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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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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4-29 19:2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第一百二十六章 七卷 開天(中)

崖洞很高,上方有鳥飛進飛出。崖外緩坡上有座二層木樓,樓前有方書桌,書桌後面有位頭髮花白的老書生。

除了夫子,沒有誰知道這名老書生在書院後山呆了多少年,沒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今年究竟有多大,從軻浩然開始直到寧缺,後山的人們只知道老書生一直在這裡看書抄書讀書背書,風雨不輟,萬事難擾。

書院稱他為讀書人,他是書院的讀書人。

觀主站在書桌前,看著那名老書生,聞著刺鼻的墨味與黃州芽紙的味道,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笑了起來,有些感慨。

這才是書院。

「你好。」觀主對讀書人說道。

讀書人像是沒有聽到,左手拿著卷舊書,右手提著根半禿的毛筆,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偶爾落筆在紙上寫幾個字,似是在做批註。

觀主加大聲音問道:「老先生,您有沒有看見一卷舊書?」

讀書人醒過來,抬頭望向他,神情有些惘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然後更清醒了些,因為被打擾讀書而莫名憤怒,眉毛亂動。

觀主沒生氣,比劃說道:「一卷很舊的書。」

讀書人想了想,提起手裡半禿的毛筆在硯裡蘸飽了墨汁,然後在黃州芽紙上認真地寫了一個字,落筆鄭重如山。

那個字墨跡淋漓,意滿神足。

一個「書」字。

讀書人把墨跡未乾的紙遞到觀主身前,說道:「你要的書。」

觀主靜靜看著這張紙,看著紙上那個書字,沉默片刻,說道:「有些意思。」

他伸手去接這張紙,動作很緩慢,鄭重如山。

真的很緩慢,就像一座山在移動又像是天空在雲的上方轉過,不知道過了多久,指尖才與微糙的芽紙邊緣接觸。

轟的一聲輕響微黃的紙張燃燒起來。

紙張慢慢燃燒,火苗向著兩面蔓延,邊緣盡成灰燼,直至將要燒到他們的手指,觀主沒有放手,讀書人也沒有放手。

他們沉默看著彼此。

「我也看過很多書。」

觀主忽然說道:「我雖然不像你這樣愛書如癡,不眠不休地讀書不輟,但我活了太長時間,所以看的書並不比你少。」

時間,真的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無論是讀書,還是修行。

讀書人沒有說話,看著手上那張燃燒的字紙。

「為什麼這卷書不在長安城裡呢?嗯,那時候還無法確定寧缺能不能回到長安城他不在的長安城,確實不如書院安全。」

觀主看著讀書人平靜說道:「李慢慢把那卷天書交給你保管,很正確,可惜沒有意義,因為……書生最終百無一用。」

話音落下,紙張燃燒完畢,讀書人的手指裡什麼都沒有剩下灰燼緩緩落下,落在他的鞋上,觀主的手指裡,卻還有一角黃紙殘片。

勝負已分,讀書人看著桌上如山般的書籍,如海般的硯池,沉默了很長時間,人生第一次對讀書這種事情產生了懷疑。

觀主負手走進崖洞,看著崖洞兩側高約十餘丈的書架看著上面密密麻麻,浩瀚難閱的千萬冊書籍輕輕揮動衣袖。

一陣清風自青衣袖間出,在崖洞裡並不緩慢卻輕柔的吹拂,那些書籍上積著的灰被盡數拂落,然後送至角落裡,剩下一片乾淨。

觀主踏階而上,來到第四層的一排書架前,從裡面抽出一本書,就像是一個想看書的人隨意抽出一本書來看,沒有做任何挑選。

那本書就是天書明字卷。

  ……

  ……

長安城的雪停了,風也靜,雲層盡散,紅日照耀人間。

觀主出現在城外。

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長安城外。

以前兩次寧缺都在城牆上,今天也不例外。

他看著殘雪裡緩緩走來的觀主,沉默不語。

「他拿到了七卷天書。」

桑桑說道,臉色有些微微蒼白,似乎有些畏懼。

寧缺笑了起來:「集齊七顆龍珠,可以召喚出龍神,集齊七卷天書能做什麼?召喚昊天?如果他真想這麼做,你別理他便是。」

他沒有取下肩上的鐵弓,因為元十三箭已經射完了,而且他隱約有感覺,就算有驚神陣的幫助,元十三箭也很難威脅到現在的觀主。

七卷天書終於在一起了,這意味著什麼?

書院一直在猜測推算這件事情,卻始終沒有結果,除了觀主,沒有任何人知曉七卷天書的作用,當然,桑桑很清楚。

「我是怎麼產生的?」

「你?你是你媽生的。」

「現在不是說笑話的時候。」

「我現在有些緊張。」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得允許我說些笑話。」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我不允許。」

「好吧……如果你是說昊天,它是規則的集堊合體,產生於混沌之間。」

「不對,我是客觀規則與人類主觀信仰的集堊合體。」

「然後?」

「我是人類的選擇。」桑桑轉身看著他,說道:「既然如此,人類在選擇我的時候,又怎麼會不留些手段來製衡我?」

寧缺沉默。

他知道桑桑說的是真的。

無數年前,創建道門的那名賭鬼,替人類打了個賭,將整個世界交給昊天來守護,那麼他很有可能提前便佈置下了後手。

傳說中,知守觀裡的七卷天書是昊天的意志結晶,或者說是昊天對人類的賜予,實際上,那是道門對這個世界真正的控製手段。

擁有七卷天書,便可以解除無數年前那個賭局,可以將昊天從神國裡請出來,可以讓昊天重回混沌,這種方法只有道門之主能夠掌握。

當今的道門之主,帶著七卷天書,走到了長安城前。

……

……

「這就是道門最後的手段嗎?」

寧缺握著陣眼杵,看著城牆下的觀主問道。

觀主平靜說道:「軻浩然說我們是狗,蓮生說我們是狗,書院裡的人,還有很多人,都說我們道門是狗,是昊天的一條狗,但從來沒有人想過,這條鐵鍊事實上拴在彼此的頸上,人類是昊天的狗,昊天何嘗不是人類的一條狗。」

他望向寧缺身旁的桑桑,說道:「我們供奉你,讓你擁有無盡的歲月以至永恆,那麼你就應該甘於永恆的寂寞,在神國默默守護人類的世界,而不應該偷偷溜到人間來貪一晌之歡,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合理嗎?」

桑桑沒有說話,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她以往哪怕虛弱到極點,也未曾像現在這般畏懼過,因為她清晰地感覺到,觀主擁有了毀滅自己的能力。

觀主從懷裡取出一卷書。

湛藍的天空深處,響起一聲雷。

這聲雷鳴,來自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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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4-29 19:25: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二十七章 開天(下)

    天外有天。

    湛藍的天空外,是神國。

    這道從神國傳來的雷聲無比恢宏,彷彿在向整個人間宣告著什麼。

    宋國東方的海面上,驟然生起千年未有的巨大風暴。

    瓦山落下暴烈的一場雨。

    西陵神殿的天空裡,隱隱有電痕閃現。

    唯有長安城,一如先前。

    因為觀主站在這裡。

    他的手裡拿著一卷天書。

    「天」字卷。

    來自神國的雷鳴還在持續,久久不肯散去,向人間散播著無限神威。

    觀主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只是握著天字卷,靜靜看著天空。

    雷聲漸漸低沉,彷彿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也感到了恐懼。

    觀主很平靜,取出第二卷天書。

    這卷天書有些殘破。已經缺少了很多頁。

    「落」字卷。

    世界的邊緣處,是深不見底的海洋,從極北方雪峰那面的黑海,到南方碧藍如琉璃的靜海,再到風暴海,都是如此。

    忽然間,有無數雲從天空裡垂落,像瀑布一般流淌到海上,如真似幻的雲霧與海面相接,形成四道不見盡頭的雲牆。

    那道來自神國的雷聲。變得更加低沉。似有些哀憐。

    觀主取出第三卷天書。

    這卷天書已經沒有書的形狀,只有一些殘燼剩餘,看著就像是些焦黑的碎末,又像是被太陽烤了無數萬年的沙礫。

    是的。這是「沙」字卷。

    大地上所有的沙礫。都開始緩緩流動起來。荒原中部的沙漠,泥塘邊緣的乾地,風徐徐拂過。所有沙面都變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淵。

    即便是光線,彷彿也要被吞噬。

    觀主站在風中,黑髮飄舞,神情平靜,彷彿神明。

    神國的雷聲已經低沉近不可聞,終於顯現出了服從。

    即便是觀主,也有些微微失神。

    無數年前,那名賭鬼施下的禁制,是道門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責任,但從來沒有人嘗試過,甚至想都沒有人敢那樣去想。

    觀主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現在看來,他也成功了。

    他接著取出其餘的四卷天書。

    取出「倒」字卷時,西陵神殿叢嶺深處知守觀的那片靜湖,忽然間掀起波瀾,那七間茅草屋在湖面的倒影,忽然正了過來!

    取出「開」字卷時,湛藍天空的最深處,忽然出現了一道裂縫,其間隱隱可見由純淨光明構成的宮殿,那裡便是神國!

    取出「日」字卷時,天空裡那輪太陽,驟然間變得異常明亮,無數道光線四處散射,同時神國裡那些完美莊嚴的宮殿,也隨之更加明亮!

    取出「明」字卷時,整個世界……一片光明!

    ……

    ……

    七卷天書,七個字。

    「日」。

    「落」。

    「沙」。

    「明」。

    「天」。

    「倒」。

    「開」。

    日落沙明天倒開。

    這便是顛倒乾坤,這便是光明重構,這便是開天!

    七卷天書出現在長安城前。

    神國出現在天空之上。

    雲牆垂落,圍住整個世界。

    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明亮,只剩下光明。

    ……

    ……

    嗡的一聲響,很恐怖。

    因為這聲嗡鳴,是由數萬柄硬弓弓弦振動集體發出的,代表著數萬唐軍強大的殺意,代表著數萬枝鋒利的羽箭破空而至。

    數萬枝箭,黑壓壓一片,掠過高高的城牆,向觀主射去,如暴雨一般。

    觀主看著這片箭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舉起手來。

    又是嗡的一聲響,但與萬弦共振的那聲音比起來,這聲音顯得格外輕柔,因為那是空氣被輕輕震動,變成了一根琴絃。

    沒有箭落到他的身前,更不用說接觸到他的青衣,數萬枝羽箭驟然靜止,懸浮在長安城外的空間裡,畫面看著異常詭異!

    一隻鳥從城外官道畔的林間飛來,有些累了,準備暫歇,然後它看到了很多以前沒有見過的奇怪的枝丫,它向那邊飛了過去。

    它落在一根羽箭上,伸展一面的翅膀,準備梳理翅下的細毛。

    忽然間,它發現爪下有些不穩,輕鳴一聲飛走。

    那根被它踩著的羽箭,緩緩落下,頹然無力。

    靜止的畫面活了過來。數萬根羽箭落下,像真正的雨一般落下,紛紛灑灑,在長安城牆下鋪上了淺淺的一層。

    萬箭不能沾衣。

    萬箭靜於風裡。

    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則,在先前那瞬間,彷彿失去了作用。

    雖然只是瞬間,也是極難想像的事情。

    誰能如此完美地掌握規則、利用規則?

    以前的桑桑可以。

    現在的觀主也可以。

    那道在人間與神國之間的鐵鏈,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代表道門。重新擁了昊天的控制權。

    他與神國裡的規則意志,漸要融為一體。

    天空變得越來越明亮,因為那輪愈為熾烈的太陽,湛藍天空深處隱約可見的莊嚴神國,彷彿也隨同太陽一道燃燒著。

    一道難以形容的神威,自天而降,落在觀主的身上。

    一道難以形容的光柱,自天而降,落在長安的上空。

    那道神威與天啟境界得到的昊天力量相比,就像太陽之於螢火。那道光柱與西陵神術燃燒出來的昊天神輝相比。同樣如此。

    觀主靜靜看著城牆上的寧缺和桑桑,眼神越來越寧靜,沒有任何情緒。

    寧缺看著他,手裡的陣眼杵無比滾燙。

    整座長安城的街巷。已經醒了過來。難以計算數量的天地元氣。順著那些看得見的街巷簷角、山塔湖觀、還有那些看不見的溝渠隱道,構成一個複雜到人力根本無法算清的陣法裡,變成了一道若隱若現的拱圓。

    這便驚神陣。

    那道自天而降的光柱。落在驚神陣的上空,像流水一般順著弧形的無形拱面,向著長安城四野流散,美麗到了極點,卻又驚心動魄至極。

    誰都知道,如果讓那道光柱轟破驚神陣,不,哪怕只是滲入幾滴光液進去,整座長安城,便有可能被毀滅,變成一片火海!

    陣眼杵越來越燙,說明長安城裡的天地元氣聚集的越來越多,寧缺手掌心裡隱隱冒出霧氣,那是流出的汗被蒸發後的結果。

    那道來自天空的神威,確實恐怖。

    驚神陣能夠撐多長時間?

    寧缺的臉色有些蒼白。

    桑桑的臉色比他還要蒼白,尤其是當她看到湛藍天空深處的神國畫面,看著燃燒的太陽和自天而降的那道光柱後,她顯得很畏懼。

    太陽真的在燃燒,散落無限如玉漿般的光明,東海上的風暴早已被蒸發一空,大澤上的蘆葦疲憊地低下了頭,世界四周的雲牆將光線反射回陸地,光線折射重疊,更是讓整個人間明亮的無法直視。

    更沒有人能直視那輪太陽。

    觀主飄起,來到與城牆齊高的位置,看著她說道:「來吧。」

    他沒有什麼表情,聲音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卻顯得有些憐憫。

    桑桑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她那件陳舊的青花布衣,也隨之顫抖起來。

    她的身體每顫抖一下,臉色便蒼白一分,青衣表面便會溢出幾粒金色的塵粒。

    那些金色塵粒,隱隱約約是一個人影。

    金色的殘影,來自她身體何處?或者,那是靈魂?

    桑桑痛苦地蹙著眉。

    那道金色殘影緩緩離開她的身體,向城外飄去。

    驚神陣,能夠暫時抵擋來自天空的神威,卻無法阻止這幕畫面。

    那道金色殘影飄去的方向,正是觀主。

    觀主這時候,已經展開了他先前取出的第一卷天書:「天」字卷。

    離開桑桑的那道金色殘影,或者最終會變成天字捲上的一幅圖?

    有了七卷天書,觀主破開青天,擁有了由客觀規則意識集合而成的神威,他想要成為新的昊天,還需要神格。

    什麼是神格?

    神格不是力量核心,而是基本屬性,用最簡單的話來說,便是神何以成為神,神何以稱為神,用很不準確地模糊描述來說,就是資格。

    從另外一種角度來闡述:人之所以為人,有人格,神之所以為神,有神格,神格便是神的人格,是超越客觀意志之上的存在。

    當然,這裡的超越,也有可能是墜落。

    桑桑擁有覺醒的主觀意識。

    她便擁有著昊天的神格。

    觀主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神格從她的身體裡剝離出來。

    誰能阻止他?

    時近正午太陽更烈,來自天空的那道光柱,將籠罩著長安城的無形防護圈生生壓的更低了些,流瀉的光漿瀑布般落到城外,燃起無數火焰。

    寧缺將桑桑抱進懷裡。

    隨著金色殘影從身體裡漸漸出來,桑桑越來越虛弱,臉色越來越蒼白。

    看著在空中淌落的那些光漿,他想起多年前在爛柯寺,桑桑和歧山大師下的最後那盤棋,在棋盤世界裡,桑桑被規則追殺不停。

    現在的觀主,代表的就是規則。

    規則不可改變,所以擁有絕對的力量,哪怕是驚神陣也只能苦苦支撐,而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擊,因為長安城在這個世界裡。

    在世界之中,便要服從世界的規則。

    除非擁有夫子的境界,修成真正的無矩。

    無矩,不是無距。

    無矩境,或者便是人類修行能夠走到的最後一步。

    到了那一步,才能沒有規矩,無視任何規則。

    寧缺修不成無矩。

    夫子之後,可能人類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無矩。

    那麼,他只能試著打破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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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闢地(上)

    打破萬惡的舊世界,建設美好的新世界,聽上去簡單,實際上對於「世界」本身來說,這是最大的一件事情,而世界對人們來說,本就是最大的,於是無論是打破舊世界還是建設新世界,都成了最大的事情。

    最大的事情,自然最難,就像觀主現在做的事情以前沒有人做過一樣,寧缺想做的事情以前也沒有人做過,蓮生當年也只有一個樸素而血腥的想法,從來沒有走到實踐那個環節,那麼他就算做了再多準備,也不知道如何著手。

    是的,他已經準備了數年時間。對於一生來說,數年時間不短,但和打破世界這樣的宏大命題相比,卻短暫的有些可笑。

    而且他始終沒有下定決心。

    因為代表舊世界的神明,在他的懷裡。

    舊世界的毀滅,必然意味著桑桑的死亡,從很多年前,他和她便一直在探討這個問題,始終沒有找到可行的第三條路,於是相愛相殺至今。

    讓桑桑去死,拯救這個世界?

    寧缺不會幹,如果他是那種道德狂人或殉他人道者,當年也不會背著病重的她滿世界逃亡,手上染滿了無辜者的鮮血。

    他記得那個世界裡有一首很著名的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如果是君陌,為了自由肯定能拋掉生命,而軻浩然已經拋了。如果是葉紅魚,為了自由肯定能拋掉愛情。而蓮生已經拋了。

    寧缺什麼都不想拋。他向來很貪心,很無恥,更準確地說,很吝嗇。他一直想的是那個世界裡另一首很著名的詩。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除了爛柯寺裡那些真正慈悲的僧人,他和二師兄一樣,對佛宗沒有任何好感,這句詩裡的如來,自然要換成人間二字。

    怎樣才能不負人間不負桑桑?

    寧缺不知道。

    桑桑靠在他的懷裡,忽然伸出雙臂。抱住了他。

    她把他抱的很緊。那些從身體裡滲出的金色塵粒、那道若隱若現的殘影在二人的身體間不停地掙扎,想要離開卻一時無法。

    一道溫暖的力量,進入寧缺的身體裡,他的念力隨之而起。經過手裡握著的陣眼杵。被整座長安城散向人間處處。

    「試試吧。也許真的能成功。」桑桑靠在他胸口,閉著眼睛說道。

    就像無數次那樣,就像在岷山、在渭城、在長安、在西陵那樣。無論她是什麼小侍女還是昊天,最終決定一切的,還是她。

    她下了決心,但今天,寧缺不像以前那樣聽話。

    「妳會死。」

    桑桑閉著眼睛,平靜說道:「你陪我活了這麼些年,夠了。」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不害怕嗎?」

    桑桑聲音微顫道:「怕。」

    寧缺微微一笑,說道:「那我陪妳。」

    桑桑睜開眼睛,看著他,想說些什麼。

    寧缺看著她平靜說道:「在爛柯寺的禪院裡,我就說過,如果妳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所以,讓我陪妳一起去死吧。」

    桑桑想了想,說道:「那下輩子能遇到嗎?」

    寧缺笑了起來,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桑桑有些不解:「難道不是你揀到我的那天?」

    「不是,是在妳剛生下來的那天……」

    寧缺說道:「那天在通議大夫府裡的柴房裡,我殺死管事和少爺後藏進井裡,過了很久才敢爬起來。我很餓,到處找東西吃,然後……看見了妳。」

    「原來這樣啊。」她神情有些惘然。

    「……在紅蓮寺,我快要被隆慶殺死,靠在車邊,妳在車裡頭,我們之間隔著車廂,只有半步,我以為,那樣下輩子我們生下來也只有半步,這樣方便我能找到妳,妳看,我從來不懷疑下輩子能不能和妳見面。」

    寧缺說道:「因為上天注定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桑桑說道:「這真是最老套也是最動人的情話。」

    寧缺親了親她的額頭,說道:「因為只需要妳願意。」

    天注定,便是她願意。

    「我願意。」

    桑桑微笑著說道,眼睛有些濕。

    她忘了這是來到人間後,第幾次想要流淚。

    但好像每次都和這個男人有關。

    寧缺問道:「還怕嗎?」

    桑桑說道:「還是怕,但和你一起,就可以。」

    ……

    ……

    她很虛弱,但她還是昊天,當她決定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整個人間都感受到了她的意志,更準確地說,是寧缺把她的意志告訴了整個人間。

    他們緊緊擁抱著,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夜晚。那時他們從開平市集回來,寧缺第一次看到關於修行的書籍——太上感應篇,然後沉沉睡去,像習慣的那樣,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然後他做了個夢,夢見了一片海。

    那是寧缺的初識。

    只要桑桑在懷,他便能感知整個世界。

    同時,整個世界也感知到了他。

    ……

    ……

    西陵神殿前的崖坪上,已然是血的海洋。

    熊初墨死了,何明池死了。

    寧缺要求必須死的人,都死了。

    中年道人站在崖坪石屋前,身影有些孤單。

    葉紅魚和程立雪,站在西陵神殿前,崖坪上黑壓壓跪著無數人。

    書院與道門的戰爭,至少在俗世層面,已經分出了勝負。

    然而就在前一刻,天地間異像紛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們看到了東海垂落的雲幕。看到了熊熊燃燒的太陽,看到了長安城上那道恐怖的光柱,看到了如瀑布般淌落的光漿。

    然後便是一片光明。

    光明很刺眼,除了像葉紅魚這樣的強者,再沒有誰能夠看清楚人間的一切。

    即便是葉紅魚和中年道人的眼睛也瞇了起來。

    桑桑的意志,隨著清風來到場間。

    中年道人懂了,知道她獲得了新生,不由生出無限感慨。

    守護人間無數萬年,您辛苦了。

    葉紅魚也明白了,蹙起細細的眉。說道:「一對白癡。」

    莫山山站在她身旁。臉色蒼白,沉默不語。

    那座小鎮裡,屠夫放下了手中的刀,君陌卻還握著鐵劍。

    這便是兩人最大的區別。

    屠夫知道這場戰爭已經發展到自己都無法插手的地步。於是放手。

    君陌卻想著。如果小師弟和那丫頭死了。卻未勝觀主,那便輪到自己戰。

    在荒原的天棄山脈裡,黃裙飄舞。余簾不停北行,看都沒看長安一眼。

    ……

    ……

    沒有人能命令整個人間,夫子也不能。

    他只是代表人間與昊天沉默抗爭了整整千年。

    寧缺要做的事情,是感知、然後嘗試引領整個人間的意志。

    那是怎樣的意志?

    太陽正在熊熊燃燒,天空深處的神國逐漸清晰,天地間一片光明,這是從未有過的白晝,就連湛藍的天空都快要變成純白的顏色。

    光明令人盲,很少有人還能睜開眼睛。

    光明令人熱,整個人間都被酷熱籠罩,大澤蒸騰,南海生波,殘雪盡融,那些被灼蔫的樹林裡,忽然響起蟬鳴,極北寒域裡那片雪海,竟然有瞭解凍的跡象!

    太熱了。

    熱到不能大汗淋漓,熱到不能呼吸。

    長安城被來自神國的光柱不停攻擊,但有驚神陣的庇護,相對城外的世界,還相對好些,至少人們可以睜開眼睛,可依然很熱。

    李漁和大唐少年天子在御書房裡。她的衣裙已然被汗打濕,呼吸變得有些沉重,牽著弟弟的手,走到窗畔,將窗戶推開。

    春風亭朝宅裡,朝老太爺和上官揚羽相對而坐,兩個人都已經脫光了上衣,露出精瘦絕不好看的身體,熱的極為難受。

    「受不了了。」

    朝老太爺撐著枴杖站起來,把房間裡所有窗子都推開,看著天上像瀑布樣流淌的光漿,暴怒罵道:「我操你個祖奶奶的,要熱死人啊?」

    人間同此寒暑。

    無論住在江畔還是海邊,無論有沒有風,都躲不過熱浪來襲,整個世界變成一個鐵屋,屋外有柴火不停燃燒,悶熱到了極點。

    意志,就是想法,就是想做什麼。

    現在,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所有人,都想要一陣清風,想要推開窗子打開門,如果悶熱的鐵屋沒有門窗,那麼只能把它打破。

    寧缺感知到了億萬人的想法,知道,那就是人間的意志。

    億萬人的念力,無論來自天涯還是海角,向著長安城湧來,進入了驚神陣裡。

    寧缺根本承受不了這等數量級的念力。

    桑桑從他手裡接過了陣眼杵。

    那道磅礡至極的、來自人間各處的念力,通過陣眼杵進入她的身體。

    她是寧缺的本命物。

    她有,便是寧缺有。

    長安城南的書院,此時也是酷熱難當。

    崖洞前的讀書人亦已衣衫濕透,但他卻一無所覺,還在對著桌上的書山墨海發呆,還在想著觀主先前說的那句話。

    書生最終百無一用?

    百無一用是書生?

    讀書人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失落。

    他憤怒地伸出雙手,將桌上的書推了下去。

    那些書離開了桌面,卻沒有落到地上,而是飄浮在了空中。

    崖洞裡,無數冊書也離開了書架,飄到了空中。

    「原來,是這麼回事。」

    讀書人明白了,蒼老的面容上流露出天真的笑容,終於釋懷。

    「去吧,讓他知道,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

    無數書籍,離開書院崖洞,像鳥群般飛到長安城牆之前。

    書院藏書浩瀚,有典籍珍本,也有兩京雜記這樣的通俗讀物,數量難以計算,此時竟是在空中沿著長安城圍了整整一圈!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是你說的嗎?」

    寧缺看著觀主,說道:「那我寫個字給你看。」

    話音未落,他舉起手臂,手指虛握,握了一隻無形的筆。

    墨在哪裡?

    他要寫那樣大的一個字,需要多少的墨?

    長安城牆外,飄在空中的那無數冊書,忽然間融合在了一起。

    書,不是紙。

    書是字紙。

    書上皆有字。

    那些字是墨寫的。

    無數冊書裡,有無數墨字。

    寧缺要用的,是無數前人留下來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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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闢地(下)

    人類為什麼能夠成為萬物之靈?無論寧缺來的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對於這點有很多的解釋。有人說是因為學會了用火,有人說是因為學會了使用工具,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唯重義者耳,這是小師叔和君陌的看法,而有更多的人認為,最重要的區別在於文字,因為只有文字才能傳承——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這就是讀書人最終明白的道理,也是寧缺想要告訴觀主的話。

    寧缺握著那支並不存在的筆,在長安城外的墨香書海裡蘸飽了墨,懸腕提肘,很隨意地在空中寫了兩筆,顯得有些潦草。

    觀主沉默不語,他知道寧缺要寫的那個字,必然是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大符,他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卻沒想到他寫的這般隨意簡單。

  唰唰兩下。

  一撇一捺。

  還是當年的那個字嗎?

    觀主望向不再湛藍、被光明照耀的蒼白無比的天空,卻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

    寧缺寫的那個字,沒有落在天空裡,而是落在大地上。

  開天的目的是什麼?是闢地。

  他要闢地。

  ……

  ……

    極西荒原的天坑外,數百萬農奴,正在唐的帶領下新建家園,這裡雖然沒有常年不凍的溫泉,氣候比坑底要嚴寒的多,卻沒有任何人有怨言。

    因為他們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而不再永遠都是那堵冰冷陡峭的崖壁,他們能夠去到更遠的地方,他們能夠看到和自己一樣高的太陽。

    今天的太陽有些怪異,特別明亮,光線很是刺眼,但雪也化的快了很多,或者明年這裡就會變成肥沃的土壤收成應該很好,只是種慣了青稞,要種那種麥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種好,人們這樣想著。

    但終究是開心的事情——在地面看到的太陽果然和地底下不一樣,這麼近,那麼熱——於是人們開心地歌唱起來,舞蹈起來。

    從這裡向東兩千餘里,便到了大唐北疆的渭城,城外的荒原在那場大戰裡被血水浸泡了很長時間,那座由金帳王庭騎兵人頭堆成的高塔,早已腐壞不堪,今日被光明照耀沒有得到淨化,反而蒸出了更多的血腥味與腐臭味,格外刺鼻,而留在血原上那些足跡構成的符線也變得越發清晰。

    天坑與渭城之間有條線,那是一道筆劃的開端。

    這道筆劃,繼續向東南延伸,便到了西陵。

    陳皮皮靜靜看著籠罩在光明裡的長安城,微微一笑,解下頭頂的神冕,帶著新教的十三門徒和山下的數萬新教信徒緩緩坐了下來。

  他們開始頌讀經文。

    那是新教教典的最後一卷經文,是寧缺寫的,字句淺顯易懂,講述的意願與渴望又是那樣的直接,人們要走出幽暗的山谷,去到更廣闊的世界。

  這道筆劃,最終落在爛柯寺。

    瓦山裡滿山滿谷的石頭,忽然間盡數亮了起來。

    這道橫貫大陸東西的筆劃,就是寧缺寫的那一撇。

  ……

  ……

    還有道筆劃沿著寧缺和桑桑生活了很多年的岷山,穿過殘缺的賀蘭城直抵遙遠的極北寒域,收於那座雪峰裡。

    斷崖上,余簾抱著李慢慢,向長安城看了一眼。

    這道橫貫大陸南北的筆劃,就是寧缺寫的那一捺。

  ……

  ……

  兩道筆劃,交會於長安城。

    長安城裡的人們,都已經走到街巷上,就像那年一樣,他們拿著菜刀與木棍,舉著硯台與鎮紙,沉默地看著光明刺眼的天穹。

    除了遙遠的西荒和有驚神陣庇護的長安城,其餘地方的人們根本睜不開眼睛,南方某個村莊裡,楊二喜閉著眼睛對著天空射著箭,污言穢語不停罵著賊老天,南晉劍閣舊地,一名戴著孝的劍閣年輕弟子,閉著眼​​睛對天空沉默地刺出一劍。

    新教已然盛行於人間,隨著陳皮皮的聲音從桃山峰頂傳到下方,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世界,無數人靜靜地頌讀著、祈禱著。

  長安城外,觀主沉默不語。

    他對寧缺說過,他深深地熱愛著這個世界,為此他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真的站在整個世界的對立面時,那種感覺並不是太好。

  ……

  ……

    極西荒原深處,忽然響起一陣恐怖的聲響,農奴們怔怔地看著天坑底部出現的那道深不見底的深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道深淵迅速地向東南方向蔓延。

  深淵是大地的裂縫。

  地面正在開裂。

    那道裂縫瞬間來到渭城,將那滿是罪惡與血腥的原野吞噬。

    那道裂縫直抵爛柯寺,最終入海。

    同樣的裂縫,出現在岷山,直抵雪海寒域。

    就像有人拿著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寫字。

  這是寧缺在寫字,他在寫符。

  這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

  這道大符只有簡單的兩筆。

    這是一個最簡單、也最不簡單的字。

  「人」。

  ……

  ……

    觀主看著遙遠的西荒,看著遙遠的北域,看著寧缺簡單兩筆,便把整個世界切出兩道裂縫,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望向寧缺說道:「當年你在長安城裡寫出這個字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你的筆劃錯了……今天你錯的更離譜,連方位都沒有擺正。 」

    很多年前,顏瑟大師與衛光明在長安城北的無名山上同歸於盡,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很遠的畫面,那便是今日寧缺寫出的這道大符。

    他看到的那道大符只有簡單的兩筆,起於荒原北方,一筆落於西,一筆落於東,於長安城相會正是一個端端正正的人字。

    今天寧缺寫的這個人字,卻是起於荒原西方,一筆落於東南一筆落於北,依然於長安城相會,但這個人字卻是歪的。

    「你要以人間之力戰我,首先,就應該明白人字的意思,如果讓君陌來寫,他絕對會把這字寫的格外端正,人不正,何以立於天地之間?」

  觀主看著寧缺平靜說道。

  寧缺搖頭說道:「你錯了。」

    觀主微微皺眉,說道:「我哪裡錯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資格教我如何寫字。」

    寧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師顏瑟當年想看到的不見得是正確的,二師兄就算能寫出來,那也不是人的真義。」

  「何解?」

    「人不正,何以立於天地間?你錯了天若下暴雨,人躲進崖洞裡,天若降雷火,人藏進蘆葦蕩中,人為什麼一定要頂天立地?不,人字一撇一捺,怎麼寫怎麼擺都是人,怎麼倒都倒不下來,這才是人。」

    寧缺看著他說道:「你連人都沒弄明白,又怎麼能贏呢?」

  ……

  ……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這樣的一群人。

    他們看到山,便想知道山那邊是什麼,看到海,便想知道海那邊是什麼,看到天,便想知道天上有什麼,這些是他們想要的。

    這些人的意願彙集到長安城,幫助寧缺寫出了這個人字符,告訴天空與大地,他們除了想要活​​下去,還想獲得更多。

    人,或者卑劣、或者無恥、或者殘忍、或者血腥,甚至比動物更卑劣無恥殘忍血腥,但人,也可能美好、可能崇高……

  不!

    就算什麼理由都沒有,什麼美德都沒有,只要他們是人,他們站在這個世界的最高處,那麼他們便有資格吃肉!去更遠的地方!經歷更多的事情!瞭解更多的真理,體會更多的經驗,然後繼續向前!

  因為他們是人!所以他們是人!所以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那個字!也是最有力量的那個字!書院總說因為所以,這便是最大的因為所以!

  ……

  ……

  「你說的有道理。」

    觀主看著寧缺平靜說道:「但是,這依然不夠。」

    大地上的兩道裂縫,正在不斷加深,無數崖石崩落入深淵之中,裂縫三端向著更遠的地方而去,彷彿要把整個世界給切開。

    更神奇的是,裂縫裡那道無形的恐怖力量不停向著深處去,就像是一道線緊緊地捆住書卷一般,竟讓地面彎曲了起來!

  這道人字符正在開天闢地!

  觀主卻說這依然不夠!

    「規則與世界一體兩面,你想要打破規則,便要打破這個世界,而且你確實正在打破這個世界,問題在於,我會給你時間嗎?」

    一片光明間,觀主神情莊嚴異常。

  整個世界都沐浴在光明裡。

  太陽正在燃燒。

  神國正在具象化。

    無數光線從天空落下,蟬鳴早衰,大澤上的熱霧越來越多。

  有人瞎了眼睛,有人昏死不醒。

    大地上的那兩道裂痕,被光明照耀,深淵裡散出青煙。

  這是光明的世界。

  只有光明。

  每根光線都有威壓。

  無數光線,便有無數威壓。

  恐怖的神威,從天穹直落。

    寧缺寫出這道前所未有的大符,正在……不,人間正在改變著人間。

  蒼穹不讓人間改變。

    兩道最極致的力量,相遇在一起。

  整個世界都開始顫慄起來。

    長安城無形的光罩,更是搖搖欲墜。

    「你想毀滅這個世界嗎?」寧缺問道。

    觀主平靜說道:「你可以停止。」

    寧缺想了想,說道:「不,我不受威脅。」

    觀主沉默片刻,說道:「你一定會。」

    寧缺說道:「老師曾經說過我,我只愛一人,不愛世人。」

    觀主平靜說道:「不,那是以前,現在的你如果不愛,怎麼寫的出那個字?」

  寧缺沉默。

    桑桑變得越來越虛弱,快要握不住手裡的陣眼杵。

    那道金色的殘影,快要離開她的身體,只剩下絲絲牽絆。

    觀主手裡的天字卷在等待著她的歸去。

    他望向滿天流淌的光漿,感受著其間的恐怖。

    太陽越來越刺眼,即便是他,也快無法直視。

  誰能改變這一切?

  誰能讓滿世界的光明瞬間消失?

    他又一次想起當年在爛柯寺的那局棋。當時棋盤裡的規則,化作無數聖潔的光點,滿世界追殺桑桑,和現在的畫面何其相似?

    當時他撐開了大黑傘,幫助他和桑桑避過了那場劫難。

    大黑傘是黑夜的一片,現在的世界只剩下光明的白晝,誰來遮住這些光線?

  ……

  ……

    臨康城裡一片悶熱,陋巷舊街上,哭聲一片。

    一名容顏清麗的少女,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感受著死亡的來臨,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紙,看著上面那些字句,漸漸平靜。

  她叫歡子。

    她是葉蘇當年在這裡收的女學生。

  她是新教的信徒。

    葉蘇死後,她回到了臨康城,暗中傳道,同時默默懷念老師。

  她開始頌讀紙上的字句。

  那是葉蘇臨死前說的一段話。

    「當永夜來臨,太陽的光輝將被盡數遮掩,天空與大地陷入黑暗之中,人們將為之歡欣鼓舞,因為那才是真實地活著。」

  ……

  ……

  寧缺從懷裡取出一個東西戴上。

    那是副眼鏡,鏡片是黑水鏡做的。

  他望向天空裡那輪明亮的太陽。

    有了墨鏡,他終於可以把那裡看清楚了。

    他想看看,佛陀在明字捲上寫的預言會不會成真的。

  葉蘇最後的預言會不會成真。

    充斥世界的光線,忽然間,似乎少了些。

  然後,又少了些。

  無限光明,就此不再。

    無數人抬頭望向漸漸陰暗的天空。

    人類本能裡畏懼夜晚,但當只剩下光明的時候,他們很期待夜的到來。

  於是夜便來了。

  忽然之間,天昏地暗。

  夜晚,就這樣降臨人間。

  世界一片安靜。

  ……

  ……

    桑桑在他懷裡轉過身,看著夜空,有些惘然。

    即便是她,也想像不到這樣的變化。

  「這是……永夜嗎?」

  「不。」

    寧缺把墨鏡架到她的鼻樑上,笑著說道:「這是日食。」

  「你看,擋住太陽的是月亮。」

    「那年在船上,我對老師說過。」

  「日食​​就是這麼回事。」

    「老師終於想明白了該做些什麼。」

    「他早就該想明白,早就該出現了。」

  「不過……還是很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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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4-30 19:20:4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4-5-16 17:01 編輯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三十章 結尾

    「當永夜來臨,太陽的光輝將被盡數遮掩,天空與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們將為之歡欣鼓舞,因為那才是真實地活著。」

    葉蘇成聖之前,說過這樣一段類似於預言的話。

    而在無數年之前,佛陀觀七卷天書,然後在明字捲上寫下一段批註,在他的筆記裡也有類似的記載,是這樣說的。

    「永夜之末法時代,方有月現,自然復生。如此方不寂滅,世界另有出道。既然如此,靜侯長夜到來便是,何苦強行逆天行事。莫非這天也在等著夜的到來?還是說它在恐懼夜的到來?它恐懼的是夜本身,還是隨夜而至的月?」

    正在發生的事情,證明了葉蘇的預言,也對佛陀留下的那些疑問做出了完美的回答,有個天在等待夜的到來,有個天在恐懼夜的到來,它恐懼的是夜本身,也是隨夜而至的月,因為夜是隨月而至的。

    世界一片黑暗,太陽被遮住,神國隱於濃重的墨色裡,黯淡的極難看見,飄在長安城前的觀主,神情異常複雜。

    徒有規則,卻失去了力量的本源,還如何戰鬥?那道自神國降落的光柱,早已渙散不知去了何處,人間的酷熱早已被清涼取代。

    再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寧缺寫出來的那個符。

    兩道深淵在大地的表面上快速蔓延,那個「人」字變得越來越大,地面真的很像一張紙被縛住,然後緩緩隆起。帶來轟隆如雷的聲音。

    這個過程很緩慢,卻無可阻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邊出現了地平線,海那頭的帆舟只能看見帆尖,如果站的足夠高,甚至能夠看到遠處微彎的弧。

    「這就是新世界嗎?」桑桑問道。

    寧缺回答道:「也許。」

    那個完美的氣泡再次出現在她身前,上面兩道微小的裂痕已經變得極深,氣泡隨時可能破滅,那代表著她的世界即將毀滅。

    桑桑平靜地看著這個世界,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寧缺輕輕地抱著她。與她一道等待著。

    無數充滿渴望的意願或者說力量。順著地面那兩道越來越深的裂縫,從人間的四面八方湧來,進入長安城的街巷,通過驚神陣進入桑桑的身體裡。

    桑桑當然接觸過這種意願。她在神國傾聽信徒的祈禱無數萬年。然而她卻是第一次接觸到如此真切的渴望。令她都有些動容的渴望。

    就在瞬間,她明白了書院、明白了葉蘇創建的新教。世人愛與不愛她,其實並不重要。她愛不愛世人,其實也不重要,她與人類,本來就是一體的,她並不是這個世界冰冷的客觀規則,而是人類認識的世界的……規則!

    一道亮光閃過--規則如果是人類認識世界的產物,那麼自然可以改變,她自然可以隨著人類的認識一道成長!

    桑桑靜靜看著寧缺說道:「我,似乎可以活著。」

    寧缺的手臂微微顫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那就永遠活著。」

    桑桑說道:「但我不想再服侍你了。」

    寧缺說道:「我服侍你。」

    無數渴望無數意願,自人間各處而來,被驚神陣化作力量。

    長安城的城牆上出現無數道裂縫。

    桑桑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穹,看著若隱若現的神國。

    她輕輕揮了揮手。

    無聲無息間,一道沒有顏色的光柱,從長安城裡向著夜穹射出。

    那道光柱出於驚神陣,卻經過了她的手。

    於是,那是透明的光。

    她最清楚,如何破開自己的世界。

    透明的光柱穿過觀主的身體,落到了夜穹上。

    桑桑摘下墨鏡,仔細地讓寧缺戴上。

    月亮還在夜穹裡。

    太陽卻彷彿離地面近了些,於是露出了明亮的邊緣。

    光明重新降臨人間,卻已不如先前那般熾烈恐怖。

    蒼白的天空重新變的湛藍,像她雁鳴湖畔宅院裡偷偷藏著的名貴水洗瓷。

    湛藍的天空上出現了三道裂縫。

    與大地上的三道裂縫遙遙相對。

    都是一個人字。

    那道透明的光柱蘊含著難以想像的力量,竟是要直接將天空撕破!

    光柱是透明的,裡面的氣息卻並不純淨,紛雜到了極點,億萬人便有億萬意願,如何能夠完全一致,但卻鮮活到了極點。

    寧缺想起湖那邊街畔蒸包子鋪的熱氣,青石板上的腳印。

    桑桑想起雪海畔那夜,那個溫泉。

    不知道觀主想起了什麼。

    他看著那道透明的光柱,感受著其間的宏大與微渺,被遠勝肅穆的美感動,微微皺眉問道:「這是什麼力量?這是什麼氣息?」

    「這就是人間之力。」寧缺說道。

    觀主沉默片刻,說道:「原來是這樣的。」

    湛藍天空深處,若隱若現的神國,在人間之力的沖洗下,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風化腐朽,然後垮塌成最細微的塵埃。

    緊接著破裂垮塌的是湛藍天空本身,天空變成無數輕如鵝毛的薄玉片,紛紛揚揚灑落人間,再也無法遮住人們望向外界的雙眼。

    天空上面是什麼?以前是神國,現在神國毀滅了,那裡到底有什麼?

    那是一片漆黑的宇宙,顯得無比寒冷,看上去異常荒蕪,沒有任何人煙,給人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彷彿真實的幽冥。

    整個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沒有人說話。

    這是冥界嗎?

    人們想著。

    寧缺和桑桑,很清楚會看到什麼,他們並不吃驚。

    但不代表別人會不吃驚。

    大河國某個山村裡。一個孩子拿起先前被太陽烤至半熟的雞蛋,看著漆黑的天穹發呆,心想為什麼太陽忽然間變的那麼遠?

    星星為什麼也變遠了?

    孩子很害怕,咧著嘴便要哭,手裡的雞蛋落到地上,啪的一聲破掉。

    風吹雞蛋殼,還有將凝未凝的蛋白,與蛋黃。

    桑桑面前的氣泡,也破了。

    ……

    ……

    在廣漠無垠的宇宙裡,有一個燃燒的火球。

    那是一顆恆星。

    從恆星表面的顏色看。還很年輕。

    有七顆行星圍繞恆星旋轉。

    在距離那顆恆星約一點五億公里的的軌道上。什麼都沒有。

    那裡是空白的,也可以空白,因為系統是穩定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少了些什麼似的感覺。

    某刻。那裡的空間忽然發生了輕微的扭曲。

    過了很久很久。扭曲的空間表面出現了兩條清晰的裂縫。

    又過了很久很久,裂縫蜷曲,然後消失。

    一顆藍色的星球。出現在那裡。

    那個過程很難形容,這顆星球的出現,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從那個空間裂縫裡出來,又似乎它瞬間便出現在這條軌道上。

    那顆星球之所以是藍色的,是因為海洋覆蓋著表面絕大多數面積。

    隨著藍色星球的突兀出現,一道無形的引力波,向著四周散播。

    圍繞著那顆恆星而構成的星系,出現了不穩定的徵兆,幸運的是,這個星系裡那幾顆質量巨大的行星,距離這顆藍色星球的距離足夠遙遠。

    但它的出現,終究造成了影響,有幾顆行星的軌道突然發生變化,或者要過很久很久,才能重新穩定下來。

    更不幸的是,距離恆星約三點幾億公里的空間裡,密佈著無數小行星,突然出現的藍色星球,就像是塊美味的蛋糕一般,吸引著它們前往。

    無數小行星甚至是小顆的隕石,離開它們原先定居的空間,向著那顆藍色星球靜靜的飛去,自然不可能走直線,但總有相遇的那一刻。

    宇宙裡死寂一片。

    那些小行星與隕石拖出的極淡的曳尾,就像是死神行走的痕跡。

    ……

    ……

    滿天隕石,在漆黑的夜穹裡向著地面而來。

    片刻後,世界便會毀滅。

    天空之上,果然是冥界。

    「你就是冥王之子。」

    觀主看著寧缺說道。

    冥界是傳說,是昊天的謊言,這是現在已經被接受的說法。

    但那是真的嗎?

    多年前,衛光明在長安城看到了寧缺,認為他就是冥王之子。

    後來,桑桑被認為是冥王的女兒。

    隆慶認為自己才是冥王之子。

    兜兜轉轉,循環不斷,最後,還是落在了寧缺的身上。

    他毀滅了昊天的世界,迎來了新的世界。

    然而這個新世界還沒有存在很長時間,便迎來了毀滅。

    真實的宇宙,是那樣的荒涼又危險,而且寒冷,和冥界有什麼區別?

    他沒有把冥界指引到人間,卻把人間帶進了冥界。

    他當然就是冥王的兒子。

    「不應該是這樣的。」

    寧缺的聲音有些寒冷。

    ……

    ……

    小鎮裡。

    君陌揮手破了陣。

    他望向那些將要降臨人間的死亡使者,說道:「拾起你的刀。」

    屠夫拾起那把沉重的刀,走到他身旁,一同抬頭望去。

    君陌舉起鐵劍,說道:「想不想去戰一場?」

    屠夫說道:「很好。」

    ……

    ……

    西陵神殿。

    戰鬥早已結束,新教的信徒,坐在崖坪間,坐在山道上,看著這遠遠超出想像的畫面,震撼的無法言語。

    陳皮皮站起身來,微微蹙眉,說道:「不應該是這樣的。」

    唐小棠握住鐵棍,沒有說話。

    葉紅魚站在崖畔,血色的裁決神袍在夜風裡獵獵作響。

    她看著夜空,面無表情說道:「域外天魔?待本座把你斬了。」

    ……

    ……

    這個世界上的人們不知道那些帶著死亡氣息的隕石是什麼。

    但修行者們能夠感覺到另一個明確的現實。

    天空沒有了。

    他們的身體變得輕了很多。

    輕若羽毛。

    只要動念。便似乎可以離開地面。

    昊天世界壓制修行者無數年的規則,已經不復存在。

    修行者們,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不惑境界的修行者,忽然洞玄。

    洞玄境界的修行者,看著天上真正的繁星,知了天命。

    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輕而易舉地邁過了那道門檻。

    人間,前所未有的強大。

    他們沒有想到,剛剛獲得自由,便要迎來生死立見的一戰。

    不過。無人畏懼。

    因為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值得他們為之而奮鬥。

    而且他們有信心戰勝所有的外敵。

    ……

    ……

    無數修行者準備著戰鬥。

    但他們沒有出手的機會。

    就連君陌的鐵劍都沒有機會出手。

    海洋對著恆星,陸地對著宇宙深處,修行者們所在的位置,能夠看到滿天繁星。也能看到顯露出真容的月亮。

    以修行者們的眼力。自然能看清楚。那是一個岩石組成的圓球,表面光滑到了極點,反射著大地背後的光線。完美到了極點。

    或者不應該稱之為月亮,而應該稱之為月球。

    那輪明月,擋住了所有的隕石。

    轟隆隆的巨響,無法傳到地面,地面上的人們都感同身受。

    如此密集的撞擊,如此恐怖的威力。

    就算是知命巔峰、甚至是逾過五境的大修行者,都很難存活下來。

    那輪明月,替人類承受了所有的攻擊,它能頂得住嗎?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恐怖的撞擊聲終於停止。

    月亮不再完美,上面到處都是撞擊形成的環形山,到處都有岩漿噴湧,形成或高或低的原地,有些地方明亮,有些地方暗沉。

    這樣的月亮真的不好看,甚至有些醜陋,但在人們的眼裡依然完美。

    他在人間默默守護了千年,今後,大概也會萬年億年的默默守護下去吧?

    ……

    ……

    夜晚結束,清晨來臨,朝陽從東方緩緩升起。

    天空重新出現,還是那般湛藍,卻比以往多了些說不清楚的感覺。

    是的,這片天空更加開闊,其後有無盡的空間。

    「這感覺……原來確實不錯。」觀主看著寧缺問道:「但人已經變得不再像是從前的人,人間還是我們在意的人間嗎?」

    「人生活的地方就是人間,不是嗎?」

    寧缺說道:「酒徒認為修行者、尤其是到了某種程度的修行者已經不能算是人,是非人,但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修行者是超人。」

    觀主問道:「超人?」

    寧缺說道:「是的,就像世界需要改變一樣,人類最終也需要進化,我不認為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相信猿猴當時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的話音剛落,天空裡忽然出現了一道筆直的白線。

    他看的清楚,那道白線的前端,是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穿著藍色長衫,時而被朝陽耀成紅色。

    觀主若有所思道:「那是梁國的一名散修,境界很糟糕。」

    寧缺看著那道白線飛出大氣層,向著外太空飛去,笑了起來。

    緊接著,數千道細細的白線從地面生起,向著大氣層外飛去,每道白細的前端,都是一名修行者,畫面蔚為壯觀。

    人類,開始了自己新的旅程。

    「有些意思。」

    觀主平靜說道,然後變成無數光點,消散在新世界的第一道晨風裡。

    寧缺知道,在透明光柱穿過他身體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先前和自己對話的是他以極高境界強行留在這個世界的殘留意識,因為他不放心,他想看看新世界是否能夠在冥界存在下去,想看看人類是否能夠延續下去。

    最後他覺得應該可以,於是便死了。

    觀主有姓無名。他就叫陳某。

    陳某裡的某,是某某裡的某,是人間隨處可見的某某。

    他代表著人類的一部分。

    寧缺望向天空一角,漸要被晨光遮住的月亮。

    夫子代表著人類的另一部分。

    桃山崖畔,陳皮皮長拜及地,神情平靜。

    唐小棠隨他拜倒。

    ……

    ……

    沒有永夜。人間越來越冷,那是世界外的寒意正在入侵,以此看來,無論有沒有夫子,有沒有書院。這個世界終究不可能永遠地孤單下去。

    陽光灑落。雪峰上的雪漸漸融化,變成涓涓細流,然後匯成小溪向南流去,或者在荒原上會氾濫成災。然而卻也會給那裡帶去灌溉所需的水。

    余簾在斷崖上抱著大師兄坐了很多天。

    很多天後。大師兄的傷好了。

    她放下了他。

    大師兄變成了普通人。如果要回覆當年的境界,不知道還要過多少年。

    或者,永遠都沒有那一天。

    老黃牛離開西陵。拖著車廂,在斷崖下等著。

    大師兄走上牛車,打開老師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壺酒,很小心翼翼地喝了口,然後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他真的很滿足,滿足的不能再滿足,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滿滿。

    「師妹,再會。」

    他看著余簾神情溫和說道。

    余簾掀開車簾,坐了上來。

    大師兄神情微異,指著天空某處的一道白線,說道:「你難道不想出去看看?」

    現在的人間,隨時隨地都會出現一道白線,那便意味著一名修行者離開人間。

    修行,不是昊天賜給人類的禮物,是人類的意願。

    修行者,最想知道更多,體驗更多。

    余簾這樣的大修行者怎會例外,更不會對看似凶險的天外世界有任何畏懼。

    余簾不耐煩,說道:「江上沒蓋蓋子,想跳水自殺隨時都能跳,現在這天也沒蓋子,想飛出去就可以飛出去,著什麼急?」

    大師兄想了想,說道:「也有道理。」

    余簾問道:「你要去哪裡?」

    大師兄說道:「我想先把新世界走一圈,看看能不能走回原地……老師和小師弟都是這樣說的,但總要有人走一遍證明一下。」

    余簾說道:「那要很長時間。」

    大師兄說道:「老黃現在老了,難免慢些。」

    老黃牛回頭看了二人一眼,懶懶地不想理會。

    余簾說道:「很好。」

    大師兄問道:「哪裡好?」

    余簾不說。

    時間很長四字,極好。

    牛車吱呀吱呀西行。

    某日,路過名為函谷的某地。

    牛車被一名道門遺老攔了下來。

    那道門遺老跪在車前,痛哭流涕,說道門妙義隨觀主之死、西陵神殿之亂消失殆盡,書院崖洞裡的書又毀於一朝,懇求大先生為道門留些法門。

    他所求的那些道義,非陳皮皮、葉紅魚所能傳,只能求諸大先生。

    大師兄沉默片刻,準備應其所求著書。

    余簾問道:「師兄準備寫多少卷?」

    大師兄認真說道:「大道三千,三千卷為宜。」

    余簾說道:「那要寫多長時間?前些天聽聞泥塘裡出現了牡丹魚,再不去只怕要被那頭老黑驢吃光,師兄交給我便是。」

    她乃是魔宗宗主,乃是道門大敵,在書院學習的二十三年間,不知精讀過多少道門典籍,大師兄深知其才,並未反對。

    「我說,你記。」余簾說道。

    那名道門遺老不敢反對,趕緊拿起筆墨在旁認真聽著。

    「道可道,非常道……」

    過了會兒。

    「完了?」

    「完了。」

    「這才五千字!」

    「難道不夠?」

    「玄之又玄……三先生,這太過玄妙……晚生愚鈍,實在看不懂啊。」

    「看不懂就慢慢看。」

    牛車繼續西行。

    聽聞前方有牡丹魚可以吃,老黃牛終於打起了些精神。

    大師兄看著余簾微笑不語。

    余簾神情平靜。

    大師兄笑了起來。

    余簾也笑了起來。

    「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師兄問道。

    余簾面無表情,卻有些不安。

    大師兄有些茫然,問道:「為什麼小師弟一直要我找一個叫阿瞞的人當關門弟子?還說他一定能學會無距?」

    余簾微感羞惱,決定切牡丹魚的時候,自己絕對不動手。

    ……

    ……

    世界上切牡丹魚最好的是兩個人,大師兄和桑桑。

    夫子不算。

    而且關鍵在於蘸料。

    所以嘎嘎非常不滿意,它一面像嚼柴一樣嚼著生魚片,一面斜乜著眼,打量著正在和那頭神駿雌馬打的火熱的大黑,心想呆會兒老黃來了。得栽贓到那頭憨貨身上。就說塘子裡那些牡丹魚,全部是丫吃了。

    ……

    ……

    新世界和舊世界其實真的沒有太大差別。

    喜歡吃牡丹魚的依然喜歡吃,喜歡到處發情的依然到處發情。

    五師兄和八師兄還是習慣在後山裡呆著下棋,西門和北宮還是喜歡在鏡湖畔操琴吹簫。因為他們覺得世間根本無人有資格聽自己的音律。知音依然還是彼此。王持去了月輪國。聽說遇見了花癡,至於有沒有發生什麼故事,誰都不知道。

    陳皮皮和唐小棠留在了西陵神殿。

    君陌和七師姐去了很遠的地方。日漸肥沃的荒原上還流傳著他的傳說,誰也不知道他的鐵劍正在哪裡說著他的道理。

    書院還是那個書院,長安還是那座長安,紅袖招現在是小草在管,唐帝正式登基,李漁深居清宮,極少見人,上官揚羽做著史上最醜陋的宰相,曾靜夫婦喝過那杯茶,自然長命百歲,萬雁塔寺的鐘聲還是那樣悠遠。

    春風亭朝宅裡歡聲笑語沒有斷過,朝老太爺今日收張三李四為義子,長安城著名的老少三棒槌正式成為了一家人,幫裡的兄弟坐在偏廳聽著戲,婦人們在花廳裡嗑著瓜子,朝小樹則在花園裡看著夜空沉默不語。

    這兩個月,又有十餘名修行者走了,聽說現在有個專門的說法,叫做飛昇?朝小樹想著自己此生很難看到彼岸的風景,神情微黯。

    是的,現在這個世界有月了,按照月亮的陰晴圓缺。

    朝宅外的街道上,有輛馬車正在緩緩向著臨四十七巷的方向前進。

    「好不容易讓皮皮重新煉了顆通天丸,為什麼你要偷偷扔進他茶杯裡?你就不擔心他把杯子裡的茶給倒了?」

    「別人倒的茶他可能會倒,你這個做弟妹的給他斟茶,他怎麼會不喝?這世上有幾個人有資格讓昊天給他斟茶?雖說那傢伙向來喜歡裝酷扮瀟灑,但別忘了他那句名言:天若容我,我便能活……聽著沒,那對你叫一個客氣!」

    「也有道理……只是為什麼今天專門要我給他斟茶?」

    「因為那碗煎蛋面,算我欠他的。」

    「還是有道理。」

    「你男人我什麼時候沒有道理?」

    「你又不是二師兄。」

    「喂,能不能不要提那個冷血無情的斷臂男子?」

    車裡的對話一直持續,直到停到老筆齋門前。

    寧缺和桑桑走了下來。

    桑桑還是像從前那般豐腴,懷裡抱著只……青毛狗。

    站在老筆齋門前,桑桑望向夜空,輕聲問道:「這就是你來的那個世界嗎?」

    寧缺說道:「應該就是。」

    桑桑看著他問道:「為什麼這麼確定。」

    寧缺指著夜空裡那輪明月說道:「因為有月亮啊。」

    這句話其實很沒有道理,不過書院弟子不就是這樣嗎?

    桑桑問道:「這個世界的天地元氣正在向外面逃逸散失,將來總有一天會流失乾淨,你有沒有想過,到那天後該怎麼辦?」

    寧缺說道:「我想那時候,人們或者都已經離開了這裡。」

    桑桑沉默片刻,說道:「捨得嗎?這裡是我們的家。」

    寧缺將她摟進懷裡,看著夜空說道:「人類的征途。本來就應該是星辰大海。」

    「可是,那麼多人在這裡生活過,一點痕跡都留不下來,不覺得可惜?」

    「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再堅固的建築、即便是刻在石上的字跡,都會被時間風化,但我想,總會有些精神方面的東西留下來。」

    寧缺說道:「或者無數年後,這裡再次出現新的文明,在那個文明。老師、觀主還有大師兄他們都會成為傳說。甚至是神話。」

    桑桑很認真地問道:「會有什麼留下來?」

    寧缺微微一笑,說道:「比如……子曰?」

    ……

    ……

    推開老筆齋的門,裡面有個客人。

    那女子穿著血色的裁決神袍,不是葉紅魚還是誰?

    葉紅魚對桑桑直接說道:「我有些話要和他說。你不要吃醋。」

    桑桑說道:「我吃餃子都只就醬油。」

    葉紅魚面無表情說道:「聽說街頭那家酸辣麵片湯的老闆被你賞過一塊金磚?」

    桑桑抱著青毛狗。向後院走去。

    「這就是你恨不得讓全世界滅亡都要娶的女人?」

    葉紅魚看著寧缺嘲諷說道:「把一對子女扔進大學士府。自己天天抱個青皮狗到處閒逛,這麼位貴婦,夫子以前知道嗎?」

    寧缺無可奈何地攤開手。因為這事兒沒法解釋。

    葉紅魚說道:「說正事兒,我要走了。」

    寧缺沉默,雖然知道這是必然的事情,心情依然有些複雜。

    葉紅魚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給他說道:「我和她一起走,這是她給你的信。」

    這裡的她,自然是莫山山。

    寧缺接過信,向後院看了一眼,然後塞進袖子裡。

    「你真沒出息。」葉紅魚嘲諷道。

    寧缺大怒,說道:「你再這樣,我和你翻臉啊!」

    葉紅魚伸手揪住他的臉,說道:「我來幫你翻。」

    寧缺使出天下溪神指,便要戳她的胸部。

    葉紅魚忽然上前抱住他。

    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胸上。

    她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很軟,很彈,很濕,很想再親。

    寧缺這樣想的時候,葉紅魚已經重新站回原地。

    她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這是幫山山帶的。」

    寧缺看著她的唇,冷笑說道:「那除非她先親過你。」

    葉紅魚微怒,說道:「帶的是心意,不懂嗎?」

    寧缺忽然沉默,說道:「保重。」

    葉紅魚也沉默了。

    過了很長時間,她說道:「以前修行界有句話,兩個世界的悲歡離合無法相通,若能相能這,便是聖賢……寧缺,你是聖人。」

    寧缺靜靜看著她,說道:「你是聖女。」

    葉紅魚微笑說道:「你還是像當年那樣無恥。」

    寧缺揖手相謝。

    「你說過,宇宙很大,相見很難。」

    葉紅魚說道:「但希望,能在別的世界再見面。」

    寧缺說道:「等孩子大些,然後老大老三那點破事兒解決了,我們就來。」

    葉紅魚嘆道:「你們兩公婆又不會帶孩子,何必拿這做藉口。」

    寧缺很慚愧,說道:「替我多親兩口山山,或者,我再親你一口?」

    ……

    ……

    不該走的人都走了,該走的人卻還留著。

    寧缺坐在床邊,看著匣子裡厚厚的一疊書信,默然想著。

    桑桑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誰是不該走的人?誰是該走的人?我?」

    寧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想什麼她都知道。他忽然覺得這種日子過的實在是毫無意思,主要是太沒有**,而且太容易誤會。

    果不其然。

    「今天在朝府,你看著戲台上那小姑娘想啥,你以為我不知道?嘖嘖,那腰身細的,嫩的,軟的……你要喜歡你去摸啊!」

    「現在紅袖招是小草當家,簡大家當年的禁令已經失效,你要喜歡,你可以隨便去摸,我讓小草給你挑最紅的。」

    桑桑抱著青皮狗,不停地說著。

    「夠了!」

    寧缺拍案而起:「我就默默讚了聲腰細,又哪裡惹著你了!」

    桑桑眼眶微濕,說道:「你就嫌我腰粗。」

    寧缺很苦悶,不知如何解釋,將心一橫,乾脆破罐子破摔,大聲說道:「這和腰有關係嗎?我就是嫌你現在不肯做飯!不肯抹桌子!不肯給我倒洗腳水!不肯攢錢!天天花錢!天天抱著隻狗到處遛!動不動擺出個神情漠然的樣兒!你得弄清楚,你現在是我老婆!可不是什麼昊天大老爺!」

    桑桑哭著說道:「寧缺,你騙人。」

    寧缺有些微慌,說道:「哪裡騙了?」

    她傷心說道:「那天我說我再也不服侍你,你說以後都是你服侍我。」

    是的,這是在長安城頭,新舊世界相交的時候,她最先想到的一句話,想來對她真的很重要。

    神奇的是,從那天之後,桑桑真的忘記了所有家務事的做法,

    寧缺暗中觀察了很長時間,發現居然是真的,而不是在騙自己。

    桑桑變成了只會抱狗到處遛的夫人。

    所以先前,他真不好怎麼對葉紅魚解釋。

    他嘆氣說道:「總得學著做點兒吧?

    桑桑什麼都沒有聽進去,傷心說道:「你就是嫌我腰粗。」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低聲說道:「……好吧,我承認確實有點,你說這孩子都已經生了這麼長時間,我本以為你以瘦下來,結果……」

    桑桑轉身向老筆齋外走去。

    寧缺站起身來,很是緊張,問道:「你去幹嘛?」

    桑桑頭也不回:「我去學士府。」

    寧缺大怒,撈過天井裡的晾衣竿,便要起義。

    「你再敢離家出走,我打不死你!」

    桑桑卻沒有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後,前鋪傳來關門的聲音。

    寧缺怔在原地,好生擔心,趕緊去換衣裳,準備去把她攔住,只是因為太過緊張不安,竟是半天也沒辦法把鞋套好。

    待他穿好鞋,抬頭一看,桑桑就在門邊。

    她一面擦著眼淚,一面說道:「寧缺,你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啊。」

    她根本就沒有離開,她從來沒有離開過。

    寧缺走上前去,牽著她的手走進廚房。

    他開始重新教她怎麼煮飯,怎麼切蔥,怎麼剪雞蛋。

    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這並不難,對吧?

    這很幸福,是吧?

    明月照著新世界,照著老筆齋。

    院牆上,有只老貓懶懶地躺著。

    ……

    ……

    (全文完)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無窮的歡樂——將夜後記(上)





     無窮的歡樂

    一作文

    朋友們都知道,我一本小說寫兩三年,會用幾個版本的簡介,為了避免劇透,往往只有最後一個簡介,才是真正的簡介。將夜最後一版的簡介是:與天鬥,其樂無窮——這就是這個故事的主題,或者說主要內容。

    天是高遠的天空,是老天爺,是高高在上、雄霸一方,在書裏借著宋國酒樓那次談話,已經說了很多,這裏不再重覆。同時,基於將夜是個言情故事,那麼這裏的天自然也會指向家庭關系裏的那位強者,二者完美統一,便是我寫將夜最大的雞賊之所在,而且我很喜歡。

    很多人都思考過天人之間的關系,所有人都想過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你看,我就弄了寧缺和桑桑兩口子,就把這件事情給辦了,多簡潔?

    而且這是一個很方便的手段。只需要通過講這小兩口,便可以把我想要與大家討論的兩件事情講清楚——那就是自由與愛情。

    在將夜的後面,我說過安得雙全法,我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到底拋不拋,總之,這故事的中心思想,始終在這兩點。

    一個通俗小說還非得有中心思想,手段並不見得高級,但我自小都是好學生不是?

    啥是自由啊?這我肯定回答不了,只能給出一些簡約更加簡單的直觀感受認知:比如我不想做什麼就能不做,再比如我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要實現自由,那麼你就要有實現自由的能力以及打破那些束縛的能力,你得能飛,還得把蓋子打開。

    將夜這個故事裏,從夫子到軻浩然再到君陌,他們一直都是在做這件事情,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想做而不敢做,佛陀不知道想不想做。

    自由都有參照物。長生是對死亡的自由,無距是對天涯的自由,飛行是對重力的自由,買包包是對貧困的自由,我以為,如果真的能夠修行,那指向的目標,肯定就是這些。

    書裏也提過,自由是選擇的權利,也是不選擇的權利,為此而奮鬥,我覺得是種不錯的活法。

    關於這兩個字,滄海翎那篇書評講的很多,比我想的要深很多,大家看那個帖子便好。

    這篇後記,我主要還是想講講愛情。

    和間客其實很像,間客裏許樂其實是把道德二字看的很透的,在大師範府和懷草詩的那番長談,都已經挑明了,那是鞭子,他願意那樣活著。

    愛情同樣如此,並不具有某種神聖的、莊嚴的、先天的純凈與不可侵犯,換句話說,一切忠貞不二、白頭到老,並不是愛情本身的屬姓,只是人類需要那樣的愛情,於是這樣的愛情便出現了。

    關於愛情,我比較傾向祼猿裏的說法,當然,那個沒什麼美感,再當然,所有美感,都是各種文化手段不斷加深出來的,從而令人相信。

    離開青春期後,我對愛情的看法一直沒有太大的變動——那就是找個伴,當然這事兒本身不像我現在說的這樣輕松,因為那個小夥伴不好找。

    說回前面的自由。與自由相伴的其實是孤獨,自由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是大孤獨,除非真的獲得了大自由,免於生死之苦。那麼要解決孤獨感,你就需要一個伴,一個能夠盡可能陪你更長時間的伴,怎樣挑選出這個伴?我經常對年輕的朋友們說,三觀相合這個最重要了,能聊天也很重要——也許是因為我是話癆的緣故。

    在此之外或者之上,當然有生理方面的彼此吸引,只是那個真的沒辦法太長久,就算泰妍天天在我身邊坐著,我看著電腦上面的篠崎愛還是會覺得好看激動,喜新厭舊,誰逃得過去?

    怎麼才能長久?男女之間的引力強弱程度靠什麼決定?三觀之外,完全取決於回憶多少——共同回憶越多,聊天的內容越多,越不容易膩不是?

    寧缺和桑桑自幼一起長大,互為本命,三觀完全一模一樣,再沒有誰比他們彼此擁有更多的共同回憶,除了桑桑實在談不上好看,這兩個人,真的是天生一對,因為……這是我設計的啊。

    是的,我是桑桑黨。

    為此,寫將夜這三年挨了不少罵,但我死不悔改,我甚至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不喜歡桑桑呢?我曾經以為那是因為我退出了外貌協會,而協會裏還有很多同志的關系,也曾經以為那是有些讀者對某些關系要求太嚴格的關系,雖然明明主仆是假的,兄妹更從來沒有寫過,但後來發現,這些原因都不對,只是因為我寫了一個山山。

    以前說過,在訪談裏也說過,莫山山真的很好,事實上是我對理想異姓的一種描述,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換成哪個男人甚至女人都會喜歡上。

    是的,我就是這樣寫的,我甚至是刻意這樣寫的,因為要給桑桑尋找一個對立面,要給寧缺出一道艱難的選擇題,要把我想寫的愛情這玩意兒寫清楚,就必須要有山山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

    有朋友大概會問,既然山山這麼美好,為什麼寧缺不喜歡她?為什麼寧缺不選擇她?

    請明鑒,寧缺當然喜歡她,怎麼可能不喜歡?那麼寧缺喜歡桑桑嗎?當然喜歡,如果您要問,這人渣怎麼能同時喜歡兩個女生?再請明鑒,其實他還曾經隱隱約約喜歡過李漁,覺得司徒依蘭不錯,對著水珠也神魂顛倒,如果有足夠的劇情篇幅,他絕對會和葉紅魚轟轟烈烈來戰上一場吖!

    是的,他喜歡或者說可能喜歡很多女生,這不代表他是人渣,因為男人都這樣,哪個男人敢說自己不是,我啐他一臉,或者把他供起來。

    喜歡不代表選擇?我不會說這種話,男人都挺貪心的,如果他可以這樣做,哪怕為了避免麻煩,不去什麼三妻四妾,但留情多處也很正常。

    之所以不選擇,比如像山山這麼美好的女生,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不敢選。在現代社會裏,有重婚罪,古時候其實也有很多規矩,那些外在影響因素不需要多提,放在我們想說的愛情裏面,最直接的就是,愛情的對面不會同意你的選擇。

    愛情,意味著獨占。

    我也喜歡很多女生,但結婚之後沒辦法,因為老婆不喜歡我喜歡別的女生,如果她不管我,如果她喜歡我去喜歡別的女生,我勒個……

    寧缺也一樣,他曾經嘗試過——就在從荒原回到長安之後,然而桑桑很冷靜,很清醒,很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直接選擇了離家出走。

    那章寫的真好。

    有讀者當時表示了對她的憤怒,我對此表示不解,她既然喜歡寧缺,如果寧缺選擇喜歡山山,她自然就應該離開,難道還留在老筆齋裏看他們相親相愛?那種自虐未免太狠了些。又有讀者說,桑這是在用手段逼寧缺做出選擇,所以不喜,然而她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不就應該寧缺做出選擇?

    啥是愛情啊?

    愛情就是找個伴,在喜歡裏遇著最喜歡,當最喜歡的那個人不準你再喜歡別的人,而你經過思考後發現只能接受,那麼愛情便發生了。或者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只是此時才看見。

    有朋友說山山後面的戲份太少,對此我表示遺憾無奈,但這是正常的事情,結婚之後,你以前喜歡的初中同桌小女生,怎麼可能總出現在你的視野裏?

    中心思想就先寫到這裏吧,命題作文總是容易過酸,而且太淺,只是我真的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這三十幾年來的某些認知,希望能夠幫助年輕的朋友們,更快地找到適合自己的那個小夥伴。

    當然,如果對方實在太帥或者太美,三觀什麼的,能聊天什麼的,或者也可以往後擺一擺。

    二黑白

    這裏要說的不是光明與黑暗,那些神神叨叨的話,在書裏已經寫了夠多,後記裏堅決不提,我們只聊些輕松愉快的事情。

    我基本確定,將夜是我寫的最好看的一本書,請註意,我說的是最好看,而這,也正是我開書的時候,在單章裏與大家承諾過的事情,我追求的就是好看,並且相對輕松看,我還與很多朋友說過,我想寫成家庭肥皂劇,比如老筆齋和雁鳴湖畔,比如書院裏,經常會出現很多大段對話,那是我個人很喜歡的東西,因為真的很輕松愉悅。

    如果只是這些並不能構成好看,因為畫面太粉淡會缺少重量,尤其將夜從開篇便風起雨落夜將致,刻意在紙上塗了很多黑糊糊的東西,那麼總會有些情節,必須要往刀鋒上走。

    前兩卷裏,寧缺對夏侯的覆仇是黑的,但和桑桑在一起的時候是白的,艱苦地破竅修行是沈重的,但和陳皮皮等書院同門廝混的時候是輕松的,去荒原遇著蓮生是陰郁的,但和山山同行把隆慶射了個洞大黑馬去咬大白馬這是愉悅的。

    微寒的春雨與香噴噴的煎蛋面,混在一起就是春風亭,漆黑的夜與皎潔的光在一起便是月亮。

    真的很美。

    三月亮

    將夜的世界裏沒有月亮,在夫子登天之後,我說過,主要是為了那句話: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當時沒有說完,也是為了最後一章裏,那輪明月帶來了黑夜,又再一次庇護人間。

    夫子,真的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教出來的學生,自然也都很有趣,這種有趣,不在於嬉笑怒罵、浪跡天涯,只在於不撤姜食、膾不厭細。

    那是我理想裏的夫子和門徒,或者說幻想中的,取了歷史裏的那些古人的某些氣質,然後來愉悅自己的精神,幸運的是,我和你們在這方面始終是相通的,寫的看的都很快活。

    唯一能和夫子相提並論的,是桑桑。

    不管是黑桑桑還是白桑桑,不管是瘦桑桑還是胖桑桑,都是強大的桑桑。

    這裏就不多提她了,放在後面說。

    四歷程

    在將夜開篇的時候承諾過,這個故事要寫的好看,應該是做到了,如果再回頭看那些情節,我很容易地便再次沈淪進自戀的世界裏無法自拔,甚至有時候懷疑那些情節怎麼是自己想出來的。

    桑桑那個局真的很讚,夫子破局的手段也很讚,寧缺和夏侯在擁雪皇城前的對峙很讚,那段我不是書裏的主角的說辭讚的厲害。

    這裏借用一下微博上面一位朋友的總結。(妹的,我找了三十分鐘沒找到,那位朋友,我回覆過你的,你有寫到君陌的什麼,寧缺的刀劍符是第一句,還有提到天諭神座,求私信告知!)

    但同樣是在開篇的時候承諾過,將夜肯定會比間客寫的快,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倍兒有信心,因為寫間客的時候,生活瑣事實在太多,而將夜期間怎麼看也不會有什麼事兒會影響到工作,結果……沒想到去年病了那麼一場,兩年直接拖到了近三年,黃花菜都蔫了,好在咱們都沒拋棄自己,最後這兩個月我硬生生地還是殺出來了。

    殺出個黎明。

    戴著墨鏡看曰食。

    其實,還有副墨鏡送給了夫子,當年準備讓他登天入神國的時候戴著裝逼用的,結果當時寫的太嗨,完全忘記了這點,很是遺憾。

    就像遺憾身體問題一樣。

    不過夫子終究還是牛逼的,就像將夜雖然最後慢了很多,但這故事終究還是足夠可以的。

    看,我真的變成中年人了,只敢寫足夠可以這麼無趣的詞而不敢重覆前面的牛逼了。

    這故事,還有很多畫面,真的很酷啊。

    五情懷

    這個詞很酸,也有朋友反應說將夜後半段寫的偏酸了些,我仔細想了想,那是放肆。

    我不會寫神,那些肅穆的、崇高的,我不擅長描寫,那是能力問題,很難在短時間內解決,所以如果要有情懷,我只能往下沈。

    我較會寫人,那些世俗的、瑣碎的,我很擅長抓細節,因為我有生活呀,不管是酸辣面片湯,還是桌上的兩盤青菜,不管是兩口子的吝嗇還是後來杯茶賜永生,都是我的嗨點與趣點。

    六消息

    在這裏先向大家報告一個壞消息:我高估了重新工作之後的速度,寫到這時候,肚子已經餓癟,還沒有寫完,今天恐怕是寫不完了,只能先發。

    好消息是:後天我會把剩下的後記寫完,那便是後記下,反正像上中中二再中這種事情我們經常做,引領一時之風氣,再來一次也挺可愛的。

    有些麻煩的消息是:我忘了VIP怎麼設成免費的,所以就直接發在起點書評區裏,在微博和微信裏也會發,望看到的大家多多轉告,不要錯過啊。真的麻煩大家了。

    即時消息是:如果大家很煩我,或者很喜歡將夜這個故事,請一個多小時後,今夜八點來YY語音頻道55373與我當面,看我怎麼跪!


無窮的歡樂——將夜後記(下)





     七面條

    將夜完本之前那兩天,在微信公眾平台上做了一個有獎問答,請讀者們猜猜本書最後出現的一句對白是什麽,我本以為沒有人能猜得到,所以做的預算是土豪金,結果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有四位強者猜的基本一字不差,還有兩位仁兄也猜對了大半,於是獎品便從土豪金變成了kindle……

    提起這件事情,自然不是宣揚我的慷慨(這錢可是我自己私人出的啊),也不是自嘲如寧缺桑桑一般的吝嗇(雖然臨時改了主意,但那也是錢不是?)主要是想表達一下佩服。

    將夜全書最後一句對白是桑桑在老筆齋問寧缺:“你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啊。”

    不要像某些朋友一樣非要往那些路數上理解,我只是想說,面條是這個故事裏最重要的東西。

    這句話來自偉大的大內密探零零發,來自偉大的劉嘉玲,來自書裏的煎蛋面和酸辣面片湯。

    在周星馳的電影裏,零零發肯定不是最優秀的,卻是我最喜歡的幾部之一,劉嘉玲的演技一直有不錯的評價,到狄仁傑時終於拿了獎,但對我而言,最好的劉嘉玲是大內密探裏的那個婦人。

    那個電影所展現的,就是我所以為的愛情婚姻家庭,一碗面條,從TVB開始,直到最後自己開始寫故事,家常味始終是我最看重的。

    端碗面條看TVB,這自然最家常。

    讀者大大們能猜到最後這句對白,可能是因為我在將夜裏提過太多次煎蛋面,也應該是因為我們擁有相近的成長經歷,那些東西都能記得,有相似的喜惡,有可以共通的審美。

    將夜是言情小說,說的是家長裏短,哪怕天人交戰,依然還是家長裏短,書院也同樣如此。

    在這個故事裏,我寫過很多畫面,都是我喜歡的,其中最喜歡的幾個畫面之一,是寧缺在絕壁崖洞裏被關著,書院的師兄師姐們都過來玩,然後在那裏吵鬧,好似春遊一般。那道絕壁很美,可以遠觀長安,崖間有數十道細細的瀑布,傾瀉入純白的雲海之中,我說的不是這個。

    桑桑在崖畔做飯給寧缺吃,給大家吃,把洗完菜的臟水,隨意地潑進崖下,傾進雲海裏——我所說的最喜歡的畫面,是這個。

    在仙境一般的地方,依然是要吃飯的,書院裏從夫子到黃牛都是一幫吃貨,我就喜歡讓那幅完美的油畫上塗些生活的色彩,還要塗滿。

    前面就講過,我不會寫莊嚴神聖的東西,比如成神,煙男的風月成神足夠牛逼,我現在做不到更牛逼,當然就不會去觸碰這一塊。所以在泗水畔,只給了桑桑極短的畫面,便不再多寫,而是開始寫相反的那段旅程。

    我想寫的是由神誠仁的過程。

    在泗水之前,夫子帶著寧缺和桑桑周遊世間,去看那些最美的風景,吃最好的食物,過最有趣的曰子,最後在雪海畔讓他們成親洞房。

    就是飲食男女四字。

    那是夫子的手段。寧缺帶著桑桑覽遍紅塵,帶著她去見俗世的父母與故人,是這個手段的延續。

    最終,這對師徒成功了。

    昊天變成了人。

    將夜這個故事,其實從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確定了勝負或者說結局。

    一碗面條,也可以改變世界。

    生活,永遠最強大。

    八渭城

    關於寧缺的爭論,主要出現在後半段,他帶著桑桑與世界為敵,殺了很多虔誠而無辜的民眾,以及草原那段之後,引發過一些負面意見。

    我一直覺得這沒有討論的必要,對寧缺有負面意見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他做的那些事情,對於身為普通人的我們來說,當然是一種極大的危險,把他罵成渣也行,因為我們不是桑桑,不是渭城裏的人,也沒在書院學習過。

    但有讀者懷疑他這樣做的合理姓,覺得他姓格改變了,這我要做一些說明,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如果從道德上進行判斷,他雙手一直染著鮮血,好在何處?

    寧缺自己說過,大師兄是仁人,二師兄是志士,而他絕對不是個仁人志士。

    我沒有正面寫過渭城之前他和桑桑的生活,因為將夜的時間軸是從離開渭城開始的,在那之前,他已經殺過很多人,做過很多惡事,他會搜刮死者的財產,他甚至還吃過人肉。

    大家應該都還記得他吃過什麽,也肯定還記得他殺的第一個人第二個人是誰,他和慶余年裏的範閑不同,他更清醒,也更無奈,他是被推動著開始做那些他自己也不見得會認可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握著刀時的手是濕的,是粘乎乎的,上面滿是將要凝的血,直到在東城覆仇時還是如此,直到殺死夏侯之後,才解脫了些許。

    我想寫這樣的寧缺,是因為我認為人類能夠活下來,是需要獸姓的,當然,人類如果想要活的更好,必然不能僅限於此,所以他會變化。

    最開始時他只是想要活著,揀到桑桑後,他便想和桑桑一起活著,在渭城得到了愛,於是他便想和渭城一起活著,在長安進了書院,他便想與同門們一起活著,直到在帝國南疆,遇到那名叫楊二喜的普通漆匠,他才有了和唐國一起愉快地生活下去的強烈願望。

    夫子曾經說過,大師兄愛這個世界,所以很難弄清楚最愛誰,寧缺只有桑桑一人,根本不愛這個世界,這個判斷是準確的,只是他老人家當時沒有談到寧缺後面發生的這些變化。

    愛從來不是單方面的東西,必須彼此呼應,你得愛我我才愛你,或者我先愛你你再來愛我也行,但其間必然要建立某種聯系。總單方面去愛或者不問來由一直單方面愛著,那多自虐?

    寧缺本來極有可能成為文藝小說裏常見的沒愛的孩子,變態的孩子,從小看的死亡、經歷的死亡太多,確實容易把一個優秀的青少年宮少年培養成他這樣的冷血家夥,好在他還是遇到了一些愛。

    她愛他,他愛她,所以可以背著她對抗整個世界,渭城愛他,他愛渭城,毀滅渭城的世界,自然也會被他所毀滅,從這一點來說,他終究還是個沒愛的、需要愛的孩子,我們又把這車軲轆話說回來了……我同情他,所以同意他。

    九憶苦

    之所以說將夜寫的最好看,是因為真的可好看可好看了,故事最好玩,畫面最酷帥……我這不是在賣萌爭取你們的同意,是真的這樣認為,當然,是和我自己寫過東西相比,在酷帥方面,我寫過慶余年裏的五竹叔,黑騎,間客裏用機甲點煙,施清海,以及朱雀記裏那幾位真肅美的大菩薩,感謝將夜幫助我完成了更多,這個故事的世界背影以及基調,確保我能寫出更多的那些畫面。

    酷帥這詞有些農業重金屬,所以不提了,下面說說故事,雖然大家都看過了,但還是有些前塵往事擔心大家沒註意到,所以錯過。

    將夜這個故事是從動筆那天就完全想透了的,結尾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我要寫的就是創世紀。

    桑桑是昊天這件事情,自然是最早定好的,不然我為啥讓她生的那般黑,偏一雙腳白的像蓮花一樣?為啥寧缺抱著她便能夢見一片海?

    腳踩光明,身在黑暗,昊天和冥王是一體兩面,這也是定好的。當初在爛柯寺,她選了黑色棋子,從歧山大師到很多人,都以為她就是冥王之子,然而在荒原的車廂裏,那顆棋子變白了。

    不知道當時有讀者註意到沒有。

    當然,當時夫子註意到了,於是天地之間有異象,於是夫子眼中有世界破滅重生。其後才有周遊世界,很長時間後,她變回了昊天。

    解釋這些,是想再次對您說明,我真的從來不亂寫的,你可以說我寫的很亂,但我寫的時候,心一向很定,我知道我要寫什麽,無論寫出來的東西你喜歡或者不喜歡,但我是很認真的。

    這只是一個例子。

    用來說明我勞苦功高的例子。

    身體的問題不再覆述,雖然去年確實有些苦,但那是我的私事,說太多你們煩,我也煩。

    十思甜

    很好看嗎?應該是,如果說我自己的觀感做不得數,那麽總有相對客觀些的標準。

    比如訂閱,比如月票,比如版權售出。

    將夜成績真的很好,各種好,網文這塊能拿到的榮譽全部拿光了,能賣的版權基本都賣光了。

    我掙了不少錢,真的。

    我現在不喝紅牛了,身體重要不是?我現在改喝東方樹葉,或者自己泡普洱了。

    那應該是苦或微澀的?

    不,我喝著真是甜的。

    謝謝儂。

    十一鳴謝

    鳴謝名單越短越好。

    謝謝讀者們,還是那句重覆了無數遍的話,你們正版閱讀給我帶來的訂閱收入,是我養家糊口買車瀟灑的所有道理,一切來自你們。

    感謝姑娘們,在我寫不動的時候給我發漂漂亮亮的照片,讓我在世界上發現那麽多美。

    感謝同行們,你們寫的書是我這些年最主要的娛樂生活,是我大部分愉悅情緒的來源。

    感謝泰妍,這兩年最好的發現,無論是拼月票的時候,還是養病的時候,陪我殺時間。

    感謝很多美好的辭句:那年春,我把桃花切兩斤,魚躍此時海、花開彼岸天,還有好多好多書裏顯得特別牛逼的句子,都來自網絡,還包括一個我始終沒有找到機會用的章節名——且把時光燉了,都是我在微博或別的地方看來的,在書埋在的章末都做過說明,在這裏再次嚴肅致謝。

    感謝我自己也寫了不少好的句子。

    感謝辛苦的管理人員們,不多言。

    感謝家人,知名不具。

    十二新書

    新書是個好故事。

    是的,我現在還沒把新書完全想清楚,至少沒有像將夜動筆之初想的那麽清楚,但我已經基本上可以確認,那是一個好故事,因為想想會激動起來,對於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題材還是玄幻,雖然你們知道我分類向來隨便亂分,間客也是玄幻……但新書真的會很炫很幻吧……吧……吧……會有我最擅長的,也有我沒有寫過的那些區域,嗷嗷,很刺激啊。

    新書的男主角太有意思了,那人太有意思了,女主角太沒意思了,當然,兩個人的相遇真有意思,我現在能確定的情節,就是這塊,我和朋友們說的時候,真的會興奮的渾身發抖啊。

    看,吳老二再次出現在我的文字裏。

    剛才忘了鳴謝他,此處補上。

    新書裏會有龍,會有魔,會有碑,會有遙相望的世界,當然,最重要的,會有人。

    之所以我只說是個好故事,是因為我暫時還沒弄明白主題或者說中心思想是什麽,誠懇些說,寫了這麽多年書,總感覺想寫的東西都快寫完了,就像將夜開始之前那樣,但寫著寫著,我大概便會發現自己在那個年齡段最想寫什麽。

    這個過程應該也是有趣的,我們一起來看。

    新書應該會月底發布,具體情況,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這裏真要麻煩大家關註一下我的微博和微信了,我們要保持聯系。

    就像在上上個後記裏說的那樣,寫書的人真的很怕被遺忘,所以我會不停地寫書,以確保你們能記得我以前寫過的書,事實證明,這是對的,我寫將夜,你們就能記得間客、慶余年、朱雀記、甚至還有那個五百萬的承諾。於是在一二年底最後那個月,所有這些書,居然都出現在了月票榜的首頁上,從來沒有人像我們這樣了不起過。

    十三

    謝謝你們。

    為了湊足十三這個數,我費盡心力。

    三年結束了,還有三年。

    這是梁朝偉說的,也是施清海說的。

    更是蓮生說的。

    有生皆苦?

    我們這樣活著,就是幸福的。

    過些天,我們一起回來,拉著手唱小情歌吧。

點評

火影鳴人  跟了二年多時間~總算結束了  發表於 2014-4-30 20:13:49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10 + 10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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