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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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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9 20:21:37
第三百九十二章 貨幣戰爭(中)

    貴客室里,邢縡正喝著茶,目光不時掃向后面的黑衣人,其實他也不認識這個黑衣人,但是此人拿出了李慶安的金牌,李慶安親口告訴過他,拿他金牌之人,請邢縡盡力協助。

    邢縡遭難之事已經快過去兩年,和那時相比,他明顯長胖了,而且舉手投足之間,變得很自信,這也難怪,他的后台王珙當上左相,他在長安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而且他開了長安最大的茶葉鋪,僅安西去年一年便向他訂貨二十萬擔,使他財源滾滾,發了大財。

    邢縡是個感恩之人,李慶安對他的救命之恩他一直念念不忘,但他也知道,以李慶安的地位,他恐怕很難再報答了,只能給李慶安立個生祠牌位,四季祭拜。

    不料今天這個黑衣人找到了自己,拿出了李慶安的金牌,說是奉李慶安之命要見王元寶,請他引荐,邢縡二話不說,立刻帶此人來到了王元寶的府邸。

    他几次開口想問,可見此人無心回答自己,只得算了,這時,門外傳來了王元寶的笑聲,“晚飯時來我家,是想蹭飯嗎?”

    門開了,四名家人抬了一頂軟轎進來,軟轎落地,家人們將肥胖的王元寶扶了出來。

    “人長得胖就是這么麻煩,連門檻都跨不過,哎!失禮了。”

    王元寶向他們二人笑著拱拱手,邢縡回禮笑道:“我先說明,我是吃完飯才來的,不想蹭你的晚飯,再說看見你,我便不敢再吃了。”

    “這是什么話,譏諷我胖嗎?我可生氣了。”

    嘴上說生氣,可王元寶臉上卻笑嘻嘻的,沒有半點怒意,他看了一眼黑衣人,見他摘下了斗笠,年紀約三十四五歲,身材瘦高,雙臂尤其長,雙頰削瘦,一雙鷹目炯炯有神,顯得極為精明能干。

    王元寶見他居然戴著斗笠來自己府中,心中不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這人也太神祕了,他向來人拱手行了一禮,問邢縡道:“這位是.....”

    邢縡在他耳邊低聲道:“此人是李慶安派來,很神祕,我也不知他是誰?”

    王元寶心中震驚異常,竟然李慶安派來的人,來找自己,他忽然想起安西柜坊發生的怪事,心中驚疑不已。

    這時,來人取出金牌,放在桌上道:“這是我的身份,在下姓胡,排行五,王東主不妨叫我胡五郎。”

    來人叫胡云沛,原來是漢唐會洛陽負責人,也是隱龍會成員之一,他現在是安西內務府在長安的總負責人,也安西在大唐內地的情報頭子,他接到安西飛鴿傳書,來親自執行李慶安吩咐的重要任務。

    李慶安一共有二十四塊金牌,分給給他的各個心腹愛將,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王元寶也了解一二,他接過金牌看了看,他還是第一見到李慶安的金牌,只見正面是一條若隱若現的龍,在云中飛騰,下面有‘安西李慶安’字樣,而背面是號數,十六號,王元寶暗吃一驚,此人在李慶安的心腹中排名第十六,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王元寶雖然不知金牌真假,但邢縡應該清楚,王元寶立刻雙手奉還金牌,恭恭敬敬道:“有幸得見胡使君。”

    “王東主不用客氣,說起來我們還是同行。”

    胡云沛笑著又取出一方白玉獅子印放在王元寶面前,這個王元寶認識,這是安西柜坊的寶印,一般只有東主級別的人才持有,連大掌柜都拿不到,這下王元寶相信了,他連忙一擺手,“胡使君請坐!”

    胡云沛顯然是一個講究效率的人,他一不喝茶,二不繞彎打圓場,坐下后便直奔他今天來的目的,“我今天來,是因為我們大將軍想和王東主做筆交易。”

    王元寶正端起茶杯喝茶,聽見這句話,手嚇得一抖,茶水潑出一半,他也顧不得擦拭身上的茶漬,連忙放下茶杯拱手道:“胡使君,不如去我書房談。”

    “也好,我就客隨主便了。”

    胡云沛笑著站起身,看了一眼邢縡,邢縡卻笑道:“你們去吧!我在這里休息喝茶。”

    他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可不想惹火燒身,胡云沛也不勉強他,點點頭,便跟著王元寶去他書房了。

    其實去書房只是王元寶的一個借口,他需要一點時間思考對策,李慶安居然要和他合作,除了柜坊,李慶安還能和他合作什么?王元寶立刻想到了這几天安西柜坊的異常,他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起來,他只是一個商人,涉足政治最多是想找個后台,他可不想真的參與到政治斗爭中去,可李慶安他又惹不起,王元寶只得硬著頭皮帶胡云沛來他的書房。

    走到書房門口,恰好遇到長子找他有事,王元寶的長子叫王牧云,負責王氏家族的對外聯系,王元寶剛轉了個彎,一堵影牆擋住了后面的胡云沛,王牧云沒有看見,他上前施禮道:“父親,孩兒有要事向父親稟報。”

    王元寶急忙擺手,向后使了個眼色,王牧云這才看見了胡云沛,他不由一怔,這是什么人?

    “這是胡使君,很重要的客人,你也到為父的書房去吧!”

    王牧云疑惑地看了一眼胡云沛,便點點頭,跟父親進書房了,書房是男人最后的一道自由防線,和讀書多少沒有關系,就算王元寶這樣的巨商大賈也有自己的書房,書房里布置奢華,紫檀木做的書桌,用黃金打造的書架,整塊極品美玉雕成的筆筒,牆上貼滿了各種名人字畫的真跡,至于書反而不起眼了。

    王元寶請胡云沛坐下,長子王牧云則站在他的身后,一名侍女上了茶,兩人終于走入了正題,王元寶喝了一口茶,壓抑住心中的緊張,道:“胡使君請說吧!趙王殿下要和我這等草民合作什么?”

    “王東主謙虛了。”

    胡沛云笑了笑,便道:“我想先問一問,王寶記柜坊內還有多少存錢,我是指銅錢,范圍是關中和河南府。”

    “這個.....”

    王元寶有些為難,這可是他的商業機密,而對方是代表安西柜坊,他能說嗎?他苦笑一下,便含糊地道:“我也沒有具體帳目,大概几十萬貫吧!”

    “超過百萬貫嗎?”

    “沒有!”王元寶松了口氣,連忙道:“連五十萬貫也沒有超過。”

    胡云沛點點頭,道:”如果我們用安西銀元收購王東主手上的銅錢,不知王東主是否愿意?”

    王元寶的眼皮猛地扯了兩下,用安西銀元兌換自己的銅錢,這曾經是他夢寐以求之事,因為安西銀元極受商人歡迎,大部分商人來他柜坊提錢,几乎都指明要兌成安西銀元,為此,王元寶近一年來兌換了大量的安西銀元,他甚至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率領一大幫伙計沖到安西柜坊的地下室里,將他們的銀元全部據為己有,可現在,當他的夢想要變成現實時,他卻猶豫了,安西銀元不知為什么突然變得有些燙手起來,其實問題不在安西銀元,安西銀元還是一樣地可愛,而是眼前這個家伙,拿著李慶安第十六號金牌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元寶喝著茶,裝著沉思的樣子,其實他心中已是一片亂麻,胡云沛仿佛知道他的心事,又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當然,既然是合作,我們也會考慮王東主的利益,我們可以給出一比一的價格,一枚安西銀元兌換一貫銅錢,王東主有多少銅錢,我們全部兌換。”

    商人須動之以利,果然,聽到這個價格,王元寶的心頓時怦怦地跳了起來,現在安西銀元在黑市上的價格已經兌到了一貫三百文,也就是說安西直接送給了他三成的利益,巨大的利益一下子便將這其中可能的風險蓋下去了,王元寶心中迅速盤算,其實他在長安和洛陽庫存有一百萬貫銅錢,兌換成一百萬安西銀元,他就平白賺了三十萬貫,就算賺不到三十萬貫,二十萬貫肯定是沒有問題,這可是他一年的淨利,而且和安西搞好關系,那他也可以直接從安西進貨銀元,這將是巨大的長遠利益。

    王元寶沉思了片刻,這時他想起一件事,他們拿得出這么多銀元嗎?他知道朝廷拿下河西后,堵住了銀元的東進之路,這段時間市面上又大量兌換銀元,他很擔心對方沒有這么存貨。

    “胡使君,如果我從各地調錢,調一百萬貫銅錢兌換你們的銀元,你們拿得出這么多嗎?”

    “長安沒有這么多銀元,只有四十萬枚。”

    胡沛云坦率地道:“但很快就有大量的銀元陸續進京,我們不僅要兌換王東主手上的銅錢,還要兌換盡可能多的銅錢,請王東主放心,朝廷堵不了我們,我們可以在一個月內調集兩百萬銀元至長安,我們准備全部買進銅錢,如果王東主愿意,所有的銅錢兌換我們都可以委托王寶記柜坊來做,王寶記柜坊可以和安西柜坊一樣的進價。”

    王元寶瞇縫的小眼睛都發光了,這種發財的機會他若放過,他的老祖宗都不會饒他,他剛要一口答應,不料站在他身后的兒子卻用膝蓋頭頂了他的腰一下,王元寶頓時醒悟,他連忙干咳一聲,道:“胡使君,此事事關重大,容我三思。”

    “可以!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如果你想通了,就麻煩王東主親自去一趟安西柜坊,給柜坊的常大掌柜說一聲,時間是在明天正午之前,過了這個時辰,我們的合作就算失敗,告辭了。”

    胡云沛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道:“我再一次提醒王東主,這是安西節度使李大將軍和王東主的合作,希望王東主記住這一點。”

    他拉開門便大步離去了,王元寶將胡、邢二人送走,這才急惶惶地趕回書房,一進書房便對兒子道:“這里面有什么問題嗎?”

    王牧云將門關上,這才不慌不忙道:“父親有沒有考慮過,李慶安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他為什么要買長安和河南府的銅錢?”

    一句話提醒了王元寶,其實他已經隱隱想到了什么,可就像霧里看花一般,思路不是很清晰,兒子的再一次提醒,讓他有點明白過來了。

    “你是說,李慶安是針對朝廷即將發行銀錢一事?”

    王牧云點點頭,“我認為正是這樣,李慶安有意破壞朝廷發行銀錢。”

    “可是他收兌銅錢就能破壞嗎?我有點不太明白,大唐百年來不知鑄造了多少銅錢,他能收購多少?”

    “父親這就不懂了,他并不是為了收購大唐的銅錢,他是為了破壞朝廷發行銀錢,只要抽了銀錢的流路,他便達到了目的。”

    王元寶也是一個很精明之人,他立刻便明白過來了,發行銀錢的目的是為了用一比五十的比例來兌換銅錢,大唐銅錢雖多,可絕大多數都在民間,普通民眾和商人沒有誰會要那種劣質銀錢,這兩年濫發銀錢的教訓已經夠深了,而那些擁有大量銅錢的權貴更不會買帳,朝廷只能發給官員,但數量也不會太多,關鍵還是用強制手段從存錢量最大的柜坊強行兌換,所以李慶安便先下手為強,用銀元從各柜坊中兌走庫存銅錢,釜底抽薪,讓柜坊無錢可換。

    但王元寶眉頭一皺又道:“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朝廷又改成強制兌換銀元,比如用一比二十來兌換銀元,這不是一樣嗎?”

    “不!不一樣。”

    王牧云畢竟是長期和官場打交道之人,看得比父親透徹,他搖搖頭笑道:“父親忘了嗎?聖上前几天才下旨,不承認安西銀元為大唐錢幣,如果他公開用銀錢兌銀元,這不就等于又承認安西銀元為大唐錢幣了嗎?要么就是借口銀元違法而強行沒收,可是誰會這么傻,讓他們把銀元搶走?再者,開柜坊的人都有后台,大不了就停業把銀元轉移走,無錢可兌,看他怎么辦?”

    王元寶終于明白了李慶安的用意,他心中倒有些害怕起來,如果他卷進聖上和李慶安的斗爭中,那會使王家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中,這不是他愿意做的事,可是巨大的利益又有點讓他舍不得,他便問兒子道:“云兒,你說我們到底做不做這筆生意?我著實有點擔心。”

    “父親,剛才孩兒阻止你當場答應,并不是說咱們不做這筆生意,孩兒的意思是說,最好請示一下張相國,聽一聽他的看法,他可是咱們的后台啊!”

    王元寶點了點頭,自己兒子所言極是。

    ......

    張筠還是任戶部尚書,在這個位子上他坐了已經近十年,几乎是牢牢把持了戶部,但從年初開始,他對戶部的控制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起因便是裴旻出任了戶部侍郎,而且李豫登基后,還升遷裴旻入政事堂為相,很明顯,李豫是在用裴旻來架空他,裴旻是李慶安的妻舅,有李慶安支持,裴旻也不會輕易受自己的拉攏。

    張筠也不去爭,他索性就在家養花釣魚,怡養性情,以退為進,等待機會出現,晚上,張筠照例在書房看書。

    看書的時候,張筠不喜歡被人打擾,但他的兄弟張垍卻不請自來。

    “大哥,我聽說一個消息!”

    張垍儼如一陣風似的沖進了張筠的書房,后面的老管家追之不及,連連跺腳,張筠放下書,眉頭一皺道:“你急什么?五十多歲的人了,連這點涵養都沒有嗎?”

    “可是這個消息重大,我不得不急!”

    張垍剛要開口,張筠卻止住了他,向管家揮揮手,命他退下。

    “說吧!什么消息讓你這么急?”

    張垍轉身關了門,他靠近兄長壓低聲音道:“我剛剛從宮中得到消息,先帝醒來了。”

    “什么!”

    張筠大吃一驚,“你是說先帝?在青崗山一直暈迷不醒的先帝?”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但這是絕密消息,我也是剛剛得到,他暫時還不能說話,但是已經睜開眼了。”

    “天啊!”張筠心中震驚不已,李隆基醒來了,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大唐再生變局,如果他下旨親王歸朝,那些親王肯聽嗎?更重要是李隆基如果恢復了健康,他會甘于無權的寂寞嗎?

    “大哥,我們怎么辦?”張垍緊張地問道。

    張筠心中紛亂,他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道:“我們什么都不做,靜觀其變。”

    這時,管家又出現在門外,推開一條門縫,稟報道:“老爺,王元寶來了,要求見老爺!”

    張筠現在哪有心情見他,便一揮手道:“告訴我,我身體不適,改日再見他。”

    管家猶豫一下又道:“可他說他有重大事情要向老爺稟報,說事情非常緊急。”

    再緊急也不過是一介商人罷了,張筠心中只想著李隆基蘇醒一事,他不耐煩道:“我說了,不見!”

    旁邊的張垍卻動了心,下個月就是他的壽辰了,他還等著王元寶給他送重禮呢!財神爺怎么能這么生硬地拒之門外。

    他便勸大哥道:“大哥見見他吧!最近不是傳聞聖上要發行銀錢嗎?說不定和此事有關。”

    “嗯!”

    張筠點點頭便道:“好吧!帶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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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9 20:21:59
第三百九十三章 貨幣戰爭(下)

    老管家將王元寶領到書房前,低聲囑咐他道:“老爺心情不好,不要亂說話。”

    “多謝了!”

    “老爺,王元寶來了。”

    “進來!”

    王元寶深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進書房,給張筠跪下道:“草民王元寶,參見張相國。”

    或許是想到了王元寶送的重禮,張筠臉色稍微和緩一點,便一擺手道:“請坐吧!”

    雖然王元寶口口聲聲說張筠是他的后台,但實際上張筠本人并不承認,他是翰林大學士出身,是大唐文壇領袖,他怎么可能承認自己和一個商人有密切的關系呢?

    但王元寶這樣闊綽的大商人又是他所需要的財源,因此,張筠便一直讓自己的兒子和王家往來,他本人是極少會見王元寶,像今天讓王元寶進他書房,更是前所未有。

    王元寶心中也是激動異常,張筠居然請自己進他的書房,這可不是一般的榮耀,他一下竟忘了來意,激動得結結巴巴地恭維道:“張相國不愧是大唐第一相,這么晚還不忘國事。”

    張筠明明在看書,和國事何關?王元寶的馬屁拍得牛頭不對馬嘴,什么大唐第一相國,他既非右相,也非左相,哪里第一了,當然,他的資歷最老,可就是這樣,如果是李慶安恭維他,他或許會怡然自得,可偏偏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恭維他,張筠不由眉頭一皺,有些后悔讓此人進自己書房。

    “你有什么緊急事情就說吧!”

    王元寶不敢再多話,連忙道:“回稟張相國,今天李慶安派人來找小人。”

    王元寶便將胡云沛來找他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但卻隱瞞了他的獲利,最后道:“他要用銀元來大量購買銅錢,我們懷疑和朝廷要發行新銀錢有關,市面上銅錢不足,新銀錢恐怕難以上市,事情緊急,小人連夜向相國稟報。”

    張筠越聽越驚訝,此時他已經把李隆基蘇醒一事放到一邊了,他滿腦海中就想一件事,李慶安到底要做什么?

    張筠是何許人?做了十年的戶部尚書,他怎么可能不懂李慶安劍指何處?他明顯是在教訓李豫奪取河西一事,甚至是在逼李豫讓步,或者他深謀更遠,如果李慶安真的大量購入銅錢,李豫發行銀錢一事,恐怕失敗的可能就會很大了。

    張筠心中矛盾,沉默不語,這時旁邊的張垍卻忽然問道:“你說那個人拿李慶安的十六號金牌來見你,你見過他嗎?”

    王元寶搖了搖頭,“我是第一次見他,而且邢縡也是第一次見他,此人很神祕,只知姓胡,不知其名,也不知身份,而且明天他已經不愿意再見我了。”

    張垍沉吟一下,便對張筠道:“大哥,我懷疑此人就是漢唐會的頭目,大哥還記得李慶安身份暴露一事嗎?他在中原有個祕密組織。”

    “這個人不重要,就算重要,你也找不到他了。”

    “就兌換百萬貫錢,大哥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了吧!”

    張筠搖搖頭,對王元寶道:“王東主請暫時回避一下吧!”

    王元寶知道他們兄弟有機密要談,自己外人不能在場,他連忙起身退了下去,書房里變得十分安靜,張筠背著手在房間里慢慢地踱步,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他低沉著聲音道:“其實聖上發行銀錢我也不看好他,就算沒有李慶安,安祿山、蜀王、吳王他們也會出手破壞,發行新錢不是一天兩天之事,他此舉不得人心,早晚必遭失敗,其實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大哥擔心什么?”

    張筠無奈地嘆息一聲,緩緩道:“他這次大量買進銅錢,好像看似要和聖上對抗,其實不然,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張垍驚訝道:“難道他不是為了阻擊聖上的新錢法嗎?”

    “他為了阻擊新錢法沒錯,不過如果你的眼光就此停步,那你就把李慶安想得太簡單了。”

    張筠冷笑一聲道:“他的真實目的是要控制住大唐的錢幣,用他安西的銀元最終取代開元通寶,或者以安西銀元為主,開元通寶為輔,這件事不是今天才出現,好几年前他便這樣做了,一步步在穩步推進,我一直在觀察,聖上也發現了這個苗頭,因此他策動了河西事變,想堵住李慶安銀元東進之路,李慶安當然不甘自己的計划失敗,反擊是必然,正好這個時候聖上要發行新銀錢,這件事便成了李慶安反擊的突破口,這次李慶安若反擊成功,朝廷再無能力阻攔安西銀元進入中原,大唐錢幣遲早被安西控制。”

    張垍聽得心驚不已,他急道:“大哥既然發現了李慶安的天大陰謀,為何不阻止他,這恐怕對我們不利。”

    張筠的目光又投向窗外,他似乎又在沉思,但他的眼中分明露出了一絲嘲諷地笑意,他回過頭,瞥了一眼兄弟道:“我希望你明白三件事,第一,什么事不經深思熟慮,不要輕易下結論,不要輕易言反對或者支持,這就是你一直成不了相國的根本原因;其二,李慶安的銀元攻勢誰也阻攔不了,原因很簡單,因為大唐民眾都喜歡安西銀元,甚至連你,不也一樣喜歡嗎?朝廷的銀錢為什么會成為垃圾,當時誰種下的苦蔓,現在就該誰嘗苦果,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其三,我也同樣希望聖上的新錢法失敗,他若不失敗,那我几時才能復出?”

    “那大哥的意思是.....”

    “很簡單,我們要促成王元寶和李慶安的合作,然后我們不聞不問,靜觀其變。”

    ........

    這天一早,長安東市和西市的安西柜坊同時關門歇業了,柜坊內的錢物都已搬空,掌柜和伙計不知所蹤,整個柜坊已經成為一座空宅,片紙不留。

    消息傳開,兩市的商人們蜂擁而至,很多人都在安西柜坊內存有不少錢,他們急得要發瘋了,如果安西柜坊倒閉,他們問誰要錢去?

    西市安西柜坊的大門前已是擠得里三層外三層,商人們急得大喊大叫,拼命向里面擠去.

    在大門上貼著一張停業布告,有人高聲念道:“由于內部整理,各地安西柜坊將同時停業兩個月,一些未盡事宜,暫委托王寶記柜坊辦理,凡在可在安西柜坊存錢客商,可憑安西柜坊之柜票和留押信物,前往王寶記柜坊兌取存錢,王寶記柜坊將以安西銀元足額支付,或者靜候柜坊復業,事出倉促,不敬之處,請各位客商多多包涵!”

    得知王寶記柜坊可兌錢,商人又調頭向不遠處的王寶記柜坊飛奔而去,片刻,便將柜坊大門擠得水泄不通,叫喊聲響起一片。

    盡管王寶記柜坊已經有准備,但大量趕來取錢的客商還是令王寶記的伙計們忙得焦頭爛額,這也難怪,安西柜坊是長安第二大柜坊,由于它能兌換安西銀元,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客商去存錢,僅長安一地,存錢量便達四十余萬貫,安西柜坊每晚夜行,足足用了十天才搬空了庫中存錢,安西柜坊臨時關閉,擠兌風潮驟起,數千名聞訊趕來的客商,几乎要將東西兩市的王寶記柜坊擠爆。

    面對洶涌而來的兌現人潮,王寶記的伙計和掌柜們在拼死捍衛他們的利益,劉掌柜的聲音都喊啞了,“一貫三百文,對!一文錢都不能少。”

    銀元的大量供應,使銀元對銅錢的比值一度跌到一比一貫二百五十文,但王寶記絕不肯讓步,一貫三百文,要么別提錢,‘嘩!’白花花的五百枚銀元滾落入袋中,沉甸甸地交給一名提錢人,提錢人拼命擠到一個角落,掏出一枚枚銀元猛地吹氣,放在耳邊細聽,直到眼角露出眉開眼笑,提錢人這才扛著錢袋擠出了店外。

    安西柜坊關門和王寶記柜坊發生的擠兌案對長安的商人來說,盡管也如戰場般生死搏殺,但對于大部分長安人還只是一件小事,遠不如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讓人感興趣,而同一天發生在平康坊碧鳳樓,名妓朱雪娘從良嫁給相州才子周正濤的事件才是轟動一時,把長安人的眼球全部吸引過去。

    王寶記柜坊的擠兌戰爭還在風起云涌,但圍觀的路人已經陸續散去,都跑去酒肆打聽朱雪娘的故事了,離西市王寶記柜坊約兩百步外,有一座三層樓的酒肆,叫歸去來兮酒肆,中午時分,這里擠滿了用餐的客人,也有從王寶記柜坊搶錢歸來的勝利者,喝杯小酒來慶祝自己的勝利,酒肆中喧嚷無比,絕大多數人都在談論朱雪娘從良一事,朱雪娘的容顏舞姿、嬌柔身段,几乎要被人神話,甚至朱雪娘有沒有接過客一事,酒客們也爭得面紅耳赤。

    但在三樓的一間雅室里,卻談論著和朱雪娘從良毫無關系的話題,房間里一共有三人,一人便是安西在中原的情報頭子胡云沛,坐在他旁邊的,是禮部員外郎苗奕,苗奕是碎葉漢人,開元年間舉家遷回中原,他也是漢唐會成員,是漢唐會中在朝廷為官的少數官員之一。

    而坐在他二人對面是少府監的冶署丞鄭少游,冶署丞只是一名九品芝麻小官,輔助管理熔鑄金銀銅鐵等事宜,他的官職雖小,卻掌握著這次李豫發行新錢的一些關鍵信息,從他們三人的坐姿便可看出一些端倪,胡云沛靠在軟褥上,顯得放松悠閑,掌握著這次談話的主動,而苗奕為旁觀陪襯,不停端起酒壺給二人勸酒,居中調解氣氛,至于鄭少游則神情緊張,不時搓著手掌,身體微微向前傾,全神貫注地聽著胡云沛的每一句話。

    胡云沛在會見鄭少游之前,已經派人詳細地調查了他的家世背景,他的母親七十歲了,還有一個病臥在家的大哥,下面又有三個年幼的子女要撫養,全家就靠鄭少游的一點俸祿度日,朝廷欠俸兩年,使他家几乎陷入絕境,一點田產也賣掉了,現在就靠他妻子給人洗衣度日,而且鄭少游曾經偷拿過邊料銀而被抓住,上司因憐憫他而沒有處罰他,但他的年度考評卻因此得了下下,升職無望,罰俸三個月,憑這些信息,胡云沛便判斷出這個鄭少游是容易爭取之人,而且不能給他太多的好處,給得太多反而會嚇著他。

    “李大將軍是善待手下之人,且用人不疑,鄭署丞應該也知道石堡城之戰吧!在那一戰陣亡的所有將士,大將軍至今還在撫恤他們的家人,一個也不少,來安西的,給予土地且免稅,不愿離開家鄉的,則按月給錢米供養,所以他手下之人,大多愿意為他效死命,這些話我也不想多說了,這樣說吧!如果鄭署丞愿意為大將軍效忠,我們每個月按安西四品官員的額度支付給鄭署丞俸祿,另外再一次奉送鄭署丞三千銀元,鄭署丞以為如何?”

    鄭少游內心的狂喜已經按耐不住,他怎么會不愿意,家里一貧如洗,一家老幼嗷嗷待哺,現在得到了三千銀元,那可價值三千九百貫錢啊!還有每月的厚祿,他的苦日子終于熬到頭了,此刻他心中充滿了感激和效忠**,莫說為李慶安效力,就算讓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需要我做什么,胡先生請盡管開口。”

    胡云沛見他已經投誠,便微微一笑道:“其實我們的要求很簡單,每隔三天,你要寫一份關于朝廷鑄錢的報告,然后會有人來找你,如果有緊急情況,你也要及時稟報。”

    “這沒有問題,我一定會照辦!”

    或許覺得自己得錢太容易,有些難為情,鄭少游又道:“其實我和鑄錢署的張署丞關系極好,如果胡先生需要,我可以幫忙聯系。”

    話說出口,鄭少游便后悔了,這會毀了他的機會,他心中頓時忐忑不安起來,但胡云沛似乎沒有聽見他的建議,他在注視遠處王寶記柜坊的擠兌人潮,回頭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想知道,朝廷的新銀錢已經鑄造了多少?准備什么時候發行?”

    鄭少游精神一振,這件事他倒知道一二,他連忙道:“新銀錢已經鑄造了二萬貫,按一比五十算,這就是一百萬貫錢,如果先生需要,我可以弄兩枚出來。”

    “可以!那几時發行?”

    鄭少游想了想道:“具體發行日期我不知道,但我已得到通知,五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初八,第一批二萬銀錢將正式出庫,我們需要到場做最后的驗檢。”

    “五天后!”

    胡云沛有些得意地笑了,這和他從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完全吻合。

    .......

    大明宮紫宸殿的御書房內,李豫正在聽度支郎中第五琦的匯報,正午的陽光灑進房間,使房間變得格外溫暖,李豫聽著匯報,不覺有些走神了。

    這兩天他的心情頗為復雜,喜憂參半,喜是父親不再過問他的政務,河西事變后,他因為沒有按照父親的計划去做,兩人大吵一場,結果便是父親從此不再過問朝中之事,募兵之權也交還給了他,仿佛就是徹底甩手不管了,這讓李豫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可父親之事剛去,他祖父,也就是先帝李隆基卻又蘇醒了,盡管現在狀態還不好,還不能說話,但畢竟他已經醒了,這就讓李豫的心中又變得沉甸甸的,仿佛加了一塊鉛石。

    他的東宮之位雖然是皇祖父所定,但他登基卻沒有得到皇祖父同意,沒有皇祖父的退位詔書,甚至宗室也沒有同意,再退一步,連視同先帝皇后的楊貴妃也沒有表態,只是被大臣們擁戴上位,這樣,在法理上就有所欠缺,這也是蜀王、吳王和荊王一直不肯承認他的主要借口,他們對天下人宣布,聖上并未退位,小子安能登基大統?

    實際上,三王的指責多少有點道理,按照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他先作為皇儲監國,等先帝真正駕崩了,他才能正式登基,而偏偏皇祖父得了那種生死不知的病,如果他二十年不醒,自己還要監國二十年不成?

    正是在這種考慮下,他答應了大臣們的請求,正式登基為帝,他唯一的期望就是皇祖父永遠不要醒來,或者就此死去,他父親不久前也暗示過他,已經半年過去了,可以讓皇祖父病逝了,就在李豫遲疑之時,皇祖父卻忽然醒來,這樣一來,大唐實際上就有了二帝,這將是一件極為尷尬之事。

    “陛下!”

    戶部侍郎裴旻剛要發言,卻發現李豫有些走神了,便小聲地提醒他,李豫一下子醒悟,便歉然地笑了笑道:“裴愛卿請說!”

    御書房中除了第五琦和戶部侍郎裴旻外,還有右相楊國忠、少府監楊慎余,以及翰林大學士李泌,他們正在最后決定新銀錢發行的具體措施。

    自從李豫決定發行新銀錢之日起,便遭到了不少重臣的反對,尤其戶部侍郎裴旻的反對最為強烈,他三次上書李豫,指出這是典型的殺雞取卵的行為,雖然眼前可以獲得一定的錢財,但這獲利是剝削民眾所得,會嚴重影響朝廷的幣制信譽,會造成物價飛騰,民不聊生,與他呼應,刑部尚書李硯也指出,兩年前的銀錢泛濫使米價翻了一番,許多中低層民戶都受到了嚴重影響,再發行劣銀錢無疑雪上加霜,甚至會引發民變。

    在大臣們的一再反對下,李豫不得不作出讓步,一是減少發行量,將預定的三十萬貫銀錢減少為二十萬貫銀錢,比值從原來的一當五十,減少為一當三十,并將第二批鑄造銀錢的含銀量稍加提高為銀三銅五鉛二,這樣,就基本上符合了正常一比十的銀錢比例,在李豫作出讓步后,政事堂最終批准了銀錢的發行計划。

    發行時間早已定下,就在十一月初八,也就是五天后,正式發行新銀錢,這個發行銀錢的時間十分絕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以防止事先泄露消息,造成市面混亂。

    但此時,又出了一個新的問題,戶部侍郎裴旻反對先發行第一批銀錢,因為第一批兩萬貫銀錢是按照銀一銅六鉛三的比例做成,一文銀錢的含銀量太低,如果是一比十,還勉強符合正常的銀錢比例,但李豫卻堅持按照妥協過的一比三十的比例,堅決不肯再讓步。

    “陛下,臣很擔心一旦新錢在民眾心中造成惡劣影響后,再發行第二批新錢恐怕不會有人再相信了,陛下,不可大意啊!”

    這時,第五琦卻道:“陛下,臣和裴侍郎的想法有些不同,臣調查過,其實不管是新錢還是舊錢,民眾都不愿意,因為前兩年的劣銀錢泛濫害慘了民眾,除非是效仿安西發行足量銀元,但我們辦不到,要么就是發行大錢,以一當五十,臣以為這還不如發行銀錢,因為第二批銀錢發行后,大家便會漸漸地發現,含銀量也不低,這樣疑惑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所以無所謂先發后發。”

    李豫想了想,又問楊國忠道:“楊相國的意見呢?”

    “臣支持第五郎中的看法。”

    楊國忠對發行銀錢一事并不是很熱心,從前那是張筠的地盤,而現在張筠雖然不在,但他的心思卻全部放在下月開始的官吏調整之上,今天李豫詔他來討論發行銀錢,他也是勉為其難。

    楊國忠之所以支持第五琦,其實和銀錢本身一點關系沒有,而是因為他不喜歡裴旻,裴旻是李慶安的妻舅,從前的東宮黨人,曾經和他的關系很僵,他還記得當年裴旻曾經在李隆基面前彈劾過他楊國忠私養別宅婦,使他被李隆基狠狠訓斥一頓,他心愛的小妾也被迫送人,那件事使他對裴旻一直耿耿于懷,所以,只要裴旻反對之事他就堅決支持。

    “臣也認為銀錢不在乎新舊,需要時間來讓民眾慢慢適應,裴侍郎屢屢阻撓陛下的籌錢大計,我看是另有隱情吧!”

    說完,他瞥斜睨著裴旻,目光中充滿了冷笑,他有必要提醒聖上,裴旻可是李慶安的妻舅。

    “楊國忠,你休要血口噴人,聖上剛剛即位,為天下黎民所盼,我是為維護聖上的名聲,哪有什么隱情?”

    裴旻向李豫深施一禮,“陛下,臣忠心耿耿,一心為國,請陛下明鑑。”

    “裴侍郎誤會了,楊相國沒有其他的意思,不要往心里去,朕知道你忠心耿耿,沒有怪你之意。”

    話雖這樣說,李豫確實一下子想起了裴旻是李慶安的妻舅,他心中有些不舒服起來,他沉吟一下,又問李泌道:“先生的意思呢?”

    李泌其實是支持裴旻的意見,但有一點裴旻卻不知道,那就是李隆基已經蘇醒了,如果李隆基恢復健康,而李豫還是這么弱的話,李豫就會陷入極端被動之中,李隆基未必准他再募集軍隊,所以必須要在李隆基恢復健康之前,十萬火急地招募一批忠于他軍隊,而這就需要錢,如果等第二批含銀量高的銀錢鑄造出來,那至少要一個多月以后了。

    正是基于這個原因,李泌主張立刻發行銀錢,強制兌換一批銅錢招募士兵,然后等第二批銀錢出來后,再收回第一批銀錢,這樣造成的后果就會稍微緩和一點。

    李泌便點點頭,“鑄好第二批銀錢的時間太長,恐怕會生變故,臣同意第五郎中的建議,按照原定計划日子發行新銀錢。”

    李泌的態度無疑給李豫吃了定心丸,他見裴旻還要說話,便一擺手打斷了他,用一種絕不容反對的語氣道:“發行銀錢,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征求了大家的意見,該做的讓步也做了,現在只剩下五天,朕不想再做任何改變,任何方案朕都不會再接受,就此決定,照原計划發行新銀錢。”

    說完,他目光嚴厲地注視裴旻,等待他的表態,如果他再敢言一聲反對,就立刻罷免他,裴旻暗暗嘆了口氣,其實他還有個方案,那就是先從大柜坊借錢應急,等第二批銀錢鑄造完成后,用它還給柜坊,總之第一批銀錢絕不能發行,應該回爐重鑄,可惜,他沒有機會再提了。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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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消息走露

    碎葉,夜幕已經降臨了,李慶安的內書房中燈火通明,一盆炭火燒得正旺,不時爆起一連串的火星,噼啪作響,屋角的一只紫銅爐中,裊裊地冒著一縷若隱若現的白煙,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李慶安正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看書,他伸手取過茶杯,慢慢送到唇邊,卻一下子驚覺,茶杯已經空了。

    這時,門開了,他的偏妃如畫端了一杯茶走了進來,見李慶安正端著茶杯發怔,不由抿嘴一笑道:“我來得正好啊!”

    她跪坐下來,將茶盤放在桌上,把一杯熱騰騰的茶和他換了,李慶安眉頭一皺,“是參茶?”

    如畫笑道:“這是大姐吩咐的,你必須要喝掉。”

    李慶安放下書,笑著把茶杯推給她,“你知道我不喜歡喝參茶,這玩意容易上火,去,給我換一杯蒙頂茶,或者白水也行。”

    如畫卻把手背在身后,搖頭笑道:“我不干,大姐知道了,會說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要不你把參茶先一口喝了,我再給你煮蒙頂茶去。”

    “你們就只聽大姐的話,我的話就不聽了嗎?我給你說了,喝參茶我容易上火。”

    李慶安捏了一把她細嫩的臉蛋,笑道:“快去吧!這次聽我的話,晚上我好好獎勵你。”

    如畫媚眼如絲,輕輕瞟了他一眼,“哎!就你難伺候,那你就稍等一下。”

    如畫腰肢輕擺,風情萬種地出去了,片刻,她又端了一杯茶進來,跪下身將茶杯遞給李慶安,“大哥,蒙頂茶其實已經給你煮好了。”

    李慶安一邊喝茶,一邊摟著如畫,手在她身上輕輕摸索,如畫依偎在他懷中,手中把玩著桌上的一枚銀元,這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坐直身子笑道:“吃飯的時候我給你過,我你有一個關于銀元的建議,你聽不聽?”

    “是什么建議,你倒說說看。”

    如畫把銀元托在手心笑道:“你的安西銀元好是好,可就是幣值太大,一枚銀元值一貫多錢,買個大東西還行,可要是買點小玩意,比如兩三百文的筆墨紙硯之類,拿著兩三百文錢出去,又嫌重了,別人找你七百文錢,又更重,所以我們就在說,能不能做點小銀錢,比如一枚銀錢價值五十文左右,介于銀元和銅錢之間,這樣就更便利了。”

    其實發行小銀錢也有官員提議過,但考慮銀錢被假冒,會損害安西的名聲,因此被大家否決了,李慶安笑了笑道:“發行小銀錢容易被假冒,就像朝廷發行銀錢一樣,朝廷發行一枚銀錢,外面就會出來十枚一樣的銀錢,真假難辨,最后被人唾棄,這個問題解決不了,發行銀錢就沒有意義。”

    如畫笑道:“比如你可以發行小銀角,像小拇指頭大那么一塊,或者方方整整,或者是五角形,小巧玲瓏,讓人一看便知道是純銀,想假冒也冒充不了,重量不一樣嘛!或者中間再穿個孔,讓人家一眼便可以看見里面,一個銀角子值五十文,或者三十文,這樣銅錢和銀元之間就有了過渡錢幣,這樣不更好嗎?”

    李慶安有點聽呆住了,如畫這個建議絕啊!用銀角子,他怎么沒有想到,就像后來的碎銀一樣,很難被假冒,而且做成標准形狀和重量,更加便捷,這簡直就是一個絕妙的建議,他歡喜得抱住如畫重重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你簡直就是女財神爺,你的建議我采納了。”

    如畫媚眼如絲,伸出雪白的雙臂摟著李慶安的脖子,在他耳邊吹氣如蘭道:“大哥,那你要怎么感謝人家?”

    “小妖精,那你想怎樣!”

    如畫伸出玉蔥般的兩根手指,輕輕將燈花一捏,書房里頓時變得一片漆黑。

    長安,一個消息迅速在街頭巷尾傳播,朝廷即將發行新銀錢,銀一銅六鉛三,以一文當三十文,將強制兌換各家柜坊的銅錢,消息如風一樣傳遍了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很快又向關中各州縣傳播,一時長安人心惶惶,各種各樣的消息在酒肆、茶樓等各個公共場合中流傳。

    ‘朝廷宣布安西銀元非法就是為了發行新銀錢……’、

    ‘這次朝廷將發行價值三百萬貫的銀錢,如果民間不肯兌換,朝廷就將收購糧食來兌換。’

    其次安西銀元再一次成為了被瘋狂追逐的對象,家家戶戶都爭著要將銅錢兌換安西銀元,尤其是商人店鋪,更是害怕被朝廷強制兌換,都在千方百計將銅錢兌成銀元藏起來,一時間,安西銀元價格暴漲,黑市價格已經漲到了一比一貫五百文,而且還很難換到,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柜坊還是店鋪,為了自保,紛紛將銅錢外運或者隱藏。

    但沖擊最大的還是糧價,前兩年朝廷發行銀錢的后果便是糧價翻了一番,人們記憶猶新,在新銀錢即將發行的消息鼓動下,長安各地也爆發搶米潮,家家戶戶都去買米,一時米價大漲,最貴的湖州米從每斗四百文,僅僅一個下午便漲到了斗米七百文。

    傍晚時分,歸去來兮酒肆的大堂里吵翻了天,在這里吃飯的近百名商賈一致破口大罵朝廷即將推出的新錢法。

    “他娘的,想要錢就鑄造銅錢去,沒銀子卻要發行銀錢,我看他們是想錢想瘋了。”

    “秦大郎,你就不懂了,鑄造銅錢能有多少,哪里像銀錢,一當五十,一當一百,這錢不就滾滾而來了嗎?多快捷,你以為人家傻嗎?”

    “你這話就不對了,這不就是在發行大錢嗎?那還不如直接發行大錢,什么大歷重寶,一當五十,豈不更快捷。”

    “說你笨你就笨吧!人家可是要臉皮的人,銀錢,懂嗎?是銀子鑄的錢,將來史官寫書,某年某月某日,上發行銀錢,聽清楚了,是銀錢,可不是大錢。”

    “老五,別亂說話,當心被官府抓了去。”

    “老子怕個屁,他敢發行銀錢,老子就敢罵!”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今上登基不久,應該還不懂這些,估計是佞臣當道,蒙騙上聽,才會導致以銀錢冒充大錢。”

    “沒錯!那個叫第五琦的度支郎中,不就一向鼓吹發行大錢嗎?一定就是這奸賊慫恿。”

    “奸賊!”

    酒肆中叫罵一片,坐在窗前有一個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低頭喝著悶酒,臉色鐵青,聽見眾人的叫罵,他几次勃然大怒,最后都硬生生地忍不住了。

    這個中年男子正是眾人口中大罵的奸賊第五琦,第五琦是中唐有名的財政大臣,歷史上他做了兩件事使他名垂于史,一是發行大錢掠奪民財,當然,他只是背了黑鍋,發行大錢的真正動機是上面需要籌措軍費,其二便是推行榷鹽法,這種鹽法至今還在使用。

    只是他的榷鹽法想得雖好,而實施起來卻有點難度,關鍵是鹽場都不在朝廷的絕對控制下,江淮鹽場在吳王李璘的手中,巴蜀井鹽又在蜀王的控制下,南海一帶雖屬于朝廷管轄,但荊襄路途又被李瑁阻隔,使他的榷鹽法前景雖美妙,卻難以實施。

    第五琦的重心自然便轉到了發行銀錢上,這是他一心推動之事,明天就是就是銀錢正式推行的日子,但聲勢浩大的民間抵制新銀錢運動卻使他萬分沮喪,繼而惱恨異常,聖上三番五次嚴禁泄露此事,但消息還是被泄露了,這究竟是誰干的好事?

    第五琦一邊喝著悶酒,一邊聽商人們的怒罵,腦海里卻飛快地閃著各種念頭,這時一條線路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聖上從考慮鑄造銀錢到討論、決策,一直到准備正式推行銀錢,中間耗用一個半月的時間,這一個半月市面上一直沒有任何風聲,雖然安西柜坊在三天前關閉,但第五琦認為那是因為銀元來源被斷絕的緣故,和發行銀錢無關,而發行銀錢的風聲是從昨天突然傳開,這說明是有人蓄意破壞,而且時間掐得非常精准,就在正式發行銀錢日之前兩天,這又說明此人知道發行銀錢的具體日子。

    而知道這個發行日期的人,只有六個人,聖上、楊國忠、他、裴旻、楊慎余、李泌,也就是說,是這六個人中的一人透露了出去,這人會是誰?第五琦用排除法,一個個排除,聖上不可能,自己也不可能,李泌不可能,那就還有三個人,楊國忠、裴旻和楊慎余,應該說他們都有可能,楊國忠的族妹虢國夫人楊花花是長安第三大柜坊楊氏柜坊的大東主,有切身利益,少府監楊慎余是禮部尚書楊慎衿的兄弟,而楊慎衿是張筠***,也有可能是張筠施冷箭,但嫌疑最大的卻是裴旻,裴旻是李慶安妻舅,發行銀錢將直接和安西銀元有直接利益沖突,如果是李慶安所為,那么必然是裴旻透露了消息。

    “裴旻!”

    第五琦恨得一陣咬牙切齒,他知道裴旻是堅決反對發行銀錢者,他反對不成,就用這種辦法來破壞嗎?

    第五琦再也坐不住了,他推開桌子站起身,早已注意到他的伙計立刻跑了上來,“客人,要結帳嗎?”

    “結帳?”第五琦怔了一下,這不悅道:“多少錢?”

    伙計手中拿著一張單子,恭恭敬敬道:“這位爺,上好十里香酒兩壺,烤羊腿半只,燴鯉魚一條,牛肉餅一張,時令果蔬一盤,香湯一只,一共是兩貫五十文。”

    第五琦手掏進口袋,他口袋里只有一把銀錢,這還是李隆基在去年發行的銀錢,一文當百文,他掏出一把錢放在桌上,“你看看夠不夠?”

    伙計頓時變了臉色,搖頭道:“客人,本店不收銀錢,只收安西銀元或者是銅錢,如果客人嫌銅錢不好帶,那就用銀元付帳吧!”

    第五琦頓時火冒三丈,他用食指關節重重地敲著桌子,惡狠狠道:“這是朝廷發行的銀錢,有律法規定必須要收的,安西銀元,朝廷已經禁止流通了,你們還敢用嗎?”

    他的大嗓門引來了一堂人的關注,眾人看看桌上的銀錢,又看看第五琦,就仿佛看一個怪人一般,這銀錢半年前就沒人用了,他居然還拿出來付帳,這擺明了是要賴酒錢。

    “喂!你這漢子,不講道理嗎?”

    有人開始打抱不平了,指責第五琦道:“現在誰還用銀錢,伙計收了你的銀錢,他就得自掏腰包賠酒錢,這伙計和你無冤無仇,你干嘛害人家?”

    “漢子,剛從終南山下來吧!”有人起哄道。

    大堂頓時一片哄笑聲,第五琦氣得臉皮發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伙計可不放過他,黑著臉道:“客人如果身上沒錢,那就把衣服脫下來抵帳,要不給我們一個地址,我們現在就去你家里討要,總之,你不付錢,就休想離去。”

    這時掌柜擠了過來,“發生了什么事?”

    伙計連忙指著第五琦對掌柜低聲道:“此人欠兩貫酒錢,卻拿銀錢來付帳,我不肯,他就拿律法來威脅我。”

    掌柜多少有點見識,他見第五琦衣著考究,氣度不凡,而且記錄在案的白吃黨中似乎沒這一號人物,不由暗暗思忖,可別是什么**應該有隨從,此人是獨身前來,掌柜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但客氣卻不能少。

    他上前拱拱手道:“這位客人,小店本小利薄,經不起欠賬,這樣吧!我們派人跟客人回家取錢,大家和和氣氣,不要撕了臉皮。”

    第五琦陰沉著臉坐下來,手向銀錢上一拍,“這銀錢是朝廷規定要用,一文當一百,你是收還是不收?”

    “這個……”

    掌柜有點難辦,銀錢是萬萬不能收,開了這個口子,所有白吃黨都拿銀錢跑來蹭飯,他可賠不起,據說有惡人鑽了這個空子,拿銀錢去強買強賣,不會眼前這位中年人就是這種惡人吧!

    想到這,掌柜拱手道:“這位爺,這頓飯就算是小店請你,這銀錢我們不收,請收回吧!”

    第五琦感覺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這家店竟然譏諷自己無錢付賬,他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怒火,拍桌子咆哮道:“本官是大唐度支郎中,你敢侮辱本官嗎?”

    大堂里頓時一片寂靜,過了良久,有人冷冷道:“他就是第五琦!”

    “打,打死這個奸賊!”

    無數拳頭向第五琦身上打來,叫罵聲、怒吼聲喊成一片,酒肆几乎要被憤怒淹沒了。

    ……..

    宥州黃河西岸,漫漫黃沙一直向西方鋪去,這里是賀蘭山北部,再向北數百里,便是莽莽狼山,這里便形成一個巨大的風口,數百萬年的風沙侵蝕,使這里漸漸形成了一片戈壁荒漠,偶然有北來的商旅,走過一望無際的荒漠,從這里渡黃河進入大唐。

    安史之亂后,河西和安西被吐蕃人所占,絲綢之路被迫北移到漠北,這條路后來便成為北絲綢之路的主干道,但此時,這里還只是草原商人們偶然進關內的一條便道。

    此時已是十一月初,寒風呼嘯,天地間一片蕭瑟,冬天來臨了,大地蒼茫,顯得格外寒冷,黃河已經冰凍了,白亮亮的冰面延綿南北,儼如一條明亮的玉帶,這天黃昏,從遠方來了一支商旅,由數百頭駱駝組成,駱駝背上滿載著巨大的木箱,在寒冷的初冬,向大唐方向緩緩駛去。

    這支商隊共有五百余人,為首之人,是一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身材魁梧,長得濃眉大眼,挺得筆直的身軀一看便知道是一名軍人,他叫張永慶,原是李慶安的親兵之一,現任瀚海軍第二兵馬使,封為郎將,這次他奉命進京,是要將一百五十萬枚安西銀元送去長安,河西已經封路,他們便繞道漠北,穿過安西唐軍的控制地居延海,准備從這里進入關內。

    進入關內道后,他們便將化整為零,由漢唐會協助他們進關中,沿途的各個關口都已安排妥當,關鍵就是要經過朔方軍的駐防地域。

    這里離黃河還有二十里,黃河東岸新筑成一座城堡,叫白沙軍,有駐軍千人,只要過了這座城堡,他們就將進入宥州腹地。

    這時,一名士兵指著遠方大喊:“張將軍,前方有人來了。”

    張永慶手一揮,駱駝隊停了下來,他挺直身子打手帘向遠處望去,他已經看見遠處有動靜了。

    片刻,從遠方奔回了三名騎士,迅速奔至駱駝隊前,三人并不是他派出的斥候,而是几天前便先來開道的安西官員。

    一名稍年長的官員在馬上拱手道:“張將軍一路辛苦了。”

    張永慶連忙回禮,“多謝韓判官,不知可有消息?”

    “我們已經和朔方軍一些軍官接觸了,郭子儀那邊是通不過,但可以買通下面的守備官,便可進入關內。”

    “那不知前面白沙軍的情況如何?”

    韓判官微微笑道:“只要肯下本錢,沒有過不去的坎,鎮守白沙堡的朔方軍是黨項人,首領叫叫房當奴奴,我們已經談妥,每次一萬只羊的代價,可以在晚上從他的駐守地通過,張將軍,大門已經開了。”

    張永慶大喜,他看了看天色,天已經快黑了,他回頭揮手喊道:“出發,夜間渡過黃河!”

    駱駝隊再次出發了,駝鈴聲響起,向二十里外的黃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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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父子反目

    東宮,一陣清朗的讀書聲從內殿里傳來,聲音略顯稚嫩,聽得出是一名少年郎在讀書。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子曰:詩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德,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在一間堆滿了書籍的書房里,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郎,正背著手認真地背誦《論語》,而在他對面,一名中年男子表情嚴肅,只要少年郎稍有停頓,他便眉頭一皺,面帶怒色,使少年郎頗為害怕。

    少年郎便是當今太子,李豫的長子李適,他是天寶元年出生,今年十二歲,小家伙長得頗像他的母親沈皇后,俊美飄逸,才智不凡,從父親登基之日起,他便被冊封為太子,居住東宮讀書,平時都在崇文館,有名師輔導,有一幫貴族少年陪同讀書,但今天他卻沒有去崇文館,而是在自己的書房里背書。

    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什么教他讀書的大儒,也不是照顧他起居的宦官,而是他的祖父,當年太上皇李亨。

    李亨因為河西策略分歧而和兒子發生了爭吵后,便一賭氣不再過問政事,雖然不過問政事,但也并不是像從前一樣喝茶閑逛,修心養性,而是到處結交重臣,或者來東宮監督孫子讀書,用他賭氣的話說,他對兒子已經死心了,現在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孫子身上。

    “停!”李亨一擺手,止住了孫子的背書。

    “你知道自己在背什么嗎?”

    “回稟祖父,孫兒在背《論語.為政》”

    “那我問你,何為政?”

    年少的李適略一思索道:“父皇說,民為政。”

    “你父皇說得不對,應該是君為政,社稷為政,你父皇若真的以民為政,他會發行銀錢嗎?他不過是說說罷了,實際上他還是君為政,民不過是名義罷了,你記住了嗎?”

    “你不敢說我敢說,他對我而言,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兒子,你切不可以他為榜樣。”

    話音剛落,背后傳來了一陣咳嗽聲,李適一見,嚇得連忙躬身施禮,“參見父皇!”

    李亨回頭,只見他的兒子李豫出現在門口,他哼了一聲,背著手望向屋角。

    李豫聽說這些天父親總是去東宮,他心中不由有些疑慮,便趁下午無事來東宮探望,不料正好聽見父親在教授兒子一些不良思想,這讓李豫心中一陣不滿,如果說李亨干政,搶走募兵之權,他還能忍受一點,那么父親私下教授孫子這種不良逆言,這就讓李豫忍無可忍,他絕不能容忍任何人教唆毒害自己的兒子,就是他的父親也不允許。

    “是!孩兒告退。”

    李適行一禮便退下去了,房間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半晌,李豫冷冷道:“父親對我有什么意見就直說,何必在適兒面前說一些不適當的話。”

    李亨哼了一聲,“你是大唐皇帝,我敢對你有什么不滿,我不敢惹你,我只是在教我的孫子,將來該怎么樣當君主,不要讓那些所謂的仁義害了自己。”

    “父親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沒有說你不要仁義,你的問題是,該仁義的時候你不仁義,不該你仁義的時候你卻假仁假義,誤了自己的大事,還要害了我的孫子。”

    李亨的話說得很刻薄,讓李豫的臉上挂不住了,又想著他在孫子面前說自己的壞話,怒火終于讓李豫失去理智了,他的聲調變得高了起來。

    “請父親把話說清楚了,朕什么時候假仁假義?朕什么時候要害了自己的兒子?朕一直在忍受你,忍受你對朕的社稷指手畫腳,因為朕是你的兒子,可是你像個太上皇的樣子嗎?今天還居然說朕假仁假義,你把話說清楚了?”

    “你難道不是嗎?你口口聲聲說要為天下黎民著想,可你是怎么做的?發行銀錢,掠奪民眾之財,這不是你假仁假義嗎?你剛剛即位就自毀名聲,這是該你仁義的時候,你卻不仁義;而我勸你直接收回河西,重置河西節度,直接和李慶安翻臉,可你卻說什么投鼠忌器,用下三濫的手段來奪他的河西,你以為他不會用同樣的手段奪回河西嗎?你索性翻了臉,他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了,這是該你不仁義的時候,你卻要講仁義。”

    李亨越說心中越恨,他又壓低聲音道:“還有,我讓你直接送他歸西,這個時候誰會懷疑你,可是你呢?要念什么祖孫之情,又讓他醒過來了,這下看你怎么辦?如果他不念祖孫之情,不承認你這個皇帝,你不就傻眼了嗎?”

    父親的話讓李豫越聽越反感,他忍不住反駁道:“他是我祖父,就像你是我父親一樣,我能做那種滅人倫之事嗎?這種話請你以后不要再說。”

    “哼!皇位只有一個,在皇位面前還有什么親情人倫嗎?我看你是越來越糊涂了,你早晚會死在他的手上,你就等著瞧吧!”

    說完,李亨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卻聽見李豫冷冷道:“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適兒也沒有你這樣的祖父,以后請你不要再來東宮了。”

    李亨渾身一震,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李豫死死地盯著父親的背影,他直到今天才看清了父親的真面目,這一刻他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哀。

    .........

    李豫身心疲憊地回到了大明宮,這時天已經黑盡了,他剛要回寢宮,御書房的大太監張振英卻跑來稟報,“陛下,楊相國和第五郎中緊急求見,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豫這才想起,明天是發行新錢的日子,盡管他感覺很疲憊,但還是振作起精神道:“去御書房!”

    馬車調轉馬頭,向紫宸閣方向而去。

    紫宸閣御書房外,楊國忠和第五琦已經等候多時,一個時辰前,第五琦被暴打一頓,好在眾人被掌柜和伙計勸阻,他才從酒肆后門得以逃脫,盡管如此,他臉上身上到處是一片一片的青淤,一只眼睛烏青,鼻子也破了,狼狽異常。

    從酒肆逃脫,第五琦直接去了楊國忠府邸,他向楊國忠稟報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楊國忠也意識到事態嚴重,便立刻帶他來紫宸閣見駕。

    第五琦坐在一只軟墩上,背靠著牆,后頸的疼痛扯得他不停咧嘴,楊國忠低聲安撫他,“第五使君請放心,我已經著令京兆尹去追查打人的嫌犯,我會讓酒肆掌柜交代,如果他交代不出來,我就讓他來頂罪,總之,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多謝相國了,只是這次我沒料到有人會泄露消息,使銀錢發行面臨失敗的威脅,相國,內賊不除,國無寧日啊!”

    “那第五使君認為是誰泄露消息?”

    這才是楊國忠關心之事,他并不關心銀錢發行,他關心的權力斗爭,可以借這次機會將誰除掉,他心中已經有了一點想法。

    “下官認為裴旻的嫌疑最大,他一直反對發行銀錢,我懷疑是他泄露給了李慶安,李慶安便著手造謠言。”

    如果是几天前,楊國忠一定贊同第五琦的推測,但經過他軍師令狐飛的勸說,他已經改變了主意,在他眼中,李慶安雖是豺狼,但相距遙遠,對他傷害不大,而張筠卻是一條毒蛇,他支持蜀王李璬,而自己卻支持荊王李瑁,兩人雖有合作,但又是水火不容,他若稍不留神,就會被此人暗算,所以裴旻雖讓他痛恨,但裴旻的存在卻架空了張筠,如果裴旻倒掉,張筠會立刻卷土重來。

    楊國忠裝作思考一下,道:“我覺得李慶安的可能性不大,我們是月初才決定初八發行銀錢,這才過去七天,就算用飛鴿傳信,以安西的遙遠,一來一去也來不及,我覺得應該不是裴旻泄露。”

    第五琦愣住了,最有嫌疑的三人,排除掉楊國忠和裴旻,那么只剩下楊慎余,難道是他?

    “相國的意思是,是楊府監所為?”

    “這個只是猜測,沒有証據,我也不好亂說。”

    第五琦心念一轉,他忽然恍然大悟,楊國忠要用這件事搞張筠了,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宦官的高呼,“陛下駕到!”

    第五琦和楊國忠連忙站起身,只見几盞燈籠走近,李豫在大群侍衛的簇擁下向這邊快步走來。

    “臣等參見陛下!”

    “兩位愛卿平身,去御書房說吧!”

    李豫直接進了御書房,御書房中光線明亮,早有宦官點了一盤炭火格外地溫暖,李豫坐了下來,他這才發現第五琦的異樣,驚訝道:“第五愛卿,你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被一群反對銀錢的暴民所毆。”

    第五琦便將酒肆中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后道:“臣覺得此事非常詭異,這謠言正好在發行銀錢的前兩天流傳,這分明有人在刻意破壞銀錢發行,陛下,我們還是大意了。”

    李豫半天沒有說話,他的臉上漸漸涌現出了怒意,一拍桌子罵道:“這是誰泄露了機密?朕若知道,非宰了他不可!”

    這時楊國忠躬身道:“陛下,知道發行銀錢具體日子的人只有六人,除了我們三人,還有裴侍郎、李翰林和楊府監,裴侍郎雖然反對發行銀錢,但他是名門裴家之人,他會明諫,但不會暗算,臣以為不是他,也和安西李慶安無關,路程太遠,時間上來不及,排除了他,那還有李翰林和楊府監。”

    “李泌是朕的師傅,他絕不會出賣朕,朕信得過他。”

    這時,三人都不再說話了,現在只剩下太府寺監楊慎余一人,會是他嗎?有些話不用楊國忠說,李豫也想得到,楊慎余是楊慎衿的弟弟,也是張筠的心腹黨羽,而這次發行銀錢是為了募兵,是為了對付三王,事關蜀王李璬的利益,那么張筠會不會出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李豫陰沉著臉在御書房內來回踱步,不知為什么,他總是想起父親說的那句話,‘該仁義的時候不仁義,不該仁義的時候卻施仁義,’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并沒有完全說錯,他有時候是太軟弱了一點,比如張筠,明明知道他是支持蜀王,一直在暗中反對自己,自己卻拿他無可奈何,難道真的就不能動他嗎?

    李豫目光一瞥,看到了滿臉希望的楊國忠,他忽然想起李泌說的話,要善于利用大臣各派系之間的矛盾,這才是帝王之朮,既然楊國忠有意對付張筠,他為什么不成全了此人呢?

    想到這,李豫對楊國忠道:“楊相國,徹底調查泄密一案就由你全權負責,不管此事涉及到誰,只要証據充分,朕一定會嚴懲不貸。”

    楊國忠大喜,有李豫這句話,他便可以放手去干了,他立刻躬身施禮,“臣遵旨!臣立刻去查找消息的源頭。”

    待楊國忠退下,李豫這才對第五琦嘆道:“第五愛卿,現在政府對我們發行銀錢不利,你可有對策?”

    “陛下,臣還是那句老話,先發行銀錢,讓民眾慢慢去適應,現在民眾對銀錢恐懼是因為先帝發行銀錢不當所致,一當百錢,這個比價定得太離譜,而且仿造的劣錢太多,據臣調查,如果把銀錢的含銀量稍稍提高,再降低比價,民眾最終還是會接受,關鍵是安西銀元存在,我們無論如何爭不過它,只要有它存在,銀錢就無法流通,現在陛下做得很好,堵住了安西銀元的來源,這樣安西銀元在市面上會越來越少,因為大家都把它儲存在家中了,誰也舍不得把它拿出來用,它就失去了錢的流通作用,而變成了財寶,所以臣就很有把握,只要我們的第二批銀錢投入市場,安西銀元就會無影無蹤,陛下再下令廢止舊銀錢,准許用舊錢換新錢,這樣市面上就只剩下銅錢和大歷銀錢兩種,我們的銀錢就發行成功了。”

    第五琦的一番分析大大振奮了李豫的信心,他想了想道:“雖然這么說,但我們還是要及時改變對策,絕不能太被動了,如果還是按照原計划明天發行新銀錢,朕很擔心市面上就已經無錢可兌了,我們必須要立即采取行動。”

    “陛下想怎么辦?”

    李豫沉吟一下,便立刻令道:“速宣長孫全緒來見朕!”

    長孫全緒現任羽林軍大將軍,手握忠于李豫的八萬軍隊的軍權,是李豫最信賴的大臣之一,他今天正好當值,聽見宣召,他立刻趕來見李豫。

    “臣長孫全緒拜見陛下!”

    “長孫將軍,朕有一事相托。”

    “請陛下下令,臣萬死不辭。”

    “很好!”李豫點點頭令道:“你立刻連夜派兵,將長安各柜坊和兩市大商鋪統統給朕控制住,不管后台涉及到誰,都要控制,總之,不准他們轉移一文銅錢出去。”

    “臣遵旨!”

    長孫全緒大步離去,這一刻,李豫忽然覺得自己心腸變硬了,終于有了一種帝王的感覺。

    “你不是說我不成器,軟弱無用嗎?今晚我就讓你看一看我的霹靂手段!”李豫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

    夜色中,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進了西市和東市,他們砸開了許多大店鋪的大門,將住在店鋪中的伙計和掌柜統統趕到空房中禁閉起來,用封條將他們的錢柜和錢窖封上,不准他們運走。

    一般而言,朝廷發行大錢或者銀錢的方法有几種,一種是強行購物,尤其是購買糧食等民生物資,這樣就會導致物價暴漲,然后再把糧食以稍低于市價賣出,美其名曰打壓糧價,實際上用換到了硬通銅錢,從而把大錢推向了市場,李隆基兩年前發行銀錢就是這樣干的,導致糧價翻了一番,多虧去年隴右糧食丰收,否則糧價會漲上天去。

    另一種辦法就是在銅錢集中處強制兌換,主要是柜坊和一些大商鋪,由于李豫登基不久,采用購買糧食的辦法會引發糧價暴漲,民怨沸騰,而且現在糧價已經不低,再漲上去會出現餓死人的慘劇,甚至會發生民變,所以他便采用了后一種辦法,從柜坊強制兌換,而在柜坊存錢的大多是商人,所以最后損失者的是商人,長安的普通民眾損失不大,歷朝歷代,都是先拿商人開刀。

    楊氏柜坊是長安第三大柜坊,是虢國夫人楊花花所開,這次新銀錢發行也不可避免地沖擊到了它,楊花花這兩日也聽到發行新銀錢的風聲,同樣,她的柜坊也遭到了存錢者的擠兌,她在西市柜坊的錢庫有存錢二十五萬貫,僅僅兩天時間,柜坊就被提走了近十五萬貫錢,楊花花慌了手腳,她立刻命令柜坊以存錢告罄而關門,另一方面,她利用晚上時間將庫存的十萬貫錢運走。

    昨天晚上,他們已經運走了六萬貫錢,今晚他們准備把最后四萬貫錢運走,柜坊大門緊閉,大堂內燈光昏暗,三十几名伙計正緊張地將銅錢清點裝箱,楊花花也趕來柜坊親自督促,她不時低聲催促道:“快一點,不用清點了,先裝箱,船就在外面等著呢!”

    就在這時,大門忽然砰砰地被敲響了,傳開了凶狠的聲音,“快開門,軍隊要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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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9 20:23:11
第三百九十六章 致命一擊

    突來敲門聲使大堂里一下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心緊張的要跳出來,大宇柜急忙低聲道:“東主,怎么辦?

    “別理他們,立刻把錢遠走。”楊花花果斷道。“東主,恐怕來不及,六百口大箱子啊!

    今晚他們將運走四萬貫錢,四萬貫錢也就是二十四萬余斤,按一口裝四百斤,那就需要六百口箱子,要運十几船才能全部運走,而現在他們才剛剛裝了一百多口箱子,哪里來得及。

    “開門!”

    外面的砸門聲又加劇了,大門砸得砰砰直響,几乎要被砸爛,楊花花心中暗恨,要是李隆基還在位,誰敢這樣對楊家無禮,她只得對眾人道:“你們找東西把錢蓋起來,我去應付。”

    \~\在几名伙計的陪同下,來到了大門處,對伙計道:“把側門打開!”

    兩個伙計把側門打開,‘轟!▼地一聲巨響,側門被踢開,外面一片火光映入,一名都尉軍官抬腿便將開門的伙計踹翻,罵道:“他娘的,竟然怠慢老子!”

    “放肆!”

    楊花花大怒,快步走了過來,對那軍官怒目而視道:“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這是楊氏家族的柜坊,你們敢這樣無禮嗎?”

    “管你們羊家牛家,一律要接受檢查!”

    那軍官見眼前竟是一個艷麗的少*婦,他眼睛立刻笑瞇了起來,仲尋去捏她的臉蛋,嘿嘿笑道:“小娘子,長得不錯嘛!不如從了軍爺r,r\”

    他話音未落,楊花花怒不可遏,‘啪!)地給了他一記耳光,桔眷他鼻子大罵道:“瞎了你的格眼,你敢調戲老娘。”

    都駱軍官被打得七暈八素,在手下軍士面前丟了面子,不由大怒,拔劍吼道:“反了,反了,抗拒者格殺勿論,來人!把這蕃娘給我抓走。

    這時,他身后的另一名軍官卻認識楊花花,連忙拉遷都尉軍官,在他耳邊低語道:“這個女人就是虢國夫人。”

    當年楊花花的權勢盛極一時,就連李林甫見到她的馬車都要讓路,雖然現在已經衰落了,但她畢竟還是一品夫人,楊國忠還是右相國,余威尚在,那都尉軍官沒想到楊花花會在這里,以為只是掌柜的小妾之類,知道了楊花花的真實身份,他嚇得一激靈,虢國夫人雖然無權,可告到聖上那里去,他一樣會丟腦袋。

    “夫,,,夫人,下官失禮!”他慌忙行了一禮,臉上火辣辣的也顧不上了。楊花花一指外面,“給我滾出去!”

    都尉軍官十分為難,他們接到命令,不管什么人,都要清查,可真的遇到虢國夫人這種權貴,他們也不敢放肆了,但不查,又無法對上面交代,這時,后面的軍官連忙道:“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他一把扯著都尉軍官,走出了側門,側門立刻‘轟!’地一聲關上了,都尉軍官不由埋怨同伴道:“不查我們怎么向上面交代?”

    那軍官低聲道:“既然虢國夫人在這里,柜坊里肯定有東西,撕破臉皮反而不好了,我們只管把柜坊圍住,不讓他們運走,再向長孫大將軍稟報去。”

    “嗯!你這個辦法不錯,咱們就這樣干。”

    都尉軍官一揮手,“圍起來!”

    敵百名士兵快步奔跑,將柜坊團團圍住,尤其后門緊靠一條小河,河中十几條等待運錢的小船見勢不妙,立刻駛走了。

    柜坊內大門緊閉,几十名伙計在等待楊花花的命令,這時,一名伙計驚惶跑耒稟報:“夫人,那些士兵把柜坊全包圍了,河里的小船也走了,怎么辦?

    “這幫王八蛋!”

    楊花花銀牙咬碎,她已經無計可施了,只得道:“把錢全部搬回庫房,我去找楊相國。”

    伙計們開始動手檄錢,楊花花匆匆向外走去,夜色中,她的馬車向檉國忠的府邸駛去。

    楊花花卻不知道,她剛剛離開,東市和西市便開始實行宵禁,長孫全緒也趕到了她的柜坊,他下令砸開了楊氏柜坊大門,士兵們一涌而入,將伙計和掌柜全部趕到黑屋子里關起來,將她的四萬貫銅錢裝箱搬走了,這是當晚行動中最大的一筆收獲。

    天色漸漸亮了,紛擾了一夜的東市和西市終于平靜下來,但宵禁依I即沒有解除,兩市大門緊閉,市場內的大街上只有士兵在來回巡邏,不准店鋪中人出來,西市市署附近更是戒備森嚴,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來回巡邏,嚴禁任何人進入市署,在市署寬闊的大堂中,各種箱子堆積如山,每個箱子上都有店鋪的名字,這是一夜間從各店鋪中搜來銅錢,几十名帳房先生正在忙碌地記賬,等銀錢運來后,將以一當三十的比例兌換成銀錢還給眾人,這就是強制兌換了。

    這時,第五琦在几名官員的陪同下來到了市署,他找到了長孫全緒,拱手道:“聖上命我來查看情況,我想知道,現在收集了多少銅錢?”

    長孫全緒看了看手上一張初步統計的單子,道:“一共收集了二十四萬貫銅錢。”

    第五琦眉頭一皺,才二十四萬貫,今天要發行兩萬貫銀錢,按一比三十,應該要六十萬貫銅錢才夠,按照以前的數據,包括柜坊在內的兩市銅錢存量應該三百萬貫以上,怎么現在才一成還不到。

    長孫全緒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嘆了一口氣道:“我們還是晚了一步,大部分商鋪都已把錢轉移走,王寶記柜坊更是只有兩百貫存錢,安西柜坊關了,一張紙都不剩,倒是楊氏柜坊得到了四萬貫銅錢,估計虢國夫人不會答應。”

    “那銀元呢?有沒有搜到一些。”

    長孫全緒搖搖頭道:“銀元便于攜帶,更少得可憐,基本上都轉移走了,只搜到六千枚。

    ,這,\\\\\”

    第五琦呆住了,才二十四萬貫,連一半都不到,這怎么向聖上交代?

    這時,旁邊一名戶部官員不滿道:“我君是托人情的太多,長孫大將軍沒有盡心的緣故吧!”

    “渾蛋!”長孫全緒大怒,柞著官員罵道:“弟兄們一夜未眠,還給你們當挑夫,當強盜,脊梁骨都快被戳斷,你們這幫養尊處憂的混蛋,什么事不干,就只會放屁嗎?”

    第三琦也有些不高興了,拉長了聲音道:“長孫大將軍,主要是錢太少,沒法交代啊!”

    “那是你們太遲鈍,人家都逃了兩天,你們才反應過來,與我何干。

    長孫全緒對眼前這個第五琦極為反感,他認為這其實不是聖上的意思,而是第五琦這種佞臣慫恿的結果,壞了聖上的名聲。

    長孫全緒克制住內心的惱火,沉聲道:“第五郎中,請恕我直言,這種連夜強搜店鋪無異于強盜行徑,只可偶而為之,請第五郎中轉告聖上,此舉不-僅將失去民心,商人們會遷走江淮巴蜀,長此以往,長安將無商可言,誰還肯運糧米油茶來長安,這無異于殺雞取卵。”

    第五-琦想著發行銀錢几乎算失敗了,只得無奈道:“現在說這些也沒意思了,銀錢馬上就運到,先兌換吧!我們看看兌換后的情況再回稟聖上。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長孫全緒望著他的背影走遠,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呸!佞臣。”

    十几輛馬車終于緩緩地駛進了西市大門,馬車皆用油布覆蓋,每輛馬車左右都有數十名侍衛跟隨,護衛異常嚴密。

    離西市大門約百步外,大群聞訊而來的人正擠在一起看熱鬧,也有不少商人聚在一處竊竊私語,約几百人,他們大多是住在外面的商鋪東主,聽說昨晚兩市宵禁搜查,他們都趕來查看情況,有的焦急萬分,有的卻暗暗慶幸,焦急者是因為錢還沒有完全撤出店鋪,慶幸者自然是已經先一步把錢轉移走了。

    這時,十几名士兵手中拿著布告,快步走來,他們走到馬路邊一座酒樓的側面,那里是專門貼布告的場所,士兵們在牆上刷上漿糊,將一紙蓋著鮮紅大印的布告貼上牆壁,商人一擁而上,仰望這張事關他們身家性命的布告。

    果然是發行銀錢的通告,有人念道:“茲國用未足,幣重貨輕「乃請鑄大歷銀錢,與開元通寶錢并行,以一當三十行用之十,r\\\\

    “以一當三十!”有人驚呼起來。

    “他娘的,他們昨晚一定在強制兌錢啊!”

    有人叫罵起來,群情激蕩,几百名商人調頭向西市奔去,剛跑了几步,數十名騎馬飛馳而至,為首軍官對商人們高聲道:“你們都暫且回去,中午將解除宵禁,中午再來吧!”

    一名商人壯著膽子問道:“請問軍爺,我們的錢現在安全嗎?”

    “你們錢很安全,我們不會奪你們的錢財。”

    軍官頓了一下,又道:“你們放心吧!釕會分文不少還給你們。

    這句話一出,商人們有些騷動了,這軍官的言外之意,他們的錢已經被拿走,果然應驗了他們的擔心,朝廷要強制發行銀錢了,他們拿走自己的銅錢,還回來的必然是銀錢,這十几輛馬車中裝的肯定就是銀錢,商人們立刻大罵起來,軍官卻不理會他們,調轉馬頭便是了。

    這時,背后忽然有人大喊道:“大家不要擔心,你們的損失安西會補償你們。”

    所有的目光刷地向后望去,只見几名穿著黑衣的男子騎馬過來,一名男子繼續道:“這一次朝廷用強制手段兌換大家的銅錢,使不少人遭受損失,所以這一次安西會用適當的價格用安西銀元兌換絡們被迫拿到的銀錢,減少你們的損失,但僅限這一次。”

    盡管大家都將信將疑,但大多數人還是忍不住歡呼起來,有人問道:“用作么價格換我們的銀錢?”

    几名黑衣男子中的為首者正是胡沛云,他昨天晚上剛剛接到李慶安的飛鴿傳書,他的任務又有所增加了,不僅僅是要破壞朝廷發行銀錢,而且要不准大歷銀錢在市場上流通,那么收購商人手上的銀錢,便是一個極好的辦法。

    聽見有人在問收購價,胡沛云上前道:“我們不可能按原價收回,你們也知道發行價格是一當三十,那我們只能按一當二十的價格回收,當然,你們如果嫌價格低,也可以不賣,我們不會勉強,而且我們只收五夭,過期不候,今天下午開始,安西柜坊將正式收銀錢。

    眾人又是一陣失望,也就是說,他們將會有十文的損失,眾人嘆息者有,跺腳罵娘者有,將第五琦的祖宗十八代酬就在西市旁的西嶺巷中,熱海居酒肆依然存在,只是生意更加清冷了,一天到晚也難得有几個客人來吃飯,這里依然是漢唐會在長安的據點之一,這時,一名年輕男子匆匆走進涌肆,他將一塊銀牌一晃,徑直走進了內院,和一名伙計模樣的男子說了几句,伙計便立刻帶他來到內院的一間屋前,敲了敲門。

    “胡總堂,他來了。”

    “進來膩巳!”

    伙計開了門,對那年輕男子道:“進去吧!

    年輕男子閃身進去了,門又輕輕關上,房間沒有窗戶,光線昏暗,雖然是上午,房間卻依然點著燈,坐著十几個人,坐在中間之人,正是胡沛云,他剛剛接到消息,從朔方分散過來的第一批銀元已經到奉天縣了,他立刻召集骨干,正在商議如何將銀元運進京。

    其實運銀元進京的辦法很多,走諧運走城門皆可,關鍵是要用最穩妥的辦法,其實最穩妥的辦沽就是收買守城軍隊,守城軍隊大多是年初李慶安招募的兩萬士兵,雖然被李豫奪走軍權,但很多中層軍官都心向安西,容易被收買,現在坊門晚上已經不閉了,只要收買了守城軍隊,夜間把銀元運進城,几乎是舉手之勞。

    方案已經敲定了,這時,那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給胡沛云行了一禮,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恭恭敬敬遞給他,“總堂請看!”

    總堂是從前漢唐會的稱呼,胡沛云是洛陽總堂的頭子,所以大家都習慣稱他為胡總堂,胡沛云接過布包,在桌上攤開來,笑道:“大家都耒看看吧!”

    眾人一起圍了上來,燈光下,只見布包里是十几枚銀錢-,錢面上鑄有‘大歷)兩個字,“大歷銀錢!”有人驚吁起來。

    大歷銀錢就是今天要發行鵠新銀錢,這還沒有發行呢!他俗這里就有了。

    “這是我們鑄造的大歷銀錢,大家看看陵不像。”

    說著,胡云沛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里面也有兩枚大歷銀錢,這卻是荽,錢,是冶署丞鄭少游偷偷帶出來給他們的樣本。

    胡云沛取過一枚假錢和J!-錢放在一起,笑道:“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同?丁’

    眾人仔細查看,兩枚銀錢大小一模一樣,正面是舍元殿的圖案,背后是‘大歷通寶’四個字,中間鐫刻了一個表示它是銀錢,這些圖案兩枚錢都沒有什么區別。

    “真像啊!簡直分不出來。

    “還是有點區別的,你們看看顏色。’’

    眾人這才注意到,真錢顏色更黯淡,假錢則略新一點,但估計這是鑄造的時間不同,等時間再久一點,就分不出來了。

    胡云沛笑了笑道:“其實重量也不同,真錢是銀一銅六鉛三,S少還有點銀,而我們的假錢是一半銅一半白鉛,不舍一點銀,比較重,只是在表面上鍍了一層銀,時間久了就合被磨掉。

    他又問年輕人道:“現在已挂鑄造了多少?”

    “回稟總堂,我們現在鑄造了一百貫,十夭后爭取再鑄造出兩千貫,現在一百貫假銀錢就在城外。”

    “不用再鑄造了。”胡云沛徽微笑道:“一百貫假錢就足夠了,其實只要一顆小石頭就足以激起萬丈波瀾,去吧!把一百貫錢運進城便可。

    “遵命!”年輕人行一禮,便匆匆去了。

    胡云沛站起身對眾人道:“現在我開始布置任務。”

    眾人立刻坐直了身子,胡云沛緩緩掃了一眼眾人道:“今天開始,大歷銀錢就要面世了,但我們已經采取措施,估計大部分銀錢都要來和我們兌換,只會有少部分流入市場,現在我們需要做兩件事,首先,將一百貫假的大歷銀錢全部推向市場,不管用什么方式,送人也好,撒錢也好,總之要讓假錢出現在長安的每一個角落;然后,我們開始大力宣揚,說大歷銀錢是一半銅一半白鉛,根本就不舍銀,這是朝廷借口銀錢而發行的劣錢,是為了豪奪民間錢財,一定要讓長安民眾相信,這種錢還不如普通的開元通寶錢含銅量高,根本一文不值,大家明白了嗎?”

    眾人起身答應,胡云沛點點頭笑道:““好!大家可以回去了,我會立刻把錢分到大家手中,現在是el時一S·1,一個時辰后,也就是午時一貪·1,大家在各自地盤內同時發動!”

    中午不到,宵禁終于解除,從市署發出的大歷銀錢也陸陸續續發送到了各家店鋪中,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張類似兌換清單的文書,上面的語氣很客氣,借走多少錢,按一當三-L,兌換成新銀錢,該還給多少銀哉,寫得清清楚楚,可寫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商人們氣得暴跳如雷,這些大歷銀錢和原來的天寶銀錢沒有什么區別,甚至色澤更暗淡,鑄造得更粗糙,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地搶錢啊!

    有些人還抱著一點幻想,如果含銀量高一點,也就不必虧本賣給安西柩坊了,說不定還真能以一當三十用出去,可是他們根據經驗判斷,這枚銀錢中最多含一成銀,以一當十還差不多,更重要是,一旦假錢泛濫,恐怕連一當十都沒有,就像當初的天寶銀錢一樣,根本就沒有人要了,正是基于這個擔心,絕大多簡人都決定,寧可損失十文錢,也要把它轉賣給安西柜坊,還堤去換能吹得響的安西銀元,那才是真金白銀,商人們都紛紛將銀錢收了起來,就這樣,銀錢并沒有得到流通,可與此同時,長安各坊的酒肆、茶館、青樓、客棧、賭場以及各坊的坊市等等各個公共場合都同時出現了剛剛發行的大歷銀錢,一條消息在瘋狂地傳播,這種銀錢根本不舍鋃,只是鍍了一層銀,一半銅一半白鉛,連一文錢都不值,這是朝廷的騙局。

    各坊都有好事者不信,當場用刀剖開驗証,里面果然是銅和白鉛,一時間長安沸騰起來,長安民眾驚恐之極,都奔至米鋪搶米,米價應聲而漲,僅僅半個時辰,湖州米剛剛從斗米七百文降到六百丈,又猛地漲到了七百五十文,隴右麥價也漲到了每斗五百文。

    眼看情況越來越嚴重,官員們紛紛上書天子李豫,強烈要求立刻停止發行新銀錢,并俾劾第五琦禍國殃民,要求嚴懲其罪,裴曼更是在丹鳳門前振臂向數百名官員悲聲大喊:“劣錢將毀了朝廷的信譽,爾等隨我去勸諫聖上,收回銀錢,嚴懲第五琦!”

    大臣們聞風而動,尤其是中低層官員,他們更擔心李豫用這種劣錢來抵充欠他們兩年的俸祿,他們群情激昂,跟隨著裴曼前往紫宸閣請愿。

    御書房內,第五琦跪在地上,等待李豫的發落,李豫頹然地坐在龍椅上發呆,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擺著三枚被剖開劣質假銀錢,和他的銀錢一模一樣,但更讓他心情復雜的是他剛剛收到一本奏折,是李慶安寫給他的一封親筆信,將鴿信貼在奏折上。

    在信中,李慶安語重心長地勸告李豫,愚民者自愚,他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用第五琦為替罪羊,否則他李豫將失信于天下,和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枚金光閃閃的安西金錢。

    “陛下若不喜安西銀元,那臣用金錢代之,如何?”

    這便是一種**裸地威脅,如果李豫不承認安喜娘元為大唐錢幣,那么安西將發行金錢。

    李豫心中充滿了苦澀,他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發行銀錢失敗,不僅是銀錢失敗,而且他的信譽也徹底被毀于一旦,被李慶安用一種最毒辣的手段毀了,是的,他已經知道這是李慶安所為,鴿信從安西到這里的最快速度是七天,李慶安還在碎葉,那就是十天,也就是說李慶安在十夭前-便知道是這個結果了,邵么這個局不是他所設,還會是誰干的?

    一步一步,將他逼上了死路,這就是對他背信棄義的報復,此時,李豫隱隱聽見外面有大臣的請愿聲,“陛下,請嚴懲第五琦!”

    包括軍方,長孫全緒也上書要求處死第五琦,他几乎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李豫看了一眼第五琦,輕輕嘆了口氣道:“第五愛卿,是脎的糊涂害了你啊!”

    第五琦渾身一震,李豫說這句話,就是要對他下手了,他心中也一陣悲涼,免死狐悲,他不死,李豫何來悲,第五琦磕了一個頭,顫抖著聲音道:“臣愿領罪!”

    “你有沒有罪,朕很清楚,但朕不得不處罰你,去忠州任長史吧!

    好好為一方百姓謀福利。”

    “臣謝陛下仁恕!”淚水從第五琦的眼中涌了出來。

    紫宸閣外,裴曼率數百大臣仍然在執著地高喊,“陛下無罪!罪在第五琦,請嚴懲之!”

    這時,一名宦官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份李豫寫的手諭,他展開手諭道:“陛下有旨,請各位大臣靜聽!”

    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聽宦官高聲念道:“朕受第五琦佞言迷惑,以致犯下大錯,現朕已醒悟,特作以下改正,貶第五琦為忠州長史,革去其度支郎中一職,酞由戶部侍郎裴叟兼任;廢除大歷銀錢,朝廷不再發行銀錢或大錢,命常平署糶米十萬石,以平息糧價;安西銀元改名天寶銀元,准其流通大唐,與開元通寶錢并行,欽此!

    “陛下聖明-!”

    發生在大歷元年十一月的一場貨幣戰爭以李豫的慘敗而告終,剛剛發行了不到一天的二萬貫大歷銀錢被安西柜坊全部收購,李豫籌划了近兩個月的新錢法几乎成了一場鬧劇,由于沒有足夠的金銀保証,這就注定了它無法和安西銀元競爭,這場貨幣戰爭的失敗,使李豫不得不承認安西銀無為大唐法定貨幣,由于其出現于天寶年間,因此更名為天寶銀元,至此,天寶銀元和開元通寶銅錢一起成為了大唐法定法定貨幣,但李慶安并沒有就此罷手,在兩個月后,長安市場上又出現了一種五角形的安西純銀角子,共有兩種規格,一種重半成,當五十錢,一種再輕一半,當二十鈽。

    這種銀角子重量極輕,容易分辨,難以造假,它的出現給大唐貨幣帶來了極大的便利,立刻風靡長安,被大唐各階層廣泛接受,成為了唐王朝的第三種貨幣,盡管這一次朝廷沒有承認它為法定貨幣,但它卻被民間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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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楚河淘金

    十一月中旬,李慶安迎來了雙喜臨門,一喜是他得到長安的消息,朝廷正式將安西銀元改名為天寶銀元,承認它為大唐的法定錢幣,李慶安也知道,這是一場貨幣戰爭的結果,這里面胡沛云居功至偉,正是他的步步籌划才使得李豫最終發行銀錢慘敗,不得不接受安西銀元已被民間認可的現實。

    這就意味著他掌握了大唐貨幣的鑰匙,現在只需要再將銀元的投放量逐漸增大,遲早有一天,銀元將會取代銅錢為第一貨幣。

    但更讓李慶安樂開懷的是第二喜,他終于有了自己手打的孩子,在他三十歲這年的十一月十二日,他第一個孩子呱呱落地了。

    如詩生的是個女兒,生下來七斤重,臉型和眉眼像她母親,瓜子臉,大大的眼睛,細細的眉毛,鼻子和嘴卻像李慶安,上嘴唇略略向上翹,富有輪廓,按照他們事先的決定,小家伙起名李思朵。

    得到孩子的李慶安狂喜不已,他按照碎葉的風俗准備了數萬份糕餅和喜蛋分發給碎葉的家庭,又從石國和康國請來數支有名的歌舞隊,在碎葉城內載歌載舞,讓碎葉軍民分享他的喜悅,出生三天后,孩子第一次笑了,笑容感染了每一個人,可惜這個時代沒有照相機,無法為孩子留下永恆的定容,但這難不倒李慶安,他請來了最有名的畫師,用他的筆,將孩子的笑容畫了下來,這幅畫就放在他的桌上,使他每天都能看見。

    一早,李慶安便躡手躡腳來到了孩子的房外,孩子的睡房就在如詩房間的隔壁,有乳娘專門照顧,原以為能看見女兒甜美的睡態,但讓李慶安失望的是,孩子已經不在房內了,這時,隔壁傳來了一陣笑聲,李慶安走進房間,這才發現他已經來晚了,孩子被抱在如畫的懷中,房間里還有她的几個母親,挺著大肚子的明月,以及舞衣和如畫,她們正聚在孩子周圍談論著她長相。

    如詩半躺在床上,臉上充滿了幸福的笑容,她忽然發現了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李慶安,便笑道:““孩子的爹爹來了!”

    “看你,想進來,還不敢進來嗎?”明月有些嗔怪道。

    “我是怕吵著她了。”

    李慶安舉著雙手,輕手輕腳走了進來,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笑道:“喲!睡得像小豬一樣,吵不醒啊!”

    “來!爹爹抱一抱。”

    李慶安伸手去接孩子,如畫將孩子遞給他,再三叮囑道:“大哥,當心點,要托住頭,當心!”

    “我知道,要托住頭。”

    李慶安小心翼翼接過孩子,摟在懷中,他輕輕用胡子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臉蛋,疼愛道:“喂!小家伙,怎么不睜眼看看你爹爹?”

    “夫郎有了孩子,要不要上報朝廷?”明月在一旁笑道。

    一下子提醒了李慶安,他將孩子交給了如詩,坐在床邊對眾人道:“我是要給她報封號了,以前聖上答應過我,我的孩子無論嫡庶都可以賜予封爵,我是親王,那她自然是縣主了,但封什么縣主,你們來說說看,起個好聽點的稱號,用我們安西的縣名。”

    眾人一起凝思起來,明月笑道:“不如叫金滿縣主吧!這個封號既富貴又吉祥。”

    “好是好,但我想起個更雅致點的封號。”李慶安搖頭,否定了這個封號。

    如畫忽然笑道:“那就叫慶安縣主!北面不是有慶安縣嗎?把她老爹的名字也取進去了。”

    “不行!不行!”如詩連忙擺手,“哪有取父親的名字,胡鬧!”

    這時,舞衣微微一笑道:“那大郎起一個封號吧!我估計你應該想好了。”

    李慶安臉一熱,他是想好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被舞衣猜中心事,他不由干笑一聲道:“其實金滿縣主也不錯,但總覺得俗一點,要不就叫俱蘭縣主。”

    房間里頓時一片安靜,李慶安的老底她們都知道一二,這個俱蘭是何許人,她們也都知道,明月暗暗搖了搖頭,難得夫郎還記得那個不幸的女子,她便給如詩使了個眼色,如詩會意,點頭笑道:“我贊成孩子取名為俱蘭縣主,你們以為呢?”

    “你是母親,你若贊成我們就沒意見,等將來我的女兒再用金滿縣主。”

    明月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慶安一眼,又道:“我們不聊了,如詩在坐月子呢!咱們不宜過多打擾,大家先回去吧!”

    三女都各自回去了,房間里只剩下李慶安和如詩兩人,李慶安坐近一點,關切地她問道:“這兩天身子感覺好點了嗎?”

    如詩低頭親了孩子一下,笑道:“休息几天,感覺身子好多了,不像那天生完孩子,那種筋疲力盡地感覺。”

    說到這,如詩眼中閃過一絲歉意,她低聲道:“大哥,沒有能給你生下兒子,我真的很抱歉!”

    李慶安搖搖頭道:“你這是什么話,只要你們母女平平安安,我比什么都高興,再說這個我這個寶貝女兒,我可喜歡得很,你不知道么?當爹爹的都很喜歡女兒。”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

    李慶安打斷了她的話,“生男生女不是你能決定,你好好坐月子,等身子養好了,明年再給我生一個,那一定就是男孩了,等他長大了,我封他為安西王,這樣好嗎?”

    “嗯!”如詩輕輕點了點頭,“大哥,你去忙吧!”

    李慶安看了一眼屋角的鐘漏,時間已經不早了,便起身笑道:“我今天還有一個重要會議,我先去了,你好好休息。”

    “大哥,親孩子一下。”

    如詩把孩子抱起來,李慶安低頭在她小臉蛋上親了一下,笑道:“我的小寶貝,快點長大,爹爹會用天下最漂亮的鑽石來打扮你。”

    李慶安又親了如詩一下,在她耳邊低聲笑道:“還有你這個大寶貝,身子快點好起來,咱們努力再生一個。”

    如詩嬌羞地點了點頭,李慶安這才轉身走了。

    .......

    李慶安趕到政事堂,走到門口時,正好遇到了王昌齡,他也是來參加會議。

    “大將軍,正好我有件事要先向你稟報。”

    王昌齡從卷宗袋中取出一份文書,道:“這就是上次大將軍說建立安西大學堂的方案,因為時間比較急,我打算利用大將軍原來的住處,稍微改一下,便可以用了,不知大將軍是否同意。”

    建立安西大學堂并非是招收學生來讀書,而是准備對安西的文武官員進行輪訓,有點類似后世黨校一樣的性質,主要是為保証官員們在政治方向上和他一致,尤其這個月隨著劉晏投奔自己后,北庭那邊連連傳來消息,河西行軍司馬裴冕、判官杜鴻漸以及侍御史崔漪等二十几名河西及隴右的重要官員來安西求職,當然,這和他們被程千里排擠有關系,這些重量級的官員來投,使李慶安建立大學堂的念頭更加急迫了。

    李慶安點了點頭,道:“這些事情就不用請示我了,由你全權負責實施。”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進了會議室,今天主要是商討開礦鑄錢方面的事情,會議室中,几名主要的官員都已經到了,段秀實、岑參,貿易署令侯義云、鑄錢署令張潮,以及剛剛提升的財稅署令劉晏,眾人濟濟一堂。

    大家坐下,鑄錢署令張潮小心取出一個木盒子,平平地端放在桌上笑道:“根據大將軍的指示,銀角子已經鑄造出來了,請大將軍過目。”

    李慶安精神一振,連忙起身湊上前,銀角子是個非常好的創意,銀元和銅錢之間的比值太大,中間需要過渡的貨幣,就像后世十元、二十元一樣,本來銀錢是最好的錢幣,但朝廷白銀不多,無法大量發行,只能用含銀錢幣,可那樣民眾又不買帳,更重要是容易造假,會出現很嚴重的后果,而銀角子便可以避免這種造假。

    張潮打開蓋子,只見里面分為兩格,盛滿了兩種純銀顆粒,一格是當五十錢的銀角子,另一格是當二十錢的銀角子,所謂銀角子,其實就是標准形狀的碎銀,五十錢的銀角子是五角體,大小如一顆花生米,二十錢的銀角子是三角體,大小如玉米,打磨得非常光滑,李慶安抓了一把放在手中,手感很不錯。

    張潮解釋道:“這種銀角子很難造假,如果摻雜鉛或者白銅,重量立刻會上去,手輕輕掂一下便知道真假,現在已經鑄造了各五百斤,准備到千斤后送去中原。”

    劉晏這段時間一直在努力熟悉安西情況,對鑄造銀角子一事竟絲毫不知情,他驚訝地撿了几顆在手上,左右細看,不由贊不絕口,問道:“這是怎么磨光的,竟然沒有一點輪廓?”

    張潮笑道:“我們將粗銀角子和鐵丸放進大瓮中,然后利用水力讓大瓮上下前后翻轉,時間久了,銀角子的毛邊就會被鐵丸磨淨,而且這種銀角子將來的使用會很繁忙,反復換手,它一樣會被磨得光滑,所以這個問題不用擔心。”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可以,就按照計划,一個月后起運中原,讓朝廷在領教咱們的銀元后,再嘗一嘗安西銀角子的滋味,說不定聖上又會將它改名為大歷銀角子。”

    眾人都笑了起來。

    “我看完全有這個可能。”

    王昌齡笑道:“朝廷之所以敵不過咱們,就是因為中原沒有大銀礦,所以他們無法使用純銀,這就是咱們無可比擬的優勢,不僅有大銀礦,而且還有金礦和銅礦,只要朝廷承認金銀為錢幣,用不了几年,整個大唐的錢幣就將被安西控制,那時,人員和物資都會源源不斷送來安西。”

    提到金礦,大家便進入今天的話題,關于上游碎葉河上游發現金砂的情況,突厥人和突騎施人很早就在碎葉河上游的河床中發現了金砂,但一直沒有受到重視,直到安西節度府遷到碎葉后,有了專門的探礦軍隊,這才發現了碎葉河上游的金砂礦竟是一個品位極高的大型金砂礦,而且還在河水流入碎葉河谷處,發現了几處特大型的銀礦和硫磺礦,開采價值很高。

    考慮到有必要建立不同白銀的來源地,安西政事堂便決定開始碎葉北部的銀礦,并同時在碎葉河中淘金,今天他們開會就是要討論一些開礦的具體事宜。

    “關鍵是人力不足!”

    王昌齡繼續說道:“我們剛剛建立了織布、紡絲、陶瓷、釀酒等十几個工坊,又追加了几個兵器工坊,也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好在有信德那邊運來大量糧食,使很多勞力得以從土地上解脫,但開采碎葉銀礦,至少需要上萬勞力,我們恐怕很難辦到。”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道:“這樣,碎葉銀礦可以讓吐火羅的戰俘來開采,而吐火羅那邊勞力缺口,則用信德人來補充。”

    說到這,他又笑道:“如果有可能,我還可以牽一千頭大象來做搬運工,不過,我要親自去看一看礦場,隨便視察碎葉河谷。”

    李慶安見劉晏眼中充滿了期盼,想起自己曾答應過他,便笑道:“劉署令也一起去吧!”

    ......

    碎葉河也叫楚河,發源于怛羅斯北部山區,上游流經沙漠荒灘,進入碎葉河谷,最后注入熱海,全長五百余里,其中近兩百里流經碎葉河谷,成為碎葉河谷中最重要的灌溉水源。

    碎葉河谷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最寬處有百余里,最窄處也有二十余里,山谷兩邊雪峰林立,高大挺拔的山脈阻擋住了寒流侵襲,使碎葉河谷內格外的溫暖濕潤,有大大小小几十條支流流入碎葉河,丰沛的水源,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碎葉河谷成為了一片廣袤富饒之地。

    這里原來散居著突厥人和突騎施人,大量漢人西遷后,突厥人和突騎施人則定居在賀獵城和凍城一帶,碎葉河谷內便出現了大大小小十几個漢人定居點,少則千戶,大則數千戶,并有駐軍一萬余人,連同軍屬也分布在河谷之中,經過近兩年的發展,城池開始出現,碎葉河谷內成立了五個新縣城,縣城周圍隨處可見大片農田和村庄。

    這天中午,李慶安一行千余人,來到了距離碎葉約八十里的楚河縣境內,楚河縣也是新縣,去年才成立,有人口三千余戶,在內地也算是中縣了。

    他們離縣城還有十里,他們沿著碎葉河的一條支流而行,不遠處是一處低緩的山坡,山坡上種滿了桑樹和茶樹,分布一片片桑園和茶園,盡管已是冬天,但河谷內十分溫暖,河水并沒有結冰,只是河水很淺,潺潺地流動著,直接可以從河床上淌水而過。

    “大將軍看那里!”

    劉晏指著遠處一座掩映在樹林中的高高水車興奮地喊道,一路上的美景使他終于忍不住喃喃地自言自語道:“這里簡直比關中還要富饒。”

    “不光是比關中富饒,這里還有關中農民做夢也得不到的東西。”

    李慶安指著不遠處山坡上大片桑林和水車兩邊的近四百畝的良田,笑道:“這些都是一戶人家所有,這戶人家我還記得,好像是姓魏,我去年來視察過,是河東的一戶流民,一家七口人,來安西的路上老兩口險些在河西餓死,現在他們已經在這里安居落戶了,小兒子在北庭從軍,跟著崔乾佑,他們是軍戶,在這里不用繳一文稅錢,也不用上繳糧食,更不會有土地兼并。”

    “那如果不是軍戶呢?”劉晏饒有興致地問道。

    “如果不是軍戶,那就是三十稅一,頭三年免稅,如果不種田則收戶稅,每年一百文,可如果生了孩子,安西官府還要每月倒貼一貫錢,很不錯吧!”

    劉晏怔半天才長嘆道:“這么好的事情,大將軍怎么不去中原宣傳呢?大量移民一定會滾滾而來,何愁人力不足?”

    “明年吧!明年開春后,我就會收拾程千里,重新打通河西走廊,再次招募移民。”

    河邊几名農民正在修葺溝渠,見有大隊騎兵經過,都放下活路好奇地翹首觀望,李慶安忽然認出了其中一個老者,便催馬上前笑道:“魏老丈,還認識我嗎?”

    老者看了李慶安半晌,忽然跪了下來磕頭道:“小人不知大將軍駕臨,有罪啊!”

    旁邊几個農民都嚇得一起跪下,磕頭道:“不知大將軍來臨。”

    “大家不用這樣,我只是路過這里。”

    李慶安讓親兵把他們扶起,回頭對士兵們道:“大家就地休息一會兒。”

    士兵們紛紛下馬休息,李慶安也翻身下馬,找了塊平整的大石坐了下來,又對站在一旁的劉晏笑道:“劉署令,過來坐一會兒。”

    劉晏走過來坐下,這時,一名長得頗為清秀的少女端了一碗水給李慶安,李慶安接過水碗笑道:“魏老丈,我記得這是你孫女吧!去年還是黃毛丫頭,今年就長大了。”

    少女臉一紅,躲到祖父的身后,魏老丈坐在一塊石頭上呵呵笑道:“女大十八變,今年她已經十四歲了,准備下個月去碎葉絲織工坊。”

    “怎么?連工坊都能預先找到?”

    “前几天,碎葉几名官員來招工人,十几個工坊都在招人,我孫女自己選了絲織工坊。”

    這件事李慶安倒不知道,平時也不過問,他不由關心地問道:“那有沒有說給多少工錢?”

    魏老丈從懷里摸出一本文書,遞給了李慶安,“這是契約,我孫女去碎葉工坊做兩年,我們張縣令做保人。”

    這種契約就有點像后世的勞動合同,卻不是李慶安的創意,一般而言,中原的工坊招工都要預先簽訂契約,白紙黑字,寫清楚工錢食宿等等,一般是一簽三年,由地保做居間,三方畫押簽字。

    只不過碎葉的工坊都是官辦的,統一由匠作署管理,契約也是一樣的標准格式,李慶安親自參與草擬,他非常清楚,劉晏卻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契約,不由好奇地湊上來。

    李慶安有些炫耀似地指著契約上的工錢笑道:“看見沒有,每月十塊銀元,每旬休息一天,食宿免費,比長安的工坊如何?”

    劉晏苦笑一聲道:“據我所知,西市伙計干得好的,早起晚睡,不辭勞苦,也沒有休息,最多每天兩百文,一個月六貫錢,像她這樣的小娘,最多也就是三貫工錢,十塊銀元,黑價相當于十三貫錢,連我都沒有這么高的俸祿。”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那是當然,你知道在碎葉招工人多不容易,你不出高價,誰稀罕來?莫說工人,就是我家的丫鬟,每個月也要十五塊銀元的工錢,一月休息四天,我還得自己掏腰包。”

    劉晏嘆道:“工錢是大唐第一,糧價卻是大唐最低,我來之前,有人勸我,說安西是荒蠻貧窮之地,真真是胡說八道!”

    魏老丈也插口道:“其實我不想讓孫女去碎葉,我自己種有二十畝桑林和十畝茶園,桑林明年就可以出葉子了,開始養蠶,家里也需要人,但孫女卻喜歡碎葉的熱鬧和繁榮,沒辦法,只得讓她去了,哎!真不放心啊!”

    “老丈請放心,你孫女有什么難處可以來找我,我不在,找我妻子也行。”

    李慶安取了一張名帖遞給少女,少女拿著名帖忽然紅著臉道:“大將軍,要不我去你府上做丫鬟吧!”

    李慶安一怔,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舉起契約道:“那可不行,我從工坊搶人做丫鬟,被王犟牛知道了,非滿城貼大字報罵死我不可。”

    這時,遠處几匹飛奔而來,奔至近前停下,几名官員翻身下馬,提著袍襟向這邊跑來,魏老丈認出了前面的年輕官員,笑道:“大將軍,這是我們張縣令來了。”

    李慶安也認出來了,那個年輕的縣令,便是李泌的外甥張志和。

    此君半年前寫了一首詩,從碎葉傳到了長安,轟動一時。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他寫的是塞外江南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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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山谷禁地

    張志和匆匆走上前,躬身行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張志和是去年來到安西,一直參與漢民的遷移事宜,在實際事務考評中得到了上上評,又在年初的官員考試中奪得第二名,因此吏曹司在定職務時便打破了新人一般從主溥做起的慣例,直接任命他為楚河縣第一任縣令,他擔任縣令已近半年,雖然年輕,有些經驗欠缺,但他卻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做出的成績也有目共睹,在監察采訪使對他的考核中,他的民望得分是最高,提到楚河縣張縣令,沒有人不夸贊他,也正因為這樣,李慶安并沒有因為他是李泌的外甥就低看他一等,而是就事論事,承認他的政績。

    李慶安拱手回禮笑道:“我們只是路過楚河縣,打擾張縣令了。

    “哪里,大將軍路過楚河縣,卑職理當來見。”

    張志和說著,目光瞟了一眼魏老者等人,顯得有點緊張,他畢竟是縣令,一縣父母官,下面的縣民在安西節度使面前怎么說自己,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擔憂,這也是人之常情,李慶安看出了他的擔心,便拍了柏他肩膀笑道:“你的聲譽很好,我一路過來,見了不少人,都贊揚你一心為民,好好干!你只要連續三年考評上上,我就升你為州太守,讓你成為大唐最年輕的州官,在我這里沒有論資排輩,只看你的才能。”

    張志和大喜,他深深行一禮道:“多謝大將軍信任,卑職會盡心竭力,一定會讓大將軍的期盼成為現實。”

    “來!坐下說話。”

    李慶安讓張志和坐下,笑道:“說一說你平時的難處,正好我在這里,說不定我們能協商解決問題。”

    魏老者等几個農民慌忙要走開,李慶安叫住了他們,“大家一起來聽一聽,你們都是務實人,說不定比我有更好的辦法。”

    張志和比較緊張,在某種程度上,這其實就是李慶安對他的一次考試,還讓當地民眾旁聽,這就使他的難度更大了,他沉吟了片京·1,便道:“卑職確矣有一個恝法,說給大將軍參考。”

    “你說!”

    張志和看了一眼旁邊的老農,道:“卑職認為安西民眾的稅賦有點偏低了,不利于長遠發展。”

    几個農民面面相覷,他們的縣老爺竟然嫌稅賦太低了,這怎么可以,魏老者想開口反對,可見李慶安表情嚴肅,只得將反對的話咽回肚子。

    李慶安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認為稅賦太低,便好奇地問道:“你說說看,這是什么緣故?”

    “大將軍,雖然妥西盛產金銀,糧食也可以從別處弄到,不需要民眾繳納的稅賦,可是這樣一來,民眾缺少壓力,人就慢慢變得閑懶起來,尤其是種田人,反正稅賦很低,糧食也便宜,他們就不用那么賣力地種糧,沒事進城打打零工,工錢也不少,再買點糧食繳納稅賦,至于糧田能收多少糧食,也不重要,本來完全可以畝產五百斤,但最后只產三百斤,長此以往,土地肥力變差不說,人也變得懶惰了,俗話說居安思危,可現在是居安思閑,大將軍,卑職以為此事雖小,可若不提早控制,遲早會積累成后患。”

    李慶安陷入了沉思,這時魏老者終于忍不住道:“大將軍,小民也有話說。”

    “你說吧!”

    魏老者先向張志和施了一禮,這才道:“張縣令說因為稅賦低使人變慊,不愿種田,小民不這樣認為,就拿小民自己來說,小民一家分到土地一百五十畝,這兩年又開墾了兩百多畝荒田,因為官府有規定,開荒種田十年,土地可歸自己,所以我和我的大兒子起早貪黑,從沒有一夭偷懶,為了提高糧食產量,我還裝了水車,是的,稅賦是很低,但這絕不是我們愉悅的理由,因為我們吃夠了沒有土地的苦,因為土地是我們的,所以我就想著把它弄得最好,或許也有張縣令說的那種人,但我相信那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都不會變愀。”

    “老丈說反了,像你這樣勤勤懇懇種地的人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都是鑽頭覓縫弄錢去了,因為種糧食根本不賺錢,誰愿意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種糧食上。”

    張志和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一本帳,翻了兩頁對李慶安道:“大將軍,我這里有今年的統計,去年楚河縣每戶開墾荒地約八十畝,而今年前十個月每戶開墾荒地平均只有五畝,几乎就沒有新開墾土地,為什么,因為大部分年輕人都跑去城里做工去了,或者種茶種桑,就是沒有人再肯種糧,這樣下去,再過几年,恐怕安西將沒有自己的糧食了。”

    李慶安這才聽出點名堂來,這張志和表面上是在說稅賦偏低,實際上是在抨擊安西重工商而輕農,這時,旁邊的劉晏也笑道:“大將軍,張縣令人雖然年輕,但見識卻很老辣,我贊同他的思路,如果大將軍愿意聽,我可以說個故事。”

    “你們兩個人,一個旁敲,一個側擊,說吧!我聽著。

    劉丕笑了笑,便緩緩道:“昔日管仲強迫齊國民種糧食,同時高價從鄰國買進絲綢,再低價把糧食賣給鄰「國,結果鄰國人見有利可圖,種糧無益,便紛紛毀田種桑,養蠶紡綢,從齊國賺了大把的錢,后來管仲見時機已到,便突然把賣給鄰國的糧食提高成天價,同時禁止進口綢緞,鄰國發生了飢荒,無以為繼,只得舉手向齊國投降,几年來賺的錢,又重新回到了齊國國庫。”

    張志和點點頭道:“大將軍,我正是這個意思,現在的糧食是從信德而來,一旦我們養成了對信德的糧食依賴,個個都去做工賺錢「或者毀田種桑,若几年后信德再沒有糧食過來,那時安西可就發生糧荒了。

    民以食為夭,這個道理李慶安當然憧,便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不過年輕人確實是想去做工掙錢,已經開的工坊也不好關閉,那你們說怎么辦?

    劉晏笑道:“其實辦法很簡單,就是提高安西市場上的糧價「或者種糧者給補貼,要讓種糧的收入不低于工坊,這樣,工坊的貨物賣去大食或拜占庭賺大錢,把賺來的錢拿一部分補貼種糧人,不要嫌糧食S,糧食永遠是戰略物資,我們只管多蓋倉庫,等大食發生糧荒,我們再高價賣給他們。”

    “等一等!”

    李慶安臉的表情變成異常震驚,急道:“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是說糧食永遠是戰略物資,我們只管多蓋倉庫。

    “不是這一句,是后一句。”

    “后一句?”

    劉晏想了想,道:“等大食發生糧荒,我們再高價賣給他們。’’

    就是這一句,李慶安的腦海中如電光石火閃過一個念頭,大食人几十年都是依賴信絡的糧食,現在信德的大糧倉被自己占徒,那么大食會不會發生飢荒?

    雖然尼羅河三角洲也是肥沃之地,但據裴瑜說,那里主要是種棉花,而不是種糧食,關鍵是兩河流域,多年得到信德的大量糧食,那么現在還有多少人肯種糧。

    想到這,李慶安忽然意識到,如果大食真的發生了糧食危機「那么大食人就不會拖到半年后再開戰,或許戰爭合提前。

    意識到這一點,李慶安發現自己犯了一個經驗主義的錯誤,總是按照常理來推斷大食備戰時間,如果大食有特殊情況發生,如糧食危機,那么他們肯定會立刻發動戰爭來解決。

    他心中有些焦急起來,便對劉晏道:“楚河上游一來一去就要半個月,會誤了正事,我就不去了,劉署令可代我去察看,我就全權委托給你了。”

    “大將要回碎葉嗎?”

    “不!我去一趟拓枝城。

    從碎葉向西,經過阿史不來城、俱蘭城,便可到達石國境內「再折道向南,六夭后,李慶安率部抵達了石國都成拓枝城。

    按照怛羅斯之戰結果,石國的地位和河中諸國不一樣,石國屬于唐軍的協從國,立有戰功,所以它不像河中諸國那樣淪為唐軍的占領地,它多少有一點自治權。

    國王依舊是哈桑,石國的行政權仍然歸他掌管,但軍權已經沒有了,石國只保留了五千軍隊,這時平時維護治安所用,而駐石國的近三萬大軍則歸屬大宛都督掌管,其中六千人駐扎怛羅斯,兩千人駐扎白水城,二萬人駐扎在拓枝城。

    現任的大宛都督是大將田珍,原來的都督李嗣業在李慶安攻打信德時,已經被調去河中,出任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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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夜襲那城

 阿拔斯王朝雖然沒有像李慶安想象的那樣發生嚴重飢荒,但他們確確實實開始面臨一次嚴冬的考驗,信德和旁遮普兩個大糧倉丟失,使大馬士革的糧價一度大幅飆升,再加上唐朝和羅馬人直接進行貿易,使阿拉伯的貿易利益大減,種種不利的陰云籠罩在年輕的阿拔斯帝國上空,人心惶惶,各種物價連續上漲,阿拔斯王朝的統治階層終于意識到,唐朝才是他們最強悍的敵人,至少已經毀掉了阿拉伯人數十年的東擴努力,唐朝人已經取代了傳統的勁敵羅馬人。

    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后果,哈里發曼蘇爾最終做出決定,和羅馬人和解,承認塞浦路斯島歸屬君士坦丁堡,同時派維齊爾哈立德為特使,出使君士坦丁堡。

    大馬士革王宮,曼蘇爾焦慮地在他的地圖宮殿里來回踱步,他隱隱聽見王宮外民眾們不滿地叫罵聲,這是几千名生活在底層的大馬士革民眾在抱怨糧價飛漲,在借禮拜的機會將胸中的不滿爆發出來,曼蘇爾已經下令從埃及中調糧,但這只是臨時措施,埃及也在發生動蕩,若太過于掠奪那里的財富,恐怕會更加激化矛盾,從而造成那里的大暴亂。

    其實曼蘇爾擔憂的并不完全是糧食問題,而是他的領土、他的權威,**墮落的倭馬亞王朝尚能開拓東方領土,從東方獲得源源不斷的財富,而他的新興阿拔斯王朝卻非凡沒有再東擴,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丟掉了前朝的成果,阿拉伯人會怎么看他?

    三年前失去河中,阿拔斯從來沒有想過徹底放棄,他在等待著收復的機會,阿拔斯不幸去世,收復河中的重任又落到了他曼蘇爾的身上,曼蘇爾從來都不承認河中已失去,他和大唐的談判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們要對付西西班牙的倭馬余孽,可現在不僅河中沒有收回,他們連信德和旁遮普也失去了。

    曼蘇爾望著地圖上阿姆河以東的遼闊土地,他的拳頭不由捏緊了。

    “哈里發陛下,齊雅德將軍到了。”

    “啊!快請他進來。”

    曼蘇爾一陣驚喜,齊雅德的到來,意味著他們之間的某種不快已經消失,曼蘇爾曾經一度想除掉齊雅德,因為他并沒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成為自己的心腹,呼羅珊依舊和大馬士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齊雅德不過是取代了穆斯林,成為了新的呼羅珊之主,這就讓曼蘇爾對他感到不滿,這種不滿在唐軍大肆進攻吐火羅時達到了頂點,齊雅德竟然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吐火羅丟失,那一刻,曼蘇爾的不滿變成了滔天怒火。

    但現在形勢的變化使曼蘇爾又有求于齊雅德,他在上個月賞給了齊雅德一百個美貌的女奴,齊雅德心領神會,他立刻給曼蘇爾寫了一封信,解釋他為什么不支援信德和吐火羅的原因,唐軍加大了河中地區的軍事力量,屯四萬大軍在阿姆河邊,只要他們分兵前往吐火羅,唐軍就會大舉進攻呼羅珊,而大馬士革的軍隊又被羅馬人牽制住,無法東援,為了呼羅珊不丟,齊雅德只能按兵不動。

    他的解釋得到了曼蘇爾的諒解,這樣,齊雅德便如期來覲見他了。

    齊雅德快步走進了地圖宮殿,他畢恭畢敬地向曼蘇爾深深行一禮,道:“尊敬的哈里發陛下,您的臣子齊亞德.本.薩里赫.胡扎義向你致敬!”

    “齊雅德將軍一路辛苦,請坐下!”

    曼蘇爾請齊雅德坐下,又親手給他倒了一杯大唐的熱茶,笑瞇瞇問道:“怎么樣,我送你的侍女,你喜歡嗎?”

    “多謝陛下,我很喜歡,只是我不再該怎么報答您的恩賜!”

    “我不需要你的其他報答,只要你能恪守自己的諾言,那就是對我最大的感恩。”

    “陛下指的是.....河中?”

    齊雅德想起他就任呼羅珊總督一職時,曾經答應過曼蘇爾,他將在三年內奪回河中,現在他還有一年半的時間。

    曼蘇爾點了點頭,“現在該是你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齊雅德遲疑一下道:“可是呼羅珊只有四萬軍隊,如果要拿下河中,對抗唐軍,至少需要十萬大軍,當年穆斯林也這樣認為,還需要最先進的武器。”

    或許是齊雅德提到了一個曼蘇爾極不想聽的名字,他的臉色慢慢地陰沉下來,不悅道:“需要多少軍隊對付唐軍,我比你清楚,你只是我几路人馬中的一路,你也不是對唐軍作戰的主帥,主帥是我,你要絕對服從的指揮,你明白嗎?”

    齊雅德跪下,將曼蘇爾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沉聲道:“無比尊貴的哈里發陛下,我沒有半點對您的不敬,我會忠心執行您的命令,你對我下令吧!”

    曼蘇爾凝視著他的眼睛,從他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絲忠誠,使他不由又想起當年在波悉山看到的那個齊雅德,曼蘇爾臉色慢慢緩和下來,點點頭道:“你去等候吧!我很快就會給你下命令。”

    齊雅德退下去了,曼蘇爾背著手站在地圖旁,默默地看著阿姆河以東的遼闊土地,他眼前浮現出了几次會面的安西主帥李慶安,那個野心勃勃的唐軍主帥,聽說他已經成為了唐朝的親王,不知他有沒有做好准備,准備與阿拉伯人進行一場大戰。

    “陛下,你召見我嗎?”

    身后傳來了哈立德的聲音,他是昨天才從君士坦丁堡趕回來,曼蘇爾頭也不回,便問道:“你說羅馬皇帝真會遵守與唐朝的軍事協議,出兵支援唐軍嗎?”

    “陛下如果是半年后,或許可能,但現在他無暇顧及,我去君士坦丁堡時,他正在大量修建城堡,抵御西方人的入侵。”

    “你是說保加利亞?”

    “是!我剛剛接到消息,保加利亞人提出要愛倫尼公主嫁給他們的王子,但遭到拒絕,保加利亞人已經對羅馬人發動了進攻,所以我認為,如果放開唐朝,現在倒是我們奪回塞浦路斯島的絕好機會。”

    “不!”曼蘇爾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哈立德攻打羅馬帝國的建議,“我們現在的第一敵人在東方,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整整三年。”

    ........

    時間已經到了十二月初,阿姆河流域也到了冰天雪地的季節,今年的冬天格外嚴寒,北風呼嘯,寒風將阿姆河凍得結結實實,延綿千里的阿姆河變成了一條晶瑩剔透的玉帶。

    這一天,天空下起了大雪,這可是阿姆河流域几十年也少見的大雪,雪花鋪天蓋地,時而被寒風裹挾,在空中打著圈,僅僅半天時間,阿姆河兩岸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天傍晚,阿姆河以西的沙漠中出現了一支約三千人的駱駝騎兵,這是一支裝備精良的呼羅珊軍隊,頭戴鐵盔,身著銀亮的鱗片鐵甲,后背弓箭和盾牌,手中拿著銳利的長矛。

    他們身上都披著白色的披風,在漫漫風雪中很難被發現,但他們行走迅速,并沒有受到風雪的影響,向十里外的阿姆河疾駛而去。

    阿姆河在大唐那邊叫做烏滸河,現在這條河已經成為唐和大食的勢力分界線,唐軍在几個月前發動的吐火羅與信德一戰中,已將將大食的勢力徹底趕過了阿姆河,為了防止呼羅珊支援吐火羅,河中都督,都兵馬使李嗣業在阿姆河西岸陳兵數萬,最終使呼羅珊的大食軍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吐火羅戰役早已結束,李嗣業依舊在阿姆河邊陳兵兩萬,分布在十五個城堡中,各城堡間以烽火聯系,烽火台一直修到了撒馬爾罕,形成了一道嚴密的防御體系。

    但今天,几十年不遇的暴風雪使唐軍的防御體系變得有些脆弱,數十步外便看不見任何東西,唐軍都躲在城堡中,等待著暴風雪的結束。

    天色漸漸黑了,暴風雪依然在阿姆河兩岸肆虐,東三城是唐軍在阿姆河邊修建的第七座城堡,也是十五座城堡中第三大城,有駐軍約三千人,突來的暴烈風雪也同樣使駐軍都躲進了城堡中,正常的巡邏不得不暫時中斷,此刻,城堡外已是黑蒙蒙一片,整個大地仿佛被妖霧吞沒了。

    而就在東三城以南約八里外,三千大食軍艱難地抵達了阿姆河畔,他們的行軍也同樣遭遇了極大的困難,根本看不見方向,只有向導憑著感覺向前摸索前進,三千人和駱駝靠几十根長繩聯系,一步步踏上了阿姆河冰面。

    這支軍隊的首領叫沙希姆,是齊雅德的手下愛將,這次他接受了齊雅德的命令,率三千騎兵深入河中,以試探唐軍的反應和兵力部署,應該說他們這次行動很難有身還的可能,孤軍深入腹地,他們已無退路,但軍令如山,沙希姆不得不率軍隊冒險渡過阿姆河。

    盡管人和駱駝的腿上都綁了厚厚的草索,但滑溜的冰面上還是不斷有駱駝和士兵滑倒,驚呼聲此起彼伏,好在夜深雪大,唐軍在對岸沒有巡邏兵,讓他們僥幸渡過了阿姆河,大雪紛飛落下,將他們的腳印和痕跡又悄然掩蓋了。

    渡過阿姆河,三千大食繼續向前行軍,前方依然是茫茫的沙漠,次日天亮時,雪終于停了,在朦朧的晨曦中,他們看到了遠方的連綿大山,沙希姆萬分感慨,這一帶的地形他曾經無比熟悉,當年,他便駐軍在那座大山的背后,那里便是河中地區著名的寶石盛產地——那色波,這便是他此次冒險而來的目的,奇襲那色波,震動河中諸國,為隨后的大規模進攻創造聲勢。

    “加快速度,天黑前殺到那色波!”

    沙希姆一聲令下,三千大食騎兵紛紛催動駱駝,喝喊著,鋪天蓋地地向東北方狂奔而去。

    ......

    那色波是小史國都城,也河中諸國離大食最近的一個小國,那色波號稱寶石之城,這里盛產各種寶石,給這座城池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但寶石帶來的財富并沒有落入那色波人的口袋,而是落入几個來自撒馬爾罕和布哈拉的大家族的口袋,他們控制了那色波的寶石貿易,而當地人則淪為這几個大家族的幫工。

    小史國也是費爾干盆地的最西邊緣,這里山巒巨大,山勢起伏,在那色波南面約一百里處,便是著名的鐵門關,這里是河中地區通往吐火羅的最險要之處,戰略地位極其重要,鐵門關的另一端,便是吐火羅戰役中唐軍攻打的第一個小國,解蘇國,唐軍在鐵門關駐扎了五千軍隊。

    沙希姆也知道,憑他們的三千駱駝騎兵是攻不下鐵門關,他的劍鋒所指也并不是鐵門關,而是那色波,憑他對這一帶地勢的熟悉,他可以從北面繞過山脈,再沿獨莫河南下,直抵那色波城。

    由于唐軍在阿姆河沿岸駐扎了重兵,因此河中諸國的駐兵并不多,尤其是小史國,大量的軍隊都駐扎在鐵門關,使得那色波只有千余唐軍駐防,主要是維持城中秩序。

    和布哈拉不同,那色波城內的穆斯林教徒和祆教徒的矛盾并不深,甚至可以用‘和睦相處’四個字來形容,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寺廟,平時互不干涉,那色波城內居民約三萬余人,几乎一半人都從事采礦業,將大量的寶石礦岩開采出來,然后將礦岩鑿碎,尋找里面的各種寶石。

    唐軍占領河中后,這里的寶石業依然興盛,只是寶石原來主要賣給大食人,而現在則賣給唐人,一般是賣到碎葉,再由碎葉的商人運往中原。

    和阿姆河一樣,那色波也受到了几十年未遇的暴風雪的襲擊,天色很早便黑了,從中午開始,天空又下起了大雪,雪團鋪天蓋地,夜色籠罩,很快使那色波城內外變成了黑霧茫茫的世界。

    几十名唐軍在城頭防守城門,城門已經關閉了,士兵們都擠進房間,圍著火爐取暖,眾唐軍有說有笑,火爐上烘烤著大半只羊腿,整個房間內彌漫濃郁的肉香,這時,一名唐軍似乎聽見了什么,便對他們的副尉道:“孫副尉,城下好像有人在喊!”

    “那你去看看!”

    孫副尉正在全神貫注烤肉,沒有理會他,士兵起身出去了,片刻進來道:“副尉,是一隊商人,我聽見很多駱駝的叫聲。”

    “是從哪里來的商人?”

    “他們說是從撒馬爾罕來,請求我們開城門。”

    “天黑關門,這是規矩!”

    孫副尉不耐煩地一揮手,道:“讓他們在外面等一晚,明天早上再進城。”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巨大的撞擊聲,“轟!”地一聲巨響,整座城樓都顫抖起來,几名士兵站立不穩,摔倒在地,烤肉架子也歪倒了,快烤好的羊肉滑落在地。

    唐軍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忽然,又是一聲巨響,城牆再次劇烈搖晃,孫副尉猛地反應過來,他大聲吼道:“快示警,有人在撞城門!”

    尖厲刺耳的鐘聲響徹夜空,數十名守城的唐軍沖上城牆,沉沉的黑夜中看不見人影,他們張弓搭箭,向城門下射箭,城下不斷傳來了慘叫聲,就在這時,城門再次傳來了巨大而沉悶的撞擊聲,地動山搖,城門終于支持不住,轟然被撞開了。

    三千大食駱駝騎兵呼喊著沖進了那色波城,這時第一批約四百余唐軍也沖了出來,黑夜中,他們見大群黑壓壓的駱駝身影沖進城,便一齊開弓放箭,箭如飛蝗,密集地射進駱駝騎兵隊中,射得大食軍人仰駱駝翻,慘叫聲響成一片,沙希姆急紅了眼,眼看要沖進城,卻遭遇到強力抵抗,他怎么甘心,他揮舞著彎刀大吼:“沖上去,要么全軍覆滅,要么占領那色波!”

    大食軍狂呼著沖上前,用盾牌抵擋唐軍犀利的弓箭,瞬間便沖至唐軍面前,唐軍也放下弓箭,用長矛拼殺,和沖進的大食騎兵鏖戰在一處文本最快,大門內廣場上成了血腥的戰場。

    大食騎兵源源不斷地從城門涌入,這時,駐防那色波的一千唐軍也全部趕到了,情況緊急,他們來不及上馬,都是以步兵形態投入了戰斗,那色波城頭上的烽火台赤焰沖天,在黑暗中格外的明亮,他們在向南方的鐵門關守軍求援。

    黑暗中的戰斗尤其慘烈,他們看不清對方的面目,只憑一種高低感覺血腥地搏斗,高的是大食騎兵,矮的是唐軍步兵,他們也看不見對方的武器,往往是一矛刺透了對方的胸膛后,自己也被一刀砍掉了頭顱,慘叫聲此起彼伏,肢體橫飛,血水四濺。

    鎮守那色波的唐軍兵馬使叫羅延光,是一名郎將,他是安西老軍,參加過俱戰提之戰和怛羅斯之戰,他的經驗比較丰富,他已經發現大食軍的人數要遠遠超過自己,而且他們是駱駝騎兵,比唐軍的步兵要占優勢,唐軍各自為陣,明顯處于下風。

    他急得大喊:“步兵結陣!步兵結陣!”

    在他的指揮下,訓練有素的唐軍開始集結,迅速從最初的混亂狀態集結成了步兵方陣,他們背靠著背,用長矛結成矛陣,互相配合,步步前移,以一種集體的力量開始向大食騎兵發起反攻。

    這個時候,黑霧籠罩,目力難視,雙方的戰斗力就看誰的訓練更加有素,如果是吐火羅軍,或者是信德軍,就算是一千步兵對三千騎兵,唐軍一樣將對方橫掃,但他們遇到的是精銳的呼羅珊軍,尤其這三千人又是從四萬呼羅珊軍中再挑選出的精銳,他們甚至能沖破暴風雪的迷陣,戰斗力也可想而知。

    這時,絕大部分大食騎兵都沖進了城門,沙希姆也開始布陣,他們以百人為一隊,從四面八方向唐軍的步兵陣發起了強大的沖擊,雙方再次陷入手打更新了慘烈的拼殺之中。

    一名前排的唐軍被一名大食軍官的長矛刺穿了胸膛,慘叫著扑倒在地,他身后的另一名唐軍士兵立刻填上他的位置,和左右配合,三支矛猛地刺向大食軍官,頓時刺穿了他的身體,大食軍官慘叫一聲,身體被高高挑起.....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戰局越來越對唐軍不利,他們已經陣亡近半,盡管大食軍也喪命累累,但人數占優,越戰優勢越明顯,從三比一,漸漸變成了五比一。

    羅延光已經知道再打下去,唐軍將全軍覆沒,他立刻下令:“放棄城池,突圍!”

    五百余唐軍士兵一鼓作氣,沖破了大食軍的包圍,迅速向南撤退,他們利用熟悉的街巷,奔回軍營馬廄,翻身上馬,迅速從南門撤離了那色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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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風雨欲來

    得知那色波失守的消息,李嗣業勃然大怒,立刻罷免了東三堡主將之職,斥候探來消息,大食人正是從東三堡以南八里處渡河,李嗣業一面調兵遣將收復那色波,同時加強阿姆河防御,另一方面,他修書一封,將那色波失守的情報十萬火急報給了李慶安。

    此時李慶安剛剛抵達俱戰提,視察信德糧食北運一事,信德的戰事已經平息,封常清率一萬唐軍在旁遮普一戰擊潰了信德大食軍,大食殘軍已向波斯逃走,封常清立刻組織糧食北運,經過兩個多月的努力,一百萬石糧食已經抵達波悉山東麓大倉庫,正源源不斷運至俱戰提。

    這時,那色波的情報送到了李慶安的手中,李慶安在俱戰提的碼頭上來回踱步,他的親兵則遠遠站在一旁,不敢打擾他的思路。

    從情報上的描述,三千大食就是孤軍深入河中,沒有后援,也沒有大食主力軍正面襲擊阿姆河,他們借風雪掩護,躲過了唐軍的防御線,奇襲那色波得手,駐守那色波的千余唐軍在傷亡過半后,被迫撤離,李嗣業已經調兵一萬人,准備奪回那色波。

    其實這些李慶安并不關心,他關心的是,大食軍奇襲那色波的目的何在?這三千奇兵孤軍深入,顯然是來送死的,而且那色波也不是什么戰略要地,鐵門關才是,那么他們奇襲那色波是出于一種什么考慮,當然不是為了奪取一點點寶石,就算奪取了,他們也帶不回去。

    大食人的用意讓李慶安百思不得其解,或許是一種試探,試探唐軍的防御和存在的漏洞,如果是為這個原因,那么他們選擇暴風雪的天氣渡過阿姆河是絕不明智的,阿姆河可不是每天都有暴風雪,他們根本試不出唐軍的真實防御能力。

    李慶安背著手凝視西方,這個命令會是誰下的,是齊雅德嗎?李慶安輕輕搖了搖頭,齊雅德不會派三千精銳來送死,他沒有這種魄力,而且從戰朮上來說,這種深入敵境的做法毫無意義,除非是派一萬人,或許還有前后夾擊的效果,不可能是齊雅德的意思,那么會是誰?

    李慶安想到了一個人,曼蘇爾,只有曼蘇爾才會做出如此有魄力的決定,那么作為一國皇帝,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從曼蘇爾的角度來考慮,李慶安便隱隱約約找到了一點答案,但這種答案還不清晰,猶如霧里看花的感覺。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李慶安不由好奇地向碼頭上望去,只見碼頭上的工人紛紛向遠處奔去,仿佛發生了什么事情?

    “發生了何事?”李慶安問親兵道。

    親兵立刻去打聽,片刻回來稟報:“回稟大將軍,有一隊大象運輸隊到了,大家都跑去糧倉那邊看熱鬧了。”

    看看去。”

    李慶安也興致十足,他翻身上馬,向糧倉方向疾奔而去,俱戰提大糧倉,一支由千頭大象組成運輸隊,正將近萬石糧食運來,俱戰提几乎全城出動,扶老攜幼前去觀賞大象運輸隊的到來,片刻,李慶安也奔至了糧倉處。

    “大將軍,快看!”

    几名親兵激動地指著遠方喊道,“大象運輸隊來了。”

    只見遠方出現了一支黑壓壓的隊伍,一千頭大象,背上馱著沉重的糧食,正列隊向這邊緩緩走來,氣勢異常壯觀,在大象兩邊,一隊騎兵左右護衛。

    這時護衛騎兵也發現了李慶安,十几名騎兵飛奔而至,遠遠地有人大喊:“大將軍,卑職在此!”

    李慶安笑了,他已認出來人正是被他任命為信德副都督的趙崇節。

    趙崇節飛奔而至,他翻身下馬,向李慶安半跪施一軍禮,激動道:“末將趙崇節,參見大將軍!”

    “趙將軍快快請起!”

    李慶安將他扶起來,見他又黑又瘦,不由微微嘆道:“趙將軍一路辛苦了。”

    “卑職能將糧食北運回來,雖然辛苦一點,但也感到頗有成就。”

    “說得不錯,來!坐下說話。”

    李慶安席地盤腿而坐,趙崇節也坐了下來,李慶安笑道:“說說信德的情況,與大食軍一戰,聽說頗為驚險,具體說說看。”

    趙崇節點了點頭,道:“確實很驚險,大食人的信德總督叫伊布拉欣,此人狡猾異常,他用信德土軍扮作大食軍主力從旁遮普北上,封將軍率一萬五千軍去迎戰,但在半路得到消息,大食軍兩萬主力卻繞道去偷襲阿布羅城大糧庫,阿布羅城糧庫只有三千唐軍守軍,當時正是晚上,大家急得直跺腳,恨不得插翅飛回糧庫,但封將軍卻只派三千人扮作大部隊驚惶奔回,他的主力跟在后面,眾將都不理解,封將軍只是笑而不言,果然不出二十里,二千唐軍便被埋伏的大食主力伏擊,結果封將軍的主力卻從后面大舉壓上,打了大食伏兵一個措手不及,八千大食主力几近全軍覆沒,伊布拉欣帶了几百人逃走,殺死四千余人,生俘三千五百人,那個和大將軍打過一仗的拉吉德也被生俘,唐軍只傷亡八百余人,可謂戰果輝煌。”

    “果然不負我的重托,這一仗打得漂亮。”

    李慶安連連稱贊,他又問道:“那封將軍是怎么知道大食軍的主力會在路上埋伏?”

    “事后我們也問封將軍,他怎么知道會有埋伏?封將軍說,既然大食人用信德土軍冒充主力,那么去攻打糧庫的大食主力也未必是真的,因為他得到情報,大食軍主力只有八千余人,如果它是帶信德軍去攻打糧庫,那么就不會只帶一萬余人,不會是這個比例,至少是一比三,總兵力應該在四萬人以上才正常,這是封將軍從戰俘口中研究大食軍主帥后得出的結論,那個伊布拉欣的習慣從來都是一名大食軍配三名仆從軍,所以他推斷,去攻打糧庫的大食軍主力很可能也是假冒,目的是為了降低唐軍的警惕,而主力在半路埋伏,結果真的被封將軍猜對了。”

    “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封將軍給了我啟示啊!”

    李慶安十分感慨,他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不知彼,他不知道大食人的調兵情況,也不知道一支三千人偷襲那色波的原因是什么?而這些問題的關鍵,就在于他對大食軍隊的情況一無所知,漢唐會在大馬士革的情報網也只能知道一點層面上的事情。

    想到這,李慶安又問道:“這次運來多少糧食?”

    “回稟大將軍,這次我們動用兩萬頭大象運糧,還有大量馬車,一次性運了近五十萬石糧食,去掉路上消耗的,差不多有四十萬石運至波悉山倉庫。”

    “大象不怕冷嗎?”李慶安有些好奇地問道。

    “大象喜歡熱,但也不怕冷,主要是一路上難找大象食物,沿途几乎所有的國家都動員起來給大象找野果野菜,這是最艱難之事,運完這一趟后得暫時停几個月了,等春天到來后再運。”

    說到這,趙崇節想起一事,從懷中摸出一個錦盒笑道:“本來想派人送去碎葉,沒想到在這里遇到大將軍,這是封將軍攻打北部天竺得到了一個件戰利品,命我送來獻給大將軍。”

    封常清率五千騎兵橫掃北部天竺十几個小國的事情李慶安已經知曉了,拉其普特人在北天竺建了十几個小國,他們各自為陣,結果被封常清的五千鐵騎逐個擊破,七個小國投降了唐軍,封常清從那里掠取了大量的金銀珠寶和近百萬石糧食,准備北送碎葉,李慶安便猜到,錦盒里必然是件罕見的寶貝。

    他接過錦盒笑道:“是什么?”

    “大將軍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李慶安打開錦盒,里面竟是一顆璀璨奪目的黃色金剛石,大小如嬰兒的拳頭,寶貴異常,饒是李慶安見寶無數,但這么大的金剛石,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由驚訝道:“這是封將軍奪到的嗎?”

    “是,這是一個小國的鎮國之寶,鑲嵌在他們國王的王冠上,投降時,將王冠獻給了封將軍。”

    李慶安笑了,道:“你回去替我給帶口信給封將軍,就說我得了一個寶貝女兒,這顆金剛石就當他送給我女兒的禮物,我的王妃也要生了,估計是個小子,讓他再准備一件禮物,我會補償他,等他回來,我請他吃紅蛋和糕餅。”

    “小王爺出生了嗎?”趙崇節大喜道。

    “還沒有呢!聽產婆說可能是個小子,但愿那產婆別是個烏鴉嘴。”

    開了個玩笑,李慶安便就地寫了一封短信,封好了,交給趙崇節道:“你立即返回信德,告訴封將軍,大食很快就要反扑了,有可能會打信德,讓他做好戰備!但也不用太擔心,我已下令李光弼配合信德,共同防御大食。”

    趙崇節接過信收好,起身行了一禮,“卑職這就告辭了。”

    “去吧!一路小心。”

    趙崇節翻身上馬,向糧倉方向奔去,李慶安一直望著他走遠,這才返回了碼頭,就在俱戰提碼頭,李慶安下達了調兵集結令,從碎葉調五萬大軍趕赴河中,又從石國和寧遠國各調一萬軍隊西進,加上河中的三萬軍隊,這樣就調集了十萬大軍,又命俱戰提調五十萬石糧食前往撒馬爾罕,充作軍糧。

    同時,李慶安又寫信給拜占庭皇帝科普羅尼,請他遵照協議,准備與唐軍共戰阿拉伯人。

    一道道命令發出后,李慶安離開了俱戰提,向撒馬爾罕而去。

    .......

    那色波城,一萬唐軍已經兵臨城下,此時,離大食軍占領那色波城已經過去了五天,風雪已經停止了,城內城外都變成了白雪皚皚的世界。

    伴隨著的鼓聲,一萬唐軍在距城五里外停止了前進的步伐,他們并不急于進攻,而是就地扎下了營帳,一頂頂灰色的帳篷出現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地醒目,安西唐軍的大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城牆上,大食軍主將沙希姆緊張地注視城外的情況,按照齊雅德的命令,他需要在那色波堅持十天,如果他能成功返回呼羅珊,那么他將會被曼蘇爾封為利比亞總督。

    巨大的利益誘惑使沙希姆將危險拋之腦后,他已決心守城十天,然后再突圍回呼羅珊,為此,他已做了大量的准備,他強迫城內的穆斯林為他效力,他拆除了小史國的王宮和沿城牆一帶的房屋,得到了大量的石塊,以補充他們并不占優勢的弓箭,另外,他又派人將兩座大門用巨石堵死,他們就是撞門而入,知道那色波的城門并不結實。

    為了鼓舞士氣,沙希姆還下令抄沒了几家撒馬爾罕大商人的家里,得到了大量的庫存寶石,將他這些寶石分給了士兵,作為他們跟隨自己死戰的獎賞。

    盡管沙希姆希望唐軍在十天后再來,但情況并不美妙,第五天黃昏,一萬唐軍如期而至。

    只來了一萬軍隊,這讓沙希姆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線希望,如果他們防守得成功,一萬人未必能攻下那色波城。

    天色陰沉,夜幕悄然降臨,就在天色剛剛擦黑,唐軍的大營里忽然響起了轟隆隆的戰鼓聲,城上的大食軍都嚇得跳了起來,緊張地注視城外,唐軍大營出現了動靜,只見十几架巨大的云梯從營帳中出現,鋪天蓋地的唐軍步兵跟隨在云梯周圍,一步步向城牆開進。

    “准備石塊,准備戰斗!”沙希姆厲聲大喊,他不明白唐軍怎么會選擇夜間攻城,黑夜中看不清對方,生死只能由天。

    城下,唐軍主將正是河中都督李嗣業,他親自率軍來奪回那色波城,誓將所有入侵的大食軍全部殺死。

    李嗣業目光冷靜,注視著十五架巨大的云梯緩緩向城牆推進,這種云梯下方是座巨大的底座,下面安有木輪,每架云梯由五十匹駱駝拉動,云梯底座同時也是流動的防御台,每座云梯底座下面都躲藏著數百名唐軍。

    云梯由主梯和副梯組成,主梯固定在底座上,副梯則十分靈活,伸縮自如,最高可達十丈,足以搭上絕大多數城牆,并且最頂端有巨勾,用以勾住城牆。

    那色波城雖然是河中第三大城,但那只是說他人口眾多和貿易發達,并不是指它的城牆寬厚,相反,除了撒馬爾罕和布哈拉,河中諸國的城池都并不高大,也不像唐朝的城池那樣挖一條護城河,那色波的城牆只有五丈高,城牆并不厚實,沒有護城河,用攻城槌可以直接撞城,但唐軍并沒有運來攻城槌,這十五架云梯似乎就是他們全部的攻城武器。

    巨大的云梯終于抵達了城下,長長的副梯從主梯上伸出,越來越高,轟地一聲搭上了城牆,鉤子牢牢勾住城磚,下面的唐軍將主副梯扣緊,唐軍便從底座內爬出,迅捷無比地向城頭沖去,城上城下箭如密雨,石頭仿佛雹子般砸下,長矛飛刺,喊殺聲震天,一場慘烈的鏖戰漸漸拉開了序幕。

    十几架云梯上,唐軍士兵一手執盾,一手拿刀,頂著城上射下的箭雨,艱難地向上攀登,不時有士兵被石塊砸中,慘叫著翻滾下云梯,城上的大食軍瘋狂異常,他們抱起石塊向下猛砸,巨石在唐軍頭頂上翻滾,一連串砸下四五個人,哀嚎著墜落,大多墜地慘死。

    但唐軍的弓箭卻犀利異常,如飛蝗般鋪天蓋地射來,大食軍稍有探頭,便立刻被弓箭射中臉龐,伏尸城頭。

    這時,沙希姆親率數十名大食士兵,用叉子頂住云梯,一齊用勁,在一片喊叫聲中,云梯上的鐵鉤漸漸脫離了城牆,被大食軍掀翻出去,副梯轟然斜倒,梯子上的數十名唐軍跟著云梯墜下城牆,慘叫聲喊成一片。

    不斷有唐軍士兵沖上城頭,但很快被凶悍的大食軍殺死,拋尸城外,戰事慘烈異常。

    李嗣業冷冷地望著城牆上鏖戰,這次攻城戰,他并沒有動用自己最強的軍隊,五千陌刀軍,用陌刀軍攻城,大食軍的弓箭和石塊都將起不了作用,就儼如當年他親自進攻連云堡一般。

    而這一次,他得到了李慶安的指令,要試驗一種祕密武器,李嗣業見時機已經成熟,便輕輕一擺手,大帳中,數名黑影在夜色的掩護下,迅速繞過城牆,來到了東城,唐軍的進攻都集中在北城,絕大部分大食軍也在北城防御,只有極少一部分在南城上守衛,而東城上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大食軍防守,因為這里沒有城門,沒有防守的必要。

    几名黑影飛奔至城牆下,他們找到了一塊合適的城磚,用鐵钎沿著牆縫一點點挖掘,城牆是用石塊砌成,中間有灰漿,他們將灰漿摳去,露出一指寬的縫隙,直通城牆內,几名黑影隨即用鐵鉤子伸進縫隙,一起用勁,將城磚一點點拉出,最后一連三塊城磚被拉出,露出了一個兩尺見寬的大洞。

    一名黑影隨即取下身后的包裹,從里面取出了一只扁圓形的鐵家伙,沉甸甸的,足有三四十斤重。

    几名黑影小心地將鐵家伙塞進了城洞內,‘咔’一聲,一團火苗燃起,照亮了黑衣男子緊張的臉龐,他小心地點燃盤在鐵家伙上面的引火線。

    ‘嗤!’引火線點燃了,開始勻速燃燒,這時,几名黑影拔足狂奔,不顧一切地向遠處奔逃,片刻,他們僅逃出四百余步,只聽見驚天動地的一聲爆炸,大地都在顫抖,几名黑影仆在地上,死命地抱住頭,爆炸聲震耳欲聾,濃煙沖天而起,碎石四飛,飛出數里之外,緊接著又是轟隆一聲巨響,東城牆被徹底炸塌了,露出了一道寬達十几丈的大缺口。

    那色波城已無險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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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粟特商人

    撒馬爾罕,大戰來臨前夕,剛剛平靜了近半年撒馬爾甲罕城一次被戰爭陰云籠罩,但已經習慣了戰爭的撒馬爾罕人并沒有顯示出驚惶失措,他們依舊平靜地來去匆匆,過著自己尋常的生活,在撒馬爾罕城東有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這里是栗特商會的總部,粟特商會是河中地區勢力最大的民間組織,栗特人以經商而出名,在敵百年的貿易歷史中,粟特商人為了共同的利益,便漸漸組織起來,最后形成了粟特商會,粟特商會的勢力之大,他們曾經能一度決定河中諸國國王的人選。

    經歷屢次戰爭的沖擊,粟特商會也遭遇到了重創,尤其唐朝和大食處于敵對狀態,這就大大削弱了他們的貿易利益,粟特商會陷入空前的危機,為此他們奔走呼吁,希望能找到一條新的貿易出路。

    這天上午,粟特商會內商賈云集,几百名來自河中各國的商會會員匯聚在這里,河中的戰爭危機和對前途憂慮使他們再也等不下去,正好此時他們得到了商會的通知,安西節度使李慶安將來撒馬爾罕,將與商會商討粟特人格貿易前途問題,商人們便紛紛暫時放下手中的事務,趕來了撒馬爾罕。

    在商會的前廳,几名商會頭目正在協商將與李慶安會談的內容,他們憬提出什么樣的要求,商會一共有十名頭目,分別來自粟特各國,其中以康國的商人居多,這也和粟特各國的地位決定,比如布哈拉是著名的文化藝朮中心,它的商業氣息就相對比較淡薄,西撒馬爾罕則是手工業和貿易中心,它便成為了河中諸國最大的貿易中心,大商人尤其多,十名商會的頭目,他們便占了四名。

    這次會議的召集發起人叫米哈伊爾,他年紀約七十歲,是商會中資歷最老,也是身家最為厚實的大商人,同時,他也是一名虔誠的穆斯林,盡管這十名頭目中,既有穆斯林,也有祆教徒,但在共同的商業利雖面前,信仰不再是他們之間的障礙。

    “各位,現在的形勢不用我說,大家應該也很清楚,戰爭已經停止了唐王朝和阿拔斯王朝之間的貿易,就像兩座連接孤島的橋梁被拆毀,我們便成了孤島上無助的人,而且唐朝直接開啟了和拜占庭的貿易往來,我們卻沒有能在其中分一杯羹,現在我們的處境異常危急,可以說命懸一線,這次趙王殿下來撇馬爾罕,本來是來備戰阿拔斯王朝,但昨天我聯系到了長史羅大人,他表示愿意替我們向趙王殿下訴求,根據剛剛得到的消息,今天趙王殿下會來我們商會,所以,這將是一次決定我們命運的機會,我們一定要把握住。”

    “米哈伊爾大叔,你是我們最有姿歷妁長輩,就說說你的想法。巴!

    米哈伊皋擺擺手,對眾人繼續道:“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說服趙王殿下,准許我們參與到與君士坦丁堡的貿易當中,到目前為止,栗特人沒有一個人拿到碎葉開出貿易許可証,我們希望得到這樣的機會,同時-,也希望他能允許我們繼續與阿拉伯人的貿易。”

    “米哈伊爾大叔,繼續與阿拉伯人的貿易恐怕會有點困難,畢竟現

    在兩國之間的戰爭要爆發,軍隊不可能允許我們過境,。”

    “我知道!我知道!”

    米哈伊爾連忙道:“所以我們要向他解釋,我們不會販運軍事物資前往阿拉伯,我們只會販運奢侈品,諸如瓷器、絲綢、茶葉等物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相信趙王殿下的態度會有所松動,我為此請來了几名特殊的朋友耒幫助我們。”

    說到這,米哈伊爾向坐在最邊上的兩名老人點了點頭,眾人早就注意到他們二人了,卻不知道他們是誰?其中一名古銅色皮膚的老者起身,自我介紹道:“我叫薩爾達,來自拓枝城,也是商會會員。

    有人聽說過他,不由點點頭,這也是個去唐朝貿易的老商人了,米哈伊爾笑著給大家進一步介紹道:“薩爾達和趙王殿下在七年前曾有過一段交情,那時趙王殿下還只是唐軍的一名旅帥,當時薩爾達陪同石國俱蘭公主,也就是后來的聖女俱蘭去安西。”

    眾人眼中都露出一絲羨慕之意,和趙王有這種交情,這個薩爾達可以發大財啊!薩爾達卻苦笑道:“時間已經過了七年,不知趙王殿下是否還記得我了。”

    這時,第二名老者站起身,躬身微微笑道:“我就是博羅多。”

    博羅多是撒馬爾罕穆斯林的精神領袖,醫朮高絕,在康國威望極高,只是他平時很少露面,故眾人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聽說此人就是博羅多,大家竟忍不住鼓起掌來,博羅多就是那個治好了李慶安子圄之病的穆斯林名醫,他和李慶安的關系也很好,米哈伊爾把他請來,就是希望他也能幫助商會。

    有這二人幫助,眾人都覺有了希望,精神紛紛振作起來,這時,一名商人急匆匆跑入,高聲道:“趙王殿下來了!

    眾人一下

    自從三年前拿下河中,李慶安已經來了三次撒馬爾罕,這一次已是第四次,但來粟特商會卻是頭一遭,李慶安不是不知道粟特人對東西方貿易的重要,但粟特商人的勢力太大,在上次河中動亂中,他們非但沒有幫助李慶安平息事態,反而暗中支持兩派教徒的沖突,尤其支持穆斯林激進派造反。

    這件事被人揭發后,讓李慶安對粟特商人十分不滿,為了懲罰粟特商人的不忠,他為此下令不予粟特商人參與拜占庭貿易的資格,同時停止與大食進行貿易,另外碎葉官府也限制了粟特人前往大唐貿易的規株和人數,經過一系列的嚴厲措施,有效而沉重地打擊了粟特商人。

    這次他趕來撒馬爾罕,是為了指揮與大食的戰爭,但主管河中政務的羅啟明几次請求他放松對粟特商人壓制,考慮到粟特商人的作用,李慶安終于答應羅啟明的請求,來參觀粟特商會。

    李慶安在一百多名親兵的嚴密護衛下,走進商會大門,羅啟明以及十几名河中官員也陪同前來。

    走進商會大門,首先便看見了一片寬闊的廣場,數百名栗特商人簇立在兩旁,千余名唐軍已經先期進來,全副武裝,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將商人們隔離在兩旁,不准他們靠近李慶安,尤其在即將爆發戰爭的時3·1,各種安保警戒變得異常嚴密。

    這時,商會十名頭目迎了上來,米哈伊爾率先跪倒,激動道:“粟特商會恭迎趙王大將軍殿下!”

    李慶安淡淡一笑道:“參觀粟特商會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上次本想來,可是受河中內亂的影響,所以便取消了。”

    李慶安的話中帶了一根刺,他含蓄地提到了河中內亂,也就是告訴他們,正是河中內亂使他放棄了粟特商會。

    這些栗特齏人一個個都精明無比,他們怎么會聽不出李慶安的話中有話,米哈伊爾立刻誠懇道:“今年河中局勢平靜,民眾安居樂業,撒馬爾罕也漸漸恢復了從前的繁榮,這些都是蒙殿下所賜,我們每一個粟特人都心懷感激,粟特商會更是期望河中在殿下的統治下,變得更加繁盛,為此,我們會全力支持殿下每一項決定。”

    盡管李慶安是希望中原漢商能夠取代粟特人,活躍在絲綢之路上,但他也知道,至少在五六年之內還辦不到這一點,且不說安西移民絕大部份都是自來中原的農民,經商意識還比較淡漠,而且李慶安也需要他們鞏固對土地的占領,尤其在對拜占庭的貿易上,安西主要是以官商為主,但僅靠官商遠遠不夠,而且官商比較死板,遠比不上猶太商人那樣靈活,最近,大量的猶太人參與到了拜占庭與安西的貿易之中,所以李慶安最終還決定放開粟特商人的貿易限制。

    今天來粟特商會,李慶安也是要聽其言、觀其行,他們態度很好,已經有知罪的悔改,但返還不夠,他還需要粟特商人拿出實際行動來。

    “你們起來吧!我先看一看。”

    米哈伊爾連忙起身,帶著李慶安向內廷走去,走到門口,李慶安卻看見了博羅多,不由一怔,上次他在河西不辭而別,想不到在這里遇到了,李慶安立刻親熱地將他拉到一旁,低聲感謝他道:“內子已有身孕,如詩也生了個女兒,我要重謝博翁。”

    “大將軍不必謝我,治病扶傷是我的本分,我只懇請大將軍看在粟特人也是安西一份子的面上,給這些可憐商人一條活路,粟特人以商立本,無法從事商業,對粟特人將是滅頂之災,我為粟特同族,焉能不急,如果大將軍要謝我,那就請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說完,博羅多竟向他跪了下來,李慶安連忙將他扶起,嘆道:“博翁不愧是仁厚之人,好吧!就看在博翁的面上,我會給他們一個機會,等會兒我和他們好好談一談。”

    這時,薩爾達也走上前,向李慶安深深行一禮,道:“大將軍,還記得我這個老商人嗎?”

    李慶安見他很有些面熟,可一時想不起來,“你是,,’,”

    “大將軍,當年俱蘭公主就是跟我去安西。”

    “你是,,.,薩爾達大叔!”李慶安忽然想起來了。

    “不敢當,哪里敢讓殿下稱栽廠為大叔。”

    看見薩爾達,李慶安又想起了俱蘭公主,他默默點了點頭,道:“薩爾達大叔也是商會的吧!你若有什么需要,可隨時來碎葉找我,我會盡力幫助你。”

    “我已經跑不動了,我的兒子繼承了我的事業,他想去君士坦丁堡和長安,可是他沒有經商許可証,無法通過邊軍,懇求大將軍讓粟特人也參與到與羅馬人的貿易中去,我感激不盡。”

    一連兩個熟人來求情,這個面子李慶安也抹不下去了,他點點頭,便對米哈伊爾道:“去你們會議室,我和你們好好談一談!

    米哈伊爾大喜,連忙恭敬地將李慶安請進他們的會議室,會議室內已經布置好了,這幫商人為了討好李慶安,將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十分周詳,首先是他們不敢和李慶安平起平坐,特地學習唐人的禮儀,在地上鋪了軟席,眾人席地而坐,李慶安坐正中,一張用黃金箔編成的席子,栗特商人和官員們則分坐下首,左右各一排,除了十名商會頭目外,三十几名有實力的商人也悄悄擠了進來旁聽。

    李慶安坐下,一名美貌的粟特少女給他上了茶,李慶安不苟言笑,他沉著臉對眾人道:“有句話我要先說在明處,今年以來,我為什么要打壓你們粟特商人,原因就是你們中不少人在年初河中的宗教沖突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我在竭力平息兩派的沖突,你們中卻有人在暗中支持激進者,我在你們前國王稍芬的王宮中搜出了一份名單,有二百人之多,其中粟特商會就有一百二十八人,雖然古語說法不責眾,但對我而言,就是株連責眾,所以你們得不到與羅馬人的經商許可証,我知劣:你們有人還是悄悄干了,但我要告訴你們,上個月,有三名粟特商人涉嫌違令販運私貨,被怛羅斯邊軍當場處斬,貨物沒收,這就是你們與我作對的懲罰。”

    李慶安的目光嚴厲地從凡十名粟特商人的臉上掃過,他們心中惶惶不妥,都低下了頭。

    米哈伊爾起身慚愧道:“殿下,我們都已知錯,從今以后,我們會全力支持殿下的每一個決定,包括與大食作戰,我也愿意捐獻財物,支持安西軍隊。”

    李慶安臉色稍霽,點點頭道:“我今天之所以肯坐在這里,就是因為感受到了你們的誠意,其實從我個人而言,我絕不鄙視商人,我甚至還組織官商和羅馬人進行貿易,貿易可以交流物生,使經濟繁盛「使官府財稅收入有保障,尤其安西需要中原內地的物!$,所灶我一直把商貿放在第一位,我設立六司九署,第一司就是戶部,第一署則是財稅署,由此可見我對貿易的重視,我李慶安也是心胸寬廣之人,只要你們能以實際行動表明你們對安西的支持,我也會給你們平等的貿易!$格,真正視你們為大唐子民。”

    “殿下的寬容讓我們感激不盡,不知殿7-還需要我們做什務,請殿下明言。”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很簡單,我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你們必須拿到勛爵資格,你們就獲得相應的貿易等級,勛官資格越高,獲得的貿易優惠就越多,不僅可以去長安貿易,還可以和羅馬人貿易,甚至可以繼續和大食貿易,等級再高者,我還能給你們免稅,派軍隊護送你們安全,所以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勛爵,要想得到與羅馬人貿易的許可証,那至少得是上騎都尉的勛爵。”

    散夯是李慶安為了在河中推行漢學而采取的一種措施,比如學習漢語、漢禮,送孩子進漢學堂等等,都能得到最低級的勛爵云騎尉,得到勛爵者有很多好處,比如減免稅負,得到災年賑濟銅牌,修建屋舍可以得到軍隊幫助等等,要想得到更高的勛$;,就必須做出更大的努力,像李慶安說的上騎都尉,那至少要興建兩所漢學堂,或者!$助五十名栗特少年去碎葉寄宿讀書三年。

    栗特商人在粟特地區的勢力極大,商人的本質是唯利是圖,他們并不在意粟持會不會被漢化,他們往來于大唐和西域,仰慕大唐文化者眾,不少人還會主動接受漢文化的熏陶,對這一點,李慶安看得極透,他要利用粟特商人的勢力,替他傳播漢學。

    聽李慶安開出了條件,眾商會頭目皆竊竊私語起來,這時,米哈伊爾道:“殿下,上騎都尉的條件是否太高了一點,畢竟想和羅馬人做生意的人多,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拿到上騎都尉的勛爵。”

    李慶安搖搖頭道:“這是我深思熟慮才決定的,如果暫時沒有能力,那就先在西域和中原之間做貿易,等了能力后再去君士坦丁堡,具體條款我已經交給了羅長史,你們可以去向他咨詢。”

    說到這,李慶安又笑道:“另外,我還給你們開辟了一條新的貿易線路,那就是信德、旁遮普和天竺,條件同樣是拿到上騎都尉的勛夯,便可以去那里經商貿易,我會命軍隊保護你們的安全,如果你們有興趣,甚至可以建造海船,從旁遮普海港前往大唐南方,那里更有無盡商機,做海外貿易者,我不僅會免除一切貨物的稅賦,還免費提供糧食和淡水,怎么樣,有興趣者可以試一試。”

    大多數粟特商人聽得目瞪口呆,讓他們進行海外貿易,不過也有人跟隨大食和波斯的貨船前往過廣州,知道海外貿易利益之丰厚,聽到李慶安開出的條件,他們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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