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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珍.奧斯汀 -【傲慢與偏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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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9 09:57:33
第四十七章

  他們離開那個城鎮的時候舅父跟伊麗莎白說:“我又把這件事想了一遍,認真地考慮了一番越發覺得你姐姐的看法很對。我認為無論是哪個青年,決不會對這樣一位姑娘存著這樣的壞心她又不是無親無靠,何況她就住在他自己的上校家裏因此我要從最好的方面去著想。難道他以為她的親友們不會挺身而出嗎?難道他還以為這一次冒犯弗斯脫上校以後,還好意思回到民兵團裏去嗎?我看他不見得會癡情到冒險的地步。”

  伊麗莎白的臉色立刻顯得高興起來連忙嚷道:“你果真這樣想嗎?”

  嘉丁納太太接嘴說:“你相信我好了,我也開始贊成你舅舅的看法了。這件事太不顧羞恥,太不顧名譽和利害關係了,他不會這樣膽大妄為。我覺得韋翰未必會這樣壞。麗萃,你竟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裏,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嗎?”

  “他也許不會不顧全自己的利害關係。除此以外,我相信他全不在乎。但願他能有所顧忌。我可不敢存這個奢望。要是真象你所想的那樣,那他們幹嗎不到蘇格蘭去呢?”

  嘉丁納先生回答道:“第一,現在並不能完全證明他們沒有到蘇格蘭去。”

  “哎喲!可是他們把原來的馬車打發走,換上了出租的馬車,光是憑這一點就可想而知!此外,到巴納特去的路上,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那麼就假定他們在倫敦吧。他們到那兒去也許是為了暫時躲避一下,不會別有用心。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多少錢;也許他們都會想到,在倫敦結婚雖然比不上在蘇格蘭結婚來得方便,可是要省儉些。”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秘密?為什麼怕給人家發覺?為什麼結婚要偷偷摸摸?哦,不,不,你這種想法不切合實際。你不是看到吉英信裏說嗎……連他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相信他不會跟她結婚。韋翰絕不會跟一個沒有錢的女人結婚的。他根本辦不到。麗迪雅除了年輕、健康、愛開玩笑之外,有什麼辦法、有什麼吸引力,可以叫他為了她而放棄掉結婚致富的機會?至於他會不會怕這次羞恥的私奔使他自己在部隊裏丟面子,便把行為檢點一下,那我就無法判斷了,因為我無從知道他這一次的行為究竟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但是你說的另外一點,我恐怕不大靠得住。麗迪雅的確沒有個親兄弟為她出頭,他又看到我父親平日為人懶散,不管家事,便以為他遇到這類事情,也會跟人家做父親的一樣,不肯多管,也不肯多想。”

  “可是你以為麗迪雅為了愛他,竟會不顧一切,可以不跟他結婚而跟他同居嗎?”

  伊麗莎白眼睛裏湧起了眼淚說道:“說起來真是駭人聽聞,一個人居然懷疑到自己親妹妹會不顧體面,不顧貞操!可是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也許是我冤枉了她。她很年輕,又從來沒有人教她應該怎樣去考慮這些重大的問題;半年以來……不,整整一年以來──她只知道開心作樂,愛好虛榮。家裏縱容她,讓她盡過些輕浮浪蕩的日子,讓她隨便遇到什麼事情都是輕信盲從。自從民兵團駐紮到麥裏屯以後,她一腦子只想到談情說愛,賣弄風情,勾搭軍官。她先天就已經足夠騷,再加上老是想這件事,談這件事,想盡辦法使自己的感情更加……我應該說更加怎麼呢?……更加容易被人家誘惑。我們都知道韋翰無論在儀錶方面,辭令方面,都有足夠的魅力可以迷住一個女人。”

  “可是你得明白,”她的舅母說,“吉英就不把韋翰看得那麼壞,她認為他不會存這種心腸。”

  “吉英何嘗把任何人看作壞人?不管是什麼樣的人,無論他過去的行為怎樣,除非等到事實證明了那個人確實是壞,她怎麼會相信人家會存這種心腸?可是說到韋翰的底細,吉英卻和我一樣明白。我們倆都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淫棍,他既沒有人格,又不顧體面,一味虛情假意,柔聲媚氣。”

  這番話使嘉丁納太太起了極大的好奇心,想要弄明白外甥女兒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便大聲問道:“這些情形你真的都了解嗎?”

  伊麗莎白紅著臉回答道:“我當然了解,那一天我已經把他對待達西先生的無恥行為說給你聽過。人家待他那麼寬宏大量,可是你上次在浪搏恩的時候,曾經親耳聽到他是以什麼的態度談到人家。還有許多事情我不便於說,也不值得說,可是他對於彭伯裏府上造謠中傷的事實,真是數說不盡。他把達西小姐說成那樣一個人,使得我開頭完全把她當做一位驕傲冷酷,惹人討厭的小姐。然而他自己也知道事實完全相反。他心裏一定明白,達西小姐正象我們所看到的那樣和藹可親,一些也不裝腔作勢。”

  “難道麗迪雅完全不知道這些事嗎?既然你和吉英都了解得那麼透徹,她自己怎麼會完全不曉得?”

  “糟就糟在這裡。我自己也是到了肯特郡以後,常常跟達西先生和他的親戚弗茨威廉上校在一起,才知道真相。等我回得家來,某某郡的民兵團已經準備在一兩個星期以內就要離開麥裏屯了。當時我就把這情形在吉英面前和盤托出,吉英和我都覺得不必向外面聲張,因為街坊四鄰既然都對韋翰有好感,如果叫大家對他印象轉壞,這會對誰有好處?甚至於臨到決定讓麗迪雅跟弗斯脫太太一塊兒走的時候,我還不想叫麗迪雅了解他的人品。我從來沒想到她竟會被他欺騙。你可以相信我萬萬想不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那麼說,他們開拔到白利屯去的時候,你還是毫不在意,沒想到他們倆已經愛上了吧?”

  “根本沒想到。我記得他們誰都沒有流露出相愛的意思,要知道,當初只要看出了一點形跡,在我們那樣的一個家庭裏是不會不談論的。他剛到部隊裏來的時候,她就對他十分愛慕,當時我們大家都是那樣。在開頭一兩個月裏面,麥裏屯一帶的姑娘們沒有哪一個不為他神魂顛倒;可是他對她卻不曾另眼相看。後來那一陣濫愛狂戀的風氣過去了,她對他的幻想也就消失了,因為民兵團裏其他的軍官們更加看重她,於是她的心又轉到他們身上去了。”

  他們一路上把這個有趣的話題翻來複去地談論,談到哪些地方值得顧慮,哪些地方還可以寄予希望;揣想起來又是如何如何;實在再也談不出什麼新意來了,只得暫時住口。可是隔了不多一會兒,又談到這件事上面來了;這是可想而知的。伊麗莎白的腦子裏總是擺脫不開這件事。她為這件事自怨自艾,沒有一刻能夠安心,也沒有一刻能夠忘懷。

  他們匆匆忙忙趕著路,在中途住宿了一夜,第二天吃飯的時候就到了浪搏恩。伊麗莎白感到快慰的是,總算沒有讓吉英等得心焦。

  他們進了圍場,嘉丁納舅舅的孩子們一看見一輛馬車,便趕到臺階上來站著;等到馬車趕到門口的時候,孩子們一個個驚喜交集,滿面笑容,跳來蹦去,這是大人們回來時第一次受到的愉快熱誠的歡迎。

  伊麗莎白跳下馬車,匆匆忙忙把每個孩子親吻了一下便趕快向門口奔去,吉英這時候正從母親房間裏跑下樓來,在那兒迎接她。

  伊麗莎白熱情地擁抱著她,姐妹兩人都熱淚滾滾。伊麗莎白一面又迫不及待地問她是否聽到那一對私奔的男女有什麼下落。

  “還沒有聽到什麼下落,”吉英回答道。“好在親愛的舅舅回來了,我希望從此以後一切都會順利。”

  “爸爸進城去了嗎?”

  “進城去了,他是星期二走的,我信上告訴過你了。”

  “常常收到他的信嗎?”

  “只收到他一封信。是星期三寄來的,信上三言兩語,只說他已經平安抵達,又把他的詳細地址告訴了我,這還是他臨走時我特別要求他寫的。另外他只說,等到有了重要消息,再寫信來。”

  “媽好嗎?家裏人都好嗎?”

  “我覺得媽還算好,只不過精神上受了很大的挫折。她在樓上;她看到你們回來,一定非常快活。她還在自己的化粧室裏呢。謝天謝地,曼麗和吉蒂都非常好。”

  “可是你好嗎?”伊麗莎白又大聲問道。“你臉色蒼白。你一定擔了多少心思啊!”

  姐姐告訴她完好無恙。姐妹倆趁著嘉丁納夫婦忙於應付孩子們的時候,剛剛談了這幾句話,只見他們一大群男女老幼都走過來了,於是談話只得終止。吉英走到舅父母跟前去表示歡迎和感謝,笑一陣又哭一陣。

  大家都走進會客室以後,舅父母又把伊麗莎白剛才問過的那些話重新問了一遍,立刻就發覺吉英沒有什麼消息可以奉告。吉英因為心腸慈善,總是從樂觀的方面去著想,即使事到如今,她還沒有心灰意冷,她還在指望著一切都會有圓滿的結局;總有哪一天早上她會收到一封信,或者是父親寫來的,或者是麗迪雅寫來的,信上會把事情進行的經過詳細報道一番,或許還會宣佈那一對男女的結婚消息。

  大家談了一會兒以後,都到班納特太太房裏去了。果然不出所料,班納特太太見到他們便眼淚汪汪,長吁短嘆。她先把韋翰的卑劣行為痛罵了一頓,又為自己的病痛和委屈抱怨了一番,她幾乎把每個人都罵到了,只有一個人沒罵到,而那個人卻正是盲目溺愛女兒,使女兒鑄成大錯的主要原因。

  她說:“要是當初能夠依了我的打算,讓全家人都跟著到白利屯去,那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麗迪雅真是又可憐又可愛。毛病就出在沒有人照應。弗斯脫太太怎麼竟放心讓她離開他們跟前呢?我看,一定是他們太怠慢了她。象她那樣一個姑娘,要是有人好好地照料她,她是決不會做出那種事來的。我一直覺得他們不配照管她;可是我一直要受人家擺布。可憐的好孩子呀!班納特先生已經走了,他一碰到韋翰,一定會跟他拚個死活,他一定會給韋翰活活打死,那叫我們大家可怎麼辦?他屍骨未寒,柯林斯一家人就要把我們攆出去;兄弟呀,要是你不幫幫我們的忙,我就真不知道怎麼是好啦。”

  大家聽到她這些可怕的話,都失聲大叫;嘉丁納先生告訴她說,無論對她本人,對她家裏人,他都會盡心照顧,然後又告訴她說,他明天就要到倫敦去,盡力幫助班納特先生去找麗迪雅。

  他又說:“不要過分焦急,雖說也應該從最壞的方面去著想,可也不一定會落得最壞的下場。他們離開白利屯還不到一個星期。再過幾天,我們可能會打聽到一些有關他們的消息。等我們把事情弄明白了;要是他們真的沒有結婚,而且不打算結婚,那時候才談得上失望。我一進城就會到姐夫那裏去,請他到天恩寺街我們家裏去住,那時候我們就可以一塊兒商量出一個辦法來。”

  班納特太太回答道:“噢,好兄弟,這話正講在我心上。你一到城裏,千萬把他們找到,不管他們在哪也好;要是他們還沒有結婚,一定叫他們結婚。講到結婚的禮服,叫他們用不著等了,只告訴麗迪雅說,等他們結婚以後,她要多少錢做衣服我就給她多少錢。千萬要緊的是,別讓班納特先生跟他打架。還請你告訴他,我真是在活受罪,簡直給嚇得神經錯亂了,遍身發抖,東倒西歪,腰部抽搐,頭痛心跳,從白天到夜裏,沒有一刻能夠安心。請你跟我的麗迪雅寶貝兒說,叫她不要自作主張做衣服,等到和我見了面再說,因為她不知道哪一家衣料店最好。噢,兄弟,你真是一片好心!我知道你會想出辦法來把樣樣事情都辦好。”

  嘉丁納先生雖然又重新安了她一下心,說他一定會認真盡力地去效勞,可是又叫她不要過分樂觀,也不要過分憂慮。大家跟她一直談到吃中飯才走開,反正女兒們不在她跟前的時候,有管家婦等候她,她還可以去向管家婦發牢騷。

  雖然她弟弟和弟婦都以為她大可不必和家裏人分開吃飯,可是他們並不打算反對她這樣做,因為他們考慮到她說話不謹慎,如果吃起飯來讓好幾個傭人一起來等候,那麼她在傭人們面前把心裏話全說了出來,未免不大好,因此最好還是只讓一個傭人……一個最靠得住的傭人等候她,聽她去敘述她對這件事是多麼擔心,多麼牽掛。

  他們走進飯廳不久,曼麗和吉蒂也來了,原來這兩姐妹都在自己房間裏忙著各人自己的事,一個在讀書,一個在化粧,因此沒有能夠早一些出來。兩人的臉色都相當平靜,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只是吉蒂講話的聲調比平常顯得暴躁一些,這或者是因為她丟了一個心愛的妹妹而感到傷心,或者是因為這件事也使她覺得氣憤。至於曼麗,她卻自有主張,等大家坐定以後,她便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跟伊麗莎白低聲說道:

  “家門不幸,遭此慘禍,很可能會引起外界議論紛紛。人心惡毒,我們一定要及時防範,免得一發不可收拾。我們要用姐妹之情來安慰彼此創傷的心靈。”

  她看到伊麗莎白不想回答,便又接下去說:“此事對於麗迪雅固屬不幸,但亦可以作為我們的前車之鑒。大凡女人家一經失去貞操,便無可挽救,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美貌固然難於永保,名譽亦何嘗容易保全。世間多的是輕薄男子,豈可不寸步留神?”

  伊麗莎白抬起眼睛來,神情很是詫異;她心裏實在太鬱悶,所以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可是曼麗還在往下說,她要從這件不幸的事例中闡明道德的精義,以便聊以自慰。

  到了下午,兩位年紀最大的小姐有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可以在一起談談心。伊麗莎白不肯錯過機會,連忙向吉英問東問西,吉英也連忙一一加以回答,好讓妹妹放心。兩姐妹先把這件事的不幸的後果共同嘆息了一番。伊麗莎白認為一定會發生不幸的後果,吉英也認為難免。於是伊麗莎白繼續說道:“凡是我不知道的情節,請你全部說給我聽。請你談得再詳細一些。弗斯脫上校怎麼說的?他們倆私奔之前,難道看不出一點形跡可疑的地方嗎?照理應該常常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呀。”

  “弗斯脫上校說,他也曾懷疑過他們倆有情感,特別是懷疑麗迪雅,可是他並沒有看出什麼形跡,因此沒有及時留意。我真為他難受。他為人極其殷勤善良。遠在他想到他們兩人並沒有到蘇格蘭去的時候,他就打算上我們這兒來慰問我們。等到人心惶惶的時候,他連忙便趕來了。”

  “丹尼認為韋翰不會跟她結婚嗎?他是否知道他們存心私奔?弗斯脫上校有沒有見到丹尼本人?”

  “見到的,不過他回到丹尼的時候,丹尼絕口否認,說是根本不知道他們私奔的打算,也不肯說出他自己對這件事究竟怎樣看法。丹尼以後便沒有再提起他們倆不會結婚之類的話。照這樣看來,但願上一次是我聽錯了他的話。”

  “我想弗斯脫上校沒有到這兒以前,你們誰都沒有懷疑到他們不會正式結婚吧?”

  “我們的腦子裏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安心,有些顧慮,怕妹妹跟他結婚不會幸福,因為我早就知道他的品德不太端正。父親和母親完全不知道這種情形,他們只覺得這門親事非常冒昧。吉蒂當時十分好勝地說,她比我們大家都熟悉內幕情形,麗迪雅給她的最後一封信上就已經隱隱約約透露也了一些口風,準備來這一著。看吉蒂那副神氣,她好象遠在她幾個星期以前,就知道他們倆相愛了。”

  “總不見得在他們倆去到白利屯以前就看出了吧?”

  “不見得,我相信不見得。”

  “弗斯脫上校是不是顯出看不起韋翰的樣子?他了解韋翰的真面目嗎?”

  “這我得承認,他不象從前那樣器重他了。他認為他行事荒唐,又愛奢華,這件傷心的事發生以後,人們都傳說他離開麥裏屯的時候,還欠下了好多債,我但願這是謠言。”

  “哎喲,吉英,要是我們當初少替他保守一點秘密,把他的事情照直說出來,那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吉英說:“說不定會好些,不過,光是揭露人家過去的錯誤,而不尊重人家目前的為人,未免亦有些說不過去。我們待人接物,應該完全好心好意。”

  “弗斯脫上校能不能把麗迪雅留給他太太的那封短信逐字逐句背出來?”

  “那封信他是隨身帶來給我們看的。”

  於是吉英從口袋裏掏出那封信,遞給伊麗莎白。全文如下:

  親愛的海麗,

  明天一大早你發現我失了蹤,一定會大為驚奇;等你弄明白了我上什麼地方去,你一定又會發笑。我想到這裡,自己也禁不住笑出來了。我要到格利那草場去。如果你猜不著我是跟誰一起去,那我真要把你看成一個大傻瓜,因為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男人是我心愛的,他真是一個天使。沒有了他,我決不會幸福,因此,你別以為這這次去會惹出什麼禍來。如果你不願意把我出走的消息告訴浪搏恩我家裏人,那你不告訴也罷。我要使他們接到我信的時候,看到我的簽名是“麗迪雅•韋翰”,讓他們更覺得事出意外。這個玩笑真開得太有意思!我幾乎笑得無法寫下去了!請你替我向普拉特道個歉,我今天晚上不能赴約,不能和他跳舞了。我希望他知道了這一切情形以後,能夠原諒我;請你告訴他,下次在跳舞會上想見的時候,我一定樂意同他跳舞。我到了浪搏恩就派人來取衣服,請你告訴莎蕾一聲,我那件細洋紗的長衣服裂了一條大縫,叫她替我收拾行李的時候,把它補一補。再見。請代問候弗斯脫上校。願你為我們的一路順風而乾杯。

  你的好友麗迪雅•班納特

  伊麗莎白讀完了信以後叫道:“好一個沒有腦子的麗迪雅!遇到這樣重大的事,竟會寫出這樣一封信來!但是至少可以說明,她倒是把這一次旅行看成一件正經事。不管他以後會誘惑她走到哪一步田地,她可沒有存心要做出什麼丟臉的事來。可憐的爸爸!!他對這件事會有多少感觸啊!”

  “他當時驚駭得那種樣子,我真一輩子也沒見過。他整整十分鐘說不出一句話來。媽一下子就病倒了,全家都給弄得鬼神不安!”

  “噢,吉英,”伊麗莎白叫道。“豈不是所有的傭人當天都知道了這件事的底細嗎?”

  “我不清楚,但願他們並沒有全都知道。不過在這種時候,即使你要當心,也很難辦到。媽那種歇斯底裡的毛病又發作了,我雖然盡了我的力量去勸慰她,恐怕還是不有夠週到的地方。我只怕會出什麼意外,因此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樣待候她,真夠你累的。我看你臉色不怎麼好。樣樣事都讓你一個人操心煩神,要是我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曼麗和吉蒂都非常好心,願意替我分擔疲勞,可是我不好意思讓她們受累,因為吉蒂很纖弱,曼麗又太用功,不應該再去打擾她們休息的時間。好在星期二那天,父親一走,腓力普姨媽就到浪搏恩來了,蒙她那麼好心,一直陪我到星期四才走。她幫了我們不少的忙,還安慰了我們。盧卡斯太太待我們也好,她星期三早上來慰問過我們,她說,如果我們需要她們幫忙,她和她女兒們都樂意效勞。”

  伊麗莎白大聲說道:“還是讓她待在自己家裏吧,她也許真是出於一片好意,但是遇到了這樣一件不幸的事,誰還樂意見到自己的鄰居?他們幫我們忙幫不成功,慰問我們反而會叫我們難受。讓她們在我們背後去高興得意吧。”

  然後她又問起父親這次到城裏去,打算採用什麼方法去找到麗迪雅。

  吉英說:“我看他打算到艾普桑去,因為他們倆是在那兒換馬車的,他要上那兒去找找那些馬車夫,看看能不能從他們那裏探聽出一點消息。他的主要目的就要去查出他們在克拉普汗所搭乘的那輛出租馬車的號碼。那輛馬車本來是從倫敦搭乘客人來的;據他的想法,一男一女從一輛馬車換上另一輛馬車,一定會引起人家注目,因此他準備到克拉普汗去查問。他只要查出那個馬車夫在哪家門口卸下先前的那位客人,他便決定上那兒去查問一下,也許能夠查問得出那輛馬車的號碼和停車的地方。至於他有什麼別的打算,我就不知道了。他急急忙忙要走,心緒非常紊亂,我能夠從他嘴裏問出這麼些話來,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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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9 09:58:05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指望班納特先生會寄信來,可是等到郵差來了卻沒有帶來他的片紙只字。家裏人本來知道他一向懶得寫信,能夠拖延總是拖延;但是在這樣的時候她們都希望他能夠勉為其難一些。既是沒有信來,她們只得認為他沒有什麼愉快的消息可以報道嶈嵿嵽嶆,摲摑摜摴即使如此,她們也希望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嘉丁納先生也希望在動身以前能夠看到幾封信。

  嘉丁納先生去了以後大家都認為,今後至少可以經常聽到一些事情進行的經過情形。他臨走的時候,答應一定去勸告班納特先生盡可能馬上回來。她們的母親聽了這些話,很是安慰,她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她丈夫不會在決鬥中被人打死。

  嘉丁納太太和她的孩子們還要在哈福德郡多待幾天,因為她覺得,待在這裡可以讓外甥女們多一個幫手。她可以幫她們等候班納特太太,等她們空下來的時候,又大可以安慰安慰她們。姨媽也常常來看她們,而且據她自己說,她來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們高興高興,給她們打打氣,不過,她沒有哪一次來不談到韋翰的奢侈淫佚,每次都可以舉出新的事例。她每次走了以後,總是叫她們比她沒有來以前更加意氣消沉。

  三個月以前,差不多整個麥裏屯的人們都把這個男人捧到天上;三個月以後,整個麥裏屯的人都說他的壞話。他們說,他在當地每一個商人那裏都欠下了一筆債;又給他加上了誘騙婦女的的頭銜,又說每個商人家裏都受過他的糟蹋。每個人都說他是天下最壞的青年;每個人都開始發覺自己一向就不信任他那偽善的面貌。伊麗莎白雖然對這些話只是半信半疑,不過她早就認為妹妹會毀在他手裏,這一來當然更是深信無疑。吉英本來連半信半疑也談不上,這一來也幾乎感到失望……因為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如果他們兩人真到蘇格蘭去了,現在也應該有消息了,這樣一想,縱使她從來沒有覺得完全失望,現在當然也難免要感到失望。

  嘉丁納先生是星期日離開浪搏恩的。星期二他太太接到他一封信。信上說,他一到那裏就找到了姐夫,把他勸到天恩寺街去。又說,他沒有到達倫敦以前,班納特先生曾到艾普桑和克拉普汗去過,可惜沒有打聽到一點兒滿意的消息;又說他決定到城裏各大旅館去打聽一下,因為班納特先生認為,韋翰和麗迪雅一到倫敦,可能先住旅館,然後再慢慢尋找房子。嘉丁納先生本人並沒有指望這種辦法會獲得什麼成績;既是姐夫非要那樣做不可,也只有幫助他著手進行。信上還說,班納特先生暫時根本不想離開倫敦,他答應不久就會再寫一封信來。這封信上還有這樣的一段附言:

  我已經寫信給弗斯脫上校,請他盡可能在民兵團裏把那個年輕小夥子的要好朋友找幾個來打聽一下,韋翰有沒有什麼親友知道他躲藏在這個城裏的哪一個區域。要是我們有這樣的人可以請教,得到一些線索,那是大有用處的。目前我們還是無從捉摸。也許弗斯上校會儘量把這件事做得使我們滿意。但倡我又想了一下,覺得麗萃也許比任何人都了解情況。會知道他現在還有些什麼親戚。

  伊麗莎白究竟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推崇,她自己完全知道,只可惜她提供不出什麼令人滿意的材料,所以也就受不起這樣的恭維。

  她除了聽到韋翰談起過他自己的父母以外,從來不曾聽到他有什麼親友,況且他父母也都去世多年。某某郡民兵團裏他的一些朋友們,可能提供得出一些材料,她雖說並不能對此存著過分的奢望,但究竟不妨試一試。

  浪搏恩一家人每天都過得非常心焦,最焦急的時間莫過於等待郵差送信來。不管信上報道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總是要講給大家聽,還盼望著第二天會有重要的消息傳來。

  嘉丁納先生雖然還沒有給她們寄來第二封信,可是她們卻收到了別的地方寄來的一封信,原來是柯林斯先生寄來了一封信給她們的父親。吉英事前曾受到父親的囑託,代他拆閱一切信件,於是她便來拜讀這一封信。伊麗莎白也知道柯林斯先生的信總是寫得奇奇怪怪,便也挨在吉英身旁一同拜讀。信是這樣寫的:長者先生賜鑒:

  昨接哈福德郡來信,借悉先生目前正什心煩慮亂,不勝苦悲。不佞與拙荊聞之,無論對先生個人或尊府老幼,均深表同情。以不佞之名份職位而言,自當聊申悼惜之意,何況與尊府為葭莩,益覺責無旁貸。夫癸諸情理,此次不幸事件自難免令人痛心疾首,蓋家聲一經敗壞,便永無清洗之日,傷天下父母之心,孰有甚於此者?早知如此,但冀其早日夭亡為幸耳。不佞只有曲盡言辭,備加慰問,庶幾可以聊寬尊懷。據內人夏綠蒂言,令媛此次淫奔,實係由於平日過分溺愛所致,此尤其可悲者也。唯不佞以為令媛年方及笄,竟而鑄成大錯,亦足見其本身天性之惡劣;先生固不必過於引咎自責也。日前遇咖苔琳夫人及其千金小姐,曾以此事奉告,夫人等亦與不佞夫婦不所同感。多蒙夫人與愚見不謀而合,認為令媛此次失足,辱沒家聲,遂使後之攀親者望而卻步,殃及其姐氏終生幸福,堪慮堪慮。瓴念言及此,不禁憶及去年十一月間一事,則又深為慶倖,否則木已成舟,勢必自取其辱,受累不淺。敬祈先生善自寬慰,任其妄自菲薄,自食其果,不足憐惜也。(下略)

  嘉丁納先生一直挨到接得弗斯脫上校的回信以後,才寫第二封信到浪搏恩來。信上並沒有報道一點喜訊。大家都不知道韋翰是否還有什麼親戚跟他來往,不過倒知道他確確實實已經沒有一個至親在世。他以前交遊頗廣,只是自從進了民兵團以後,看來跟他們都已疏遠,因此找不出一個人來可以報道一些有關他的消息。他這次所以要保守秘密,據說是因為他臨走時拖欠了一大筆賭債,而他目前手頭又非常拮據,無法償還,再則是因為怕讓麗迪雅的親友發覺。弗斯脫上校認為,要清償他在白利屯的債務,需要有一千多英鎊才夠。他在本鎮固然欠債很多,但賭債則更可觀。嘉丁納先生並打算把這些事情瞞住浪搏恩這家人家。吉英聽得心驚肉跳,不禁叫道:“好一個賭棍!這真是完全出人意料;我想也不曾想到。”

  嘉丁納先生的信上又說,她們的父親明天(星期六)就可以回家來了。原來他們兩人再三努力,毫無成績,情緒十分低落,因此班納特先生答應了他舅爺的要求,立刻回家,一切事情都留給嘉丁納相機而行。女兒們本以為母親既是那樣擔心父親會被人打死,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非常得意,誰知並不儘然。

  班納特太太嚷道:“什麼!他沒有找到可憐的麗迪雅,就這樣一個人回來嗎?他既然沒有找到他們倆,當然不應該離開倫敦。他一走,還有誰去跟韋翰決鬥,逼著他跟麗迪雅結婚?”

  嘉丁納太太也開始想要回家了,決定在班納特先生動身回浪搏恩的那一天,她就帶著孩子們回倫敦去。動身的那天可以由這裡打發一部馬車把她送到第一站,然後趁便接主人回來。

  嘉丁納太太走了以後,對伊麗莎白和德比郡她那位朋友的事,還是糊裏糊塗,從當初在德比郡的時候起,就一直弄不明白。外甥女兒從來沒有主動在舅父母面前提起過他的名字。她本以為回來以後,那位先生就會有信來,可是結果並沒有。伊麗莎白一直沒收到過從彭伯裏寄來的信。

  她看到外甥女兒情緒消沉;可是,家裏既然出了這種不幸的事情,自然難免如此,不必把這種現象牽扯到別的原因上面去。因此她還是摸不著一點邊際。只有伊麗莎白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思,她想,要是不認識達西,那麼麗迪雅這件丟臉的事也許會叫她多少好受些,也許可以使她減少幾個失眠之夜。

  班納特先生回到家裏,仍然是那一副樂天安命的樣子。他還是象平常一樣不多說話,根本不提起他這次外出是為了什麼事情,女兒們也過了好久才敢提起。

  一直到下午,他跟她們一塊兒喝茶的時候,伊麗莎白才大膽地談到這件事。她先簡單地說到他這次一定吃了不少的苦,這使她很難過,他卻回答道:“別說這種話吧。除了我自己之外,還有誰該受罪呢?我自己做的事應該自己承擔。”

  伊麗莎白勸慰他說:“你千萬不要過分埋怨自己。”

  “你勸我也是白勸。人的本性就是會自怨自艾!不麗萃,我一輩子也不曾自怨自艾過,這次也讓我嘗嘗這種滋味吧。我不怕憂鬱成病。這種事一下子就會過去的。”

  “你以為他們會在倫敦嗎?”

  “是的,還有什麼別的地方能讓他們藏得這樣好呢?”

  吉蒂又在一旁補說了一句:“而且麗迪雅老是想要到倫敦去。”

  父親冷冷地說:“那麼,她可得意啦,她也許要在那兒住一陣子呢。”

  沉默了片刻以後,他又接下去說:“麗萃,五月間你勸我的那些話的確沒有勸錯,我決不怪你,從目前這件事看來,你的確有見識。”

  班納特小姐送茶進來給她母親,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班納特先生大聲叫道:“這真所謂享福,舒服極了;居然倒楣也不忘風雅!哪一天我也要來學你的樣子,坐在書房裏,頭戴睡帽,身穿寢衣,儘量找人麻煩;要不就等到吉蒂私奔了以後再說。”

  吉蒂氣惱地說:“我不會私奔的,爸爸,要是我上白利屯去,我一定比麗迪雅規矩。”

  “你上白利屯去!你即使要到東浪搏恩那麼近的地方去,叫我跟人家打五十鎊的賭,我也不敢!不吉蒂,我至少已經學會了小心,我一定要讓你看看我的厲害。今後隨便哪個軍官都不許上我的門,甚至不許從我們村裏經過。絕對不許你們去參加跳舞會,除非你們姐妹之間自己跳跳;也不許你走出家門一步,除非你在家裏每天至少有十分鐘規規矩矩,象個人樣。”

  吉蒂把這些威嚇的話看得很認真,不由得哭了起來。

  班納特先生連忙說道:“得啦,得啦,別傷心吧。假使你從今天起,能做上十年好姑娘,那麼等到十年滿期的時候,我一定帶你去看閱兵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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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班納特先生回來兩天了。那天吉英和伊麗莎白正在屋後的矮樹林裏散步只見管家奶奶朝她倆走來,她們以為是母親打發她來叫她們回去的於是迎面走上前去。到了那個管家奶奶跟前,才發覺事出意外僕原來她並不是來叫她們的。她對吉英說:“小姐,請原諒我打斷了你們的談話蜲不過,我料想你們一定獲得了從城裏來的好消息摽所以我來大膽地問一問。”

  “你這話怎麼講,希爾?我們沒有聽到一點兒城裏來的消息。”

  希爾奶奶驚奇地嚷道:“親愛的小姐,嘉丁納先生打發了一個專差給主人送來一封信,難道你們不知道嗎?他已經來了半個鐘頭啦。”

  兩位小姐拔腳就跑,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話也來不及說了。她們倆跑進大門口,來到起坐間,再從起坐間來到書房,兩處地方都沒有見到父親,正要上樓梯到母親那兒去找他,又碰到了廚子,廚子說:

  “小姐,你們是在找主人吧,他正往小樹林裏去散步呢。”

  她們聽到這話,又走過穿堂,跑過一片草地,去找父親,只見父親正在從容不迫地向圍場旁邊的一座小樹林走去。

  吉英沒有伊麗莎白那麼玲瓏,也沒有她那麼會跑,因此一下子就落後了,只見妹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父親跟前,迫不及待地嚷道:

  “爸爸,有了什麼消息?你接到舅父的信了嗎?”

  “是的,他打發專人送了封信來。”

  “唔,信裏說些什麼消息呢……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哪來好消息?”他一面說,一面從口袋裏掏出信來。“也許你倒高興看一看。”

  伊麗莎白性急地從他手裏接過信來。吉英也趕上來了。

  “念出來吧,”父親說,“我幾乎也不知道信上講些什麼。”親愛的姐夫:

  我終於能夠告訴你一些有關外甥女的消息了,希望這個消息大體上能叫你滿意。總算僥倖,你星期六走了以後,我立刻打聽出他們倆在倫敦的住址。詳細情況等到見面時再告訴你。你只要知道我已經找到了他們就夠啦。

第五十章

  班納特先生遠在好久以前,就希望每年的進款不要全部花光,能夠積蓄一部分,讓兒女往後不至於衣食匱乏;如果太太比他命長,衣食便也有了著落。拿目前來說,他這個希望比以往來得更迫切。要是他在這方面早就安排好了,那麼這次麗迪雅挽回面子名譽的事,自然就不必要她舅舅為她花錢;也不必讓舅舅去說服全英國最下流的一個青年給她確定夫婦的名份。

  這事情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如今卻得由他舅爺獨自拿出錢來成其好事,這實在叫他太過意不去;他決定要竭力打聽出舅爺究竟幫了多大的忙,以便儘快報答這筆人情。

  班納特先生剛結婚的時候,完全不必省吃儉用,因為他們夫婦自然會生兒子,等到兒子成了年,外人繼承產權的這樁事就可以取消,寡婦孤女也就衣食無慮了。可是五個女兒接接連連地出世,兒子還不知道在哪;麗迪雅出世多少年以後,班納特太太還一直以為會生兒子。這個指望落了空,如今省吃儉用已經太遲了。班納特太太不慣於節省,好在丈夫自有主張,才算沒有入不敷出。

  當年老夫婦的婚約上規定了班納特太太和子女們一共應享有五千磅遺產。至於子女們究竟怎樣分享,得由父母在遺囑上解決,班納特先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擺在他面前的那個建議。他回信給舅爺,多謝他一片好心。他的措辭極其簡潔,只說他對一切既成事實都表示贊同,而且舅爺所提出的各項條件,他都願意照辦。原來這次說服韋翰跟他女兒結婚一事,竟安排得這樣好,簡直沒有帶給他什麼麻煩,這實在是他所意料不到的。雖說他每年要付給他們倆一百鎊,可是事實上他每年還損失不了十鎊,因為麗迪雅在家裏也要吃用開銷,外加她母親還要貼錢給她花,計算起來每年幾乎也不下於一百鎊。

  還有一件可喜的意外,那就是辦起這件事來,他自己簡直可以不費什麼力氣,他目前最希望麻煩越少越好。他開頭也曾因為一時衝動,親自去找女兒,如今他已經氣平怒消,自然又變得象往常一樣懶散。他把那封回信立刻寄出去;雖然做事喜歡拖延,可是只要他肯動手,倒也完成得很快。他在信上請他舅爺把一切代勞之處詳詳細細告訴他,可是說起麗迪雅,實在使他太氣惱,因此連問候也沒有問候她一聲。

  好消息立刻在全家傳開了,而且很快便傳到鄰捨們耳朵裏去。四鄰八捨對這件事都抱著相當超然的態度。當然,如果麗迪雅•班納特小姐親自上這兒來了,或者說,如果她恰恰相反,遠隔塵囂,住到一個偏僻的農村裏去,那就可以給人家增加許多談話的資料。不過她的出嫁問題畢竟還是使人家議論紛紛。麥裏屯那些惡毒的老太婆,原先總是一番好心腸,祝她嫁個如意夫君,如今雖然眼看著情境變了,也是在起勁地談個不休,因為大家看到她嫁了這麼一個丈夫,都認為必定會遭到悲慘的下場。

  班納特太太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下樓,遇到今天這麼快樂的日子,她歡欣若狂,又坐上了首席。她並沒有覺得羞恥,自然也不會掃興。遠從吉英十六歲那年起,她的第一個心願就是嫁女兒,現在她快要如願以償了。她的思想言論都完全離不了婚嫁的漂亮排場;上好的細說紗,新的馬車,以及男女傭僕之類的事情。她並且在附近一帶到處奔波,要給女兒找一所適當的住宅;她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少收入,也從來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她看了多少處房子都看不中,不是為了開間太小,就是嫌不夠氣派。

  她說:“要是戈丁家能遷走,海夜花園倒還合適;斯托克那幢大房子,要是會客室大一些,也還可以,可是阿西渥斯離這兒太遠!我不忍心讓她同我隔開十英裡路;講到柏衛別業,那所假三層實在太糟了。”

  每當有傭人在跟前的時候,她丈夫總是讓她講下去,不去岔斷她的話。可是傭人一齣去,他可老實不客氣地跟她說了:“我的好太太,你要為你的女兒和女婿租房子,不管你要租一幢也好,或是把所有的房子都租下來也好,都得讓我們事先把問題談談清楚。鄰近的房子,一幢也不許他們來住。他們不要夢想,認為我會在浪搏恩招待他們!”

  這話一齣口,兩人便爭吵不休;可是班納特先生說一不二,於是又吵了起來;後來班納特太太又發覺丈夫不肯拿出一文錢來給女兒添置一些衣服,不禁大為驚駭。班納特先生堅決聲明,麗迪雅這一次休想得到他半點疼愛,這實在叫他太太弄不懂。他竟會氣憤到這樣深惡痛絕的地步,連女兒出嫁都不肯優待她一番,簡直要把婚禮弄得不成體統,這確實太出乎她的意料。她只知道女兒出嫁而沒有嫁粧是件丟臉的事情,至於她的私奔,她沒有結婚以前就跟韋翰同居了兩個星期,她倒絲毫不放在心上。

  伊麗莎白目前非常後悔,當初實在不應該因為一時痛苦,竟讓達西先生知道了她自己家裏為她妹妹擔憂的經過,因為妹妹既然馬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結婚,了卻那一段私奔的風流孽債,那麼,開頭那一段不體面的事情,她們當然希望最好不要讓局外人知道。

  她並不是擔心達西會把這事情向外界傳開。講到保守秘密,簡直就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能使她信任;不過,這一次如果是別的人知道了她妹妹的醜行,她決不會象現在這樣難受。這倒不是生怕對她本身有任何不利,因為她和達西之間反正隔著一條跨不過的鴻溝。即使麗迪雅能夠體體面面地結了婚,達西先生也決不會跟這樣一家人家攀親,因為這家人家本來已經缺陷夠多,如今又添上了一個一向為他所不齒的人做他的至親,那當然一切都不必談了。

  她當然不怪他對這門親事望而卻步。她在德比郡的時候就看出他想要博得她的歡心,可是他遭受了這一次打擊以後,當然不會不改變初衷。她覺得丟臉,她覺得傷心;她後悔了,可是她又幾乎不知道在後悔些什麼。如今她已經不想攀附他的身份地位,卻又忌恨他的身份地位;如今她已經沒有機會再聽到他的消息,她可又偏偏希望能夠聽到他的消息;如今他們倆已經再不可能見面,她可又認為,如果他們倆能夠朝夕聚首,那會多麼幸福。她常常想,才不過四個月以前,她那麼高傲地拒絕了他的求婚,如今可又心悅誠服地盼望他再來求婚,這要是讓他知道了,他會感到怎樣的得意!她完全相信他是個極其寬宏大量的男人。不過,他既然是人,當然免不了要得意。

  她開始理解到,他無論在個性方面和才能方面,都百分之百是一個最適合她的男人。縱使他的見解,他的脾氣,和她自己不是一模一樣,可是一定能夠叫她稱心如意。這個結合對雙方都有好處:女方從容活潑,可以把男方陶治得心境柔和,作風優雅;男方精明通達,閱歷頗深,也一定會使女方得到莫大的裨益。

  可惜這件幸福的婚姻已經不可能實現,天下千千萬萬想要締結真正幸福婚姻的情人,從此也錯過了一個借鑒的榜樣。她家裏立刻就要締結一門另一種意味的親事,也就是那門親事破壞了這門親事。

  她無從想像韋翰和麗迪雅究竟怎麼樣獨立維持生活。可是她倒很容易想像到另一方面:這種只顧情慾不顧道德的結合,實在很難得到久遠的幸福。

  嘉丁納先生馬上又寫了封信給他姐夫。他先對班納特先生信上那些感激的話簡捷地應酬了幾句,再說到他極其盼望班納特府上的男女老幼都能過得舒舒服服,末了還要求班納特先生再也不要提起這件事。他寫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要把韋翰先生已經決定脫離民兵團的消息告訴他們。

  他這封信接下去是這樣寫的:

  我非常希望他婚事一定奪之後就這樣辦。我認為無論為他自己著想,為外甥女兒著想離開民兵團確是一個非常高明的措施,我想你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韋翰先生想參加正規軍,他從前的幾個朋友都願意協助他,也能夠協助他。駐紮在北方的某將軍麾下的一個團,已經答應讓他當旗手。他離開這一帶遠些,只會有利於他自己。他前途頗有希望,但願他們到了人地生疏的地方能夠爭點面子,行為稍加檢點一些。我已經寫了信給弗斯脫上校,把我們目前的安排告訴了他,又請他在白利屯一帶通知一下韋翰先生所有債主,就說我一定信守諾言,馬上就償還他們的債務。是否也可以麻煩你就近向麥裏屯的債主們通知一聲?隨信附上債主名單一份,這都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他把全部債務都講了出來;我希望他至少沒有欺騙我們。我們已經委託哈斯東在一週以內將所有的事統統辦好。那時候你如果不願意請他們上浪搏恩來,他們就可以直接到軍隊裏去,聽見內人說,外甥女兒很希望在離開南方之前跟你們見見面。她近況很好,還請我代她向你和她母親請安。

  愛•嘉丁納

  班納特先生和他的女兒們都和嘉丁納先生同樣地看得明明白白,認為韋翰離開某某郡有許多好處。只有班納特太太不甚樂意。她正在盼望著要跟麗迪雅痛痛快快、得意非凡地過一陣,不料她卻要住到北方去,這真叫她太失望。到現在為止,她還是決計要讓女兒和女婿住到哈德福郡來。再說麗迪雅剛剛在這個民兵團裏和大家處熟了,又有那麼多人喜歡她,如今遠去他方,未免太可惜。

  她說:“她那麼喜歡弗斯脫太太,把她送走可太糟了!而且還有好幾個年輕小夥子,她也很喜歡。某某將軍那個團裏的軍官們未必能夠這樣討她喜歡呢。”

  她女兒要求(其實應該算作她自己的要求)在去北方之前,再回家來看一次,不料開頭就遭到她父親的斷然拒絕。幸虧吉英和伊麗莎白顧全到妹妹的心緒和身份,一致希望她的婚姻會受到父母的重視,再三要求父親,讓妹妹和妹婿一結婚之後,就到浪搏恩來。她們要求得那麼懇切,那麼合理,又那麼婉轉,終於把父親說動了心,同意了她們的想法,願意照著她們的意思去辦。母親這一下可真得意:她可以趁著這個嫁出去的女兒沒有充軍到北方去之前,把她當作寶貝似的顯給街坊四鄰看看。於是班納特寫回信給他舅爺的時候,便提到讓他們回來一次,講定讓他們行過婚禮就立刻到浪搏恩來。不過伊麗莎白倒冷不防地想到韋翰會不會同意這樣的做法;如果單是為她自己著想,那麼,跟韋翰見面實在是萬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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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妹妹的婚期到了,吉英和伊麗莎白都為她擔心,恐怕比妹妹自己擔心得還要厲害。家裏打發了一部馬車到某某地方去接新夫婦,吃中飯時他們就可以來到。兩位姐姐都怕他們來,尤其是吉英怕得厲害。她設身處地地想:要是麗迪雅這次醜行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一定會感觸萬千,再想到妹妹心裏的難受,便越發覺得不好過。

  新夫婦來了。全家都集合在起居室裏迎接他們。當馬車停在門前的時候,班納特太太滿面堆著笑容,她丈夫卻板著臉。女兒們又是驚奇又是焦急,而且十分不安。

  只聽得門口已經有了麗迪雅說話的聲音,一會兒,門給打開了,麗迪雅跑進屋來。母親高興得要命,連忙走上前來歡迎她,擁抱她,一面又帶著親切的笑容把手伸給韋翰(他走在新婦後面),祝他們夫婦倆快活。班太太的話講得那麼響亮,說明瞭她相信他們倆一定會幸福。

  然後新夫婦轉身到班納特先生跟前,他對他們可沒有他太太那麼熱誠。只見他的臉色顯得分外嚴峻,連嘴也不張一下。這一對年輕夫婦那種安然自得的樣子,實在叫他生氣。伊麗莎白覺得厭惡,連吉英也禁不住感到驚駭。麗迪雅還是麗迪雅……不安分,不害羞,撒野吵嚷,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從這個姐姐跟前走到那個姐姐跟前,要她們一個個恭喜她。最後大家都坐下來了,她連忙掃視了一下這間屋子,看到裏面稍許有些改變,便笑著說,好久不曾到這兒來了。

  韋翰更沒有一點難受的樣子。他的儀錶一向親切動人,要是他為人正派一些,娶親合乎規矩一些,那麼,這次來拜見岳家,他那笑容可掬、談吐安詳的樣子,自然會討人家歡喜。伊麗莎白從來不相信他竟會這樣厚顏無恥,她坐下來思忖道:一個人不要起臉來可真是漫無止境。她不禁紅了臉,吉英也紅了臉;可是那兩位當事人,別人都為他們難為情,他們自己卻面不改色。

  這個場合確實是不愁沒有話談。新娘和她母親只覺得有話來不及說;韋翰湊巧坐在伊麗莎白身旁,便向她問起附近一帶的熟人近況如何,問得極其和悅從容,弄得她反而不能對答如流。這一對夫婦儼然心安理得,毫無羞恥之心。他們想起過去的事,心裏絲毫不覺得難受;麗迪雅又不由自主地談到了許多事情……要是換了她姐姐們,這種事情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只聽得麗迪雅大聲說道:“且想想看,我已經走了三個月了!好象還只有兩個星期呢;可是時間雖短,卻發生了多少事情。天啊!我走的時候,的確想也沒想到這次要結了婚再回來,不過我也想到:如果真就這樣結了婚,倒也挺有趣的。”

  父親瞪著眼睛。吉英很難受,伊麗莎白啼笑皆非地望著麗迪雅;可是麗迪雅,凡是她不願意知道的事,她一概不聞不問,她仍然得意洋洋地說下去:“噢,媽媽,附近的人們都知道我今天結婚了嗎?我怕他們還不見得都知道;我們一路來的時候,追上了威廉•戈丁的馬車,這為了要讓他知道我結婚了,便把我自己車子上的一扇玻璃窗放了下來,又脫下手套,把手放在窗口,好讓他看見我手上的戒指,然後我又對他點點頭笑得什麼似的。”

  伊麗莎白實在忍無可忍了,只得站起身來跑回屋外去,一直聽到她們走過穿堂,進入飯廳,她才回來。來到她們這裡,又見麗迪雅急急匆匆大搖大擺走到母親右邊,一面對她的大姐姐說:“喂,吉英,這次我要坐你的位子了,你得坐到下手去,因為我已經是出了嫁的姑娘。”

  麗迪雅既然從開頭起就完全不覺得難為情,這時候當然更是若無其事。她反而越來越不在乎,越來興頭越高。她很想去看看腓力普太太,看看盧卡斯全家人,還要把所有的鄰居都統統拜訪一遍,讓大家都叫她韋翰太太。吃過中飯,她立刻把結婚戒指顯給希爾奶奶和其他兩個女傭人看,誇耀她自己已經結了婚。

  大家都回到起坐間以後,她又說道:“媽媽,你覺得我丈夫怎麼樣?他不是挺可愛嗎?姐姐們一定都要羨慕我。但願她們有我一半運氣就好啦。誰叫她們不到白利屯去。那裏才是個找丈夫的地方。真可惜,媽媽,我們沒有大家一起去!”

  “你講得真對;要是照我的意見,我們早就應該一起都去。可是,麗迪雅寶貝兒,我不願意你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你難道非去不可嗎?”

  “天啊!當然非去不可,那有什麼關係。我真高興極了。你和爸爸,還有姐姐們,一定要來看我們呀。我們整個冬天都住在紐卡斯爾,那兒一定會有很多舞會,而且我一定負責給姐姐們找到很好舞伴。”

  “那我真是再喜歡也沒有了!”母親說。

  “等你動身回家的時候,你可以讓一兩個姐姐留在那兒;我擔保在今年冬天以內就會替她們找到丈夫。”

  伊麗莎白連忙說:“謝謝你的關懷,可惜你這種找丈夫的方式,我不太欣賞。”

  新夫婦只能和家裏相聚十天。韋翰先生在沒有離開倫敦之前就已經受到了委任,必須在兩星期以內就到團部去報到。

  只有班納特太太一個人惋惜他們行期太匆促,因此她儘量抓緊時間,陪著女兒到處走親訪友,又常常在家裏宴客。這些宴會大家都歡迎:沒有心思的人固然願意赴宴,有心思的人更願意借這個機會出去解解悶。

  果然不出伊麗莎白所料,韋翰對麗迪雅的恩愛比不上麗迪雅對韋翰那樣深厚。從一切事實上都可以看出來,他們的私奔多半是因為麗迪雅熱愛韋翰,而不是因為韋翰熱愛麗迪雅,這在伊麗莎白看來,真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至於說,他既然並不十分愛她為什麼還要跟她私奔,伊麗莎白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因為她斷定韋翰這次為債務所逼,本來非逃跑不可;那麼,象他這樣一個青年,路上有一個女人陪陪他,他當然不願錯過機會。

  麗迪雅太喜歡他了,她每說一句話就要叫一聲親愛的韋翰。誰也比不上他。他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天下第一。她相信到了九月一日那一天,他射到的鳥一定比全國任何人都要多。

  他們來到這兒沒有多少時候,有一天早晨,麗迪雅跟兩位姐姐坐在一起,對伊麗莎白說:

  “麗萃,我還沒有跟你講起過我結婚的情形呢。我跟媽媽和別的姐姐們講的時候,你都不在場。你難道不想要聽聽這場喜事是怎麼辦的嗎?”

  “不想聽,真不想聽,”伊麗莎白回答道:“我認為這樁事談得不算少了。”

  “哎呀!你這個人太奇怪!我一定要把經過情形告訴你。你知道,我們是在聖克利門教堂結的婚,因為韋翰住在那個教區裏面。大家約定十一點鐘到那兒。舅父母跟我一塊兒去的,別的人都約定在教堂裏碰頭。唔,到了星期一早上,我真是慌張得要命。你知道,我真怕會發生什麼意外,把婚期耽擱了,那我可真要發狂了。我在打扮,舅母一直不住嘴地講呀,說呀,好象是在傳道似的。她十句話我最多聽進一句,你可以想像得到,我那時一心在惦記著我親愛的韋翰。我一心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穿著他那件藍衣服去結婚。”

  “唔,象平常一樣,我們那天是十點鐘吃早飯的。我只覺得一頓飯老是吃不完,說到這裡,我得順便告訴你,我待在舅父母那兒的一段時期,他們一直很不高興。說來你也許不信,我雖在那兒待了兩個星期,卻沒有出過家門一步。沒有參加過一次宴會,沒有一點兒消遺,真過得無聊透頂。老實說,倫敦雖然並不太熱鬧,不過那個小戲院還是開著。言歸正傳,那天馬車來了,舅父卻讓那個名叫史桐先生的討厭傢夥叫去有事。你知道,他們倆一碰頭,就不想分手。我真給嚇壞了,不知道怎麼是好,因這需要舅父送嫁;要是我們誤了鐘點,那天就結不成婚。幸虧他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於是我們一塊兒動身。不過我後來又想起來了,要是他真給纏住了不能分身,婚期也不會延遲,因為還有達西先生可以代勞。”

  伊麗莎白大驚失色,又把這話重復了一遍:“達西先生!”

  “噢,是呀!他也要陪著韋翰上教堂去呢。天哪,我怎麼完全給弄糊塗了!這件事我應該一字不提才對。我早已在他們面前保證不說的!不知道韋翰會怎樣怪我呢?這本來應該嚴格保守秘密的!”

  “如果是秘密,”吉英說,“那麼,就請你再也不要說下去了。你放心,我決不會再追問你。”

  “噢,一定不追問你,”伊麗莎白嘴上雖是這樣說,心裏卻非常好奇。“我們決不會盤問你。”

  “謝謝你們,”麗迪雅說:“要是你們問下去,我當然會把底細全部告訴你們,這一來就會叫韋翰生氣。”

  她這話明明是慫恿伊麗莎白問下去,伊麗莎白便只得跑開,讓自己要問也無從問起。

  但是,這件事是不可能不聞不問的,至少也得去打聽一下。達西先生竟會參加了她妹妹的婚禮!那樣一個場面,那樣兩個當事人,他當然萬萬不願意參與,也絕對沒有理由去參與。她想來想去,把各種各樣古怪的念頭都想到了,可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當然願意從最好的方面去想,認為他這次是胸襟寬大,有心表示好意,可是她這種想法又未免太不切合實際。她無論如何也摸不著頭腦,實在難受,於是連忙拿起一張紙,寫了封短短的信給舅母,請求她把麗迪雅剛才無意中洩露出來的那句話解釋一下,只要與原來保守秘密的計劃能夠並行不悖就是了。

  她在信上寫道:“你當然很容易了解到,他跟我們非親非眷,而且跟我們家裏相當陌生,竟會跟你們一同參加這次婚禮,這叫我怎麼能夠不想打聽一下底細呢?請你立刻回信,讓我把事情弄明白。如果確實如麗迪雅所說,此事非保守秘密不可,那我也只得不聞不問了。”

  寫完了信以後,她又自言自語地說:“親愛的舅母,如果你不老老實實告訴我,我迫不得已,便只有千方百計地去打聽了。”

  且說吉英是個十二萬分講究信用的人,她無論如何也不肯把麗迪雅嘴裏漏出來的話暗地裏去說給伊麗莎白聽。伊麗莎白很滿意她這種作風。她既然已經寫信去問舅母,不管回信能不能使她滿意,至少在沒有接到回信以前,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心事。

第五十二章

  伊麗莎白果然如願以償很快就接到了回信。她一接到信,就跑到那清靜的小樹林裏去在一張長凳上坐下來,準備讀個痛快因為她看到信寫得那麼長,便斷定舅母沒有拒絕她的要求。

  親愛的甥女:

  剛剛接到你的來信瑪瑲瑰瑮,寥察寨寠我便決定以整個上午的時間來給你寫回信,因為我估料三言兩語不能夠把我要跟你講的話講個明白。我得承認緉綵綦綞,榓榚榖槄你所提出的要求很使我詫異,我沒有料到提出這個要求的竟會是你。請你不要以為我這是生氣的話,我不過說,我實在想像不到你居然還要來問。如果你一定裝作聽不懂我的話,那只有請你原諒我失禮了。你舅父也跟我同樣地詫異,我們都認為,達西所以要那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緣故。如果你當真一點也不知道,那也只好讓我來跟你說說明白了。就在我從浪搏恩回家的那一天,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來見你舅父。那人原來就是達西先生,他跟你舅父關起門來,密談了好幾個鐘頭。等我到家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當時倒並沒有象你現在這樣好奇。他是因為發覺了你妹妹和韋翰的下落,特地趕來告訴嘉丁納先生一聲。他說,他已經看到過他們,而且跟他們談過話……跟韋翰談過好多次,跟麗迪雅談過一次。據我看,我們離開德比郡的第二天,達西就動身趕到城裏來找他們了。他說,事情弄到如此地步,都怪他不好,沒有及早揭露韋翰的下流品格,否則就不會有哪一位正派姑娘會把他當作知心,會愛上他了。他概然引咎自責,認為這次的事情都得怪他當初太傲慢,因為他以前認為韋翰的品格自然而然會讓別人看穿,不必把他的私人行為都一一揭露出來,免得使他自己有失體統,他認為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罪惡,因此他這次出面調停,設法補救實在是義不容辭。他自己承認他要干預這件事的動機就是如此。如果他當真別有用心,也不會使他丟臉。他在城裏待了好幾天才找到他們;可是他有線索可找,我們可沒有。他也是因為自信有這點把握,才下定決心緊跟著我們而來。好象有一位揚吉太太,她早先做過達西小姐的家庭教師,後來犯了什麼過錯(他沒有講明)被解雇了,便在愛德華街弄了一幢大房子,分租過活。達西知道這位楊吉太太跟韋翰極其相熟,於是他一到城裏,便上她那兒去打聽他的消息。他花了兩三天工夫,才從她那兒把事情探聽明白。我想,楊吉太太早就知道韋翰的下落,可是不給她賄賂她決不肯講出來。他們倆確實是一到倫敦便到她那裏去,要是她能夠留他們住,他們早就住在她那兒了。我們這位好心的朋友終於探聽出了他們在某某街的住址,於是他先去看韋翰,然後他又非要看到麗迪雅不可。據他說,他第一件事就是勸麗迪雅改邪歸正,一等到和家裏人說通了,就趕快回去,還答應替她幫忙到底,可是他發覺麗迪雅堅決要那樣搞下去,家裏人一個都不在她心上。她不要他幫助,她無論如何也不肯丟掉韋翰。她斷定他們倆遲早總要結婚,早一天遲一天毫無關係。於是他想,他第一次跟韋翰談話的時候,明明發覺對方毫無結婚的打算,如今既是麗迪雅存著這樣的念頭,當然只有趕快促成他們結婚。韋翰曾經親口承認,他當初所以要從民兵團裏逃出來,完全是由於為賭債所逼,至於麗迪雅這次私奔所引起的不良後果,他竟毫不猶豫地把它完全歸罪於她自己的愚蠢。他說他馬上就要辭職,講到事業前途,他簡直不堪設想。他應該到一個什麼地方去找份差事,可是又不知道究竟去哪兒,他知道他快要沒有錢生活下去了。達西先生問他為什麼沒有立刻跟你妹妹結婚,雖然班納特先生算不上什麼大闊人,可是也能夠幫他一些忙,他結婚以後,境況一定會有利一些。但是他發覺韋翰回答這話的時候,仍然指望到別的地方去另外攀門親,以便扎紮實實地賺進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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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9 10:00:39
第五十三章

  韋翰先生對於這場談話完全感到滿意從此他便不再提起這件事,免得自尋苦惱也免得惹他親愛的大姨伊麗莎白生氣;伊麗莎白見他居然給說得不再開口,也覺得很高興。

  轉眼之間他和麗迪雅的行期來到了,班納特太太不得不和他們分離而且至少要分別一年,因為班納特先生堅決不贊同她的計劃不肯讓全家都搬到紐卡斯去。

  她哭了:“哦,我的麗迪雅寶貝,我們到哪一天才能見面呢?”

  “天哪!我也不知道。也可能兩年三年見不著面。”

  “常常寫信給我吧,好孩子。”

  “我一定常常寫信來。可是你知道,結了婚的女人是沒有什麼工夫寫信的。姐妹們倒可以常常寫信給我,反正她們無事可做。”

  韋翰先生一聲聲的再見比他太太叫得親切得多。他笑容滿面,儀態萬方,又說了多少漂亮話。

  他們一走出門,班納特先生就說:“他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漂亮的一個人。他既會假笑,又會癡笑,又會跟大家調笑。我真為他感到莫大的驕傲。我敢說,連盧卡斯爵士也未必拿得出一個更名貴的女婿。”

  女兒走了以後,班納特太太鬱悶了好多天。

  她說:“我常常想,同自己的親人離別,真是再難受不過的事;他們走了,我好象失去了歸宿。”

  伊麗莎白說:“媽媽,你要明白,這就是嫁女兒的下場,好在你另外四個女兒還沒有人要,一定會叫你好受些。”

  “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麗迪雅並不是因為結了婚而要離開我,而是因為她丈夫的部隊湊巧駐紮提那麼遠。要是近一點,她就用不到走得這樣快了。”

  且說這事雖然使班納特太太精神頹喪,不過沒有過多久也就好了,因為這時候外界正流傳著一件新聞,使她的精神又振作起來。原來風聞尼日斐花園的主人一兩天內就要回到鄉下來,打幾個星期的獵,他的管家奶奶正在奉命收拾一切。班納特太太聽到這消息,簡直坐立不安。她一會兒望望吉英,一會兒笑笑,一會兒搖搖頭。

  “好極了,彬格萊先生居然要來了,妹妹”(因為第一個告訴她這消息的正是腓力普太太。)“好極了,實在太好了。不過我倒並不在乎。你知道,我們一點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我的確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不過,他既然願意回到尼日斐花園來,我們自然還是歡迎他。誰知道會怎麼樣呢?反正與我們無關。你知道,妹妹,我們早就講好,再也不提這件事。他真的會來嗎?”

  她的妹妹說:“你放心好了,尼可斯奶奶昨兒晚上去過麥裏屯。我親眼看見她走過,便特地跑出去向她打聽,是不是真有這回事;她告訴我說,的確真有這回事。他最遲星期四就會來,很可能星期三就來。她又說,她正要上肉舖子去定點兒肉,準備星期三做菜,她還有六隻鴨子,已經可以宰了吃。”

  班納特小姐聽到他要來,不禁變了臉色。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在伊麗莎白麵前提起過他的名字;可是這一次等到只有她們姐妹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說道:

  “麗萃,今天姨母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看到你直望著我,我知道我當時神色很難看;可是人千萬別以為是為了這一類的傻事,只不過當時我覺得大家都在盯著我看所以一時之間有些心亂。老實告訴你,這個消息既不使我感到愉快,也不使我感到痛苦。只有一點使我感到高興……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因此我們看到他的機會就會比較少。我本身並沒有什麼顧慮,而是怕別人閒言閒語。”

  伊麗莎白對這件事不知道怎麼想才好。如果她上次沒有在德比郡見到他,她也許會以為他此來並非別有用心。可是她依舊認為他對吉英未能忘情。這次他究竟是得到了他朋友的允許才來的呢,還是他自己大膽跑來的?這實在叫她無從斷定。

  她有時候不由得這麼想:“這可憐的人,回到自己租定的房子裏來,卻引起人家這樣的紛紛猜測,想起來著實令人難受。我也別去管他吧。”

  不管她姐姐嘴上怎麼說,心裏怎麼想,是否盼望他來,伊麗莎白卻很容易看出了她姐姐精神上受到了影響,比從前更加心魂不定,神色不安。

  大約在一年以前,父母曾經熱烈地爭論過這個問題,如今又要舊事重提了。

  班納特太太又對她丈夫說:“我的好老爺,彬格萊先生一一,你一定要去拜訪他呀。”

  “不去,不去,去年你硬逼著我去看他,說什麼只要我去看了他,他就會挑中我們的某一個女兒做太太,可是結果只落得一場空,我再也不幹這種傻事了。”

  他太太又說,那位貴人一回到尼日斐花園,鄰居們都少不了要去拜候他。

  他說:“我恨透了這一類的禮節,要是他想跟我們來往,讓他自己找到府來好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住址。鄰居們每次來來去去,都得要我來迎送,我可沒有這種功夫。”

  “唔,你不去拜訪他,那就是太不知禮。不過,我還是可以請他到這兒來吃飯,我已經決定要請他來。我們本當早些請郎格太太和戈丁一家人來,加上我們自己家裏的人,一共是十三個,所以正好留個位子給他。”

  她決定了這麼做,心裏就覺得快慰了些,因此丈夫的無理也就叫她好受了些;然而,這樣一來,結果就會使鄰居們比他們先看到彬格萊先生。他來的日子迫近了。

  吉英對她妹妹說:“我現在反而覺得他還是不要來的好,其實也無所謂;我見到他也可以裝得若無其事;只是聽到人家老是談起這件事,我實在有些受不了。媽媽是一片好心,可是她不知道(誰也不知道)她那些話使我多麼難受。但願他不要在尼日斐花園再住下去,我就滿意了!”

  伊麗莎白說:“我真想說幾句話安慰安慰你,可惜一句也說不出。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願意象一般人那樣,看到人家難受,偏偏勸人家有耐性……─因為你一向就有極大的耐性。”

  彬格萊先生終於來了。班納特太太多虧了傭人們加以協助,獲得消息最早,因此煩神也煩得最久。既然及早去拜望他的計劃已告失望,她便屈指計算著日子,看看還得再隔多少天才能送請貼。幸虧他來到哈福德郡的第三天,班納特太太便從化粧室的窗口看見他騎著馬走進圍場,朝她家裏走來。

  她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喚女兒們來分享她這種愉快。吉英毅然決然地坐在桌位上不動。伊麗莎白為了叫她母親滿意,便走到窗口望了一望,只見達西先生跟他一同來了,於是她便走回去坐在姐姐身旁。

  吉蒂說:“媽媽,另外還有位先生跟他一起來了呢,那是誰呀?”

  “我想總不外乎是他朋友什麼的,寶貝,我的確不知道。”

  “瞧!”吉蒂又說。“活象以前跟他在一起的那個人。記不起他的名字了,就是那個非常傲慢的高個兒呀。”

  “天哪,原來是達西先生!準定是的。老實說,只要是彬格萊先生的朋友,這兒總是歡迎的;要不然,我一見到這個人就討厭。”

  吉英極其驚奇、極其關心地望著伊麗莎白。她完全不知道妹妹在德比郡跟達西會面的事,因此覺得妹妹自從收到他那封解釋的信以後,這回第一次跟他見面,一定會覺得很窘。姐妹倆都不十分好受。她們彼此體貼,各有隱衷。母親依舊在嘮叨不休,說她頗不喜歡達西先生,只因為看他究竟還是彬格萊先生的朋友,所以才客客氣氣地接待他一番。這些話姐妹倆都沒有聽見。其實伊麗莎白心神不安,的確還另有原因,這是吉英所不知道的。伊麗莎白始終沒有勇氣把嘉丁納太太那封信拿給吉英看,也沒有勇氣向吉英敘述她對他感情變化的經過。吉英只知道他向她求婚,被她拒絕過,她還低估過他的長處,殊不知伊麗莎白的隱衷絕不僅如此而已,她認為他對她們全家都有莫大的恩典,她因此對他另眼看待。她對他的情意即使抵不上吉英對彬格萊那樣深切,至少也象吉英對待彬格萊一樣地合情合理,恰到好處。達西這次回到尼日斐花園,並且自動到浪搏恩來重新找她,確實使她感到驚奇,幾乎象她上次在德比郡見他作風大變時一樣地感到驚奇。

  時間已經隔了這麼久,而他的情意,他的心願,竟始終不渝;一想到這裡,她那蒼白的臉便重新恢復了血色,而且顯得更加鮮艷,她不禁喜歡得笑逐顏開,雙目放光。可是她畢竟還是放心不下。

  她想:“讓我先看看他的舉止行動如何,然後再存指望還不遲。”

  她坐在那兒專心做針線,竭力裝得鎮靜,連眼睛也不抬起來一下,等到傭人走近房門,她才性急起來,抬起頭來望望姐姐的臉色,見吉英比平常稍微蒼白了一些,可是她的端莊持重,頗出伊麗莎白的意料。兩位貴客到來的時候,她的臉漲紅了;不過她還是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地接待他們,既沒有顯露一絲半點怨恨的形跡,也並不做得過分殷勤。

  伊麗莎白沒有跟他們兩人攀談什麼,只不過為了顧全禮貌,照例敷衍了幾句,便重新坐下來做針線,而且做得特別起勁。她只是大膽地瞟了達西睛眼,只見他神色象往常一樣嚴肅,不象在彭伯裏時的那副神氣,而是象他在哈福德郡時的那副神氣。這也許是因為他在她母親面前,不能象在她舅父母面前那樣不拘禮節。她這種揣測固然是煞費苦心,但也未必不近情理。

  她也望了彬格萊一眼,立即就看出他又是高興,又是忸怩不安。班納特太太待他那樣禮貌週到,而對他那位朋友,卻是勉強敷衍,十分冷淡,相比之下,使他兩個女兒覺得很是過意不去。

  其實她母親對待這兩位貴客完全是輕重倒置,因為她心愛的一個女兒多虧了達西先生的搭救,才能免於身敗名裂,伊麗莎白對這事的經過知道得極其詳細,所以特別覺得難受。

  達西向伊麗莎白問起了嘉丁納夫婦,伊麗莎白回答起來不免有些慌張。以後達西便沒有再說什麼。他所以沉默寡言,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坐在她身邊的緣故,不過上次在德比郡,他卻不是這樣。記得上次他每逢不便跟她自己說話的時候,就跟她細父母說話,可是這一次,卻接連好幾分鐘不聽見他開口。她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了,便抬起頭來望望他的臉,只見他不時地看著吉英和她自己,大部分時間又總是對著地面發呆。可見得這一次比起他們倆上次見面的時候,他心思比較重,卻不象上次那樣急於搏得人家的好感。她感到失望,同時又怪自己不應該失望。

  她想:“怎麼料得到他竟是這樣?那他何必要來?”

  除了他以外,她沒有興致跟別人談話,可是她又沒有勇氣向他開口。

  她向他問候他的妹妹,問過以後,又是無話可說。

  只聽得班納特太太說:“彬格萊先生,你走了好久啦。”

  彬格萊先生連忙說,的確有好久了。

  “我開頭還擔心你一去不回。人們都說,你打算一到米迦勒節,就把房子退租,我但願不會如此。自從你走了以後,這帶發生了好多事情。盧卡斯小姐結婚了,有了歸宿了,我自己一個女兒也出了嫁。我想你已經聽到過這件事,你一定在報紙上看到了吧。我知道《泰晤士報》和《快報》上都有消息,不過寫得不成體統。那上面只說:‘喬治•韋翰先生將於最近與班納特小姐結婚,’關於她的父親,她住的地方,以及諸如此類的事,一個也沒有提到。這是我弟弟嘉丁納擬的稿,我不懂他怎麼會做得這樣糟糕。你看到了嗎?”

  彬格萊說他看到了,又向她道賀。伊麗莎白連眼睛也不敢抬起來,因此也不知道達西先生此刻的表情如何。

  班納特太太接下去說:“的確,順利地嫁出了一個女兒,真是樁開心的事,可是,彬格萊先生,她離開了我身邊,我又覺得難受。他們到紐卡斯爾去了,在很遠的北方,他們去了以後也不知道多晚才能回來。他的部隊在那兒。他已經脫離了某某民兵團,加入了正規軍,你大概也知道吧。謝天謝地!他總算也有幾個朋友,不過他還得再多幾個才好呢。”

  伊麗莎白知道她這話是有意說給達西先生聽的,真是難為情要命,幾乎坐也坐不住了。不過這番話倒是比什麼都有效用,使她能夠勉為其難地跟客人攀談起來。她開始向彬格萊是否打算暫時在鄉下小住,他說,要住幾個星期。

  她母親說:“彬格萊先生,等你把你自己莊園裏的鳥兒打完以後,請到班納特先生的莊園裏來,你愛打多少就打多少。我相信他一定非常樂意讓你來,而且會把最好的鷓鴣都留給你。”

  伊麗莎白聽她母親這樣廢話連篇,討好賣乖,越發覺得難受。想起了一年以前,她們曾經滿懷希望,沾沾自喜,如今雖然眼見得又是好事在即,然而只消一轉眼的工夫,便會萬事落空,徒感懊喪。她只覺得無論是吉英也好,她自己也好,即使今後能夠終身幸福,也補償不了這幾分鐘的苦痛難堪。

  她心裏想:“我只希望今後永遠不要跟他們來往。跟他們做朋友雖然能夠獲得愉快,可是實在抵償不了這種難堪的局面。但願再也不要見到他們!”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終身幸福也抵償不了眼前的痛苦,可是不到幾分鐘工夫,她看到姐姐的美貌又打動了她先前那位情人的心,於是她的痛苦便大大減輕了。彬格萊剛進來的時候,簡直不大跟吉英說話,可是不久便越來越殷勤。他發覺吉英還是象去年一樣漂亮,性格溫順,態度自然,只是不象去年那麼愛說話。吉英一心只希望人家看不出她跟從前有什麼兩樣,她自以為她依舊象從前一樣健談。其實她是心事太重,因此有時候沉默起來,連她自己也沒有覺察到。

  班納特太太早就打算向貴客稍獻殷勤,當他們告辭的時候,她記起了這件事,便立刻邀請他們過幾天到浪搏恩來吃飯。

  於是她便說道:“彬格萊先生,你還欠我一次回拜呢,你去年冬天上城裏去的時候,答應一回來就上我們這兒來吃頓便飯。你要知道,我一直把這事擺在心上,你卻一直沒有回來赴約,真使我大失所望。”

  提起這件事來,彬格萊不禁呆了半天,後來才說,因為有事情耽擱了,極為抱歉。然後兩人便告辭而去。

  班納特太太本來一心一意打算當天就請他們吃飯,然而她又想到,家裏平常的飯菜雖然也很不錯,可是人家是個有身份的人,每年的收入在一萬鎊之多,她既然對人家寄存著那麼深切的希望,那麼,不添兩道正菜,怎麼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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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他們一走伊麗莎白便到屋外去留達,好讓自己精神舒暢一下換句話說,也就是不停去想那些足以使她精神更加沉悶的念頭。達西先生的行為叫她驚奇嘍也叫她煩惱。

  她想:“要是他這次來是為了要沉默寡言,莊嚴冷淡那他又何必來?”

  “他在城裏的時候,對我的舅父母依舊很和氣很討人喜歡,怎麼反而對我兩樣?如果他已經無心於我,又何必有話不說?好一個慣會作弄人的男子!今後我再也不去想念他了。”

  姐姐走近前來,使她不得不把這個念頭暫時擱在一旁。她一見姐姐神色欣然,便知道這兩位貴客雖使她自己失意,卻使她姐姐較為得意。

  姐姐說:“第一次見面總算過去了,我倒覺得非常自在。這次我既然能夠應付,等他下次再來,我便不會發窘。他星期二能到這兒來吃飯,我倒很高興,因為到那時候,大家都會看出,我和他不過是無所謂的普通朋友。”

  伊麗莎白笑著說:“好一個無所謂的朋友!吉英,還是當心點兒好!”

  “親愛的麗萃,你可別以為我那麼軟弱,到現在還會招來什麼危險。”

  “我看你有極大的危險,會叫他如醉如癡地愛你。”

  直到星期二,她們方才又見到那兩位貴客。班納特太太因為上次看到彬格萊先生在那短短的半小時訪問過程中,竟然興致極高,禮貌又好,因此這幾天來便一直在打著如意算盤。

  且說那天浪搏恩來了許多客人;主人家最渴盼的兩位嘉賓都準時而到,遊獵家果然是嚴守時刻,名不虛傳。兩人一走進飯廳,伊麗莎白連忙注意彬格萊先生,看他是不是在吉英身旁坐下,因為從前每逢有宴會,他都是坐在那個位子上。她那精明的母親也有同感,因此並沒有請他坐到她自己身邊去。他剛走進飯廳的時候,好象頗有些猶豫,增虧吉英湊巧回過頭來,湊巧在微笑,他這才拿定主意,在她身邊坐下。伊麗莎白看得很是得意,不由得朝他那位朋友望了一眼,只見達西落落大方,若無其事。她要不是恰巧看見彬格萊先生又驚又喜地也對達西先生望了一眼,她還以為他這次之所以能夠稱心如意,是事先蒙到達西先生恩準的呢。

  吃飯的時候,彬格萊先生果然對她姐姐露出了愛慕之意。雖然這種愛慕表現得沒有從前那樣露骨,可是伊麗莎白卻覺得,只要能夠完全讓他自己作主,吉英的幸福和他自己的幸福一定馬上就可以十拿九穩。雖然她不敢過存奢望,可是看到他那樣的態度,實在叫她高興。她當時心情雖然並不十分愉快,這卻使她精神上得到了極大的鼓舞。達西先生的座位和她隔得那麼遠,他和她母親坐在一起。她覺得這無論是對於達西,對於她母親,都是興味索然,兩不方便。座位隔得遠了,她自然聽不清達西跟她母親講些什麼,可是她看得出他們倆很少談話,談起來又非常拘泥,非常冷淡。看看母親對他那樣敷衍應酬,再想想他對她們家裏情深誼重,她當然分外難受。有幾次她真恨不得能夠告訴他說,她家裏並不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好處,並不是全家都對他忘恩負義。

  她但願這個下午彼此能夠親近一些,多談些話,不要辜負了他這一場拜訪,不要讓他只是在進門時聽到她照例地招呼一聲,便一無所獲。她感到萬分焦急不安,因此在兩位貴客沒有走進會客室以前,她幾乎厭倦沉悶得快要發脾氣了。她一心盼望他們進來,因為整個下午的興致完全在此一著。

  她想:“假如那時候他依舊不到我跟前來,我只好永遠把他放棄。”兩位貴客進來了;看他那副神情,她倒覺得他不會辜負她一片心意。可是天哪!班納特小姐在桌子上斟茶,伊麗莎白在灑咖啡,女客們卻把這張桌子團團圍住,大家擠在一起,擺一張椅子的空地方也沒有。他們進來以後,有一個姑娘又向伊麗莎白身邊更挨近一些,跟她低聲說道:“我決計不讓這般男人來把我們分開。不管哪個男人,我們都不讓他來,好不好?”

  達西只得走開。伊麗莎白眼睛盯牢著他看隨便看到什麼人跟他說話,她都覺得嫉妒。她幾乎沒有心思給客人們灑咖啡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埋怨自己不該這樣癡心。

  “他是一個被我拒絕過的男人!我怎麼蠢到這般地步,竟會指望他重新愛上我?哪一個男人會這樣沒有骨氣,向一個女人求第二次婚?他們決不屑做這種丟面子的事!”

  這時只見他親自把咖啡杯送回來,因此她總算稍微高興了一些,立即抓住這個機會跟他說話:

  “你妹妹還在彭伯裏嗎?”

  “還在,她一直要在那兒待到耶誕節。”

  “只有她一個人嗎?她的朋友都走了沒有?”

  “安涅斯雷太太跟她在一起。別的人都在三個星期以前上斯卡巴勒去了。”

  她想不出別的話可說了;不過,只要他願意跟她談話,他自有辦法。他默默無言地在她身旁站了幾分鐘,後來那位年輕的小姐又眼伊麗莎白咬起耳朵來,他又只得走開。

  等到茶具撤走、牌桌全擺好以後,女客們都站起身來,這時伊麗莎白更希望他立刻就到自己身邊來,但見她母親在四處硬拉人打“惠斯脫”,他也情面難卻,頃刻之間就和從賓客一起坐上牌桌,於是她一切的希望都落了空。她滿懷的興致都變成泡影。今晚她已毫無指望。兩個人只得各坐牌桌一張,達西的眼睛頻頻向她這邊看,結果兩個人都打輸了牌。

  班納特太太本來打算留尼日斐花園的這兩位貴客吃晚飯,不幸的是,他們吩咐傭人套車比誰都先,因此她沒有機會留他們。

  客人們一走,班納特太太便說:“孩子們,今天過得快活嗎?告訴你們,我覺得一切都非常順利。飯菜烹調得從來沒有過的那麼好。鹿肉燒得恰到好處,大家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肥的腰肉。說到湯,比起我們上星期在盧卡斯家裏吃的,那可不知要好多少。連達西先生也承認鷓鴣燒得美極了,我看他自己至少用了三個法國廚子呢。再說,親愛的吉英,我從來沒有看見你比今天更美。郎格太太也這麼說,因為我在她面前問過你美不美。你猜她還說了些什麼?她說:“呃!班納特太太,她少不了要嫁到尼日斐花園去的。她真是這麼說來著。我覺得郎格太太這個人真是太好了;她的侄女們都是些規規矩矩的好姑娘,只可惜長得一點也不好看。我真喜歡她們。”

  總而言之,班納特太太今天的確高興極了。她把彬格萊對吉英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裏,因此相信吉英一定會把他弄到手。她一時高興,便不禁想入非非,一心只指望這門親事會給她家裏帶來多少多少好處,等到第二天不見他來求婚,她又大失所望。

  班納特小姐對伊麗莎白說:“今天一天過得真有意思,來吃飯的客人都挑選得那麼好,大家都很投機。我希望今後我們能夠常常聚會。”

  伊麗莎白笑了笑。

  “麗萃,請你千萬不要笑,千萬不要疑心我。這會使我難受。告訴你吧,我只不過很欣賞這樣一位聰明和藹的年輕人的談吐,並沒有存別的非份之想。他的整個舉止作風中間,有一點我完全感到滿意,那就是他絕對沒有想要博得我的歡心。只不過他的談吐實在比別人美妙,而且他也比別人隨和。”

  只聽得妹妹說:“你真狠心,你不讓我笑,又偏偏要時時刻刻引我發笑。”

  “有些事是多麼不容易叫人相信!”

  “又有些事簡直不可能叫人相信!”

  “可是,你為什麼偏要逼我,認為我沒有把真心話全說出來呢?”

  “這話可收我無從回答了。我們都喜歡替人家出主意,可是人家出了主意,人家又不領情。算我對你不起。如果你再三要說你對他沒有什麼意思,可休想叫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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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9 10:01:36
第五十五章

  這次拜訪以後沒有過幾天,彬格萊先生又來了而且只有他一個人來。他的朋友已經在當天早上動身上倫敦去,不過十天以內就要回來。他在班府上坐了一個多鐘頭顯然非常高興。班納特太太留他吃飯,他一再道歉是別處已經先有了約會。

  班納特太太只得說:“希望你下次來的時候,能夠賞賞我們的臉。”

  他說他隨時都樂意來只要她不嫌麻煩,他一有機會就來看她們。

  “明天能來嗎?”

  能來,他明天沒有約會;於是他爽爽快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請。

  第二天他果然來了,來得非常早,太太小姐們都還沒有打扮好。班納特太太身穿晨衣,頭髮才梳好一半,連忙跑進女兒房間裏去大聲嚷道:

  “親愛的吉英,快些下樓去。他來了。彬格萊先生來了。他真來了。趕快,趕快。我說,莎蕾,趕快上大小姐這兒來,幫她穿衣服。你別去管麗萃小姐的頭髮啦。”

  吉英說:“我們馬上就下去,也許吉蒂比我們兩個都快,因為她上樓有半個鐘頭了。”

  “哦,別去管吉蒂吧!關她什麼事?快些,快些!好孩子,你的腰帶在哪兒?”母親走了以後,吉英再三要一個妹妹陪著她下樓去。

  到了下午,顯見得班納特太太又一心要成全他們兩人在一起。喝過了茶,班納特先生照著他平常的習慣,到書房裏去了,曼麗上樓彈琴去了。班太太看見五個障礙去了兩個,便立刻對伊麗莎白和咖苔琳擠眉弄眼,吉蒂終於很天真地說:“怎麼啦,媽媽?你為什麼老是對我眨眼?你要我做什麼呀?”

  “沒什麼,孩子,沒什麼。我沒有對你眨眼。”於是她又多坐了五分鐘,實在不願意再錯過這大好的機會,她便突然站起來,對吉蒂說:

  “來,寶貝,我跟你說句話,”說過這話,她便把吉蒂拉了出去。吉英立刻對伊麗莎白望了一眼,意思說,她受不住這樣的擺布,請求伊麗莎白不要也這樣做。一眨眼工夫,只見班納特太太打開了半邊門,喊道:

  “麗萃,親愛的,我要跟你說句話。”

  伊麗莎白只得走出去。

  一走進穿堂,她母親就對她說:“我們最好不要去打擾他們,吉蒂和我都上樓到我化粧室裏去了。”

  伊麗莎白沒有跟她爭辯,靜靜地留在穿堂裏,等母親和吉蒂走得看不見了,才又回到會客室來。

  班納特太太這一天的打算沒有如願。彬格萊樣樣都討人喜愛,只可惜沒有公然以她女兒的情人自居。他安然自若,神情愉快,在她們晚間的家庭聚會上,人人都喜歡他。雖然班納特太太不知分寸,多管閒事,他卻竭力忍受;儘管她講出多少蠢話,他也一些不動聲色,很有耐性地聽著,這特別叫那女兒滿意。

  他幾乎用不到主人家邀請,便自己留下來吃飯;他還沒有告辭,便又順應著班納特太太的意思,將計就計,約定明天來跟她丈夫打鳥。

  自從這一天以後,吉英再也不說對他無所謂了。姐妹兩人事後一句也沒有談起彬格萊,可是伊麗莎白上床的時候,心裏很是快活,覺得只要達西先生不準時趕回來,這件事很快便會有眉目。不過她又認為事到如今,達西先生一定早已表示同意。

  第二天彬格萊準時赴約,依照事先約定,跟班納特先生在一起消磨了整個上午。班納特先生和藹可親,實在遠遠出乎彬格萊先生的意料。這是因為,彬格萊沒有什麼傲慢或愚蠢的地方惹他嘲笑,或是叫他討厭得不肯理睬他。比起彬格萊上次跟他見面的情形來,他這次更加健談。也不象以前那樣古怪。不用說,彬格萊跟他一同回來吃了中飯,晚上班納特太太又設法把別人都遣開,讓他跟她女兒在一起。伊麗莎白今晚有一封信要寫吃,過茶以後,便到起坐間去寫信,因為她看到別人都坐下打牌,不便再和她母親作對。

  等她寫好了信回到客廳裏來的時候,一看那種情景,不由得觸目驚心,認為母親果然比她聰明得多。且說她一走進門,只見姐姐和彬格萊一起站在壁爐跟前,看來正在談話談得起勁,如果這情形還沒有什麼可疑,那麼,只消看看他們倆那般的臉色,那般慌慌張張轉過身去,立即分開,你心裏便有數了。他們窘態畢露,可是她自己卻更窘。他們坐了下來,一言不發;伊麗莎白正待走開,只見彬格萊突然站起身來,跟她姐姐悄悄地說了幾句話,便跑出去了。

  吉英心裏有了快活的事情,向來不隱瞞伊麗莎白,於是她馬上抱住妹妹,極其熱情地承認她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她又說:“太幸福了!實在太幸福了。我不配。哎喲,為什麼不能人人都象我這樣幸福呢?”

  伊麗莎白連忙向她道喜,真誠熱烈,歡欣異常,實在非筆墨所能形容。她每說一句親切的話,就增加吉英一分幸福的感覺。可是吉英不能跟妹妹多糾纏了,她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到一半,可不能再說下去了。

  吉英說:“我得馬上上媽媽那兒去,我千萬不能辜負她一片好心好意,我要親自去把這件事說給她聽,不要別人轉言。他已經去告訴爸爸了。噢,麗萃,你知道,家裏聽到這件事,一個個會覺得多麼高興啊!我怎麼受得了這樣的幸福!”

  於是她連忙到母親那兒去,只見母親已經特地散了牌場,跟吉蒂坐在椅上。

  伊麗莎白一個人留在那兒,心想:家裏人為了這件事,幾個月來一直在煩神擔心,如今卻一下子便得到了解決,她想到這裡,不禁一笑。

  她說:“這就是他那位朋友處心積慮的結局!是他自己的姐妹自欺欺人的下場!這個結果真是太幸福、太圓滿、太有意思了!”

  沒過幾分鐘,彬格萊就到她這兒來了,因為他跟她父親談得很簡捷扼要。

  他一打開門,便連忙問道:“你姐姐在哪兒?”

  “在樓上我媽那兒,馬上就會下來。”

  他於是關上了門,走到她跟前,讓她親切地祝賀姐夫。伊麗莎白真心誠意地說,她為他們倆未來的美滿姻緣感到欣喜。兩人親切地握了握手。她只聽得他講他自己的幸福,講吉英的十全十美,一直講到吉英下樓為止。雖然這些話是出於一個情人之口,可是她深信他那幸福的願望一定可以實現,因為吉英絕頂聰明,脾氣更是好得不能再好,這便是幸福的基礎,而且他們彼此的性格和趣味也十分相近。

  這一晚大家都非常高興,班納特小姐因為心裏得意,臉上也顯得鮮艷嬌美,光彩煥發,比平常更加漂亮。吉蒂笑笑忍忍,忍忍笑笑,一心只希望這樣的幸運趕快輪到自己頭上。班納特太太同彬格萊足足談了半個鐘頭之久,她滿口嘉許,極端讚美,可總覺得不能夠把滿腔的熱情充分表達出來;班納特先生跟大家一塊兒吃晚飯的時候,但看他的談吐舉止,便可以看出他也快活到極點。

  不過他當時對這件事卻一字不提,等到貴客一走,他又連忙轉過身來對大女兒說:

  “吉英,我恭喜你。你可成了一個極幸福的姑娘啦。”

  吉英立刻走上前去吻他,多謝他的好意。

  他說:“你是個好孩子;想到你這樣幸福地解決了終身大事,我真高興。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和好相處。你們的性格很相近。你們遇事都肯遷就,結果會弄得樣樣事都拿不定主張,你們那麼好講話,結果會弄得個個傭人都欺負你們;你們都那麼慷慨,到頭來一定會入不敷出。”

  “但願不會如此。我要是在銀錢問題上粗心大意,那是不可原諒的。”

  他的太太叫道:“入不敷出!我的好老爺,你這是什麼話?他每年有四五千鎊收入,可能還不止呢。”她又對大女兒說:“我的好吉英親吉英,我太高興了!我今天晚上休想睡得著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平常老是說,總有一天會這樣。我一向認為你不會白白地生得這樣好看。他去年初到哈福德郡的時候,我一看到他,就覺得你們兩人一定會成雙配對。天哪!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象他這樣漂亮的男人!”

  她早把韋翰和麗迪雅忘了。吉英原是她最寵愛的女兒,現在更是誰也不在她心上了。妹妹們馬上都簇擁著吉英,要她答應將來給她們多少好處。

  曼麗請求使用尼日斐花園的藏書室,吉蒂硬要她每年冬天在那兒開幾次跳舞會。

  從此以後,彬格萊自然就成了浪搏恩家每天必來的客人。他總是早飯也沒吃就趕來,一直要待到吃過晚飯才走……─除非有哪一家不識大體、不怕人討厭的鄰居,再三請他吃飯,他才不得不去應酬一下。

  伊麗莎白簡直沒有機會跟她姐姐談話,因為只要彬格萊一來,吉英的心就想不到別人身上去。不過他們倆總還是有時候不得不分開一下。吉英不在的時候,彬格萊老愛跟伊麗莎白談話;彬格萊回家去了,吉英也總是找她一塊兒來消遺,因此她對於他們倆還是大有用處。

  有一個晚上,吉英對她說:“他說今年春天完全不知道我也在城裏,這話叫我聽了真高興。我以前的確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伊麗莎白答道:“我以前也疑心到這一點,他有沒有說明是什麼緣故?”

  “那一定是他的姐妹們佈置好了的,她們當然不贊成他和我要好,我也不奇怪,因為他大可以選中一個樣樣都比我強的人。可是,我相信她們總有一天會明白,她們的兄弟跟我在一起是多麼幸福,那時候她們一定又會慢慢地回心轉意,跟我恢復原來的交情,不過決不可能象從前那樣知已了。”

  “我生平只聽到你講一句氣量小的話。你真是個好心的姑娘!老實說,要是又看到你去受那假仁假義的彬格萊小姐的騙,那可真要氣死我了!”

  “麗萃,我希望你相信,他去年十一月裏到城裏去的時候,的確很愛我,他要不是信了別人的話,以為我真的不愛他,那他無論如何早就回來了!”

  “他實在也有些不是,不過那都是因為他太謙虛。”

  吉英聽了這話,自然又讚美起他的虛心來,讚美他雖然具有了許多優美的品質,可並不自以為了不起。

  伊麗莎白高興的是,彬格萊並沒有把他朋友阻擋這件事的經過洩露出來,因為吉英雖然寬宏大量,不記仇隙,可是這件事如果讓她知道了,她一定會對達西有成見。

  吉英又大聲說道:“我的確是古往今來最幸福的一個人!哦,麗萃,家裏這麼多人,怎麼偏偏是我最幸福?但願你也會同樣的幸福!但願你也能找到這樣一個人!”

  “你即使給我幾十個這樣的人,我也決不會象你這樣幸福。除非我脾氣也象你這樣好,人也象你這樣好,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象你這樣幸福的。不會,決不會,還是讓我來自求多福吧,如果我運氣好,到時候我也許又會碰到另外一個柯林斯。”

  浪搏恩這家人家的事瞞也瞞不了多久。先是班納特太太得到了特許,偷偷地講給了腓力普太太聽,腓力普太太沒有得到任何人的許可,就大膽地把它傳遍了麥裏屯的街坊四鄰。記得就在幾星期以前,麗迪雅剛剛私奔,那時大家都認為班納特府上倒盡了霉,如今這樣一來,班家竟在頃刻之間成了天下最有福氣的一家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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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有一天上午大約是彬格萊和吉英訂婚之後的一個星期,彬格萊正和女眷們坐在飯廳裏忽然聽到一陣馬車聲,大家都走到窗口去看銔銆銌銊,朢榰榗槎只見一輛四馬大轎車駛進園裏來。這麼一大早,理當不會有客人來再看看那輛馬車的配備,便知道這位訪客決不是他們的街坊四鄰。馬是驛站上的馬至於馬車本身,車前待從所穿的號服,他們也不熟悉。彬格萊既然斷定有人來訪,便馬上勸班納特小姐跟他避開,免得被這不速之客纏住,於是吉英跟他走到矮樹林裏去了。他們倆走了以後,另外三個人依舊在那兒猜測,可惜猜不出這位來客是誰。最後門開了,客人走進屋來,原來是咖苔琳•德•包爾夫人。

  大家當然都十分詫異,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出奇的事。班納特太太和吉蒂跟她素昧生平,可是反而比伊麗莎白更其感到寵幸。

  客人走進屋來的那副神氣非常沒有禮貌。伊麗莎白招呼她,她只稍微側了一下頭,便一屁股坐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她走進來的時候,雖然沒有要求人家介紹,伊麗莎白還是把她的名字告訴了她母親。

  班納特太太大為驚異,不過,這樣一位了不起的貴客前來登門拜訪,可又使她得意非凡,因此她便極其有禮貌地加以招待。咖苔琳夫人不聲不響地坐了一會兒工夫,便冷冰冰地對伊麗莎白說:

  “我想,你一定過得很好吧,班納特小姐。那位太太大概是你母親?”

  伊麗莎白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聲正是。

  “那一位大概就是你妹妹吧?”

  班納特太太連忙應聲回答:“正是,夫人,”她能夠跟這樣一位貴夫人攀談,真是得意。“這是我第四個女兒。我最小的一個女兒最近出嫁了,大女兒正和她的好朋友在附近散步,那個小夥子不久也要變成我們自己人了。”

  咖苔琳夫人沒有理睬她,過了片刻才說:“你們這兒還有個小花園呢。”

  “哪能比得上羅新斯,夫人,可是我敢說,比威廉•盧卡斯爵士的花園卻要大得多。”

  “到了夏天,這間屋子做起居室一定很不適宜,窗子都朝西。”

  班納特太太告訴她說,她們每天吃過中飯以後,從來不坐在那兒,接著又說:

  “我是否可以冒昧請問你夫人一聲,柯林斯夫婦都好嗎?”

  “他們都很好,前天晚上我還看見他們的。”

  這時伊麗莎白滿以為她會拿出一封夏綠蒂的信來;她認為咖苔琳夫人這次到這裡來,決不可能為了別的原因。可是並不見夫人拿信出來,這真叫她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班納特太太恭恭敬敬地請貴夫人隨意用些點心,可是咖苔琳夫人什麼也不肯吃,謝絕非常堅決,非常沒有禮貌,接著又站起來跟伊麗莎白說:

  “班納特小姐,你們這塊草地的那一頭,好象頗有幾分荒野的景色,倒很好看。我很想到那兒去逛逛,可否請你陪我一走?”

  只聽得她母親連忙大聲對她說:“你去吧,乖孩子,陪著夫人到各條小徑上去逛逛。我想,她一定會喜歡我們這個幽靜的小地方。”

  伊麗莎白聽從了母親的話,先到自己房間裏去拿了一把陽傘,然後下樓來侍候這位貴客。兩人走過穿堂,咖苔琳夫人打開了那扇通到飯廳和客廳的門,稍稍打量了一下,說是這屋子還算過得去,然後繼續向前走。

  她的馬車停在門口,伊麗莎白看見了車子裏面坐著她的待女。兩人默默無聲地沿著一條通到小樹林的鵝卵石鋪道往前走。伊麗莎白只覺得這個老婦人比往常更傲慢,更其令人討厭,因此拿定主張,決不先開口跟她說話。

  她仔細瞧了一下老婦人的臉,不禁想道:“她哪一點地方象她姨侄?”

  一走進小樹林,咖苔琳夫人便用這樣的方式跟她談話:

  “班納特小姐,我這次上這兒來,你一定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原因。你心裏一定有數,你的良心一定會告訴你,我這次為什麼要來。”

  伊麗莎白大為驚訝。

  “夫人,你實在想錯了,我完全不明白你這次怎麼這樣看得起我們,會到這種地方來。”

  夫人一聽此話,很是生氣:“班納特小姐,你要知道,我是決不肯讓人家來跟我開玩笑的。儘管你怎樣不老實,我可不是那樣。我是個有名的老實坦白的人,何況遇到現在這樁事,我當然更要老實坦白。兩天以前,我聽到一個極其驚人的消息。我聽說不光是你姐姐將要攀上一門高親,連你,伊麗莎白•班納特小姐,也快要攀上我的姨侄,我的親姨侄達西先生。雖然我明知這是無稽的流言,雖然我不會那樣看不起他,相信他真會有這種事情,我還是當機立斷,決定上這兒來一次,把我的意思說給你聽。”

  伊麗莎白又是詫異,又是厭惡,滿臉漲得通紅。“我真奇怪,你既然認為不會有這種事情,何必還要自找麻煩,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請問你老人家究竟有何見教?”

  “我一定要你立刻向大家去辟謠。”

  伊麗莎白冷冷地說:“要是外界真有這種傳說,那麼你趕到浪搏恩來看我和我家裏人,反而會弄假成真。”

  “要是真有這種傳說!你難道存心要假癡假呆不成?這不全是你自己拚命傳出去的嗎?難道你不知道這個消息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嗎?”

  “我從來沒有聽見過。”

  “你能不能說一聲這是毫無根據?”

  “我並不冒充我也象你老人家一樣坦白。你儘管問好了,我可不想回答。”

  “豈有此理!班納特小姐,我非要你說個明白不可。我姨侄向你求過婚沒有?”

  “你老人家自己剛剛還說過,決不會有這種事情。”

  “不應該有這種事情;只要他還有頭腦,那就一定不會有這種事情。可是你千方百計地誘惑他,他也許會一時癡迷忘了他應該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裏人。你可能已經把他迷住了。”

  “即使我真的把他迷住了,我也決不會說給你聽。”

  “班納特小姐,你知道我是誰嗎?你這種話真講得不成體統。我差不多是他最親近的長輩,我有權利過問他一切的切身大事。”

  “你可沒有權利過問我的事,而且你這種態度也休想把我逼供出來。”

  “好好兒聽我把話說明白。你好大膽子,妄想攀這門親,那是絕對不會成功……一輩子也不會成功的。達西先生早跟我的女兒訂過婚了。好吧,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只有一句話要說……如果他當真如此,那你就沒有理由認為他會向我求婚。”

  咖苔琳夫人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回答道:

  “他們的訂婚,跟一般情形兩樣。他們從小就配好了對,雙方的母親兩相情願。他們在搖籃裏的時候,我們就打算把他們配成一對;眼見他們小兩口子就要結婚,老姐妹倆的願望就要達到,卻忽然來了個出身卑賤、門戶低微的小妮子從中作梗,何況這個小妮子跟他家裏非親非眷!難道你絲毫也不顧全他親人的願望?絲毫也不顧全他跟德•包爾小姐默認的婚姻?難道你一點兒沒有分寸,一點兒也不知廉恥嗎?難道你沒有聽見我說過,他一生下來,就註定了要跟他表妹成親的嗎?”

  “我以前確實聽到過。可是我管它做什麼?如果你沒有別的理由反對我跟你姨侄結婚,我也決不會因此卻步。你們姐妹倆費盡了心思籌劃這段婚姻,成功不成功可要看別人。如果達西先生既沒有責任跟他表妹結婚,也不願意跟她結婚,那他為什麼不能另外挑一個?要是他挑中了我,我又為什麼能答應他?”

  “無論從面子上講,從禮節規矩上講……不,從利害關係來講,都不允許這麼做。不錯,班納特小姐,確是為了你的利害關係著想。要是你有意跟大家都過不去,你就休想他家裏人或是他的親友們看得起你。凡是和他有關的人,都會斥責你,輕視你,厭惡你。你們的結合是一種恥辱;甚至我們連你的名字都不肯提起。”

  “這倒真是大大的不幸,”伊麗莎白說。“可是做了達西先生的太太必然會享受到莫大的幸福,因此,歸根結底,完全用不到懊喪。”

  “好一個不識好歹的小丫頭!我都會你害臊!今年春天我待你那麼殷勤,你就這樣報答我嗎?難道你也沒有一點兒感恩之心?讓我們坐下來詳談。你應該明白,班納特小姐,我既然上這兒來了,就非達到目的不可;誰也阻不住我。任何人玩什麼花巧,我都不會屈服。我從來不肯讓我自己失望。”

  “那只有更加使你自己難堪,可是對我毫無影響。”

  “我說話不許人家插嘴!好好兒聽我說。我的女兒和我的姨侄是天造天設的一對。他們的母系都是高貴的出身,父系雖然沒有爵位,可也都是極有地位的名門世家。兩家都是豪富。兩家親戚都一致認為,他們倆係前生註定的姻緣;有誰能把他們拆散?你這樣一個小妮子,無論家世、親戚、財產,都談不上,難道光憑著你的癡心妄想,就可以把他們拆散嗎?這象什麼話!這真是太豈有此理!假如你腦子明白點,為你自己的利益想一想,你就不會忘你自己的出身啦。”

  “我決不會為了要跟你姨侄結婚,就忘了我自己的出身。你姨侄是個紳士,我是紳士的女兒,我們正是旗鼓相當。”

  “真說得對。你的確是個紳士的女兒。可是你媽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的姨父母和舅父母又是什麼樣的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底細。”

  “不管我親戚是怎麼樣的人,”伊麗莎白說。“只要你姨侄不計較,便與你毫不相干。”

  “爽爽快快告訴我,你究竟跟他訂婚了沒有?”

  伊麗莎白本來不打算買咖苔琳夫人的情面來回答這個問題,可是仔細考慮了一會兒以後,她不得不說了一聲:

  “沒有。”

  咖苔琳夫人顯得很高興。

  “你願意答應我,永遠不跟他訂婚嗎?”

  “我不能答應這種事。”

  “班納特小姐,我真是又驚駭又詫異。我沒有料到你是這樣一個不講理的小妮子。可是你千萬把頭腦放清楚一些,別以為我會讓步。非等到你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就不走。”

  “我當然決不會答應你的。這種荒唐到極點的事,你休想嚇得我答應。你只是一心想要達西先生跟你女兒結婚;可是,就算我如了你的意,答應了你,你以為他們倆的婚姻就靠得住了嗎?要是他看中了我,就算我拒絕他,難道他因此就會去向他表妹求婚嗎?說句你別見怪的話,咖苔琳夫人,你這種異想天開的要求真是不近情理,你說的許多話又是淺薄無聊。要是你以為你這些話能夠說得我屈服,那你未免太看錯人啦。你姨侄會讓你把他的事干涉到什麼地步,我不知道,可是你無論如何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事。因此我請求你不要再為這件事來勉強我了。”

  “請你不必這樣性急。我的話根本沒有講完。除了我已經說過的你那許多缺陷以外,我還要加上一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個小妹妹不要臉私奔的事。我完全曉得。那個年輕小夥子跟她結婚,完全是你爸爸和舅舅花了錢買來的。這樣一個臭丫頭,也配做我姨侄的小姨嗎?她丈夫是他父親生前的賬房的兒子,也配和他做連襟嗎?上有天下有地!你究竟是打是什麼主意?彭伯裏的門第能夠這樣給人糟蹋嗎?”

  伊麗莎白恨恨地回答道:“現在你該講完了,你也把我侮辱得夠了。我可要回家去啦。”

  她一面說,一面便站起身來。咖苔琳夫人也站了起來,兩人一同回到屋子裏去。老夫人真給氣壞了。

  “那麼,你完全不顧全我姨侄的身份和面子啦!好一個沒有心肝、自私自利的小丫頭!你難道不知道,他跟你結了婚,大家都要看不起他嗎?”

  “咖苔琳夫人,我不想再講了。你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麼,你非要把他弄到手不可嗎?”

  “我並沒有說這種話。我自有主張,怎麼樣做會幸福,我就決定怎麼樣做,你管不了,任何象你這樣的局外人也都管不了。”

  “好啊。你堅決不肯依我。你完全喪盡天良,不知廉恥,忘恩負義。你決心要叫他的朋友們看不起他,讓天下人都恥笑他。”

  伊麗莎白說:“目前這件事情談不到什麼天良、廉恥、恩義。我跟達西先生結婚,並不觸犯這些原則。要是他跟我結了婚,他家裏人就厭惡他,那我毫不在乎;至於說天下人都會生他的氣,我認為世界上多的是知義明理的人,不見得個個都會恥笑他。”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這就是你堅定不移的主張!好啊。現在我可知道該怎麼應付了。班納特小姐,別以為你的癡心妄想會達到目的。我不過是來試探試探你,沒想到你竟不可理喻。等著瞧吧,我說得到一定做得到。”

  咖苔琳夫人就這樣一直講下去,走到馬車跟前,她又急急忙忙掉過頭來說道:

  “我不向你告辭,班納特小姐。我也不問候你的母親。你們都不識抬舉。我真是十二萬分不高興。”

  伊麗莎白不去理她,也沒有請她回到屋子裏去坐坐,只管自己不聲不響地往屋裏走。她上樓的時候,聽到馬車駛走的聲音。她母親在化粧室門口等她等得心急了,這會兒一見到她,便連忙問她為什麼咖苔琳夫人不回到屋子裏來休息一會兒再走。

  女兒說:“她不願意進來,她要走。”

  “她是個多麼好看的女人啊!她真太客氣,竟會到我們這種地方來!我想,她這次來,不過是為了要告訴我們一聲,柯林斯夫婦過得很好。她或許是到別的什麼地方去,路過麥裏屯,順便進來看看你。我想,她沒有特別跟你說什麼話吧?”

  伊麗莎白不得不撒了個小謊,因為她實在沒有辦法把這場談話的內容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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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這不速之客去了以後,伊麗莎白很是心神不安,而且很不容易恢復寧靜。她接連好幾個鐘頭不斷地思索著這件事。咖苔琳夫人這次居然不怕麻煩,遠從羅新斯趕來,原來是她自己異想天開,認為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已經訂了婚,所以特地趕來要把他們拆散。這個辦法倒的確很好;可是,關於他們訂婚的謠傳,究竟有什麼根據呢?這真叫伊麗莎白無從想像,後來她才想起了達西舊彬格萊的好朋友,她自己是吉英的妹妹,而目前大家往往會因為一重婚姻而連帶想到再結一重婚姻,那麼,人們自然要生出這種念頭來了。她自己也早就想到,姐姐結婚以後,她和達西先生見面的機會也就更多了。因此盧家莊的鄰居們(她認為只有他們和柯林斯夫婦通信的時候會說起這件事,因此才會傳到咖苔琳夫人那裏去)竟把這件事看成十拿九穩,而且好事就在眼前,可是她自己只不過覺得這件事將來有點希望而已。

  不過,一想起咖苔琳夫人那番話,她就禁不住有些感到不安;如果她硬要干涉,誰也說不出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她說她堅決要阻檔這一門親事,從這些話看來,伊麗莎白想到夫人準會去找她的姨侄;至於達西是不是也同樣認為跟她結婚有那麼多害處,那她就不敢說了。她不知道他跟他姨母之間感情如何,也不知道他是否完全聽他姨母的主張,可是按情理來說,他一定會比伊麗莎白看得起那位老夫人。只要他姨媽在他面前說明他們兩家門第不相當,跟這樣出身的女人結婚有多少害處,那就會擊中他的弱點。咖苔琳夫人說了那麼一大堆理由,伊麗莎白當然覺得荒唐可笑,不值一駁,可是有他那樣一個死要面子的人看來,也許會覺得見解高明,理由充足。

  如果他本來就心裏動搖不定(他好象時常如此),那麼,只要這位至親去規勸他一下,央求他一下,他自會立刻打消猶豫,下定決心,再不要為了追求幸福而眨低自己的身份。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一定再也不會回來。咖苔琳夫人路過城裏,也許會去找他,他雖然和彬格萊先生有約在先,答應立即回到尼日斐花園來,這一下恐怕只能作罷了。

  她心裏又想:“要是彬格萊先生這幾天裏就接到他的信,託辭不能踐約,我便一切都明白了,不必再去對他存什麼指望,不必去希求他始終如一。當我現在快要愛上他、答應他求婚的時候,如果他並不真心愛我,而只是惋惜我一下,那麼,我便馬上連惋惜他的心腸也不會有。”

  且說她家裏人聽到這位貴客是誰,都驚奇不已;可是她們也同樣用班納特太太那樣的假想,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因此伊麗莎白才沒有被她們問長問短。

  第二天早上,她下樓的時候,遇見父親正從書房裏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封信。

  父親連忙叫她:“麗萃,我正要找你;你馬上到我房間裏來一下。”

  她跟著他去了,可是不明白父親究竟要跟她講些什麼。她想,父訂所以要找她談話,多少和他手上那封信有關,因此越發覺得好奇。她突然想到,那封信可能是咖苔琳夫人寫來的,免不了又要向父親解釋一番,說來真是煩悶。

  她跟她父親走到壁爐邊,兩個人一同坐下。父親說: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使我大吃一驚。這封信上講的都是你的事,因此你應該知道裏面寫些什麼。我一直不知道我同時有兩個女兒都有結婚的希望。讓我恭喜你的情場得意。”

  伊麗莎白立刻斷定這封信是那個姨侄寫來的,而不是姨媽寫來的,於是漲紅了臉。她不知道應該為了他寫信來解釋而感到高興呢,還是應該怪他沒有直接把信寫給她而生氣,這時只聽得父親接下去說;

  “你好象心裏有數似的。年輕的姑娘們對這些事情總是非常精明;可是即使以你這樣的機靈,我看你還是猜不出你那位愛人姓甚名誰。告訴你,這封信是柯林斯先生寄來的。”

  “柯林斯先生寄來的!他有什麼話可說?”

  “當然說得很徹底。他開頭恭喜我的大女兒快要出嫁,這消息大概是那愛管閒事的好心的盧家說給他聽的。這件事姑且不念出來,免得你不耐煩。與你有關的部分是這樣寫的”──‘愚夫婦既為尊府此次喜事竭誠道賀以後,容再就另一事略申數言。此事消息來源同上。據去尊府一俟大小姐出閣以後,二小姐伊麗莎白也即將出閣。且聞二小姐此次所選如意夫君,確係天下大富大貴之人。’”

  “麗萃,你猜得出這位貴人是誰嗎?……‘貴人年輕福宏,舉凡人間最珍貴之事物,莫不件件具有。非但家勢雄厚,門第高貴,抑且佈施提拔,權力無邊。唯彼雖屬條件優越,處處足以打動人心,然則彼若向尊府求婚,切不可遽而應承,否則難免輕率從事,後患無窮,此不佞不得不先以奉勸先生與表妹伊麗莎白者也。’”

  “麗萃,你想得到這位貴人是誰嗎?下面就要提到了。”

  ‘不佞之所以不揣冒昧,戇直陳詞,實因慮及貴人之姨母咖苔琳•德包爾夫人對此次聯姻之事,萬難贊同故耳。’

  “你明白了吧,這個人就是達西先生!喂麗萃,我已經叫你感到詫異了吧。無論是柯林斯也好,是盧卡斯一家人也好,他們偏偏在我們的熟人中挑出這麼一個人來撒謊,這不是太容易給人家揭穿了嗎?達西先生見到女人就覺得晦氣,也許他看都沒有看過你一眼呢!我真佩服他們!”

  伊麗莎白儘量湊著父親打趣,可是她的笑容顯得極其勉強。父親的俏皮幽默,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不討她喜歡。

  “你不覺得滑稽嗎?”

  “啊,當然請你再讀下去。”

  “‘昨夜不佞曾與夫人提及此次聯姻可能成為事實,深蒙夫人本其平日推愛之忱,以其隱衷見告。彼謂此事千萬不能贊同,蓋以令嬡門戶低微,缺陷太多,若竟而與之聯姻實在有失體統。故不佞自覺責無旁貸,應將此事及早奉告表妹,冀表妹及其所愛幕之貴人皆能深明大體,以免肆無忌憚,私訂終身!’…………柯林斯先生還說:‘麗迪雅表妹之不貞事件得心圓滿解決,殊為欣慰。唯不佞每念及其婚前即與人同居,穢聞遠揚,仍不免有所痛心。不佞尤不能已於言者,厥為彼等一經確定夫婦名份,先生即迎之入尊府,誠令人不勝駭異,蓋先生此舉實係助長傷風敗俗之惡習耳。設以不佞為浪搏恩牧師,必然堅決反對。先生身為基督教徒,固當寬恕為懷,然則以先生之本份而言,唯有拒見其人,拒聞其名耳。’這就是他所謂的基督寬恕精神!下面寫的都是關於他親愛的夏綠蒂的一些情形,他們快要生小孩了。怎麼,麗萃,你好象不樂意聽似的。我想,你不見得也有那種小姐腔,假裝正經,聽到這種廢話就要生氣吧。人生在世,要不是讓人家開開玩笑,回頭來又取笑別人,那還有什麼意思?”

  伊麗莎白大聲叫道:“噢,我聽得非常有趣。不過這事情實在古怪!”

  “的確古怪……有趣的也正是這一點。如果他們講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倒還說得過去。最可笑的是,那位貴人完全沒有把你放在眼裏,你對他又是厭惡透頂!我平常雖然最討厭寫信,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和柯林斯斷絕書信往來。唔,我每次讀到他的信,總覺得他比韋翰還要討我喜歡。我那位女婿雖然又冒失又虛偽,還是及不上他。請問你,麗萃,咖苔琳夫人對這事是怎麼說的?她是不是特地趕來表示反對?”

  女兒聽到父親問這句話,只是笑了一笑。其實父親這一問完全沒有一點猜疑的意思,因此他問了又問,也沒有使她感覺到痛苦。伊麗莎白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為難:心裏想的是一套,表面上卻要裝出另一套。她真想哭,可是又不得不強顏為笑。父親說達西先生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這句話未免太使她傷心。她只有怪她父親為什麼這樣糊塗,或者說,她現在心裏又添了一重顧慮:這件事也許倒不能怪父親看見得太少,而應該怪她自己幻想得太多呢。

第五十八章

  彬格萊先生非但沒有如伊麗莎白所料,接到他朋友不能履約的道歉信,而且有咖苔琳夫人來過以後沒有幾天,就帶著達西一同來到浪搏恩。兩位貴客來得很早。吉英坐在那兒時時刻刻擔心,唯恐母親把達西的姨母來訪的消息當面告訴達西,好在班納特太太還沒有來得及說這件事,彬格萊就提議出去散步,因為他要和吉英單獨待在一塊兒。大家都同意。班納特太太沒有散步的習慣,曼麗又從來不肯浪費時間,於是一同出去的只有五個人。彬格萊和吉英以馬上就讓別人走在前頭,自己在後邊走,讓伊麗莎白、吉蒂和達西三個人去相應酬。三個人都不大說話:吉蒂很怕達西,因此不敢說話;伊麗莎白正在暗地裏下最大的決心;達西或許也是一樣。

  他們向盧卡斯家裏走去,因為吉蒂想要去看看瑪麗亞;伊麗莎白覺得用不著大家都去,於是等吉蒂離開了他們以後,她就大著膽子跟他繼續往前走。現在是她拿出決心來的時候了;她便立刻鼓起勇氣跟他說;

  “達西先生,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我只想叫自己心裏痛快,也不管是否會傷害你的情感。你對我那位可憐的妹妹情義太重,我再也不能不感激你了。我自從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後,一心就想對你表示謝忱;要是我家裏人全都知道了,那麼就不止我一個要感激你了。”

  “我很抱歉,我真抱歉,”達西先生又是驚奇又是激動。“這件事要是以錯誤的眼光去看,也許會使你覺得不好受,想不到竟會讓你知道。我沒有料到嘉丁納太太這樣不可靠。”

  “你不應該怪我舅母。只因為麗迪雅自己不留神,先露出了口風,我才知道你牽涉在這件事情裏面;那麼我不打聽個清楚明白,當然不肯罷休。讓我代表我全家人謝謝你,多謝你本著一片同情心,不怕麻煩,受盡委屈,去找他們。”

  達西說:“如果你當真要謝我,你只消表明你自己的謝忱。無用否認,我所以做得那麼起勁,除了別的原因以外,也為了想要使你高興。你家裏人不用感謝我。我雖然尊敬他們,可是當時我心裏只想到你一個人。”

  伊麗莎白窘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片刻工夫,只聽得她的朋友又說:“你是個爽快人,決不會開我的玩笑。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心情是否還是和四月裏一樣。我的心願和情感依然如舊,只要你說一句話,我便再也不提起這樁事。”

  伊麗莎白聽他這樣表明心跡,越發為他感到不安和焦急,便不得不開口說話。她立刻吞吞吐吐地告訴他說,自從他剛剛提起的那個時期到現在,她的心情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現在她願意以愉快和感激的心情來接受他這一番盛情美意。這個回答簡直使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他正象一個狂戀熱愛的人一樣,立刻抓住這個機會,無限乖巧、無限熱烈地向她傾訴衷曲。要是伊麗莎白能夠抬起頭來看看他那雙眼睛,她就可以看出,他那滿臉喜氣洋洋的神氣,使他變得多麼漂亮;她雖然不敢看他的臉色,卻敢聽他的聲音;只聽得他把千絲萬縷的感情都告訴了她,說她在他心目中是多麼重要,使她越聽越覺得他情感的寶貴。

  他們只顧往前走,連方向也不辨別一下。他們有多少心思要想,多少情感要去體會,多少話要談。實在無心去注意別的事情,她馬上就認識到,這次雙方所以會取得這樣的諒解,還得歸功於他姨母的一番力量,原來他姨母回去的時候,路過倫敦果真去找過他一次,把她自己到浪搏恩來的經過、動機,以及和伊麗莎白談話的內容,都一一告訴了他,特別把伊麗莎白的一言一語談得十分詳細,凡是她老人家認為囂張乖癖、厚顏無恥的地方,都著重地說了又說,認為這樣一來,縱使伊麗莎白不肯答應打消這門親事,她姨倒一定會親口承諾。不過,也是老夫人該倒楣,效果恰恰相反。

  他說:“以前我幾乎不敢奢望,這一次倒覺得事情有了希望。我完全了解你的脾氣,我想,假若你當真恨我入骨,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那你一定會在咖苔琳夫人面前照直招認出來。”

  伊麗莎白漲紅了臉,一面笑,一面說:“這話不假,你知道我為人直爽,因此才相信我會做到那種地步。我既然能夠當著你自己的面,深惡痛絕地罵你,自然也會在你任何親戚面前罵你。”

  “你罵我的話,哪一句不是活該?雖然你的指斥都沒有根據,都是聽到人家以訛傳訛,可是我那次對你的態度,實在應該受到最嚴厲的責備。那是不可原諒的。我想起這件事來,就免不了痛恨自己。”

  伊麗莎白說:“那天下午的事,究竟應該誰多負責任,我們也用不著爭論了,嚴格說來,雙方的態度都不好,不過從那次以後,我覺得我們雙方都比較有禮貌些了。”

  “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幾個月以來,一想起我當時說的那些話,表現出的那種行為,那種態度,那種表情,我就覺得說不出地難過。你罵我的話,確實罵得好,叫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說:‘假如你表現得有禮貌一些就好了。’你不知道你這句話使我多麼的痛苦,你簡直無從想像;不過,說老實話,我也還是過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承認你那句話罵得對。”

  “我萬萬想不到那句話對你有那樣大的影響。我完全沒有料到那句話竟會叫你難受。”

  “你這話我倒很容易相信。你當時認為我沒有一絲一毫真正的感情,我相信你當時一定是那樣想法。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你竟翻了臉,你說,不管我怎樣向你求婚,都不能打動你的心,叫你答應我。”

  “哎喲,我那些話你也不必再提,提起來未免不象話。告訴你,我自己也早已為那件事覺得難為情。”

  達西又提起那封信。他說:“那封信……你接到我那封信以後,是否立刻對我有好感一些?信上所說的那些事,你相信不相信?”

  她說,那封信對她影響很大,從此以後,她對他的偏見都慢慢地消除了。

  他說:“我當時就想到,你看了那封信,一定非常難受,可是我實在萬不得已。但願你早把那封信毀了。其中有些話,特別是開頭那些話,我實在不願意你再去看它。我記得有些話一定會使你恨透了我。”

  “如果你認為一定要燒掉那封信,才能保持我的愛情,那我當然一定把它燒掉;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我怎樣容易變心,也不會看了那封信就和你翻臉。”

  達西說:“當初寫那封信的時候,我自以為完全心平氣和,頭腦冷靜;可是事後我才明白,當時確確實實是出於一般怨氣。”

  “那封信開頭也許有幾分怨氣,結尾卻並不是這樣。結尾那句話完全是一片大慈大悲。還是不要再去想那封信吧。無論是寫信人也好,受信人也好,心情都已和當初大不相同,因此,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應該把它忘掉。你得學學我的人生觀。你要回憶過去,也只應當去回憶那些使你愉快的事情。”

  “我並不認為你有這種人生觀。對你來說,過去的事情,沒有哪一件應該受到指責,因此你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便覺得件件滿意,這與其說,是因為你人生觀的關係,倒不如說,是因為你天真無邪。可是我的情形卻是兩樣。我腦子裏總免不了想起一些苦痛的事情,實在不能不想,也不應該不想。我雖然並不主張自私,可是事實上卻自私了一輩子。從小時候起,大人就教我,為人處世應該如此這般,卻不教我要把脾氣改好。他們教我要學這個規矩那個規矩,又讓我學會了他們的傲慢自大。不幸我是一個獨生子(有好幾年,家裏只有我一個孩子),從小給父母親寵壞了。雖然父母本身都是善良人(特別是父親,完全是一片慈善心腸,和藹可親),卻縱容我自私自利,傲慢自大,甚至還鼓勵我如此,教我如此。他們教我,除了自己家裏人以外,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教我看不起天下人,至少希望我去鄙薄別人的見識,鄙薄別人的長處,把天下人都看得不如我。從八歲到二十八歲,我都是受的這種教養,好伊麗莎白,親伊麗莎白,要不是虧了你,我可能到現在還是如此!我哪一點不都是虧了你!你給了我一頓教訓,開頭我當然受不了,可是我實在受益非淺。你羞辱得我好有道理。當初我向你求婚,以為你一定會答應。多虧你使我明白過來,我既然認定一位小姐值得我去博她歡心,我又一味對她自命不凡,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當初你真以為會博得我的歡心嗎?”

  “我的確是那樣想的。你一定會笑我太自負吧?我當時還以為你在指望著我、等待著我來求婚呢。”

  “那一定是因為我態度不好,可是我告訴你,我並不是故意要那樣。我決不是有意欺騙你,可是我往往憑著一時的興致,以致造成大錯,從那天下午起,你一定是非常恨我。”

  “恨你!開頭我也許很氣你,可是過了不久,我便知道究竟應該氣誰了。”

  “我簡直不敢問你,那次我們在彭伯裏見面,你對我怎麼看法。你怪我不該來嗎?”

  “不,哪兒的話;我只是覺得驚奇。”

  “你固然驚奇,可是我蒙你那樣抬舉,恐怕比你還要驚奇。我的良心告訴我說,我不配受到你的殷勤款待,老實說,這當時的確沒有料到會受到份外的待遇。”

  達西說:“我當時的用意,是要儘量做到禮貌週全,讓你看出我氣量頗大,不計舊怨,希望你知道我已經重視了你的責備,誠心改過,能夠原諒我,沖淡你對我的惡感。至於我從什麼時候又起了別的念頭,實在很難說,大概是看到你以後的半個鐘頭之內。”

  然後他又說,那次喬治安娜非常樂意跟她做朋友,不料交情突然中斷,使她十分掃興;接著自然又談到交情中斷的原因,伊麗莎白這才明白,當初他還沒有離開那家旅館以前,就已下定決心,要跟著她從德比郡出發,去找她的妹妹,至於他當時所以沉悶憂鬱,並不是為了別的事操心,而是為了這件事在轉念頭。

  她又感謝了他一次,但是提起這樁事,雙方都非常痛苦,所以沒有再談下去。

  他們這樣悠閒自在地溜達了好幾英裡路,也無心再去注意這種事,最後看看表,才發覺應該回家了。

  “彬格萊和吉英上哪兒去了?”他們倆從這句話又談到那另外一對的事情上去。達西早已知道他朋友已經和吉英訂婚,覺得很高興。

  伊麗莎白說:“我得問問你,你是否覺得事出意外?”

  “完全不覺得意外。我臨走的時候,便覺得事情馬上會成功。”

  “那麼說,你早就允許了他啦。真讓我猜著了。”雖然他意圖聲辨,說她這種說法不對,她卻認為事實確實如此。

  他說:“我到倫敦去的前一個晚上,便把這事情向他坦白了,其實早就應該坦白的。我把過去的事都對他說了,使他明白我當初阻擋他那件事,真是又荒謬又冒失。他大吃一驚。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種事。我還告訴他說,我從前以為你姐姐對他平平淡淡,現在才明白是我自己想錯了;我立刻看出他對吉英依舊一往情深,因此我十分相信他們倆的結合一定會幸福。”

  伊麗莎白聽到他能夠這樣輕而易舉地指揮他的朋友,不禁一笑。

  她問道:“你跟他說,我姐姐愛他,你這話是自己體驗出來的呢,還是春天裏聽我說的?”

  “是我自己體驗出來的。最近我到你家裏去過兩次,仔細觀察了她一下,便看出她對他感情很深切。”

  “我想,一經你說明,他也立刻明白了吧。”

  “的確如此。彬格萊為人極其誠懇謙虛。他因為膽怯,所以遇到這種迫切問題,自己便拿不定主張,總是相信我的話,因此這次一切都做得很順利。我不得不向他招認了一件事,我估計他在短時期裏當然難免要為這件事生氣。我老實對他說,去年冬天你姐姐進城去待了三個月,當時我知道這件事,卻故意瞞住了他。他果然很生氣。可是我相信,他只要明白了你姐姐對他有情感,他的氣憤自然會消除。他現在已經真心誠意地寬恕了我。”

  伊麗莎白覺得,彬格萊這樣容易聽信別人的話,真是難得;她禁不往要說,彬格萊真是個太可愛的人,可是她畢竟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她想起了目前還不便跟達西開玩笑,現在就開他的玩笑未免太早。他繼續跟她談下去,預言著彬格萊的幸福……這種幸福當然抵不上他自己的幸福。兩人一直塊談到走進家門,步入穿堂,方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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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9 10:03:21
第五十九章

  且說伊麗莎白一走進家門吉英便問她:“親愛的麗萃,你們到什麼地方去了?”等到他們倆人坐下來的時候家裏所有的人都這樣問她,她只得說漃滲漳滹,銌銊銨閥他們倆人隨便逛逛,後來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說話時漲紅了臉;可是不管她神色如何都沒有引起大家懷疑到那件事上面去。

  那個下午平平靜靜地過去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公開的那一對愛人有說有笑;沒有公開的那一對不聲不響。達西生性沉靜喜悅不形於色;伊麗莎白心慌意亂,只知道自己很幸福,卻沒有確切體味到究竟如何幸福,因為除了眼前這一陣彆扭以外,還有種種麻煩等在前頭。她預料事情公開以後,家裏人有何種感覺。她知道除了吉英以外,家裏沒有一個人喜歡他,她甚至顧慮到家裏人都會討厭他,哪怕憑他的財產地位,也是無法挽救。

  晚上,她把真心話說給吉英聽。雖說吉英一向並不多疑,可是對這件事卻簡直不肯相信。

  “你在開玩笑!麗萃。不會有這種事!跟達西先生訂婚!不行,不行,你不要騙我;我知道這件事不可能。”

  “一開頭就這樣糟糕,可真要命!我唯一希望全寄託在你身上,要是你不相信我,就沒有人會相信我了。我決不是跟你胡說。我說的都是真話。他仍然愛我,我們已經講定了。”

  吉英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噢,麗萃,不會有這種事的。我知道你非常厭惡他。”

  “你一點也不明白這裡面的曲折,這種話不必再提。也許我一向並不象現在這樣愛他。可是這一類的事,總不應該把宿怨記得太牢。我從今以後也一定要把它忘記得乾乾淨淨。”

  班納特小姐仍然顯出非常詫異的樣子。於是伊麗莎白更加一本正經地重新跟她說,這是事實。

  吉英不禁大聲叫道:“老天爺呀!真有這件事嗎?這一下我可應該相信你了,我的好麗萃,親麗萃,我要恭喜你,我一定得恭喜你;可是,對不起,讓我問你一聲:你能不能斷定……能不能百分之百地斷定,嫁了他是否幸福?”

  “這當然毫無疑問。我們倆都認為我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可是你高興嗎,吉英?你願意要這樣一位妹夫嗎?”

  “非常非常願意。彬格萊和我真是再高興也沒有了。這件事我們也考慮過,談論過,都認為不可能。你當真非常愛他嗎?噢,麗萃,什麼事都可以隨便,沒有愛情可千萬不能結婚。你確實感覺到你應該這樣做嗎?”

  “的確如此!等我把詳情細節都告訴了你,你只會覺得我還做得不夠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噯,我得承認,我愛他要比愛彬格萊更深切。我怕你要生氣吧。”

  “好妹妹,請你嚴肅一些。我要聽你嚴肅地談一談。凡是可以對我說的話,趕快對我說個明白,你是否願意告訴我,你愛他有多久了?”

  “這是慢慢兒發展起來的,我也說不出從什麼時候開始,不過我覺得,應該從看到彭伯裏他那美麗的花園算起。”

  姐姐又叫她嚴肅些,這一次總算產生了效果;她立刻依了吉英的意見,鄭重其事地把自己愛他的經過講給吉英聽。班納特小姐弄明白了這一點以後,便萬事放心了。

  她說:“我現在真是太幸福了,因為你也會同我一樣幸福。我一向很器重他。不說別的,光是為了他愛你,我也就要永遠敬重他了;他既是彬格萊的朋友,現在又成了你的丈夫,那麼除了彬格萊和你以外,我最喜歡的當然就是他啦。可是麗萃,你太狡猾了,平常連一點口風也不向我吐露。彭伯裏的事和藍白屯的事從來沒有說給我聽過!我所知道的一些情形,都是別人說給我聽的,不是你自己說的。”

  伊麗莎白只得把保守秘密的原因告訴了她。原來她以前不願意提起彬格萊,加上她又心緒不寧,所以也不講起達西,可是現在,她大可不必再把達西為麗迪雅婚姻奔忙的那段情節,瞞住吉英了。她把一切事都和盤托出,姐妹倆一直談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班納特太太站在窗口叫道:“天哪!那位討厭的達西先生又跟著我們的彬格萊一塊兒上這兒來了!他為什麼那樣不知趣,老是要上這兒來?我但願他去打鳥,或者隨便去幹點什麼,可別來吵我們。叫我們拿他怎麼辦?麗萃,你又得同他出去散散步才好,不要讓他在這裡麻煩彬格萊。”

  母親想出這個辦法來,正是伊麗莎白求之不得的,她禁不住要笑出來,可是聽到母親老是說他討厭,她亦不免有些氣惱。

  兩位貴客一走進門,彬格萊便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熱烈地跟她的握手,她一看見這情形,便斷定他準是消息十分靈通;不多一會兒工夫,他果然大聲說道:“班納特太太,這一帶還有什麼別的曲徑小道,可以讓麗萃今天再去迷路嗎?”

  班納特太太說:“我要勸達西先生、麗萃和吉蒂,今天上午都上奧克漢山去。這一段長路走起來挺有味,達西先生還沒有見過那兒的風景呢。”

  彬格萊先生說:“對他們兩人當然再好也沒有了,我看吉蒂一定吃不消。是不是,吉蒂?”

  吉蒂說她寧可待在家裏。達西表示非常想到那座山上去看看四面的風景。伊麗莎白默默表示同意,正要上樓去準備,班納特太太在她後面說:

  “麗萃,我很對不起你,逼你去跟那個討厭的人在一起,你可不要計較。你要知道,這都是為了吉英;你只消隨便敷衍敷衍他,不必多費心思。”

  散步的時候,兩人決定當天下午就去請求班納特先生表示允許;母親那兒由伊麗莎白自己去說。她不知道母親是否會贊成。母親實在太厭惡他了,因此伊麗莎白有時候竟會認為,即使以他財產地位,也挽回不了母親的心,可是,母親對這門婚姻無論是堅決反對也好,欣喜若狂也好,她的出言吐語反正都是不得體。叫人家覺得她毫無見識。她對達西先生不是欣喜欲狂地表示贊成,便是義憤填胸地表示反對,伊麗莎白想到這裡,心裏實在受不了。

  當天下午,只見班納特先生剛一走進書房,達西先生便立刻站起身來跟著他走,伊麗莎白看到這情形,心裏焦急到了極點。她並不是怕父親反對,而是怕父親會給弄得不愉快。她想,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如果她選擇了這個對象,竟會使父親感到痛苦,使父親為她終身大事憂慮惋惜,未免太不象話。她擔心地坐在那兒,直到達西先生回到她身邊,面帶笑意,她這才松了口氣。一會兒工夫,達西走到她跟吉蒂一塊兒坐著的那張桌子跟前來,裝做欣賞她手裏的針線,輕聲地跟她說:“快到你爸爸那兒去,他在書房裏等著你。”她馬上就去了。

  她父親正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看他那種神氣,既是嚴肅,又是焦急。

  他說:“麗萃,你在鬧些什麼?你瘋了嗎,你怎麼會要這個人?你不是一向都恨他嗎?”

  她這時候真是焦急非凡。假若她從前不是那樣見解過火,出言不遜,那就好了,那現在用不到那麼尷尷尬尬地去解釋和剖白了。可是事到如今,既是免不了要費些唇舌,她只得心慌意亂地跟父親說,她愛上了達西先生。

  “換句話說,你已經打定主意,非嫁他不可啦。他當然有的是錢,可以使你比吉英衣服穿得更高貴,車輛乘得更華麗。難道這就會使你幸福嗎?”

  伊麗莎白說:“你認為我對他並沒有感情,除此以外,你還有別的反對意見嗎?”

  “一點沒有。我們都知道他是個傲慢而不易親近的人;不過,只要你真正喜歡他,這也無關緊要。”

  女兒含淚回答道:“我實在喜歡他,我愛他。他並不是傲慢得沒有道理。他可愛極了。你不了解他真正的為人,因此,我求你不要這樣編派他,免得我痛苦。”

  父親說:“麗萃,我已經允許他了。象他那樣的人,只要蒙他不棄,有所請求,我當然只有答應。如果你現在已經決定了要嫁他,我當然決計允許你。不過我勸你還是再仔細想想:我了解你的個性,麗萃。我知道,你除非真正能敬重你的丈夫,認為他高你一等,你便不會覺得幸福,也不會覺得得意。以你這樣了不起的才能,要是婚姻攀得不相稱,那是極其危險的,那你就很難逃得了丟臉和悲慘的下場。好孩子,別讓我以後眼看著你瞧不起你的終身伴侶,為你傷心。你得明白,這不是鬧著玩的”

  伊麗莎白更加感動,便非常認真、非常嚴肅地回答他的話;後來她又幾次三番地說,達西確實確實是她選中的對象,說她對他的敬愛已經步步提高,說她相信他的感情決不是一朝一夕生長起來的,而是擱置了好幾個月考驗出來的;她又竭力讚揚他種種優美的品質,這才打消了父親的猶疑,完全贊成了這門婚姻。

  她講完了,他便說道:“好孩子,這麼說,我沒有別的意見了。當真這樣,他的確配得上你。麗萃,我可不願意讓你嫁給一個夠不上這種標準的人。”

  為了要使得父親對達西先生更有好感,她又把他自告奮勇搭救麗迪雅的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聽了,大為驚奇。

  “今天真是無奇不有了!原來一切全仗達西的大力,他一手撮合他們的婚姻,為他們賠錢,替那個傢夥還債,給他找差使!這是再好也沒有了。省了我多少麻煩,省了我多少錢。假如這事是你舅舅做的,我就非還他不可,而且可能已經還他了;可是這些狂戀熱愛的年輕人,樣樣事都喜歡自作主張。明天我就提出還他的錢,他一定會大吹大擂,說他怎麼樣愛你疼你,那麼事情就這樣完了。”

  於是他記起了前幾天給伊麗莎白讀柯林斯先生那封信的時候,她是多麼跼踀不安;他又取笑了她一陣,最後才讓她走了;她正要走出房門,他又說:“如果還有什麼年輕人來向曼麗和吉蒂求婚,帶他們進來好了,我正閒著呢。”

  伊麗莎白心裏那塊大石頭這才算放了下來,在自己房間裏待了半個鐘頭定了定心以後,便神色鎮定地去和大家待在一起了。所有歡樂愉快的事情都來得太突然,這個下午就這樣心曠神怡地消磨過去了;現在再也沒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需要擔憂了,但覺心安理得,親切愉快。

  晚上母親進化粧室去的時候,伊麗莎白也跟著母親一起去,把這個重要的消息告訴她。班納特太太的反應極好。她初聽到這消息,只是靜靜地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懂了女兒的話,才隱隱約約地明白了又有一個女兒要出嫁了,這對於家裏有多少好處。到最後她才完全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於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一會兒詫異,一會兒又為自己祝福。

  “謝謝老天爺!謝天謝地!且想想看吧!天啊!達西先生!誰想得到喲!真有這回事嗎?麗萃,我的心肝寶貝,你馬上就要大富大貴了!你將要有多少針線錢,有多少珠寶,多少馬車啊!吉英比起來就差得太遠了……簡直是天上地下。我真高興……真快樂。這樣可愛的丈夫!那麼漂亮,那麼魁偉!噢,我的好麗萃!我以前那麼討厭他,請你代我去向他求饒吧!我希望他不會計較。麗萃,我的心肝,我的寶貝。他在城裏有所大住宅!漂亮的東西一應俱全!三個女兒出嫁啦!每年有一萬鎊收入!噢,天啊!我真樂不可支了。我要發狂了!”

  這番話足以證明她完全贊成這門婚姻;伊麗莎白心喜的是,幸虧母親這些得意忘形的話只有她一個人聽見。不久她便走出房來,可是她走到自己房間裏還沒有三分鐘,母親又趕來了。

  母親大聲叫道:“我的心肝,我腦子裏再也想不到旁的東西了!一年有一萬鎊的收入,可能還要多!簡直闊得象個皇親國戚!而且還有特許結婚證……你當然要用特許結婚證結婚的。可是,我的寶貝,告訴我,達西先生愛吃什麼菜,讓我明天準備起來。”

  這句話不是好兆頭,看來她母親明天又要在那位先生面前出醜;伊麗莎白心想,現在雖然已經十拿九穩地獲得了他的熱愛,而且也得到了家裏人的同意,恐怕還是難免節外生枝。好在事出意料,第二天的情形非常好,這完全是多虧班納特太太對她這位未來的女婿極其敬畏,簡直不敢跟他說話,只是儘量向他獻些殷勤,或者是恭維一下他的高談闊論。

  伊麗莎白看到父親也盡心竭力地跟他親近,覺得很滿意;班納特先生不久又對她說,他愈來愈器重達西先生了。

  他說:“三個女婿都使我非常得意,或許韋翰是我最寵愛的一個;可是我想,你的丈夫也會象吉英丈夫一樣討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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