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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央央]明月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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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19:30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0-24 21:19 編輯

明月心 作者:央央


楔子:明月公子]

  天朝六十六年。

  東樾、西頤、南棠、北錦,分別是大漢天朝版圖中最大的四座城,將天朝都城臨域拱衛於四周,令外夷不得覬覦。

  卻說有好事之人,憑容貌性情,將天朝適齡女子一一比較,評了個天朝四美,分別是安定侯之孫女盈玉郡主,冷大將軍之妹冷霜淩,蕭丞相之女蕭憐幽,清平山莊風莊主之新進小妾水靈兒。

  這一日,天朝都城臨域的喧鬧大街上,人來人往。

  忽一人驚聲叫道:“看啊,蕭丞相的家眷回府了!”

  聽得聲音,半數之人停住腳步,放下手中物事,去瞧那浩蕩而行的大隊人馬,其中幾頂鎦金掛銀的朱紅小轎,尤顯貴氣。

  “都說咱蕭丞相之女憐幽小姐,是天朝四美之首,不知生得如何模樣?”幾名手搖紙扇,頭戴綸巾的少年書生,也在一邊小聲議論著,癡癡的目光直望紅轎。

  許是上天眷顧,那頂最是華麗的轎子行進中突然停下。

  “顧嬤嬤,記得早去萬荷布莊,取那定下的縷金絲線和雪絨綢料。”轎中傳來清脆嗓音,似黃鶯出穀,甚是悅耳動人,直聽得眾人激動不已,暗想聲音已是如此,那容貌該怎生了得!想必轎中之人,就是天朝第一美人蕭憐幽了。

  一隻玉手輕掀轎簾,一張俏麗柔顏頓時呈現眼前,但見柳眉杏眼,瑤鼻櫻唇,果然是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在場之人心裡莫不暗自喝彩,蕭家小姐,果真不負盛名。

  那名少女隨意看了看四周,又低頭向轎外的嬤嬤輕聲交代幾句,嬤嬤模樣的老婆子不住點頭稱是。

  “姑娘當心!”隨著一聲低呼,一匹脫韁的烈馬從斜地裡奔出,沖轎而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蕭府人馬亂作一團,四周觀者亦目瞪口呆,面如土色,這樣的聲勢,一旦撞上,轎中之人,怕是凶多吉少,不死則傷。那嬌滴滴的美人啊,怎生承受得住!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青色身影自半空躍下,幾個俐落的翻騰,落在烈馬背上,一劈,一拉,一停,方才還攜暴風之勢的烈馬狂嘶幾聲,霎時溫順下來。

  好俊的功夫!眾人紛紛鼓掌,喝一聲采。

  青衣男子跳下馬來,向轎中拱手問道:“姑娘可安好?”語氣很是清淡,只是例行公事般隨便一問,冷峻面容上看不出任何關心。

  “朱兒多謝少俠救命之恩!”那嬤嬤吩咐轎夫放順轎子,轎中女子蓮步輕移,出得轎來,朝青衣男子盈盈一拜。

  朱兒?難道這般的美人,竟還不是蕭家小姐!一時間,人群猜測紛紛。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青衣男子躬身回了一禮,欲轉身離去。

  “請問恩公尊姓大名?”自稱朱兒的女子嬌羞問道,俏顏上一抹紅暈。

  “下人身份,無名無姓。”青衣男子亦不回頭。

  “且慢,”朱兒垂首向身旁另一頂小轎低聲言語之後,在背後出言挽留,“少俠請留步,我家小姐有話相詢。”

  “不敢,蕭小姐金玉之軀,我等下人,身份卑微,無話可詢。”青衣男子仍然冷言相拒,一旁的眾人聽得大為光火,天底下怎有這樣的傻子,連天朝第一美人都能拒絕。

  轎中傳出一陣低低笑聲,溫潤軟糯,宛若銀鈴,眾人直聽得暗自陶醉。先前聽那朱兒姑娘的嗓音,已覺極為悅耳,再聽這轎中女子聲音,更是動人。光是笑聲,已如天籟,聞所未聞。人群中不少青年男子,更是手心出汗,雙腿戰戰,兩眼圓瞪,生怕錯過正牌蕭憐幽的登場。

  朱兒做個手勢,轎夫慢慢順轎,丫鬟小心掀簾,從轎中扶出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身著一身綠羅衫,腰系一條白綢帶,梳個少女髮髻,額上墜下一顆孔雀藍寶石,眉如青黛遠山,面若芙蓉倚水,美目顧盼,巧笑倩然,端的是人間絕色。她的美,便如同天邊最深邃最眩亮的那顆星光,照在所有人的心上。

  蕭憐幽,天朝第一美人,實在名不虛傳!

  “方才少俠喚朱兒為姑娘,請問少俠,怎知朱兒不是小姐?”朱兒問道,那憐幽小姐也專注望向青衣男子,眼神楚楚,等他的回答。

  “我家公子猜的。”青衣男子淡淡說道。

  “敢問貴府公子如何稱呼?”蕭憐幽含笑問道,心中很是不喜眼前男子的冷漠。從小到大,誰人對她不是一見鍾情,驚為天人,而他,似乎自始至終都不曾將她看在眼中,不知眼高過頂的他,是哪家府第的下人?

  “我家公子,名號明月。南棠,公子襄。”青衣男子念到最後三個字,剛硬的臉龐變得柔和,兩眼直視前方,閃過不易察覺的暖意。

  明月公子?眾人看著面前駛來的玄金馬車驚呼,幾乎就要拜倒在地。那可是他們天朝的驕傲啊,千百年難遇,如神一般的少年。

  “我家若塵生性淡漠,不諳世事,怠慢之處,還請姐姐海涵莫怪。”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話聲輕柔,帶一點暗啞,幾分磁性,數番慵懶,千種神韻,萬般風情,就象晚風拂過琴弦,又如落花飄零在水面,使人心神激蕩,一時竟忘了身在何處。這般奇妙的聲音,怕是只在夢中聽過吧。

  眾人迷茫間,馬車停下,一名少年探出頭來,直起身子,朝青衣男子伸過手去,但見那手白淨細膩,在陽光下怡然生輝,比起女子之手還要柔美幾分。

  青衣男子眼中更無他人,快步迎上前去,如捧著初生嬰兒般,捧著那少年的手,雙手小心扶著少年,一步步下得車來。

  少年身著月白色衣衫,長身玉立,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蕭憐幽身上。眼光過處,眾人但覺光影淡淡,清輝漣漣,如同曉寒時節,將人泡在暖洋洋的溫水裡一般舒服。正是,不刺眼,不傷身,唯有舒服,說不出的舒服!

  此子面容稍顯稚氣,應比蕭憐幽還小上一兩歲。年紀雖輕,卻是氣韻天成,風華絕代,便如一輪皎潔明月,即使天邊最美最亮的星,在他身邊亦是黯然失色。

  “早聞姐姐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今日終於得見,是子非前世修來之福分。”慕容襄目光清澈,拱手作揖,悄悄將方才拔下的數根馬尾收回袖中。

  青衣男子瞥見主子暗地裡的動作,不覺失笑。方才兩人遠遠看熱鬧,公子非說那轎中首先出聲露面之人,並非蕭小姐。不是也就罷了,反正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從不懷疑。但公子低低說上一句什麼實踐什麼真理什麼標準,硬是要他找來烈馬,突然拔了馬尾,馬兒受驚,沖向轎子,於是才有了剛才驚險一幕。

  蕭憐幽道了個萬福,眼波柔柔,微微笑道:“公子折殺奴家了,公子是神仙般的人物,奴家在公子面前,真是自慚形穢。”

  “豈敢,豈敢,”慕容襄真誠說道,“今朝倉促,改日定專程到丞相府上拜望姐姐。”

  “公子好走!”蕭憐幽望著慕容襄的背影,心底湧起一絲悵然,都說自己是天朝第一美女,將來定是為後為妃的人物,第一次在府外眾人面前亮相,卻被眼前這個少年公子給比了下去,如此精緻細膩的五官,竟生在一名男子的臉上,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

  馬車上,慕容襄掀開衣袖,揉了揉手腕,咂咂歎道:“果真是個大美人,也不枉我挨上那畜生一蹄!現時想起也真是幸運,那馬兒若是偏離方向,撞向人群,那我便不是無緣見得那蕭小姐模樣,白白痛上一場?”細瓷般白淨的手腕上方已見紅腫破皮,火辣辣地痛。

  青衣男子眼中一驚,沉聲說道:“公子不會武藝,要拔馬尾,吩咐若塵去做便是,何必受這般苦痛?那蕭家小姐,真值得公子如此神往麼?”

  慕容襄伸過手去,任他從車中取了一個藥瓶,倒出些許淡綠色的清涼液體,在自己傷處輕輕塗抹,“好癢啊,嘿嘿,若塵,你知我最是怕癢,拜託下手重點,我又不是女子,沒那麼嬌弱。”他笑得身子輕顫。

  “我說若塵,”處理好傷處,慕容襄收斂笑容,板起臉道,“我這次可是為你而去啊。”

  “為我?何解?”青衣男子看他一眼,問道。

  慕容襄笑道:“如我沒記錯,你今年已是二十有四的年齡,尚未娶親,與理不符,世情難容。所以,我今日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在奔波,事成之後,你可要對我千恩萬謝,好生報答才行。你說,那蕭家小姐和那朱兒丫頭,你看上哪個?改日我到蕭府去給你提親。”在他心裡,從來就沒有什麼門第之分,就是那當今軒轅帝的公主,只要若塵喜歡,他也會想法給他討了去。

  青衣男子皺起眉頭,冷冷說道:“多謝公子關心,若塵並無婚配之意,只願此生陪伴公子左右,保護公子周全。若塵這條命,是公子的,如哪日若塵做錯事情,引得公子嫌棄厭惡,只消一句,若塵自會遠遠離開……”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別跟個怨婦似的。”慕容襄長歎一聲,誰說他家若塵冷漠如冰霜,怎麼在他面前跟個唐僧一樣,喋喋不休。他可是一片好心,想他二十四歲高齡,也該覓一嬌妻,生三五孩童了,哪知他好不領情,算了,不提也罷。

  剛到臨域,便在大街上晃蕩一整日,實在累了,還受了點傷,他想著,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養神。

  二十四歲,在這個時代來說,是有點老了,但若放到他來的那個世界,那真是豔如夏花,黃金般的歲月,才剛剛開始。

  猶記那個月夜,他也是過完了二十四歲的生日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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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0:04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一章  愛斷情傷]

  初秋季節,月光如水,氣溫已經降下來了。

  深夜,走在街頭,薄薄的衣衫已抵擋不住迎面而來的寒意,韓紫菲感覺自己的心和這氣溫一般清冷無助。

  真的要分手了嗎?就這樣散了,曾經情願相守一生的夢,就如同孩童掌中玩耍的肥皂泡一樣,說破就破了。苦心經營的感情,如此慘澹的收場,實在叫人情何以堪!

  好友靜芝早就說過,厲楊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家世顯赫,那樣大大咧咧的性子,承載不了她纖細敏感的情感。

  想起兩人初初相識的時候,她只是路過那家餐廳,坐在視窗的朋友正好看見她,非讓她進去一道,於是在那次聚會上,無意認識了厲楊。她也不曾想到,厲楊這個英俊多金的公子哥兒,會愛上長相平淡、條件平常的她。他是大牌集團公司的小開,而她只是普通的小小白領,學中文出身,在一家中等公司做著文職工作,家世的懸殊,讓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追求,也許正是這淡淡的婉拒,激發了他身上征服的意氣,反被他視若珍寶。

  其實,她不願意接受他,還有另外更重要的原因:那時的她,已經把自己的心封鎖了很多年。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即將參加期末考試的那一天,她在教室複習功課,突然想起一本重要的複習資料,還放在家裡沒帶。課間打電話回家,大一的哥哥剛好放暑假回家,二話不說就拿起資料,騎著單車給她送過去。

  只是送一本資料而已,送了的話,她晚自習正好能用上,不送的話,大不了就是挨老師一頓批評。那時的她,一心想當乖乖學生,自然是不想挨批評的。

  只是送一本資料而已,只是送一本資料而已。只是送一本資料而已!很多年以後,午夜夢回,她總是在重複著這一句話,淚流滿面,傷痛欲絕。

  誰都不是命運之神,無法預知未來。早知道她那個品學兼優的哥哥,會在給她送資料的路上,遇到那樣慘烈的車禍,她寧願,那天晚自習被老師批評一萬次,也絕不要哥哥送那本該死的資料!哥哥,她最愛的哥哥,那樣年輕的生命,在那個夏天,輕易地逝去了。天上人間,再不相見。

  之後的很多年,她一直活在悲傷、遺憾和懺悔之中,默默地念書,默默地生活,默默地工作。直到那一夜,她夢見哥哥,雙手握住她柔弱的肩,用她最熟悉的表情和語氣,嚴肅地對她說:“我在天堂,過得好好的,只是一直擔心你,沒法做得更好。從來都不是你的錯,答應我,忘記過去,堅強地去面對你的未來。”那樣真實的夢境,足足出現了三次,讓她相信,哥哥真的不怪她,哥哥也許在另一個世界過著自己所不知的生活。於是,她慢慢地走出了那一片陰翳,小心翼翼去接受那全新的生活。

  面對厲楊的追求,她也曾猶豫過,這樣的人,也許不是她要得起的,但是,當感情潮水到來的時候,誰也抵擋不住,她選擇了跟著自己的心意走,至於值不值得,那不是感情一開始就能夠想得清楚的。

  “菲兒,你這張臉啊,起初一看真是很平淡,卻是越看越有韻味呢。”熱戀時,厲楊也曾撫著自己的臉龐,吐露心聲。

  她知道自己長相只是端正,勉強算得中上之姿,不夠清秀,卻是屬於耐看一類,尤其一雙漆黑大眼,如一泓寒潭深水,波光隨風起而瀲灩,盡得天地絕豔顏色,連厲楊這樣的貴公子,最後也被這愈看愈深的韻味,把心給勾了去。

  人生若只如初見,快樂是不是就永遠停留在當前?

  那時的她,是多麼幸福。他那麼寵她,事事依著她,帶她迎日起,送月落,沐晨風,浴晚霞,給她平常淡然的生活,帶來數不清的意外和驚喜。在心暖之時,她終於接受了他的感情。

  相識兩年來,雖也有過爭執,有過冷戰,也鬧過分手,但到最後,總是厲楊首先低頭,兩人和好如初。俗話說的好,破鏡可重圓,只是這重圓的鏡啊,一旦有了裂痕,儘管再小再細,也是時時懸在心頭,卻難消除了。

  她自覺從來不是精明女子,性情婉約而淡然,偶爾也迷糊可愛,但再是遲鈍之人,也很容易看出厲楊的變化。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看她的眼中,少了一抹溫柔,多了幾絲迷茫。言語日漸生疏冷淡,心思難再專一篤定。應酬的日子越來越多,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

  還記得那次,他的手機短信鈴聲響起,她無意拿起把玩,卻被他飛快搶過去,甚至抓痛了她的手。

  “沒事別動我的手機,你應該不是那種庸俗女子。”他自覺失態,冷冷說完,即轉身離去。

  拂袖人去也,天地化為零。

  她呆呆出神半天,終於心底有隱約的覺悟,這個男子的心已隨他的人一般遠去了。

  因為那份不甘,因為那份不舍,她還是做了他口中的庸俗女子,暗暗留意了他未洗的衣,悄悄跟隨了他下班的路。於是看到了他衣領處豔麗的嫣紅印記,看到了他胸懷裡妖媚的紫衣女孩,他的寵,他的憐,她的嬌,她的笑,象針一樣,刺痛了在暗處的她的心。

  她不是委曲求全的人,終是選擇了坦然面對,就在今晚,和他約在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咖啡廳。也罷,留與走,聚和散,全在他一念之間。

  她平生只喜白水,偶爾清茶,這次卻要了極苦的黑咖啡,只因為象極了她內心深處的苦澀滋味。

  厲楊望著面前沉默的女子,冷漠地說著醞釀已久的話:“分手吧,我已對你厭倦,我無法忍受現在灰暗的生活。”他艱難地說著每一個字,忍住,必須忍住胸口難言的痛楚。

  她心如刀割,呆了片刻,終於問道:“為什麼?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厲楊望著她,眼中閃爍不定:“錯不在你。”

  “是因為她麼?”紫菲低低地道,指甲嵌入掌心,已不覺疼痛。

  “你看見了?”厲楊冷笑道,“你在跟蹤我?真是可笑,我並不是你的所屬品,我有我的自由吧。”

  “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下次,”她挺直背脊,收拾起自己的尊嚴,“還你自由,離開灰暗的我,去追逐你的陽光,去選擇你光明的未來!”

  厲楊知道自己傷了她,傷了這個自己曾經捧在手心的女子,但是他無力挽回,即使心底有千種懊悔,有萬般眷戀,他只能選擇說著傷害她的話,做著傷害她的事。

  “我和雪媛已決定下個月訂婚,預計明年三月完婚,然後去澳洲定居,”他忽而一笑,繼續說道,“屆時還請你……”

  “夠了,厲楊,”她低喊著打斷他,實在難平心中的憤怒,手一揮,將杯中的咖啡潑在他刺目的笑臉上,“你大可不必如此炫耀你們的感情生活,放心,我並不會苦苦糾纏!”

  溫熱的液體順著厲楊的發流淌下來,看起來是那樣滑稽,而他,臉上的笑容還在擴大。他的菲兒,難得顯出真性情,惱怒的樣子著實可愛。可是,以後,還有機會看到嗎?想起來心中便是一痛,為了他厲氏家族的榮譽,為了他作為厲家獨子的責任,以犧牲自己與心愛女子感情為前提,來保住厲氏集團,值得嗎?

  又或者,這只是暫時的分離,等來日他重整厲氏集團,改變今日劣勢,不再需要林雪媛她老爹經濟上的扶持,那時再重新追回紫菲,說明其中緣由,象紫菲這樣善解人意的可人兒,定是能夠原諒他的吧。

  正想著,眼前的女子已站起身來,眼中是極力維持的平靜無波:“今天分手,已經是覆水難收,但願你不會後悔,永遠都不要後悔!”

  厲楊深深看著她,沉默不語。

  “戒指還你。”紫菲摘下左手的鉑金戒指,擲在厲楊面前,那是他們私定終身的信物啊,和他此刻手上戴著的,正是一對。還記得選戒指時他的熱情,她的嬌羞……物是人非,往事已不堪回首。

  “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一字一頓地說罷,毅然轉身離去。

  正如他不曾看見她落在手背上的那一顆淚滴,她也不曾看見他眼中深沉的情意和不亞於她的傷痛,更不曾看見自她走後,她見過的紫衣女子從角落裡走出來,挽住厲楊,那得意的笑容和他蒼白失落的神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寶貝不哭,你的眼淚是我心裡的珍珠。

  曾幾何時,他掬起她的淚臉,輕柔地吻去她的淚珠。

  而至今日,誓言種種,已隨風而去,她不再是他的寶貝,她的眼淚也不再珍貴,既是如此,何必讓他看到她的痛徹心扉。

  要哭,在沒他的地方去,盡情地流淚。

  淚過之後,忘掉過去,從頭再來。

  韓紫菲,你已經不是孩子,為了早逝的哥哥,為了年邁的父母,你必須,學會堅強。

  她淚流滿面地奔跑起來,奔向那如水的月光,奔向那未知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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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0:28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二章  夜遇死神]

  這是一條幽僻的路,夜晚更覺寂寞。頭上一輪明月,月光隔了樹照下來的,枝葉稀疏,落下參差的黑影。

  韓紫菲停下腳步,疑惑地望向頭頂的滿月,臉上是未幹的淚痕。

  今晚的月亮,很不一樣。昨夜尚缺,今日竟是滿月,銀白色的光輝,如水銀泄地,竟生出幾絲妖異的氣氛,仿佛置身夢裡,如幻如真。

  這條月光下的小路,似乎一直沒有盡頭。

  她,來了哪裡?

  記得自己狠狠甩了厲楊一臉咖啡,扔下絕情的話,從咖啡店奔出,淚水模糊了雙眼,傷心之餘,潛意識裡是沿著河堤,往家的方向,急急奔去,不敢停駐,一任那寒風吹打臉龐,吹不幹眼裡不斷的淚,吹不斷心底無盡的傷。

  她的初吻,她的初夜,她的真心,她的深情,全是給了他。愛他已成習慣,深入骨髓,如今離開了他,以後的她,要怎樣活下去?世人都說“多情女子負心漢”,一句分手,一聲抱歉,男子可以全身而退,女子卻要背負那麼多的委屈與艱難。

  厲楊,你太殘忍,真的太殘忍。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山盟海誓,都拋諸腦後。

  也不知哭了多久,奔了多遠,待得腦中稍覺清醒,察覺不對,她已走上了這條神秘的小路,她二十多年來從未來過的地方。

  感覺是進了希臘神話中米諾斯王的克諾索斯迷宮,轉來轉去,周圍的景物仍是月光、樹影、小路,再無其它。感覺走了大約有兩小時之久,還是在原地打轉。

  “有人沒有?有人沒有?”她一路喊來,空寂樹林中只聽得自己的回聲。

  韓紫菲額上逐漸沁出冷汗,惶恐與不安在心裡不斷擴大。上天!她只是失去愛情,可並不想失去生命。

  鎮定,鎮定!她對自己說道,乾脆停下腳步,靠在一棵不知名的樹下思索現在的處境。既然走不出去,不如以靜制動。伸手在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捏在手中,心裡總算安穩了一些。就在這裡待上一夜,等黑暗過去,明日天亮以後再找出路離開吧。

  不敢閉眼,不敢鬆懈,她一點一點數著時間。

  如來佛主,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上帝耶穌,聖母瑪麗亞,女神雅典娜……她把能想起的神靈名字統統念了一遍,雙手合十,虔誠禱告。誰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性命攸關之時,什麼失戀,什麼痛苦,全拋到九霄雲外了,現在的她,背靠樹幹,瑟瑟發抖,只是一個怕死的小女子而已。

  管你古往今來,中西合璧,諸位神靈保佑,若小女子今天大難不死,他日定將努力賺錢,為各位大燃香火,重塑金身。她喃喃念著,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

  “韓紫菲。”終於聽得人聲,竟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韓紫菲緊緊抓著石頭,緊張地環顧四周,前方樹下,一名黑衣男子朝她招手。

  “我們都不認識,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茫然不知所措,眼看他一點一點走過來,歹徒還是色狼啊?她該怎麼辦?是進是退,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因為,我是死神。”男子走近身邊,帶著一身滄桑脫俗的氣質,竟像是從仙境中走出來的人物。

  “呵呵,這個玩笑並不好笑,你若是死神,那我就是閻王。”她故作輕鬆地說道,掌心濕濕的,全是汗水。

  “怎麼,不信?”自稱死神的男子微笑著走到她面前,俯視著她,容貌俊美,如童話裡的王子一般。他好高,足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只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在他面前,頓顯纖小;他也好帥,五官象刀削一樣,立體感十足,唇邊帶笑,眼底含情,那眼眸,竟是時而墨黑,時而銀灰。

  “你是從哪本漫畫書裡鑽出來的?”韓紫菲呆呆地問,這樣英俊不凡的男子,已經讓她忘了恐懼。奇怪,這個男子身上竟有著莫名的熟悉感,她好不容易抑制住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衝動。

  黑衣男子大笑出聲:“小飛機,你可真是我的寶貝。”

  “你,你怎麼這樣叫我?”她渾身一震,如遭雷擊,手中的石頭頓時嘭的一聲掉在地上。

  “丫頭,好生看看,你真的認不出我麼?”男子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得更近些,深深地凝望著她,眼對眼,面對面,他歎了口氣,最終將她擁入懷中,“終於又抱到你了。你知道嗎?一個人的外表不管怎樣改變,他內心的靈魂卻始終如一。”

  她的手,被他執於掌中,十指相握;她的頭,被他埋在胸前,傾聽心聲。如此親密,卻又不帶任何情欲,這樣的感覺,天地間,只有那唯一的一個人才能給她!那挺拔的身軀,明朗的眼神,乾淨的氣質,優秀如斯,英年早逝,她的嫡親兄長,她最愛的哥哥,韓銘宇。

  “哥哥!”她不再遲疑,不再猶豫,抽出手來,反手抱住他的腰身,淚如雨下。再不放手,永不放手!

  “這些年,可有想我?”他抱緊她,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發間,心中又憐又痛。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昔日純真調皮的女孩,如今已是滿目瘡痍的女子。

  “我日日想你,夜夜夢你……”韓紫菲低低喊道,“他們不准我去看你最後的樣子,也不讓我陪你火化入土,但是我從來都不相信你死了,從來不!你一直都活著,在天上,在水中,在世界的每一個地方,在我的心裡。”

  她把他抱得更緊:“哥哥,我好想你。”

  韓銘宇心念意動,強自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做死神這麼多年,他本已心如止水,不知笑為何歡,哭有何苦,今日與妹妹重逢,才讓他覺得自己不再是神,只是一個渴望親情的普通人而已。

  “哥哥,哦,哥哥,能夠見到你,我好高興,真的。以後,不要再離開我了。”韓紫菲喃喃自語,失戀的傷痛,數小時的奔波與懼怕,此刻終於放鬆下來,在哥哥關愛的懷抱中漸入恍惚,沉沉睡去。

  “丫頭,你我的時間已是不多,即使睡著,你也一定要記住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黑甜夢鄉,是誰在耳邊滿含寵溺與不舍,低低訴說。

  “十年前那場車禍,我遠離人世,幾經輪回,做了新一任死神。”

  “做死神之前,我每在天上,看著你在塵世間自責消沉,總是心痛不已,陰陽相隔,卻也無能為力。後來做了死神,逐漸有了法力,那一夜,終於進得你的夢裡。幸好在此之後,你終於走出來了。”

  “今日你因為失戀心傷,恍惚間本該意外溺水而亡,是我逆了天意,帶你到這月之異界,待會也將送你去那命定的朝代。”

  “你與現世塵緣已盡,你即將去的,名曰大漢天朝,在我所能控制的幾個朝代裡,已是戰爭相對最少,社會發展較為緩慢,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求聞達,尚能自保。”

  “父母自有他們的福份,你不必擔心自責,二老會在耄耋之年雙雙歸天,壽終正寢。”

  “厲楊並非無情之人,他的離開亦有苦衷,我不希望你帶著恨意去到來世。切記,緣分天定,命運己創。”

  “因為此次的逆天而行,我的法力會被削弱極長時間,無法預知你的未來,你去了那裡,萬事要小心。希望上天能寬恕我的這番行為,再賜你我見面的機會。為了將來的重逢,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再見了,丫頭,我最疼愛的妹妹。”

  “記住,哥哥永遠愛你。”

  黑暗襲來,將緊緊擁抱的兩人罩於其中,終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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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0:52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三章  前世今生]

  哥哥,不要走,菲兒還有好多話沒給你說,你快回來,你不要離開!

  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哥哥!

  她大聲喊著,卻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了聲音。

  頭好痛,是誰用重錘猛然敲打過,要裂開了似的,身體象被火烤燒過一般,炙熱難忍;難忍之際,忽而又像是跌進了冰窖,清冷無比,甚至周身寒徹。

  黑暗裡,是誰牽了她的手,撫上她的臉,悲悲切切,不住哭泣?昏睡中,又是誰在額頭覆上一絲冰涼,沾濕她乾涸的唇瓣,送進甘霖般的清水?

  “寶兒,我可憐的孩子,你快點醒來,”一個年輕女子無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孩子,你不能有事啊,你若不在,我怎麼活啊?”這聲音,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生病輸液,媽媽也總是在病床前,抱著她,不停抹著眼淚。吃藥苦,她哭,媽媽也哭;打針疼,她哭,媽媽更哭。真是病在兒身,痛在娘心啊!

  韓紫菲眼皮幾跳,手指一動,醒轉過來。

  “小姐,小姐!三夫人,小姐,她醒了!”睜開眼,一個眉清目秀、丫鬟打扮的古裝少女立于身前,一隻手臂懸在空中,食指指著自己,尖聲叫道。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被擁進一個柔軟溫暖的懷中,“寶兒,我的寶兒啊!”

  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呈現眼前,好美啊!唇紅面白,螓首蛾眉,雖是滿臉淚痕,卻是掩不住沉魚落雁的容貌,大概曹雪芹筆下的林妹妹,就是這副模樣吧。但現在已顧不得仔細欣賞這古典美人,弄清情況要緊。

  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只算簡單佈置的屋子,不見華麗精緻,也還稱得上古色古香,她呆呆坐在一張木制小床上,湖藍色的床單,身上蓋著同色的棉被,帷幔低垂,面前一個十幾歲的丫鬟,和一個氣質柔弱的大美人。

  哥哥呢?到哪裡去了?這,又是哪裡?

  她心裡一陣煩躁,雙手一推,誰料古典美人抱她抱得很緊,而自己的力氣一下子小了很多,一時推不開去。

  奇怪了,她詫異地低頭一看,這一看不打緊,只嚇得大叫一聲“我的上帝”,差點再次昏過去。

  這個,這個小小的身子只穿了一層棉布內衣,哪裡還是二十四歲年輕女子的身軀,最多只四、五歲光景,竟是一下子縮水太多,難怪力氣也變小了。

  忽然想起昏睡中聽見的話,身子不住顫抖。天啦,難道一切都是真的?早逝的哥哥做了死神,用他的法力帶她到這陌生的朝代?她,她竟然穿越了!

  且不說從現代社會穿越到古代的惶恐與不便,單是想到哥哥,就已是心痛如絞。哥哥啊,她最親愛的哥哥,才相聚片刻,就人神相隔,又一次分離了。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想到這裡,韓紫菲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

  身邊的兩名古代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呆了半晌,那名喚三夫人的古典美人終於嗚咽說道:“寶兒,娘的心肝兒啊,你終於開口出聲了!”她輕抬手臂,捏塊素帕抹了抹眼淚,“你可知曉,為了這一日,娘等了四年了!”

  “恭喜三夫人,小姐這一摔,竟開口說話,恢復正常了。含辛茹苦這麼些年,你終於要苦盡甘來了!”丫鬟模樣的少女又哭又笑道。

  韓紫菲也不理會其它,只顧著自己的情緒,小小的身子抽動著,哭啊,哭啊,終於哭到身上倦了,心也累了,承受不住,又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轉過來,只覺得肚子好餓,喉嚨冒煙。

  “那個,我要喝水,要吃飯。”她望著眼前的大美人笑笑,身體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不健康。哥哥說了,要保重身體性命,日後定有見面的機會,他如今可不是普通人,是死神呢,說話肯定算數。既來之,則安之,先填飽肚子再說。

  “小綠,快去廚房,把我熬好的青菜瘦肉粥端來!”大美人聞言,激動得渾身發抖,“還有,快叫人去稟告太夫人,再去請相公和大夫人二夫人,就說寶兒會哭,會說話了!”

  “是!”那丫鬟歡天喜地地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丫鬟端了一個熱氣騰騰的託盤進得屋來,回話道:“少爺吩咐,晚飯時帶小姐去意善園用餐,老夫人不信,要親自看看。”

  “也好,到時我把寶兒梳洗得美美的,在眾人面前風光一把。”大美人開心地笑。意善園是太夫人的居所,而這個家裡最威嚴最有權力的老夫人,居然要見寶兒,看來這回娘兒倆是有福了。

  一碗煮得軟軟糯糯、香氣撲鼻的粥端到面前,大美人取過小勺,含了眼淚,一口一口地喂她。嗯,很香,很適合這個四、五歲的小人兒吃,韓紫菲一勺接一勺地吞食著,胃裡有了溫熱的感覺,身上也逐漸有了小小的力氣。

  “哦,這是什麼時間和地點?你是誰?我又是誰??”吃飽了,她躺在大美人懷裡。很不雅觀地打了個嗝,問道。

  大美人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樣子,說的是什麼話啊,怎生如此難懂?哪裡像是從未開過口的四歲孩童的話語。

  “三夫人,小姐不會是中邪了吧?要不要請個道士……”丫鬟小綠撫著胸口,眼神怕怕。

  重來重來,禮儀課本上常說,要善於表達,學會溝通。韓紫菲腦子一轉,直接問道:“我的名字是寶兒麼?你可是寶兒的娘親?”

  “是,是,你名喚寶兒,大名是慕容襄。我,我是你的親娘啊!”大美人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這個娘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啊,動不動就哭。

  韓紫菲又問道:“我爹是誰?”

  “你爹的大名喚作慕容清楓,咱家便是那名滿天下的慕容世家。這些,現時說與你聽,你也不會明白。”寶兒的娘輕輕笑道,跟個孩子講這麼多幹嘛。

  “現在是何朝代,何年何月?當今皇上的大名是?”韓紫菲想了想,問道。腦子裡一個勁回憶歷史上的朝代:隋唐宋元明清?五代十國?西漢東漢?三國兩晉南北朝?春秋戰國?夏商周?堯舜禹?打住,看這屋內的擺設和她們的衣飾,應該沒那麼遠古。

  “現在是天朝五十四年,今日是三月初九,泰宗皇帝在位,至於大名,那可不是娘可以隨便說的。”寶兒的娘答道,今日真是犯了邪了,先是一陣怪異的風起,她去關窗,寶兒從床上跌下,摔昏過去,然後寶兒轉醒,突然開口說話與哭泣,再有就是自己跟一名四歲孩童正正經經的一問一答,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你是三夫人?那麼我爹爹一共娶了幾位夫人?生得幾子幾女?”

  ……

  大概一兩個時辰下來,該問的都問了,能答的也答了。

  韓紫菲躺在她剛認下的娘懷裡假寐,任她滿足地哄拍自己,順便理一下思路。

  這就是哥哥所說的大漢天朝——記憶中沒這個朝代,可能是處於歷史的某個斷裂層吧,都城為臨域,處於天朝中心位置,之字形的漓水從中穿流而過,被東樾、西頤、南棠、北錦四座最大的城所包圍守護,之外還有些小城,娘也叫不出名字。

  她爹叫慕容清楓,是南棠慕容世家的獨子,爹爹共娶了三位夫人,各出三位千金:大娘叫徐平君,是知府之女,生得大姐慕容晴;二娘叫姚惠潔,出自大戶人家,生得二姐慕容芯;她娘丁顯琴,是第三位夫人,雖容貌美麗,出身也還清白,卻是最不受寵的一個,原因嘛,就是生了個她——小名寶兒,大名慕容襄的女孩兒,不知是自閉還是什麼原因,一直癡癡呆呆,整整四年不曾啼哭,未能出聲。

  真是頭痛,穿越就穿越,也沒啥大不了的。可是哥哥,他都是死神了,自然法力無邊,唯他獨尊,幹嘛把她弄到這麼小的身體裡來,什麼都不能做,離長大成人,還有那麼多年,實在想不通。

  不知那個世界裡,她的身體還在不在?父母還好不好?厲楊還會不會想起她?想到厲楊,心裡又是一痛。哥哥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放棄了她,呵呵,不管是與不是,總之是放棄了,難道在他心裡,她就那麼不濟,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他還是看錯她了,也辜負她了,她心底最看重的,其實只是一份相扶相持、風雨共度的感情。

  “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喃喃念著她對他說的最後那句話,眼角逸出一顆晶瑩的淚珠。

  親愛的,如果我生,我願是那絨花,別在你的衣前,陪伴你左右,以花之心感受你的心;如果我死,我會化作清風,繞在你的發間,追隨你身後,在天之靈保佑你的身;可是,現在,在你的世界裡,我既不是生,也未曾死,那麼我只能離開你,永遠離開你。

  永遠,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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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1:19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四章  離奇遭遇]

  慕容襄看著鏡中的自己,銅鏡打磨得還算不錯,雖沒有現代的玻璃鏡面那般清晰,但也總算能照出大致模樣,鏡中是一張略顯蒼白纖瘦的鵝蛋小臉,柳眉彎彎,星眸生輝,秀氣的鼻樑,玲瓏的嘴唇,小小年紀,已出落得清淡雅致,眉目如畫,十足的美人胚子。除了那一雙如寒潭深水的漆黑大眼依舊瀲灩,五官改變了太多,哪裡還有前世的影子。

  哥哥,這便是他的傑作了,她暗自歎氣。他知道她一向對自己容貌不太滿意,亮麗有餘,卻清秀不足,於是他在她穿越而來的這一世,便給了她這張出塵脫俗的臉。這樣的容貌太不平凡了,也好,她原本也想著改變前世溫婉淡漠的性子,從離開厲楊的那一刻開始,做一名堅強獨立的女子。

  “娘,我喜歡素淨一些的衣衫。”她扯下小綠給自己穿在身上的五顏六色,隨手取了件月白色的衣衫,遞給小綠,“小綠姐姐,來,幫我,我穿這個就好了。”

  再推開小綠手中的胭脂水粉,笑道:“幹嘛啊,又不是演戲,畫得那麼花花綠綠做什麼,我還是小孩子,用不了這個。”

  換上衣衫,照了照鏡子,慕容襄又在臺上尋到一支款式簡單的珠釵,在自己髮髻上固定好,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拍手說道:“好了,娘,帶我去見那老夫人罷。”

  一旁的丁顯琴和小綠看得傻了眼,瞧她那對鏡顧盼的神態,理衫去皺的動作,成熟而優雅,哪裡像是四歲小孩的模樣?

  慕容襄拉著丁顯琴的手,後面跟了小綠,出了房門,外面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內種有幾棵梧桐,落葉遍地;也擺了些花草,枝葉蕭條。這,便是她們住的小院了。不經意回頭一看,屋頂都有些破損,是該修葺的時候了。

  出了院子,走上一條板石小道,兩旁翠樹依依,綠草茵茵,前方一處水塘,碧水無波,幾隻色澤豔麗的鴛鴦在水中或嬉戲,或靜寐。上得幾級石階,便是一條長廊,說不上雕欄玉砌,也算是渾然開朗。廊外一邊是水塘,另一邊種有一大片月季,有淡黃,有嫣紅,每一株都亭亭玉立著。

  慕容襄自覺對古代建築與園林沒有研究,但就算以一個外行人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慕容世家很有財力,這麼大的府邸,這麼大的園林,這麼多的亭台水榭,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啊。

  到了老夫人的住所,氣勢宏偉的意善園,一位管家模樣的藍衣老者在門口候著,看到她們過來,目光在一行人身上轉了一圈,還算恭敬地行禮道:“三夫人,三小姐,請到正屋用膳,老夫人和少爺已等候多時了。”

  屋內燈火輝煌如晝,碗碟杯盞晶瑩,菜式豐盛,碩大的圓桌已圍坐了一大家人,四周有丫鬟僕婦伺候著,桌上首位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婦人,發色花白,眼露精芒,紅光滿面,保養得當,滿頭珠光寶氣,一身綾羅綢緞。這便是娘的婆婆,她的祖母,她們口中的老夫人了。

  在她右手邊,坐了一位面容俊秀的白衣男子,三十歲出頭,神情溫和,笑容可掬,這應是她的爹爹——慕容世家的獨子,慕容清楓。

  席上另有兩名美婦,分坐太夫人和慕容清楓的身邊,一位年紀略長,身著紅衫,粉面含威,應是那大娘徐平君,旁有一名十三、四歲的美麗少女,神情倨傲,應是大姐慕容晴;另一位年紀稍輕,身著綠裳,溫婉可人,應是那二娘姚惠潔,旁有一名八、九歲的清秀少女,神色天真,應是二姐慕容芯。見到她們三人進來,所有的目光都直直望過來。

  丁顯琴許是很久未到這個園子,乍一抬眼,看得這等陣仗,站在當中,竟激動得不知所言。

  唉,誰在照顧誰啊,真不知誰是誰的娘。慕容襄歎口氣,拉了拉丁顯琴的衣袖,低低說聲:“娘,別只顧著發呆,趕緊給老夫人請安。”

  丁顯琴如夢初醒,盈盈拜倒:“顯琴帶寶兒給母親大人請安,給相公和兩位姐姐請安。”小綠也跟著跪倒在地:“奴婢向老夫人請安,向老爺請安,向大夫人、二夫人請安,向大小姐、二小姐請安。”

  古代規矩真是多,實在麻煩,慕容襄心裡詛咒道,動作卻是不敢怠慢,跟著跪下來,想著古代拜見家中長輩的四拜之禮,拜了四拜,還覺不夠,又老老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起來說話罷。”老夫人威嚴的聲音響起,慕容襄趕緊站起身來,又把丁顯琴扶起來,小小的身子,去扶個大人,還真是費力。

  “聽說寶兒開口說話了?”慕容清楓的聲音有點動容,話音溫柔,很是好聽。

  丁顯琴忙點頭稱是,看看面前俊秀的丈夫,再瞧瞧身旁懂事的女兒,半是害羞半是驕傲,臉上充滿了光彩。

  大夫人徐平君疑惑地問道:“寶兒自出生,就一直癡癡傻傻,不啼不響,幾年來,把南棠城裡的名醫都瞧遍了,都毫無辦法。怎的今日一下子就能說話了?”

  丁顯琴呐呐地道:“這個,妹妹也不知,今日風起,我正去關窗,寶兒從床上跌落,昏了一陣,醒來就開口說話了。”

  慕容襄正想著說辭,突覺有道目光緊緊盯著自己,抬眼一看,是那老夫人。心中一動,眼神坦然相對,對著那老夫人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

  “把寶兒帶過來,給我瞧一瞧。”老夫人有絲詫異,從來沒有誰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自然歡喜的神情,她所看到的,從來都是卑微和討好,或者是敬畏,這樣的神情,讓她覺得心底有種堅硬的東西在融化。說實話,這個娃兒的笑容還真是迷人,看著那個花兒一樣的微笑,只覺得人也是暖暖的,心也是軟軟的。

  慕容襄隨丁顯琴走到老夫人身邊,也不管其他,很自然地拉著老夫人的衣袖,親親熱熱地喊了聲:“祖母。”她卻不知,在這個家中,一直是老夫人當家,慕容清楓並無實權,因為敬畏的關係,兩位姐姐都是稱呼老夫人,從來不敢稱呼祖母的。

  老夫人愣了那麼一下,含笑道:“寶兒乖,”默認了祖母這個稱呼,想著這幾年因為嫌棄她是個癡兒,從未去看過這個娃兒,難得心中湧出一點愧意,隨手將手腕上一隻玉鐲摘下來,放在慕容襄手裡,“這個給寶兒,做個見面禮罷。”

  慕容襄眼睛睜得大大的,連聲驚呼:“好美的鐲子!謝謝祖母!”這個倒不是假話,那玉鐲溫潤晶瑩,沒有一絲雜質,實為上等好玉。

  “顯琴,我問你,這幾年寶兒一直不曾開口,今日突然說話,是何原因?你們是不是平日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老夫人臉色一變,先禮後兵,沉聲問道。聲音不大,卻極是威嚴有力,眾人聞聲,臉色皆變。

  慕容襄聽得老夫人問話,見丁顯琴不知所措,心中憐惜,便走過去,擋在她身前,從容答道:“稟告祖母,這個問題,娘親也不清楚,就讓寶兒來回答吧。話說寶兒自出生以來,一直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但心裡總是明白的,知道祖母疼我,爹爹和大娘二娘憐我,大姐二姐護我,娘親愛我,但是苦於口不能言,無法表述。但渾濁間,總有一位白眉毛白鬍子的神仙爺爺,給我講故事,說道理,讓我總算也懂得是非,知曉道理。”她看了看眾人的神情,微微一笑,話鋒突轉,“今日起風,娘起身去關窗,我忽然看見那位神仙爺爺站在床前,對著我笑,他在我頭上敲了一下,說道寶兒啊,你該開口說話了。說完就轉身要走,我想去追他,卻不慎從床上跌下來,摔昏過去,醒來腦中一陣清明,就是那個什麼醍醐灌頂的感受,什麼都明白過來啦。”呵呵,古人信鬼怪,奉神明,編得如此理由,自是找不出破綻,讓他們慢慢去想吧。

  老夫人將信將疑,雖覺此番理由甚是勉強,但這寶兒不過四歲光景,不說編造,就算是親身經歷,也無法說得如此流暢圓滿,怕真是神仙顯靈,祖宗佑護,這樣的癡兒,竟成了懂事早慧的孩童,慕容世家實在是福祉延綿啊。想到這裡,總算點了點頭,表示信了這話,不再深究。

  在座數人見她如此,就算心中有疑,也不好多問,只在底下私語竊竊。

  一旁的慕容清楓早已按奈不住,一把將慕容襄抱起來,嚇得她差點尖叫。

  “寶兒”,他低低喊著她的名字,說道:“好孩子,這幾年,爹爹虧待了你們娘倆,讓你們受苦了。今後,爹爹一定好生待你們。”

  慕容襄看著他的眼睛,只覺目光誠摯真切,不禁輕輕點頭道:“我不苦,娘辛苦,今後你要對娘好一點,我們住的那偏院,簡陋不說,似乎都沒人打掃,跟這裡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傳了出去,會給人家笑話的。”

  慕容清楓看了一眼大夫人徐平君,轉頭看著曹管家,皺起眉頭,正要厲聲詢問。

  “爹爹,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慕容襄拉了拉他的大手,初來乍到,也不想製造太多事端,自己對物質的要求也不算高,過得去就行了,只要以後這裡的奴才們不要再仗著人勢欺負她們就好。

  “這個事情不多說了,到此為止。曹管家,你明日叫人把娉婷園收拾出來,讓三夫人和三小姐搬回去罷,客房就另尋一處園子,反正府中空置園子還多。”老夫人及時發話道,“顯琴,你帶寶兒入席吧,大家也該用膳了。”

  晚膳過後,丫鬟嬤嬤些收拾著桌上的殘菜剩水,碗碟杯盞,眾人隨老夫人去偏廳入座,端了清茶,嗑著瓜子,隨便話些閒事家常。

  慕容襄聽得大娘和二娘低語聊著什麼胭粉首飾,爹爹和祖母正經論著什麼店鋪收成,大姐和二姐偷偷說著什麼俊俏官人,娘在一旁陪著笑臉,四處附和,就是沒人理她。看得出來,兩個姐姐並不喜歡自己,她也懶得去主動加入,獨自坐個小凳,東看西瞧。呵呵,這個朝代的女兒家,也算是開放啦,大姐不過十三,二姐不過十歲,已經在比較城中哪家的小官人長相俊俏了。

  真是無聊啊,她強自忍下一陣又一陣睡意,捂住一個接一個呵欠,好困,眾人的說話聲嚶嚶嗡嗡,就像是在播放催眠曲,想睡覺,只想睡覺。慢慢地,眼皮開始打架,腦袋也逐漸耷拉下來,這裡有張床該多好啊,軟軟的,暖暖的,不需太大,只要枕被乾淨清新就好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如同她期盼的枕被一般,有著乾淨清新的味道,她勉強張了張眼,看清來人,低低喚了聲:“爹爹,我困了。”又閉了眼,放心睡去。

  大手撫上那粉粉嫩嫩的小臉,心底不禁湧起一絲困惑。這真是寶兒嗎?他那癡癡傻傻,一度被他遺忘,被家人嫌棄,被下人怠慢的小女兒!今日一見,想必沒人能再忽視她的機智,她的可愛,她的光彩。同一個孩子,就一日工夫,竟生出這樣大的變化!

  這孩子,自出生以來,就是一個癡兒,不曾言語,家人嫌棄,又怕傳出去被人笑話,索性讓她們娘倆從本身所住的娉婷園搬出去,到一僻靜的偏院住著,只安排一個小丫鬟守著,對外便宣稱孩子夭折了。本想著那孩子命不長矣,不想請了城中大夫來看過幾次,撿了幾味藥回來,熬好喂了,小身子竟慢慢好了起來。只是癡呆的毛病,絲毫不見好轉。

  也陸續聽得下人彙報,說那三小姐雖是癡兒,卻也算是命中有福,幾次落水,幾次大病,總是逢凶化吉,就如同院中的雜草,火燒不盡,春風又生,顯出強健的生命力。

  而今,這癡呆的毛病,竟一下子好了,恢復到一個正常孩兒的模樣了,實在太神奇了。

  這樣一個出奇的孩兒,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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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5:16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五章  讀書識字]

  慕容家的下人們做事效率還是不錯,那曹管家確有幾分管理才能,第二日就將娉婷園收拾出來,打掃乾淨,又換了嶄新的被褥巾簾。一切妥當之後,慕容襄便隨母親搬了進去。本身她們所住偏院物事也很是簡單,此次只是帶過去一些隨身衣物,搬家也方便。那慕容清楓早已命人給她們添置了許多四季衣服,春有披風,夏有單衫,秋有羽衣,冬有裘袍;又從別處新調了兩個伶俐的丫鬟小藍和小青,來園裡伺候她們;還隔三差五送來些珠寶玉飾,什麼祖母綠、貓兒眼、粉珍珠,珠圓玉潤,精光四射,直把慕容襄看得兩眼發光,心中暗歎,這些東西若是拿到現代,真不知是如何的價值連城,幾輩子都花不完了。

  每日早上醒來,慕容襄坐在床上,總要呆上半響,才記起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只好幽幽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做那四歲的小小人兒,過得一天便算一天,只盼著能和哥哥早日團聚。

  數日過去,慕容襄開始逐步適應這裡的生活,每日過得極為悠閒,早上起床,有丫鬟伺候梳洗,待用過早膳,便隨母親去給祖母、爹爹和大娘二娘請安。這園中寬敞,各處走走停停,半日光景就過去了。回園用了午膳,小睡一會,下午聽娘說些以前的事情,便又是半日。晚上也沒啥娛樂,晚膳過後,就在園中散散步,賞會花,看下樹,等到暮色降臨,便又回園梳洗睡下。

  她小嘴極甜,又乖巧懂事,給太夫人捶捶背,捏捏肩,那從前世帶來的按摩手法,讓老夫人覺得舒服又愜意,向來威嚴的老臉上,不覺總是堆滿笑容,把她疼到了心坎裡。慕容清楓對她,也是愈看愈是喜愛,沒事就來園子,和她說一下話,逗幾句笑,總覺這個小傢伙,時而天真爛漫,時而聰穎過人,時而沉靜老練,給他的生活添了許多的新奇與驚喜,與他此前的兩個女兒,一個傲慢,一個內向,那是大大的不同。而大娘和二娘,以及兩個姐姐,本也不是驕縱跋扈之人,只不過女人善妒,時常聽得好事的下人慫恿幾句,說得那三夫人和三小姐,近日在太夫人和少爺那裡討了不少好處,直覺面上無光,所以見了面,表面上點頭招呼,心中對她們並不喜歡。

  以曹管家為首的下人,本就是見風使舵的性子,又見丁顯琴遇事不爭,待人和藹,那慕容襄長得可愛,小嘴又甜,也沒小姐架子,這個喊“爺爺”,那個喊“伯伯”,年長的稱“姨,”年輕的叫“姐”,沒過幾日,對她這個小主子,既是喜歡,又是尊敬。

  她對如此狀態,也還覺得比較滿意,人與人之間,相處本身不難,全在溝通與交流,有時一個坦然的微笑,一句關心的話語,便足以收服人心,真誠二字,比什麼都來得重要。那大娘二娘和兩位姐姐,畢竟也是她的親人,現在暫時也不多主動接觸,相信假以時日,滴水穿石,定能慢慢改善關係。

  不出一月,慕容襄便覺得自己長胖了不少,小小的臉上變得胖嘟嘟的,真正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兒。“心寬體胖”,此話一點不假。

  她心中有了擔憂,每日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嬌生慣養,好吃懶做,長此下去,跟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公子小姐,有何區別?哥哥送她到這裡來,並不是來度假的,存在即為合理,她自有她的家庭責任和社會價值。在這個歷史上所不曾存在的朝代,她雖為女子,但也要成就一番事業,活出一段精彩人生,可不能讓天上的哥哥小瞧了去。

  這一日,慕容襄陪著母親,出了自家園子,在府中隨意閒逛。

  “煙——波——亭”,她站在一處亭外,望著亭前一塊黑底銀字的牌匾,正中三個筆劃繁多的大字,呐呐不能出聲,一旁的丁顯琴,張口替她將匾上的字念了出來。

  慕容襄渾身一震,一下子呆住了。她,竟還不認識這裡的文字!日子過得舒坦,竟差點將這等大事忘得一乾二淨!張口能言算什麼,說得再好,也只是一個睜眼瞎!

  她轉過頭來,對著母親急急地說:“娘,我想讀書,我要識字!”

  “寶兒,別著急,娘過去念過幾年書,也識得一些字,先讓娘教你,好不?”丁顯琴對她的話絲毫不感意外,最近對她怪異的言行,是見得多了。

  慕容襄點了點頭,說道:“謝謝娘了,我們這就回去吧,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從那天開始,一待有空,慕容襄就取來紙筆,要娘教授文字。丁顯琴拗不過她,只好從簡到繁,將自己知道的文字,一一教與慕容襄認識。

  一日午後,慕容襄用剛識得不久的字,在紙上寫了一首詩: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慕容清楓正好過來碰上,便笑道:“寶兒,在寫什麼,讓爹爹看看!”這一看之下,頓時呆若木雞。

  他早先聽得丁顯琴說過,寶兒在學著識字,卻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四歲的孩童,竟如此了得,不出十日,便將丁顯琴所有教授的字,又能說,又能寫,而且那稚嫩的小手,運腕沉著,下筆有力,起落收轉,渾然流暢,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字體躍然紙上,竟是很有種凝練渾厚,縱橫跌宕的韻味,若不是因為人小,力道稍顯不足,他簡直覺得定是當世哪位書法大家的真跡!

  “寶兒,這、這個,真是你寫的麼?”他指著紙上未幹的字跡,結結巴巴地問,幾乎不能相信,天哪,他慕容家幾輩子修來的福份,竟出了這樣一個小小才子!

  “是的,爹爹。”慕容襄暗自好笑,沒想到這字,這詩,竟讓爹爹目瞪口呆。殊不知,她前世一直學習書法,酷愛顏體,研習多年,已小有成就;而中文系畢業的她,對於唐詩宋詞元曲,自是信手拈來,這首山水田園詩人王維的五言,實在是小兒科了。

  趁爹爹還在出神之中,她慢吞吞說道:“爹爹,寶兒已將娘教授的字,都學會了。娘說,她也沒什麼可以教我的了,爹爹給寶兒請一位先生可好?”好象慕容家也沒這“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那精明能幹的太夫人就是明證,這樣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不,不用請先生,”慕容清楓大笑出聲:“從明日開始,就讓爹爹來做你的老師罷。”

  丁顯琴聞言,歡喜說道:“寶兒,還不快謝謝爹爹,你爹爹是這南棠城裡有名的才子,還中過會元,一心好文,並不喜從商,就是這個原因,才不願接手家裡的生意呢。有他做你的老師,教你讀書識字,自然比外面的什麼先生都強!”

  說話算數,第二日一早,慕容襄用過早膳,把自己整理清爽了,便由爹爹的書僮紀宣帶路,徑直朝慕容清楓的書房——蘭心閣行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去爹爹的書房,這蘭心閣在府內一處小山之上,一條曲曲折折的小道蜿蜒而上,四周青松翠柏圍植,樓閣上下兩層,呈型正方,下部架空,底層高懸,登高可望遠,聽山風鳥語;入座即歇息,聞墨味書香。這裡,真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進得其中,慕容襄更是吃了一驚,幾間碩大的房間通透明亮,傢俱配飾,極為簡單,除了書桌椅凳,其餘全是大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藏書,多如繁星,不計其數。什麼是汗牛充棟,今日算是見識了。

  慕容清楓走過來,看到她立在書架前張大嘴巴的樣子,不禁失笑道:“寶兒,這就是慕容家幾代的藏書,咱們天朝恐怕只有皇宮裡才能有一比,看看,你覺得如何啊?”

  “實在太了不起了,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慕容襄歎道,“爹爹,快快教我識字,我已經等不及,要將這裡的書統統讀遍了。”

  從此,她便在慕容清楓的親自教導下,每日在蘭心閣讀書識字,早去晚歸,從無間斷。沒過兩月,對這天朝文字,已是應用自如。慕容清楓見她已識得文字,進步神速,便從書架上抽出些簡單易懂的書,教她學習,但見她一目十行,翻開即誦,掩卷能背,不禁大呼“我兒真乃神童也”。

  有時慕容清楓因事外出,她便自己取了書架低處的書,什麼天文、地理、兵法、醫學、農牧、詩詞、野史、禮節、經文、占卜、古籍,管他什麼,拿來就讀,不說全部明白,也總能記個十之八九。

  也是奇怪,她前世也勤奮好學,但從沒象現在這樣,心如明鏡,智慧過人。哥哥在送她過來的時候,是否在她腦中植入些什麼東西,比如古往今來哪位天才人物的腦細胞一類的,呵呵,倒是極有這個可能。

  一年多過去,府中下人皆傳,那三小姐多半又癡了,小小女童,也不見出來園中玩耍,整日呆在書房,對著一大堆書籍,時而發呆,時而驚喜,時而掩卷沉思,時而念念有詞。

  老夫人聽得傳言,攜了其他家眷前來探看,只見那小人兒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站在房中,面對藏書,怔怔出神。慕容清楓坐在一旁,眼裡放光,面上含笑,也是不予作聲。

  “寶兒,”老夫人喚了一聲,“你這是在做什麼?”

  慕容襄愣愣地回頭過來,面朝眾人,慢慢說道:“寶兒將這間房子的書大致看了一遍,發覺其中錯誤百出,也不過如此。盡信書,不如無書,此話一點不假。”

  眾人大吃一驚,心想這間房子的書籍,成百上千,占到整個蘭心閣藏書的兩成有多,花費了慕容世家幾代人不少精力,居然被她說得如此不堪。這些書,就算眾人不吃不喝,也是幾輩子都看不完。她怎麼可能就大致看過了?這孩兒說話真是不知輕重,胡言亂語。

  卻聽得慕容清楓正色問道:“那你意下如何?”

  慕容襄蹙眉說道:“我須將腦中所記,多半忘去,才能再看其他。”眾人一聽,更是覺得頭昏腦脹,幾欲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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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六章  略通醫理]

  距上回老夫人帶眾人來蘭心閣,又過了幾月,已是秋末冬初時節,落葉紛飛,黃花飄零,氣候轉涼,府中人等紛紛添衣加被。

  在這期間,慕容襄開始看另一間房子的藏書,並在慕容清楓的默許下,在讀過的書頁上批註心得評論。

  起初,慕容清楓甚是疑慮,滿心躊躇,生怕這孩兒大筆一揮,便壞了這寶貴藏書,後來細細一讀,這空白之處的蠅頭小字,有褒,有貶,有據,有論,真是字字珠璣,句句精闢,看得滿心歡喜,也就隨了她去。父女倆每日在蘭心閣尋一房間各自看書,待讀到精彩處,就聚在一起,欣賞一番;意見相左時,又各抒己見,爭上半天。

  慕容清楓只覺這孩兒年紀雖幼,思想言論卻極為老成,古往今來,諸子百家,無一不曉,心想就算那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也不過如此罷。和她一起談古論今,自己都覺視野頓時開闊,長了不少見識。

  這一日,慕容襄照舊在蘭心閣看書寫字,慕容清楓在一旁幫她磨墨鋪紙。

  忽聽得閣外有人聲,不一會兒,書僮紀宣急匆匆奔進來,高聲報導:“少爺,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舊疾犯了!”

  慕容襄聞言,趕緊合了書頁,問道:“祖母怎麼啦?”心想在這個時代,人們壽命並不長久,祖母年事已高,不知生得什麼疾病?近段時間一心學習,也少有前去探望,想到那老人對自己的日益疼愛,不覺心中焦急萬分。

  三人忙忙慌慌,到了意善園,進了正屋,入得臥房,便見屋裡圍了一大堆人,幾位夫人小姐都在,旁邊丫鬟僕人站了兩排,神色皆是沉重,老夫人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呼吸費力,偶爾乾咳幾聲,喘息不斷,床邊坐著一位青布衣衫的清瘦老者,正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探那脈搏,仔細診病。

  慕容清楓一進屋,便向眾人問道:“母親這一兩年保養尚可,已極少犯病,今日為何忽然不適?”

  大夫人徐平君抹著眼淚,答道:“許是母親近日為家中商鋪經營和田地收成之事,勞累攻心,以致突然病倒。”其他人神情鬱鬱,點頭稱是。

  慕容清楓連連悔道:“都怪我,不善經商,連累母親!我真是枉為人子!”說著,眼眶一紅,怔怔掉下淚來,身邊的慕容襄見狀,忙拉了拉他的手,輕拍數下,以示安慰。

  李大夫直起身來,歎了口氣,眾人心中一沉,卻聽得他說道:“老夫人氣息急促,咳嗽陣作,喉中哮鳴,老夫先開個方子,照此撿藥,吃得幾副,再觀後效。只怕,只怕效用不會太好,畢竟這個是老毛病了。”說完,接過一旁紙筆,坐在桌前,略一思索,龍飛鳳舞,一陣疾書,填了一張藥方。

  慕容清楓接過方子,正待謝過,卻聽得身邊的慕容襄低低說了一句:“這個病,應是老年哮喘吧。”

  那李大夫剛把曹管家奉上的一大錠銀子收入懷中,聞言一驚,這個小女娃兒出口不凡,便問道:“慕容少爺,這位是令千金吧?小小年紀,竟也懂醫理!”

  慕容襄搖了搖頭,道:“我並不太懂醫理,只是多年以前見過這個病症而已。”

  在旁之人甚覺好笑,這個小娃兒,她才多大年紀,怎麼叫多年以前見過,難道她還在娘胎之中,就已能看見人事,聽得人聲?卻不知,她並未胡說,乃是大大的實話。在前世的大學生涯裡,有一位與她私交甚好的教授,家中老人也是這個毛病,她和同學經常前去看望。有一個假期,教授出國公幹,她更是日日陪在老人身邊,煲湯熬藥,悉心照料,對所用藥物和注意事項,自是了然於胸,熟記在心。

  慕容清楓忙假意訓道:“無知孩兒,李大夫是城中名醫,長者面前,哪能容你這般胡言亂語!”

  慕容襄看了爹爹一眼,低頭稱是,再不作聲。

  慕容清楓知她心意,命人送得李大夫出府,再讓其他人等回園休息,只留下兩個貼身丫鬟海棠和水仙照料,伺候老人睡下。安排妥當之後,一回頭,卻見她拿著李大夫所開藥方,微微皺眉。

  慕容清楓知道這個孩子十分神奇,便問道:“有何不妥?”

  慕容襄仔細回憶下,當即答道:“李大夫所開藥方也還不錯,確是一位良醫。如能在此中再加一味細辛,一味半夏,各自兩錢,隨其他藥物一起,加水煎上兩個時辰,便功效更加明顯。只是……”

  “只是什麼?事關你祖母身體貴恙,不妨直說。”慕容清楓道。

  慕容襄沉著答道:“這個病不易治癒,但若調養得當,也無大礙,不會常犯。”她看了看床上已經睡下的老夫人,繼而說道,“爹爹如果願意信我,一切聽我安排,我自會想盡辦法,讓祖母逐漸好轉。”

  慕容清楓點頭說道:“竟說這些,不管怎樣,我自是信你不疑。想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我會讓下人們盡力配合。”

  慕容襄心中大喜,提筆在藥方上添上之前所說藥物,命人按照方子先去撿藥煎制;再去除房中窗簾地毯,皮毛裘衣,盡數燙洗晾曬;又讓拆去窗前臺上的花草,抱走地上的貓狗,拿掉架上的鳥籠,言明今後不再擺放。

  慕容清楓見得這些,心中不解,問道:“難道這些和你祖母發病有關?”

  慕容襄點了點頭,答道:“祖母是過敏體質,此為媒介,不能再留,恐孳生塵蟎,再次引起犯病。”待一切做好,再吩咐道:“以後太夫人的房間,要經常清掃除塵,每日一小掃,每月一大掃,儘量做到一塵不染。”

  慕容清楓暗自驚奇,心想這個孩兒懂得還真是多,不知這些道理從何而來。

  慕容襄又說道:“方子上所寫藥物各有偏盛,常服無益;而食物多性情溫和無毒,久用無害。所謂藥食同源,祖母的病,還須在飲食上做些改善,秋冬季節,要多食些藥膳才是。”

  “何為藥膳?”慕容清楓覺得這個詞甚是新鮮,不禁問道。

  “簡單一點說,醫者認為藥補不如食補,因此適當把食物和藥物組合在一起,經過適當烹飪,可以對某些疾病起到治療和預防的作用,此種藥食同用的食物即為藥膳。”

  “海棠姐姐,”慕容襄想了想,對身邊的丫鬟說道,“請你吩咐廚房,取絲瓜數片,雞蛋膜兩張,粳米一兩。做些絲瓜鳳衣粳米粥來。嗯,那個詳盡做法便是,用雞蛋膜煎水取汁,煮粳米粥一碗,放入絲瓜煮熟,加鹽和香油少許調味。每日一次,趁溫熱讓老夫人服完。先服上一月,再觀後效。”

  “是。”那海棠跟隨老夫人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此時聽得有好法子能治得老夫人疾病,大喜過望,詳細記下,歡喜去了。

  “水仙姐姐,”慕容襄又對另一丫鬟說道,“記得每有天晴風小之日,多多開窗換氣。還要注意,屋內不要放置麝香一類物事,以免香濃氣味,引得老夫人咳嗽不適。”

  水仙點頭答道:“是,奴婢記下了。”

  慕容襄又望向爹爹,說道:“爹爹放心,從明日起,我會經常過來探望祖母,盡心督促,祖母不會有事的。還有,祖母未曾痊癒之時,府內府外大小事務,不必煩她,請爹爹和大娘代為費心操勞罷。”

  “好孩兒,你如何懂得這麼多?”慕容清楓摸了摸她的頭,抱她起來,將她按在胸前,又喜又悲,悶悶問道,“你真是爹爹的女兒麼?還是上天派下凡的小仙女?爹爹真怕哪日眨眼之間,你就飛上天去,消失不見了。”

  “我的傻爹爹,我哪是什麼仙女,我只是你的寶兒啊。”慕容襄好不容易探出頭來,使勁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呵呵笑道,“只要爹爹願意,我這輩子,就只做爹爹的乖寶兒啦!”

  轉眼已是嚴冬,寒風摧木,嚴霜結庭,慕容家卻是一片喜氣,原來是老夫人的舊疾,竟一日一日,逐漸好轉過來。使得家中上下人等,盡數咂咂稱奇,若是以往冬日,老夫人一旦犯病,咳喘日久,體弱形瘦,終日苦痛不已,差不多一直要等到春末夏初,氣候轉暖,才有起色。而今,李大夫幾副藥下去,竟是效用神奇,就連醫者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一日,李大夫受邀來府診視,一番檢查過後,笑著對慕容清楓說道:“恭喜慕容少爺,老夫人的病已經好了很多,上回所開藥方要做些改變了。”

  “有勞李大夫!”慕容清楓瞧見母親一日日病症減輕,精神轉好,亦是喜不自禁。

  李大夫開了方子,留與曹管家,交代幾句,便起身告辭。慕容清楓道聲慢走,使個眼色,曹管家心下領會,拎了藥箱,恭敬送出。

  兩人剛步出意善園,丫鬟海棠端了一盅補品急急過來,正好迎面碰上。

  “李大夫好走。”海棠面帶微笑,停住行禮,手中物事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李大夫聞得氣味,有些詫異,不禁問道:“請問海棠姑娘,這是什麼?可是老夫人要食用的膳食?”

  海棠因為方才廚房已略有耽擱,怕誤了時辰,不敢多言,看了看旁邊曹管家,只簡單答了一句:“回李大夫,是參苓粥。”

  李大夫嗯了一聲,與曹管家往外走去,一路蹙眉思索,連幾時出府,如何回家,都不太清楚。參苓粥?黨參和茯苓?待到突然想通,一下子從自家太師椅上跳了起來,又驚又喜,這黨參和茯苓,一為益氣,一為補肺,取兩者適量,煮為粥食,則性質溫和,固表止哮。想起慕容家老夫人近日病情明顯好轉,難道另有高人指點,並不是自己的醫術所致?自己在南棠城中,已是公認的名醫,難道還有比自己更加厲害的大夫不成?難道,難道竟會是他?

  老夫人喝下參苓粥,與慕容清楓說道慕容襄精通醫理之事,都是困惑不解。

  但聞慕容清楓說道:“我好生奇怪,寶兒小小年紀,竟是懂得不少醫理,此前母親所服藥物,所用膳食,盡是她在安排交代,其中效用,比之這幾年來李大夫所開方子,真是好上太多,須知李大夫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醫者,要說經驗名氣,南棠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這個娃兒甚是神奇,我也是想不出其中道理,只能說是祖先顯靈了罷。你要切記,寶兒之事,還須再次嚴厲囑咐上下人等,不予外傳,我總覺哪裡不妥,恐生事端。”

  “母親放心,府外人士只知慕容家有兩位小姐,一直還不知道寶兒,更不清楚寶兒生來癡呆、現時聰慧之事。”慕容清楓說著。

  最初寶兒出生,怕外人知道府中有一癡兒,壞了家族名聲,便一律對外宣稱孩兒出生即夭折,那產婆與自家也有些淵源,塞些銀子便也守口如瓶,前年聽說身體有恙,回了鄉下女兒家休養,斷了音訊;這幾年來,府中上下人等對寶兒一事並不太知情,即便是知道的幾人也是諱莫如深,生怕惹了太夫人不開心,就在自家園裡都不敢多談,還哪裡敢去府外說三道四?所以這保密之事,做得倒也不錯。想著,眼睛一亮,望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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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七章  稚子出府]


  但見那個小小人兒,大踏步走進門來,紀宣跟在後面,手中抱著一大疊帳本。

  “祖母今日感覺可好?”慕容襄簡單行禮後,關切問道。

  老夫人說道:“還好,就是太多的補品,讓我吃得有些膩味,很想嘗嘗新鮮的柑橘。”

  慕容襄皺了皺眉頭,說道:“不能,祖母還是要顧及身體,生冷東西,儘量不吃。這個病症,只其一靠醫,其二卻是靠養。”

  “那我這輩子不是沒口福了?”老夫人歎了口氣。

  慕容襄見她鬱悶,笑著安慰道:“祖母暫且忍耐幾日,此時禁一下口,等春暖花開,天氣轉暖之時,這病大體痊癒了,便可逐漸解禁,蔬菜瓜果,可隨意食用,但魚蝦一類,還是一直不食為好。”

  老夫人翻看著之前送過來的帳本,這段日子她一直養病,府內事務由大夫人徐平君打理,府外來往帳目則讓慕容清楓先行查閱,審核之後再交給她過目。這個兒子自幼好文,對生意上的事情毫不上心,一直推託,好在她還算老當益壯,性子要強,多年來堅持獨自撐起家族的基業。這次大病,心力交瘁,只好讓他打造磨練,但心裡終究還是不放心。聽說,寶兒一直在協助他處理帳目,這孩子的確不是一般的孩童,但是,慕容家族帳目確實繁雜,就憑他們一個書生,一個幼童,她還是好生擔心。看來,等身子好些之後,是該考慮培養一名繼承人了,畢竟,歲月不饒人,她是真的老了。

  紀宣忙雙手奉上,老夫人翻開其中一本,仔細看來,不住微微點頭。她看著慕容襄,問道:“寶兒,這些帳目,多半是你理的吧?”

  未等慕容襄說話,老夫人面露愁雲,對著慕容清楓,長長籲了一聲,說道:“楓兒,咱們慕容家幾代單傳,到你這一代,膝下無子,香火難續啊。你自己不善經商,又沒個能幹的兒子,就靠寶兒一個女孩子幫幫忙,有什麼用?難道慕容家幾代人打拼下來的基業,竟要斷在你手裡了?”

  慕容清楓面上發熱,想要分辨幾句,又覺所言句句屬實,心中慚愧不已。

  “祖母莫急,”水仙倒了杯水奉上來,慕容襄趕緊給太夫人遞上去,並說道:“爹爹沒有兒子,卻有女兒啊。寶兒雖也如爹爹一樣,不喜從商,但寶兒還小,今後一定好生學習經商之道,再怎樣,也能幫爹爹分擔一些的。”

  老夫人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了,慕容家的祖訓是,家業傳男不傳女。當時你爹爹年幼,我從你祖父手中接過,都覺甚是勉強,只是替你爹爹代管,生怕壞了規矩。誰知道這一管,竟是二十幾年,唉,不說也罷!”

  慕容襄想著帳本的事,心中就覺煩悶,在前世對財務會計就一竅不通,此時查閱帳本,滿目枯燥,甚是吃力。在這個朝代,帝王重農抑商,商賈地位十分低賤。商業被貶之曰末務,商人也曾被卑之曰市井,賤之曰市儈,不得與士大夫伍,四民明確定位為“士農工商”,商人即是排在最末位。關於論述商業經營的典籍,世上幾乎沒有。所以,這一年半載,她雖在蘭心閣讀過不少藏書,對於經商事宜,亦是知之甚少。

  這日,父女兩人又在整理帳本,偶爾互視一眼,都覺得心中沉悶,各懷所思。

  “爹爹,寶兒覺得只看帳目,不去商行現場查看,時日一長,難免出岔子。再說,寶兒心裡有些關於記帳方式的想法,也想和各商行的管事當面商量。”慕容襄詢問道,“寶兒想隨爹爹出府,去各處看看,可好?”想想,到這裡已經一年多了,還從未出過家門,好在她一直都是隨遇而安的性子,若是換了別人,怕早都憋壞了罷。

  “這個不是問題,只是你祖母和我從未向外界透露你的事情,養在深閨,人皆不知,一旦出府,現於人前,你又如此特別,該如何遮掩你的身份出處?”慕容清楓說著,有些擔心,一時拿不定主意。

  慕容襄眼睛一轉,有了想法:“爹爹不必擔心,寶兒自有主意。”

  當晚,慕容清楓留宿大夫人所居的鑲玉園。次日清晨,還未起身,已有下人叩門來報,說那三小姐已經準備妥當,在煙波亭等他,準備一同出府了。

  “這個孩兒,人小鬼大,神神秘秘的,不知要做些什麼?”他好笑道,一邊答應著起床,一邊讓丫鬟伺侯著洗漱更衣,簡單用了早膳,略為整理,便鍍出門去。

  屋內,慕容晴揉了揉蓬鬆的眼睛,疑惑問道:“天色尚早,爹爹這是要去哪裡?”

  大夫人徐平君幽幽歎氣,說道:“娘也不清楚,娘只知道,你爹對你那個寶兒妹妹,言聽計從,百般寵愛,一大早便被她的事叫了去。真不知道那個古古怪怪的小娃兒,有什麼好,把這府中上上下下的魂兒,都盡數勾了去了。”

  嚴冬過去,已是初春,樹木有情,日照漸生綠意;塘水無心,風過又起微瀾。慕容清楓行至亭前,只看到紀宣一人站在亭內,環顧四周,並不見那小人兒的蹤影。

  “三小姐呢?哪裡去了?”他見那紀宣神情扭捏,不甚自然,難道是寶兒有什麼事?有些不安,不由得沉聲問道。

  紀宣老實答道:“三小姐,不,小少爺,那不就在少爺的身後。”

  小少爺,府中哪裡來的小少爺?慕容清楓轉頭過去,卻看見一個俊秀的小男孩立于亭下,著深藍衣裳,蹬羊皮小靴,總角髮式,神情自若,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那熟悉面容,不是慕容襄,還會是誰?

  “寶兒,你這是做什麼?這身衣服又是哪裡來的?”他急急問道。

  慕容襄進得亭來,拉著他的大手,得意笑道:“今日要出府,換上男裝,自是方便許多。這個衣服嘛,是祖母默許,讓海棠姐姐找來給我的。爹爹不知,祖母多年前就備了許多男兒服飾,從嬰孩到幼童,再到少年,都齊了的,再不穿,可就放舊了啊。”祖母想孫子的心情,那真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就憑那滿箱滿櫃的男孩衣物被服,各式玩耍物事,便可從中略見一斑。唉,這古代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實在是害人啊。

  “你這孩子,自作主張,事前都不與爹爹商量,眼裡還有我這個爹爹沒有?”慕容清楓故意板起面孔說道。

  慕容襄瞧他眼底只是笑意,心中明白,答道:“寶兒眼裡沒有爹爹,”不出意外地看見他眉頭一皺,哈哈大笑,慢慢說道,“爹爹和娘親是寶兒摯愛之人,那自然不是放在眼裡,而是放在心裡的!”說罷,兩人大笑著,帶了紀宣,往府外走去。

  頭回出府,慕容襄隨爹爹共坐一轎,不時掀開簾子,瞧著外面的景色,但見出了府門,沒走幾步,便是一條寬闊大路,一路行來,只覺街道交織,商鋪林立,鋪內商品眾多,琳琅滿目;外掛布旗幌子,隨風招展;時有小商小販,沿街叫賣;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不錯,慕容襄暗道,這南棠城,還真是繁華。

  慕容清楓見她看得興起,心想這個娃兒從小就不曾好生玩耍,以前是有病在身,後來病好後,又是象個小大人似的,忙於讀書寫字和治病救人,這回難得出來,有意逗她開心,問道:“寶兒,南棠倒有幾處稀奇地方,今日爹爹帶你好好遊玩一番。”

  不曾想到,慕容襄卻一口拒絕:“多謝爹爹好意,今日有正事在身,爹爹還是先帶我去看看那各處商行,遊玩之事,來日方長,以後多的是機會。”

  慕容清楓沒想到會討了個沒趣,看著她那一身男孩裝扮,心想這個小娃兒,小小年紀,為人處事,已有大家風範,如若真是個兒子,必是能光宗耀祖,前程無量啊。

  他依言帶她在各處商行走了一遭,介紹管事掌櫃與她認識,之前還擔心如何說明她的身份來歷,不曾想到這個娃兒,心中早有主意,每到人前,便大大方方自我介紹道:“小可是慕容家第三子,單名一個襄字,自幼多病,不曾出府,久聞各位叔叔伯伯大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往後還請各位叔叔伯伯多加關照指導,慕容襄在此謝過!”把個慕容清楓聽得既是驚奇,又覺意料之中,那紀宣知道內幕,在一旁使勁憋氣,強自忍住笑意。

  那些管事掌櫃見她年紀雖幼,卻是聰明伶俐,謙遜有禮,沒半點小少爺的架子,心中自是對她十分喜愛。未曾聽說少東家有一名小公子,此子想必是與外間女子所出,所以不曾向外人道也。今日卻怎生帶到商行店鋪來?難道已在府中明確了身份,作為慕容世家的小公子,要向世人明示告知?眾人暗自揣測,不敢妄言。

  在各處查視一番,已是晌午,慕容襄叫聲肚餓,便跟爹爹商量,先行用得午膳,並傳令召集商行各自人等,於午膳過後聚眾開會,將自己所轄所管作一詳細彙報。

  “在家裡,每日見你所食甚少,想必不合口味。這回出來,到我們慕容家自己的酒樓去,想吃什麼,便點什麼,今日爹爹陪你吃個高興!”慕容清楓抱起稍顯疲憊的她,兩人上得轎去,慕容襄也不拒絕,靠在爹爹身上,眯眼假寐。

  早先聽說,慕容家商業共有銀莊、布莊、繡坊、茶坊、米行、藥行、酒樓、客棧等諸多範疇,總行皆設在南棠,分行遍及天朝各大城池。經過幾代人的創建、經營、發展和壯大,已頗具規模,成為天朝數一數二的商業旗艦,與那地處北錦的清平山莊並駕齊驅,各在整個天朝經濟總產中占到將近三成。如此發展下去,恐怕不是好事,不管哪朝君王,都不能允許自己腳下有如此勢力,足以支撐國計民生,甚至影響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功高震主,必無好果,那明朝巨富沈萬三就是最好的例子,再有錢財,又哪裡敵得過至高無上的皇權!這個事情,須適時調整,早作打算才是。

  “寶兒,醒醒,我們到了。”迷糊中,有人在輕拍她的小臉,輕聲喚道。哦,才一會兒功夫,她竟睡著了,看來這個小身子,難耐勞累,體力不濟,還要多加鍛煉才是。

  慕容襄尚在迷茫之中,雙眼半睜,手足無力,半天直不起身子來。慕容清楓見狀,一陣好笑,將她攬在懷中,躬身出得轎來。

  兩人在前,後面跟了紀宣,以及各商行掌櫃管事,一行人等,逕上一座富麗堂皇的酒樓,一路皆有小廝或駐足行禮,或指引帶路,待進得一間裝飾華美的臨街閣房,翩然入座,背靠在柔軟的椅墊上,慕容襄揉了揉眼睛,端起奉上來的水杯喝了一口,方才清醒。

  “這是咱家自己的酒樓,可以盡情隨意,不管規矩。”慕容清楓含笑說道,“寶兒,你看看單子,想吃什麼,只管點來。”

  慕容襄歡喜說道:“爹爹,這可是你說的,一切隨我,我點什麼,大家便吃什麼罷?”天助我也,她前世最喜食辣,麻辣鮮香的味道,才是她心之最愛。

  “不錯,你拿主意就好。”慕容清楓見她高興,心想你這孩兒,一頓午膳而已,難道還能點出什麼古怪來,自然隨了她去。

  但見她眉開眼笑,在菜單上指指點點,一旁的小二一陣速記,並根據她所要求,吩咐廚房,對菜式工序口味稍作調整。

  “好了,就是這些,調料要用足,口味要正宗。”她合上菜單,吩咐道,“先將冷菜傳上,熱葷要快,酒就不必了,只添些茶水,過後還有正事要辦。”

  東家吃飯,哪敢怠慢,不一會兒,慕容襄所點菜式便一一傳上。

  眾人一看,麻辣雞丁、鮮椒仔兔、幹燒岩鯉、紅油青菜,諸如此類,滿滿擺了一桌。

  待得小二端上最後一個酸辣湯,慕容襄拍手笑道,“大家趁熱,趕緊用膳吧!”說著,自己大快朵頤起來,眾人應聲答允,無數雙筷子懸在空中,卻不知該落在哪個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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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6:23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八章  小試鋒芒]


  慕容襄喝下一大口水,水足飯飽,摸了摸吃得溜圓的肚子,心想,好久不曾吃辣,今天真是高興,只是這個小小身子不知是否承受得住,怕是要鬧肚子,管他呢,活在當下,先過了癮再說。

  桌上的菜肴動得不多,其他人勉強動了幾筷,均覺苦不堪言,須知那南棠城百姓的口味,就如同她前世的江南一般,哪裡能吃得四川的麻辣,無奈之下,只好另叫了陽春麵,每人捧一大碗猛吃起來,品著那鹹鮮的味道,頓時熱淚盈眶,還是這個味道入得口啊。

  午膳過後,自有酒樓小二前來收拾,慕容清楓早已命那酒樓掌櫃備好一間僻靜的廂房,備了上好的茗茶,眾人移師過去,慕容清楓居於首位,慕容襄位在其右,其餘人等各尋了位置坐下。

  待得坐定,各商行掌櫃管事便將近期商行事務一一彙報,聽罷,慕容襄端起茶杯,站起來說道:“今日襄隨爹爹去了慕容家各處商行,大致看了,方才也聽了大家彙報,十之八九皆有盈利,有勞叔叔伯伯們費心經營,襄與爹爹在此敬上清茶一杯,聊表謝意!”說著,雙手舉杯,環顧四周,一口飲盡。

  一名資深管事站起,恭敬說道:“不敢,小公子客氣了!”眾人連聲附和,一齊站起,端杯飲盡。

  “此番召集諸位叔叔伯伯前來,是因為襄對於各商行之經營管理,有些自己的想法和建議,在此貿然提出,如考慮不周,還望諸位叔叔伯伯予以指點為謝!”

  “好說,好說,小公子請講。”眾人言語如此,心中好笑,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兒,能講出什麼商場上的大道理來,先聽他說,頂多最後假意稱讚幾句便是,還是要給少東家留足面子。

  慕容襄看大家神態,知道心中不服,朗聲說道:“其一,我慕容世家多年來一直與那清平山莊爭奪這天朝商業龍頭之位,甚至惡意競爭,得不償失。襄以為,宜不做第一,只做第二,這天下第二的位子,才是最好,所謂槍打出頭鳥,高處不勝寒。大樹之下,方好乘涼,即使哪日天之將塌,也有高子替咱們撐著。從即日,咱們便將那老大的位置,讓於他們罷,慕容家要學會甘在人後才是。”

  “各商行產業眾多,須及時作些調整,危難時方不至於被動挨打。好在現在還不曾涉及冶鐵、馬匹等敏感產業,今後也不管他利潤高低,必須遠離不沾。在我慕容世家現有產業中,首先,銀莊生意,樹大招風,須儘快由明處轉為地下,不落他人口實。其次,布莊與繡坊生意,要大力發展,推陳出新,半數以上精力用於製造精品,供給王公貴族和官宦人家,打造品牌與口碑,亦要懂得拉攏關係,聚集人緣。再次,米行與藥行生意,宜增加成本,全力經營,不求暴利,只需保持微薄利潤,尤其在天災或戰爭時期,更要不計成本,樂善好施,多多捐助,博個好名聲,如若禍事降臨,可在世人面前將功折罪。又如林業田產之類,雖投入巨大,收成久遠,卻真正韜光養晦,最是不顯,襄建議要大力購置,多多益善。至於茶坊、酒樓、客棧之類,各行各業,人流頻繁,消息眾多,要一面盡心經營,一面注意收集消息情報,分類區別,查明是非,以供我用。此為其二。”

  慕容襄摸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物事,手指在上面略一撥弄,那物事上的珠子啪啦作響:“之前看各商行算帳,雖也用珠算,但計算複雜,特別是稍新的帳房學徒,對這珠算運用不甚熟悉,影響算帳成效。我總結了一套珠算口訣表,已手寫成冊,隨後就送至各處,令所有帳房人等背誦演練,以助算帳精准,事半功倍,此為其三。”

  眾人接過冊子翻看,但見上面寫著什麼一下五去四,什麼六上一去五進一,什麼八退一還五去三,稍懂珠算之人,見後臨空比劃,皆是大喜,之前那珠算只有各處資深帳房先生,才能稍微熟練掌握,現時有了這樣一本口訣表,這陽春白雪之物,便是可以到處普及啦!

  慕容襄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又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襄看到各商行皆是以人管人,試想,以一人之力,管十人尚可,管百人千人又如何?因此,各商行須儘快定下行規店訓,制度合理,獎懲分明,上下人等,一律照此做事。此為其四。”

  “千里良駒,世上亦有,如無伯樂,終究難求。然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矣。襄看重人才,欲與諸位叔叔伯伯商議,平日注意舉薦和培養人才,由總管事負責記錄在案,根據相關情形,在各位告老還鄉之時,除奉上豐厚退休金外,還贈予良田數百畝,牲畜數十頭,房宅數處不等,以示感謝。此為其五。”

  “襄愚鈍,暫時只想到這些,不知諸位意下如何?襄在此恭候指教。”慕容襄說得口乾舌燥,也不知道眾人是否聽懂,端起杯子咕咕喝下一大口茶水。

  慕容清楓看了看四周人等,但見個個神情呆滯,口不能言,含笑說道:“我看各位也無意見,便都按照小公子所說行事罷,半年之內,須初見成就。大家可有異議?”

  眾人都覺慕容襄所提,實在太過震撼,一時神往,不知能否依法達成,尚不敢妄言。

  慕容襄輕輕一笑,安撫道:“方才襄只是說了個大體,具體細節,下來再與各位叔叔伯伯詳細商議。”

  眾人聞言,心下一寬,皆喜道:“有小公子指點迷津,那我等就放心了,定當竭盡全力,照小公子吩咐行事。”

  慕容襄見眾人信服,很是得意,心想,以我二十一世紀現代人的知識與智慧,隨便幾言,便哄你們個團團轉,今後我錦囊妙計還多的是,還怕你們不對我心悅誠服,五體投地!卻不知,這些人等在商場上呆得時間久了,習慣帶張面具,想法心事不假於顏色,表面還算平靜,實際心裡對她,早已是如她所願了。

  正在此時,突然聽得門外傳來一兩聲輕咳,似乎有人在詢問什麼。

  過了一會兒,一名小二進來報導:“稟告少東家,門外有位老丈想見一見小公子。”

  慕容襄眉頭一皺,看向慕容清楓,小聲說道:“方才所議之事,多半給人聽了去,看來這個安全保衛,還須加強才是。在自家產業,說話做事都如處在光天化日之下,那還了得!”

  慕容清楓答道:“那是肯定,下來我會安排掌櫃加以督促。只是,這突然而來的老丈,你見還是不見?”

  慕容襄胸有成竹,答道:“見,當然要見。來者即是客,這禮節還是要有的。”

  慕容清楓點了點頭,吩咐道:“就請諸位先行退下,今日所說事項,切記全力進行。”眾人得令,恭敬行了禮,一一告辭退了出去。

  慕容清楓見房內只剩慕容襄與自己兩人,便又高聲喚道:“紀宣,請那位老丈進來。”

  紀宣自門外答應著:“是,少爺。”話畢,帶得一位青衣老者進得門。

  但見來人相貌清瘦,長須垂胸,精神矍鑠,神態祥和,一身青衣,質地精良,做工考究,慕容襄暗自喝彩,心道,這老者相貌不凡,應該不是這南棠城之人,只怕是來者不善。

  “請問老丈欲見小兒,所為何事?”慕容清楓上前一步,拱手行禮道。

  “呵呵,老夫從門口經過,偶然聽到里間說話,大感意外,不禁想看看是哪家小公子,說話處事,如此厲害,比成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原來是慕容世家的少爺與小公子,真是久仰了。無禮打攪,還請兩位原諒則個。”那老者不卑不亢,開口說道,一進來,眼睛就盯著慕容襄上下打量,目光閃爍,半是疑惑半是研究。

  慕容襄心中不悅,勉強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爺爺路途辛苦,請入座歇息,喝口茶水罷。”說著,吩咐小二砌了新茶,奉上前來。

  “多謝小公子賜茶。敢問,小公子如何得知,老夫不是本地人,而是來自遠方?”那老者不動聲色問道。

  “隨便猜的,老爺爺不必在意。”慕容襄心想,呵呵,這位老者不是本地口音,遠觀雖穿著闊綽,近看卻是滿面灰土,風塵僕僕;另外,老者風度氣勢卓越,以前也沒聽爹爹說過城內有如此人等,所以應是剛從外地而來,還誤了午膳時辰,到處找飯吃呢。再說,若是本地人,哪個不知,慕容家酒樓盛名在外,一席難求,菜品過了晌午就不再出堂,晚來之人,那真是連口殘湯都喝不到。想著,莞爾一笑,懶得解釋。

  老者看得有些發呆,心道:老夫在世數十年,竟未曾見過如此豐神俊秀的小娃兒,看他只多五六歲,卻是神情冷靜,氣魄超然,尤其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瑩彩若星,光芒如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姿態,難道,他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尋找之人?

  慕容襄看他神態異常,一雙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轉個不停,不悅之感更為加深,說道:“老爺爺,看你也累了,還是請到外間,待我吩咐廚房,今日就破個例,弄些特色菜品,早些用膳吧。”

  “不忙不忙,老夫不餓。”老者忙答道。

  慕容襄冷冷說道:“老爺爺不餓,我卻是困了。先行一步,就此別過。”說著,去牽慕容清楓的手,撒嬌說道:“爹爹,寶兒困了,咱們回府吧。”這個老頭老是盯著她看,實在有些無禮,卻不知為何而來,乾脆自己先行走人,惹不起,總躲得起罷。

  慕容清楓好笑看著他們,心想這老丈看起來風度翩翩,也不象壞人,怎麼就對寶兒興趣大大,舉止失禮,看來這個娃兒有點生氣,快要發作了。

  “小公子慢走!老夫有話相詢!”老者見慕容襄向外跨去,急忙伸手攔住。

  慕容襄撲到爹爹懷裡,並不理他,慕容清楓抱起她,朝紀宣使個眼色,那紀宣心領神會,一把拉住老者的衣袖,說道:“老丈留步,隨小人用膳去吧。”紀宣自幼進府,開始只是做個粗活小工,因其勤快懂事,也識得些字,才調配到慕容清楓身邊做一書僮。到現在,雖成天鋪紙磨墨,那以前幹活的手勁還是保留了幾分的,這一拉一扯,老者掙脫不開,眼睜睜看著慕容清楓抱著慕容襄遠去,慕容襄探出身來,回頭冷顏看他,但見他竟是大為焦急,汗自額下。

  “慕容少爺,小公子,且留步,聽老夫一言!”耳後傳來那老者的呼聲,慕容襄心裡歎道,這個老者,如此執著,怕是還要遇到的!只盼不要惹上麻煩才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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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1-10-12 21:26:52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長:第九章  鐵鞋踏破]

  天朝五十四年,國師神算老人在彌留之際,突然迴光返照,高聲頌道:“至尊天朝,譽滿四野。群星璀璨,普照大地。中有雙子,明月曖日。神靈光輝,名留青史。”

  一旁垂首屏息的史官聽得仔細,奮筆疾書,匆匆記下這神的旨意。

  天朝皇帝軒轅無極聞聲相望,只見得神算老人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欣慰的神情,唇邊浮起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

  “賀喜皇上,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老人喃喃說道。

  “那人是誰?於我朝是福是禍?”軒轅帝抓住老人的手,急切問道。

  老人再無言語,頭垂於胸,含笑而逝。

  ……

  話說自神算老人辭世,天朝皇帝軒轅無極派出忠臣暗衛無數,去尋訪那老人口中所說的神子,花費了不少工夫,耗盡人力物力,到頭來總是一無所獲。

  第一個半年過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軒轅帝喃喃念道:“漓水之南?對啊,朕一直派人在漓水之南數座城池查探,無半點消息,卻是為何?是了,”他一拍龍椅,大笑說道:“對了,既然是神之子,那必是不落俗套,自然降臨於綠野仙山,來人,傳朕旨意,速去南方漫山遍野之中,尋找神子!”

  第二個半年過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軒轅帝垂頭低語:“漓水之南,山野鄉間尋遍,渺無蹤跡,怎的回事?難道,神算老人老眼昏花,意識不清,正好算反?那神子實際應是在漓水之北罷。”他又一次大笑,傳道:“有人,傳朕旨意,速去漓水之北各處查訪,務必儘快找到神子下落!”

  第三個半年過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軒轅帝有些喪氣:“北方亦是尋遍,仍舊尋之不得,如何是好?難道朕與神子,竟無緣份相見!諸位卿家,你們說說,現時有誰能為朕分憂解難?”

  底下幾位心腹大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不敢言。

  軒轅帝怒道:“朕平時予以高官厚祿,待諸位卿家不薄吧,現在朕有心事,卻沒有一人願意挺身而出,朕真是白養你們!”說著,衣袖一揮,坐在龍椅上生著悶氣。

  群臣默不作聲,心想天朝這麼大的地方,茫茫人海,去找一個還不知道是否存在之所謂神子,那真如大海撈針啊。如此任務,確實是個燙手山芋,哪個敢去應承下來!

  軒轅帝看著他們,怒極反笑,說道:“蕭丞相,韋學士,何在?”

  “臣在。”兩人答道,雙雙步出行列,作輯行禮。

  “你二人是朝廷重臣,如今尋找神子之事,關係國家社稷,他人不可靠,唯有爾等全力擔當!”軒轅帝朗聲說道:“傳朕旨意,命大學士韋謙,此去漓水之南,查找神子;丞相蕭桓,此去漓水之北,查找神子,各自以半年為限,明年初夏,即回朝覆命。”

  “這……”兩臣尚有遲疑,心想這不可能之事,如何能夠完成?

  “如若不允,或行事不力,則削低俸祿,官降三級!兩位愛卿,還有何異議?”軒轅帝沉聲說道。

  “臣遵旨!”兩臣不敢多言,山呼萬歲,領旨而返,雙目相望,各自苦笑,這禍事從天降,聖旨已下,再無迴旋餘地,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大學士韋謙,也就是那青衣老者,帶了些親信家丁,隨從侍衛,在漓水之南,各個城池市鎮,鄉野山林,一路微服尋訪,查探天朝五十四年三月間出生的嬰兒,有無不同於凡人之異常。他與那蕭桓皆是文臣,為了查找神子的下落,終日爬山涉水,顛沛流離,苦不堪言。

  眼看限期快到,尋訪無果,韋謙急得衣帶漸寬,人愈憔悴,整整瘦了一圈。

  南棠,也就是這半年尋訪的最後一站。其實此前軒轅帝的第一次查訪,南棠就是目標之一,只是當時負責查訪的戶部尚書薛隆慶薛大人,命那南棠府尹,仔細將當年所有初生嬰孩一一查找,都是未見異常,無功而返。所以韋謙也明白這次來南棠,只不過是順路而行,不會有甚收穫,呆上幾日,便可取道回京了。

  這一日,韋謙一行初到南棠,馬困人饑日已高,辛苦多日,正想著好生犒勞一下,不覺到了慕容世家的酒樓前。

  不料這酒樓規矩定得古怪,時辰一過,菜品便不再出堂,盡稱客官改日請趕早。

  “這是什麼勞什子規矩?哪有客人到了酒樓,不拿飯菜來吃的道理!”他手下的隨從也不是普通人,雖隨大人微服出訪,卻也底氣十足,在寬敞空曠的大廳與那酒樓管事爭執起來。

  韋謙原本是想趁著混亂,悄悄上得二樓,看看是否真如管事所言,早已打烊熄火,並無客人就餐,誰料正好在廂房門口聽得眾人聚在一起議事,慕容襄開口說話,一時驚為天人。

  這個韋大學士年事雖高,卻也不是迂腐之人,站在門口,刹那間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國師神算老人並未明示神子年齡,那轉世投胎之說,只是後人揣測罷了。又或許,神子降臨之際,已然小小金童,也是不無可能。

  蕭老弟啊蕭老弟,如若真是如此,老夫可是離這任務完成,可就只差一步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夫的運氣,真是太好了。這世上神子只有一個,我看限期到時,你去哪裡再找一個神子,帶去見皇上!

  他看到女扮男裝的慕容襄,但覺神子光輝,普照大地,心中更是篤定,這慕容世家的小公子,就是那神算老人口中的神子天降!

  好不容易甩開了紀宣的糾纏,出了廂房,下得樓來,只見撇開自己隨從不算,已是堂去人空,哪裡還有慕容父子的蹤影。

  “王管家,今日先找一客棧住下,明日一早,去慕容府上遞上片子,就說老夫韋謙拜會慕容小公子!”韋謙暗自鎮定,實際卻是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奔波半載有餘,一路惶恐忐忑,今日總算放下心,能吃一頓安穩飯,睡一個安穩覺了。只怕是,美夢不斷,做夢都是要笑醒吧!

  第二日一早,韋謙帶隨從一行,整裝出發,駕著馬車,到得慕容府邸大門外。

  叩門數下,府門打開,有一年輕僕人探頭出來,問道:“請問來者何人?叩門何事?”

  “這位小哥,這是我家大人的名片,請予通傳,遞交慕容少爺,就說我家大人求見貴府小公子。”王管家恭敬遞上片子,依言答道。

  求見小公子?慕容家哪來的小公子?這僕人訓練有素,心中疑惑,也不多問,只說句:“請各位稍候。”便執了片子進去。

  大約一炷香工夫,那人出來,回道:“很是不巧,小公子不在府中,外出遊玩去了,慕容少爺也是不在,去了商行談事。各位回吧,請明日再來。”說著,就將府門關上。

  韋謙乘興而來,一路興致高漲,此時卻吃了個閉門羹,不禁有些沉鬱。

  王管家見他如此神情,近身問道:“大人,先禮後兵,要不要讓那南棠府尹帶些官兵過來……”

  韋謙揮揮手,道:“不必,不能對神子不敬,我們明日再來。”

  又是一日,天色尚早,韋謙一行已在慕容世家大門外等候。

  叩門半天,方有一老婆子開了府門,顫巍巍走出來,問道:“何人來叩我慕容家的大門啊?”

  一名隨從上前抱拳答道:“老婆婆,昨日我們大人已經來過了,請進去通傳,就說是韋大人來了。”

  那老婆子面露疑惑,大聲問道:“你說什麼?會打人?我又不曾招惹你們,你們還要欺負我一個孤老婆子,還要打我?來人啊,有強盜來了,要打人了啊,出人命了啊!”街上路人雖少,皆是駐足而視,弄得韋謙一行好不尷尬。

  “不是會打人,是韋大人,老婆婆聽錯了。請問慕容少爺和小公子在家沒有?”王管家忙阻止她的叫聲,好脾氣問道。

  “再嫁?老婆子今年六十有八了,你還要讓我再嫁?”那老婆子又尖聲叫道:“我老婆子十八歲守寡,至今五十年了,可是立了貞節牌坊的,這南棠城中女子都以老婆子為榜樣,你們,你們竟然要我再嫁!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天啦!老夫造了什麼孽,今日竟落得此種地步!眼見街上眾人議論紛紛,神情憤憤,韋謙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今日小公子還不想見老夫,我們走吧,老婆婆你也不要再喊了。”

  待得第三日,有些微雨,天色剛亮,韋謙一行人又到了慕容府邸。

  叩門之後,卻是另外一名中年僕人打開大門,看著他們,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眼睛滴溜溜的,人前人後一陣亂轉,板起臉問道:“來者何人?所為何事?天色尚早,擾人清夢,竟不自知!”

  “你這個下人,好生無禮!你可知我家大人的身份?”一名隨從聞言,欲上前理論。

  “算了,不要為難他。也怪老夫自己,前日一時激動,在小公子面前失了禮數,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小公子教訓的是。想必今日小公子也不願見老夫,老夫明日再來罷!”韋謙說著,突然身子一軟,腳下蹣跚,幾欲跌倒。旁邊幾人趕緊將他扶住。

  “恕小人直言,我家大人欲求見貴府小公子,一連兩夜,不敢閉眼,每天天不亮就急急出門。小公子不僅不體諒大人年事已高,還如此怠慢,就連我個下人,都實在看不過去。還是請這位兄台幫我家大人通傳一聲罷。”那名隨從遞上名片,誠懇說道。

  “我們走罷,老夫還撐得住,不要麻煩這位兄弟了。”韋謙咳了兩聲,不住喘息。

  那中年家僕見韋謙如此,有些不忍,遲疑著喚道:“老人家請在此稍等,待下人進去通報一下。”

  “有勞兄弟。”韋謙表面裝出嬴弱模樣,心中已是喜不自禁。

  慕容襄又是一身男裝,坐在煙波亭裡,聽完下人通報,笑著說了句:“真是個老狐狸!也罷,請他進來吧,瞧他一把年紀,我也不為難他了。”

  前日看了他遞上來的片子,自己倒不覺什麼,祖母和爹爹識得此人名號,不禁大驚,原來他竟是當朝翰林大學士,朝廷重臣,兩朝元老,還曾任過當今皇上的太傅,韋謙韋大人!卻不知他不好好呆在臨域,此來南棠又為何事?

  韋謙的隨從一行被帶至前院喝水休息,他獨自一人被那僕人帶到煙波亭,但見一名孩兒背負雙手,獨立亭中,衣帶飄飛,宛若仙童。

  “來者可是韋大人?請坐。”那孩兒聽得腳步,轉過身來,正是他前日在酒樓上見過的慕容襄。

  “小子見過韋大人,不知今日微雨,大人路上可安好?”慕容襄拱手行禮道。

  “無妨,無妨。”韋謙回了一禮。

  慕容襄拍下手,一旁有丫鬟在亭內石桌上擺上些精巧點心和清粥小菜:“今日韋大人來得早,襄剛起身不久,尚未用膳,大人如不嫌棄,一起用膳可好?”

  “甚好,甚好。”韋謙早已饑渴,也不客氣,端起碗來,取了筷子便用,兩人也不言語,各自吃起來。雖只是些平常菜式,但因為腹餓,兩人吃得津津有味。

  用過早膳,慕容襄命人撤去桌上物事,收拾潔淨之後,奉上茶來。

  “韋大人,今日進府,這一招苦肉計用得不錯啊!”慕容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笑得有些清冷。

  “呵呵,老夫見小公子心切,得罪之處,還請見諒!”說著,韋謙站起來,深深一躬,道:“小公子,老夫有話相詢,還望小公子實言以告!老夫自是感激不盡。”

  慕容襄拱手還禮道:“韋大人客氣了,但說無妨。”

  韋謙看她一眼,正色說道:“敢問小公子,天朝五十四年三月初九,小公子身在何處?所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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