫。許泰,集合人馬,召集所有騎兵,飛馳太原府」。

  一個是官,一個是匪,匪要化守為攻,找出官兵的弱點,這實是最便利的辦法,只是也太大膽了些,如果失敗,他再難逃脫。楊凌實在能以置信他會這麼孤注一擲,可是現在無論趙瘋子攻擊目標到底是不是太原都顧不得了,要想等到確認,大事晚矣,趙瘋子攻其必救,這是無論如何都得回援的地方。

  江彬沒想到自己胡亂開個玩笑,竟然一語中的,不禁眉開腮笑,緊跟著又是一陣呲牙咧嘴。他臉上那麼重的傷,被繃帶纏得又緊又重猶如豬頭,卻渾不在意,立即站起身叫人備馬備兵器,要跟著楊凌殺回太原去。

  張寅也沒想到趙瘋子竟是這麼個打法,這還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實在令人出乎意料。楊凌令他追擊邢老虎,張寅正中下懷,急忙領了將令返回本部去了。

  楊凌匆匆彙集兵馬,騎兵計有八千多人,他留下苗逵整頓留守步卒,並掌控東華山戰況。自己立即馬不停蹄率軍直撲運城,逕延官道向北方趕去。

  羅池渡口失守了,這是個小渡口,原本丹船就不多,大約只有十餘艘中小型船隻,紅娘子率軍奇襲,官兵驚覺有異後立即反應,但是只放了兩輪箭,快馬就衝到了面前,區區幾百人的渡口守軍頃刻間覆滅。

  紅娘子一面安排人四下佈防,防止消息洩露,或有逃散的官兵報信,一面親自挑選了百餘名武藝高強的心腹手下,然後再帶上那些通水性、會使船的部屬,一部分換上官兵的衣服,其餘的人藏進船艙,一切安排停當,船隻駛離渡口,向下游駛去,目標:對岸十多里外的司馬遷祠。

  司馬遷祠距河岸兩里多地,河邊渡口就叫司馬遷渡,這裡是龍門、芝川三鎮的主要渡口,也是陝西糧食北運的主要碼頭之一,這是對岸的大碼頭,船隻裝糧載貨後一般順流而下,駛到山西飛陵渡或浦津渡口卸貨,那裡主要是些商運貨船。不過雖是民運碼頭,由於山西戰事吃緊,碼頭也派了官兵管制,約束船隻近期不得下水,碼頭已經封了。

  紅娘子的目標,就是駛往這個碼頭,奪取船隻駛回北岸。

  趙瘋子兵至襄汾城外二十里的南賈鎮,大軍停下,開始坦然自若的休息。鎮中百姓一大早兒,忽然瞧見這麼多響馬擁進鎮來,雖說對窮苦百姓不殺不搶,不凌辱婦女,還是心中害怕,急忙都回了家去,掩了房門,扒著門縫兒往外瞧。

  大街上除了趙瘋子的人馬,再見不到一個本地百姓。趙瘋子的近萬人馬毫不在意,他們佔據了茶館客棧和一些富紳人家,索要米糧人吃馬喂,直歇了大半個時辰,大軍才離開鎮子繼續向北趕去。

  還未到連村,趙瘋子一聲令下,大軍離開主要道路,折向西南,沿西賈、北賈、賈崗,開始快速向西南突進。晉商遍天下,這些以賈命名的小鎮都很富裕,但是趙燧的大軍再未停留。

  雖說戰馬有些疲累,可是他們毫不憐惜戰馬,奔速絲毫不亞於來時,他們的方向是河津,那裡沿河南下五十里,就是羅池。白衣軍的游擊運動戰,向來是漫無目的、打哪指哪,趙瘋子這次卻是胸有成竹,明修棧道、誘敵深入、圍魏救趙、蘆東擊西,運用的淋漓盡致。

  司馬遷渡口,假官兵襲擊真官兵,順利奪得大大小小上百條商船,戰鬥幾乎是兵不血刃的結束了。紅娘子一身勁裝站在碼頭上,看著商船將兵馬源源不斷運往南岸,她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調皮的意味,就像跳出如來佛掌心的孫猴子,得意洋洋。

  「楊凌,你一向戰無不勝,這回卻吃了我們這些泥腿子的大虧吧?」

  笑眼剛剛彎起來,秀眉卻又不禁微蹙:「那個傢伙,他以前還沒打過敗仗呢,這回被趙瘋子騙得這麼慘,不知道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唉!」幽幽地一聲歎息,充滿了關切擔心,這心思若是被一路狂奔而來,正擔心著她成敗的趙瘋子知道,不知會不會真的氣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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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1:09:03
第八卷 蜀中劫 第389章 幾回月下敲金鐙

  趙瘋子棄卒保帥,撥給李帥一萬五千人,使他堅守五老峰,誘朝廷大軍深入,隨即邢老虎做為三軍主帥,親自行誘敵之策,強勢攻打飛陵渡,楊凌被迫投入後備隊,趙瘋子至此才使拿出最後一張牌,以紅娘子奪取黃河上游渡口,並至對岸搜羅大批船隻,自己做出奇襲太原的姿態逼楊凌回軍,然後利用騎兵機動靈活,而官軍消息相對落後的弱點重返渡口,成功地跳出了包圍圈。

  十餘萬軍隊包圍方圓三百里的東華山,只能扼守要道,楊凌原本也沒指望能夠全殲中條山群匪,只是沒想到趙燧能用這樣巧妙的計策,保全了響馬盜的主力。由於趙燧出色的突圍計劃,他的一萬騎兵幾乎全部渡過了黃河,隨後一半水路、一半陸路急行向下,如同從天而降一般,把根本不曾預料會在這裡出現響馬盜的陝西沿岸大批渡船搶到了手。

  隨後千百條船浩浩蕩蕩沿河南下,至風陵渡口分兵,紅娘子率一部扯帆拐入渭河,沿相橋、任流一路西行,掠重兵屯集的潼關而過,直至渭南登岸,渭南府餘下千百貨船,堵塞了整個河道,行人牽著小孩兒只須自船頭而行,便可輕鬆往來於渭水東西,如同一座浩大的人工浮橋,堪稱壯觀。

  趙瘋子則自率百餘大小商船,在渡口官兵目瞪口呆之中,大浪浮舟,從他們面前大搖大擺一掠而過,至蔡家溝停泊岸邊,將一路沿河東行的邢老虎接應上船,運往南岸。

  張寅部一路追擊走錯了路,還是渡口逃出來的驛兵找到他們報訊,這才率人前往攔截。一番廝殺,邢老虎斷後的兩千兵馬又葬送了,過河的不足一千八百人。

  楊凌半途得到消息趙瘋子逃向渡口的消息,再率兵回返時,趙瘋子的人馬已經過了河,商船載人沿河而下一路襲取渡口劫船劫糧連連得手。

  楊凌聞訊勃然大怒,率兵趕回的張寅勸道:「國公勿惱,此事實怪不得守河防軍,黃河沿岸守軍,守的是河,兵卻是陸軍,黃河上能行走的只有巡檢司的幾條小船,根本沒有水師,談何水上禦敵?」

  楊凌也是被趙瘋子虛虛實實的詐兵之計氣暈了,一聽這話才想起要怪也該怪朱元璋老爺子,他苦笑一聲,歎道:「我小看了趙燧,此人智計百出,實是一員將才」。

  苗逵心裡有點舒服,他倒不是想看楊凌的笑話,只是他攻山兩月不見成效。若是楊凌一戰而畢全功,自己臉上就更不好看了,現在趙瘋子主力逃脫,自己在皇上面前底氣也足一些。

  許泰勸慰道:「國公不必著惱,據剛剛呈報上來的戰績統計,留守中條山的響馬盜除了李華見機逃遁,領著千餘人跑到王屋山上重新落草為寇外,殺死響馬盜七千餘人,俘虜一萬兩千人。邢老虎一路人馬也只逃出兩千,五萬響馬盜跳出包圍圓的僅有一萬八千人。此次圍剿以十五萬人包圍三百里東華山,戰果已然碩碩」。

  楊凌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話雖如此,不過響馬盜人數雖然少了,但是行動卻更加機動靈活,給養也更容易解決,要剿滅他們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他想了想,又冷冷一笑道:「小伍,去統計各部詳細戰報,對參予圍剿的各路人馬有功賞、有過罰,然後重新安排部署。俘獲的響馬妥善安置,擇其首腦詢問一下,看看有沒有有價值的情報。」

  看著小伍小愛匆匆出去,楊凌又自語道:「趙瘋子,嘿嘿,這一手玩的好。既然你要去匯合劉六、楊虎,我就在江南把你們一併解決」。

  張寅目光一閃,連忙追問道:「國公……要在江南徹底解決白衣軍頑匪?已有籌措佈置了麼?」

  楊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張寅忙垂下頭道:「末將多嘴」。

  楊凌淡淡地道:「你也帶過多年的兵了,不熟悉本地地形,追擊時就該從渡口帶個本地士兵引路,結果竟然走錯了路,要不是渡口逃兵找到你們報信,邢老虎的人就全部過河了。念在你得訊後能全力追擊,進攻不遺餘力,殲滅了邢老虎留守的人馬,本國公此次不予追究,速速整肅人馬返回太原,山西各地防軍不動,以防趙燧殺個回馬槍」。

  張寅不敢再言語了,連忙唯唯退下。

  楊凌隱約記得歷史上曾有過幾次重要的戰役援軍因為迷路而貽誤軍機的事,這是古代行軍常有的事。剛剛已經殺了個夏守備,現在擺明是自己的軍事判斷有誤,才導致全軍被動,不能再對張寅多加責備,是以只是責斥幾句,然後對許泰道:「你的人馬休整一下,然後尋船過河,同時派人迅速探明響馬盜的行蹤。」

  許泰領命,急急出去了。楊凌見江彬滿臉白布,只露出一雙牛眼,正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不覺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打趣道:「且去休息一下吧,你作戰勇猛,本國公會具折向皇上給你請功的,只是可惜了,這一箭穿腮破了相,英俊威武的江游擊,就露下威武了」。

  江彬見帳中沒什麼外人了,便擠眉弄眼地霍霍一笑道:「男人嘛,有個模樣看就行了,還怕長得醜?我又不是賣屁股的」。

  楊凌摸了摸鼻子,把眼一瞪道:「少說廢話,下去歇著!」

  江彬連忙應聲退下,片刻功夫,就聽外邊江彬高聲喝喊:「哎,小伍哥,你慢點走,那啥……找幾個土匪頭子幫我打聽打聽。我那小老婆是不是被他們拐帶走了,是死是活哇……」。

  楊凌聽了搖頭苦笑:「這個夯貨,倒是不怕腮幫子疼」。

  ********

  楊凌緊鑼密鼓地安排善後,部署追擊。趙瘋子、邢老虎則在焦寨口登岸,加上趙瘋子沿河而下帶出的四千人,號稱兩萬人馬,沿靈寶、洛寧、宜陽而行,大有攻取洛陽之勢,此時河南方向軍隊正在黃河沿岸集結,反被他們拋在了後邊。

  洛陽知府江橫溢大為緊張,連忙集結一切能夠調動的兵力進城,緊閉城門,然後又召集闔府士紳,慷慨陳辭,動員大家有人出人、有錢出錢,合力抵抗流匪,民壯全部登城作戰。

  江知府說的聲淚俱下,簡直如同臨終遺言,士紳們嚇得魂飛魄散,這一嚇倒真捨得出血本,他們捐獻了足夠的金錢充作軍資,又把家丁男僕全部集中起來,交給知府大人組成民壯上城備戰。

  整個洛陽城人心惶惶,不料趙瘋子卻繞城而過攻向了伊川、汝陽。於此同時,紅娘子的隊伍棄舟登岸,沿藍田、商洛、丹鳳,迅速拐入河南,攻打西峽、浙川。

  紅娘子一身男裝,唇上粘了兩撇八字鬍,對外也自稱趙瘋子。兩支軍隊彼此應和,官府一時也搞不清哪支隊伍才是趙瘋子親自指揮的隊伍,眼看兩個趙瘋子有在南陽合兵之勢,這一來南陽唐王大為驚恐,連忙向都指揮使司要求派兵增援,官兵遲遲不到,趙瘋子卻沿寶豐、南召一路下來,把唐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中條山生死存亡的一戰,奠定了趙瘋子的領導地位,包括響馬盜內部許多首領,現在都對他信服有加。邢老虎過河之後病情加重,只能坐車而行,加上他的主力幾乎被消滅殆盡,這支隊伍實際已經掌握在趙燧手中。

  戰火硝煙,在河南重新燃起。

  九月初三,楊凌率許泰、江彬所部官兵渡河到了洛陽,洛陽知府江橫溢眼巴巴地盼來了援軍,一下子有了主心骨,連忙帶領滿城士紳接迎,把楊凌請進城中。

  江橫溢興沖沖地道:「國公爺,您可算來了,河南被白衣軍鬧了一通這才剛走,響馬盜又闖了進來,百姓人心不安吶。趙瘋子猖狂至極,也只有國公爺您,才令他們吃了大敗仗,您來了,百姓們就有了盼頭了」。

  楊凌淡淡一笑,沒有理會這些馬屁,只是問道:「江知府,響馬縱橫,最忌製造大量流民為其裹挾,你雖是文官,但是政才是戰的根本,所以你的任務也是最艱巨的。替天行道不是喊出來的,所謂的義軍也不是自己能封的。」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官員、將領和富紳們,說道:「若論優勢,朝廷的優勢反而不是集中在軍隊戰力上,衛所雖經整頓,戰力仍然不高這是事實,朝廷獨有的犀利巨炮面對著流動極快的悍匪,用處又不大。至於說到弓箭刀矛,官兵有,百姓也有。

  白衣匪在河北、山東為什麼一呼百應,那麼多人追隨?因為貧苦百姓多,豪紳財主壓搾得太狠了,匪亂之後又沒有及時安撫,百姓們活不下去。」

  楊凌到了這個時代,親眼目睹所發生的一切,才知道什麼起義都是後來人給的評價,如果以為冠以起義二字,就以為百姓們是絕對擁護、就跟著拋頭顱、灑熱血,完全不過是唯心之論。

  說到底,百姓是為了活著,你得有明確的政治綱領,能夠讓百姓信服才行,而白衣軍響馬盜欠缺的就是這一點,得意於幾次軍事上的勝利,根本決定不了最終的成敗。老百姓只看現實,你對他有好處,他就擁護你,對他沒好處,他就反對你,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山東剿匪剛剛告一段落,楊凌立刻在政策朝綱上發起攻勢,促請皇帝進行改革,種種安民策略起了效果,流民得到安置,百姓有了希望,白衣軍下江南後不但再沒有一呼百應迅速壯大的機會,反而處處碰壁,與其說是官兵在軍事上取得的成功,不如說是政治上產生的強大效果。

  何況正統觀念深入民心,大明還遠沒到喪失民心的地步。在這個封建時代,正統,在武裝鬥爭的時候,絕對可以產生強大的物質力量,後世認為的起義英雄。在當時大多數百姓眼中不過流賊罷了,趙燧軍還是名氣比較好的,一入河南引起的百姓恐慌,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楊凌道:「百姓們是最容易知足的人,他們要生兒育女、要穿衣吃飯。有了這些,就不肯去造反,河南地方也是比較窮困的。這幾年又連著發生天災,你們做為一方父母、做為地方士紳,要關愛百姓,積極響應朝廷新政,那麼趙燧此來,不過如流星一閃,是根本燃不起蟟原之火的」。

  「是是是,國公爺說的是,本地士紳都是愛護百姓的。焦閣老向皇上懇請,免了河南三年賦稅,這次白衣匪、響馬盜在河北,山東鬧的天翻地覆,屢次殺入河南,百姓們始終沒有跟著造反,全是因為感念朝廷恩德呀。」江知府連忙陪笑道。

  楊凌一呆,想起焦芳用知了、蠍子等所謂河南三寶向皇上進諫的事了,難怪這次白衣軍鬧的這麼凶,河南跟著造反的人幾乎沒有,想不到焦芳為家鄉父老辦了件好事,竟然還有這般效果。

  在座的官員士紳聽了江知府的話深受觸動,洛陽通判史禪天讚道:「國公爺文撫武剿,剛柔並濟,相信殲滅流賊指日可待。可笑趙瘋子狂妄至極,過洛陽而不敢攻,卻在城外白馬寺留詩自讚,明明是自山西亡命逃來,偏以英雄自詡,沾沾自喜,可笑之極。」

  楊凌一聽,好奇道:「喔?趙瘋子在白馬寺留詩自讚?他說了甚麼?」

  史通判自知失言,急忙望向江知府,江知府忙掩飾笑道:「呵呵,不過是賊奠狂妄之語罷了,國公何必理會」。

  楊凌目注江知府,笑道:「既知是無稽之語,何妨說來博大家一笑?」

  江知府尷尬至極,猶豫片刻才狠狠瞪了史通判一眼,吃吃說道:「趙瘋子繞城而過時,於白馬寺暫歇,曾在粉牆上題詩一首,詩中言道……言道『幾回月下敲金鐙,多少英雄喪膽寒。縱橫六合誰敢捕?平欺敵將虎擒羊!』」

  他說完了大氣都不敢喘,自來官吏最重名望,最在乎名聲,給嚴守不出的敵軍守將送套女人衣服就激得他不顧敵情領兵出戰,在現代純屬笑話,在那時很多場合卻能奏效,諸葛亮罵死王郎,怒的也不過是名罷了。

  楊凌少年得志,貴為國公,又屢戰屢勝,現在被一介流寇如此嘲諷,他還不勃然大怒?眾人都戰戰兢兢,防備雄獅怒吼,不料楊凌聽了面色無異,他重又念了一遍,竟欣然笑道:「趙瘋子武略出眾,文才也極不錯,作得一首好詩」。

  他目光一轉,瞧見眾人面色有異,這才回過味兒來,「虎擒羊,虎擒楊,哈哈,他這頭猛虎還要反過來擒我楊凌不成?」

  江知府見他毫無慍色,這才放下心來,陪笑道:「國公大度,趙瘋子的瘋言瘋語,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

  江彬嘿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縱橫六合誰敢捕?我家將軍本姓楊。這個趙瘋子,某家早晚扒了他的皮」。

  這邊正說著,伍漢超急急走進來,貼著楊陵耳朵低語幾句,楊凌笑笑道:「本國公剛到河南,還需瞭解響馬盜具體動向,才能決定行止。軍務繁忙,手上還有一些事情要做,諸位這就請回吧」。

  江知府忙起身道:「國公為國操勞,現如今兵至洛陽,洛陽官員士紳備了幾桌酒宴為國公接風洗塵,是否……」。

  「不必了。河南地方被流匪禍亂,還需地方官員、士紳通力合作,把地方穩定下來、把民心穩定下來。這樣事情做好,就是對本國公最大的歡迎。現在確有重要軍務處理,江知府的好意,本國公心領了」。

  江知府見狀,只好領著一眾官員士紳告辭離去。楊凌把他們送出大廳,自帶著伍漢超趕回書房,問道:「焦閣老送來的急信?」

  伍漢超從袖中掏出封信道:「是,送信人還在門房,不過卑職問過了,他只是負責送信,內中詳情一無所知」。

  楊凌點點頭,急忙拆開書信一看,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伍漢超察言觀色。悄聲問道:「國公,京裡出了什麼大事麼?」

  楊凌搖搖頭,說道:「京裡倒沒什麼大事,焦閣老已經回了京,把最近一些朝野大事整理出來讓我知道。伯顏猛可帶兵殺回北方草原去了。不過他的形勢不是太妙,花當得了先手,現在勢力大振,已經足以和伯顏、火篩抗衡。

  火篩與瓦剌聯軍得知伯顏的地盤已失,現在也終於撕破了臉,三方在大草原上廝殺不休,暫時看來各有勝負,不過伯顏一部最弱,而且是花當和火篩雙方共同的敵人,雖然倚仗是黃金家族後裔的聲望,招回了一部分部落,總的實力仍屈居下風。

  塞外現在就是這樣。我們這裡在亂,他們那裡也在亂,暫時可以不必考慮他們的威脅。朝中新政施行也很順利,只是焦閣老提到了江西戰局,令我很是憂慮。

  楊虎劉六殺入江西,由於各地官兵不相統屬,以致反覆被白衣軍乘隙得只不過,寧王派中官進京表態支持新政,同時建議皇上命寧王暫時節制江西各路兵馬,與江西巡撫共同剿匪……」

  伍漢超奇怪地道:「這事有何憂慮?戰時如果地方被切斷和朝廷的聯繫,藩王有權自領一切軍政平叛,晉王、代王、蜀王等臨邊藩王皆有此權。寧王雖在內陸,但是對於江西地方安靖也是負有責任的,暫時節制兵馬,以便就近指揮,事屬平常呀」。

  楊凌欲言又止,雖說伍漢超是心腹,可是這種驚世駭俗又毫無依據的話怎麼同他說?他沉吟片刻道:「唔……我只是考慮寧王從不曾指揮過做戰,怕他越俎代疱,反而亂了江西防務陣腳。沒什麼事了,你先退下吧」。

  「噯,對了,小愛最近怎麼沉默寡言的,你們不是鬧彆扭了吧?」

  伍漢超乾笑道:「怎麼會?呵呵呵,她脾氣比我大,官也比我大,我怎麼敢惹她?」

  楊凌也笑了,他擺擺手,伍漢超悄然退下,一絲愁意這才籠上楊凌眉頭。

  他幽幽歎了口氣,坐到桌前攤開一副大明地圖,心中極為憂慮:寧王不會在這個時候造反吧?如果趁著這個亂勢起兵,朝廷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平息叛亂。

  寧王對新帝一向恭順至極,每逢節日慶典厚禮不斷,又交通買好京中官員,禮賢下士,據他所知的情報,就連楊廷和都收過寧王的厚禮,在沒有寧王造反的準確證據前,藩王又有臨亂節制兵馬的先例,自己勢必不能阻止寧王過問軍事。

  楊凌沉思良久,開始鋪開信箋,開始給正德皇帝起草奏折。有關江西之事他一字不談,只說準備在江南全殲白衣軍,軍事部署已經產生效果,楊虎劉六一部漸漸被壓縮在江南,而趙燧南下,由於兵力有限,產生的變數極小,不過為防萬一,鑒於江南多是衛所兵,兵弱將庸,關鍵時刻難奏效果的現實,請求皇上對各地將領進行調防。

  楊凌沉吟一下,提筆寫道:「臣建議,由福建都指揮使司何炳文節制福建、廣東兩省軍隊,以便統一調動,防止白衣軍過江西繼續南下。四川都指揮使李森作戰經驗豐富,可與湖南都指揮使劉忠調防,加強湖南防線」。

  楊陵想了想,如此安排,該能防患於未然了。自己橫跨河南、南直隸,浙江又有白重贊,此人也是驍勇善戰,又經過抗倭之戰的錘練,足堪重用。這幾員將領把江西團團包圍起來,寧王若敢真的起兵,只要自己攔住北上去路,就能甕中捉鱉,諒他也跑不出手掌心去。

  ********

  宋小愛房中,伍漢超悄聲地道:「小愛,你要注意一下,國公爺方纔還問起你,莫要讓他看出來了。」

  宋小愛嘟著小嘴兒坐在床頭,抓起個枕頭擲了過去:「看看看。看你個頭,現在看不出,再過幾個月也看得出了。那時候人家還要不要活了?都是你,花言巧語地哄騙了人家,你說現在怎麼辦啊?」

  「我……我我……」,伍漢超漲紅著臉,急得團團亂轉。他哭喪著臉道:「我也沒想到呀,怎麼可能呢?怎麼就這麼巧……」。

  宋小愛一雙俏眼瞪得溜圓,嗔道:「你講什麼?什麼巧。什麼不可能,難道除了你我還有第二個男人?你這沒良心的,你……」。

  「噓!噓噓……,你小點聲兒呀姑奶奶,我哪有說過孩子不是我的啦?我是說我都懸崖勒馬了,怎麼就……怎麼就有了呢,呵呵呵……」,伍漢超乾笑,笑中又帶著點得意。

  「你勒個屁呀,光顧著自己快活,也不替人家著急」。

  宋小愛把嘴一扁,快哭了:「也不知道你哪來那麼大精力,在霸州城白天打著仗,晚上還摸人家房裡來,弄得人家現在這麼丟人,恨死你了」。

  伍漢超垂頭耷腦地嘟囔:「光說我,你還不是一樣快活?」

  宋小愛耳朵尖,氣虎虎地道:「小伍,你剛才說啥?」

  「沒……沒說,……,呃,………我是想,是想呀,國公夫人心地最好,我本想著求她作主,給咱們把婚事辦了,你想國公夫人作主讓咱們成親,我爹聽說了也不能再說啥了不是,可誰想到國公又到山西剿匪,你說我這時說也不合適呀,我現在說,……那成什麼體統啦?」

  「好!你要體統是不是?那我不要孩子了,我去開副藥把他打掉,你個沒良心的,苗公公是做太監行、作監軍不行,你伍漢超是作偷香賊行,做男子漢不行……」。

  宋小愛一面說一面抓起梳妝台上的東西,亂七八糟的丟了過來,伍漢超頓時施展功夫,手舞足蹈,連接帶攔,最後一隻腳翹著,腳面上擔著一個花瓶兒,嘴裡咬著一枝眉筆,左手粉盒,右手銅鏡,褲襠裡夾著個牛角梳,肋下一支金步搖晃呀晃的,哭笑不得的定格在那兒,訕訕地道:「小愛,別再丟了,我可接不過來了」。

  宋小愛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說,現在怎麼辦吶?」

  「孩子打不得,你又不是偷人養漢……不是不是,我是說我家就我一根獨苗,要是老爹知道我把他的孫子打掉了,他能打死我」。

  「那你趕快修書一封給你爹,趁著現在還遮得住,早點娶我過門兒呀」。

  「可我怎麼說呀,這正打仗呢,說你有了?我爹是讀書人,最重門風的,他還不是一樣要打死我?」

  宋小愛柳眉倒豎,嬌叱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往本姑娘床上爬的時候那本事呢?真是氣死我了,我去找國公爺去……」。

  「可別,可別,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張得開口?」一邊說著,只見伍漢超變戲法兒似的,方纔的可憐相全不見了,手上腳上的東西紛紛被揚到空中,然後振起袍襟一把摟住,動作不但神乎其神,而且極其美妙。

  宋小愛美眸一亮,喜道:「這是什麼功夫?你可沒教過我,好呀你,跟我還藏私,快快的,人家要學」。

  伍漢超哭笑不得地道:「姑奶奶,你還真不知道愁呀你,還學吶?都火上房了」。

  「喔!」宋小愛這才省起自己正扮可憐向他逼婚,連忙又換上一副苦瓜臉,幽幽地道:「我不說那你去說嘛,既然不能讓你爹知道,那就得國公才擋得住。男人之間好說話的,國公自己還不是在南京有個一直見不得光的女兒?你一說他一定同情你的,咱們辦個軍前婚禮,那多風光」。

  宋小愛換上一臉溫柔的笑意,輕輕走過來摟住他的胳膊,胳膊肘兒拐著自己豐盈柔軟的胸膛蹭呀蹭的,溫聲細語、柔聲膩氣兒地道:「小伍,你就去嘛。正式成了親,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啦,人家天天陪著你,鴛鴦並枕,並蒂花開,舉案齊眉,白頭攜老……」。

  伍漢超身子也酥了,骨頭也麻了,耳朵根子直癢癢。他雙手兜著一袍子東西,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好,你………你容我想想,我再想想,找個好機會的……」。

  宋小愛把臉一變,照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恨恨地道:「你個沒良心的!」

  楊凌在房中思忖半晌,把奏章又仔細看了一遍,推敲良久,目光定在山西通往南京城的要道慶安府上,他的手指點了點地圖,眼珠一轉,提筆在紙上又填上了一個人的名字:臣議請,提調成都同知伍文定任南直隸慶安府知府……

  ********

  紅娘子攻南陽不克,引軍繞城而過,直撲泌陽,泌陽縣令抱著大印逃之夭夭,紅娘子兵不血刃取了泌陽,等候趙燧趕到,想不到趙燧來時,全軍縞素,不由令她大吃一驚。

  原來渡口一戰,邢老虎抱病親自領軍領戰,病勢加重,一路上又不能得到有效療治,兵至方城時溘然歸天了。趙瘋子全軍帶孝,將他葬在山中一處隱秘所在,這才率軍來到。

  紅娘子和邢老虎是老相識,彼此交情雖然一般,聞聽消息也不禁黯然,兩人說罷,紅娘子嬌聲喝道:「來人,排擺香案,我要祭奠邢大元帥!」

  「是是」廳口有人慌亂閃出來應了一聲,趙瘋子瞧那人一身員外袍,大約有三十上下,皮白肉嫩,顯是個不幹活兒的,不禁皺了皺眉道:「這人是誰?」

  紅娘子道:「這麼一幢豪華大宅,自然是富貴人家,這人還是個官兒呢,是個侍讀,你猜猜是朝中哪位大人物的公子?」

  趙瘋子疑道:「公子?唔……門前掛著的是焦府的牌子,焦……他是焦芳之子?」

  紅娘子道:「正是,這裡就是焦府,否則這草店小地方,哪裡找這麼大的宅子去?」

  焦芳有五子,長子、三子、四子都早亡了,如今只有兩個兒子,次子焦瑞是山東武定州的判官,這個焦黃是最小的兒子,剛剛三十歲,兩年前考中二甲頭名,入了翰林院,今年剛剛簡拔為侍讀。

  焦芳巡視各省安排流民時,他也告假隨出來侍候父親,焦芳回京時他先回了家鄉,本想過些日子再回京,不料紅娘子兵來神速,那個沒義氣的泌陽縣令平素稱兄道弟巴結得緊,這時也不知會他一聲就先溜了,紅娘子又專挑大戶人家下手,結果被紅娘子抓個正著。

  趙瘋子冷哼一聲,上下打量焦黃幾眼,把焦黃嚇得臉色蒼白。

  趙瘋子嘿嘿冷笑道:「焦芳在京,倒無甚大的劣跡,此人不過是個翰林院的侍讀,殺之不義,用來脅迫官兵又不夠份量,臨時做個下人倒是合適,下去吧」。

  焦黃如蒙大赦,滿面通紅地退了下去。

  紅娘子眉尖一蹙,說道:「秀才,咱們突出重圍,全賴你的計謀,如今到了河南,可是後邊楊………楊凌追的甚緊,咱們要往何處去,是去江西和劉六會兵麼?」

  趙燧搖頭道:「不,楊凌徐徐調動兵馬,漸漸向江南壓迫,就是要把我們壓到不利於大隊騎兵作戰的區域,把我們困死、餓死,或者尋找戰機聚而殲之,江西不能去,那是死地」。

  他看了紅娘子一眼,又道:「你沒有發覺麼,我們在河北,山東這些貧民較多的地區戰無不勝,招兵買馬奇速無比,人打垮了旬日之間就能再聚大軍,只要有口吃的,那些活不下去的人願意當兵玩命的多的是,可是到了南邊就不行了。

  這裡的百姓相對富裕,縱然對朝廷有些不滿,可是遠未到支持他們眼中的流賊地步。大明百餘年,根基已固,正統之念深入民心,這正統就是兵、就是錢,在往南就不能用北方的打法了。

  如果我所料不錯,劉六楊虎他們一路南下直到江西,兵員減少難以補充,實力更形削弱了,我們必須找一個地方,先穩定下來,喘勻了氣兒才能再圖發展。」

  紅娘子一心要往南直隸去找周德安報仇,可是這時又無法張口,她耐住性子道:「這些事你秀才比我懂,我只問你,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趙燧道:「我在中條山時,就揣度他們南下必遇艱難,可惜相隔太遠無法阻止,此次突圍之前,我已派出一些人手趕赴江西聯絡劉六楊虎,我們先在這一帶活動,等候他們派來的人,然後共同商議一條出路。

  現在,我們先回師攻打南陽,趁楊凌剛到河南還來不及調兵遣將,不惜代價,一定要攻取南陽城,活捉唐王朱彌鍗,等我們選定適合發展的地方,就把他立他為傀儡皇帝,同是朱家子孫,有這麼一個人在,我們受到的反抗將會削弱不少,出師就名正言順了」。

  「朱家子孫?」紅娘子眼珠轉了轉,忽然綻開笑臉道:「只要是朱家子孫便可以麼?那倒不必強行攻打南陽了,我掠南陽而過時,順手抄了一個人來,這人偏偏就是一個鳳子龍孫」。

  趙瘋子先是一呆,繼而狂喜站起,問道:「快講,是什麼人?」

  紅娘子嫣然一笑,說道:「此人麼……是一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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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1:09:28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九十章 計指東南

  趙燧一聽紅娘子的話不禁奇道:「和尚?怎麼會有個和尚?」

  紅娘子忍住笑道:「我攻南陽不下,便轉折而向東,離城三十里在那兒有座法元寺,我的人馬便想在那裡歇歇腳,不想正看到兩個和尚陪著幾個婦人出來,那些和尚婦人舉止……,我料這裡是一處淫窟,大怒之下便率兵入廟搜查。」

  紅娘子說到這兒,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氣有點古怪。原來她見了廟前,恰見兩個僧人陪著幾個婦人出來,瞧他們衣衫不整,相偎甚近不似好人,紅娘子十分惱怒,便揪住一個詢問廟中情形。

  那些婦人見了這群非兵以匪的人馬,嚇得結結巴巴的,只說寺中住持叫做德靜大師,正在開無遮大會,而且還說德靜大師每月都要開上一次,雨露普降,她是被花了銀子請來的,求紅娘子饒她性命。

  紅娘子雖不識字,可那時中土最流行的就是佛教道教,而霸州又一直被些假和尚假道士裝神弄鬼,整的烏煙瘴氣,他們雖然念的假經、拜得假佛,可是基本的佛道常識倒不敢篡改。所以紅娘子在霸州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什麼四月初八龍華會,七月初七盂蘭會。

  無遮大會是佛教舉行的一種廣結善緣不願分貴賤、僧俗、智愚、善惡都一律青等對待的大齋會。可是開無遮大會還要花銀子請人,這算怎麼回事,難道還要搭戲班子唱戲不成?紅娘子心中狐疑,忙喚過四叔甄揚戈。二人闖進大雄寶殿,這一看頓時把她羞得滿面桃花。

  廟裡和尚果然在開無遮大會,光溜溜赤條條一絲不掛,胖大和尚、妖嬈美女。一眾醜態不堪入目。紅娘子又羞又惱,急忙轉身退了出去,叫四叔把這些人全都抓起來。

  這些和尚女人在這廟裡淫亂慣了,四里八鄉全都知道,只是寺中住持極受南陽城唐王殿下寵信,而且他招的又都是妓女,倒沒傷天害理淫亂民婦,頂多算個有傷風化,所以民間無人敢管,官府裝聾作啞。他們正嬉鬧得趣,竟不知響馬盜已經到了南陽城,還跑到了法元寺來。

  甄揚戈這個老不修見狀大樂。拿著柄明晃晃的單刀,用冰涼鎧亮地刀面劈哩啪啦大屁股小屁股一路拍將下去,打得那群和尚妓女全成了猴子屁股,吃痛之下卻不敢吭聲,只是一個個趕緊的穿著衣服。

  紅娘子站在院中古柏之下。臉上燥熱剛剛消去,一大群和尚女人便穿好衣服被帶了出來。這些人根本不著內衣,一件肥大僧袍。一件內裙往身上一套,便堂而皇之見人了,速度自然快捷。

  紅娘子問清那些婦人都是城中青樓女子,確實沒有被強搶來的女人,便把那些女人趕出了廟去,叫甄揚戈一把火把這淫廟燒了,至於聚妓淫亂的一群花和尚,身為僧侶如此胡作非為顯然不是好人,便叫人揪出那個德靜主持。要砍了他地頭示眾。

  那德靜和尚還沒見過響馬盜,白衣軍到河南,也沒來過這地方,他見這些人明火執仗,偏又不是官兵,還道他們是伏牛山、桐柏山上的山賊,一聽要處死他,德靜和尚立即仆倒在地,抱住紅娘子的腳哭叫連天:「大王爺爺饒命,小僧有金珠玉寶孝敬爺爺,求爺爺開恩,饒過小僧一死」。

  紅娘子一腳把他踢開了去,不想這胖和尚倒禁打,一骨碌翻個身,準確無比地又抱住了她的靴子,當時紅娘子正冒充趙瘋子,唇上粘著兩撇鬍須,他也不辨雌雄,『爺爺』兩字不離口,哭得鼻涕眼淚,只是哀求饒命。

  紅娘子好笑不已,胖和尚見這位俊俏的『山大王』不鬆口,價碼便一再提高,紅娘子一聽反而惱了,斥道:「你這廟淫穢不堪,哪有香客進獻,這麼多金銀財寶莫非是謀財害命騙取來的麼?」

  胖和尚哆哆嗦嗦只說是南陽唐王所賜,紅娘子哪裡肯信,胖和尚無奈,只得招了,原來這白白胖胖的和尚是唐王朱彌帝的私生子。

  唐王妃第一次有孕時,唐王陪她去城東靜月庵上香,恰巧瞧見廟中一個小尼姑頗有幾分姿色,唐王淫性大發,軟硬兼施半強迫半利誘地要了人家身子,可他堂堂王爺,只是一時性起罷了,又豈會真的把個小尼姑收進王府,興盡也就走了。

  不料這小尼姑竟因此有了身孕,唐王和一個尼姑有了私情還生了兒子,傳揚出去豈非一樁醜聞?所以唐王根本不認這門親,不過自已骨肉終究不忍害了,他便叫心腹管家把那尼姑接出來,置了一幢小宅院,生了兒子後通過關係送進了百里之外的一間寺院,也不說明身份,只是捐了一大筆香油錢,就此斬斷了聯繫。

  這唐王也不知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不想生地兒子生下來了,想生兒子的王妃側妃們卻偏偏不生兒子,如今年紀大了,香火全無,這唐王才慌了神,於是在這裡捐資蓋了個廟,先把兒子接來,然後苦思怎麼給他編排個像樣的生身之母和來由,以便堂堂皇皇地把他接回府去。

  這德靜隨根兒,在那寺廟裡便是個偷雞摸狗的和尚,只是他尚無大惡,那廟裡住持對這個神秘的孩子也不敢嚴加約束,所以倒也縱容。等他到了這裡自已披上袈裟做主持,更把乃父作風發揚光大,招攬了一幫潑皮做弟子,混的有聲有曾色,。

  紅娘子聽了半信半疑,德靜和尚為了抬高自已身份,免得大王爺爺把他當成普通淫僧一刀砍了他的光頭,便求著紅娘子派人隨他回方丈房間,把金銀珠寶連著唐王和他往來地信件全都拿了出來。

  紅娘子雖不識字,見此情形也知不假了。她想著人馬到了河南,尚無據點落腳,唐王既然只此一子,雖不能用他逼唐王獻城。將來緊要關頭偷偷勒索些錢糧諒來唐王不敢不給,便把這德靜大師帶在了軍中。

  她這一轉念,德靜便沒死,五年後這和尚果然當上了唐王,漸漸為非作歹起來,把個河南西南一隅禍害得不成樣子,直到十年後楊凌一狀告到正德面前,揭發了他的種種劣跡罪行,正德這才派錦衣衛把他請回京去,和正在高牆內閒得無聊數家雀地遼王下棋去了。

  趙燧聽了經過大喜。忙問道:「此人現在何處?一定要好生看管,切切不可讓他跑了,。

  紅娘子抿嘴兒笑道:「德靜大師小王爺正在院中打水涮馬,他現在是我甄四叔地馬伕。」

  趙燧聽了幾個大步邁到門口。只見一個胖大和尚,大約才二十出頭,穿著身粗布衣裳,挽著褲腳兒,光著上身。露出一身細皮白肉,瞧那皮膚白裡透紅,顯是個從小沒吃過苦的。

  他正提著桶井水。在那裡賣力地涮洗戰馬,看來他還不是甄揚戈的專屬馬伕,因為他現在涮洗地那匹雄健的黑馬就是趙燧的坐騎。

  就在這時,焦芳的寶貝兒子焦黃抱著捆香從側廊出來,一見他和紅娘子立在門邊,忙站定了身子,吃吃地道:「兩……三兩位壯士,香案已經備好了』。

  這番話由他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說來,也著實難為了他。

  趙瘋子忽地仰天大笑。聲震屋瓦,笑得暢快之極:「哈哈哈哈……,當朝大學士之子、翰林侍讀、二甲頭名進士給我趙瘋子做僕傭,鳳子龍孫、唐王世子為我趙瘋子洗馬,這份排場就是皇帝也沒有,人生快意如此,值了!」

  「啊!還有那楊凌小兒,跟在後邊窮追不捨,他這麼喜歡跟著我,待我將他擒下,給老子做個小小書僮,哈哈哈,……』。

  紅娘子本來笑吟吟聽著,一聽這話心頭沒來由生起一股惱意,不由得妙眸斜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許泰、江彬,這支以京營外四家軍為主力,集合河南部分騎兵的隊伍就交給你們了,我要求你們按照邊軍的要求嚴加訓練,盡快整合,以便能投入戰鬥,並充分發揮戰力!本國公地三千鐵衛一併交給你們,希望兩位將軍不負我之所托」。

  「國公放心,我們一帶練出一支精幹的騎兵出來!」許泰抱拳施禮,縱馬而去,無數鐵騎跟著他奔往郊外演武。江彬本來就是大大咧咧的樣子,現在頰上填了一對史上無雙的大酒窩,更是不咧嘴也有點咧嘴笑地意思,他懶洋洋地衝著楊凌一拱手,雙腿一踹馬鐙,也追著大隊去了。

  此時已是楊凌到河南十餘日之後,他並沒有急著追擊趙燧,而是令各地防軍嚴守城池、要隘,一方面限制趙瘋子能夠流竄的方向,一方面防止被他攻陷較大的城阜,同時調動兵馬、協調部署、進行整合,這些事林林總總可不是一時半晌能做完地,同時他也在等候京裡的消息。

  趙燧在山西一次完美的突圍,使他充分意識到在瞬息萬變的戰場形勢下,目前的軍事情報對於戰場機變完全滯後地缺陷,要緊緊抓住對手捕捉戰機太過困難,而且朝廷處處要守,兵雖眾而必須分兵,賊雖少卻可集中一點,猶如鐵釘穿木,偏偏這釘子釘向哪裡卻不可預料,以致處處失卻先機。

  山東泰安一戰,是楊虎以泰安為餌誘濟南出兵,楊凌卻趁機反以濟南為餌吸引住楊虎主力,然後分路合擊重創了白衣軍。山西中條山一戰。卻是趙燧內部猶豫不決,就守還是走始終未曾決斷,才讓楊凌從容佈置形成合圍。

  如果這兩仗全是機動野戰呢?楊凌根本不敢想像,怕是自已也只能步許泰後塵。跟在白衣軍屁股後邊吃土了,什麼兵法大家、謀略籌劃,和流匪打仗根本就用不上,人家沒有招,你怎麼拆招,他們根本就是東一錘子西一棒子漫無目地的流竄。

  楊凌這回準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各地防軍以守代攻,盡量堵塞反賊可能流竄的方向,使水無常形般到處流動地流賊漸漸被壓縮出一定地形狀,讓它有跡可尋。

  同時打造一支快速反應部隊,如同驅祟入欄。緊緊咬住他們,連續作戰,速戰速決。以快打快,戰事發生在哪裡,哪裡的守軍參戰,如此打法,拖也拖垮了他們。

  苗逵是監軍。自打楊凌來了以後,皇上並沒有另派監軍,那他就還是監軍。可是正如宋小愛所說,他現在是監軍做不了只能做太監,這也是沒辦法,一直就被楊凌壓著一頭,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皇上面前他都沒法兒和楊凌比,也只好明智地把自已當擺設。

  可是如今見楊凌還在練兵,苗逵實在忍不住了,見許泰和江彬領兵奔校場而去,苗逵忍不住湊到楊凌面前道:「國公。趙瘋子一直周旋在信陽、泌陽、正陽、桐柏一帶,咱們應該立刻揮軍南下,依咱家看,他戰力再強,現如今也不到兩萬人馬,朝廷大軍何所懼哉?」

  楊凌剛剛收到京中回信,正德完全同意他的意見,並已令兵部、吏部分頭頒旨了,所以以中甚喜。眼中朝中無人掣肘,他的建議只是將幾位地方大員換防而已,又不存在誰升誰降地人事問題,以他的份量自然馬到成功。

  楊凌笑吟吟地道:「朝廷大軍自然不懼怕趙瘋子不足兩萬的人馬,問題是他會和你正面作戰麼?我們還沒到,他們已逃之夭夭了,等你知道他到了哪裡,你還沒到,他又轉移了,這種爛仗已經打得太多了,現在我們必須有所準備,把主動權抓在手中。」

  艷陽高照,秋老虎仍然曬得人滿臉流油,楊凌一擺手,引著苗逵進了行轅大廳,抓起把扇子搖著道:「苗公公,你瞧瞧這份大明地典圖,趙瘋子所在的位置西可以去陝西,南可以下湖廣,東可以闖南直隸,實在不行還可以避到桐柏山區,趙瘋子一直留連在這個區域可不是沒有考慮過地。

  再說,從南直隸和湖廣兩省交界處,他們輕易就可以穿過去與江西的楊虎匯合,而他突圍到這裡,本來就是這目的,為什麼他現在卻遲遲不動呢?難道是等著我們去圍剿?」

  苗逵動容道:「請國公明示,莫非趙瘋子留滯在這塊地方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楊凌曬然一笑,嘿嘿地道:「陰謀談不上,是赤裸裸的陽謀。」

  他笑容一收,臉色深沉起來,緩緩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趙瘋子選擇這一區域逡巡不前,不外乎兩個目的,一就是擁兵自重。現在邢老虎已死,這支軍隊的主力完全是他地人了,邢老虎的手下將領如果不肯服從,他很容易就可以架空甚至剔除。

  他停而不前,這是要在劉六、楊虎這兩個分別代表白衣軍、響馬盜的主要首領面前,爭取自已地一席之地,縱然不能獨領三軍,也得平起平坐。」

  「那麼第二個目的呢?」

  「第二個目的,得先談妥了這第一件事才有繼續下去的必要,這就像是妻室妾室一窩蜂的娶進門,總得排好個名份,才好安排誰住東廂,誰住西廂。定好了名位,他們要做地,就該是定出一個統一的戰略目標」。

  楊凌舉起蒲扇,向懸掛的地圖上遙遙劃了個圈兒:「決定往哪兒去」。

  楊凌拈起茶杯,笑道:「我們要做地,就是等他們三方拿出個准主意來,看他們準備往哪兒去。一直以來,朝廷方面最吃虧的,就是他們行動迅速,而官兵總是遲了一步。現在他們要變各自為戰為聯合用兵。遙相呼應,迫使我們兩面用兵。

  但是這也就造成了他們統治上令出三方,關係上互相牽制、行動上需要互通聲息的弱點,有弱點我們就有機可趁。此時我們再有一支機動靈活絲毫不遜於他們的騎兵,那時顧此失彼地就該是他們了』。

  楊凌瞇起眼,望著牆上掛圖,悠悠地道:「我現在只是好奇,他們會選擇往哪兒去?」

  門口兒倏地人頭一探,又嗖地一下縮回去了,楊凌眼尖,瞥見了那人,他咳嗽一聲,揚聲道:「出來吧。都看見你了,。

  宋小愛一身軍袍,腰扎皮帶,悠悠兒地從門邊轉了出來。站在門口兒扯了扯袍襟。

  楊凌奇怪地道:「打剛才就看見你一直跟著我轉悠,有什麼事嗎?」

  宋小愛看了苗公公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沒,……沒什麼事」。

  苗逵是什麼出身?那是最會瞧人臉色的。尤其眼前這位俊俏可愛的宋大姑娘,據說和驍騎將軍伍漢超關係密切,現在在楊凌面前神情又這麼暖昧。想及三人之間可能的亂七八糟,苗公公激靈靈打一冷戰,立即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他當機立斷,馬上使了個遁字訣,逃之夭夭了。

  楊凌無奈地看著蹓地比兔子還快地老苗頭,苦笑一聲道:「什麼事呀這麼神秘,現在沒人啦,說吧」。

  宋小愛臉蛋微紅,忸怩地用靴尖踢著門坎道:「人家……像人家真的沒有事,就是看看你在不在,唔……是小伍找你有件要緊的事。可他又不好意思說」。

  「忍伍?」楊凌莫名其妙,說道:「那有什麼啊,公事私事,全都可以嘛。去,把他給我叫來」。

  「好哩!」宋小愛喜笑顏開,興沖沖地轉身去了。

  楊凌抿了口清茶,正閉上眼睛細細品著滋味兒,伍漢超急急地走進來,抱拳施禮道:「國公,您叫我?」

  楊凌睜開眼,「噗」地吐掉口中的茶葉,把茶杯一放,說道:「嗯,坐吧,呃,………你要找我有事嗎?」

  伍漢超奇道:「不是國公找我有事嗎?」

  楊凌一擺手,道:「不是我有事,是我聽小愛說你有事,所以把你叫來問問你有什麼事」。

  「啊!啊………啊……,沒什麼事」,伍漢超緊張起來。

  楊凌定定地瞧了他一陣,看得伍漢超更是侷促不安,楊凌搖搖頭道:「不願說就算了,你先下去吧」。

  伍漢超出了口大氣,連忙拱手道:「是!」他一轉身,兩個箭步躥到門口兒,楊凌忽地想起一事,忙又叫道:「且慢!呵呵呵,漢超啊,我正有一件好消息告訴你呢」。

  ,,」

  「魚兒脫了金鉤釣,擺尾搖頭盡我游,這個秀才現在意氣風發,儼然是以一方霸主自居了,。木雲淡淡一瞥毫不謙讓自居首座的趙瘋子,心中暗忖。

  在坐的有趙瘋子、紅娘子、劉惠、還有他,化名木雲的李世豪,這四人分別代表著組織義軍地四股主要力量。論資歷、論地位,自然以趙燧為首。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決,趙瘋子事實上已經是這支義軍的首領,其中紅娘子的人馬雖佔了三分之一,可是她根本無意戀棧權位,在其他三方之中,也明顯是支持趙瘋子地,劉六、楊虎就算心中再如何不同意,也抹殺不了趙燧實據其位地事實,不如大方一點。承認他的地位。

  這一點,在派人來商討共同行動計劃之前,他們就已授意派來的親信。承認趙燧的地位了。現在他們討論地,就是大軍流竄向南後連連失利,要如何擺脫困境。

  趙瘋子坦然道:「剃兄、木兄,兩位代表著劉大首領、楊大首領,我希望二位和我們認真商議一番。盡快拿出一個用兵方略來,現在楊凌坐鎮洛陽,不斷調兵遣將。意欲對我合圍,遲疑日久,先機必失」。

  木雲坐在椅上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撫著胸臆,緩緩調和著呼吸,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現在難得能使大力、能行功運氣了,否則時時都有行功岔氣、走火入魔的感覺,這令木雲很是惶恐。三兄弟之中。論外功大義第一,論雜學大仁第一,說到養氣功夫他是最好的,可是現在偏偏內功出岔子,好似經絡阻塞,偏又找不出具體原因。

  劉惠耐不住性子,搶先問道:「那麼趙元帥可有了定計?」

  趙瘋子點點頭,說道:「儘管我們一起事,就奪取了大批戰馬,機動遠勝朝廷官兵,可是做戰卻一直失利,因為我們只能流竄,而無休養生息、供給根本地所在。我意,是兩路兵馬,我由陸路,劉、楊兩位大首領由水路,合攻南京城。」

  此話一出,木雲、劉惠齊齊一驚,紅娘子卻雙眸一亮,只見趙瘋子鎮定自若地道:「佔領南京,然後以南京為京城,立一個老朱家的子孫做傀儡,對外宣揚正德嬉玩、不務國事,任由奸佞敗壞朝綱的事實。

  他地新政剛剛施行,還沒有深入民心,還有許多人在暗暗反對,這樣對我們立足江南十分有利。此外,還可以派人散佈消息,正德並非弘治親生的傳言當初不是鬧的滿城風雨嗎?三人成虎,給他大肆聲張起來,足心迷惑一部人,削弱我們在江南地反抗力量」。

  他吸了口氣,虎目一張,朗聲道:「幾位,我的計劃是詳細思考過的,我們在北方為什麼那麼容易聚兵?因為北方窮,就算是京師,天下富貴高官聚集之地,也依賴漕運,依賴江南地供應,所以百姓一無了生路,只有選擇發。

  這是我們成功之處,也是我們失敗之處,聚兵雖易,聚兵之後呢?有多少糧草供我們搶?朱元璋就是先占南京,然後滅湖廣、江西的陳友諒,除南直隸、浙江一帶地張士誠、明玉珍,盡取江南之地,錢糧輜秣無憂之後,這才出兵北伐大都,一舉而定天下。我認為取南京乃是上策,繼續流竄下去,只能越來越弱」。

  劉惠皺眉:「占南京,奪南直隸,然後取湖廣、江西、浙江?說來容易,做到得到什麼時候,光是鞏固南直隸,就不知要打多少硬仗。」

  趙燧苦笑道:「取天下豈是那麼容易的,打上幾十年也屬平常」

  劉惠一擺手道:「要我說並不難,趙元帥不妨留在河南,纏住楊凌,我們在江西,人疲馬瘦的,那地方根本不適合騎兵流戰,可是到了北方,我們就如狼似虎,無人能敵了,等我們渡江北上,與你們匯合,利用我們快馬奔襲地長處打他個措手不及,直取北京城,若不成也能留在北方,在這兒才是如魚得水。」

  趙燧微恚道:「如今北方新政執行最是得力,我們民心已失,往北去,一旦站不住腳。楊凌追在後邊,我們還能退回南方麼?如果陝西大軍再出潼關,我們更是絕無退路了。」。

  木雲只覺氣息一陣紊亂,喘息又厲害了些。他煩惱地皺了皺眉,然後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何不往陝西去呢?佔領西安,以關中為根本,北面是黃河天險,東面險關重重,只要盡取陝西之地,我們就能可攻可守。

  只要佔了西安,就連寧夏、甘肅都佔了,那時我們兵強馬壯。想攻則北渡黃河,或走大同陽和趨居庸關,或走太行山赴保定。退則以水陸天險閉關,以關中沃土自給,如何?」

  他笑了笑道:「這些法子,現在談都遠了些,首先我們得去打下這些要塞重城。不過話說回來,咳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成大事,急功近利殊不可取,這一步還是要走的。趙元帥以為如何?」

  「立足關中……,,趙燧略一猶豫,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畢竟事情不能全由自已決定,折衷是必須的,木雲所陳述地理由。倒也大為可行。

  他剛剛意動,一直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們辯論的紅娘子忽然道:「我的意思是………」。

  眾人好像這才省起旁邊還坐著一位獨領一路人馬,說話舉足輕重的崔副元帥,目光不由一齊投向她身上,紅娘子領兵打仗驍勇如虎,讓她說說謀略意見反而有了怯意,一見大家目光都投向了她,紅娘子稍稍遲疑,然後又道:「我地意思是,取南京!」

  劉惠把眉毛一擰,惡聲惡氣地道:「理由?」

  「理由……趙元帥說過了啊!」

  「………」。

  木雲猶豫了一下:「鬧南京正好擋住寧王北上地路,本想引他們去陝西,把官兵都吸引過去,去南京………」。

  紅娘子咳了一聲,鼓起勇氣又道:「木兄方才說的,南京也可以辦到,長江天險近在眼前,可以阻北兵,江南富有,可以足軍餉,秀才說過的,朱元璋就是先取南京做的皇帝,他做得到,我們有什麼不可以?」

  劉惠尋思了一下,一拍大腿道:「你們都不同意直接取京師?那好,那我同意去南京,去南京總好過去黃土高坡?小木,你說呢?」

  木雲為難道:「南京極其險要,做為陪都又擁有重兵良將,上一次我們就攻而無功,損兵折將,還要再打南京?」

  趙燧微微一笑,說道:「若是諸位同意謀取南京,那麼,我這裡倒有一計!」

  伍漢超連忙止步,回身道:「好事?什麼事呀?」

  楊凌又舉起茶杯就唇,一邊說道:「令尊大人文武全才、精明能幹,我保舉他到南直隸慶安府任知府,皇上已經准了,軍驛快報正遞往四川,再過些日子他就該往南直隸報到了,等騎兵稍事整合後,我也要往南直隸察看防務,你們正好父子相見」。

  伍漢超一聽臉色大變,他家裡是典型的嚴父慈母,最怕這個老爹,如今一聽他要來南直隸,小伍不禁慌了手腳。

  楊凌說完了移過目光正盯著牆上地圖出神,忽覺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時,伍漢超已卟嗵一聲跪在面前,哭喪著臉道:「國公,念在漢超鞍前馬後,追隨您多年的份上,您可一定要拉漢超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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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九十一章 圖窮


  楊凌與趙瘋子的人馬在河北互有交鋒,常常是你來我走,大戰沒有小戰不斷,官兵逼急了就往縱橫交錯的山裡一避,未等合圍又逃之夭夭,所以雙方也就談不上什麼大勝負。

  趙瘋子似乎很安於現狀,也不攻擊南陽、汝寧、汝州、歸德、開封等大阜大城,只在周圍小縣轉悠,重點截取一些山寨。

  這些山寨不是強盜山賊的寨子,而是地主豪紳按照慣例,一遇戰亂便集合整個家族,攜帶全部財產入山避禍,自立武裝的臨時山寨。這樣的地方既好打,又有大量可用物資。

  豪紳大財主輕易可以組織起幾千人的家丁護院隊伍,其聚斂財富之豐令人難以想像,只消打破一座山寨,所獲的糧食就足以支撐趙燧這支一萬五千人的隊伍近月的糧秣需要。

  官兵一如既往,還是以車營步營為主,騎兵極少,這一點令趙瘋子很是放心,只要官兵沒有大隊騎兵,而且自己不主動尋求決戰,他就休想對付自己來去如風的戰法。

  楊凌也沉得住氣,白衣軍沒有做出最終行止之前,他臨時組合、突擊訓練的騎兵主力始終不露面,不到最後關頭,他的底牌是不會亮出來的。他在等趙瘋子,而趙瘋子卻在等楊虎和劉六,距離他們約定的日期快到了。

  楊虎和劉六終於決定動了,他們一路南下,越往南越不適應他們的騎兵做戰,道路崎嶇不平不說。不是山就是河,再不然就是一片片水田,他們的戰鬥優勢完全消失。

  沒有能力攻佔屯集糧草豐富的城池,給養跟不上。以致兵疲馬瘦,現在軍中只剩下了一半戰馬,嚴重影響了軍隊地機動能力,軍心也開始動搖,他們正急於尋找一條出路,因此木雲和劉惠帶回趙瘋子分路夾擊、水陸並進以取南京的消息後,幾個人立即點頭同意。

  九月二十五日楊虎劉六突然兵分兩路襲擊湖口。楊虎率一路軍沿翻陽湖搜羅船隻,劉六劉七直撲湖口縣,這裡是扼守由翻陽湖入江的險要所在。

  沿江一線城池按楊凌吩咐皆駐紮重兵。由南京六部派遣官員督戰,鎮守湖口的是南京御使彭澤。喊殺聲自凌晨起便不絕於耳,鮮血塗滿了破敗的城牆。白衣軍的攻城器械雖然簡陋,但是湖口縣城也不大,城牆低矮,磚石老化更是嚴重,很難抵擋響馬軍的瘋狂進攻。

  雙方箭雨連綿,滿天穿梭,一隊隊白衣軍匪兵同城頭對射著,城上官兵有三門比較落後的大炮,時不時的噴射著怒吼的火焰,不過這麼遲緩的火器,恐嚇作用遠甚於實際效果。

  白衣軍們以雲梯、飛鉤、撞城車反覆組織著一撥撥進攻,躲在緊急製造出的一具具噴縕之下的人則在騎射掩護下奮力向城牆推進,巨大結實的噴縕拱頂被城頭守軍的滾木擂石砸得嗵嗵直響,可是下邊密密麻麻的支柱仍死死撐住了厚重的頂板。

  每輛噴縕下邊有八到十人不等,皆挑選的是力氣大的勇士,一旦衝到城牆下,他們就用鐵錘砸、撬棍挖、鎬頭刨,拚命地砸著、挖著、刨著城牆,古老的城牆磚石碎裂而下。

  一輛噴縕車被滾油烈火燒透了,逃跑的響馬軍士兵立即便被城頭的利箭射死,但是白衣軍更瘋狂的箭雨也射上了城牆,隨即便掩護一輛新的噴縕開了上去,有的噴縕奇形怪狀,根本看不出形狀,完全就是用民居的房梁和床板臨時釘成的。

  彭御使雖是文人,眼見白衣軍攻城勢猛,手中提著一口長劍釘子似的立在城頭卻是面不改色。

  「報……,彭大人,岳守備陣亡了」。

  彭御使以劍駐地,森然道:「守備死了副守備上,副守備死了千總上,趕來報什麼喪?要辦喪事也得先守住城,回去,告訴守城將士,人在城在,人偕城亡,務必死守!」

  那小校應了一聲,踉踉蹌蹌又趕回去了,他的大腿上淌著血,不知是中過箭還是被用飛鉤攻上城的匪徒刺傷過,一直沒顧得上裹傷。

  彭御使暗暗歎息一聲,長江萬里,城池關隘不計其數,白衣軍自浮梁突襲而來,他們既然選擇了這裡,自己守土有責,這小縣雖未必擋得住他們,可也沒空怨天尤人了,唯有戰死御使,不做逃跑彭澤,以盡忠臣烈士之責罷了。

  彭澤身旁標槍般肅立著幾名侍衛,全都木然不語,這一早上他們已經見多了死亡,管他是兵是將,現在的生命都一樣不值錢,死的是守備還是大兵,他們已經沒有什麼觸動了。

  又是一蓬暴雨般的箭射上城來,立即衝上兩名持盾的士兵,只聽篤篤連響,箭矢釘在了盾上。

  一個差役打扮的人奔了過來:「御使大人,王縣令中了流矢,已人事不知了!」

  彭澤搶過去一看,王縣令倒碟牆下,肩頭胸口各中一箭,箭矢入肉甚深,眼見是不活了。「抬下去!」彭澤咬一咬牙,從箭垛偷偷向下望去,忽見城下一人立在遠處正在指指點點,身旁跟著幾個人在他聽命令。

  城上偶有箭矢射至,或為其手下所擋,或被他手中刀一揮,便磕飛了開去。彭澤眼睛一亮,連忙道:「來人!來人!調勁弩來,快,把遠程勁弩全給我調過來!」

  片刻功夫,城頭各處各自為戰的十多個勁弩手和助手扛著大弩氣喘吁吁地搶了過來,彭澤向城下那人指道:「此人必是反賊首領,你們把所有的勁弩集中起來,攢射他一人,我倒要看他如何閃避!」

  勁弩手們聽令趕赴箭口,校開長弩,踏弦上矢,紛紛瞄準了那幾個對城上守軍渾不在意,以致離城牆越來越近的人。

  一聲令下,十餘支無翎的長矢發出幽幽鬼泣一般的聲音,同時離弦……

  攻城的響馬軍一片片倒下,為防附近府縣官兵聞訊來援,他們必須不計傷亡盡快打下湖口,放船入江。

  主帥劉六領著兒子劉仲灘親自攻城去了,劉七在中軍壓陣,正急得團團亂轉,楊虎背著一口雪亮的單刀大步行來,刀纓在肩頭飄拂,配著他雄壯的身軀和一隻獨眼,顯得十分兇惡。

  「怎麼樣,七哥,還沒取下湖口?」他急急問道。

  劉七咬著牙獰笑一聲,說道:「放心!官兵挺不了半個時辰了,南城牆挖得差不多了,你那裡怎麼樣?」。

  「嘿嘿,放心,兩岸齊下。搜刮大小船隻不下五百艘,足夠咱們沒了戰馬的兄弟乘坐了」。

  劉七聞言一喜,這時劉惠跌跌撞撞地奔了回來。帶著哭音兒道:「七哥、七哥,大事不好了,六哥和小灘子戰死了」。

  劉七楊虎頓時大驚,劉七驚愕片刻,一個箭步躥上去,揪住他衣襟大吼道:「你胡說什麼?六哥怎麼會死?怎麼會死?」

  劉惠落淚道:「六哥去西城督戰,中了城頭勁弩,小灘子去救他,也被亂箭射死了」。

  劉七放開手,大吼一聲,攸地拔出刀來,厲喝道:「娘的,待我攻上城去,殺了城中的狗官……」。

  他剛說到這兒,遠處一陣歡呼,隨即轟然一聲響,塵土飛煙濺起半天高,無數響馬盜歡呼起來。

  劉七舉著刀,茫然瞧著那方向疑道:「發生了什麼事?」

  「城牆倒了,城牆挖倒了」,隱約傳來的歡呼聲一經入耳,劉七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喜道:「城牆塌了,隨我入城,殺盡狗官,為六哥報仇!」

  一段殘破的城牆坍塌了,狂喜的響馬軍歡呼著沿著這處坍塌的城牆蜂擁入城,城中守軍也向坍塌處猛撲過來,上千名戰士擁擠在小小的城牆殘破處血戰成一團,兵刃頻繁的交擊聲響成一片。

  劉七、楊虎兩柄刀左右開弓,所到之處如浪湧濤翻,頭顱、殘肢、碎肉、斷刀和折矛漫空飛舞,官兵敗了,開始向城內潰退。

  彭御使趕到時已經控制不住潰退的官兵,他提著劍被敗退下來的官兵擠撞的搖搖晃晃,怒吼命令的聲音已經嘶啞變調。

  沒有人理他,他想斬將立威,可是四下全是敗兵,又殺給誰看,失神茫然的功夫,一個白袍盡被鮮血濺紅的大漢已衝到了他的面前,積滿了血沫子的單刀揚起,彭御使頭顱飛起的剎那,才看清那大漢只有一隻眼,猙獰如煞!

  ***************

  「誰會駛船?哪個會駛船,會駛船的***給老子站出來!」劉惠白布纏頭以示帶孝,

  他聲嘶力竭地喊了半天,才有些士兵猶猶豫豫地站出來,有的還小聲道:「七爺,咱們都是北方人,沒幾個會駛船的,我倒是懂得一點,小時候在家鄉跟著爺爺在灣裡划船捕過魚」。

  另一個則道:「我在黃河邊上混過,知道使舵掌帆」。

  劉惠大喜,說道:「那就行了,就由你們駛船,沒關係,這江水正是順流,只要擺正了舵就沒關係,官兵沒有內河水師巡弋,咱們順流直下,一直殺到南京城去」。

  湖上人家個個會水,楊虎又一味想著搶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人馬都是北方旱鴨子,船民們見機早的往水裡一鑽就溜走了,來不及走的全被楊虎的手下祭了刀,哪有船夫可用。

  這群半吊子臨時船夫被趕鴨子上架,分配到了水手的任務,劉惠對楊虎道:「虎子,全軍的戰馬都留給你了。我帶這兩萬人自水路走,你帶其餘的人乘馬由陸地行。

  陸上關隘重重難行一些,不過你不必理會他們,官兵素來是分兵把守,各掃門前雪的,不必戀戰,只要衝過去他們就不會糾纏,你要盡快趕到南京城,配合奪城……」。

  後邊一輛車上,木雲一陣聲嘶力竭地咳嗽,李夜隱眉頭緊鎖,看看四周沒有外人,才悄悄地道:「大禮,你的病情逾發嚴重了,再隨軍而行,十分危險」。

  木雲撫著心口,喘息著道:「叔,我知道。而且……他們不聽我勸,捨陝西而取金陵,那是自討苦吃。縱然真的奪了南京城怕也站不住腳,我看他們是撐不了多久啦。

  昨天收到父親的消息,寧王已獲得節制江西兵馬大權,北方咱們的香軍也已組織起來,劉六楊虎這群人的利用價值也差不多了,先跟去南京吧,如果情形不妙,我路上見機會先離開,去找父親為我診治。這裡就交給你了,如果事不可為,棄之而走,這爛攤子,讓他們自己收拾去吧」。

  李夜隱一邊警覺地四下掃視著,一邊微微點頭。

  岸邊,楊虎聽完了劉七的吩咐微微一笑,心道:「劉六剛死,老七就用老大的身份吩咐我了,嘿,行軍打仗終究還需馬力,現在戰馬盡歸我所有,待到取下南京城,咱們誰當家,還得看誰的拳頭硬。如今是大難臨頭,暫忍了你。」

  他抱拳施禮,恭順地道:「是,七哥放心上路,我立刻整頓人馬,奔襲南京!」

  劉七滿意地點點頭,小心地踩著顫悠悠的踏板,上了最大的一艘船,高聲喊道:「開船!開船!」

  這一通亂,只見大大小小的船隻,有商船、遊船、畫舫、樓船,還有平底的沙船、小小的魚船,在這群不通水性的旱鴨子擺弄下在水裡打著轉轉兒,總算慢慢離開岸邊蕩向江心。

  大江東流,船入江心順著江流便行駛起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穩,劉七大喜,率領著兩萬響馬盜沿江而行,浩浩蕩蕩地去了。

  楊虎也自上馬,率領目前僅餘兩萬不到的騎兵沿陸路也向南直隸殺去。

  快馬傳報,楊凌正在汝寧,聽了水陸兩路傳來的消息,不必楊凌說,苗逵、許泰等人已異口同聲地道:「好大膽,他們要取南京城!」

  楊凌根據消息仔細看了看地圖,說道:「本以為他們會竄向陝西,想不到他們卻是取江南,短期看取江南得益確實高於陝西,可是他們能在那裡立住腳麼?」

  許泰眉頭一皺,說道:「國公,趙瘋子不會又是在搞聲東擊西的把戲吧?」

  這一說,楊凌也沉吟起來,思忖半晌,他點了點地圖,說道:「往南,他們吃盡了苦頭,絕不會再下去。出路在哪?一是向西取陝西關中之地徐圖發展,二是向北返回河北,山東王延殘喘,三是向東取江南,這一著最冒險,但是影響卻最大。

  從趙瘋子在山西中條山的表現來看,此人性情喜歡投機、喜歡冒險,他的性情對他地決定必然有極大影響。尤其是中條山四面合圍下成功突圍的現實,使他信心大增,他未必就不敢取南京,若是敗了,再取道向西盡取關中也是可能的。」

  楊凌吁了口氣,說道:「當初為了防止白衣軍流竄江東,破壞了大明糧米之倉,南直隸、浙江一帶早集結有重兵,足以應付他們的進攻,倒不需過於擔心。河南、陝西等地官兵要屯守要塞,時刻備戰,防止趙瘋子突然襲擊。

  白衣軍沿水陸兩道進發南京城,傳令下去,立召水師戰艦溯江而上,阻擊乘船東下的劉七大軍。陸地方面,放棄據地自守,各自為戰戰略,楊虎所過之地。待他大軍一過,立即拆毀橋樑,堵塞道路,各處駐軍全部集結。亦步亦趨,步步設防,呼應向北,形成一道嚴密的包圍圈。」

  楊凌把雙手一合,說道:「放虎入籠!水路利用他們不擅水戰的特點,發揮官兵長處,一舉擊潰他們,陸路實施收縮包圍,逼他進行正面決戰」。

  許泰拱手應是,楊凌宣佈作戰意圖,具體實施措施就要由他這位身經百戰的總兵官來制定了。楊凌又道:「傳令,南直隸副都指揮使、南京防務總兵官周德安,重兵守城。不為所動,只須堅守城池,不給白衣軍可趁之機,便是大功一件。」

  「趙瘋子……」,楊凌點點頭。似笑非笑地道:「無論是佯攻還是真攻,他一定會渡江東向,許泰,江彬。你二人的騎兵這回要起大作用了,咱們隨他過江,消滅他們於江東。

  我會下令對岸所有的船隻全部駛過來,水面但存片板也要全部鑿沉,同時召水師巡弋江中,但現在朝廷稅賦大半依靠海市貿易,他們要負責海疆安全,能抽調的水師戰艦有限,而且長江水面太大,他們只能巡弋重要城池地段,不可能完全看顧過來,苗公公,江北外圍的防務就要依靠你了。」

  長江曲環如蛇,何等之長,哪裡不能登岸?真說要防長江簡直難如登天,不過對岸船隻全部移往這邊,再加上朝廷大軍糾纏不休,他們還有空閒現造船不成?

  苗逵的任務倒是最簡單了。這件事沒什麼大功可言,比起許泰江彬隨楊凌過江,自然不可相比,所以苗逵心下失望,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拱手稱是。

  楊凌吩咐已完,長吁口氣,慢悠悠地道:「白衣軍那邊,由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四省軍隊負責。我們……只盯緊了趙瘋子就好!放他過江,然後……把門兒關好」。

  ***************

  劉七統率五六百艘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船隻一路沿江而下,緊急接到軍令的水師也派了六艘戰艦,由老將彭鯊魚親自率領,溯江而上,氣勢洶洶地迎了上來。

  東海海面的大股海盜雖然沒有了,但是小股海盜那是永遠也殺不絕的,為了鼓勵沿海百姓通商,尤其是大明內亂一起,四夷小國的商人都有些疑慮,擔心千里迢迢趕了來卻發生危險,水師護航任務十分艱巨。

  彭鯊魚年紀大了,海上航運一向不派他前去,老頭兒正閒得兩膀難受,一聽剿匪任務精神大振,立即主動請纓率艦隊來援,為了表示他還沒老,老鯊魚不知在哪兒打聽到的主意,竟扛了一對虎爪,提了一大桶米飯,準備給都指揮大人現場表演「廉頗老矣,尚能飯桶」的壓軸絕學,弄得白重贊哭笑不得,只好把他派了出來。

  劉七沿江東下順水,彭鯊魚溯江而上順風,兩下裡船行甚急,雖有陸地快馬探報送來消息,說劉六有五六百艘船隻,可是一聽了那些船隻的類型,彭鯊魚只是大笑:

  如今大明水師最是強橫,放眼天下,最正規的水師隊伍也不是他們對手,白衣軍在岸上如狼似虎,下了水就是土雞瓦狗,何所懼哉?

  老頭兒興致勃勃,準備拿白衣軍練手,好好回味一下當年打家劫舍、快意恩仇的幸福滋味了。偏偏劉七這邊出了漏子,彭老鯊憋足了勁兒拚命往上游趕,想當頭給他幾炮,轟爛這幫烏合之船,不料快到太平府的時候,卻見滿江浮屍舢板,還有翻了底的破船,預料中的對手蹤影全無。

  原來劉七順順當當過了安慶,船隊剛剛到了太平府卻不太平起來,江面陡起大風,掀得波濤洶湧澎湃。一些小舟彼此碰撞先傾覆了,那些馬上悍將一入了水,沉得比鉛塊還快,根本沒有支撐反抗之力。

  狂風越來越大。江上波濤洶湧,巨浪滔天,劉七的大船都險些被吹翻,等到那些半吊子水手慌慌張張把船駛到岸邊,棄船登岸時,五六百艘船隻已傾覆了一半,淹死在江中的響馬盜不計其數。

  有些船眼見巨浪滔天,一時昏了頭,居然把帆升了起來,結果小船一下就被大風捲了個底朝天。大些的也被狂風吹得到處碰撞,不是撞爛了別人的船,就是把自己的船撞得漏了水。船上的悍匪眼睜睜看著船隻一點點沉沒,扒著船幫子愣是一點法子沒有。

  有些會狗刨的因為船沉時離江邊近,仗著一身好體力,居然撲騰了上來,劉七好不容易收攏了散落上岸的殘兵。匆匆一清點,兩萬大軍所餘不足八千,其中還有一部分連兵器都沒有。船上搭載的攻城器械,以及從湖口縣搬來的三門大炮,也大半沉入江水。

  劉七悲從中來,望江大哭,劉惠等人苦勸難止,偏偏這時太平府的官兵、民壯和沿江追來的安慶府官兵夾擊而來,如今士氣軍心如何能戰?劉七披頭散髮,舉著大刀,領著殘兵一路敗去。

  李太白曾在此處感歎「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劉七卻是披頭散了翻了舟,他還沒打過這樣的窩囊仗,且逃且走,最後逃上了緊靠長江的翠螺山,此處已近南京,四處屯有重兵,聞訊趕來的官兵趁機猛打落水狗,把士氣全無的響馬軍漸漸壓縮到翠螺山西麓的採石磯。

  採石磯北面突兀江流,峭壁嶙峋,背倚險要勉強阻住官兵攻勢,劉七剛剛緩過神來,準備重振軍心士氣,一鼓作氣衝出官兵重圍,背後轟隆隆震天價響,四下林中爆炸慘叫聲起。

  劉七駭然爬上懸崖一看,只見江中六條戰艦一字排開,舷炮在怒吼聲中騰起一團團火光濃煙,開花彈在這八千多人聚集的小小山峰上到處爆炸。

  劉七呆呆發愣半晌,然後看看旁邊兩個舉著弓箭,望著江中巨艦愣愣發呆的手下,和身邊面色如土的齊彥名、劉惠,忽然怒吼一聲道:「走!不能坐以待斃,我們殺出去!楊虎的騎兵縱然慢些也該到了,我們突圍,去找楊虎!」

  ***************

  漂水城外一片淒涼,屍體躺滿了官道和兩旁的野地,鮮血的腥氣吸引了無數的蒼蠅蚊蟲,不避人馬地飛來飛去。韓柏緊緊握著一柄沾滿鮮血,已缺了刃的單刀,靠在一株釘著幾枝羽箭的樹下,費力地喘著氣,每咳嗽幾聲,就有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在他的身周,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屍體,有官兵的,也有白衣軍的,他的肩頭釘著一枝箭,鋒利的狼牙箭簇深深扎進了骨頭,胸前一道半尺多長的刀口,鮮血已將白衣染成了血衣。

  楊虎在一眾侍衛們的陪同下急匆匆走來,見了他那淒慘模樣,連忙搶步上前,把他攬在了懷裡,急喚道:「韓柏,韓柏………」。

  這是追隨他多年的兄弟,一直忠心耿耿,雖說他不忍山東變成澤國,曾暗向紅娘子通報消息,阻止了楊虎的行動,可是現在眼見他如此模樣,楊虎的眼中還是不禁溢出淚水,把他緊緊攬在了自己的胸前。

  韓柏聽到他的呼喚,緩緩睜開雙眼,無視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慘然一笑,低聲道:「虎哥,這一次……不同了,官兵……守,就守得堅決,攻就攻……的果斷,越往南京去,官兵打的越狠,我們飛騎猛近。可是後路……卻……卻全被堵死了,堵得……死死的!」

  他奮力握緊了楊虎的手,吃力地道:「虎哥,我們……不是闖過來的。是人家……人家放咱們過來的,南京是陷阱!就像濟南城一樣,是楊凌給我們畫的一張大餅,是個坑!不要去,不要去了虎哥,不要往裡跳,趁……三官軍尚未合圍,穿過去渡江北上,重返太行山,還能.……有一線生機」。

  楊虎憤然道:「你胡說什麼?好好養傷。你是我的前鋒將軍,我們還要一起打天下、坐天下,說什麼喪氣話?南京城近在眼前,趙瘋子由北路、劉七由水路,再加上我們,三路並發,一定能攻下南京,只要打下南京城。我們就能聲威大振,奪得無數錢糧招兵買馬」。

  韓柏慘笑,血從嘴角不斷地滲出來:「虎哥,別怪兄弟說喪氣話,咳咳咳,我早看明白了,打江山不是江湖爭霸,咱們個人驍勇,千軍萬馬之前能抵得甚麼……事?

  天下,從來就不是咱們這樣的人能坐的,昨日,在明覺,木雲為什麼逃了?就是覺得咱們沒了出路啊,咱們……一萬人是山賊,聚起一百萬人,還是……山賊」。

  「放屁!」楊虎氣得獨目圓睜,要不是韓柏重傷如此,他一個耳光早就扇過去了:「那個鼠目寸光,只會拍馬溜須的東西,留在軍中又有何用?他不告而別,我還少了一個累贅呢,我們全軍直進,只要打破南京城,到那時候,你再看吧,嘿……韓柏?韓柏!」

  韓柏已經不能回答他了,他圓睜二目,但是眼中的神光已經完全不見,楊虎默默地放下韓柏的屍體。周圍,是李夜隱、易晨風等幾個親信將領,一個個默默不語。

  楊虎站起身來,厲聲道:「古往今來,得天下者誰不是歷盡艱難,九死一生?草莽出英雄,我們就是英雄,我們不會一輩子做草莽。

  全軍上馬,我們繼續前進,不管誰攔在路上,都把他堅決消滅,官兵越是阻止我們,越是證明他們懼怕南京有失,我們一定要盡快趕到南京,與趙瘋子、劉七完成合圍。」

  易晨風道:「大哥,一進南直隸,就戰事不斷,官兵明顯在消耗我們的實力,要把我們耗的精疲力盡,全軍都已體力不濟了,是不是暫時休整一下,再繼續前進?」

  「不行,我們必須盡快趕到南京,要休,我們就在南京城裡休息,」楊虎提高嗓門,向四下散亂站立,神色疲倦的士兵們高聲呼喊道:「兄弟們,我們縱橫大河上下,長江南北,朝廷最精稅的北軍都奈何不了我們,江南的綿羊兵,又有何懼?

  跟著我,咱們打進南京城去,南京城有的是名門望族,商賈雲集,金銀成山,十里秦灘有數不盡的美女,打下南京城,你們每個人都可以佔有一幢大宅院,擁有數不清的財寶和享用不盡的美女,兄弟們,跟著我衝啊!」

  金錢和美女,把士兵們的士氣調動了起來,秦灘河上美女如雲的傳說,他們早就聽說過了,天下間江南最富有,江南則南京最富有,他們也一清二楚。

  士兵們的眼睛紅了,也不知是殺紅了眼,還是被金銀和美女引誘的紅了眼,他們的喉嚨裡發出狼一樣的嗥叫,紛紛揮舞著鋼刀,驅使著已經疲態畢現的戰馬,丟下一地的死屍,繼續向前衝去,衝向他們的希望:南京城,衝向那銷金的窟、埋人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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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1:10:31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九十二章 歸路


  郭家莊,一座軍營矗立在要道上,鹿角、荊棘、拒馬槍,後邊營壘中又密佈弓箭手、撓鉤手、絆馬索、陷馬坑。李守備、萬都司的陣地剛剛收容了一批從漂水敗退下來的殘兵,轟然如雷的馬蹄聲就到了。

  遠遠的,漸馳漸近的白衣軍騎兵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隆隆的戰鼓聲如同低壓天際的滾雷,從低空輾了過去,裨將牙將千戶百戶們各歸各位,全軍在靜默中等待著白衣軍的到來,他們已經等待良久了。

  萬馬奔騰的場面和隆隆的戰鼓聲交織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頭血氣翻湧。

  「火炮,預備,放!」

  「弓弩,預備,放!」

  「轟轟轟轟!」十門大炮轟然作響,一片鐵砂鉛丸交織成一片鋼鐵雨幕橫掃橫向百米範圍內的一切,衝在最前邊的白衣軍先鋒部隊齊刷刷倒下一片,戰馬或者仆倒在地,龐大的身軀又向前翻滾出幾丈,或者帶著一身鮮血負痛橫向跑出,後邊的快馬衝撞、踐踏在他們身上,把他們踩成肉泥的同時,自己也人仰馬翻,繼續被後續者踐踏著。

  白衣軍繞過血肉組成的障礙,馬不停蹄繼續向前猛衝著。轉戰南北、日日廝殺,現在能活下來的勇士,無論意志還是武力,無疑都是百里挑一的強悍之士,要不是因為對前途日漸失望,他們的戰力還能提高一個層次。

  但是現在,他們又鼓起了勇氣,因為楊虎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為了這個美好的大餅,他們提起了精神,亡命地拚搏著,用生命奪取著時間。一輪箭、兩輪箭。只射出兩輪箭,五百多名白衣軍戰士倒在血泊之中,然後奔行如龍的快馬就衝到眼前了。

  「退,火銃發射!」象炒豆一般,劈嚦啪啦的響聲中,人落馬,馬驚跑,又是一片死亡。官兵的武勇是不如這些死亡線上幾經錘練,已經脫胎換骨成為真正戰士的悍匪的,但是從兵器的完備到陣勢的齊整,還是他們不能相比的。

  「再退!槍陣伺候」,一桿桿長槍抬了起來,又是毛竹長槍,而且加纏了層層蔑片以防輕易折斷,長槍一頭拄地,鋒尖向前,豎如密林。

  「噗噗噗」令人戰慄的槍尖入肉聲,人喊馬嘶,轟然倒地,後隊的白衣軍反應過來,短柄投槍藉著馬勢奮力摜出。官兵隊伍也被撕開一道缺口,已有白衣軍衝入了官兵隊伍中,雪亮的鋼刀揚起來,迎著燦爛的陽光,映出一道道凜冽的鋒寒。

  李守備、萬都司持刀督戰,有擅退者皆斬殺不赦,他們接獲的是必殺的嚴令,膽敢畏戰縱敵者,殺其將佐。這是威國公楊凌的命令。沒有人懷疑他執行這一命令的決心,於是他們只好先對士兵們執行殺無赦的戰場紀律。

  戰馬衝鋒撕開了一道豁口,但是白衣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懊惱地發現,他們又重新陷入當初攻打南京城時的尷尬,他們衝進了敵陣,卻沒辦法利用自己的機動優勢反覆執行衝刺、劈砍動作。

  後邊是人為墊高、挖低的道路,還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各種車輛,其中居然還有驢車和手推車,明顯是從附近村落裡搜羅來的,這些不能稱之為兵器的兵器,卻起到了阻礙馬隊殺鋒和掩護官兵避讓的效果。

  儘管江南少騎兵,可是這些持著長矛、單刀的官兵們利用地勢之利抵消了他們的戰馬優勢,然後用從壯家兵那裡搬來的七人砍頭小組作戰方式,長短兵器配合,有人負責攻、有人負責守,有人負責刺人頭、有人負責砍馬腿,令得騎在馬上顧此失彼的白衣軍頭痛不已,性急的悍匪乾脆跳下馬來,和官兵們絞殺成一團。

  後續的白衣軍不斷加入戰團,李守備和萬都司漸漸彈壓不住戰場形勢了,這時,負責鎮守東屏鎮的霍百戶,銅山鎮的李千戶,戚橋村的何縣丞,帶領官兵揮舞著旗幟又掩殺過來。

  官兵雖不甚多,但是三路合圍,令白衣軍心理壓力立即加重,開始萌生退意,他們雖然一向戰無不克,但是和官兵打硬仗的機會並不多,然而現在官兵卻像是發了瘋一樣,變得和他們一樣不怕死,他們又失去了戰馬優勢。

  狹路相逢勇者勝,勇氣不是憑空產生的,援軍的到來,令已經產生頹勢的守軍聲威大振,白衣軍卻沮喪起來。每向前一步,距離南京城就更近一步,可是剩下的路每進一步都要用血來鋪染,難道這麼短的距離就如同一道天塹?

  楊虎心中憤憤不平,不過他也擔心聞訊來援的官兵越來越多,他們的優勢在於快,卻不在攻堅,何必以短攻長?楊虎開始鳴鑼收兵,決定繞道迂迴殺向南京。

  大軍開始向東轉移,剛剛殺過來的李千戶,霍百戶貪功不捨,在後邊窮追不捨,楊虎大火,返身又戰,失了車營和地面崎嶇的優勢,又來不及結陣自保,官兵不是騎兵的對手,頓時被殺得落花流水,一轟而散,楊虎也不戀戰,立即撥馬再走。

  待他領軍來到茅山鎮,只見一河攔路,河上一座大橋,前鋒戰馬剛剛衝過去兩百餘匹,轟地一聲巨響,橋下騰起一團火光濃煙,將大橋連著堪堪衝上橋去的幾十名白衣軍炸上了天。

  對岸蘆葦叢中萬箭齊發,隨即殺出無數人馬,瞧那裝扮,大部分卻是民壯丁勇,把那百十騎白衣軍團團圍住,只以弓弩遠射,片刻功夫戰場上只剩下孤零零百餘匹戰馬。

  只見衙差巡檢和民壯簇擁著一個文官兒走到橋邊,那文官黑黑壯壯,捧著肚子放聲大笑,高聲喝道:「本官茅山巡檢司水天道在此。白衣反賊,爾等大勢已去,還不束手就擒?」

  易晨風聞言大火,搶過一張弓來倏地一箭射去。對方有人舉盾相迎,護著水巡檢退下堤去,隨後擁上數百名民壯隔河對射,楊虎氣得青筋直冒,下令不得與這些民壯糾纏,揮軍繼續東進,又衝向李家墳。

  大軍衝到半路,恰迎上仙人衛的官兵趕來赴援,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官兵大敗。楊動虎出了心頭一口惡氣,於是指揮大軍攻向道士嶺,道士嶺上也有一支軍伍駐紮。人數不多,大約只有千把人,據高防守。

  楊虎指揮大軍攻嶺,嶺上將一捆捆燃著的蒿草扔下坡來,濃煙滾滾嗆人眼鼻,戰馬也受了影響。若是平時,楊虎大可引軍自去,官兵憑兩條腿追他不得,也只能徒呼奈何,偏偏現在楊虎志在南京,絕不能退,於是發下狠來,令大軍捨命攻山。

  兩下裡戰了大半個時辰,山上官兵漸漸不支向山上退去,為了阻止白衣軍追來。官兵引燃了山火,這嶺不高,生的都是低矮灌木,一燃起火來濃煙沖宵,楊虎沒空追殺殘兵,逕自越嶺而過。

  大軍衝到瓦罐窩,楊虎不禁大吃一驚,前方一道深壕,對面以數百輛廂車結陣,前鋒已與白衣軍交戰,對方弓箭、大弩、碗口銃、殺威炮隔壕肆虐,以壕阻馬、以車營火器拒馬,這樣精良的裝備比郭家莊更勝三分。

  楊虎已經轉暈了頭,只覺這一路行來,越往南京城官兵越多,簡直處處埋伏、處處是兵,不禁悲從中來,難道真如韓柏所說,奇襲南京城早在朝廷預料之中?

  可是趙瘋子和劉七都按約定正在攻打南京城,如果自己這一路逃走,致使功敗垂成,也不過多活幾日,其他兩路軍若是敗了,僅憑自己的人馬又能往何處去?也不過是遲了幾日葬送在這江東罷了。

  正自想著,眼角瞥見淡淡一抹流光,一支大弩射出的無翎長矢破空而至,帶著尖利的呼嘯,「噗」地一聲,從一名騎在馬上的近身侍衛胸腹間穿過,帶著一團血霧繼續向後飛射,接連射死三人,四下一片驚惶閃避。

  楊虎思忖至此,見此情景斷然下令道:「不能再走了,無論如何,一定要闖過去,我就不信,條條大道通南京,朝廷有多少兵馬沿路不斷設防?給我殺過去。易晨風,你率所部打頭陣,李夜隱,率所部繞至左翼,攻破官兵車營」。

  瓦罐窩右翼是一座荊棘山嶺,左邊是一片水窪,官兵就是用此地勢,掘壕抵抗的,右翼山上有路,卻不知通向何方,路旁滿是荊棘難以逾越,而且馬匹上山困難,要從左翼繞過數里長的水窪攻擊官兵側翼,目前已是最快的辦法。

  兩員大將立即領命而去。楊虎指揮白衣軍與官兵對射,掩護易晨風攻擊。他卻不知道士嶺上的煙火,根本就是官兵約定的聯絡信號,南京外圍已處處佈防,無論他從哪一路進攻,適宜合圍的地方都設有煙火訊號,方便就近聯絡。

  道士嶺煙火一起,官兵就知道楊虎的騎兵選在了這條線路進攻,已經開始向瓦罐窩、蛤蟆灣一帶集結,小半個時辰後,左邊殺聲震天,突然殺出一支隊伍,組成一個方陣,從水窪旁野地裡揮軍殺來,槍戟斜舉如林,又是一個長槍陣,以步克騎的法寶。

  楊虎大駭,連忙領兵衝了上去。能在連番廝殺當中生存下來的白衣軍果然英勇善戰,儘管經過了數個晝夜的急行軍和激戰,他們仍然可以勉強抵擋住突然殺出的官兵的進攻。

  雙方混戰在一起,六七桿長槍對付一匹戰馬,不計其數的官兵結成一個個七人小陣,小陣又組成大方陣,以免被戰馬衝亂,刀來槍往,鮮血橫飛,廝殺得極為慘烈。

  楊虎大展神威,搶了一桿長竹槍,一桿槍在他手中如蛟龍出水,遮前擋後、前挑後刺,一路殺將下去根本無人能擋。楊虎獨自一人殺進官兵重圍,振臂一掄,掃開幾桿長槍,然後厲聲大吼:「李夜隱那個王八蛋哪裡去了?」

  他再蠢也知道情形不妙,李夜隱是當初在青州投靠他的三位地方豪紳之一,由於武藝出眾,成為他手下五虎將之一,當初投靠上山的三位豪紳。連帶著他們的家丁、護院、親眷,全都在李夜隱軍中,李夜隱被他派去從左翼繞回來攻打車營側翼,偏偏這時左翼擁來無數官兵,李夜隱的兵馬呢?

  楊虎回頭看了眼遠處正指揮兵馬不斷向彈藥充足的車營發動無望進攻的易晨風,心中悲涼無限:「日久見人心,真正講義氣的好兄弟,還得是霸州山寨一起出來的這些出生入死的手足,別的人有幾個信得過呀?」

  他大吼一聲,振槍挑開刺來的十幾桿長槍,可是隨即又有一片鋒利的槍鋒從四面八方向他遞來,槍尖鋒利,站得又遠。只是一縮一遞的事,任他武功高強,也不能同時對抗這麼多長槍,楊虎無奈,只得邊戰邊退。

  周圍官兵也看出此人乃是首領,尤其他一隻獨眼,像極了官府畫影圖形張布天下的那個白衣軍大首領楊虎,正德皇帝可是張貼過皇榜的。但凡殺死匪首劉六、楊虎者,賞萬金,民封伯爵,官升三級。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兵的本來就是在玩命,可是跟楊虎玩命,它值啊!

  要是一對一,他們沒膽量,這四面八方幾十桿槍在往楊虎身上招呼,就互相壯膽兒了。指不定誰運氣好,在他胸脯上戳個大窟窿,那就發達了,這麼一個送上門來的功名利祿,誰捨得他走啊。

  易晨風一面指揮白衣軍拚命攻打前方車壘戰營,一面注意瞭望大哥這面動靜,眼見他被官兵團團圍住,易晨風急忙撥馬來救,他使的長兵器是一柄兩尖的鋼叉,被他舞得風車一般,易晨風一直殺到楊虎身邊,與他並肩作戰,且戰且退。

  就在這時,右翼瓦罐山頭上也出現了增援的官兵,正在揮舞著刀槍向山下趕,易晨風見勢不妙,急忙大吼道:「虎哥,情形不妙,再往前去,只怕真地是死路一條,咱們退吧,先退兵整頓,再定去向!」

  楊虎慘笑一聲,心道:「攻下南京立足,已是最後的希望,若是不然,還能去往哪裡?」不過易晨風退兵整隊的計劃他倒是同意,現在官兵三面合圍,白衣軍就得三面受敵,唯有先突圍出去,就算三路官兵匯成一路,能與他交鋒的也只有正面之敵,官兵的人數優勢便不存在。

  楊虎長吸一口氣,吼道:「撤!馬上撤!撤回道士嶺,整軍再戰!」

  兩人當先便走,遠處一個等著陞官發財的投機小兵,一直在人堆裡打晃,就是不往前衝,手裡拈著把弓在那兒找機會,一見二人撥馬回頭,那官兵大喜,立即開弓放箭,一枝冷箭抽冷子射來。

  「噗」地一聲,沒有射中楊虎,卻正中易晨風的後心,好在那官兵臂力有限,這一箭還不致命。易晨風悶哼一聲,也顧不得拔箭療傷,強忍著疼痛,領著敗兵向後便退。

  那射箭的士兵懊惱之極,恨恨地放下長弓,撿起長竹槍邊追邊罵:「他娘地,大魚沒撈著,射中個小蝦米!」

  楊虎大軍要逃,官兵倒是毫無辦法,他們縱有騎兵,但因人數有限,也不能派出來追敵,只能眼睜睜看著楊虎大軍向回路逃去。三支援軍各自結陣,然後自後徐徐推進,追蹤不捨,與此同時,其他幾路大大小小的援軍也正向這裡趕來。

  白衣軍人人浴血,更令人沮喪的是被楊虎的金錢加美色鼓舞起的士氣已經消失殆盡,騎在馬上的逃兵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彪悍無畏的氣概。

  倉倉惶惶退出二十里地,眼看到了道士嶺下,還在了著煙的道士嶺上一陣戰鼓隆隆,剎那間只見旗旛招展,數千名手持弓弩的人從坡後冒了出來,有被他殺退的仙人衛的殘兵,還有茅山鎮的民壯,一個個虎視耽耽,自嶺上冷冷地注視著潰敗過來的白衣軍。

  「預備,弓箭伺候!」

  吱呀呀一陣響,箭雨攢射,漫天飛蝗……

  *************

  趙瘋子行動了,預定日期一到。他就立即擺脫楊凌大軍,經渦陽、蒙城、懷遠,一路殺到了皇上的老家鳳陽,朝廷大軍照樣是行動遲緩,費盡了力氣遠遠地綴在後邊。

  前方各路守軍也是後知後覺,遠點的等到知道消息,趙燧的大軍已經在鎮子裡吃飽喝足揚長而去,動作快點的還能追上去看看馬屁股,對趙燧的大軍根本毫無威脅。

  趙瘋子因此更為得意,這是朝廷大軍一向的行軍速度,按照官兵這種速度,只能在攻堅戰和中條山那種圍剿戰中才能佔便宜,否則天下之大還不是任他來去?

  趙瘋子攻進鳳陽城,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大搖大擺地在鳳子龍孫們最喜歡去的皇恩樓,品了品仙人衝出產的皇尖六安茶,歇息了半日,然後繼續東進,馬不停蹄殺到璧瓦湖,奪船南下。

  趙瘋子由湖入江,大隊走陸路,小隊駛船行,堂堂皇皇過了楊州,在長江邊上登船渡江,擺渡不休,終於在韓橋登陸,進入了江南地屆。

  誰料,楊凌軍『追之不及』,便在鎮江登陸,截在他們前邊,趙瘋子不以為意,自忖騎兵神速,可以輕易閃過官兵,直撲南京,為了不與楊凌大軍衝撞糾纏,趙瘋子迅速插向丹陽方向。

  不料大軍奔襲到丹陽,只見前方旗旛招展,楊字大旗在城頭飛舞,城下萬馬蕭蕭,槍戟如林,軍陣如山,趙瘋子見狀大吃一驚。朝廷的快速反應部隊終於正式登場亮相,雙方就此你追我趕,『縱橫六合誰敢捕』的趙瘋子被楊凌咬住馬屁股窮追不捨,逼迫得他向常州方向轉移。

  太湖邊上的池塘村,臨時中軍大帳中,氣氛十分緊張。趙瘋子神色沉重地道:「我們縱橫河南,楊凌始終束手無策,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隱忍,原來早早備下了一支強大的騎兵,直到今日才派上用場。

  對官兵的機動能力做出錯誤判斷,關鍵時刻,那是致命的破綻。我們的速度優勢不復存在,他們現在緊緊咬住我們,而且總是攔住我們西進的要隘,原定計劃必須做一下更改。」

  甄揚戈大聲道:「怕他個球,要不然咱們就迎頭衝上去,和他硬碰硬的干一仗,朝廷的騎兵未必就是我們對手」。

  趙瘋子搖頭,說道:「你別忘了,帶兵的是許泰江彬,他們都是邊軍悍將,我懷疑楊凌不動聲色秘密抽調了邊軍精銳南下參與圍剿。南京城我是志在必得,我故意繞到這裡渡江,本意是長途奔襲,甩開河南官兵,吸引江南主力,為劉六和楊虎創造條件。

  同時,利用我們的騎兵優勢從包圍上來的軍隊縫隙中穿插過去,但是現在楊凌率大隊騎兵堵在我們前邊,先機已失,必須隨機應變。」

  他急急踱著步子,忽地停住,對紅娘子道:「崔副元帥,明日正午,是約定的破城之期,我想楊虎和劉六水陸並進,兩路大軍總有一路可以趕到,但是這一戰干係實在太過重大,為防萬一,我率主力吸引楊凌注意,你率四千兵馬,奔襲南京城。

  他們的注意力放在劉六和楊虎那裡,這一側必然空虛,你務必在正午時分趕到南京城東門。南京城險要無比,城高牆厚,如果硬奪,只要城中糧草充足,縱有二十萬大軍,打上一個月,怕是也難攻下。

  攻城不如襲城,智取才是上策,三路大軍奔襲,約好統一行動日期,只要配合得宜,南京城必為我等所得。我早已安排封雷前去奪東城門,如果楊虎,劉六兩路大軍不能及時趕到,那就要靠你守住城門等候我們三路人馬趕到了。」

  紅娘子一聽要她帶輕騎去南京,既可避開與楊凌為敵,又可去尋周德安報仇。這提議正合心意,於是立即點頭答應。

  趙瘋子道:「我率軍引開楊凌,自宜興下去,取道漂陽、漂水前去助你。我們這一博就是要和楊凌比速度,看是他攔得住我們分頭並進的三路大軍,還是我們先奪了南京城」。

  紅娘子道:「秀才放心,我這便啟程」。

  「且慢!」趙燧喚住了她,沉吟片刻,語氣低沉下來:「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封雷失敗,沒有奪取城門,那麼不要再做遲疑了,奪不下城門我們根本打不下南京。你要毫不遲疑,立即執行後備方案,渡江回去,逃向陝西」。

  紅娘子身子一震,脫口道:「你……那你呢?」

  趙燧哈哈一笑,說道:「待我與楊虎、劉六合兵,打不過走便是了,我們三路分兵,猶自可以逍遙,如今合兵一處,官兵豈奈我何?我們可以打浙江,也可以返回江西、穿越湖廣,甚至殺入四川,大明北邊半壁江山我已遊遍,再逛逛這南方錦繡山河,想去陝西又有何難?」

  見紅娘子猶豫,趙燧哈哈一笑道:「這只是萬一之策,未必便會用到,南京難攻,難在那層堅硬的外殼,只要打開一道門戶,那便是九城洞開,尚有何懼?你儘管去吧」。

  紅娘子沒有言語,默默地盯了他一眼,略一抱拳,領著自己的人閃身出去。

  趙燧長長地吸了口氣,對趙潘、趙鎬道:「本來是楊凌陰魂不散地纏住我們,現在卻是我們要纏住他了。你們過來,咱們三兄弟好好計議一番,和他楊凌就在這太湖邊上,分個高低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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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1: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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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江北岸三棵柳,這是一個小地方,地名叫三棵柳,江邊卻綠柳成行,不止千萬木。苗逵站在江邊垂柳下,看著大江流水悠悠東下,無數條大小船隻奉官府命令,正橫渡長江,駛向北岸。

  一個校尉騎馬自東飛馳而來,沿著江邊柳堤跑得飛快,到了近前那校尉滾鞍落馬,抱拳施禮道:「稟公公,對岸韓橋帶,響馬盜遺下的船隻也被我們繳獲,全部駛回北岸了」。

  苗逵懶洋洋地應了一聲,轉身欲走。

  那校尉忙道:「公公,北岸沿江船隻無數,是否集中管理,都要存集何處?可要派兵看守?」

  苗逵聞言失笑,罵道:「你這蠢貨,這麼多船哪裡集中得下?再說難道那幫旱鴨子還能從對面浮水過來取船不成?」

  他走上堤岸,行到一株綠柳樹下,停住腳步想了想道:「唔……可稍作集中,著各地方官府派些巡檢民壯去看著,莫被潑皮無賴盜走便是」。

  那校尉連忙應是,匆匆返身去了。

  手下牽過馬來,苗逵翻身上馬,望向江南岸,發出一聲悠悠歎息:「殺死匪首者,民可封爵,官升三級,若是得了這份功勞,我便蓋過了戴義、張永了,唉!國公爺已是國公,外姓人中已位極人臣,難道還能封王不成?何必與我爭功呢?

  劉六死在湖口,卻是被亂矢射死,那些官兵也死得七七八八,沒法確定是誰的功勞了,現如今就剩下楊虎這顆大福星,卻不知這福氣便宜了哪一個王八蛋!」

  苗逵長吁短歎一陣,戀戀不捨地一揚馬鞭,領著親兵向城中去了。

  此際,令苗公公垂涎三尺的楊大福星,正陷在萬馬千軍之中,猶如狂濤巨浪中的一葉扁舟,隨著巨浪時起時伏、時隱時現。在他身側的白衣軍士兵們揮舞著刀槍,和官兵們戰在一起。

  四下合圍的官兵越來越多,不精通戰陣的白衣軍又陷在周圍坡地、泥坑、沼澤地不利地段,被官兵們漸漸分割成幾塊,分而殲之。

  還沒有形成混戰的地段,官兵們前方是長槍陣,後邊的士兵熟練地拉弓放箭。火銃齊發,滿天飛蝗箭雨,原本戰無不勝的白衣軍在這片地段完全沒有了還手之力,近處攻不過去,腳下跑不起來,更可怕的是攜帶的箭矢已經用光了,白衣軍終於嘗到了慘敗的味道。

  又是一片箭雨,數百名白衣軍慘叫著跌下馬來,有些見機得早,見戰馬陷在泥沼中地面被踏得稀爛。已經不能行動自如,不肯再坐在馬背上當靶子,便紛紛躍下馬來,狠狠在馬股上刺上一刀,藉著馬狂奔而出的機會試圖逃跑。

  易晨風揮舞著鋼叉,來不及裹傷的背上一片鮮血殷殷,他已經失血過多了,眼前一陣陣發黑,縱目四望,到處都是喊殺的人群,猶如一撥撥潮水,他們且戰且走,已經距南京越來越近了,可是圍攏來的官兵也越來越多,現在毫無疑問,官兵確實在南京周圍布下重重埋伏,就是等著他們走出江西,自投羅網的。

  可是楊虎現在仍要往南京去,他現在已經不是為了打不打南京,能不能打下南京,而是為了去找到其他兩路兵,合力殺出沖圍,否則只他一路,如今已是人困馬乏,箭盡糧絕,根本無力再流竄回江西或攻擊兵力部署更加嚴密的浙江了。

  「虎哥!」易晨風大吼,可是四下人潮洶湧,已經不知道楊虎殺到哪個方向去了,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他的肩頭又被長槍搠中,身邊兩個追隨多年地親兵亡命地向前殺去,他們盪開了三柄槍,刺死了一個人,緊跟著一聲慘叫,左邊的侍衛後腰被一柄長槍刺了進去,槍隨即拔出,鮮血汩汩。

  右邊那個只是略一走神,四五桿兩丈長的竹槍就從四面八方扎進了他的身體,易晨風大吼,提韁前衝,戰馬卻猛地一聲悲鳴,兩個趁機竄到馬前的官兵已經劈斷了馬腿,易晨風臉上又是汗又是血,模糊中剛欲站起身子,就見面前兩柄血乎乎的鋼刀迎面劈了下來,凜厲的刀風後面是兩充盈著殺氣和興奮的臉。

  他率軍突圍,不斷發號施令,周圍激戰地官兵已經知道他在白衣軍中地位不低,他的頭,幾乎代表著同等重量的銀子,誰不興奮?

  吶喊聲,廝殺聲、兵刃交擊聲響成了一片。空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浩大的戰場上,人如螻蟻,即渺小又偉大。渺小在他們隨時可能被這激烈的戰潮湮滅成一具死屍,偉大在他們隨時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哪怕那是一個叱吒風雲的將軍。

  「殺!」海潮般隆隆作響的喊殺聲狂湧進楊虎的雙耳,他也已經力盡了,兵馬被分割成一個個的小塊,四下眼全是一雙雙血紅的眼睛,交錯鏗鏘的兵器交擊聲,他身邊只剩下不到二百人,而且各自為戰著,根本顧不及彼此。

  楊虎猛揮鐵棍,將面前的官兵砸得人仰馬翻,這已經不知是他搶過的第幾件兵刃了,鋪天蓋地的官兵吶喊著和白衣軍們戰在一起,這是完全軍伍的刺殺,沒有什麼防守的招式,劈砍,刺殺,再劈砍,再刺殺,簡單有效。

  「大勢已去了,去找劉七、趙瘋子,要不然就喬裝改扮潛回太行山去,總有一天我會東山再起」,楊虎飛快地盤算著,一撥馬頭,開始獨自向外衝去。

  波浪洶湧中彷彿被刀刃劈開一道縫隙,楊虎累得汗透衣襟,已經精疲力盡,可是官兵的體力也在急劇下降,仍然抵擋不住他勢不可擋的縱橫衝殺,身邊的幾個親兵想追隨過去,可是無數柄長槍和飛箭,阻住了他的去路。

  楊虎倚仗一身強橫的武功,單槍匹馬殺到邊緣,舉著已經有點扭曲的鐵棍又砸死兩個官兵,順手奪過了一柄單刀,剛剛習慣性地挽了個刀花,扭頭一看,只見七個八沖在邊緣的官兵張弓搭箭,目標正是他這裡。

  楊虎大駭,攸地一個鐙裡藏身,戰馬中箭,長嘶,隨即不分方向地狂奔起來,戰馬奔出片刻,前邊一片灌木叢阻路。楊虎剛剛落馬,就見後邊有人追跑開弓,楊虎急忙一挺腰,一個魚躍,閃電般躍到灌木叢後,方才立足處十多支雕翎箭釘在地上,箭尾猶在發抖。

  楊虎一刻不敢停留,貓著腰呼呼地喘息著,從灌木縫隙中急竄奔逃,跑到一處小溪間。他伏在石上,把頭一下扎進水裡,滿頭血汗一衝,隨即不待水清,立即捧水狂飲。

  火熱的肺腑得到了滋潤,楊虎連氣也來不及喘勻,就立即向前繼續逃去……

  *************

  南京城頭,周德安全身甲冑,立在城樓上看著城下進出的百姓。

  自從接獲楊凌的將令,南京城已經戒嚴了,城門上全部駐紮重兵。作為江南第一大埠,除非敵人已經戰到近前,被迫閉門迎戰,是不可能完全關閉的。

  柴米油鹽,蔬菜肉食需要進城,供應龐大的城市人口,城中許多東西也需要輸運出城。方才官兵們捏著鼻子送出城的,就是按照周德安命令,將全城馬桶集中出城的車隊。若是早早閉城,光是這些馬桶,就能讓整座南京城變得臭氣熏天。

  他背著雙手,慢慢踱著步子,說道:「現在每天開城時間集中在三個時辰之內,的確有諸多不便,可是大戰在即,總不能大敞四開,等人家攻到城下再關城門吧?關守備啊,南京城裡那些皇親國戚、文武官員、還有豪紳大族,你那裡好生說說,我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危著想啊」。

  周德安年約四旬,國字臉,重眉毛,赫紅臉龐,兩撇威嚴的八字鬍,顯得威風凜凜,那壯實的身子,厚重的肩背,微微一動間都好似隱蘊著巨大的力量。

  關守備笑道:「大人不必擔心,這些養尊處優的老爺們是這樣的,他們感覺不方便時就責忙你小題大作,他們感覺不安全時又責罵你不夠小心。

  嗨,在南京為官,油水是大,受氣的事兒也多。其實天下都一樣,要是在京師,還不是一樣?聽說京師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御使臨到老了大多患上中風的毛病,全是作官是受氣太多,憋屈的。」

  他壓低嗓門笑道:「除非混上人家威國公爺那樣的高位,北京城裡也橫著走。否則,這當官兒,該忍就得忍,隨他們說去,咱不往心裡去就是了」。

  周德安嘿了一聲,搖搖頭道:「南京城外重重包圍,我看三路白衣匪一路也到不了南京城,來了也是一群落水狗。哼哼,小心看顧著,江南地方雖不方便設置烽火,不過我在南京周圍臨時布設的這些烽火迅號傳遞消息還是既有效又快捷的,但有烽煙火起,立即閉城備戰,告之本官」。

  「是,大人慢行,送大人」,關守備含笑拱手。

  這時兩名軍驛探馬自城下「蹬蹬蹬」地跑上城頭,一見周德安、關守備,立即施禮道:「報周將軍、關將軍,前線大捷!」

  周德安動容道:「到底如何了,快說!」

  一名探馬道:「稟將軍,劉七沿江而下,在太平突遇大風,船隻碰撞傾覆,淹死江中者不計其數,他的殘兵敗將逃上岸上,在採石磯慘敗,據捕獲的俘虜招認,亂箭射殺中有齊彥名和劉七兩名匪首,劉惠只帶兩千多人沿江向回逃跑了,各路兵馬正在圍捕」。

  周德安一聽放聲大笑,隨即虎目一亮,喝問道:「楊虎呢?」

  「楊虎連連遇襲,不斷擺脫我軍試圖北進,不過他在瓦罐窩被我軍包圍,一路逃到蛤蟆鋪。白衣匪已被分割成幾塊,其中有一路匪軍約有七千人從瓦罐窩便脫離大隊向南逃跑,估計正好能碰上自湖廣、江西一路北進的朝廷大軍。楊虎所部分崩離析,四散奔逃,現在還沒有楊虎下落」。

  周德安聽的熱血沸騰,又問道:「趙瘋子那一路可有消息?」

  「尚無消息,他們離得太遠,被威國公爺的大軍沿途堵截,現在還在太湖邊上轉悠,離著太遠,雙方勝負消息尚未傳來」。

  「好,下去吧,有何消息隨時報告」。

  周德安的心飛了起來:「楊虎也大敗了,可是楊虎這個賊酋還沒死,那是天大的功勞啊」。

  他這人貪權好利,可是在北方軍中待的太久,又不大懂得巴結手段,也不適應現在卑躬屈膝的表現,可是他雖因戰功被調至南京,成為鎮守南京的最高軍職人員,但是南京城的高官也多的是,隨手摟一個出來他就得陪笑臉,說小話,以他高傲的性子實是難以適應。

  然而現在機會來了,如果能殺了楊虎。自己的名氣就將傳於天下,說不定天子都會接見自己,連升三級呀,自己現在是副都指揮使,再升三級就算不進兵部,也能成為獨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錦繡前程、高官厚祿就在眼前……,只要取了楊虎的人頭,這一切唾手可得!想至此處,周德安心熱了,眼紅了,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楊虎潰散於蛤蟆鋪一帶,距此不過幾十里路,劉七死了、劉惠往回逃了,趙瘋子又遠在太湖,南京城毫無危險,這一仗下來,我是寸功未離呀,我要是去搜捕楊虎……」。

  他咳嗽一聲,沉住了氣道:「關守備」。

  「末將在」。

  「楊虎大軍潰敗,可楊虎還未死,這是朝廷心腹大患,本官放心不下,他潰散於蛤蟆鋪一帶,料來尚未遠去,本官要帶一哨人馬,前去協助捕盜,你嚴守城門,到了城禁時分立刻城不得有誤」。

  「這……,大人,咱們職責在於守城,外圍剿匪早有部署官兵,咱們……」。

  「哼,什麼外圍內圍,近在咫尺還叫外圍?臨機權變本是統兵主將的責任,楊虎不死,後患無窮,你不必多言,只管守好城池,本官只率三千騎兵去搜捕楊虎,無論有無消息,今日必回」。

  「是!」關守備拱手,眼望著周德安急匆匆走下城樓,悄悄地呸了一聲,小聲罵道:「楊虎再猛,終究只是一個,要抓人不會派我去嗎?非得你主將出馬?娘希匹的,不就是連升三級嗎?一跤摔死你個王八蛋」。

  *************

  方家村,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落,臨水的小房子,半邊探出去,後窗下就是悠悠流過的一條小河,碧潺潺的河水裡,水草搖曳,游魚鑽來鑽去的。

  小河不深,河對面就是茂密的山林,河邊一棵秋梨樹,已經結滿了纍纍碩果,壓彎了枝頭,枝頭越過小河,就垂在窗口,伸手可及。

  一顆頭探出窗子,又仔細觀察了番周圍的情形,然後收回去,輕輕掩上了窗子。楊虎把床上那件袍子扯得一條條的,裹住身上的幾處傷口。

  床前一個白淨秀氣的少婦,才只十六七歲年紀,懷裡抱著一個未滿週歲嬰兒,她心疼的看著自己親手為相公裁做的青袍,被這粗漢扯成了碎片,眉尖兒微微地蹙起來,卻無奈地輕輕一歎。

  旁邊一個身材瘦弱、尖下巴、淺眉毛的書生,看樣子才只十八九歲,唇上還長著稚嫩的茸毛,他畏懼地依著妻子,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肢。

  「嘿嘿,你們不要怕,老子只是混不下去了,參加白衣軍混口飯吃。嗨,誰知道白衣軍也靠不住,準備偷偷回家鄉去,我在這兒歇歇就走,不會傷害你們的」。

  「你,去給老子煮些飯來」,楊虎對那少婦下著命令:「孩子背著,再不然交給你男人,敢鬧出聲響,老子就一把一個,掐死了你們」。

  少婦唬得趕緊背起孩子,走到外屋刷灶煮飯。大門已被楊虎反插上,又用繩索勒得緊得,這種一塊塊卸裝的門板,憑他夫妻要想打開非得大費周折、鬧出響動不可,楊虎斜躺在床頭,又恰好可以看見門口,倒不怕他們逃跑。

  「你,就在牆角兒坐著,不許***亂動,老子歇夠了就走。別給自己招麻煩,懂嗎?」楊虎凶狠地吩咐。

  「是是是,大爺,我………我不敢,我坐著」,小後生嚇得牙齒格格直響。

  楊虎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豆芽菜兒似的,伸出兩根手指都能捏死了他,自己居然淪落到恐嚇這種貨色,唉……

  他閉上眼睛假寐:「這對小夫妻不能留。他們雖不識得自己,可是老子這獨眼特徵太過明顯,官兵要是進村盤查,問清楚了他們必定對我加緊搜查,現在暫留他們性命,我得喘口氣,如有保甲裡正來問,還能用他們對付一下,等我歇夠了,吃飽了,臨走時再送他們上路。」

  這文弱的小子其實是個秀才,姓方,方輕愁,小村子雖然僻靜,可他還是時常去縣裡學宮走動的,眼前這個兇惡地大漢,他記得清清楚楚,和榜文上的大盜楊虎一模一樣。

  乍一見他,方秀才真是嚇得魂飛魄散,有關大盜楊虎的傳說在民間太多了,大多把他描述成殺人不眨眼,甚到吃人肉、喝人血,眼似銅玲,身高丈二的金剛模樣。方秀才是讀書人,雖不深信,但是那種畏懼還是不知不覺種到了心中。

  可是現在目睹楊虎狼狽的模樣,遍體鱗傷、精疲力盡,衣衫破爛,又是泥又是土,比個叫化子還不如,方秀才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扭頭看看輕手輕腳在外間煮飯的妻子,方輕愁暗想:「這個人的模樣,一定就是那個大盜楊虎,他……他會不會真的放過我們?」

  他舔了舔嘴唇,腦海中忽地掠過那張皇帝榜文:賞萬金,民晉伯爵,官升三級。

  眼睛一觸及楊虎盤踞在床上,如猛虎臥榻的威猛身軀,這念頭立即不翼而飛了,然後,不知不覺,它又縈繞在腦海之中:「賞萬金,民晉伯爵,官升三級」。

  「該往哪兒逃呢,等我歇足了力氣,拿些乾糧錢財先躲進山去,打聽打聽,如果趙瘋子、劉七他們得了手,我便往南京去投他們,如果他們也敗了,唉……那便想辦法離開江南回北方去,重上太行山……呼……呼……」。

  隱隱的鼾聲傳來,漸漸變成震耳欲聾的呼嚕,駭得有點心虛的方秀才瑟縮了一下,探頭探腦地看了看,他才又放鬆了肩膀。

  「萬金、晉爵、陞官、強盜、殺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方輕愁的心越跳越快,跳的已經快喘不上氣來,兩條腿哆嗦著,他的雙眼忽地瞟見自己坐著地板凳旁雜什物件中露出的一截木棍,那雙眼睛頓時再也移不開了。

  那是一柄魚叉,一柄小小的魚叉,兩個鋒利的叉尖並排著,還沒巴掌的一半兒寬,這魚叉只能射射窗後溪水中的小魚兒,自從考中秀才、娶了媳婦兒後,他一門心思想著早日中舉做個大官兒,很久沒碰過它了。

  倒是妻子還常用它,偶爾清除窗後過多的水草以便汲水。鍋裡傳出了隱約的飯香,方輕愁提心吊膽地叫道:「壯士,壯士!」

  叫了兩聲,他才發現聲音只在自己喉嚨裡打轉,便鼓起勇氣咳了一聲,提高了一點嗓門兒:「壯士,飯……飯好了……」。

  呼嚕聲壓過了他細若蚊蠅的喚聲。方秀才扶著牆一點點的站了起來,雙腿打晃,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那支魚叉,一寸寸地向上抽出來。

  妻子發現了他的舉動。她驚駭地摀住嘴,瞪大眼睛向他一個勁兒搖頭,鋼叉已經完全在手了,拔出來需要膽量,再讓他插回去,同樣需要巨大的膽量,已經不能回頭了。方秀才瘦臉漲紅,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妻子馬上不敢再做聲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

  方秀才端起魚叉,顫顫巍巍對準了高倚在被上疲累入睛的楊虎胸膛,時而又移向咽喉,比劃了半晌,他忽然發出一聲女人抽泣般的大吼:「呀~呀~!」

  隨著他的叫聲,妻子也嚇得驚叫起來,楊虎被兩聲怪叫驚得一下睜開虎目,但他睜開雙眼時,那柄帶著鐵銹的魚叉,已經深深刺進了他的咽喉。方秀才不是用雙臂之力使的叉,而是握緊了鐵叉,用盡了全身力氣,合身撲過去,用身體的重量和衝力拚命地往前推那柄叉子。

  叉子早已完全刺進咽喉,他還在呀呀地叫著,拚命往前推送鐵叉,推得楊虎喉頭鮮血汩汩而出,咽喉已經深陷進去,隨著呼吸的氣流,發出「咕咕」的怪響。

  楊虎怒目圓睜,雙手箕張。那模樣好像要作勢撲上來,方秀才快嚇死了,又瞧見他二目圓睜,更是連骨頭都酥了,那雙手軟得連魚叉柄都握不住了,他只能用胸口頂著叉柄,哭吼道:「去死!去死!呀!啊!」

  楊虎已經氣絕,被他的鐵叉一推再推,兩隻已經張開的手一動一動,好像要撲上來似的,方秀才終於最後一絲勇氣也被這個死人嚇沒了,他轉身就跑,一跤絆在門坎上嗆破了嘴唇,居然沒覺得痛。

  方秀才一骨嚕爬起來,拉起妻子就跑,吼道:「快走快走!」

  他衝到門邊,才省起門被扭住,急忙回頭抓過鍋台上的菜刀一通砍剁,砍開了繩子,卸下第一塊門板,熱烈的陽光灑進門來,方秀才才像回了魂兒。

  他怔了怔,慢慢地回過頭向裡屋望去,魚叉深刺在踞坐床上的楊虎喉中,由於木柄稍沉,現在正一顫一顫地向下彎著,濃稠的血沿著木柄淌到一半,拉成粘稠的絲線再垂到他的大腿上。

  煦暖的陽光驅散著他由內心發出的陣陣寒意,他驚異地問妻子:「秀兒,他……他死了麼?」

  那叫秀兒的少婦連忙點頭,想了想又搖頭,覺得這個回答實在不吉利,於是她再次點頭。這時,背上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隨著哭聲,只聽狹窄幽長的巷子道上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叫劉千戶的人繼續向前搜,這片村落和後邊的山嶺由我周德安負責,你們逐巷搜,逐家搜,不可放過一個疑點,一定要抓住楊虎反賊」。

  方秀才長吁一口氣,一把抱住妻子,喜極而泣:「秀兒,我們得救啦」。

  「嗯嗯!」秀兒喜得只是點頭。

  方秀才抱著妻子笑出聲來:「不止是得救啦,我殺了楊虎,殺了大盜楊虎啊!咱們要發達啦,我要當官啦,我要封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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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蜀中劫 第三百九十三章 鴻毛


  「咳!我是朝庭的將官,你方才說什麼?」周德安藝高人膽大,獨領著四個親兵向小巷內走來,恰聽到兩夫妻興奮欲狂的叫聲。

  這小巷子由於附近兵慌馬亂的,百姓們都門窗緊閉,官兵得費盡力氣挨家挨戶敲開房門入內搜查,這兩位卻開著房門興奮大叫,周德安正欲敲開第一戶人家的大門,隱約聽到這裡說什麼封爵,他立即捨了那戶人家快步走了過來。

  方秀才正驚喜雀躍,一聽人說話嚇得條件反射地往屋裡一閃,他才只搬下一道門板,門口縫隙不大,這一閃進去周德安正好堵在門口。

  周德安微微一笑,和氣地道:「不要怕,我們是朝廷的官兵,正在圍剿搜索逃竄的殘匪,你這村中可見到過陌生人麼?」

  方秀才一見面前的將官一身威武的甲冑,腰間佩刀,十分的魁梧,身後還站著兩個侍衛,不禁狂喜道:「小可正要進城報訊,這位官爺來的正好,大盜楊虎逃到我家,被我殺了』。

  「什麼?」周德安大吃一驚,一雙眼睛神光陡盛,他死死地盯著這個秀才,驚疑地道:「你………公子好神俊的身手,居然殺得了大盜楊虎!他的屍體在哪裡?」

  「不敢不敢,小可手無縛雞之力,」方輕愁笑容可拘地拱手道。

  想起自已不禁就要封為伯爵,自已又有功名在身,高官不敢說,將來外放著知縣老爺那是一定不難的。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那賊酋精疲力盡,逃到我家竟大模大樣睡著了,小可趁他不備以魚叉刺其咽喉,才取了這大盜性命。他,……他現在就在內室,請官爺入內驗證」。

  周德安方纔還以為小巷藏高人,這看似文弱的書生竟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聽了這話心中才恍然,他急不可耐地搶進房去,兩個親兵隨了進來,另外兩個守住了門口。

  周德安按住了佩刀,剛剛衝進屋子,一眼瞧見內室床上情景,他地手就鬆開了刀柄。殺人無算的周大將軍豈會看不出床上是個死人?

  他快步搶進內室,只見床上那人頭髮散亂,身材雄壯如獅。一臉鐵髯根根似鐵,怒目圓睜,似乎勃然欲起,那栩栩如生的表情,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壯漢活著的時候。該是一條多麼威風凜凜地鐵漢。

  鐵叉深深刺進他的咽喉,看那模樣連喉骨也已捅碎了,鮮血糊滿了他的脖子。連嘴裡也滲出血來,看得那叫秀兒的少婦心中害怕,不禁向後瑟縮了一下。周德安卻毫不畏懼,搶到床前仔細打量楊虎。

  早在霸州剿匪時,他就通過線人和捕獲的一些山賊那裡得到了楊虎的準確長相,再加上楊虎瞎了一目後特徵更加明顯,他只打量一番,就斷定此人確是楊虎無疑。

  周德安長長吁了口氣,身子放鬆下來。方秀才在一旁有些擔心地道:「官爺。我殺死的這賊人可是楊虎?」

  周德安臉頰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不錯,此人正是大盜楊虎!」

  「哈哈,我發達了,娘子,我要做官了,我要被封為伯爵啦,賞萬金吶,哈哈哈,我們可以搬進金陵城,再也不住這窮山村受苦了』。

  周德安知道楊虎的厲害,雖然他現在是喪家之犬,自已又統帥著數千兵馬,料想就算找得到他,要殺死他也必費盡周折,想不到陰差陽錯,這殺人不眨眼的大盜,竟然窩窩囊囊死在一個瘦弱書生手裡。

  他艷羨地看了眼欣喜若狂的方秀才,又恨恨地看了眼床上怒目而視地楊虎,輕輕搖了搖頭:「楊虎這樣縱橫天下的豪傑,也能陰溝裡翻船,唉!大意啦,大意啦!」

  他垂頭喪氣地往外走,對兩個親兵道:「帶上楊虎的屍首」。

  方秀才慌忙道:「將軍,那……那我呢?要不要跟去官府登記一下」。

  周德安悶哼了一聲,重重一點頭。

  方秀才興奮地對妻子道:「娘子,你帶好孩子,我進城一趟,哎呀呀,剛剛地真嚇死我了,誰會想到從後窗戶鑽進的這嚇人傢伙居然是個能令你家相公平步景雲的大福星啊,哈哈哈」。

  周德安臉色陰晴不定,那一句『青步素雲』讓他的心頭好似毒蛇噬咬,剛剛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眼睛盯著屋子一角,目光急劇閃爍。

  跟在後邊的方秀才詫異道:「將軍,怎麼不走………」。

  他剛剛說到這兒,周德安吐氣開聲,一聲陰沉沉地低吼,「嗆啷」一聲,刀嘯如龍吟,匹練似的刀光帶著殷殷沉雷般的短促風聲,隨著他猛旋地身形倒捲過來,刀過,一顆人頭飛向牆角,「噗!」一腔熱血噴到了低矮的棚頂上。

  「啊!」少婦秀兒狂叫起來,正去床上要搬楊虎屍體的兩個侍衛一個剛把他的腿搬下床,另一個剛從他頸上拔下了魚叉,聽到一聲尖叫,猛地跳起來回頭一看,頓時呆在那裡。

  「啊!」嚇瘋了的少婦眼看著丈夫的人頭滾出老遠,無頭的屍體矗在那兒噴盡了一腔熱血才軟倒下去,血肉模糊的腔子正抵在自已的腳尖上,不禁嚇得跳了起來,猛地又是一聲淒厲地慘叫。

  慘叫戛然而止,沾著她丈夫鮮血的刀鋒從她秀氣纖巧的脖頸裡緩緩抽出來,少婦搖晃了一下,睜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壓倒在相公身上,用帶兜背在背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門口咣啷一聲,從門縫裡擠進一個侍衛,舉著單刀驚慌叫道:「什麼事。發生什麼………。

  「出去!未經召喚不許入內!」

  那侍衛嚇了一跳,周大人站在門口,他只從周大人腿縫間看到屋裡躺著屍體,也不知是誰。慌忙又退了出去。

  周德安看了眼地上的屍體,臉上似笑非笑,非常的古怪。

  既然遞出了這入魔地第一刀,他也不怕永墮地獄了,一不做二不休,周德安把心一橫,上前一步,靴尖踏在了少婦背上哇哇大哭的嬰兒脖子上。

  「不要!」提著魚叉的侍衛顫抖著聲音叫道,一陣清晰的骨骼脆裂聲,襁褓中地嬰兒啼哭的聲音戛然而止。靴尖用力,踩斷了嬰兒稚嫩的脖子,又把他母親的脊柱踩斷。

  沾著血的靴子向前跨了一步。兩個侍衛驚恐地退了一步,持著魚叉的侍衛顫聲道:「周大人,你……你做什麼?」

  另一個哆嗦著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人你……你殺……殺人冒功!」

  周德安唇邊綻起一絲陰沉的笑意。說道:「你說對了,很聰明!」

  「啊!」那侍衛立即意識到自已也是被滅口的對象,他猛地拔出單刀。向周德安衝了過來,完美的一刀,帶著凜冽的刀風。

  刀刃堪堪劈到周德安額頭地剎那,周德安的身子忽然錯動了一下,刀貼著衣袖劈下,周德安的手已像虎鉗一般死死扣住了他地扣彎。

  一扭,骨斷,手向上一滑,順勢奪過了他手中的刀。刀反撩向上,從下陰到咽喉,將整個人開膛破肚,血光迸現的剎那他閃到了一邊,防止鮮血濺到自已身上,那侍衛被這一刀幾乎分成兩半,倒摔出兩尺多遠,嗵地一聲落在地上。

  「快來人!周德安殺人滅口!」

  持魚叉的侍衛一聲大吼,手中鋼叉攸地擲出,周德安把頭一偏,「嗵!」鐵叉扎進門框,尾柄顫顫嗡鳴。

  周德安掌中刀閃電般刺出,那個擲出鐵叉立即返身欲魚躍出窗的侍衛被鋼刀從後腰刺穿,整個身子一下搭在窗沿上,軟綿綿地像兩截破布,一動不動了。

  聽到叫聲的兩名侍衛先後衝進門來,提著刀驚愕地站在外屋,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盯著他們地大人,周德安的眼神就像鷹一樣銳利,在他的注視下,這對瑟縮的侍衛就像雄鷹俯視下的一對耗子。

  他們沒有方才在屋裡的兩個侍衛那種直接的視覺刺激,頭腦還能保持些清醒,一個侍衛顫抖著規勸道:「大人……你………你無法做得天衣無縫,瞞過天下人耳目的,放……放手吧」。

  周德安一笑,目光微微垂下,冷淡地道:「第一刀出手,我就不能回頭了。這裡還有旁人麼?如何瞞不過天下?只要你們兩個也死掉,那麼我說黑就是黑,我說白就是白,誰能揭穿我?利字當頭,本來就能讓白的變成黑地,也能讓黑的變成白的,只要你懂得把握。」

  他輕輕歎息一聲,說道:「我自幼不分寒署苦練功夫,當兵後浴血沙場出生入死,費盡周折,我才謀得今天的位置。他,一個狗屁不通的秀才,他有什麼本事,就因為誤殺了一個大盜,就能晉爵封官?呸!天地不公!」

  周德安忽地一笑:「不要這麼看我,如果你們有機會混到我現在的位置,你們就會知道居官如何不易,有機會就要把握,該狠心時就得狠心。什麼黑白正邪,你需要它是什麼,就能把它打扮成什麼,白的木頭可以燒成黑的炭,黑的炭可以燒成白的灰。這,就是身居上位者翻雲覆雨的本事了。」

  語落,刀起,刀光猶如天邊一道撕破雲層,乍然迸現的電光,再度橫掠於空……

  守在巷口的官兵忽然發現小巷裡沒有了大人,就連本該守在門外的親兵也不見了身影,不由緊張起來,小校連忙喚過十幾個官兵提著刀槍向小巷內跑來。邊跑邊叫:「大人,周大人!」

  周德安剛剛殺死兩個親兵,聽到外邊腳步聲起,他急忙一個墊步躥進內室。手起刀落,斬下了楊虎的頭顱,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把人頭挽在手中,然後急退到內室門口,長吸一口氣,骨骼劈啪作響,硬氣功剎那間使他魁梧地身軀似乎又陡地升高了幾分。

  「嘿!」一聲低喝,吐氣開聲,分隔內外室的粉牆被他的肩肘左右開弓。狠狠一撞,撞得磚石紛飛,塵土飛揚。然後他風車般一個大旋身。雙足飛快地來了一個連環踢,小房間裡兩根主立柱發出「喀喇喇」的巨響,在他踹到第三下時,「轟」地一聲房子塌了,近水地半邊房子搖晃了一下。慢慢向水中傾斜,岸上的一半整個砸了下來。

  周德安飛身後退時,趴在裡屋窗沿上的那具親兵死屍由於梁木緩緩折斷傾斜。卟嗵一聲,先扎進了水裡,順流飄去。

  巷口士兵跑過來時,周德安堪堪灰頭土臉地撞碎了門板倒縱出來,帶兵小校慌忙扶住他,驚道:「大人,發生了什麼事?」

  周德安一副又驚又怒的模樣道:「大盜楊虎就藏在這戶人家,這喪盡天良的強盜,殺了那一家老小。隱匿在內,我的親兵入內搜索被他殺了!」

  「啊!」一聽大盜楊虎,士兵們立即握起了刀槍,緊張地盯著已經倒塌、七豎八翹的房子,好像他會隨時從廢墟裡蹦出來。

  「不必緊張,虧得本將四個親兵拚死纏住,本將已經一刀斬下那賊首頭顱!」

  周德安把猙獰怒目的人頭一舉,身邊幾個士兵唬得退了幾個大步。

  那人頭虯髯火張、虎目圓睜,瞧那神態,顯然是在奮力搏鬥中,被人猛地以快刀斬下頭來,才能保留這種怒氣勃發、凶狠至極的表情,大盜楊虎名不虛傳,也只有這樣的高手與將軍一戰,才能把房子都弄塌了。

  「恭喜周將軍,斬了楊虎,立下不世奇功」,那校尉機靈地很,一見人頭,立即醒悟到周德安馬上又要高昇,連忙大拍馬屁。至於袍澤之死,一將功成萬骨枯,本來大家就是當炮灰的料,有什麼好傷心的?

  周德安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隨即笑容一斂,沉痛地道:「唉!這些且不去談它,只可惜了我地四個好兄弟……」。

  他悲傷的再說不下去,擺了擺手道:「把磚石瓦礫搬開,我要把他們入土為安!」

  「是是,不過……這一大片房屋瓦礫倒了,咱們又沒啥家活什兒,雙手刨那得刨到什麼時候?既然楊虎已經找到了,不如把劉千總的人召回來,讓他們把幾位兄弟的屍體找出來好生入斂,大人還是早些回城吧,將軍還有守城重任呀」。

  「嗯……好」楊虎就擒,本官就放下心了,我先領兵回城,以防被人所趁,你喚劉千戶回來收斂屍體,然後馬上回城」。

  「遵令!」

  「鶯兒啊,前邊快到方莊了,還是繞莊而過嗎?」甄揚戈騎著一匹黃驃馬,挎著大刀片子追上來問道。

  紅娘子一身玄衣勁裝,白披風飄揚若雲。她的唇上還是沾著兩撇漂亮地八字鬍,眸如秋水,目似朗星,鼻如鵝脂,只有一張嘴顯得略小了點兒,不過怎麼看都是一個風度翩翩的英俊公子。

  她抬頭看看太陽,緊鎖眉頭道:「來不及了,我們務必在午時趕到南京城,再走偏僻小道怕是不能及時接應封雷了,而且再往前官兵難保沒有探馬,我們從鎮裡直接穿過去,走官道。快馬奔襲,官方縱有消息傳遞,也未必快得過我們的馬!」

  「好!」甄揚戈大樂,鬍子都翹了起來:「這樣好。抄小道顛得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架了,時不時地還得牽馬而行,哈哈,這樣好,兒郎們,快馬加鞭,穿鎮而過,咱們進了南京城再好好吃喝一頓,殺呀!」

  甄老頭兒搶在崔鶯兒前頭,一馬當先。殺向方莊。

  方莊,一個不大的村鎮,村口地白祟觀。是一處破敗的道觀,村鎮太小,肯捐獻香火的人不多,道觀香火一直不盛。

  這裡原本有個老香火道人,帶著兩個小徒弟在這兒住著。自從老道人死後,兩個小徒弟卷帶了不多的廟產一走了之,這裡就徹底冷落下來。淪落成一些乞丐地棲身之所。

  這時,正有一個破衣爛衫的文弱乞丐蹣跚行來,雖然蓬頭垢面,衣衫破爛,可是從他那明顯細嫩的皮膚,和那雖然破爛,但是底料顯得很昂貴地衣物來看,應該是破敗的富豪公子。

  現如今兵慌馬亂,昨天還是人上人。白衣軍一過,馬上一貧如洗甚至毀家滅門的豪門有的是,兵荒馬亂中暴發戶多,破落戶也快,百姓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此地的百姓們很是樂於施捨他,或許是憐憫他一介豪門公子,不懂求生之技,又整日劇咳不止,明顯病入膏荒,有點可憐,又或者是為了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滿足於自已能夠施捨一個往日高高在上,府門前的一條狗都比自已高貴地大人物。

  總之,他得到的施捨總是多於那些不止衣服破爛,就連模樣也面目可憎的乞丐,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對這樣一個眉眼還挺俊俏地小伙子淪落成這副模樣,憐惜之心一起,總是比較大方的。

  於是那些面目可憎的乞丐,就連心也變得可憎起來,把這個剛剛跑到他們地盤乞討的傢伙當成了眼中釘。李大禮咳著趕回觀內,扶著那曬得溫暖的石祟緩緩坐倒在石階上,費力地喘著氣,旁邊幾個乞丐立即投來嫉恨地目光。

  李大禮嘴角一翹,不著意地輕蔑一笑。鴻鵠眼中豈有燕雀的存在?他們算是什麼東西?少爺我只是藉此藏身罷了,從來也沒想到,自已會被一夥乞丐嫉恨,因為自已搶了他們的飯碗,哈哈,…,

  微笑收斂,心口又開始疼了。最近病情越發地重了,身上卻找不出什麼創口,不但喘氣費力,時常頭暈,就連半邊身子也應常麻痺,而且心口一陣陣的疼。

  正因病情越來越沉重,已經不能再在車馬上奔波,同時對楊虎奪取南京越來越不抱希望,李大禮才斷然決定離開白衣軍,取道北上去找父親。

  在此大軍雲集的時刻,帶的人越多反而越危險,他只帶了兩個人,試圖一路逃到江邊,找條路渡江北上,可是,他所處的地區正是雙方激烈交戰的區域,三個年輕男子獨行一路,仍然很容易就被認為是白衣軍的探子而受到盤查,何況他們又身揣利刃。

  在扁擔溝的一個路口,三人遇上了民團,這些泥腿子兵的刁難比正規地官兵更甚,兩個手下都是心高氣傲的高手,受不得激,見路口只有十幾個民壯,於是被他們搜身時拔刀反抗,不料高高的秋梨樹上居然還藏著個觀風瞭望的,那混蛋在樹上敲起鑼來,這一下就像惹了馬蜂窩,村中奔出無數挎弓持刀的丁勇。

  李大禮重傷在身,無法動武,為了避免引起嫌疑他們又沒有騎馬,為了掩護三少主逃走,兩個忠心耿耿的彌勒教徒衝上去,獨力對付從村中衝出的民壯,李大禮倉惶逃走,輾轉來到這一帶,聽說戰事加緊,已經封江,於是便在村中先住了下來。

  李大禮覺得乞丐倒是一個很好的保護身份,官府搜查時最不在意的就是這些骯髒破爛的乞討者,於是他撕破衣服、打亂髮髻,暫時住在這裡,一邊等候解除江禁以便渡江北返,同時關注南京城,看看趙瘋子他們是不是真的能打下南京,給大明朝廷造成更大的混亂和動盪。

  「唉!」他長長舒了口氣,心口窩鑽心的痛疼勁兒過去了:「無論誰勝誰負,江禁必須得趕緊解開。否則我這病情,怕是挺不到回去太原了』。

  李大禮憂心忡忡地把盛著乾糧地破褡褳放在一邊,剛想閉上眼睛歇息片刻,腿忽然被人踢了一下:「噯。滾一邊去,這裡是爺爺的地盤!」

  一個『獅子頭』造型的乞丐撇著嘴道。李大禮淡淡一笑,吃力地爬起來,剛要撿起褡褳,那乞丐抬腿一踢,把褡褳踢到了一邊,旁邊傳來觀望的乞丐們嘻嘻哈哈地嘲笑聲。

  李大禮也在笑,滿臉的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這麼幾個東西,現在也騎到我的頭上了』。他無奈地搖頭,蹣跚地向一邊走去: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能受得胯下之辱。我就受不得嗎?

  『獅子頭』本想挑起他的怒火,趁機招集幾個鐵哥們好好教訓他一頓,見他如此能忍,既覺失望,又覺得有些得意。他恨恨地在李大禮屁股上踹了一腳,咒罵道:「媽的,算你識趣!」

  不想李大禮原來身懷絕技。現如今卻是弱不禁風,那一腳踹得他仆倒在地,臉頰堪堪壓在一砣狗屎上邊,李大禮一股怒火騰地燃起,週身熱血沸騰,這一激一氣眼前金星亂冒,心口又刺疼起來。

  他喘息著,一時忘記了自已所在的環境,扭頭怒斥道:「混賬東西。真是不知死活!」

  「喲嗬?」得意洋洋轉身,剛想離開的『獅子頭』猛地轉過身來,獰笑道:「小兔崽子,敢是活的不耐煩了?你媽的」。

  他罵著,一腳踩在李大禮的臉上,將他另一側臉又壓在狗屎上,使勁輾磨著:「媽地,你這個半死不活的小畜牲,給你家爺爺舔舔卵子,舔舒服了爺爺就放了你」。

  乞丐們轟笑起來,李大禮火吼一聲,抓住他腳脖子奮力一拉,竟把他扯了個大跟頭,『獅子頭』勃然大怒,抄起半塊磚頭坐起身啪地一下打在李大禮的額頭上,鮮血頓時淌了下來,『獅子頭』還不甘心,喚道:「哥幾個,給我教訓他,媽媽地」。

  站在台階上看熱鬧的乞丐衝過來五六個,七手八腳地摁住了李大禮,『獅子頭』四下一看,見從褡褳裡滾出個饅頭來,便一把抄過來,蘸了那狗屎,惡狠狠地道:「小兔崽子,把這塊饅頭給爺爺吃了,吃,給我吃!」

  他用黑乎乎的手掐住李大禮的下巴,另一隻手舉著臭烘烘的饅頭使勁往他嘴裡塞。李大禮閉緊了嘴,拚命躲閃著,狗屎沾滿了嘴唇,心中巨痛越來越是難忍,可是那屈辱更如烈焰中燒,一動氣就心絞欲碎地李大禮再也忍不住了。

  他忽然破氣開聲,「啊」地一聲大吼,強行氣納丹田,力貫百脈,「噗」地一口血霧狂噴出來,噴得『獅子頭』成了大花臉,帶得氣勁兒的血滴觸臉生疼,『獅子頭』放開他,捂著臉踉蹌後退。

  強勁的氣流由喉頭噴出,又是一聲似牤牛,似牯蛤地怪吼,他的週身好像忽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道,壓在他身上的乞丐們象被彈開的皮球,紛紛被震起,摔出一丈多遠。『獅子頭』剛抹了把臉,看到這怪異場面,嚇得他怪叫一聲,轉身就向道觀門口跑去。

  「呼」地一下,李大禮的身軀陡然平地躍起,他臉如雞血,雙眼爍爍,站在階上的乞丐們只覺眼前一花,李大禮或出手、或出腿、或橫切、或鎖喉的動作殘影還留在他們的視線之內,真正地李大禮已經趕到了觀門口,五指按在『獅子頭』頭頂。

  「喀喇」一聲,擰得又快又急,『獅子頭』還在向前跑,整張臉已經完全扭過來,和李大禮相面似的對在一起。

  李大禮恨極了這個乞丐,不知怎麼的,他強忍巨痛,硬生生施氣動功,現在心口不但不疼了,反而熱熱的、澎湃的更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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