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雷爾又大張著嘴喘息了一陣,然後他就恢復了平靜,他沙啞著嗓子問:
「你還好嗎?」
阿亞娜沒有回答,她轉過頭,然後倏地一下從背後拿出另一支手。
勒雷爾的眼睛再一次被淚水模糊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小女兒為她母親的發間插上了一支盛開著的水仙花。
「是誰送給你的?」
「奧斯卡……」阿亞娜終於說話了。
「奧斯卡!原來你躲在這兒啊!」
費戈的聲音在肯辛特宮的走廊裡飛速擴散開來,稍稍有點智力的人都能聽得出,水仙騎士的總指揮是異常開心的,那麼也就是說,正像外界傳聞的那樣,安魯兄弟之間的情感就像安魯哈啦的城池一樣牢不可破,直到現在,軍政分治的安魯也沒有出現國外分析家叫囂許久的所謂家政危機,不過……
費戈關上書房的大門,他的臉色就變了!
「我說,你在幹什麼?」
奧斯卡苦惱地攤開手:「你覺得……銀狐阿蘭的墓誌銘該怎麼題呢?」
費戈一屁股坐到沙發裡,帶著滿臉的不以為然。「老狐狸死得壯烈,可他死了也就死了!我說的是你!下午的最高軍議你竟缺席了,還有!你當我沒看見嗎?剛剛從角門裡溜出去的那位小姐是幹什麼的?讓我看看你的褲子,還沒繫上扣子吧?」
奧斯卡對哥哥的冷嘲熱諷有點莫名其妙,他無辜地看了看角門的方向:「你是說迪歐利伯爵夫人嗎?她可是一位規矩的寡婦,順便提一句,她的丈夫是一位民族英雄!她本人則是無數軍人心目中的女神!」
「哇哦!」費戈讚歎了一聲,他的面相變得更加古怪:「怎麼樣?女神伺候得你舒服嗎?」
奧斯卡有點惱火地丟開了手裡的羽毛筆,「喂!你是吃錯了什麼東西還是腦筋短路了?」
費戈站了起來,「是啊!是我吃錯了東西還是腦筋短路了?看看我的小弟弟,他想教訓我!」
奧斯卡倒也不是很生氣,他只是更加莫名其妙。「這到底是怎麼了?有人在最高軍議上惹你發火了嗎?」
費戈盯著弟弟的面孔瞧了一會兒,這是怎麼回事?奧斯卡難道不清楚家裡的元老已經開始催逼他地哥哥了嗎?費戈又想了想。他覺得事情似乎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水仙騎士的總指揮冷靜下來,他又坐回到沙發上,「原諒我的神經質。可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不再擔心即將到來地大決戰了嗎?」
「哦啦……」奧斯卡嘟起嘴,「說說。最高軍議進行得怎麼樣了?」
費戈探手指了指懸掛在弟弟背後的大幅戰略地圖,「基本上還是按照零號計劃地藍圖佈置的,唯一仍在討論的就是發動總攻的時間,這個問題很嚴峻,也不是太好解決!」
「不好解決?」奧斯卡皺起眉頭。
費戈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你想想啊!我們在正面戰場上一字排開了十一路縱隊,南方集團軍群主力還要在規定的時間內進入戰場左翼,斯坦貝維爾和貝卡方面軍還要在總攻之前突破敵人地封鎖,進入預定戰場的右翼!一旦南方軍遲到了,又或右翼集群被敵人阻住了,到時我們該怎麼辦?是按原定計劃發起決戰還是繼續觀望下去呢?」
※※
奧斯卡搖了搖頭,「軍議上有結果了嗎?」
費戈更加不耐煩:「你說呢?那些應聲蟲只懂得爭吵、只懂得抬槓,最後還不是你一個說了算。」
「你怎麼看?」奧斯卡呵呵笑了起來。
費戈的面孔嚴肅起來,直到這時他才顯現出一位戰場總指揮該有的神情。「要我說……管他什麼這個那個,咱們在都林不能久留。國家的戰場供給體系也承擔不了這樣的負荷。
明天,或者是後天,整個進攻集群就該開始向預定戰場移動了。我們不能給西方來的下等人太多時間,即便南方軍和右翼部隊跟不上進度也不要緊,只要我們的中央集群在決戰中擊潰反坦聯盟的主力軍,在他們後撤的過程中。
我們一樣有機會對其實施分割包圍。所以說……統一進攻步調並不十分重要,再說我們根本無法讓所有地參戰部隊在預定的位置上於同一時間發起進攻,這在技術上和理論上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古往今來,有過不少相約連縱作戰地範例,可真正做到步調一致的戰例一個也沒有!」
「哦啦……」奧斯卡點了點頭,「就按你說的辦吧……既然你這麼有信心的話!」
費戈突然露出不懷好意地笑容,「我只是對水仙騎士有信心!」
奧斯卡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終於打起精神,看來他必須得和自己的哥哥好好談談了。
「費戈!」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踱出了他的冰熊沙發,在水仙騎士的總指揮面前站定。「我曾一相情願地認為,是我誤會了!可是現在,我敢肯定,你的態度……或者說是你對這次戰爭的態度有問題!」
「哦?」費戈笑呵呵地打量著小弟弟,他準備洗耳恭聽。
「你難道不認為讓水仙騎士去對抗西方來的下等人是一種嚴重的浪費嗎?你難道不認為水仙騎士應該馳騁在波西斯廣袤的國土上嗎?回答我!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費戈沒有說話,但這並不代表奧斯卡說得完全正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向自己的肯辛特宮攤開手,他對都林的好感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這座母親留給他的皇家宮殿:
「在與阿萊尼斯從都林出走的時候,我一度重傷昏迷,而後又醒來了!你知道我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明白了怎樣一件事嗎?」
「我在聽!」
「有國才有家……」奧斯卡感慨地說出這番話,「不管你把心目中的安魯置於何地,不要忘了!你首先是泰坦民族的一份子,其次才是水仙人這一民族分支。
安魯偏於東疆太久太久了!這造成了家族與帝國、水仙人與整個泰坦民族的隔閡。其中一部分原因自然是莫瑞塞特王朝的統治者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有意為之;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家族中人對國家這個概念的刻意疏離,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大錯特錯!」
「接著說!」
奧斯卡注視著好整以暇的哥哥,「我一直知道!在波西斯的傾覆瓦解已成定局地時候。家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認為安魯的出頭之日已經到了,可我想問!撇開了泰坦,撇開這個屹立於世千年之久的大帝國。安魯能幹什麼?巴格達西亞你不是去過嗎?我絕對相信只要有足夠地力量,你必然能夠佔領波西斯人的聖城!
可之後呢?你用什麼去統治征服得來地土地?你用什麼去統治一直把安魯看成是夙敵的異教徒!摩加迪沙部族的臣服是片面的。並不具有說服力,你能指望所有的波西斯王公都把公主嫁給我嗎?」
費戈欲言又止,因為他地弟弟直接用一個禁聲的手勢阻止了他。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踱到巨大的地圖旁邊,他敲了敲遠在幾千公里之外的一處地域。
「我的哥哥,你得相信我!當你真的佔領了真神的聖城巴格達西亞。那麼安魯的災難就降臨了!那個時候你會是所有真神信徒的敵人,你和你的佔領軍會消失在整個波西斯民族奮不顧身地圍攻中!即便他們正在搞內鬥,可光明神的信徒若是橫插一腳,波西斯的真神是不會答應地,你的遠征會造就一個重新團結起來的波西斯,這對我們來說還不是一場災難嗎?」
「所以……」奧斯卡回到他的冰熊沙發上,「至少是現在,解決四百年來積攢地仇怨並不是我需要考慮的事情,我是安魯的家長,我得為這個家庭和向這個家庭效忠的人謀求一個足夠保險的未來。比方說……一片國土、一個皇位、一代王朝!到了那個時候,國就是家!我們會有一個安魯的國家,然後你才能去……」
「奧斯卡。這些道理我都懂!」費戈打斷了小弟弟的長篇大論。
「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你的確誤會我了,難道我會不清楚當務之急是贏得這場戰爭、確立安魯對泰坦的絕對統治嗎?我只是在擔心……戰後,或者是說在你口中的未來裡頭。你會把水仙騎士放在什麼位置呢?」
奧斯卡沉吟半晌,最後他終於爽朗地笑了笑,「最親愛的哥哥,水仙騎士離開了水仙郡就不是水仙騎士了,這個道理我也懂,所以……水仙騎士必然在它該在的地方。「費戈謹慎地點了點頭,「這算是承諾還是……」
「這是一個承諾!」奧斯卡斬釘截鐵地說:「這是對哥哥、對親族、對猛虎水仙旗下奮戰了四個世紀的勇士的承諾!」
「哦啦……」水仙騎士的總指揮學著弟弟的口吻讚歎了一聲,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該是告辭的時候了。
「等等!」攝政王殿下突然叫住他的哥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費戈回轉身,他看到自己的弟弟笑得詭異極了!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走到費戈身邊,伸手攬住哥哥健碩的肩膀,「我說,你還記得去巴格達西亞的路嗎?」
「哈哈哈……」費戈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他果然沒有看錯自己的小弟弟,生性爭強好勝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怎麼會放過癱瘓了的波西斯人呢?
「我當然記得!閉上眼睛我也能從安魯哈啦摸到巴格達西亞!」費戈使勁全身的力氣抱住眼前這個可愛的大胖小子。「說吧!快點告訴我吧!你打算怎麼幹?」
奧斯卡為難地搖了搖頭,「這個想法還不是很成熟,但可以一試!我們固然要出兵巴格達西亞,給波西斯這條死蛇以致命一擊,但佔領聖城的人不能是安魯,波西斯境內有無數個民族和無數個王公,你從裡面隨便挑一個!安魯是征服者,安魯說聖城是誰的就是誰的!」
「哦啦!」費戈又學著弟弟的語氣讚歎起來,「你這個壞小子,要挑起波西斯人新一輪的血鬥嗎?」
「沒錯!」奧斯卡點了點頭,「波西斯帝國的正統傳承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於巴格達西亞的歸屬,只要佔據那裡的不是安魯而是某位王公,波西斯人拚個你死我活又關咱們什麼事呢?咱們只是從旁監督,但有一點,不管是誰入主聖城,都必須承認安魯在波西斯佔據的合法領土!」
「你、你、你、你、你……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混蛋!」費戈一邊說一邊大力親吻著歹毒地小弟弟,但他承認奧斯卡所說的是一種戰略,而無所謂什麼道德。
「好啦我的哥哥!」奧斯卡抹掉了臉上地口水。「你清醒一點。這得等到國內局勢穩定以後再說。」
「當然!當然!我們先得對付西方來的下等人,還有三番兩次向你挑釁地南方佬,還有那些躲在阿萊尼斯身後芶延殘喘的舊貴族!這些傢伙都留不得!」費戈邊說邊信誓旦旦地點著頭。
直到這時。水仙騎士總指揮的最後一點疑慮也消失了,同時他也十分慶幸大家長做出的抉擇。如果針對波西斯的攻勢不能成行。家族內部就會爆發一場由戰略思維地分歧演變而來的鬥爭。而自古以來的鬥爭都是以一方的流血犧牲宣告結束。
費戈終於對奧斯卡徹底放心了,就像他的總參謀長說的那樣,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只適合擔任一位控軍將領,真要說到站在更高的位置上長控全局,他的弟弟才應是那個發號施令的人。奧斯卡要是不做皇帝地話的確是可惜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奧斯卡必然會是一位偉大地君主,費戈看得出。
「哦對了!」水仙騎士的總指揮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惡形惡狀地捅了捅弟弟的軟肋,「剛剛那位夫人,跟我說說,她來找你到底是想幹什麼?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有你最喜歡地大屁股!」
「哦啦!你可真是算了吧!」帝國攝政王不敢消受地笑了起來,「再跟你說一遍!你可記緊了!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夫人,她的丈夫是一位民族英雄,而她是……」
「火眼女孩兒。我沒那麼孤陋寡聞!」費戈不耐煩地打斷弟弟,「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快點告訴我。她來找你幹什麼?寂寞高貴的寡婦和帝國的攝政王殿下……」
「不是那樣!」奧斯卡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她來找我是為了另外一件事,你相信嗎?她愛上了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可她又把男人擋在門外,大決戰不是快要爆發了嗎?她就跑來問我。想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也要隨我衝到戰場上!你說說,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呢?依我看,火眼女孩是愛死那個幸運的小伙子了!」
「我看也是!」得知事情全貌的費戈元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他突然轉向弟弟,並朝奧斯卡張開雙手。
「我也愛你奧斯卡!」
奧斯卡和他的哥哥擁抱在一起,「是的!我也愛你!」
兩個人在彼此的胸懷裡停留了一會兒,又互相拍了拍肩膀,最後才分開了。
攝政王殿下的機要秘書從外面打開房門,笑呵呵的奧斯卡就把費戈送了出來,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風塵僕僕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上校等在外面,奧斯卡就指著年輕人的鼻子興高采烈的大聲叫喚: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幸運兒……」
費戈元帥將迪亞巴克爾子爵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他想到了火眼女孩兒的大屁股,於是又朝盧卡斯充滿敵意地瞪了一眼,「臭小子!便宜你了!」
盧卡斯自然不明所以,他在等攝政王殿下把水仙騎士的總指揮送出門之後才恭謹地湊到奧斯卡身邊:
「殿下……躲避戰亂的南方貴族大部分都集中在布拉利格要塞和里拉海省首府斯坦茨堡等幾座大城市,秘密行動部已將目標人物完全監控起來了,您看……」
不提也罷,奧斯卡已經想到先後兩位妻子腹中的還未成型的孩子。
「帕爾斯的工作有進展嗎?」攝政王殿下冷冷地問。
盧卡斯的聲音更加低微,「已把毒素分離出來了,可帕爾斯先生還沒找到這種毒素的生物載體,但他已經知道那是一種叫做紅花的……」
「紅花?」奧斯卡打斷軍情分析處長。
盧卡斯點了點頭,「是的殿下!紅花!原產遠東,東方人專門用它下掉女人的胎兒,是一種劇烈的……」
「夠了!」奧斯卡忍無可忍地低叫了一聲。
盧卡斯嚇得縮了縮脖子,但他不得不向自己的主人繼續補充,「我的殿下,請您息怒,國際司投入的調查力量已經圈定一艘意利亞商船,同時查證,是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泰坦貴族從船長手裡買走了一盆盛開紅色花朵的東方植枷——「,「「盧卡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再一次打斷他的軍情處長,「不用事事都要我親自吩咐吧?難道你還不清楚該怎麼做嗎?所有參與謀殺的人,我只要名字和帶有這些名字的死亡證明書!」
迪亞巴克爾子爵恭謹地行禮,表明他已經領會了主人的心意,但盧卡斯不會那麼笨,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結果必然是這樣的。
帝國攝政王平順了一下胸腹翻湧的氣血,他朝年輕的子爵揮了揮手,「去辦事吧!在我出征期間由你留守都林軍情總部,記得去看望一下你的火眼女孩兒,她來找過我……」
還沒等盧卡斯向他致謝,奧斯卡就咚的一聲關閉書房大門,他回到自己的冰熊沙發,書桌上擺著一份產自東方的絹紙,泰坦帝國的主宰者歎息了一聲,銀狐阿蘭的墓誌銘到底該怎麼寫呢?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拿起筆:
「他活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做一個對他深愛著的國家和民族有用的軍人;他死了,不為別的,只是再也無法承擔全民族交給他的重負,因為他已把他的一生全部奉獻給了他的祖國。帝國元帥、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長眠於此。」
奧斯卡丟開筆,他的思緒十分混亂,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