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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央央]明月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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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2:10:38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章  一笑傾城]


  “爹爹,你怎麼來了?”慕容襄歡叫一聲,奔過去,撲進慕容清楓懷裡。她本不是性格熱情之人,只因離家幾日,乍見親人,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流露。

  慕容清楓答應一聲,摟她入懷,溫柔撫摸著她的頭髮,手指微微抖著,顫聲說道:“寶兒,爹爹兩日沒見你,想念得厲害,你在這裡還好嗎?有沒惹下什麼禍事來?”

  未等慕容襄開口,身後的軒轅霽雲謙和有禮答道:“慕容伯父放心,子非在這裡做客,乖巧得很,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他呢。”

  “子非?”慕容清楓喃喃念道,有些愕然,卻是忍住不發,放開懷中的慕容襄,眼神迎上軒轅霽雲,拱手行禮道:“這位是三殿下吧?草民慕容清楓,叩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說著身子前傾,竟是要行那跪拜之禮。

  軒轅霽雲哪敢怠慢,趕緊伸手扶住,口中說道:“慕容伯父快快請起!子非是霽雲的朋友,霽雲在伯父面前自當是晚輩,伯父卻行如此大禮,實在是折煞霽雲了!”

  慕容襄在一旁咯咯笑道:“爹爹,霽雲哥哥說得是,我都不用對他行禮,你也就免了吧。”

  慕容清楓站直身子,無奈說道:“你這孩子,真不懂事,傳了出去,要給別人笑話的。”

  軒轅霽雲含笑說道:“子非這個樣子,才是他的本性,我歡喜得很。”

  慕容襄感激看他一眼,轉頭回來,手指撫上慕容清楓有些紮人的下巴,低聲說道:“爹爹,你憔悴了許多,可是因為寶兒的緣故?”

  慕容清楓見她無恙,放下心來,故意板起臉說道:“誰叫你到處亂跑,突然失了蹤影,把一大家人嚇得不行,你祖母和娘親哭得那是肝腸寸斷,我不來尋你怎行!”

  軒轅無極在對面聽得此言,見慕容襄小嘴微微撅起,大笑出聲,朗聲說道:“說來說去,都是朕尋覓神子心切,派了韋愛卿前去南棠查尋,好不容易找到子非,子非卻是不願隨他進京見朕!朕無奈之下,才決定微服出巡,到這離南棠不遠的莊子來候著,也算是各退一步啦。”話說得輕巧,卻足見他對慕容襄的重視,這普天之下,能讓皇上出宮離京,親自走上一遭的,也唯獨只有慕容襄一人了!

  韋謙又自立起,朝著慕容清楓兩人說道:“為了請小公子來此,蕭丞相和老夫使了一點不光彩的手段,還請慕容公子不要怪罪!”

  慕容清楓抱拳說道:“無妨,無妨,倒是小兒一路給兩位大人添麻煩了。”

  慕容襄眼珠一轉,笑道:“哪有添什麼麻煩,我們一路都是昏睡,倒是安靜得很呢。”

  韋謙呐呐說道:“這個,這個……”眾人聽了,皆是哈哈大笑。

  軒轅無極賜了座,兩個大小孩子也坐下來,和眾人一起說會話。

  談笑間,慕容襄方才知道,那日她和小綠在畫店外面上了馬車,紀宣又驚又急,飛奔回府報告,好歹知道人是韋謙請走的,總算不至於太過擔心。等到傍晚,仍未見歸,家中眾人終於著急,慕容清楓趕緊找了馬車,帶了家僕去城北尋找,一路問詢,那韋謙他們所乘馬車太過特別,很是招搖,所到之處路人記憶深刻,竟被他一路問起尋到這鏡花水月來了,門口侍衛自是不讓進,他便報上韋謙的名號,於是被請到莊中,見到韋謙和蕭桓二人,引到軒轅無極面前。為了尋她,慕容清楓這兩晚一直趕路,幾乎不曾合眼,所以看起來那般憔悴;那輪流駕車的紀宣和另一家僕更是疲憊不堪,進莊之後,已安排在偏院歇息去了。

  軒轅霽雲和慕容襄回來得晚,莊中午膳已經用過,丞相蕭桓雙手一拍,自有太監另外傳了午膳送去偏廳,兩人去得那邊自行用過。

  午膳過後,再回到正廳來,軒轅無極卻是已經回院歇息去了,其餘人等也各自散去,只留了慕容清楓坐在屋中沉思。

  慕容襄打個哈欠,有了困意,走過去靠在爹爹身上,昏昏欲睡。

  軒轅霽雲見她很是疲憊,心想一個六歲的小娃兒,出去大半日,又是爬山,又是騎馬的,著實不容易,便說道:“霽雲在前帶路,伯父帶子非回屋歇息去吧。”

  慕容清楓點了點頭,抱起慕容襄,說道:“有勞三殿下了!”說著,兩人一前一後,即朝慕容襄所住的小院行去。

  慕容襄蜷在爹爹懷裡,半睡半醒,迷糊間感覺自己被輕輕平放在床上,聞聽慕容清楓輕喚小綠的聲音,有人小心給自己脫去外衣,蓋上被子,又隱約聽到軒轅霽雲告辭的聲音。

  她也不睜眼,說道:“爹爹,你也累了,去外屋床上歇息下吧,寶兒等會還要好多話要給你說。”

  慕容清楓嗯了一聲,坐在床邊,大手撫上她光滑柔嫩的臉頰,歎了口氣,說道:“皇上說很快就要帶你進京,怎生是好?你祖母和爹娘如何捨得,你還這麼小,又是個女孩子……”

  慕容襄隨口嘟囔一句:“我現在才不會跟他去呢,爹爹放心,我會說服他的。”

  “對了,皇上和三殿下都叫你子非,卻是為何?”慕容清楓突的想起,繼而問道。

  慕容襄含糊答道:“我告訴皇上,子非是我的字,他現在倒沒明白過來。”

  “子非?”慕容清楓念著,笑道:“你這娃兒,真想得出來,這麼大膽將這秘密昭告世人,不過,這子非二字並無特別之處,如非知道你的身份,倒真是不會在意。”

  卻見她翻個身,面朝裡方,已逕自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暮色,夕陽在窗前灑下一片淡淡的金粉。

  慕容襄揉了揉眼,慢慢爬起,坐在床上,還不甚清醒。

  “寶兒,醒了啊?”慕容清楓推門進來,吩咐小綠給她梳洗裝扮。

  小綠用清水為她洗了臉,將頭髮梳好,又給她穿上皇上賞賜的華服,再送到慕容清楓面前,只見一個俊俏可愛的小男孩翩然呈現。

  慕容清楓贊道:“寶兒真是好容貌,再配上這衣著服飾,勝過那天上下凡的小小金童了!”

  慕容襄很是得意,說道:“爹爹是美男子,寶兒的相貌自是不差!”說著拉了慕容清楓,去到那口裝有珠寶的箱子跟前,開了箱蓋,嘻嘻笑著,獻寶一般道:“爹爹你看,全是皇上賞我的,好多珠寶!怎樣,夠我們家開個珠寶商行不?”

  慕容清楓見得箱內如此眾多的奇珍異寶,很是驚奇,說道:“看來皇上現時真是很喜歡你,你更要小心謹慎,以免招人妒嫉,生惹是非,須知爬得越高,則跌得越慘。”

  慕容襄聽得有理,答道:“寶兒記住了。”

  是夜,月色朦朧,軒轅無極傳旨,宣了眾人在莊中梅園賞梅。

  時節已快過初春,許是山谷地理位置和氣候的原因,莊中的梅花比別處開得晚了許多,花期更是達到一月半有餘。

  這裡的梅花皆是白梅,花色晶瑩潔白,映著淡淡的月光,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人在其間,如臨夢境一般。

  眾人坐在一處亭內,品著青綠鮮嫩的新茶,淺嘗桌上的些許瓜果小吃,亭外,一名宮裝樂師,手持一隻洞簫,靜靜地吹,花香幽幽,月色溶溶,簫聲清清,此等景致,似幻似真。

  眾人都莫不出聲,只安靜地聽著,看著,思量著。

  忽有一人拍了拍手,卻是軒轅霽雲說道:“父皇,今晚這情景,倒讓我想起了去年在宮中,和兩位哥哥玩過的一個填字遊戲來。”

  軒轅無極問道:“什麼填字遊戲,霽兒倒說來聽聽?”

  軒轅霽雲說道:“清風楊柳,淡月梅花。在兩句中間各填一字,使之既多了意韻,顯得更為靈動,又能不失其原有境界。”

  軒轅無極微微點頭,笑道:“嗯,很有意思。那你們都填了什麼字進去呢?特別是你那二哥,平時重武輕文,最煩就是吟詩作畫,他卻是填了個什麼字進去?朕倒是很好奇啊。”

  軒轅霽雲笑道:“二哥的答案是清風(吹)楊柳,淡月(照)梅花。”

  軒轅無極哈哈大笑,說道:“韋愛卿,你來給評評,這兩個字如何?”

  韋謙聞聲立起,拱手說道:“回皇上,微臣認為,二殿下所填之字,倒是十分直白,甚好。”

  軒轅無極好笑說道:“話雖如此,原句的意韻則是蕩然無存了。霽兒,那乾兒和你又分別填了什麼字進去?”

  “太子哥哥所填是清風(拂)楊柳,淡月(映)梅花。”軒轅霽雲說道:“霽兒所填是清風(舞)楊柳,淡月(唱)梅花。”

  蕭桓見軒轅無極望向自己,知他是想讓自己點評,不待問話,已沉吟道:“微臣認為,太子殿下所填之字,正統氣派,中規中矩;三殿下所填之字,則是靈動瀟灑。”

  軒轅無極轉向慕容襄,問道:“子非,依你之見,這個填字遊戲,他們三人之中,誰為最佳?”

  慕容襄賴在慕容清楓懷中,正想著如何移植幾株白梅回慕容世家的園中,聞得此言,懶懶伸頭出來,慢吞吞說道:“回皇上,三位殿下填得都很好啊。”

  軒轅無極挑眉說道:“什麼都很好,總有個優劣之分吧?”

  慕容襄笑道:“三位殿下性格各異,所長亦不同,正是最好的搭配,陛下心裡應該明白得很。”從那填字當中,足見各人性格,太子為人正統莊重,二殿下和三殿下,一個尚武,一個尚文,將來輔佐太子治理江山,已是極好的搭配,這皇帝老兒應該歡喜還來不及呢,哪是真的要想分個什麼優劣來。

  軒轅無極但笑不語,其餘眾人聞言,方才恍然大悟,慕容襄看問題實在透徹,這神子之名,非比尋常。

  軒轅霽雲對這個新交的小朋友更加佩服,想了想,問道:“子非,如若是你來填,你會分別填什麼字進去?”

  慕容襄心道,怎麼古往今來,詩人們吟月唱雲,詠梅頌竹,所思所想,用詞用句,都差不多呢?呵呵,這個填字遊戲,前世早就看過,自然也知道最佳的字是什麼了。

  儘管如此,也不能脫口而出,總要表演一下思考的情景罷。想著,她站起身來,步出亭去,立于梅樹之下,伸手在矮處枝頭摘下一朵小小的花苞,放於掌心,輕輕嗅著那淡淡花香,感受著那沁人心脾的美好,眼波流轉,對著亭中眾人嫣然一笑,吟道:“清風扶楊柳,淡月失梅花。”

  月影清輝,如流水般淌在枝頭花間,更映出慕容襄膚色晶瑩素潔,容貌清雅脫俗,那小小的身影,在眾人眼裡,竟仿佛是從月宮中飄然降臨的小仙子一般。

  軒轅霽雲立時呆了,心底猛然冒出如此一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子非若是女子,那我便是舍了一切,也要留她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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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2:11:02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一章  曲終人散]


  軒轅無極遠遠看著慕容襄,一身清輝,宛若仙童,不覺念道:“至尊天朝,譽滿四野。群星璀璨,普照大地。中有雙子,明月曖日。神靈光輝,名留青史。”他回過頭感歎道:“兩位愛卿,朕方才想起國師這臨終留言,其中所提明月,應該就是子非了!但不知何謂雙子?曖日又是何意?”

  韋謙與蕭桓對視一眼,均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軒轅霽雲也知道神算老人遺言一事,聽得他這麼一說,接道:“父皇說得好,人如明月,心如明月,以長空皓月來比喻子非,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慕容襄回到亭中,向眾人施了一禮,走去爹爹身邊,卻聽得軒轅無極說道:“子非,朕離京也有一段時日,所謂國不能一日無君,朕心事已了,也該回去了,你明日就隨朕一起回京吧!”

  慕容清楓剛握住她的小手,聞言手中一緊,慕容襄小手微痛,知他心意,當即低聲說道:“爹爹別急,我自有主意。”

  只見她朝軒轅無極一抱拳,小嘴一張,脆生生說道:“承蒙皇上厚愛,但不知皇上要子非進京,所為何事?”

  軒轅無極答道:“先前不是說了嗎,你是上天賜給朕的神子,朕的江山,需要你來輔佐!”

  慕容襄正色說道:“皇上,如今我大漢天朝,國強民富,太平盛世,子非一個小小孩童,就算是神子天降,對這江山社稷,又有何幫助?難道就靠吟個詩、對個句、解個夢,就能夠立足朝廷,定國安邦?皇上需要的,是真正能文能武,國之棟樑,而不是子非這種只會賣弄下嘴皮,逗皇上開心的小娃兒。”

  軒轅無極面無表情,聽她繼續說道:“子非年紀尚小,要學的東西還多,還請皇上收回成命,讓子非回家繼續研習。隨皇上進京,倒不急在一時……”

  軒轅無極皺眉打斷她道:“你已是神子,卻是還要學什麼,臨域也有書院,宮中也有典籍,朕一聲令下,自會盡數對你開放!”

  慕容襄轉念一想,索性隱晦承認自己是神子,神子的意見,皇帝老兒總還要給幾分薄面吧,於是搖頭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子非既來此世,現是肉胎凡體,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是不明白的,自當學習不止,方才生命不息。”她看了看韋謙與蕭桓,說道:“皇上身邊已文有蕭丞相與韋學士,武有冷大將軍,朝中人才濟濟,暫也不缺子非一個罷!子非正好身處民間,查探我朝世間民情,體會百姓疾苦,招攬能人志士,為我天朝將來的繁榮盛世、四方來朝,暗中積累資本,奠定根基,以求他日厚積薄發,真正為皇上分憂解難!子非所想,皇上意下如何?”

  眾人聞得此言,甚覺有理,目光齊齊望向軒轅無極,看他如何定奪。

  軒轅無極低頭沉吟片刻,突然高聲喚道:“來人!”一名老太監應聲而來,靜立在他身旁,恭候他的指示。

  “朕要昭告天下,給南棠慕容襄賜號明月公子!”軒轅無極宣道。

  他看著慕容襄,笑道:“子非,你口才很好,句句說中朕的心事,朕沒法不允你。但是,朕也要出個條件,賜個名號給你,天下皆知,你也別想躲到哪裡去。朕可以給個期限,讓你去學習提高,做自己想做之事,但在此期間,你只能乖乖做朕的民間之臣,將來期限一到,必須回到朕的身邊來!”軒轅無極說完,心中很是得意,神子天降的預言,雖是皇室秘史,但難保不被傳到皇宮之外的其他地方去,莫說那些早就對天朝虎視眈眈的臨近諸國,單是他座下那人,就對這江山覬覦已久,唉,偏生先皇定下那該死的遺詔,讓他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對那人卻是動彈不得。每每一想到此,便是如刺在喉,難受異常。所以一定要留子非在身邊,以神子的智慧,再加上剛才所呈現出來的心胸與抱負,定能為他解決所有難題,呵呵,他已經等不及看到子非光照朝堂的那一刻了!

  慕容清楓聞言松了一口氣,慕容襄卻是暗中叫苦不已,什麼勞什子的明月公子!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如此一來,天下誰人不識他,哪裡還有什麼自由!

  她正要再辨,突然看見軒轅霽雲投來的目光,裡面盡是告誡之意,想起昨日他對自己說的話,心知這已經是皇上的底限,最好便是就此打住,不能再得寸進尺了。

  慕容襄歎了口氣,就此作罷,對那明月公子的名號,只好認了。

  軒轅無極見她神情鬱悶,好笑道:“子非,朕這朝堂之位,別人寒窗苦讀數載,費盡千辛萬苦,才能佔據一席之地,你難道就一點不稀罕麼?”

  慕容襄隨意答道:“正所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官職地位只是一個形式,子非不論在朝在野,心中所想,只此一樣,便是為我天朝之崛起而竭盡全力。”

  軒轅無極聽得龍顏大悅,眾人也是暗自點頭。

  一旁的丞相蕭桓立起身來,抱拳說道:“恭喜皇上又得一良臣!”

  其餘眾人皆是隨聲附和,令軒轅無極面生光彩,心中喜悅更甚。

  大家繼續品茗賞梅,各懷心事,原本清幽和諧的意境,竟生生變了味。

  慕容襄牢記學琴之約,第二日一大早,便稟明爹爹,隨著軒轅霽雲乘了馬車,去得那山下。

  她掏出秦浪所贈銀哨,吹了幾下,沒過多久,一個白色身影如大鵬展翅,自山間騰挪起落,飛躍而下,正是琴絕先生秦浪。

  “徒兒見過師父!”慕容襄見他到來,躬身欲拜。

  “乖徒兒,不用多禮!”秦浪忙拉她起來,說道:“為師等你多時了,快快隨我上山,你我時間已經不多了!”

  慕容襄有些詫異,被他拉著往山上走,只好回頭看看軒轅霽雲,無奈一笑。

  軒轅霽雲立在馬車旁,含笑說道:“子非但去無妨,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慕容襄應了一聲,已被秦浪輕輕架起,身體淩空,在山間遊走,幾個回合,便已上了半山腰,來到昨日聽琴處。秦浪也不停下,繼續飛馳,轉過一片松林,來到一處茅屋前。

  “這就是師父在此地的歇身之所了。”秦浪放下她,徑直走了進去。

  慕容襄不明所以,只好跟了進去。

  屋中甚是簡陋,傢俱皆是竹制,一桌、一椅、一床、一幾而已,桌上一架斑駁古琴,正是他昨日所彈奏之物,裝琴的布袋放於一旁,琴邊還有一個綁好的包裹,除此之外,也無他物,到處乾乾淨淨。

  “師父可是要離開此地?”慕容襄見狀,大吃一驚,走過去拉住他的衣袖問道。

  秦浪歎了一聲,說道:“原本是想在此地多待些時日,好好教你學琴,不想昨夜得到口訊,我那人稱醫絕先生的老友,急於救人,需為師自創清心咒配合療之,否則病人恐有性命之憂。我今早與你有約,便多留一夜,只等你到來,與你好歹話個別……”不知怎的,他心中悵然,忽然十分不舍這個剛收的小徒兒,

  慕容襄知他心意,急忙說道:“救人如救火,師父快快啟程吧,傳授之事,來日方長!”

  秦浪抱她起來,放於椅上,撫摸下她的頭髮,說道:“乖徒兒,我那老友現在西頤,據此路途甚遠,不知你還在這山莊待多少時日?為師辦完此事,便回來尋你!”

  慕容襄調皮一笑,伸手去摸他的短須,說道:“徒兒很快就要跟爹爹回家啦,師父以後就到南棠來找我吧。”

  “也好,我也不想你在那山莊久留,為師從來不喜權貴,一向避而遠之。”秦浪終於有絲歡喜。

  可是,如不出意外,她這一輩子與師父口中不甚喜歡的權貴,是難脫干係了!慕容襄不由得一陣苦笑,不敢有所隱瞞,只好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秦浪,當然,自是隱去自己前世經歷不提。

  神子天降?明月公子?

  秦浪聽了她的故事,不禁啼笑皆非。天哪,他收了怎樣一個徒弟!先前還想到自己兩位老友見了,會羡慕得要命,現在想來,怕是會嚇得要命才是。他一生淡泊,隨意慣了,甘願做一個隱士,卻不曾料得,他的徒兒,小小年紀,就得到當今皇上賞識,很快就會光耀天朝,路人皆知。麻煩,真是麻煩!

  慕容襄見他臉色,小心問道:“師父是否覺得徒兒麻煩,不想要徒兒了?”

  秦浪沉默一會,取過古琴,說道:“我彈個曲子,就當是今日送別之音。”說著,輕撫琴弦,撥弄有聲,彈出一曲,琴聲悠長且低迷,偶有轉折,有無奈、有別離、有不舍、有安慰、有期待、有歡喜,個中滋味,盡在曲中。

  一曲終了,秦浪站起,說道:“為師送你下山去吧,莫讓你那個小朋友等久了。”

  慕容襄已從他曲中聽出他的心意,知他真心喜愛自己,當即放下心來,說道:“師父您也要保重身體!”

  兩人下得山去,回到馬車停靠處,卻見軒轅霽雲坐在馬車駕駛處,懶懶牽著韁繩,一動不動望著山上,若有所思。馬車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名太監打扮的人,正在向軒轅霽雲說著什麼。

  “怎麼這麼早就下山來了?”軒轅霽雲一見他們,一下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不解問道。

  秦浪朝他點一下頭,算作招呼,隨即轉身朝山上行去。

  慕容襄望著師父遠去的身影,對軒轅霽雲說道:“師父有事要離開一段時日,只好以後再教授我學琴了。”她抑住心中的不舍,有意笑道:“學琴不成,我就專心跟你學騎馬啦!”

  軒轅霽雲看著她,眼底是抹不去的憂愁,輕聲說道:“子非,我也要走了,再有半個時辰就要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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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2:11:35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二章  後會有期]


  慕容襄一時呆住,半天沒反應過來。

  軒轅霽雲心中難過,拉住她的手,歎了口氣,說道:“京中急報,漓水中下游各地久未降雨,旱情加重,如此下去,只怕連春耕的種子都沒了,來年更將是顆粒無收。父皇急著回朝商議賑災一事,蕭丞相他們已經做好準備,馬上就要班師回朝。”

  慕容襄驚道:“如此大事,怎會延至此時才報!皇上還有心思微服出巡?”

  軒轅霽雲搖頭說道:“我隨父皇出來二十餘日,想必是朝中有人暗地壓了消息,唉,此是家事,不說也罷!子非,父皇應該還有話跟你說,我們這就回山莊去吧!”

  兩人回得鏡花水月,但見大門口數駕馬車停靠,宮人侍衛整裝待發,蕭桓與韋謙站在一邊議事,軒轅無極坐在廳中,也不言語,桌上的茶卻已經冷了。

  “子非,你回來得正好!朕要回京了,過來跟朕好好說會話!”軒轅無極一見他們進屋,招手說道。

  “草民叩見皇上!”慕容襄走過去,剛要行禮,被他一把扶住。

  軒轅無極總算露出一絲笑容:“你是朕親自賜號的明月公子,雖不是正式官職,但也算是朕的臣子,以後也不要再稱什麼草民了!”

  慕容襄點頭答道:“子非遵命。”

  軒轅無極面露憂色,說道:“霽兒應該也跟你說了,朕急著回京,今日便要出發了!”

  慕容襄望著他,心想這皇帝日理萬機,憂國憂民,實在不好當得很!中國古代天災人禍眾多,科學技術又不發達,如是旱情連綿下去,唯恐長達幾年之久。昨日才說到天朝太平盛世,看來馬上就要改寫了。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是多麼渺小啊!

  “請皇上保重龍體!”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低低說上一句。

  軒轅霽雲上前一步,盯著慕容襄,問道:“子非,你我雖只相處兩三日,但在我心裡,卻仿佛認識了多年似的。今日即將別離,有一句話,我要替父皇問清楚,你可想好了再答!”

  慕容襄說道:“霽雲哥哥請說,子非自當誠實回答。”

  軒轅霽雲望向軒轅無極,見他微微頷首,轉頭面朝慕容襄,正色問道:“一別之後,便是兩地相隔。民間有一句話,叫做天高皇帝遠。我且問你,你須得定個具體期限,究竟何時來京城輔佐我父皇治理天下?”

  問來問去,還是老問題!他們也把這個神子身份想得太神奇了吧?其實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會啊,真是!

  慕容襄看了看軒轅無極,見他也是滿面希冀,翹首以待,心中不忍,扁了扁嘴,無奈說道:“回皇上,世事無常,風雲變幻,一時也說不清楚。若真要給子非這段磨礪的過程定個期限,那就約定十年吧。十年後的今日,子非定去京城覲見皇上,說話算數,不見不散!”呵呵,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以發生太多事情,十年之後她會變成什麼樣,這個朝代會變成什麼樣,誰又說得清楚呢?十年,多好的數字啊,真是令人嚮往!

  “十年?”軒轅無極喃喃說道,心中思量,本朝臣子之中,丞相蕭桓便是最為年輕位重,二十歲欽點探花,三十一歲便官拜丞相,此是極好的明例。十年之期,的確有些漫長,但十年之後,子非不過一十六歲,正是少年英才,入朝為官,時候倒剛剛好!

  “那好,朕答應你,十年後的今日,也就是丁亥年的二月十八,朕在京城等著你的到來,那個什麼,不見不散!”軒轅無極權衡之後,欣然應允:“來人,將朕的金牌拿來!”

  一名太監從旁邊奔出,雙手奉上一塊精光璀璨的金牌。

  軒轅無極將金牌遞到慕容襄手裡,說道:“朕賜你一塊金牌,日後在外行走也方便。這牌子世上僅此三塊,除此之外,只太子一人才有。見此金牌,如朕親臨!你須妥善保存,謹慎使用。”

  慕容襄沒想到他會一下子首肯,還賜了金牌,有些發愣,低頭去看那金牌,但見形狀長方,三寸見長,上面印有軒轅無極名號,並刻有五爪飛龍,做工精緻,入手極沉,竟是真金鑄造。還好很快反應過來,當下一輯在地,叩頭謝恩:“謝主隆恩,子非定當專心學習,不斷進取,為皇上效力,萬死不辭!”

  軒轅無極點點頭,說道:“你們先退下吧。來人,傳韋大人和蕭丞相進來,這旱災之事,朕還要與他們再商議一下。”

  兩人起身告辭,退了出去。

  路上碰到韋謙和蕭桓急急過來,慕容襄心中一動,伸手相攔,說道:“韋大人,蕭丞相慢走,子非有話相告!”

  見兩位大人疑惑停步,慕容襄問道:“子非愚鈍,請問兩位大人,旱災一事,現有無應對之法?”

  蕭桓答道:“這個還需回朝與眾臣商量,目前蕭某和韋大人也只想到國庫撥款賑災,興修水利抗災兩點。”

  慕容襄點頭道:“興修水利,刻不容緩。但是不管是旱情,還是水災,都須防患於未然,在平時就要注意植樹造林,防止水土流失才是。”在這個朝代,人類還沒有能力去改變環境,從歷史發展趨勢來看,也不能去冒然改變環境。如今之計,只能去逐步適應自然,做些力所能及的調整罷了。

  韋謙撫須贊道:“植樹造林,很好,很好!”

  慕容襄又道:“我聽說旱災之後,極易又出蝗災,兩位大人還須從全域出發,多加考慮!以上說法,可是蕭丞相的建議,與子非無關的,兩位大人請勿在皇上面前提起啊。至於賑災一事,我慕容世家在各地的米行藥行,屆時會傾盡所有,向朝廷災區無償供應糧食和藥材,就算是子非為賑災盡一點綿薄之力吧!”

  蕭桓大喜過望,抱拳說道:“小公子所言,我等自會記在心上。對於小公子仁義之舉,蕭某在此代皇上謝過!”

  慕容襄笑著搖頭,心道,謝我做什麼,沒見皇上賞我一箱珠寶嗎?那真是顆顆晶瑩,件件耀目,若變作現錢,恐八十萬兩還有多,這羊毛出在羊身上,慕容世家沒花錢財,又贏得聲名,何樂而不為!

  慕容襄想起一事,又道:“先前路上是和兩位大人開玩笑,所以一直默認這小公子的稱呼,呵呵,在兩位大人面前,子非是晚輩,以後就叫我子非吧。”

  韋謙和蕭桓笑著稱是。

  “好了,我與子非去別處說話,你們快去見父皇吧。”一直沉默的軒轅霽雲突然說道,拉了慕容襄向外走去。

  此時春光明媚,園內紅花碧草,一派生機,兩人來到一處小橋流水,靜靜相望,也不言語。

  慕容襄見他神情鬱鬱,猜想是擔心旱災之事,當下安慰道:“霽雲哥哥不必擔憂,所謂多難興邦,檢驗一個國家的的實力和凝聚力,便是從舉國上下對待災難的態度和戰勝困難的能力開始的。”

  軒轅霽雲握住她的小手,苦笑道:“不僅如此,我也捨不得你。與你相處越久,則眷戀越多。真恨你為什麼要與父皇定下十年之約?想到那麼長的時間,都見不到你,我心裡真是難受得很。”

  慕容襄心中感動,拍了拍他的手,說道:“霽雲哥哥是我在此世上的第一個朋友,你我情誼,不在朝朝暮暮,在於地久天長。子非不管身在何處,都將永不相忘。”

  “子非!”軒轅霽雲見她小臉微仰,容貌絕美,氣質淡然,更是不舍,真恨不得將她塞入行囊,綁進馬車,帶她一起回宮,長伴自己左右。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平日眼高過頂,只是敬畏父皇,孝順母后,愛護兄弟姊妹,並沒有誰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普天之下,這小小孩兒,倒是第一個。這種感覺,甚是奇怪,就好象昔日在宮中偷偷品嘗那別國進貢的葡萄美酒,有一些酸,有一絲甜,又帶點苦與澀,過後卻是香醇柔潤,口有濃香,回味無窮。

  他滿目惆悵,低低歎道:“子非,莫忘了霽雲哥哥。”

  慕容襄應了一聲,聽得鳥叫,抬頭去看,一群鳥雀竄上樹梢,相互追逐,心中想道,用不了多久,她與軒轅霽雲所拾得那只雛鳥,也要長成,學會飛翔了吧。小鳥總要長大,人也是一樣。想到這裡,清清楚楚說道:“霽雲哥哥,今日的別離,正是為了明日的重逢,不要難過,我們都好好保重吧!。”

  軒轅霽雲淚中帶笑,心含期待,重重點頭。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待眾人收拾妥當,軒轅無極歸心似箭,未及享用午膳,便要移駕上路。

  慕容清楓一行立於路邊,見得浩蕩馬車駛過,皆叩首相送。

  “子非,切記十年之約!”軒轅無極從車窗處探出頭來,高聲說道。

  慕容襄立起身來,抱拳相向,清越的聲音遙遙傳去:“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相約十年,後會有期!”

  馬車絕塵而去,慕容襄仍在原地呆立不動,已然癡了。今日先是師傅遠離,又送皇上回京,這短短相聚,來得快,也去得快,一日之間,曲終人散,仿佛時鐘的指標轉過一周,從原點又再回到原點,她的人生,卻從此與眾不同,須得再緊緊上滿一次弦了。

  “寶兒,人已經走遠了,我們也啟程回家去吧,你祖母的生辰也臨近了!”慕容清楓走過來,雙手擁住她稚嫩的肩膀,輕聲說道。

  旁邊,行囊包裹已放上馬車,紀宣與小綠靜靜站立,等著他們發話。

  慕容襄壓下心頭念想,微笑應道:“是的,我們已經出來太久,是該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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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三章  祖母壽宴]


  回到家中,已過數日,轉眼太夫人的壽辰已到。

  這一日,慕容府中大擺筵席,張燈結綵,好不熱鬧。慕容世家在南棠經營多年,交際多,人緣廣,是以前來祝賀的各方人士甚多,差點將門檻都要踩破了,慕容家大門口一時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慕容襄從軒轅無極所賜珠寶之中,選了一座白玉觀音作為賀禮,但見那觀音尺寸不大,卻是通體潔白晶瑩,神態肅穆祥和,自是將其他人的賀禮給比了下去,把壽星老太太高興得喜上眉梢,滿面堆笑。

  老夫人生平最喜熱鬧,極愛面子,慕容清楓知道她的心思,讓曹管家在大堂收拾出一處地方,專門擺放此次所收賀禮,慕容襄所送那座白玉觀音,即是放在最為顯眼之處,來往眾人見了,皆是讚歎不已。見此情景,除去慕容清楓和丁顯琴外,其餘家人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是存了芥蒂。

  時辰已近,慕容清楓正在門口迎接客人,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鬧,傳人一問,說是幾個少年不知從哪裡找來黑炭,在自家圍牆上胡寫一通,一時間,下人責駡聲、少年哭泣聲、家人求饒聲、路人談論聲,齊齊發出,亂作一團。

  他皺眉說道:“那些小孩寫了些什麼?引得如此吵鬧!”

  在旁的家僕見得人多,不敢多言,只輕聲說道:“那字句奴才不敢說,少爺出去一看便知。”

  慕容清楓依言出了大門,循聲過去,只見一大群人圍在圍牆一處,議論紛紛,其中幾個府中家僕,正拉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大聲責駡,不依不饒,旁邊一名中年婦女,抹著眼淚相勸,想必是那孩子的家人。

  他一揮手,身邊那家僕便吆喝兩聲,撥開人群,隨他行了進去。

  但見那牆上歪歪斜斜,寫了上下兩行字:“這個女人不是人,養個兒子卻做賊。”

  慕容清楓大為憤怒,看向那婦女和少年,冷聲說道:“今日我慕容家老夫人壽宴,南棠人人皆知,你們卻來此搗亂,是何居心!”

  那少年臉上一道紅印,不知是誰打的,正流著口水,癡癡笑著,身上衣衫極是普通,有些破損,那婦女上前一步,護在他身前,又悲又怕說道:“實在對不住,慕容家少爺,我孩兒有病,這些字,多半是街上那些小混混教他的,他做了些什麼,自己也弄不清楚。”

  原來是個傻子!眾人有些同情,看向慕容清楓,見他冷著臉,不知他會如何處置這母子倆,畢竟人家是在辦壽宴,而這慕容世家,那是南棠呼風喚雨、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寫得好啊!”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出,引得大家急急望去,卻見人群中走出一名只六七歲的小男孩,身著華服,面容俊俏,正是慕容襄。

  慕容襄走到慕容清楓面前,叫了聲“爹爹”,微微一笑,鎮定說道:“爹爹莫急,此事交與寶兒處理。”

  她站在牆邊,望著那兩行字句,只略一思索,便彎腰下去,在地上拾起一塊黑炭,轉過身去,對眾人說道:“這個哥哥寫這些字,本是要給我祖母祝壽的,只是沒有寫完,所以引起大家誤會。”說著,喚道:“爹爹,孩兒個子不夠,請爹爹抱我起來,方能夠上。”

  慕容清楓不知她要做甚,依言走了過去,抱她起來,靠近牆邊,只見她以炭作筆,刷刷在那傻子少年的字句左邊,再添上上下兩句:“九天仙子下凡塵,偷得蟠桃獻母親。”

  如此一來,那牆上字句便成了一首完整的賀詞:

  這個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子下凡塵。

  養個兒子卻做賊,偷得蟠桃獻母親。

  詩句雖不甚工整,總還算押韻,且頗具新意,最重要的是,變壞事為好事,在南棠百姓面前,既為那可憐的母子解了圍,也讓慕容世家顏面無損。

  周圍人等見慕容襄小小年紀,機智過人,自是敬佩之極,紛紛鼓掌讚頌。

  慕容清楓大為高興,也不再追究,見時辰已到,趕緊牽了慕容襄進門去。

  慕容襄回頭看那傻子少年一眼,想到自己這個身子也是癡呆了四年之久,娘親過得實在辛苦,看樣子,那婦女也是苦不堪言,瞧那穿著打扮,家境也不會太好,以後的艱苦歲月還久遠得很,不由得心中憐憫,悄悄吩咐下人找帳房撥些銀子,塞給那母子,以示安慰。

  兩人回到大廳,待得賓客入座,齊聲祝賀之後,慕容清楓便宣佈開席享用,冷菜熱葷盡數上來,一時推杯置盞,行令猜拳,氣氛熱烈非常。

  慕容襄隨慕容清楓坐了上座,見眾人紛紛過來,向祖母敬酒祝賀,盡說什麼“松柏長青”,“眉壽顏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類的話語,心想糟了,這賀壽的話,自己也就只知道那麼兩句,現在都讓別人說了,等會輪到自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正當想著,旁邊的慕容清楓端了水酒,舉杯敬道:“孩兒敬母親一杯,祝母親慈萱春不老,古樹壽長青!”

  老夫人喜笑顏開,端了酒杯,一口喝了。

  “寶兒,今日你祖母壽辰,你也說上幾句吧,你祖母平日也疼你得很。要知道你不在這段時日,你祖母可是著急壞了!”慕容清楓轉頭朝她說道。

  慕容襄見老夫人慈眉善目,滿面笑容望向自己,立起身來,誠摯說道:“讓祖母擔驚受怕,是寶兒的不是,今後寶兒一心常伴祖母身邊,哪裡也不去了。寶兒也不會說什麼賀壽的話,今日祖母生辰,寶兒向天求上三願,以敬祖母。”她面朝蒼天,拜了三拜,吟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曲,再拜陳三願:一願祖母千歲,二願家人長健,三願如同堂前燕,時時常相見!祖母,寶兒祝您老人家生辰快樂!”說完,端了酒杯,也學慕容清楓那樣,一口幹了。

  她卻不知,杯中是正宗南棠“玉泉坊”的美酒,滋味淡如清水,卻極是醉人,一杯下肚,不多時,人便頭暈目眩,朝一旁倒去。

  慕容清楓伸手一把接住她,笑道:“寶兒再有文采,但畢竟是個娃兒,哪裡有什麼酒量,看這情形,怕是要醉到明日了。”

  老夫人也笑著說道:“寶兒所說的賀詞,倒是十分新鮮,也很合我心意,這娃兒真是與眾不同。楓兒,先讓顯琴帶她回園去吧,唉,等下她那孟伯伯來了,見不到她,怕是失望得很。”孟家也是昔日南棠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與慕容家是世交,早年因故舉家遠遷,近日得了書信,說是已在臨域置了房產,安定下來,借慕容老夫人生辰之機前來祝賀,重拾昔日交好。臨域距此路途遙遠,許是途中耽擱,到現在還未到來。

  想到這裡,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那孟家突然欲來南棠,賀壽應只是藉口而已,真正用意只怕是在晴兒和芯兒這兩個如花似玉的丫頭身上。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就是七八年了,想起來,那孟家獨子今年也該有十五歲了吧,當年倒是一個很俊的小男娃兒哩。

  慕容襄被送回了娉婷園,昏昏沉沉,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轉。

  尚未起身,便覺腦袋裡面好像有一個小人兒,在裡面敲鑼打鼓,痛得厲害。她呻吟一聲,想起昨日飲酒之事,心中懊悔,早知這宿醉的滋味,是如此難受,打死她也不會逞能幹了那杯水酒。

  “小少爺,快喝了這湯,醒醒酒!”小綠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湯水,遞到她面前,喂她喝下。

  “我的媽呀,什麼東西,怎麼這麼苦?”她勉強一口喝下,吐了吐舌頭,大聲叫道。話雖如此,喝了下去,頭痛倒立時減輕不少。

  小綠嘻嘻笑道:“小少爺平日不是常說,良藥苦口嗎?”

  慕容襄板起面孔,說道:“我教你的話,你倒會用來取笑我。呵呵,回來這些時日,韋大人身邊那年輕侍衛,可曾給你捎些口信?我看你與他一路眉來眼去,倒是投緣得很啊。”

  小綠面上一紅,訕訕說道:“小少爺就知道取笑奴婢,那阮侍衛是奉了韋大人之命,一路保護和照顧小少爺,心思全在小少爺身上,我與他可是生疏客氣得很。再說人家常年在宮中行走,又哪裡看得上奴婢!”

  慕容襄笑道:“小綠姐姐,連人家姓名都打聽好了,聽你這口氣,已是春心大動了。也好,待我擬一書信給韋大人,向他問問那阮侍衛的家世,給你牽牽線,為你討個老公吧,我好歹還有皇上欽賜的金牌,人家總要給點面子的!”

  “小少爺!”小綠急急喊道:“什麼春心大動?什麼討個老公?你這麼小,怎知道說這些荒唐話,要讓太夫人和少爺知道了,定要責怪奴婢了!”

  真是古板,看來還需好好調教,才能跟得上自己的思想。慕容襄長歎一聲,拉了她的手,正色說道:“小綠姐姐,男婚女嫁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怎說是荒唐?我聽娘說過,你自幼就在我慕容家做丫鬟,為我慕容家服務了這麼多年,如今也到了婚配年齡,如有中意物件,一定告訴我,我自會替你作主,備上嫁妝,讓你風光出嫁。”

  小綠聞言,頓時淚眼婆娑,嗚咽說道:“小少爺,你對我這麼好,奴婢只願一輩子待在你身邊,好好伺侯你,永遠不嫁人!”

  慕容襄搖頭笑道:“我的傻姐姐,你這樣說,我哪裡承受得起!這個事情回頭再說,你先與我說說,昨日我在席上醉酒,可曾鬧出什麼笑話?”在前世的記憶裡,她一旦喝醉,必定胡言亂語,行為驚人,想起就是一陣後怕,昨日應該不會也當眾發了酒瘋吧?

  小綠舉起衣袖,抹幹眼淚,破涕為笑:“小少爺不用擔心,你一倒下,老夫人就讓人把你送回來了,並不曾鬧出什麼笑話。再說了,後來孟公子一家人來了,大家的心思,全在他們身上去了,就是你說了什麼胡話,也應該不會讓人注意到。”她壓低聲音,含糊說道:“奴婢聽老夫人房裡的水仙姐姐說,孟家小少爺和小表少爺,與我們家兩位小姐對眼得很啊,老夫人和少爺也很是滿意,慕容家大概很快就要辦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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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2:12:13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四章  少女心事]


  慕容襄回府之後,依舊每日大半時間在蘭心閣看書,也隔三差五隨爹爹去各處商行查看,日子也就這麼一日一日過去。

  她牢記與軒轅無極的十年之約,不敢有所怠慢,在所讀書籍之中,刻意更多瞭解治國策論和武功兵法一類,慕容世家雖藏書極多,但畢竟只是民間商賈,此類典籍卻是少之又少,加上她自身性情使然,對此始終興趣缺缺,就算看過不忘,心裡卻也不甚明白,收穫甚微。

  掩上書頁,慕容襄歎了口氣,如此下去,自己這個神子身份,可真是名不符實了,到時候,如何去面對那個對她期望甚高的皇帝老兒?好歹人家還親自賜了一個明月公子的名號給自己,外加那一箱價值連城的珠寶,真是愧不敢當啊!

  說到這明月公子,她又是一陣頭痛。祖母壽辰剛過沒幾天,那南棠府尹就親自帶了大隊人馬,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蕩蕩而來,原來是當今皇上軒轅無極命人製作了一塊牌匾,自京城送到南棠來,上書“明月公子”四個金光閃閃大字,下有軒轅無極的名號和題字的時間地點。

  南棠地處漓水之南,素有江南水鄉之譽,才子佳人甚多,卻大都只在本地小有名氣,如今出了個皇上親自賜號的“明月公子”,一時間,舉城上下,歡聲雷動,那街頭店鋪,市集鄉間,每有二三人駐足交談,其話題十之八九都是離不開慕容世家和慕容襄。

  隨牌匾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封密信,用火漆封了口,信封上只寫了“子非親啟”,字跡卻不是軒轅無極的。慕容襄拆了細讀,信中字跡清雅雋秀,只寥寥數語:

  “途中遇襲,並無大礙;宮內生事,行動維艱;鏡花水月,宛如夢裡;望君珍重,齊盼歸期。”

  信中並無落款,但依那語氣,應該是三殿下軒轅霽雲所寫。一想到此,慕容襄不由得輕聲謂歎,這個霽雲哥哥,對她很是情深意重,如此朋友相交,倒真是自己的福氣。

  卻說起初慕容家接了御賜牌匾,本是恭敬供奉于家中大堂,誰知一連數日,府外各方人士,不管認識不認識的,沾親不沾親的,盡數求上門來,懇求瞻仰當今皇上的賜號與手跡,時間越久,來得越多,人數有增無減。家人終於不厭其煩,管他是誰,一律閉門不見,這樣一來,雖府中回復清靜,但卻背上自視清高的駡名。

  慕容襄最早只是看自己的書,做自己的事,藏在深院之中,並不接待外人,對牌匾之事,也不過問,後來眼見家人左右為難,方才出了一個主意,讓人將那牌匾掛于慕容府邸後門之上,任人觀賞。

  慕容清楓不解,問道:“寶兒為何如此?卻將皇上所賜牌匾,掛於後門,如此一來,豈不是對聖上不敬!”

  慕容襄笑道:“我這是繁華眼前過,名利身後拋。這樣一來,看世人還能有什麼異議,就是傳到皇上耳朵裡,非但不會怪罪,也只會更加體諒,誇我謙虛謹慎罷了。”

  話雖如此,那明月公子的聲名卻是遠遠傳了開去。呵呵,真沒想到,穿越到了這個朝代,拜那軒轅大帝所賜,卻還做了一回名人。在她前世,做個名人極不自由,在這朝代也差不了太多,每次出門,即使隱身於轎中,身後也總有一大堆人緊緊跟著,爭先恐後來瞧這明月公子的丰姿。弄得她非到緊要關頭,一般都不再輕易去商行巡視,普通的商情事務,也是管事們自行上門彙報。

  正是因此,由曹管家挑選,慕容清楓親自考核錄用,家中新增了不少家僕,並選了兩名身強力壯、有些武功基礎的年輕人,一名喚作趙遠,一名喚作陳齊,司任保鏢,專職保護慕容襄進出行走安全。

  “有人嗎?爹爹在裡面沒有?”她正自出神,卻聞見閣外傳來怯怯的聲音,立起身來,循聲看去,只見一張羞澀的面容從門口探了進來,卻是二姐慕容芯。

  “二姐!”她叫了一聲,奔過去,拉住慕容芯的手,說道:“爹爹今日不在,只我在這裡,你是找爹爹有事嗎?進來坐坐不?”

  慕容芯沒想過這個交往不多的小娃兒,對自己這樣熱情,愣了一下,想掙脫她的小手,誰知慕容襄卻拉得甚緊,一時也掙不開,只好任她拉了,吞吞吐吐說道:“那個,我不是來找爹爹,我、我只是來看看,看看爹爹的藏書。”

  慕容襄難得與她親近,也不懷疑,親熱說道:“爹爹的藏書太多了,但不知二姐想看哪一本,待寶兒幫你找去。”說著,拉了慕容芯,邁著小小的步子,朝書屋走去。

  慕容芯漲紅了臉,聲音越來越細弱:“我、我想看的書,這裡應該沒有的,我、我走了!”

  話雖這樣說,神情卻是扭扭捏捏,不甚自然,半天都挪不開步子。

  “二姐想瞧什麼書?倒是說說,寶兒去找來便是。”慕容襄殷勤說道。

  “那、那個,哎呀,羞死人了,那男女之事,我怎麼好開口!你還是個小孩子,不會明白的!”慕容芯攪著衣袖,跺足說道。

  天哪,不會是想看春宮圖之類的性教育讀本吧?慕容襄大吃一驚,想起那日小綠所說什麼孟家公子,什麼喜事將近,不覺仔細打量起慕容芯來,這個二姐不過十三歲,倒是出落得眉目清麗,楚楚動人,這個朝代的女子大多早婚,十四五歲就嫁人的也是平常得很。

  她後來在家中也曾見過孟伯伯,以及他帶來的兩個少年,一個是孟伯伯的公子,十五歲與大姐慕容晴同齡的孟華昭;一個是孟伯伯的侄兒,十四歲的孟鈺。兩個少年都是出自大戶人家,年少英俊、知書識理,很得太夫人喜歡。即便是壽宴過後,他們一家暫回了昔日孟家老宅居住,兩家人也是多有聯繫,常來常往。她再是遲鈍,也不難看出兩家大人聯姻之意。難不成兩家已經定了婚期?這二姐可能患了婚前恐懼症,又生性害羞,不便問人,於是想在這蘭心閣找些類似的讀本來解惑?

  想到這裡,再看到慕容芯似嗔似喜的模樣,慕容襄心中更是篤定,這二姐多半是自己所想那樣,不覺好笑,自己也是過來人了,自是知道不少,倒是可以給這個小丫頭解說一番。

  於是,慕容襄輕咳一聲,正經說道:“爹爹所藏書籍,思想極是正統,我雖未讀完,但也可以肯定應該是沒有二姐需要的那類圖冊,不過我前、前些時日倒是瞭解過一些,雖朝代不同,但大體應是差不多的,我等下就與二姐講解一番,如有不明之處,我再畫一簡圖,則更為直接明瞭。”一番話下來,額上已是冒出冷汗,心想對於這般害羞的女孩子,真不知該怎麼說明才好,實在辛苦。

  “太好了!”慕容芯眼底閃過一絲嬌羞,手絹掩唇,一陣輕笑:“我都不好意思說,寶兒倒真是厲害,竟猜到我要給鈺哥哥回個信,想在爹爹這裡找些詩詞歌賦一類的書籍,以作借鑒。”

  什麼跟什麼啊?慕容襄撫上額頭,搖搖欲墜,幾欲暈去。古人思想倒是十分純潔,原來只是想在書中找點字句,充實情書,看她這色情思想,竟想到春宮圖上去了,幸好剛才言語隱諱,未曾明說,不然這張老臉該往哪裡擱啊!

  想著,她拉了慕容芯,去得一間書屋,雙雙站在那藏書如雲的書架前。

  慕容芯看得頭昏眼花,小聲說道:“這麼多的書籍,我多看幾眼,頭都暈了,寶兒你天天在此,怎麼忍受得住?”

  慕容襄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在這裡,逍遙自在得很呢!”

  慕容芯輕移蓮步,走上前去,撫摸著那本本藏書,蹙眉說道:“這裡的書籍如此之多,我哪有時間都去翻看,聽說鈺哥哥好詩詞,喜歡與有才之人結交,我念書不多,自己也寫不出好的句子來,看來今日沒法給鈺哥哥回信了。”她面容低垂,聽那語氣,想是失望得很。

  慕容襄正待安慰,卻見她從袖中取出一紙素色信箋,小心攤開,飛速看上幾眼,又自折起,臉頰染上一抹嫣紅,自是嬌俏動人。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多情”。看她那晶亮的眼眸,微紅的小臉,一副墮入情網的模樣,慕容襄歎口氣,小手一伸:“二姐,可是那孟鈺哥哥給你寫的情信?給我看看,我應該能夠幫到你的。”

  慕容芯聞言,臉上紅暈更重,想到這個寶兒甚是神奇,咬了咬嘴唇,依言將手中信箋遞了過去。

  慕容襄接過來,展開讀了,但見那信箋之上並不像自己所想那般,字句卻也含蓄有禮,只是普通的問候與關心罷了,想必是這小妮子瞧見人家少年郎長得俊俏,又是門當戶對,一時春心萌動,起了相思之意,現在看來,只是暫時略微有些一廂情願罷了。

  呵呵,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二姐長相清麗端莊,性情溫柔嫻淑,若是主動出擊,難保那孟鈺公子不動心!當然,這就要靠她慕容襄在一旁煽風點火,推波助瀾才行。

  “二姐放心,你與那孟鈺哥哥之好事,就包在寶兒身上。”慕容襄說道,取來紙筆,磨了墨汁,略一思索,想著慕容芯的性子,以她的口吻,寫出一闕眼兒媚來:

  “愁雲淡淡雨瀟瀟,

  暮暮複朝朝。

  別來應是,

  眉峰翠減,

  腕玉香銷。

  小軒獨坐相思處,

  情緒好無聊。

  一叢萱草,

  數竿修竹,

  幾葉芭蕉。”

  寫完,把筆隨手一扔,得意洋洋,拍手笑道:“今日先寫個含蓄點的詞讓你回信好用,待寶兒下去好生想想,理個情詩大全,讓你七日一小詩,半月一長詞,春夏秋冬,絕無重複,如此一來,這個郎君,定是你囊中之物,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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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2:12:35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五章  一飯之恩]


  天朝五十七年,漓水中下游廣袤地區數月不雨,旱災已延綿達近一年之久,赤地千里,人畜飲水匱乏。禍不單行,旱情未解,又遇蝗災,草木皆食盡,民不聊生,啃樹皮革根,災區百姓大半背井離鄉,逃荒要飯,所經之地,賣兒棄女,偷盜搶劫,互相殘食,慘不忍睹。

  此時,各地紛紛傳出消息,不少民眾在掘地、挖井之時,挖到不少鐵牌,形狀古樸,上有“天將死,水無至;廢舊制,換新顏”的字樣。鐵牌一出,大眾譁然,矛頭竟直指當朝皇帝軒轅無極!

  同年,泰宗皇帝軒轅無極下令施行荒政,救濟災民,穩定政權。舉國上下,積極應對,察災情,免賦稅,賑糧錢,開禁令,贖男女。以上種種,對於平息謠言,安撫民心,起到一定作用。

  這一日,南棠城門一開,又是一批難民從城外湧進。

  “不要跑,走慢點,那個光著腳的,說你呢!”一個士兵模樣的人,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另一個隊長模樣的人,瞧著那些初來乍到、不知所措的面孔,大聲說道:“仔細聽好了,我南棠府尹大人有令,當今皇上已下了聖旨,各城鄉縣郡,對於災民,盡心安置,不得有誤!不過醜話說在前面,大家既然來了南棠城,就要遵照南棠的規矩,凡有偷盜搶劫,擾亂社會治安者,一律按大漢律法處置,嚴懲不貸!”

  另一邊,一名青衣家僕模樣之人,站於一高臺上,振臂高呼:“各位父老鄉親,城北兩處山神廟已收拾妥當,距此不過一兩裡路,大家可去歇息落腳,我慕容家自當將衣食送去。”

  一名丫鬟模樣之人,也在一旁急急補充:“是啊,是啊,若是誰有個生病不適的,便去廟裡找一位姓曹的老管家,他已帶了大夫在那裡候著呢。”

  人群中,有人不解問道:“是不是真的啊,竟有這種好事?誰家的善人啊,這麼周到,咱們一路上還不曾遇到過呢!看來這回來南棠是來對了!”

  另一人的聲音響起:“怎麼不曾遇到過,你忘啦,上月在那個鎮子,那大大的白麵饅頭,一籠接一籠,吃了還能帶走,就是人家開米行的大善人施捨的!”

  “就是啊,那善人弄的吃食真格得很,不象有些人家施的稀粥,根本就是一碗清水,能照出人影兒來!撒一泡尿,肚子就又空了!”第三人介面道。

  “所以啊,後來不是出了一些暴民嗎,直接用搶的,結果就那大善人開的米行沒啥損失,其餘人的鋪子都被搶光了,哈哈。”

  “對了,那大善人也姓慕容啊,會不會和這個慕容善人是親戚啊?”

  ……

  一個衣衫襤鏤、亂髮蓬鬆的少年,背上背著一名病弱老人,咬著牙,一步一步,艱難隨人群朝前走著。他本來腹中饑渴,又加上負重,走得很是緩慢,不多時,已遠遠掉在隊伍後面。

  “若塵,你都背了我快兩個時辰了,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的。”那老人一邊說話,一邊喘著粗氣,極是費力。

  “爺爺,你腿不好,就讓我背著,我能行的。”少年說著,眼見前方便是山神廟,心中一寬,好意轉頭過去,朝那老人一笑,不想前面一塊石頭絆了下,腳下一頓,一個鋃蹌,差點穩不住向前摔去。

  “小心!”旁邊一青衣之人將他扶住,說道:“這位兄弟,快進廟去吧,老人也該歇一下了。”

  少年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背好老人,徑直向廟內走去,倒是背上老人沖旁邊那人笑一下,感激問道:“謝謝你,請問先生尊姓大名啊?”

  那人嘻嘻笑道:“我哪是什麼先生,我只是慕容家的一個下人,名喚紀宣。”

  少年背了老人走進廟裡,只見廟中場地已打掃乾淨,收拾整潔,地上到處鋪著乾草和縟子,還有半新的被蓋,外面風吹雨打,進了此間,一股暖意由然而生。少年在廟中左顧右盼,尋了半晌,不想前面所到之人眾多,竟是沒有他們的安歇之地了。

  少年放老人下地,扶著他,冷眼看著那些比自己早到一步,已倒席而眠的人,個個閉了眼睛,東倒西歪的,也不曾有誰正眼看他一眼,更不用說是挪下位置,接納他們坐下歇息了。

  “不然,待我回去稟告主子,另給你們祖孫倆安排一處地方吧?”紀宣看他可憐,說道。

  “不用,我們就在這裡。”少年扶老人走到廟門旁邊的一處角落,隨便撈了些乾草,揉散在地面,然後讓老人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去。

  紀宣見那地方不能遮風,也無法擋雨,覺得不妥,正要再勸,卻聽得門外小綠的聲音:“紀宣,小少爺在尋你!”

  “來了。”紀宣一聽主子有事,急急跑了開去。

  有人進來,開始發放食物和清水,號令眾人排隊領取。眾人一見,眼睛發光,一下子密密麻麻圍了過去,那發放之處頓時水泄不通。

  少年爬起身來,也跟著擠過去,過了一陣,一手抓了兩隻大大的饅頭。一手端碗熱湯過來,喜滋滋說道:“爺爺你看,有饅頭,還有熱湯呢,你快吃!”

  老人顫顫伸手過去,接過一隻饅頭:“你也吃。”說著,大口咬下去:“哎呀,還是夾了肉的呢,好久沒吃肉了,真香啊!”他急急地嚼著,差點把舌頭咬進去。

  “爺爺,還有呢,不急,你慢點!”少年幫他輕拍下背,狠狠吞下一大口口水,這肉味,真是好香啊!

  老人吃完一隻,把他又遞上來的一隻往回推:“真好吃。若塵,我吃飽了,你也吃啊。”

  少年又推了回去:“剛才我排隊時,一口一個,已經吃了兩個了,現在飽得很,再也吃不下了!”他拍著故意鼓起的肚子,說道:“不信,你看啊,哎喲,我肚子都脹痛了!”

  老人自是不信,仍將饅頭朝他推去。

  推讓間,一個不小心,饅頭掉了地上,滾去一旁。

  少年嗖的竄了過去,朝那饅頭方向,伸手去抓。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難民與人說話,向後一退,正好踩在那饅頭上面,一下子踩得扁扁的,肉醬溢出。

  “我的饅頭!”少年心痛難當,蹲在地上,拾起那踩扁的饅頭,拍了拍,急忙往嘴裡塞去。

  一隻白淨的小手攔在他面前,耳畔響起一陣清清脆脆的嗓音:“饅頭髒了,吃下去要鬧肚子的。”

  他含著饅頭,疑惑地抬頭,眼前似有一道月白色的光影流過,但見一位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小貴公子站在那裡,微微向自己笑著。

  慕容襄沒想到自己剛走進廟裡,就看見這個少年去撿那地上的饅頭,來不及細想,伸手攔住,見他還含著饅頭,順手便從他嘴邊扯出來,扔出門去。廟外一隻野狗跑過來,一口吃了。

  少年呆呆出神,心裡想著,哪裡來的神仙般的小孩子,他在對自己笑呢,這笑容多好看啊,就像是春天山上最美的花兒一樣。雖是對那饅頭萬般不舍,在這小仙人面前,卻是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

  慕容襄見他那癡呆模樣,不由好笑,回頭喚了小綠,從手裡的籃中又取了兩隻饅頭,一隻遞給角落裡坐著的老人,另一隻塞到少年掌中,低低說道:“給你,趁熱吃吧。”

  少年看著那伸過來的小手,再望向她的眼睛,卻見眼神清澈,目光裡除了真摯與關懷,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憐憫與同情,想起從小到大所受的艱難與委屈,一時悲從中來,哽噎兩聲,握住饅頭,一動不動。

  “怎麼不吃啊?你的肚子已經出賣你了!”少年的肚子鳴叫數聲,慕容襄聽得分明,嘻嘻笑著說道。

  少年臉上一紅,把饅頭塞進嘴裡,大大咬下一口,胡亂嚼著,不想吃得太急,咬著舌頭,猛然生痛,一張臉微微皺著。

  “不急,籃裡還有,你且吃慢些。”慕容襄輕聲安慰道,又怕他吃太快噎住,伸手去拍他的背。她也詫異自己對這渾身骯髒的少年,竟有著莫名的好感,未曾細想,已是做出動作。

  少年感受到一隻柔嫩的小手,在自己背上輕拍數下,想到對方是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自己卻只是個逃荒而來的難民,嘴唇囁嚅著,也不知怎樣表達這一心情,此時此刻,甚至是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什麼心情。

  眾人看在眼裡,對少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眼睛直直望著他們,也不敢出開口。

  “小少爺,該回府了!”小綠報導。

  “是。”慕容襄應了一聲,轉頭去看那少年:“看樣子,老人身體不好,你要好好照顧老人,有什麼需要跟這裡的曹管家說一聲,我改日再來看你們吧”。

  少年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低低說了聲:“謝謝。”

  不想慕容襄竟然聽見了,轉頭向他柔和一笑,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朗聲說道:“大恩不言謝,要謝的話,就以身相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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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19:51:50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六章  乞兒若塵]

  近日來,天朝皇帝軒轅無極再頒聖旨,號令各地富紳捐款賑災,厲行節約,慕容世家的酒樓和客棧受此影響,生意差了很多。

  慕容襄坐在酒樓二樓的廂房中,聽著各商行管事們的彙報。

  “遵照小少爺囑咐,各項措施已全面執行。此一年來,銀莊已然關閉,所有錢銀全部轉為地下;布莊繡坊聲譽在外,收益頗豐,最新的一家分行已經開到了京城;新置山林八百二十頃,良田一萬六千九百畝;茶坊、酒樓、客棧比起往日,日漸冷清,但尚能維持;只是大半年以來,各地米行藥行盡數向災民開放,無限供應所需,不算其他,單是貨品成本,損失已達二十八萬七千四百餘兩。以上,請小少爺定奪!”總管事彙報完畢,恭敬立於一旁,等待指示。

  “大家辛苦了,此是荒年,有這個成績,已經不錯了!傳話下去,本月薪金人人皆有封賞。”慕容襄滿意笑道:“對了,怎麼山林田產一下子增加這樣多?說說,你們使了些什麼手段,從人家手裡巧取豪奪來的?”

  那總管事眼望眾人,嘻嘻笑著,也不回話。

  慕容清楓看他一眼,說道:“只要不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稍微動些心思,使些手段,也無可厚非,寶兒覺得呢?”

  慕容襄點了點頭,心道,商人重利,很多賺錢的法子也是上不了檯面的,只要沒有原則性的錯誤,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算了,做大事者必不拘小節,還是頗有些道理的。

  總管事又道:“前日太夫人召我入府,問起米行藥行無償供應災民一事,卻是有些異議。”

  “我們做事情,要學會捨得,捨得捨得,所謂有舍,方才有得。施以微薄小利,收穫的卻是人心所向,這是再多錢財都買不來的。”慕容襄淡淡說道:“祖母那裡,我自會去向她解釋,你們不用擔心。”

  慕容清楓聽得微微點頭,心想許多表面淺顯而內在深邃的道理,在寶兒口中,就象閒話家常一樣道出,總是讓人那麼受教。自己雖然是做爹爹的,但在這個孩兒面前,有時便如同一個心思單純的毛頭小子,時時要聽先生的教誨。

  慕容襄見爹爹陷入沉思,也不說話,喝了口水,眼光投向樓下大街,一個單薄的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是那日在廟中遇到的那個少年!

  眼見他在一家店鋪前稍作徘徊,即昂首走了進去,不多時,又低頭出來,再去了旁邊一家。

  慕容襄眯起眼,招手喚了趙遠過來,一指那少年:“趙哥哥,去看看那名少年,看他進去做什麼?”

  趙遠應了一聲,疾步下得樓去。

  慕容清楓見她緊緊盯著那名少年,有些好奇,過來問道:“寶兒,怎的對那少年有興趣?他可是惹了你?”

  慕容襄搖頭說道:“不是他惹了我,而是我打算去招惹他!”

  慕容清楓挑了挑眉:“哦,此話怎講?”

  慕容襄想著,自己也是不由得好笑,說道:“這只是寶兒一時好玩,興起的一個念頭,尚不知是否可行,也沒想得很透徹,待我考察一番,仔細思量之後,再給爹爹說吧。”

  慕容清楓笑道:“不知你這小腦袋裡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也無需再給我說啦,想做就去做吧。你做事情,我一直都是放心的。”

  過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卻是趙遠回來,當即稟報:“回小少爺,那少年好像是從外地來的難民,剛才正在幾家鋪子找事情做。”

  “嗯,正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授人以魚,只救一時之及;授人以漁,則可解一生之需!”慕容襄拍手說道:“是了,王管事,你看下各商行夥計是否還有空缺,我們可在城中難民裡挑選身體健康、腦子靈活的年輕人來做學徒,競爭上崗,待遇從優。另外,布莊和繡坊也可以在難民中招些女工,先學習技藝,暫不給工錢,包吃住就行。這些就交給你先下去安排。”

  她轉念一想,又對慕容清楓說道:“爹爹,那山神廟地方狹小,條件簡陋,將難民安置在那裡只是權宜之計,下一步我想在自家的房產別院中,辟出一處占地寬敞的,隔多些小間,以戶為單位,分給難民居住,預計至少要安置城內兩成難民。最初半年吃住開銷由我慕容家負責,從下一半年開始,則向各住戶收取相關生活費用,但要向大家說明,所住人等如願在慕容世家各商行做事,可優先錄用,又如人數限制,則向其他商戶推薦。以此鼓勵大家自食其力,雖背井離鄉,也能挺起腰杆做人。”

  慕容清楓見這娃兒生性善良,考慮周到,點頭稱是,聽她繼續說道:“如此一來,慕容世家便在南棠商賈中帶了一個好頭,寶兒建議就近再安排一個時間,與其他富紳聚集一堂,共商賑災大事,商議出資與安置計畫,以及提供就業條件。爹爹與南棠府尹大人一向交好,宜親自上門邀請,請大人前來參與旁聽,以作監督。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慕容家為這賑災一事,已出資數十萬兩,這下子該讓其他人也出出血啦!”

  “如果這法子可行,寶兒還可上書皇上,在全國上下推廣實施!”慕容清楓笑道,一時精神大振。

  慕容襄嗯了一聲,吩咐道:“趙哥哥,你找人再跟著那名少年,看看有無人家肯用他,記得隨時向我彙報。”

  “是!”趙遠得令,退了下去。

  那日在廟中初見,只看出他是個孝順老人的孩子,在這人皆相食的年代,尤顯可貴。想起與軒轅霽雲的玩笑話,她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真的找一個人留在身邊,親自教導與培養,使之成為一名完全效忠自己的心腹兼保鏢?當然,她不需要那種愚忠的人,他可以有他自己的個性與特質,但是他的全部心思,不沾染絲毫雜質,一定是要完完全全在自己身上的。換句話說,這個人,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

  人心難測,即使是再親近之人,也會有所保留,也會表裡不一。當初剛看見厲楊與那名女子在一起時,她是那般心痛,只模糊想到:她對一隻貓好,它會給她捉老鼠;對一隻狗好,它會給她盡心看門;對一個人好,他卻在她心上狠狠刺了一刀!那種遭遇背叛後的孤獨與無助,她發誓不會再讓自己經歷第二次!

  所以,如果培養出這樣一個人,能對她一心一意的盡心與忠誠,能夠讓她全然信任,永遠不會擔心他的背叛,對她而言,這將是一個多麼大的挑戰!

  慕容襄眼裡閃過一絲堅定,不論如何,這名讓她莫名心生好感的少年,她是不打算放過了,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呆了三年,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想要的,她一定要全力去實現!

  大半日,少年走了南棠城內無數家店鋪,均是一無所獲。也難怪,人家一看他那身襤鏤的難民打扮,都捂著鼻子,遠遠避開,哪裡還肯聽他說什麼找事做一類的話語。

  他無意識地向前走著,走到街邊一條小巷,找個角落坐了下去。

  腹中咕咕作聲,他把腰帶解開,拴得更緊些,抬頭看了看天,時間已經不早,想必廟中的午飯已經派過了,現在回去也沒啥意思。出來的時候給爺爺拍了胸脯,一定能找一份事情做,哪怕是搬運貨物,只要能讓他吃個半飽,他有的是力氣。

  那廟中倒是管吃管住,可是又能維持多久呢?再說爺爺有病,說不定哪天病就翻了,這失心瘋的病症發作起來,那是六親不認,甚至發狂到傷及他人身體。到那個時候,那大善人一定會把他們趕出去!這種情形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也是正常得很。

  所以,他一定要找份事情來做,然後養活自己,照顧爺爺。只要能讓爺爺在有生之年過得好,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如果有人家願意用他,他一定努力做事,先做一名小學徒,跟著師傅學手藝,什麼木工啊、打鐵啊、抓藥啊,對,最好是進間藥鋪,跟個郎中學點醫術,將來還可以給爺爺看看病,他可以不要工錢,只要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小屋,讓他和爺爺能歇息下來,每天能夠吃個大半飽,就太好了!他總會慢慢長大,長得身強力壯,他們的狀況也會越來越好的,爺爺一定會活到一百歲,那時候他有錢了,還要找個上好的酒樓,擺他十桌二十桌,全是大碗大碗的肉食和白米飯,給爺爺賀壽!

  想著想著,少年慢慢閉上眼睛,靠在牆邊,靜靜睡去,臉上猶自掛著滿足的笑容。

  睡夢中,他夢見了家鄉,夢見了爺爺,家鄉風調雨順,碩果累累,一派豐收景象;爺爺頭髮變回了黑色,顯得好年輕,嘴裡喊著自己的名字,手裡還拿著一根糖葫蘆。那糖葫蘆真甜啊,就象那日在廟中見到的那位小公子的笑容一樣甜美……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陣食物的香味驚醒。

  什麼味道這麼香?迷糊中,他微微睜開眼,使勁揉了揉,循著那味道看去,只見前面不遠處的一戶門口,一隻黑色大狗正埋頭吃著,面前的碗裡堆滿了狗食,有飯有肉。

  少年緊盯著那碗裡的食物,慢慢站起身來,依著大半年沿途乞討搶食的習慣,本能地沖了過去,端起那碗,轉頭就跑。

  大狗只愣了一下,不甘示弱,撒腿便追,邊追邊不住狂吠。

  “哈哈,快看,那人搶狗的食物!”街邊一人拍手笑道。

  “是個要飯的吧,餓慌了不是,連張家有名的威武將軍的吃食也敢搶!看來要被咬慘了,真是造孽啊!”另一人識得這狗,歎了口氣。

  少年喘著粗氣,心砰砰直跳,都快要蹦出胸膛了,腳上象灌了鉛一樣,加上對這地方不熟,奔跑的勢子逐漸慢了下來,眼見那兇猛大狗就要追上。

  他大為著急,又捨不得手中的食物,聽得身後的狗吠,心想橫豎跑不掉,多半還要遭狗主人的責難,乾脆停下來,也不管自己是否被咬,舉起碗來,將碗裡食物直往口中倒去。

  大狗很通人性,見他吃掉自己食物,狂吠兩聲,撲了過來,一口咬在少年細弱的手臂上。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該死的畜生,我的人,爾也敢張口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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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19:52:14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七章  人之將死]

  人已經坐在慕容府裡一處偏院的廂房之中了,少年仍是昏昏沉沉,猶在夢中。

  就在那兇猛的大狗咬上他手臂的那一瞬間,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使根木棒,一下將那只大狗順勢挑去,甩去兩丈開外,顯出過人的速度與臂力,厲害非常。

  他尚捧著還有些殘湯剩飯的碗,嘴邊掛著些夾雜著肉末的飯粒,呆呆站在那裡。他的對面,在廟中見過的那名小公子,正睜著亮晶晶的大眼,靜靜地看著自己。

  “可憐的孩子。”那看起來比他小了好幾歲的小公子幽幽歎了口氣,從袖中取了一張潔白的手帕,柔聲喚道:“過來,我給你擦擦嘴。”

  那小小的、清脆的嗓音就象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魔力,讓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低下頭去,任那小公子給他輕輕拭去嘴邊的食物殘渣,那拭擦的動作象羽毛撫過一般溫柔,令少年心中感覺一陣暖流湧進,在記憶的最深處,仿佛若干年前,一位溫柔的婦人也是這樣待他,那個他夢裡呼喚了千萬次的稱呼,也聽過別人家的小孩無數次大聲地叫過的稱呼啊,就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娘親。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娘親還在,也會這樣對他的吧!

  少年想著,眼裡有了濕意,一顆晶瑩的淚珠流出眼框,眼見就要滴落下來。那小公子見狀,伸手過去,稚嫩的掌心正好接住。

  “寶貝不哭,你的眼淚是我心裡的珍珠。”那小公子喃喃念道,憶起曾經銘記的句子,頓時心起憐惜,這少年既孝順老人,又還保留一顆赤子之心,實屬難得,正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他看著面前怔怔落淚的少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仍捧著那只碗,扔也不是,放也不是,聽了他的問話,低低答道:“我叫莫若塵。”呵呵,莫若塵,爺爺給他取的這個名字真是貼切啊,他的身世,他的命,就象這名字一樣,卑賤輕微得連塵土都不如!

  那小公子聞言,慢慢地、堅定地說道:“從今以後,你,莫若塵,便是我慕容襄要照顧的人,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慕容襄在此發誓,今生今世,我會憐你護你,只要我一息尚存,便絕不會讓你再受一絲委屈!”

  慕容襄再看他一眼,口中稱道:“趙哥哥,我們回府吧。接人的事情,就交給你去安排了!”說完,轉過身去,大步走去,掀簾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轎,一聲輕喚,轎夫應聲而起,抬起轎子往慕容府邸的方向行去。

  少年見轎子遠去,正不知所措,旁邊那名高大男子伸手推他一下,把他手裡的碗一手揮去,用滿含羡慕的語氣大聲訓道:“還愣著做什麼,趕快跟著小主子回府啊!也不知你哪輩子修來的好福氣,我家小主子這樣待你,要收留你,還對你這般上心!瞧你這樣子,長得又黑又幹、面黃肌瘦的,穿得破破爛爛,還和畜生搶飯吃,整個就一小乞兒,真不知小主子看上你那一點!”

  什麼?那神仙模樣的小公子,竟是要收留自己嗎?莫若塵回想起他對待自己的言行舉止,好象有這樣的意思,他是說了要照顧他呢,也就是說,以後他可以在那小公子的府中做個家僕,不會再受凍,不會再挨餓了!他咧開嘴,開心笑了,忽又想起一事,急急說道:“可是,我爺爺還在廟裡!這位哥哥,我要先回廟裡去!”

  趙遠一把拉回他:“小主子已經安排了,我早已派人去接你爺爺去啦,你這就跟我回府,估計半個時辰就能見到你爺爺了。”

  莫若塵心中一喜,忙趕上他的步子,大步朝那轎子行去的方向跟去。

  進了慕容家的府邸,若塵就覺得自己如同走進了皇宮一般,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園子,這樣寬敞華麗的房屋,這樣眾多的家僕與丫鬟,瞧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滿眼的嫌棄與厭惡,自己那一身寒酸破爛的打扮,想必在別人眼裡,實在入不得眼啊。

  想到這裡,他表面上臉色不變,仍自昂首挺胸走著步子,心裡卻有了一絲自卑,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不是他那骯髒的破了一個大洞的舊鞋應該踩的!人家是天上一片白雲,自己就是地上一堆狗屎!想著,隨即又升起一絲恨意,媽的,有錢人又怎樣,明知他是個逃難來的乞兒,還要帶他進府,這是那小公子自己願意的,又怪不了他!大不了,在這裡待幾日,等爺爺休養好一點,再趕他們出去便是,在此之前,他興許可以在這府中順手牽羊,偷點什麼東西出去,換點銀子,留到以後給爺爺看病用。

  對,就這麼打算!他一路走著,把頭仰得高高的。

  那小公子果真派人接了爺爺來,將他們祖孫倆安置在一處安安靜靜的偏院,院裡有花有草,那廂房連成一片,外屋、裡屋、小間等,好幾間呢,屋內整潔,床鋪乾淨,尤其是榻上軟綿綿的被褥,摸起來舒服極了,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覺,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有僕人丫鬟送來幾套乾淨的衣物,兩隻大大的木桶,桶裡是暖暖的溫水,微微冒著熱氣,桶邊還搭著嶄新的毛巾,一名管家模樣的老者說道:“小兄弟,我姓曹,是這府裡的管家。這是小少爺吩咐給你們沐浴用的,趕緊梳洗更衣吧,等下還請了城裡頂好的大夫來給老人家看病呢。”

  待那曹管家出去,若塵忙幫爺爺梳洗更衣妥當,自己也洗得一身清爽,換上乾淨衣服,梳好頭髮,再伺侯爺爺去那床上歇息。

  “若塵,我、我這不是在做夢吧?”莫老爹躺在床上,摸著軟軟的被子,嘴唇嚅囁著,不敢置信,之前家中並不富裕,特別是被莫青趕出來後,更是連起碼的溫飽都談不上,受災這一年來,他們祖孫倆顛沛流離,沿途乞討,有一頓沒一頓的,哪裡想得到,現在還能住這樣好的房子,每天衣食無憂!“你在哪裡結識的貴人啊?這般照顧我們!”他疑惑問道。

  若塵坐在塌邊,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稀裡糊塗的,就跟著那日給我們饅頭的小公子到這裡來了。”

  聽到他們的對話,門口噗哧一聲笑,一個長相秀美的綠衣丫鬟走了進來,說道:“莫老爺子,你不用擔心,我家小主子是對你們起了憐憫之心,又看上莫兄弟,真心想收留你們在府中。我慕容世家,那是南棠出了名的大戶人家;我家小主子,又是當今皇上親自賜了名號的明月公子,這樣的好事情,別人幾世求都求不來,你們還懷疑什麼!”

  “慕容世家?明月公子?”莫老爹念著,突然歡呼道:“我們在路上聽說過的,明月公子是天上下凡的小神仙,上天下地,無所不能!那日我們在廟裡見過一次,我老眼昏花,只隱約記得是個俊俏小娃兒,都沒注意,什麼時候能讓老頭子再見見這位恩人啊?”

  “這個好說,”那丫鬟笑道:“你瞧,小少爺來了啊。”

  只見慕容襄笑盈盈走了進來,站到床前,開口叫道:“莫爺爺,你要見我麼?”

  “恩人,恩人啊!咳,咳!”莫老爹忙不迭起身,動作急了些,惹得一陣急促的咳嗽。若塵趕緊給他拍著背,順順氣,嘴裡埋怨著:“爺爺,你慢著點。”

  慕容襄瞥見若塵清爽的模樣,見他生得五官端正,心中很是滿意,想著,拉了莫老爹的手,柔聲說道:“莫爺爺不必多禮,若塵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今後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說著,皺起眉頭,轉頭傳道:“小綠姐姐,去請大夫過來瞧瞧,老人家究竟是什麼疾病,須及時醫治才行!”

  小綠應了一聲,轉身欲去,卻聽得若塵驚聲叫道:“不用看大夫了,我爺爺沒病!我爺爺沒病!”他聽得兩人說道就醫之事,心中大急,若是那大夫過來瞧了,診出爺爺的病症,就該把他們祖孫倆趕出去了,誰家願意留一個不時會瘋癲發狂的病人在自己家裡呢!二叔是爺爺親侄兒,尚且把他們趕了出去,更何況是素不相識的慕容家,不是說,那些達官貴人更講臉面嗎?

  慕容襄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想是可能有苦衷,依言板起面孔,眼神冷靜,直視著他,教訓道:“若塵,有病就要及時醫治,切莫諱疾忌醫,我們是為了莫爺爺的身體著想,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說著,給小綠使個眼色,自己拉了若塵出去。

  若塵第一次見她這般氣勢,心中敬畏,垂頭跟著她走出院子,來到一處長廊,尋了木欄坐下,相顧無言。

  “我爺爺,他、他是得了失心瘋,經常會發病。發作的時候,會罵人,會咬人,還會打人!”若塵實在受不住這沉默的氣氛,咬了咬牙,誠實道出,邊說邊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瘦弱的胳膊,但見上面數道淤青與疤痕,那疤竟是刀疤!

  慕容襄驚得站起,他卻並不在意,只用平常的語氣說道:“除了最近一次是用木棍打的,其他都是舊傷了,早好了。有些是鞭子抽的,也有石頭打的,還有次他發作得厲害,我只顧去抱住他,沒看見他從櫃上摸了把柴刀,還好我用手去擋了下,沒砍在頭上……”

  “若塵!”慕容襄伸手撫摸著那些傷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低低喊了一聲,聲音有些哽噎。

  “爺爺很可憐,為了我,吃了很多苦,身體已經壞了。”若塵又自說道:“我不能扔下爺爺不管,公子放心,明日我就帶爺爺離開,不會連累公子。請公子不要把他的瘋病告訴他,爺爺知道了會難過,他一直以為這些傷是我和外面的混混打架弄的。”

  慕容襄心中感動,握住他的手,說道:“若塵,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會留你在身邊,自然包括你爺爺在內,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這心意是決計動搖不了的。一點瘋病算什麼,你都不怕,我又怎會害怕。再說了,不是請大夫去瞧了嗎,說不定能治好的,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這段時日,好生留在府中照顧你爺爺吧,我把南棠難民的安置問題處理好了,再慢慢與你詳談未來大計!”

  若塵使勁掐了下大腿,果真疼呢,不是做夢啊,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上天可憐他,派了個小神仙下凡來救命呢,他只是一個逃難來此的小乞兒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他張大嘴巴,呐呐不知怎麼開口,那激動的心情,又怎麼能用普通的話語來表達出來!

  “小少爺,林大夫來了。”小綠走了過來,身後是背了藥箱,一臉嚴肅的林大夫。

  慕容襄看他神情,心知不妙,走了過去,林大夫行了禮,與她走到一邊,低低說了幾句,隨即拱手告辭。

  若塵滿面希冀地望著她,聽著她一字一頓說道:“若塵,我不想瞞你,莫爺爺的病不容樂觀,依大夫所說,莫爺爺年邁體衰,五臟六腑早已完全壞了,最多還有三個月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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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19:52:40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八章  臨終心願]

  一直以來,慕容家各處園子膳食都是單獨操辦,自行安排,自從當今皇上下旨宣傳各地要厲行節約、捐款賑災之後,這各園子人等的一日三餐,便都集中在太夫人所在的意善園進行。

  “寶兒,聽說你把那廟中的難民帶回家裡來啦?”午膳桌上,大夫人徐平君突然問道。

  慕容襄正在埋頭吃飯,聞聽此言,放下碗筷,只淡淡回了句:“我只帶了祖孫二人回來,安排在我以前住過的偏院居住,其中原因,我與爹爹說過,爹爹是同意的。”

  慕容清楓沒想到這個小娃兒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把事情推到他身上來,趕緊咽下口中的一口食物,說道:“是,是,寶兒給我說過的,我同意了啊。聽說那祖孫身世有些可憐,進了府,也只多添兩雙筷子而已,就不用計較了吧?”

  “哦?但我怎麼聽說那老頭子身患重病,半死不活的,他倒是賤命一條,要是把府中家人也惹上了,怎生是好!咱們府裡,人人身份尊貴,尤其是你寶兒,那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兒啊……”徐平君不屑說道,口氣酸酸的。

  慕容襄面色一冷:“我聽祖母和爹爹說過,咱們慕容家的祖上初來南棠,也是因為避難的緣故,身無分文,兩手空空,吃了很多苦頭。後來自力更生,辛苦創業,在南棠打下這一片家業,一直為南棠百姓所稱頌!依大娘所說,那也是賤命一條啦?”

  “你!”徐平君沒想到這個小娃兒反應如此迅速,一時愣住,竟想不出言語反駁。

  慕容襄又說道:“貴命賤命,都是人命,人命關天,又怎能見死不救?我慕容世家,一向誠信慈善,禮賢下士,平等待人,試想,若沒有這樣堅實的百姓基礎,又怎能享譽天朝數十年,如松柏長青,屹立不倒!”丁顯琴見她有些動氣,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說道:“寶兒,好了,別說啦,再怎樣總是一家人,好歹給你爹爹面子。”

  那邊,慕容晴冷哼一聲,拉了母親的手,也不說話。

  倒是慕容芯,可能是想著自己與孟鈺書信的事情,對慕容襄心中感激,與母親姚惠潔一道,對那大夫人徐平君好言相勸。

  一時間,雙方都不言語,飯桌上頓時氣氛冷到極致。

  “好了,都聽我說。”老夫人揮了揮手,招呼道:“先前平君說話有失公平,人家雖是難民,也不至於低賤至此,寶兒心思超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既然是寶兒的客人,大家須得好生招呼人家,和氣相處,不能有絲毫的輕視與怠慢。”

  徐平君低了頭,小聲稱是,心裡對那小娃兒恨得直咬牙。

  “還有,寶兒,你也有不對的地方,不管怎樣,大娘總是你的長輩,你在長輩面前,說話做事,自當恪守晚輩的規矩,你可明白?”

  慕容襄靜下心來,也覺得自己先前鋒芒太露,她一向說話做事不夠圓滑,這是多年以來養成的性格,今後一定改了才行,聞言點頭說道:“祖母教訓得是,寶兒錯了,一定改正,不會再犯。”她站起身來,朝著大夫人徐平君拱手相向,說了聲:“方才對不住了,寶兒年少無知,還請大娘見諒!”

  眾人面前,徐平君也不好發作,只微微點了下頭

  午宴散去,慕容襄帶著小綠,在園子裡散著步,慢慢向若塵他們所住的小院走去。

  “小少爺。”小綠突然叫住她,說道:“方才我聽水仙姐姐說,你和大夫人爭執的事,已經傳遍府中各處了,小少爺從來沒把咱們當下人看待,今日又替那莫老爹說話,大夥都高興得很,覺得跟著小少爺,心裡踏實,再苦再累,都心甘情願!”

  慕容襄低低應了一聲,心中有事,怎麼也歡喜不起來。

  想起最近幾日若塵那日漸消瘦的臉,她不禁歎了口氣。那次林大夫走後,又找了城中的其他名醫前來診治,都說得差不多,只開些抑制瘋病的藥物吃著,人為地壓住那失心瘋不再發作,而對於老人身上大疾,則是回天乏術,多過一日便算一日。

  自從若塵知道莫老爹只有最多三個月的時日可活,便整日陪在老人身邊,不眠不休照顧,他自己的爺爺,平時是照顧慣了的,現在根本不要他人插手。

  對於自己毫不隱瞞,當即告訴若塵實情,她一點都不後悔。若塵十五歲了,已經算是個大人了,這些是他應該自己承受的,而且也必須承受,否則,將來怎麼隨她一起去成就大事!甚至,她有些殘忍地設想,如果莫老爹真的活不過三個月,對於與之相依為命的若塵,將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她實在想看看若塵的表現,是傷心欲絕,身心都跨掉;還是痛過之後,遂發奮圖強?她從來不喜歡那種軟弱無能的男子,如果若塵從此就一撅不振了,那她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可以給他找個差事做,讓他在南棠平淡過一輩子,但絕不會留他在身邊。

  對於莫老爹的病,她也不是無動於衷,但是,孩子一天天長大,老人一天天老去,新陳代謝,生老病死,這是任何年代都不能違背的自然規律,沒有人能夠改變,除了,她的死神哥哥。可是,哥哥現在身在何方?法力恢復沒有?如何聯繫?她一無所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治病,救人。治病,救人。她的頭又開始昏沉起來,最近不知怎的,經常覺得頭昏,時常犯困,瞌睡得很。

  那日去看過莫老爹之後,她回園的路上,一路都在想,好象什麼很重要的訊息被自己遺漏了,究竟是什麼,頭都想痛了,仍是想不出來。也許這一陣,想賑災的事情想多了,和那些一毛不拔的南棠商賈們唇槍舌劍,鬥了幾日,真把她和爹爹累了個半死,終於還是遵照皇上聖旨的旨意,又看在南棠府尹殷大人面子上,眾人都應允出資建造避難居所和捐贈米糧藥品。這還不算完,下來還要監督這些款項和物資到位,又是一項艱難的工作。

  算了,頭痛得厲害,索性不去看望莫老爹了,她停下腳步,轉頭道:“小綠姐姐,我不舒服,先回去歇息,莫老爹那裡,你代我去瞧瞧,有什麼事情你且回來告訴我。”

  回了娉婷園,躺了小半日,總算好了些,慕容襄惦著各處的事情,穿衣起來,剛要下床,卻見小綠進來報導:“小少爺,莫兄弟想見你,人在園外候著呢。”

  “在園外候什麼,怎麼不叫他進來?”慕容襄趕緊站到地上,讓小綠幫忙把自己弄得妥當。

  “看起來他還有些不適應府中的環境呢,膽子小,不敢進來,呵呵。”小綠笑著,隨她走出門去。

  出了園子,眼見莫若塵著一身青衣青褲,滿身憔悴,一臉落寞,孤零零地站在那裡,慕容襄奔了過去。

  “若塵,你找我?”她問道。

  莫若塵看著她,拜倒在地,說道:“小公子,你不僅對爺爺和我百般照顧,還為了我們,和家中的大夫人爭執,我們都聽說了,心裡感激得很,爺爺讓我來當面道個謝。從今以後,只要小公子不嫌棄,我做牛做馬,一輩子伺侯小公子!”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慕容襄伸手去扶他,瞧著他一身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家僕衣衫,不覺好笑,這個若塵,難道打定心思要給自己當下人不是?

  “莫爺爺身子好些沒有?”慕容襄輕聲問道。

  莫若塵眼露憂傷,搖了搖頭,答道:“不太好,常說胸口疼痛,睡不好覺。林大夫又來看過,開了些藥,還是不見好轉。林大夫說,只有那仙山海島上的道士神仙,世外高人,才能救爺爺的命!”

  世外高人!慕容襄聞言,一下子跳了起來,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大聲叫道:“若塵,我真是對不起你!”

  儘管慕容襄當即找來曹管家,大派人手,去往西頤,千方百計尋找師父秦浪,以及那醫絕先生,甚至以明月公子的名義,請出御賜金牌,聯絡西頤的地方官,加派人手,在西頤城內遍貼告示,四處尋找,但這兩人便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兩月之後的一天早晨,慕容襄穿著妥當,剛走出內室,就見紀宣急急跑來,報導:“小少爺,莫老爹不行了!”

  等她去到小院,進了房間,只見莫老爹躺在床上,床邊站了幾人。見她進來,曹管家拱手行了禮,林大夫點點頭,隨即搖首歎息。若塵在一旁直直立著,狠狠抹著眼淚。

  慕容襄見莫老爹雙目圓睜,似有未盡之事,只張了嘴,已是說不出話來。

  她走近前去,拉了老人的手,大聲說道:“莫爺爺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若塵,不讓人欺負他!”

  莫老爹閉了閉眼,面露喜色,繼而又張開,盯著眾人。

  莫若塵急忙過來,含著眼淚,口中喊著:“爺爺,你還想說什麼?”

  莫老爹張嘴啊了幾聲,仍是說不出來,眼神焦急。

  慕容襄揣測著他的心意,問道:“莫爺爺,葉落歸根,等災情過去,時局平穩些,我們會送你回家鄉的。你可是想的這個?”

  莫老爹嘴巴牽動幾下,眼露感激,看看若塵,再看看慕容襄,終於閉了眼,落了氣。

  “爺爺!”莫若塵伏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慕容襄仍舊站著,伸手去摸他的頭髮,口中喃喃說著:“別哭,若塵,你還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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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19:53:08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十九章  驟然生變]

  莫老爹作為一個外人,死在府中,若塵又穿了孝服,成天哭喪著臉,見此情景,眾人心裡忌諱,很有些不快,還好慕容襄從中斡旋,幾番周折,總算安撫和處置妥當了。

  因為最終要將莫老爹帶回家鄉安葬,在與若塵商議,說明道理後,慕容襄命人將莫老爹的屍骨火化成灰,用罎子裝了封好,在城邊尋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小山崗,立塊石碑,簡單下了葬。

  “爺爺!你看,現在我們有衣穿,有飯吃,有房子住,好日子才剛剛開始,你怎麼拋下若塵一個人走了啊!”莫若塵撫摸著新墳前的石碑,放聲大哭。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慕容襄眼中有淚,在一旁輕聲歎氣:“若塵,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這日子總還要過下去,你堅強些!莫爺爺在天上,也不希望看見你這個樣子。”

  莫若塵聞言,停住哭泣,咬了嘴唇,喃喃道:“小公子,你說爺爺真的去了天上嗎?他能看見我嗎?”

  “能的,我不騙你。今晚你來蘭心閣找我,我帶你去看天上的爺爺!”慕容襄看了看天色,承諾道。

  是夜,天幕中一片漆黑,沒有月亮,繁星點綴,顆顆晶瑩。

  慕容襄帶著莫若塵去到蘭心閣,慢慢上了二樓,來到一處寬敞的露臺上,攜手坐了下來,周圍景致亮光,一覽無遺。

  “若塵,看到了嗎?天上的那些星星。”慕容襄指著黑夜裡的繁星,輕聲說道:“傳說,世間任何一個善良的生命消失,他的靈魂都會飛上天去,變成夜空中的一顆星星,閃閃發光,永遠守護著地上的親人和愛人。”

  “小公子,你說,爺爺,他也在上面嗎?”若塵仰起頭,問著。

  “在啊,他就在上面,藏在眾多星星之中,一直在看著你呢,你哭,你笑,你悲傷,你快樂,他統統都知道啊。”慕容襄握住他的手,眼裡是不容置疑的篤定。

  若塵望著頭頂的繁星,一顆顆注視著,尋找著,淚流滿面:“爺爺,你在哪裡啊?若塵想你,你聽見沒有?”

  慕容襄聽著他一聲聲的呼喚,心中默然,雙手枕在頭上,慢慢躺倒下來,好多年沒有這樣看星星了,記得最後一次,是和哥哥在一起,那時哥哥剛接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帶她到河堤上,兩個孩子躺在草叢中,數著天上的星星,興奮地講著,笑著,訴說著美好的未來。哦,哥哥!

  想著,她眼角溢出一滴眼淚,未曾拭擦,卻聽得若塵在身邊低低出聲:“我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在野地裡被爺爺撿回去的。”

  她轉頭過去,只見若塵眼裡亮晶晶的,繼續說著:“爺爺早年是個私塾先生,無兒無女,後來老了,身體也不好,一直跟著他的侄兒過。二叔家裡也不寬裕,撿了我以後,家裡就更吃不飽了,二叔二嬸經常打罵我,說我吃得多,爺爺總是護著我,把他那份勻給我吃,我以前不懂事,以為爺爺說吃過了,是真的吃過了……後來受了災,家裡更吃不飽了,不知怎的,爺爺看著那些枯死的莊稼,心裡難受,又變得有些瘋癲了,有時還打人咬人,二叔就把我們趕出來了。我們一路上要飯,過得辛苦得很,我到處去求人家給口飯吃,跟別人打架,還和野狗搶吃的,也在豬圈裡偷過豬食,為了爺爺,我什麼事都可以做的。爺爺一路上都生病,沒人給他治,就一直拖著,身上病痛也忍著不說,他怕拖累我,總是叫我不用管他,就在半路上把他扔掉……”

  “可是,嗚嗚,”他抽泣著:“沒有爺爺,就沒有我啊,爺爺就是我的命哪。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想到爺爺,我就覺得身上有了力氣,拼了命也要給爺爺找到食物,不管是討的,還是偷的,甚至是打架搶來的。現在爺爺不在了,我心裡空蕩蕩的,一點念想都沒有啦!小公子,你生來就富貴非凡,哪裡明白我心裡的痛苦啊!”

  慕容襄也不看他,仰望星空,神情一下子變得落寞起來,輕輕說道:“你不是我,你怎麼明白我心裡的苦處?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只看到我的風光,我的自在,卻不知道,我只是一抹遊魂,也許永遠也回不到我來的地方,我的苦衷,我的傷痛,又有誰會知道!”

  若塵瞪大眼睛看著她,從來沒見過小公子流露出這樣憂傷而孤獨的神情,他心裡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難受得很,對於她所說的,也實在不甚瞭解,愣了半晌,只呐呐說道:“別人都說小公子是神子天降,說話做事不同尋常,小公子所說的,若塵實在聽不明白。”

  她苦笑一聲,繼續說道:“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象在做夢一樣,不知何處是夢裡,何處是夢外,儘管對於我的生命,我自己都是昏昏噩噩,不知所以,但是若塵,我仍然要告訴你,陽光底下,再悲哀,再不幸的事,都能以一個人的胸襟和對生命的熱愛,而將之包容。這世界上,最可貴的,也最脆弱的,就是生命,你必須珍惜它!”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養育之恩,永不相忘。若是家人健在,比如我,我的生命是他們的,我這一生,便是為了所有愛我的人而好好活著;若是親人已逝,比如你,那生命,便是你自己的,而你的一生,同樣也要好好活著,活得精彩,為了不辜負逝去的人的最後願望。”

  “若塵,為了那些在天上看著我們的親人,讓我們都好好地活著吧!”

  若塵雖然對她所說的只聽懂了一小半,但知道她說這麼多,都是為自己好,尤其是那最後一句“好好活著”,讓他的心裡又燃起一點希冀的火光。儘管爺爺走了,可是還有小公子,也許今後的人生也沒那麼糟糕吧。

  “若塵,你困不?我給你唱個童謠吧!”慕容襄低低地唱出聲:“小星星,小星星,帶給黑夜光明,就象天際帶著唇印的你,伴我一路到黎明……”

  自那以後,莫若塵便在府裡安定下來,終日跟隨在慕容襄身邊,形影不離。慕容襄知他思念爺爺,仍是讓他住那莫爺爺生前住過的小院,好歹能多些回憶。

  慕容襄特別告知家人,決計留他在她身邊做事。家人雖然頗有微詞,但鑒於慕容襄在家中的地位,終於力排眾議,一力促成。

  若塵的身份很特別,與其說是一個下人,倒不如說是一個貼身隨從,慕容襄不管是在蘭心閣看書,還是去商行處理事務,他都象個影子一樣,只近距離跟著,從來不言不語。他先前也跟著爺爺識得些字,但因為家境太差,修養與氣質幾乎沒有,慕容襄便刻意去培養這些,慢慢教他更多的文字,每日也取些簡單的書籍給他看,給他講授書中的涵養與道義。

  隨著時日過去,慕容襄見他的心情逐漸開朗,身上的戾氣也淡了很多,比起剛進府的時候,顯得更加從容和內斂,心裡著實高興

  一日午覺後,慕容襄見母親還未起身,也沒招呼小綠,自己又取了本書,準備悄悄去那小院找若塵,剛出園子,卻見他立在園外,手裡拿個紙條,呆呆出神。

  “你在做什麼?”她走過去,拍下他的肩。

  若塵沒料到她突然到來,一下子驚得跳了起來:“小公子,你嚇我一跳!”

  慕容襄笑道:“活該,誰叫你偷偷摸摸的,在看什麼,給我看看?”說著,小手伸過去,一把抓過那紙條,大聲念道:“今日申時,城北山神廟,靜候君來,不見不散。”咦,誰寫的,沒有稱呼,字跡也是陌生的很,看那落款,竟是鏡花水月!

  她望向若塵,他向她攤了下手:“剛才我準備來找小公子,過來就看見園邊放了這個!”

  鏡花水月?知道這個地方的人並不多,應該不是軒轅皇帝與霽雲哥哥,但見紙條上的字句語氣清淡,難道竟是師父?他老人家辦好事情,來南棠尋她來了!慕容襄歡喜笑道:“若塵,你等下陪我出趟門吧,多半是我師父來找我啦!”

  慕容襄回屋收拾一陣,讓人稟告爹爹,說自己去商行轉轉,然後傳了趙遠跟著,一行三人出門去。

  快到門口時,碰到閒逛的大姐慕容晴和二姐慕容芯,慕容襄微微點頭,笑了笑,出得門去,由他人扶著上了停靠一旁的馬車,趙遠與莫若塵分坐車架一頭,手中鞭子一揮,那並轡的馬兒揚起馬蹄,嘶叫一聲,向前奔去。

  “哼,成天象個野小子樣,盡往外面跑!總有哪天會出事!”慕容晴冷笑一聲。

  “大姐,你別生氣,寶兒現在就是一名小子啊。”慕容芯掩嘴輕笑道。

  三人到了那地方偏僻的山神廟,很是奇怪,原本應該大開的廟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小少爺,且慢,小心些,待我先進去瞧瞧,謹防有詐!”趙遠嗅著空氣中一絲不尋常氣息,心中不安,趕緊說道。

  慕容襄未曾涉足江湖,閱歷自是淺薄得很,對他的話也不在意,隨口說道:“上次我給難民送食物,還來過這裡,應該沒事的,我要趕緊進去,別讓師父在裡面等久了。”說著,吱的一聲推開廟門,大步走了進去。

  趙遠正在猶豫,卻見面前一花,若塵也跟著竄了進去。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他想著,剛要抬腿,只聽得咣當一聲,那廟門猛地從裡面關上了。

  “小少爺!”趙遠大急,伸手便去推門,突覺腰間一陣劇痛,站立不穩,一下子撲到在地上,喊出了這一生的最後一句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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