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1
發表於 2012-3-27 00:07: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夜黑風高

    林縛和衣靠床小睡了一覺,腰刀就放在手邊,聽著外面有響動,振衣坐了起來,聽見趙勤民與其妻在外面廊簷下低聲說話,知道他夫婦二人睡不著覺;怕是王學善一日不倒台,他們一日都不能安心。

    林縛伸手搓了搓臉,就整衣走出來,顧不上洗漱,與趙勤民夫婦頷首招呼了一聲,就去前院。天色昏黑,只有寥寥數粒星子還懸在夜空閃爍,再有個把時辰,東華門就要打開放運炭車、運糧車等進城來。

    事關身家性命,趙勤民也管不上逾不逾越,跟著林縛往前院走去看準備情況。

    周普披著大氅就坐在垂花廳旁邊的牆腳跟閉目養神,林縛與趙勤民走過來,他睜眼看了下,沒有說什麼,又閉目養神起來。林縛知道周普剛替換下來休息不久,要讓他在出發之前蓄足精力,沒有打擾他。馬在耳房後的圈棚裡,偶有響鼻聲傳來,馬車也準備好:柳月兒、小蠻與趙勤民的兩個女兒坐一輛馬車,趙勤民夫婦在另一輛馬車上照顧斷腿的趙晉,馬車裡倒不是要足夠的鬆軟,而是要盡可能的避免趙晉的傷腳坐馬車時受到大力的振蕩。又過了半個時辰,眾人就都起床來洗漱用餐,整裝準備離開簸箕巷出城去。

    柳月兒夜裡也就閉目養神小憩了片刻,待歇下手來,人也困頓不堪,勉強撐著不打哈欠。小蠻做了一回噩夢驚醒後再睡去就實沉,從後院走出來,小臉在燈火照射下清媚明麗,眸子清亮,終究有些不好意思,就跟前跟後的跟在林縛的身邊,直到上馬車時才分開。

    趙勤民才是個秀才,但是他給王學善做幕僚八年,雖然不是最親信的一人,在江寧城裡的名望也極高,曾經手握的權力甚至比江寧府衙門裡的諸參軍、令史都要大,但是他的權力來自於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公權私授,一旦脫離王學善,他就又變得不值一文。

    趙勤民看到小蠻從後院走出來也是一愣,他認得蘇湄身邊的這個侍女,也聽說王學善之子王超已經跟藩樓少主藩知美談妥要將她贖過去當妾,未曾想到她竟然出現在這裡,還要跟他們一起出城去,他此時才明白林縛昨夜與他們分開後做什麼去了。

    若是僅僅去贖身,柏園就與這邊隔一棟宅子,林縛在昨夜那邊緊急的時刻,不需要離開那麼久,也許派個人過去將女孩子接過來就行。當然了,藩知美都答應王超了,再說他跟林縛積怨也深,絕不可能輕易就讓人給林縛贖走。

    趙勤民很好奇林縛昨夜與他分開之後做什麼去了,藩家怎麼就同意他將人帶走?

    楊樸不認得小蠻,但他昨天聽顧嗣元說起來這事,看到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走出來,自然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同樣也好奇林縛怎麼就能將人從藩家手裡贖出來。

    等到東華門城門開啟的時辰,林縛見烏鴉吳齊還沒有回來報訊,就知道王學善還沒有發覺趙勤民夜投顧宅的事情,跟楊樸、趙勤民說道:「我們出發吧……」

    *********

    誰能想到借口回房思謀良策的王學善此時正摟著小妾在溫軟薰香的被窩裡睡大覺,東城尉陳志、戶曹書令周泰以及廣泰典當行財東趙啟貴卻枯坐在堂上守了一夜。

    陳志還好一些,畢竟是他妻子的侄子,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也不甚親近,要不是怕給他老妻尖得跟鋸子似的指甲抓破臉,他也想回去睡大覺,看著窗戶微光清離,眼見就天亮了,說道:「城中大獄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怕是真如趙先生所說,顧悟塵沒有殺人的膽。」

    陳志心思輕鬆,周泰與趙啟貴心情卻完全不同,雖說都不是獨子,畢竟是親骨肉,憂心如焚的坐了一夜,甚是煎熬。城中大獄沒有消息傳來,那是城中大獄給顧悟塵親信率緝騎封鎖,午夜前顧悟塵另一名親信還率隊進出過城中大獄,不知凶吉禍福,憂心如焚,他們可不敢輕鬆的賭顧悟塵有沒有殺人的膽,身居高位者,有幾個不是滿手血腥?

    「是不是將趙先生找來再商量一下?」周泰問道,這大半夜過去,趙勤民一去不返,周泰心想他真是好鎮定,他與趙啟貴還都不是獨子,趙勤民可是唯一的兒子給關進城中大獄。王超也不見蹤影,他還是不見蹤影的好,這一樁禍事還不都是他惹出來,偏偏他一丁點的是非都沒有惹到身上去。

    「我們去找趙先生。」趙啟貴也坐不住了,覺得趙勤民能拿主意,與陳志、周泰往東院去找趙勤民,喊了東院裡的老僕來開門,才知道趙勤民昨夜離開宅子後一夜未歸,再讓丫鬟去喊趙勤民的妻子,才發現趙勤民一家人昨夜都悄然離開了。老僕跟丫鬟都沒有進正屋,沒有其他人來找趙勤民,自然也沒有發覺。

    「操他娘的,」陳志不是蠢人,他轉念就想到趙勤民一家因何消失,與周泰、趙啟貴匆忙返回內堂找王學善,「王大人,王大人,趙勤民那狗娘養的去投顧悟塵了……」他們也不顧丫鬟婆子的阻攔直闖到王學善的內室去。他們只當王學善在內室枯坐著籌謀劃策,待看到王學善小妾雪白的肩膀露在錦被外面,瞬時明白過來:王學善這畜生根本就沒有將他們給關進城中大獄的家人當回事。

    王學善睡得迷糊,沒有聽清楚陳志他們在喊什麼,睜眼看見他們不守規矩的闖進內室來,白白的將他的小妾大半個肩膀看在眼裡,心裡惱火,怒罵道:「懂不懂規矩?滾出去!」

    周泰、趙啟貴、陳志久處王學善淫威之下,雖然心裡憤恨,卻不敢發洩,退了出去。

    「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王學善這時才在屋裡起身穿衣,也覺得夜裡躲回來睡覺對外面三人不住,語氣緩了緩。

    「趙勤民昨夜就離開後就不見蹤影,其妻女也都消失不見……」陳志在外間答道。

    「什麼!」王學善聽了陳志這話,從內室衝出來,披衣敞袍,還露出大半隻毛腿,將銅臉盆踢得咣鐺響,揪住陳志的領口,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趙勤民可能是夜裡投顧悟塵去了……」陳志說道。

    這邊鬧出大動靜,外間的護衛都湧出來,王學善猶不信趙勤民會背叛他,他看著護衛進來,大聲說道:「去東院將趙勤民給我喊來。我待他恩重如山,要不是我,他屁都不是,他不可能出賣我。」

    周泰、趙啟貴心裡憤恨,心裡都想:趙勤民對王學善也算是忠心耿耿,但是獨子給王學善政敵構陷關入獄中將死,王學善猶能摟小妾睡得香甜,如此的恩重如山不要也罷。他們心裡雖恨,卻不敢表示出來,看著堂下忙亂一些,只站在一旁不吭聲。

    將東院老僕找來確定趙勤民一家昨夜悄然離去,王學善朝老僕當胸就是一腳,直將老僕磕著門檻滾過走廊跌到中庭裡半天都沒有站起來,王學善嘴裡猶罵道:「就是養條狗也知道叫喚兩聲,養你這老狗屁用,拖出去,打三十棍子……」

    眾人皆知,這老僕再挨三十棍子小命不保,但是王學善盛怒之下,誰也不敢求情,看著老僕哀求慘嚎給拖下去。

    王學善的其他幕僚也多一起趕來,其子王超也給驚動了趕過來。王學善在堂子急得團團轉,心間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的湧出,卻完全無用,養尊處優這些年,雖然也一直都在爾虞我詐中渡過,但今日的凶險才遇到第一回,令王學善完全亂了陣腳,調集人手殺進顧宅的心思都起了好幾回。

    「馬先生回來了……」院子外有人興奮的喊,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院子間的夾道走來。

    「維漢,你回來就好,」王學善聽說他的首席幕僚連夜從塗州趕回來,頓時跟吃了一劑清醒藥似的回過神,慌不及走下堂迎接,半抱半攙的扶住走進院子來要參拜的中年文士,說道,「我都慌了神,就盼望你回來能替我拿主意,趙勤民那個畜生投顧悟塵去了……」

    「在我塗州接到大人快馬報信,就擔心這裡問題,」馬維漢說道,「我夜裡沒睡,拉車的馬跑死了四匹,趕著西水門開啟進城來。進宅門,王管事將事情跟我略說了一遍,此事無需太慌亂……」馬維漢說到這裡,捻著頷下細須,眼睛卻瞅著陳志、周泰、趙啟貴等人一眼,王學善才省得趙勤民能出賣他,眼前這三人也能出賣他,他沉聲說道:「你們先去西院歇息一下……」又給左右護衛使了一個眼色,將他們三人看管起來,寧可都殺了,要是真有一人投顧悟塵去,那真就萬劫不復了。

    堂下就留下王學善、王超、馬維漢以及其他三名親信。

    「眼下有幾件事要緊去做,」馬維漢說道,「一件事就是要立即編織罪名通緝趙勤民一家,往他身上潑越多的污水越好,若是他甘心給顧悟塵當狗來反咬大人,我們也能還有反擊的由頭;這件事可以讓陳志去做,我知道他的性格,斷不會為了個內侄的性命就拋棄眼下的榮華富貴,顧悟塵也沒有籌碼能拉籠他過去。一件事,就是將趙勤民所知曉的諸多事能掩蓋多少就掩蓋多少,盡可能讓趙勤民的招供查不出實證;此事麻煩王管事去做。此時趙勤民一家多半藏在顧宅,趙勤民不出現則罷,若敢露頭,要盡可能將他除去,沒有人證,所有書證都可說是顧悟塵為攻擊大人偽造編羅;此事由褚都頭負責,但需小心不要傷著顧悟塵。還有就是拿銀子去收買傳塘吏周毅夫,要他盡可能拖延顧悟塵的奏章進京;大人請備齊珠玉寶器,我立刻攜之進京,務必在顧悟塵奏章進京之後,朝中還有人站出來為大人說話,」說到這裡,馬維漢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道,「當然,顧悟塵也未必就想要讓大人下台……」

    「他不想扳倒我,他想做什麼?」王學善問道,他還不敢在江寧暗殺顧悟塵,就算得手,他這個江寧府尹也要給貶去他地,一旦失手,王家就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了。

    「要是顧悟塵扳倒大人更有利他在江寧立足,他自然會毫不猶豫的扳倒大人,」馬維漢說道,「要是他不扳倒大人更有利他在江寧立足,他自然也會毫不猶豫的留住大人。」

    「我焉能受這豎子控制!」王學善憤怒的咆哮道。

    「韓信能受胯下之辱,大人為何不能暫時低頭行緩兵之計?」馬維漢勸說道,「大人,時間對我們不利啊。不管做哪件事,我們都需要時間,大人忍一時之辱,一旦我們這邊部署妥當,再伺機將趙勤民一家除去,大人自然就不用再受他控制了……」

    王學善蹙眉思慮了許久,才一字一挫的說道:「好,且忍他一時。」

    「陳志尚可用,即使周泰、陳啟貴之子從城中大獄抬屍而出,也可能給其他人收買過去,不可不防。」馬維漢說道。

    「那個隨便按著罪名丟牢裡去。」王學善說道,江寧府下面也設有大牢。

    「也無需這樣,換別人接他們手頭的事情就可,」馬維漢終究有些兔死狐悲,要給周泰、趙啟貴留條活路,說道,「周泰、趙啟貴並不知道太多事。」

    「不,不能棋錯一招。」王學善本是刻薄寡恩之人,有趙勤民前車之鑒,他寧可錯失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斷然決定要將周泰、趙啟貴下獄控制起來。

    馬維漢等人見勸不得,也就隨王學善的意思去吩咐。

    「讓人將張文登請來,將陳志先喊過來,要他與其他三城校尉立即全城通緝、搜捕趙勤民一家。」王學善又說道,他是大權獨攬的江寧府尹,江寧府兵馬司雖歸左右司寇參軍分領,但是左右司寇參軍只是江寧府的屬官,實際上跟主官對抗的籌碼很少,王學善能直接調動兵馬司四城尉的兵馬,將右司寇張文登喊來只是應個景。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2
發表於 2012-3-27 00:11: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山雨欲來


    卯時過一刻,城中大獄轅門開啟,昨夜進駐大獄助防的緝騎魚貫而出,往東面按察使司衙門而去,在城獄街外面守了一夜的陳、周、趙等家的家人都一起圍過來,趙勤民家還有個小廝守在這裡,還不知道趙勤民之子昨夜已經給楊樸拿馬車接了出去。

    這時候6續有獄卒用門板抬出血肉模糊的三人來,丟在門外讓家人認領,又有獄卒將告示張貼在轅門一側的告示牆上,眾人才知趙勤民之子趙晉昨夜已由釋放由家人領回,其他三人皆笞三十以逞其罪,但是看著這三人血肉模糊,子夜用刑,拖到現在都不給醫治,已經是出氣長、進氣短、眼見就不可活了。

    衙門前從來都不是講理的地方,哭嚎聲一片,讓請來守了一夜的郎中趕緊醫治一番,就將人往家裡抬。

    趙勤民派到大獄外守著的小廝本也是王學善家的僕人,跟趙勤民後識了字,看得懂告示,看著不對勁,也沒有敢直接回府跟王學善稟告去。他守在東市外的巷子等著府上有相熟的僕人出來採辦,一打聽才知道趙勤民一家人連夜投奔了顧悟塵,給派去伺候趙勤民一家的老僕給杖斃,丫鬟也給賣到妓寨去。小廝自然更不敢回去,從相熟的王家僕人身上半搶半借的將幾粒碎銀錁子拿過去,朝最近的城門飛奔過去。

    陳志家人還好;周泰、趙啟貴的老妻與家人、丫鬟帶著趕回府,才現家宅已經給上百個馬步兵、弓箭手、捕快、衙役團團圍住,他們趕回來也給逮了個正著,就連外請的郎中也不問青紅皂白一起給拘捕起來帶走。

    直到天光大亮,左右鄰舍才有人敢走出來隔著大門看個究竟,原以為是按察使司的人馬在對周泰、趙啟貴府上進行抄家,看著張貼在大門旁的告示,才知道此番抄家的卻是江寧府的人馬。

    許多人一下子都蒙了,這周家、趙家不都是江寧府尹王學善的狗腿子嗎?

    兵馬司四城尉將通緝趙勤民一家的海捕文書張貼出來,再加上趙勤民之子昨夜就從城中大獄給釋放的消息傳出來,那些嗅覺敏感的人立時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知道江寧城的這潭水是越的渾濁了。

    除了江寧府、按察使司兩個衙門來,江寧府裡握有實權的衙門還有江東宣撫使司、江東提督府以及江寧守備將軍府。這幾個衙門長官府宅裡也立時熱鬧起來,就連江寧六部那些位高權微的守陵官們也蠢蠢yu動、觀望形勢,若是顧悟塵能將正三品地方大員江寧府尹一下子扳倒,那真是熱鬧非凡啊。有人擔心受牽連,有人只怕不夠熱鬧,有人擔心水太渾,有人還想渾水裡好摸魚。

    ***********

    江寧府的動作終是慢了兩拍,通緝、搜捕趙勤民一家的文書到東華門時,林縛他們已經從東華門經過抵達河口了。

    林縛在河口圍攏屋裡給趙勤民一家安排了一棟獨院土屋,讓林景中給趙勤民一家送來桌椅櫥櫃、瓢碗鍋灶、被褥衣裳以及油鹽米糧等物,讓趙勤民一家暫時住在圍攏屋裡,又讓曹子昂找個可靠的人給趙勤民一家幫傭,也順便將趙勤民一家監視起來。

    林縛跟趙勤民介紹林景中、曹子昂,就將趙勤民一家人留給林景中、曹子昂匆匆離去。

    此時的趙勤民跟喪家之犬沒有多大區別,心思惶恐,知道他一家人在楊樸率緝騎的護衛下隨林縛抵達河口的消息根本就瞞不過王學善,王學善也絕不會輕意放過他一家人,明槍暗箭隨後就會過來。

    到河口後,趙勤民摸瞎一眼黑,只認識林景中是集雲社管事、曹子昂是募工流民領也給這邊推舉給秣陵縣將擔任此間的里長。林景中、曹子昂也只是將他一家人安排進圍攏屋、安排了一個幫傭,介紹圍攏屋兩個守門人給趙勤民一家人認識,就離開忙其他事情了。

    此時圍攏屋裡絕大部分住戶都上工去了,有人家關院門的,有人家就將院門敞開著,空蕩蕩的,中心廣場上有十二三個孩子嬉戲,有幾個老態龍鍾的老人坐在邊上曬太陽,圍攏屋四邊角樓上都有守哨人,遠遠看去,好像都是腿腳不便的殘廢人,圍攏屋的兩個守門人倒是健壯漢子。

    圍攏屋如此情形實難讓趙勤民安心,王學善派三五個刺客來,他一家五口小命就難保全。他待家人在院子裡稍安頓,趙勤民就匆忙去草堂那邊找林縛,希望能得到更妥善的安排,哪怕他一家現在都給關進江島大牢去,也比住在河口的圍攏屋裡安全。

    林縛到河口之後,才知道按察僉事肖玄疇昨日來核實逃監之事,得知昨日江寧城生之事後,夜裡竟然賴在獄島上沒有離開。肖玄疇是正五品按察僉事,職轄江東郡各府縣諸獄監,他要賴著不走,書辦長孫庚等人也不能趕他走,直到林縛、楊樸到河口來,肖玄疇才乘船離開獄島到河口草堂來。

    趙勤民過來找林縛,肖玄疇也正在草堂裡。

    肖玄疇官職最高,名義上又是林縛的頂頭上司,草堂裡他當仁不讓的坐了主位。肖玄疇認識趙勤民,也知道趙勤民之子是昨日給按察使司緝拿四人之一,他還不知道其他詳情,看見趙勤民穿著青衫匆匆忙忙的走進草堂來,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愣在那裡,指著趙勤民,舌頭打結、磕磕絆絆的問道:「趙…趙……你怎麼在這裡?」

    「趙先生有什麼事情?」林縛坐在下位子平靜的問道。

    「……」趙勤民真焦急也不能在肖玄疇面前慌了手腳,再說按察使司內部也是派系林立,肖玄疇也算一號小山頭,未必就更跟顧悟塵尿到一個壺裡去,說道,「不忙的,你們有事先談,我打擾了……」就要退下去。

    「趙先生不忙走,肖大人正要與楊典尉一道離開呢,與我一同恭送肖大人跟楊典尉。」林縛喊住趙勤民。

    肖玄疇這時也明白趙勤民是投靠顧悟塵了,顧悟塵暫時將趙勤民安頓在河口這邊,他怕趟渾水,也巴不得趕緊離開,這時候江寧城裡的凶險也應該完完全全轉移到王學善與顧悟塵之間了,回江寧城也比在這裡好。

    肖玄疇想定,站起來說道:「對,對,我趕回城裡還要公務要辦,楊典尉與我一起回城?」

    烏鴉吳齊等人也都從城裡撤了出來,楊樸另有消息來源,知道江寧府對趙勤民一家人出通緝文書,他猶豫的問林縛:「東城尉的人馬只怕會過來……」他想留下來替林縛擋一回。

    「東城尉的人馬隨時可來……」林縛說道,楊樸又不能長期駐守在河口,多留一時沒有多大的用處,他又看向肖玄疇,笑著問道,「守獄武卒對河口有協防權,江寧府的海捕文書沒有按察使司的簽押附署,我是不是可以不予認同?」

    肖玄疇心想趙勤民真倒戈投靠顧悟塵,王學善多半不會容他活在世上,林縛這話也問得明白,東城尉要拿江寧府的文書過來抓人,林縛也將以文書無按察使簽押附置為由對抗之,這是要明刀明槍的對干啊。

    肖玄疇便覺得在河口多留一時就多一分的凶險:要是東城尉人馬過來,林縛將他推出去應付,他是做主將趙勤民交出去好還是不交出去好?

    「按說是要按察使司附簽才行,但是也保不定江寧府辦事急切些,有所疏乎,總之一切都要和諧,和諧最重要……」肖玄疇嘴裡說著話,人已經往外走了。

    楊樸心想他留在這裡也不是那回事,便與肖玄疇一同回城去。臨行時,林縛又讓楊樸將四個護衛武卒一同帶進城去,昨天答應將人交給顧悟塵的,此時顧悟塵最大的短腳就是可用的人太少了。

    趙勤民這時才知道王學善公然往他身上栽贓了諸多罪名並以江寧府衙門的名義出海捕文書,刻薄寡恩的王學善還將並沒有背叛他的周泰、趙啟貴一併構陷下獄,此時趙勤民已不再有絲毫背叛王學善的愧疚心,但是眼前關鍵要如何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周全。

    雖說林縛表明態度江寧府若要派人馬來緝拿他一家人獄島這邊也會公然對抗,但是趙勤民對林縛鑿實沒有太強的信心,獄島這邊才多少人手,拿什麼跟王學善派來的人對抗?不要說王學善可以直接調動兵馬司四城尉的人馬,王學善私下養的打手就能將這河口、獄島掀翻天。但是顧悟塵初來乍到,在江寧還沒有形成什麼勢力底子,除了獄島跟金川河口這邊,顧悟塵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趙勤民一家人,當然顧悟塵也不可能讓趙勤民一家人脫離他的視線。

    讓楊樸帶著四人,林縛身邊的護衛武卒就剩下八人,加上周普,河口這邊佩刀者也才九人,工地那邊有些少量鄉勇組織起來維持次序,趙勤民跟林縛打聽,才知道獄島雖然對河口這邊有協防權,但是獄島那邊守獄武卒就剩下五十人,趙勤民憂心忡忡、惶惶難安,卻又無處可去,從林縛這邊也得不到更多的安慰,只能先回圍攏屋去。

    午前懸濟堂的武延清郎中出城來替他兒子趙晉診看傷腿,生怕在移動時斷骨生錯位,那就要將石膏打掉重新接骨,所幸照顧得當沒有生意外。

    趙勤民之妻在新院子裡生火做飯,不過有武延清來,林縛在草堂備了一桌酒席,請趙勤民、武延清一起過去吃酒,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與江寧工部書令史葛司虞以及葛司虞的父親、江寧工部老工官葛福也在。

    葛福是江寧城的名匠,武延清是江寧城的名醫,兩人未曾見過面,但也互相聽過對方的名字,葛福聽說武延清要去獄島當醫吏,十分高興,說要在獄島上再搭建一棟竹舍,與武延清做鄰居。武延清要將縣濟堂的事情都丟開手還要三兩天時間,葛福便邀請武延清先上獄島看看。

    趙勤民沒有心情去獄島參觀,只是大家都一同前行,也不便推遲。除了西邊江堤修建可供千石以上載量大船停泊的碼頭之外,河口內側已經建了一座小型的竹碼頭。趙勤民跟大家正下竹碼頭時,就聽見圍攏屋那邊有鐘聲傳來。這一天都沒有聽到鐘聲,趙勤民自然能判斷這不是報時的,是圍攏屋角樓上的哨鍾敲響了。

    林縛皺眉聽著鐘聲,等鐘聲停息,說道:「怕是東城尉來揖捕趙先生的人馬過來了,真是頭疼……」朝武延清與葛福拱手說道,「要不武老先生跟葛老工官先上獄島?我要與趙先生將東城尉的人先趕跑才能脫身。」

    趙勤民聽林縛說的輕鬆,心裡焦急,昨夜陳志不敢拿人,是他不敢承擔與按察使司當街圍毆廝殺的責任,此時陳志率眾過來,勢必得到王學善的手令,情勢跟昨日不同,只是他是當事人,也不能跟葛福、武延清躲到獄島上去,只有硬著頭皮跟林縛上岸去。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3
發表於 2012-3-27 00:13: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籬門對峙


    河汊子口,河道往西南角傾斜,河口西岸與江岸夾峙成一塊地勢稍高於周邊的銳角形台地,約三百畝,集雲社這段時間來陸續這將三百畝地的地權買下。三百畝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環繞一圈約一千三百步,除江岸碼頭跟竹堤碼頭,台地四周都用竹枝與柳條混編的籬牆圍護起來。

    柳條插下有半個多月,隨春風萌根生芽,遠遠望去綴滿了青色,將台地與外界涇渭分明的區隔開來。

    台地裡的建築還很有限,西角靠江堤有一座由近四十戶獨院組成的大圍攏屋,這麼一座圍攏屋佔地差不多有十五六畝地,外牆又高又厚,除了高超外牆的四座角樓,趙勤民隨林縛等人站在竹堤碼頭這邊的高地上,絲毫看不到圍攏屋裡的情況。

    聽著哨鍾警訊,葛福、武延清、趙舒翰、葛司虞等人也沒有去獄島躲避,都跟趙勤民一道隨林縛折上了岸,走到這邊高地,不過給西南角的楊樹林擋住視線,只看到西南方向的鳥雀驚起,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馬沖這邊來。

    聽著哨鍾不斷的嗡嗡敲響,趙勤民心裡惶然,但是林縛鎮定自若的站在高地這邊,他也只有按捺住惶急的心情,四圍亂看。

    他知道給那座大圍攏屋擋住視線的西側還有一座差不多規模的圍攏屋正建到一半,另有草堂以及數十座窩棚以及堆放物貨的土圍圓倉,還有就是河口這邊的竹堂建得初具規模——竹堂是座獨棟建築,趙勤民站在竹堤碼頭高處,看著整座半弧形竹堂佔地約有兩畝,很難想像光拿毛竹能搭建出殿堂式大型建築。

    除了這幾處建築之外,籬牆範圍內的台地大多數地都還空著。這也難怪,林縛上獄島擔任司獄官才兩個月多點的時間,這期間,河口又發生流民慘案,集雲社又主要將精力放在開鑿江堤碼頭上,能在如此景象,表明此間的效率已經高得驚人了。

    一方面表明林縛與集雲社早前就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對河口地謀劃已久;一方面表明集雲社背後的財力供給充足,集雲社絕不像外界傳言的只是個空架子;另一方面就是集雲社在此地的組織極為高效,不管是物資輸供,還是人員組織,還是營造將作,都非常的高效。

    趙勤民能給王學善當幕僚八年,即使此時心情惶急,基本的眼力還沒有喪失,心想江寧城裡人坐井觀井,都以為林縛只是個囂張跋扈而出位的狂徒,若能來此間一觀,便可知林縛得顧悟塵器重除了銳不可擋的強勢性格可為顧悟塵當成尖刀利用之外,他身上也確實具有常人難及的經世大才,昨夜他施術拿石膏固定斷骨也是例證。

    也許應該對他有些信心,趙勤民心裡想,雖然有大隊人馬從西南方向接近,但是他注意林縛的目光注視西面偏北。循著林縛的視線望去,趙勤民才發現那座城堡式的圍攏屋東北角臨江角樓是這片台地的制高點,哨鍾便是從那座角樓上敲響,圍攏屋西南角的角樓支出來的旗桿陸續升上一串兩色三角旗,雖說給風吹得有些亂,趙勤民細數共有十面三角彩旗。

    「好哇,王學善還真看得起我們,來了有千人,不是雜兵游勇只有半數,有兩百個騎兵呢,其餘的人或許是跟來看熱鬧的……」林縛說道,這才領著眾人繞過草堂徑直往南面的籬牆大門走去,留守在草堂的其他護衛武卒也一併來匯合,趙勤民這時才發現這幾名護衛武卒都攜帶著弓箭出來。

    那是傳訊旗?

    趙勤民詫異的又往西南角樓望了一眼,江寧城鄉識字的民眾較多,但是能這麼短的時間裡,將千餘蜂擁來的人馬數清楚、分清楚又能準確傳遞信訊的,只怕一百人裡也沒有幾個。不要說江寧府兵馬司府軍的哨崗不具備如此高的素養,只怕江寧守備將軍府下面久不操練的軍營哨崗,也未必能如此準確迅速的傳訊。

    趙勤民發現台地上各地勞作的募工並沒有在聽到哨鍾傳警之後出現想像中的慌亂,他們所經過的工地,募工力夫們都歇下手就地集合席地而坐,只有一兩個工頭或監工模樣的漢子站著望向角樓方向。趙勤民隨林縛他們走到南面籬牆大門時,才發現這邊已經集了一隊拿竹槍的漢子,約有七八十人,籬牆大門前三四丈處也設置了拒馬等兩重障礙物;在北面江堤上,還有另一隊人正集合發放竹槍。

    趙勤民此時看出區別來了,聽到哨鍾在各處工地聚合席地而坐的都是集雲社從秣陵縣、江寧城郊當地僱用來的勞工,這些拿竹槍編隊之人則是集雲社一個多月前從朝天蕩北岸募集的流民募工。趙勤民萬萬沒有想到經過流民慘案之後,這些流民募工的意志非但沒有給擊潰,竟然給林縛如此有序的組織起來。

    剛才未曾現身的林景雲、曹子昂等人也都到南面籬牆來。

    趙勤民給他眼睛看到的一切嚇住了,林縛到底怎樣才做到眼前一切的?心想:他到獄島擔任司獄官、集雲社在此間立足才兩個月的時間,要是再給他半年時間,只怕真不用擔心東城尉麾下的那群烏合之眾。

    得報楊樸率緝騎回城後,東城尉陳志即使從兵馬司抽調馬步兵、刀弓手、皂班衙役共五百餘人趕來河口緝拿趙勤民一家歸案。陳志知道在兩司三府前段時間認可江島大牢守獄武卒對河口有協防權之後,江寧府發籤發的海捕文書沒有按察使司的附簽,對河口這一小塊地域就沒有足夠的約束力,但是他不擔心這個,他浩浩蕩蕩五百餘人,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將河口這小塊地給淹了,還怕林縛擋著不交人不成?

    離開東華門官道到河口這邊還有十一二里的地,車馬便道還沒有修起來。葛司虞計算過,從河口修八步寬、可供兩乘車車相錯、道側有下水溝與植楊柳護路坡的車馬便道,要徵用地一百二十餘畝,沒有兩千五百兩銀子折銅三百萬錢建不下來,所以這條規劃中的車馬便道林縛一直拖著沒有動手去建。河口這邊運往物資都走水路,只有一條土埂路直通到村子裡河口楊樹林西頭的村子,再繞過楊樹林南頭到河口這邊來。

    江寧府兵馬司五百人馬的隊伍浩浩蕩蕩,展開來,能佔近兩畝地,排成四列前行,隊伍也有四五十丈長,從東華門出來整齊威風,陳志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給幾名護騎簇擁著也甚是得志,內侄午時傷重不治的消息也沒有給帶來多少的悲傷。城裡有許多無賴少年、市井地痞,特別是昨日給林縛在東市教訓但及時逃脫的地痞們,知道東城尉的人馬要來河口抓人,也都蜂擁來看熱鬧,也有手裡拿著傢伙的,想著正要動手,可以跟在江寧府兵馬司後面趁火打劫。

    就這麼一支浩浩蕩蕩、出東華門威風凜然的隊伍給一條兩臂寬的土硬路擠成一盤散沙,待陳志先前趕到河口的籬牆大門,他手下人馬已經拖拖拉拉有兩三里,陳志的臉色就難看了,而且籬牆大門外的場地非常的有限,也不能讓將手下這麼多人馬威風凜凜的整頓出來威懾籬牆內人。

    恰恰是陳志停在籬牆門外,後面的兵馬司人馬不斷的匯聚過來,場地狹小,場地外側有排水深溝,武官又不能及時指揮調度,頓時將那處場地擠得混亂不堪,完全沒有章法。最後還是陳志忍不住,將身邊幾名護騎派出去,亂鞭抽打,才將後面的人馬擋住往前湧,場面稍好看一些。

    林縛平靜的看著籬牆門外的一切,歎氣的搖了搖頭,側頭跟趙勤民等人說笑道:「你們看看,江寧十五萬戶丁口,防賊捕盜就是依賴這些烏合之眾。我手頭要有三五十精銳可調度,就打開籬門殺他娘的一個屁滾尿流……」

    趙勤民看著已列橫隊散到籬門內兩側手持簡易竹槍的流民們,心知林縛真不是在說大話,林縛話說得粗魯,大概也是給眼前這些烏合之眾不成形給氣著了。

    趙舒翰、葛司虞、葛福、葛延清等人也默然搖頭,府軍戰力糜爛如此了,整個鎮軍也好不了多少。眼前朝廷能期待的,一是李卓東閩所統精銳,一是北線陳塘驛戰敗後整頓的十數萬殘軍,其他精銳之師也就零零碎碎難成規模。當然奢家歸順後所保留的一萬多兵馬也是難得之精銳,只是奢家軍之精銳卻非朝廷幸事。

    陳志見林縛等人在籬牆內嚴陣以待,那些剛在秣陵縣落戶的外鄉流民竟然整齊的拿著竹槍列橫隊在籬牆門內側,他心頭燃起怒火,舉起他那桿鐙亮的銀槍,指著拒馬背後的林縛:「林大人,你這是何意?」

    「陳將軍,你又是何意?」林縛問道。

    「你身側趙勤民私盜官銀、強搶民女、以刀筆構陷牢獄害清白之民,受人狀訴,證據確鑿,本司要將他緝拿回江寧府衙門受審……」陳志將架子端足拿出江寧府簽發的海捕文書,抑揚頓挫的念出來。

    「夠了,」林縛不耐煩聽陳志念下去,「守獄武卒對河口籬牆之內有協防之權,文書若無按察使司顧大人的簽押,誰敢帶兵器走進一步,殺無赦!諸武卒,張弦……」戟手指著陳志下令。他側八名護衛武卒一齊散列到前側,將背負長弓解下,抽出箭羽拾在手裡,直指著籬牆門外的陳志。

    陳志這時才覺得所騎之馬太高大,頓時讓他成了箭靶子,他沒有勇氣賭林縛不敢下令射箭,慌亂爬下馬來,拉了兩個護騎擋在身前,等手下在他前面豎了十幾面盾牌後,才在人牆後高聲說道:「林縛小兒,你是要造反不成?箭指本司,當心本司要你萬劫不復、萬箭穿心……」

    「屁話那麼多幹什麼,」林縛厲聲說道,「你有種衝進這道門來,我便是殺了你,官司打到清和殿前,林某人也不怕你能活過來咬我!」

    「你就八九人,還擺什麼威風,難不成這些流民還真聽你的話敢殺官兵不成?」陳志再沒用,也不會怕林縛身前八九個武卒,他此行光弓箭手就帶了一百多,就算亂箭對射,也遠遠要佔上風。

    不理會籬牆外的陳志,林縛徑直走到持竹槍流民募工隊列前,高聲說道:「數十日前,夜寇襲營,我與爾等兄弟姐妹死傷百餘眾,江寧兵馬司可有人在?」

    「沒人在。」流民高聲整齊回道。

    「江寧兵馬司誣害良人,藐視按察使司之威嚴,以不法亂令來此緝拿良人,你們許不許他進來?」林縛高聲再問。

    「不許。」流民高聲回道。

    「他等仗勢強闖,踐踏我與諸兄弟之家園,可敢隨我殺無赦?」林縛高聲再問。

    「殺無赦!殺無赦!殺無赦!」

    不要說陳志在籬牆外聽了腿軟、臉面沮喪、膽氣盡失,趙勤民在籬牆內也聽得心驚,心想這近兩百號人拿著竹槍真要衝將出去,在這狹窄之地,未必不能將東城尉的兵馬干翻掉。

    也難怪林縛敢如此的囂張跋扈,他的確有囂張跋扈的資格,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將這些個各地聚到一起的流民組織、訓練得如此的士氣如虹?

    一隊持竹槍流民募工在持弓武箭陣列防禦陣列,林縛重新走到趙勤民等人的中間,輕蔑的看著籬牆門外的陳志,說道:「門前地也是守獄武卒協防之處,許你半炷香時將人馬撤走,半炷香盡,射死勿論……燃香計時!時到射箭,開門斃敵。」

    旁邊馬上有火將香點燃插在籬牆門簡易的門楣下。

    即使林縛氣勢如此之盛,趙勤民還是擔心陳志會下令強攻。林縛見他臉上有憂色,輕笑低聲說道:「陳志不敢強攻,王學善要殺你,何必明刀明槍來?不過徒留事柄罷了。」

    趙勤民給林縛一語點透,瞬時想明白過來。他也是聰明絕頂之人,只是事事關己,讓他方寸大亂,有些關竅遠不如林縛看得透徹。王學善往他身上潑污水栽贓罪名,只是降低他站起來指證王學善罪行的可信度;王學善若以亂令公然搶人並與守獄武卒及流民廝殺,反而給別人留下他做賊心虛的說詞,遠不如派人暗殺合適;但是江寧府發出海捕文書,明知趙勤民人在河口,又不能不裝腔裝勢的過來緝捕。

    陳志帶這麼多人來,倒是希望能嚇住這邊,嚇不住,陳志當然也不敢硬衝,反給這邊氣勢如虹的鎮住。

    陳志驚疑不定,不知道是退兵好,還是再堅持一會兒,籬門空地前的兵馬司兵卒也心虛,林縛昨夜當街斷人手足,他們好些人都親眼看到,也真怕他犯豬頭三脾氣,也不管陳志下不下令,就有人開始偷偷摸摸的往場地外挪,至少要避開箭頭所指的方位。

    香燃到一半,陳志還沒有下令撤退,籬門前的場地都空出一半,如此兵卒,也很難想像陳志能率領他們強攻下來。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4
發表於 2012-3-27 00:15: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兵退如潰

    東城尉陳志膽氣被奪,未等半炷香燃盡,就與手下悉數撤出門前空地。他也覺得沒有臉再跟林縛說什麼漂亮話,就悶頭回撤。土埂路給東城尉的兵馬堵了個嚴嚴實實,陳志也沒有心思整飭隊列,甚至沒有下令回撤,他就騎著高頭大馬就從青苗田間穿過往南而去,手下當然也是蜂擁而走。有騎馬的、有走路的,隊列散了一團,亂糟糟散開。那些普通兵卒也無從適從,後面人給楊樹林擋住視線也根本不知道前頭發生什麼事,看見長官從田間南逃,只怕強攻失敗、裡面人殺出來,一窩蜂的搶先恐後的往南潰逃。恐慌的傳播是很迅速,身邊人狂奔起來,也只會丟兵棄甲的跟著狂奔……

    林縛在籬門裡看了又好笑又好氣又好恨,庸將貪臣誤國便是如此,亂世之景象哪有眼前來得如此之分明?稍有野心之人,看到眼前戰力如此之弱的兵卒,三分野心大概也滋生出十分野心來了。葛福、武延清、趙舒翰、葛司虞甚至趙勤民也看著眼前田野間的情景也搖頭歎息。

    這時候角哨鍾又鳴,眾人覺得奇怪,兵馬司的人馬都撤走,為何警訊哨鍾又響?

    圍攏外側高牆蔽護,要上角樓,要麼繞南北門,要麼借梯子上去。周普走到角樓下,揮手示意放繩梯下來,他如猿猴般攀緣而上,在四丈餘高的角樓觀望敵情,片刻之後又爬了下來,跟林縛匯報:「那些個隨東城尉兵馬過來的數百無賴子,只當陳志要強攻正門,他們繞到楊樹林側後,從西南角、西牆中端破開籬牆,已經數十人湧了進來……」周普蹲下來,將破開籬牆地畫給林縛他們看,這些無賴子也有聰明的人,破開的籬牆點,都是在圍攏屋的背後。東城尉的人馬撤如潰逃,但是給楊樹林擋住視野,這些無賴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正門的異常。

    「好,哨鍾長鳴,關門捉狗!」林縛對送上門來的肥肉當然不客氣,將曹子昂等流民募工頭領都召集過來,商量著如何派人從正面堵截、側後封趕,將他們都趕到西側只建成外圍高牆的圍攏屋大院裡去,要盡可能多的將這些無賴子捉住。

    「斷手還斷腿?」周普、曹子昂等人問道。

    「我有這麼凶殘?」林縛笑著反問,又說道,「活捉兔子換贖銀!」

    趙勤民心裡林縛還是真是膽大妄為,但是想想也無法說什麼,這些無賴子破籬而入,本身就是自投羅網,林縛不將他們抓住跟他們家人勒索銀子,就不是林縛了。

    趙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等人聽林縛說得這麼直白,也都無語,林縛讓護衛武卒護送他們去草堂等候,避免等會有兔子漏網將他們給誤傷了。

    林縛則與周普借繩梯爬上角樓看這場抓兔子好戲。

    這邊哨鍾長鳴、曹子昂等人又分頭率領手持竹槍的流民募工出了籬牆大門,那些開始潰逃的東城尉兵馬更是以為這邊人馬追殺出來,恨不得爹媽都生出四條腿來。最前頭的陳志與近隨給亂兵擁簇著,也完全失去調度指揮以及判斷的能力,聽著哨鍾長鳴,最後連他們也以為膽大妄為的林縛率流民從背後殺上來,快馬加鞭往東華門官道逃去。

    「景中,景中,」林縛看著東城尉的人馬將兵器盔甲亂棄在田間潰逃,俯身喊角樓下的林景中,「你挑幾十人,到南面田間將兵器盔甲以及走散的馬匹都撿回來——橫財當前,不取也遭天譴!」

    ***************

    陳志一氣逃出十餘里,他不惜馬力,狠鞭抽打在田間狂奔,十一二里地,他從馬上摔下有三回,一匹好馬也跑了半死,他這才稍鎮定的找個高處查看形勢,才發現除了東城尉的兵馬在田間狂奔之外,背後並無追敵。陳志意志沮敗,但是也怕將事情搞得如此糟糕,就亂糟糟的回城去會給王學善責罵,就在東華門官道上收攏亂兵。

    兵勇無鬥志,一氣逃跑時,只嫌身上盔甲、手裡兵器累人,收攏來的亂兵十之七八都將弓箭、兵甲第一時間丟掉。騎兵本來就不精騎術,田間又不比大路平整,兩百騎兵沒有不摔下馬來的,摔下馬來,馬驚走了,也無暇去追,索性就撒開雙腳逃命,陳志看著才收攏來不到三十匹戰馬,連死的心都有。

    陳志派人去撿丟棄散在田間的兵甲馬匹,手下人都嚇破膽,給陳志連踢帶罵的派出百十人出去。這些人很快又返回來,手裡空空。陳志問過才知道籬牆裡派出上百人正將兵甲馬匹往回撿,他們討要,人家不給,只有回來稟告。

    陳志氣得直跺腳,叫罵道:「你們是兵啊,兵匪兵匪,你們竟然怕這些屁民!」

    這些亂兵都看著陳志,要他帶頭去討要兵器。陳志猶豫許久,心想以林縛的脾氣只怕不會白白的將兵器、馬匹歸還給他,他這時候更沒有勇氣跟林縛強要,但是丟失掉這麼多兵器、馬匹,王學善自然也不會饒過他。

    陳志愁得都快哭出來,這麼多兵器甲具馬匹丟失,他要想瞞天過海,唯有自己掏錢補上,或許能勉強應付過去。不然少說也是革職查辦,要是剛才無度亂象再給揭露出去,他都擔心小命能不能保住。江寧府民政、軍事皆不受郡司管轄,偏偏江東按察使司對江寧府有監察之權,陳志覺得王學善要是氣急了不保他,落在顧悟塵手裡小命能保住真是難說了。陳志當上東城尉以來,貪污受賄、敲詐勒索的事也沒有少干,買宅養小老婆以及孝敬長官,錢沒少花,他積攢下來的傢俬遠遠不夠賠償四百多付兵甲跟一百七十匹戰馬。

    偏偏王學善要將東城尉兩營兵卒打造成江東郡甚至是東南諸郡府軍的典範,戰力強弱難以檢校,兵甲裝備卻捨得花本錢,都堪比江寧守備將軍府治下的精銳裝備,即將中間的剋扣盤剝貪污成本去掉,每一付兵甲也價值不菲。那一百七十多匹馬都是西北地所產的戰馬,剛討來時,還覺理這批馬太烈呢;僅這批戰馬就值上萬兩銀子。

    陳志氣得朝手下這些兵卒又打又罵,恨他們平時欺民霸市凶如惡虎,這時卻是如此給他丟臉、不爭氣。那些個老兵油子任打任罵也不吭聲,知道長官憋屈,但是要他們去河口討要兵甲馬匹,他們都要陳志帶頭,他們是沒有這個勇氣。

    這時候,才有十幾個漏網的市井無賴子逃回到東華門官道來,看到陳志的人馬聚在官道上,就像看到爹娘似的哭嚎起來:「陳將軍、陳大人,救命啊,東陽舉子殺人了,東陽屠夫開殺了,我們幾百號人啊,都給他圍在籬牆裡殺死了,就我們幾個人腿腳快,逃了出來,陳將軍啊,陳大人啊,你要替我們報仇申冤啊……」

    陳志背脊的汗毛受驚都炸開了,他這才想起來江寧城裡有五六百名市井無賴今日跟著他們的隊伍過來看熱鬧,他剛才完完全全的將他們忘到一邊。

    陳志看到才逃出來這麼點人,心想過來,這些市井無賴的隊伍可要比他的人馬還要龐大,忙揪過一人問怎麼回事。問過才知道這些市井無賴看著籬牆南門前給東城尉的人馬佔據,他們給擋在後面也看不到熱鬧,就有人建議繞到楊樹林側後從籬牆西側破開籬牆來個奇兵偷襲、迂迴包抄,誰想到東城尉的人馬在眨眼工夫間就撤了乾淨,撤退過程中還成了潰逃的亂兵?但是他們的視野給楊樹林與圍攏屋擋住,破開籬牆一個勁的往裡沖,前面給堵截,又給林縛派人包抄了後路,只有少數人見機不對,逃了出來。

    他們哪裡知道林縛的心思,只當林縛下了狠心大開殺戒。

    聽說五六百市井無賴都給林縛率眾屠殺了,陳志卻像是捉住救命稻草,擁著逃出來的十數名市井無賴與手下亂兵就往東華門裡走去。林縛當街斷人手腳,還可說是囂張跋扈,凶殘得屠殺數百無賴子,與造反有什麼區別?就算這些無賴子破開籬牆,也絕不可如此屠殺。

    如此一來,陳志心想就算自己要承擔兵敗逃跑的責罵,總比傾家蕩產賠償這麼多兵甲馬匹的好。

    東華門由兵馬司東城尉與江寧守備將軍府下轄的鎮軍共同值守,陳志嚴令麾下部卒警惕、防備林縛襲城,又知會江寧守備軍在東華門負責的武官,將這邊安排妥當,又將大部分帶來的亂兵都暫時安置在東華門附近,他帶著近隨快馬加鞭直奔王學善府宅找王學善稟告林縛屠殺平民之事。

    王學善正全力彌補趙勤民叛投顧悟塵可能帶給他的漏洞跟把柄,他人一直在府衙背後的內宅裡,首席幕僚馬維漢已經在午前動身快馬往燕京而去,帶著金銀珠寶去遊說朝中大臣以防顧悟塵奏章到燕京後有人幫王學善說話。

    王學善怎聽陳志稟告,也不信林縛膽大妄為到敢屠殺數百平民,先坐馬車到東華門查看實情。陳志帶回來的數百名東城尉兵卒都丟盔棄甲,還有數十人逃跑時摔得頭破血流,當真比戰敗潰逃兵卒還淒慘,這些兵卒也怕擔責任,自然都按陳志的吩咐回稟王學善。再說十數個市井無賴更是血淚控訴,將林縛說起屠夫、殺人魔王,跟去五六百名無賴子,才逃回幾十人,也由不得王學善不信。王學善內心深處也願意相信林縛大膽到屠殺平民,這樣就能讓顧悟塵深陷其中脫不開關係來,一旦顧悟塵給革職查辦,王學善所面臨的危機自然也迎刃而解。

    「去找秦城伯!」王學善站在東華門城門樓子上,看著暮色漸深的官道延伸往遠處,斷然說道。

    屠殺數百平民形同造反,事情發生在留京江寧,已經非江寧府衙所能處置,需呈東南首臣江寧兵部尚書、江寧守備將軍秦城伯處置,在暮色沉沉的,王學善與陳志在數十近隨的簇擁,換騎上快馬,往秦城伯府上策馬而去,馬蹄聲在長街上踏出急如驟雨般的迴響,響得人心惶惶。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5
發表於 2012-3-27 00:16: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構陷屠民


    江寧府尹王學善好些年沒有騎過馬了,才三四里,就顛磨得大腿內側生疼,怕是破了嫩皮。但是想到只要查實林縛屠殺平民之罪就足以使顧悟塵倒台、自己所面臨的危機自然就迎刃而解,王學善在秦城伯府前給近隨簇擁著下馬來,還是十分的亢奮。

    江寧府位於江東郡內,民政不受江東宣撫使司節制,軍事不但不受江東提督府節制,江東提督府在戰時或遇民亂反過來還要受江寧守備將軍府節制。

    江寧六部尚書其餘都是位高權微的守陵官,唯江寧兵部尚書因兼江寧守備將軍,大權在握,實實在在的正二品,為江寧群臣之首。

    只是東閩總督李卓來江寧接任的勢態已經明朗化了,三年來接替戰死陳塘驛的前輔國將軍何月京擔任江寧兵部尚書、江寧守備將軍的秦城伯也沒有幾天折騰,就算是搜刮銀子,因為想到是李卓這個大不好惹又功勳卓著的人物來接手這個攤子,秦城伯反而收斂了些,自然更不會跟其他人爭權奪勢,多惹怨家,所以江寧城裡雖然他是老大,這段時候來卻是最低調不過。

    江寧兵部尚書秦城伯所居府宅門前石鋪地就有四五畝之廣,彷彿一座校場,稀疏植得幾排金桂,貼覆青簷瓦的青磚牆粉得雪白,石階如台,門簷下三扇朱紅大門,僅石階旁的角門開啟供人進出,朱門兩邊拴馬柱、下馬墩密匝匝的列成一排,有三四十個之多,端的是氣派非凡。

    給秦府門丁包銀錁子、遞名帖,王學善與陳志及近隨在前院門廳裡等候通報。過了片刻,就看見秦城伯親自迎接來,王學善有些受不住這樣的禮遇,忙從門廳裡走出來,朝秦城伯作揖施禮,說道:「秦大人,這哪敢當?」話沒有說下去,就看見顧悟塵跟在秦城伯後面走出來,王學善臉色一沉,那雙三角眼在昏朦的暮色裡盯著顧悟塵,厲聲說道,「顧大人惡人先告狀來了!」王學善不怕顧悟塵從趙勤民那裡拿到自己的把柄來找秦城伯告狀,除非他謀逆造反,不然他的事情也不歸秦城伯管,心想顧悟塵搶先一步出現在秦府,勢必是為林縛屠殺數百平民之事而來。

    王學善心裡冷笑,要看顧悟塵如何為他那個喪心病狂、膽大妄為到極點的門人洗涮乾淨。

    顧悟塵哂然一笑,說道:「王大人真是奇怪啊,見面就誣我惡人先告狀,我堂堂左都僉御史,要惡人先告狀,也會將狀紙遞呈御覽,焉會在勞煩秦大人辛勞?」

    「秦大人,我司東城尉陳志率眾前往金川河口緝拿要犯,東陽舉子、江島大牢司獄林縛率守獄武卒拒不受我司節制,公然率領武卒、組織暴民與我司兵卒廝殺,還膽大妄為屠殺平民,累屍五六百具,勢同叛亂,請秦大人派兵戡亂。」王學善厲言陳述,要求秦城伯出兵平亂。

    「王大人說笑了吧,陳校尉率東城尉去金川河口緝拿要犯,請問緝捕何人、緝捕文書又在哪裡?王大人誣我門人林縛率守獄武卒、組織暴民拒捕,又與東城尉兵卒廝殺,又屠殺五六百平民,就問金川河口哪有五六百平民供屠殺?我再問,東城尉兵卒傷亡又有多少?」顧悟塵冷言問道。

    「顧悟塵你巧言相辯又有何用?」王學善冷笑道,他知道江寧府的文書有諸多漏洞,但是再大的漏洞都抵不上林縛膽大妄為屠殺平民,也不怕將話說更嚴重一些,朝秦城伯說道,「懇請秦大人速派兵卒前往戡亂,若出兵遲緩,讓林縛賊寇殺人後得以潛逃,此罪責非秦大人與我能擔下。按察使司有監察之責,顧悟塵若覺得有疑問,可一同前往監察……」

    「我自然要去。」顧悟塵冷言相對。

    秦城伯也知道五六百平民在江寧城郊無故被屠絕非小事,當即傳令調江寧水營戰船封了河口的水道,又調兵將到東華門聚合,打算親自前往河口或獄島查明今日此事,又派人去江東宣撫使司以及江東提督府知會此事。江東宣撫使與江東提督都只派了兩名屬員一動前往,本人都不肯出面。他們心想即使顧悟塵給王學善反擊扳倒,楚黨還會派出其他強勢人物出馬來江寧,他們還不想急著摻進這潭渾水來。

    在東華門,秦城伯調集了兩營精銳又裹從東城尉回城的數百名亂兵以及十數個逃脫出來的市井無賴與王學善、張文登、張玉伯、陳志等江寧府衙門的官員一同往河口而去。

    秦城伯在江寧當真是權高勢大,也擔心江島司獄林縛真如王學善所說那般膽大妄為,除了兩營精銳,秦城伯帶了三百餘騎近隨隨行。這些隨扈武士都騎戰馬、披甲執銳,雖說秦城伯平時都拿皇糧、軍餉養著他們,實際上卻是秦城伯的私兵。

    顧悟塵將這一切看在眼睛也默不做聲,他聽說秦城伯初來江寧時,家人與男女僕役及隨扈多達七八百人,十條大船才將秦城伯一家運抵江寧,卻不知道他離開時要不要動用二十條船,心裡這麼想著,也未嘗不羨慕秦城伯的家勢雄厚,像他來江寧赴任家人及隨扈才八九人,以致他想在江寧做什麼事情,卻沒有多少能信任的人手可驅使。

    顧悟塵胡亂想著,與肖玄疇等按察使司官員在楊樸、馬朝所率緝騎的護從下,也隨同前往河口監察。

    *********

    天色已黑,沒有星月,軍卒高舉火把,出了東華門就往河口魚貫而去。

    雖說江寧守備鎮軍整體戰力也孱弱,但是秦城伯所調的兩營精銳也確實能撐場面,特別是秦城伯近隨三百精銳,絕非東城尉整日混跡於市井之間的雜兵游勇能比,離開東華門官道,往河口方向只有一條土埂路,除了後面給裹脅而行的東城尉人馬外,其餘人在黑夜田間行進還能勉強維持隊形,已是不易。

    看著田間給踐踏的慘狀,秦城伯也有些相信王學善的話,面沉如水,要左右加強戒備。

    河口圍攏屋的角樓燈火依舊燃起,彷彿一輪明月剛剛從地平線升起,倒給這裡夜裡行進指明方向。

    秦城伯遠遠的看著角樓燈火,跟王學善、顧悟塵說道:「那燈火好亮!」

    「此仍集雲社怕夜航船觸礁石,請江寧工部老工官葛福出山所建的燈塔,說是燈火可照出五百步遠來,我也沒有親眼見過……」顧悟塵介紹道。

    「哼!」王學善冷哼一聲,也不說其他。

    行進到河口台地近處,秦城伯才確實覺得有角樓燈火照路甚便,恰如圓月之夜,雖然在籬牆外光線昏朦,也能勉強在夜裡視物。

    秦城伯看著籬牆正門完全打開,籬門裡側有十幾人站在那裡恭候,昏朦朦的也看不清是誰,王學善正要先下令讓兵卒進籬門將林縛等人緝捕下來再說,那邊已有人先迎了出來,大聲宣告:「秣陵知縣陳元亮率縣尉諸僚屬恭迎秦大人、王大人、顧大人諸位大人,某得江島大牢司獄官林縛傳報,東城尉陳志緝拿要犯不得而率眾離去後,有數百城中暴民受人蠱惑襲擊河口營地,請求秣陵縣支援。某念流民慘禍,不敢怠慢,與縣尉親率刀弓手、捕卒馳援,入夜前趕至,與守獄武卒共擊斃抗法暴民四人、俘獲暴民五百四十六人,皆拘捕高牆之內,請諸位大人驗查!暴民作亂之事,除被俘暴民五百四十六人外,還有其時在河口做客之江寧刑部提牢廳主事趙舒翰、江寧工部書令史葛司虞、江寧工部前工官葛福、江寧懸濟堂坐堂醫師武延清等人可以為證,江島大牢司獄官自責對河口有協防之責卻護衛不力,前有流民慘禍,今有暴民襲營,自囚草堂內待諸位大人查明案情後對其嚴加責罰。」

    王學善愣怔著要從馬背上栽倒下來,這結果怎麼不是林縛屠殺平民,轉眼就成了江島大牢與秣陵縣合作緝捕暴民五百餘口?

    王學善還算鎮靜,陳志當即就滾落下馬來,衝著陳元亮大叫:「你說謊,你們都是一夥的,你們東陽鄉黨相互包庇,想要掩人耳目,我親眼目睹林縛驅人屠殺平民,我眼睛瞎了不成?」

    「陳校尉,你率一營精銳在側,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林縛屠殺平民不成?還是說你在眼睜睜的說瞎話?」顧悟塵見陳志已經口不擇言,他騎在馬上冷笑問道,又朝秦城伯拱手說道,「多說無疑,請秦大人、王大人派人與宣撫使、提督派員以及我司肖大人一同進籬牆驗俘問訊即知真偽!」

    「陳志,你好大的膽子,到底對本官有何欺瞞?」王學善再愚蠢也知道落入顧悟塵的圈套之中,陳志這個庸才當真不是林縛的敵手,但也沒有想到他會愚蠢到這種地步,竟然構陷林縛屠殺平民,自己竟然給鬼迷了心竅信以為真,王學善窺著顧悟塵臉上的淺笑,心裡後悔莫及,要能有一分清醒,也不至於陷入如此被動地步,他又看向秦城伯,見他面沉如水,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王學善也管不了太多,此時他只能丟車保帥,下令左右,「將構陷賢良的陳志給我綁起來……」

    「還未進去驗俘,王大人這就將東城尉拿下,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吧?」顧悟塵步步進逼,瞇眼盯著王學善,哪裡會這麼容易放過他,又說道,「等會兒,還要請秦大人一起訊問東城尉陳志今日緝捕江寧府所謂重案犯之詳情!」

    秦城伯雖為江寧群臣之首,但是他此時只想做和事佬,他看著王學善的幾名隨扈惡狼似的撲出去將陳志綁了結實,這算是對他的冒犯,他還是冷眼看著,很平靜的說道:「我看這東城尉也甚是可疑,王大人暫時將他拿下也對,我們還是先派人進去驗俘吧……」

    聽秦城伯這麼說,王學善勉強恢復鎮定,至少此時秦城伯還是偏幫他的。

    秦城伯調回燕京之後也將是朝中重臣,他如此說,顧悟塵也微微點頭,任王學善派人將陳志扣下,他們三人暫時守在籬牆門外,各自派屬員隨秣陵知縣陳元亮進去驗俘。顧悟塵派了肖玄疇進去;王學善已經服軟,只想盡可能緩和與顧悟塵的關係,就派了左司寇參軍張玉伯進去。王學善他已無招架之力,有趙勤民前面的背叛再加上陳志做出的這等蠢事,顧悟塵真要扳倒他,王學善也不知道能托誰幫自己保住江寧府尹的官位。

    河口與獄島之間水道已經給江寧水營的十數戰船封鎖住,不過林縛在河口這邊早有準備,陳志回城時,那麼一大堆人亂糟糟的,走失幾人也正常,特別是逃跑時崴腳或摔斷腿的,就給棄在後,落入林縛手裡。林縛很快就陳志急著回城是打什麼心思,就派人騎快馬前往秣陵縣請援以及從武廟門進城給顧悟塵報信。陳志行動慌亂以及稟告王學善後又先到東華門查證耽擱了時間,林縛、顧悟塵以及陳元亮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部署。

    林縛將河口收撿兵甲、馬匹除少量殘缺品留在河口營地打算交還外,其他多數都及時運上獄島,竹槍等半違禁物也悉數運上獄島,八名護衛武卒也撤回獄島。工地早早就歇了工,本地勞工悉數遣回,流民募工都會回圍攏屋,圍攏屋大門以及大屋內各獨院大門都敞開待查。五百多市井無賴都給關押在關建成的圍攏屋高牆之內,拿繩子串綁起來,由秣陵縣百十名刀弓手看押,林縛自己則裝模作樣的自囚草堂,趙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等人自然也留下來做見證。

    江寧府、江寧守備將軍府、江東宣撫使司、江東提督府以及江東按察使司都派出屬員佐官聯合當場察驗暴民襲營被俘之事,只要沒有發生大規模屠殺平民之事,阻擋暴民襲營擊斃數人或十數人,都不是什麼問題,有人受傷當然更不是什麼問題。事實上,從西側籬牆破開後,市井無賴湧進來,這邊可以借助圍攏屋形成的有形地形進行圍截,關鍵是抄後路封堵時動手殺傷了一些人。

    肖玄疇、張玉伯等人進籬牆察視了近一個時辰,詢問流民募工以及被抓獲的市井無賴等人,又將東城尉人馬裡挑出幾個來審訊,就將情況基本理清,就走來跟守在籬牆外的秦城伯、王學善、顧悟塵等人稟告:「悉已經查明,東城尉陳志率部五百餘眾以江寧府所簽發文書到河口緝捕逃犯趙勤民,江島大牢司獄林縛以守獄武卒對河口有協防權而陳志所出示文書無按察使司附簽為由拒絕東城尉陳志將人帶走。交涉無果,東城尉陳志率眾撤離,撤離之時因東城尉諸將指揮不當,形成恐慌,造成兵器械甲大量遺失。東城尉陳志率眾來河口緝捕逃犯時城中有謠言傳出,言東城尉陳志要攻打河口。諸好事市井兒奔走相告,聚眾相隨前至河口,東城尉陳志與江島大牢司獄在前門交涉時,市井兒繞後楊樹林後破開籬牆偷襲營地,造成人物損失若干,折銅數百萬錢。東城尉率眾撤出後,守獄武卒與秣陵縣刀弓手合力將暴民緝拿。至於陳志何故謊稱暴民被林縛悉數屠殺之事,還請諸大人另查……」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6
發表於 2012-3-27 00:1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步步進逼


    王學善手心裡都是汗,肖玄疇、張玉伯等人進去查驗問訊時,他們在籬牆外也沒有干坐閒等,秦城伯使親信仔細查驗東城尉受傷人員,多為摔傷擦傷,籬牆前的田地裡雖說還能找回些兵甲,卻無廝殺對戰的血跡,只是給踐踏得不成樣子,事實真相自然是一目瞭然。之前逃脫的二十多個市井無賴也給追問起逃脫時的詳情,雖說林縛派人抄其後路有些不地道,做的也實在不能算過分。

    王學善將陳志千刀萬剮的心都有:率部五百餘眾,又引誘近近六百市井兒相隨,結果五百餘部眾丟盔棄甲逃回、五百多市井兒被俘。

    要多無能才能創出如此「光輝戰績」,他怎麼不一頭撞死算了?

    王學善盯著給五花大綁的陳志,雖然有殺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在秦城伯與顧悟塵面前殺人滅口,甚至要避免陳志給顧悟塵說服過去對自己不利,王學善剛才私下裡還承諾要保他性命。

    「王大人,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審問東城尉陳志了?還是說人先押入江島大牢關押,待他日匯齊五司後再審;抑或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顧悟塵當然不會放過王學善,步步進逼道。

    將陳志押入江島大牢待審,主動權就完全交給顧悟塵了,誰知道顧悟塵將從陳志嘴裡掏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東西來,王學善當然不干;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司會審,陳志沒有享受的資格,王學善自然也不想去享受,照他幕僚馬維漢所說,他知道今夜非要當堂退步到讓顧悟塵滿意不可,稍作鎮靜,他朝秦城伯拱了拱手,說道:「今夜五司都有人在,還要秦大人受累了……」

    「無妨,無妨,都是為朝廷效命,沒什麼累不累的,」秦城伯瞇眼笑道,他也不希望在自己將離開江寧時弄出這麼大的政治風波來,也怕顧悟塵將王學善扳倒而掀起的風波會牽涉到自己,另一方面,王學善要向顧悟塵低頭妥協,自己做個見證,還少得了實惠?熬一夜不睡又如何,又說道,「東陽舉子林司獄還自囚在草堂,他非但無過,還有大功,我們怎麼忍心看到他自責至廝呢?」

    即使王學善有將林縛剝皮剔骨的心,此時也將林縛誇得天上少有、世間無雙,要與秦城伯、顧悟塵將林縛一起請出來嘉獎。

    秦城伯、王學善、顧悟塵要當夜審訊東城尉陳志失職、謊報及陷構之罪,肖玄疇、張玉伯、陳元亮,甚至宣撫使以及提督府派出的屬員都不便離開,即使不能參與實際的會審,也要裝模作樣的做出在場的樣子。趙舒翰、葛司虞等人是見證,自然也不便離開,反正他們夜裡也回不到城。

    江寧守備鎮軍的兩營精銳以及秦城伯等人的隨扈這時放鬆警惕,都進了籬牆,就在籬牆南門內的空地上駐留。脅裹而來的東城尉人馬所剩不多的兵甲都給繳械,給看管起來;之前僥倖逃脫的二十幾個市井無賴這次也再沒有幸運,自然也給一併關押到高牆內待審。

    外面鬧哄哄的,自囚於草堂的林縛卻一直坐在案前看書,聽周普說秦城伯、王學善、顧悟塵等人走過來了,他才趕緊將衣服脫了,半裸著上身,讓周普幫著將幾根荊條綁在背上,背門跪在堂前,做足負荊請罪的樣子。柳月兒、小蠻也都暫時住到圍攏屋裡去,不在草堂這邊,不然他在這裡當司獄還帶著兩個美婢伺候,大錯算不上,給責斥兩聲是逃不了的。

    「你這是做什麼?都是我與張文登失察之過,縱容東城尉陳志誣陷賢良,害你受累,你如此做,讓老夫如何心安啊?」王學善一進門就看見林縛背負荊條背著眾人而跪,心裡雖想上前踹他娘的兩腳,手裡卻忙過去半摟半抱的將他攙起來,以一種非常自責且痛惜的語氣勸慰他不要自責。

    秦城伯、顧悟塵等就看著王學善在那裡表演,右司寇張文登最是鬱悶,東城尉陳志今日蠢舉皆是王學善唆使之過,王學善偏偏將他扯上要一起分擔責任,張文登還張不開口為自己辯駁,心裡暗罵:沒用時就給架空丟到一旁管不了什麼事,享受不到什麼好處;有用時就給拉一起背黑鍋。

    林縛也就裝模作樣一番,這就解下荊條穿好衣服,重新給秦城伯、王學善、顧悟塵以及其他大人行禮,他的官位最低,從九品,再低就是吏了,行了一圈禮之後,堂上的座位不夠,他就只能與葛司虞站在那裡旁聽,葛司虞這個書令史還是九品官,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是官位卻要比他略高。

    「將案犯陳志帶上來吧,」秦城伯吩咐道,又問顧悟塵,「此間人太多,審問不便,我們是不是另找個地方?陳知縣是功之人,林司獄又身受其害,可參與審問。」

    竹堂沒有建成,這間除了流民住的圍攏屋,只有這間草堂稍微像個樣子,其他的要麼是窩棚,要麼是圓倉。也不能讓秦城伯他們到窩棚裡審訊陳志,肖玄疇等人雖不乏五品高官,在秦城伯面前也只有老實主動退到外面去等候著。

    審訊陳志是虛,讓其他人退下,顧悟塵跟王學善之間談判妥協維持江寧城當前的均衡才是真。

    林縛能列席也托他與顧悟塵的關係,自然沒有開口說話的資格,只能冷眼看著這場政治交易是如何進行。陳元亮拿筆墨記錄,他與張玉伯一樣,都給打上東陽鄉黨的標籤,秦城伯點名讓他參與,名義上他今夜有功而張玉伯身為江寧府司寇參軍有卸下不嚴的過失,實際上也是在要王學善伸手撈好處時傾向顧悟塵一些。

    顧悟塵一方有三人在場,秦城伯居中調停裁決,王學善則是隻身一人——王學善也只有認了,誰讓他此時完全處於劣勢呢?

    「今日東城尉陳志率部眾又兼引市井兒共千餘人,踐田物千餘畝,佃戶田主受損,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顧悟塵說道。

    「由秣陵縣查實物損,江寧府悉數彌補。」王學善說道。

    「眾人作踐作田物也是因為路狹難行,河口這邊將是獄島的補濟要津,道津不通,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顧悟塵說道。

    「築路之資由秣陵縣、江寧府、獄島以及河口諸商戶均攤,可否?」王學善說道,顧悟塵明裡說是行使按察使司的監察權,實際上是要挾財物,要是顧悟塵僅僅是要挾財物還好辦,可惜這僅僅還是顧悟塵剛開始提條件,後續的還在後面。

    「江寧府所緝捕趙勤民之文書,有諸多疑點,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顧悟塵說道。

    「趙勤民諸罪多數極可能是東城尉陳志構陷,陳志今日受囚,所訴趙勤民之罪狀自然可疑,江寧府自當查明,然後再會同按察使司再行處置。」王學善仍然不會放過趙勤民,但是也清楚公開的緝捕文書卻只能撤掉。

    「今日所囚諸市井兒被囚皆咎由自取,除四名當場給擊斃暴民許家人領屍外,其他暴民稍加懲罰即可,諸司都應使其有悔過自新之機會;同時諸市井兒破籬牆侵入給河口流民營地造成數以百萬計的物損,市井兒贖罪所罰之錢或可補濟給集雲社以賑流民……」顧悟塵說道。

    「理所當然。」王學善說道,他才不信籬牆內損失有這麼多,心裡計算以每人贖罪錢一萬錢計,五百四十六名被抓市井兒可敲詐五百餘萬錢,折銀四千五百餘兩,籬牆內損失能有十分之一差不多。反正這筆錢是從這些被捉的倒霉市井兒頭上敲詐,王學善也沒有什麼好心疼的,再說顧悟塵也要替手下門人撈些好處,一點油水都沒有,誰會跟他?

    「這是應該的。」秦城伯也說道,不過他心裡盤算王學善私人許他的好處應該遠不止這點,也就沒有吭聲要分贓。

    「東城尉陳志瀆職貪鄙,需革職查辦,東城尉兵卒又實不堪,按察使司有兵備之責,我跟王大人推薦東陽府雲騎副尉柳西林以代其職;右司寇參軍張文登御下不嚴,也要擔其責,東城尉暫歸左司寇參軍職轄,以為如何?」顧悟塵說道。

    王學善勃然變色,顧悟塵要錢要物,他都能答應,東城尉用顧悟塵的私人,又將東城尉調歸左司寇張玉伯管轄,按察使司對府軍又有兵備之權,這樣的條件答應下來,也就是意識將東城以及東城城郊一帶的治安權都拱手讓給顧悟塵。

    林縛在旁邊微歎,柳西林與顧悟塵的關係算不上極密切,而且他在東陽府只是從七品的武官雲騎副尉,一下子出任正六品的東城尉,有拔之嫌,這也恰恰暴露顧悟塵能用之人太少的弊端。

    「我看可以……」秦城伯說道,「東陽知府沈戎曾在信裡跟我說起過這個柳西林來,沒想到顧大人也認得,沈戎說這個柳西林是難得的將才,我想沈戎的話總有幾分能信,何況東城尉的兵卒也的確需要操練操練。」

    「我赴任時,從石樑抵達江寧,柳西林率騎護送,相處過幾日,覺得可堪一用,為朝廷舉薦將才,也是按察使司兵備之職,不敢懈怠。」顧悟塵說道。

    林縛心想柳西林的背景也許不簡單,竟然連江寧守備將軍秦城伯都聽說過他的名字,而且顧悟塵與沈戎也應該聯繫密切,不然不會不經沈戎默許就將東陽府的人調到江寧來,但是又心想柳西林性子介直,跟著東陽知府沈戎這麼一個強勢而有能力的長官或許更好一些,到江寧來怕是會不適應這邊爾虞我詐的複雜官場。

    林縛終究沒有插話的資格,顧悟塵要將柳西林調來,他也勸不了。再說柳西林過來就是顧悟塵的人,與他關係也好,日後對集雲社的幫助非常大,至少在秣陵縣以及江寧東城都不用擔心有什麼敵對勢力明槍仗火的對他不利。

    「顧大人還有什麼要求,請一併說來好了。」王學善說道,將東城區域的治安權讓出去,差不多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但秦城伯在這事支持顧悟塵,他又打定主意要讓顧悟塵滿意,心裡即使鬱悶,也只有認了,但是說話也漸漸有些耐煩。

    「也無其他更多的要求,漕糧北上,急帝京之需,按察使司有督漕之職,還要請王大人切意配合。」顧悟塵說道。

    楚黨要執掌中樞,不能不依仗東南的財賦,漕糧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當世沒有總攬漕運的總督官,漕路所經諸郡,漕事都由按察使司衙門督辦,顧悟塵有督漕之職。

    東閩戰事期間,東南輸送燕京漕糧從往年的六百萬石驟減到不足兩百萬石,如今東閩戰事結束,按說漕糧輸供也應該恢復到六百萬石以上的水平,以緩解北方用糧之急需。按說是按說,實際情況就是東南諸郡都找出種種諸如剛剛止戰、要與民休養、之前墊付軍資要扣除的借口,拖著不願意增加對北方的漕糧輸供。

    按說江東郡包括江寧府今年輸往燕京的漕糧應從六十萬石提高到兩百萬石,顧悟塵行文諸府縣,各地主動增加的漕糧數才有二十萬石,而且這新增加二十萬石漕糧裡,有半數還要以江東郡時價折成銀子。

    江東魚米之鄉,糧多價賤,一斤精米才五錢,而到燕京,一斤精米卻要十一二錢。各府縣漕糧折銀是要以當地的米價折銀,這部分銀子解到燕京才能購買不足半數的米糧,實際上就是地方上不願意承受高昂的漕運成本。

    如此計算來,今年江東郡輸往燕京的漕糧最多能提高到七十五萬石,距顧悟塵出京時副相張協跟他提的要求相差太遠,張協希望江東郡包括江寧府在內今年輸往燕京的漕糧能達到一百萬到一百二十萬石。

    楚黨在江東郡沒有多少勢力,顧悟塵要推動這個工作很難,別人總能找到足夠多的借口拒絕配合,他這是要直接從江寧府打開缺口。

    顧悟塵到江寧赴後就與王學善幾次磋商此事,希望江寧府能實打實的增運二十萬石精米往燕京,這也不會增加江寧府多少負擔,王學善卻一直理都不理會。

    王學善臉色陰晴不定,顧悟塵所處的形勢,他也略有明白:楚黨領袖張協以參知政事職加大學士銜兼領戶部尚書可以說是為大越朝的總錢糧官,顧悟塵要是在江東郡額完成漕糧催繳之事,不單有助他在江寧站穩腳跟,也能穩固他在楚黨內部的地位,更加得到副相張協的信任跟器重。楚黨要想在中樞最終的站穩腳跟,將西秦黨驅逐出帝京,有幾件工作需要迫使完成,其中一項就是緩解中樞的財政壓力。

    二十萬石糟糧即使以燕京米價計算也就是二十萬兩銀,由諸縣分攤也能勉強能夠應付,但是這口子一開,只怕三年內還要再增加二十萬石精米的輸供。這輸供恢復上去,還想再降下來就千難萬難,以後每年就都要從江寧多抽四十萬銀子的血維持朝廷的用度。

    王學善知道他此時沒有跟顧悟塵談判的條件,但是他口頭上答應顧悟塵容易,關鍵是王學善他自個家裡每年也拿不出四十萬石精米來。層層分攤下去,要如何化解地方上的阻力才是頭疼的問題,王學善知道就是江寧府衙內部也會產生極大的阻力。

    「王大人,你覺得如何?」顧悟塵催問道。

    「你之前與我所議之數,可否酌減一些?」王學善問道。他這時候倒是稍放下心來,就算顧悟塵將他扳倒,換個其他的江寧府尹走馬上任,就算此人也是楚黨中人,與顧悟塵配合默契,想要今年從江寧府多抽出二十萬石漕糧,時間上也來不及。更何況楚黨相比較朝中西秦黨、浙黨等派系,人脈還是要差多少,楚黨未必有合適的人選推出來爭江寧府尹這個位子,這麼說來,顧悟塵倒真不會急於扳倒自己,畢竟對他也沒有太大的好處。

    王學善想到這裡,也就跟顧悟塵討價還價來。

    「之前那個數字,我還覺得猶有不足呢。」顧悟塵瞇眼說道,之前是在沒有抓住王學善把柄的情況提出要江寧府增加漕糧輸供二十萬石,這時候怎肯讓步?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7
發表於 2012-3-27 00:19: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分贓(一)


    晨光晞微,草堂外營火將殘,角樓燈火還如明月高懸西天樹梢之上。

    雖說是露天曠地,林景中也盡心伺候,備下瓜果茶酒給肖玄疇、張玉伯、張文登、趙舒翰、葛司虞等官吏消遣,四周也拿銅盆盛炭火驅逐春夜寒氣,也給籬牆南門那邊駐停的兵卒將勇提供夜宵充飢,這一宵忙碌著就沒有稍停,與駐守在江岸上的楊樸、馬朝說了一會兒,又趕回到草堂來。草堂前後給秦城伯的隨扈近衛守得嚴實,看不到裡面有什麼動靜,也不知道連夜審訊陳志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趙勤民這時候也沒有躲起來,他在江寧城裡的人脈要比林景中廣多了,今夜聚在草堂前的江寧諸官,林景中認識的沒有幾人,他幾乎都認識,與林景中一起出面招呼。事實上趙勤民除了投靠顧悟塵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忙前跑後,也是想坐實此事,消減王學善對他的殺心。

    趙勤民眼睛看著透出微弱燈火的草堂窗戶紙,只有幾個淡淡的人影映在雪白的窗戶紙上,他知道要使江寧府撤消對他家的海捕文書不難,但是要徹底打消王學善對他的殺心絕非易事,王學善就算今夜會妥協到底,也會想方設法的將顧悟塵手裡掌握著他的把柄清除掉。

    林景中、趙勤民折身要走,聽見草堂裡鋪地木板給踩得吱啞響,看著草堂那關閉了半夜的門扉這時給人從裡面推開,開門的是林縛,他側著身子,讓身材高大又肥胖的秦城伯先出來。

    秦城伯捂嘴打著哈欠,已經好些日子沒這麼辛苦過,他看著外面守候了一夜的官員都站起來,才定了定神,清嗓子說道:「東城尉陳志貪鄙無能、蠱惑市井、構陷他人,所幸諸司能洞察其奸,未使其得逞,今諸司會決,將東城尉革職下獄,由江寧府會同按察使司同審定罪。鑒東城尉混亂如斯,三司會決,東城尉一職由左司寇參軍張玉伯兼領,待日後撿選良才補任……」

    審訊了一夜,陳志狗屁罪名都沒有坐實,最終還是要日後由江寧府衙會同按察使司會同審,但是在場官員都明白王學善與顧悟塵暫時有了妥協。最有可能扳倒王學善的棋子東城尉陳志還是落在王學善手裡,按察使司只是會審,看來顧悟塵並不急於在江寧城裡掀起狂瀾來,張玉伯是顧悟塵的東陽鄉黨,以往在江寧府衙裡也一直受到排擠,此次能兼領東城尉,看來王學善為保住位子做了不少妥協。大家心裡當然也清楚王學善的妥協不會只有這些,但是這些都是王學善與顧悟塵的秘約,旁人自然不便豎起耳朵去打聽。

    看著秦城伯微笑、心滿意足的樣子,便知道他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宣撫使與提督將軍派來的幾名屬員心裡也暗暗後悔,要是他們家的大人不怕牽涉太深也一同前來,自然也能從昨夜密議中撈到好處,現在只能看著顧悟塵與王學善以及秦城伯達成秘密協議,完全沒有他們兩個衙門的份。

    事情議妥,秦城伯也不想在這破落地方多留一刻,即下令將河口外的水營戰船撤回,近隨及兩營精銳也拔營隨他回城;王學善與張文登等江寧府衙官員也在王家百十名近隨的簇擁下回城去,宣撫使與提督派來的屬員,自然也沒有再停留的必要。肖玄疇不是顧悟塵的親信,也告辭離去。在晨晞微光中,籬牆內滿滿噹噹的人,轉眼前就撤走一空,土埂路走不了太多人,籬牆南的田地自然要給再踐踏一回。

    顧悟塵這時將張玉伯、楊樸、馬朝等人都召進草堂跟他們一起議事,還特意吩咐趙勤民一起進來,他曉得趙勤民沒有其他選擇,讓他參與機密之事來籠絡他的心;林縛要林景中去煮些夜宵端來,顧悟塵此時也實在高興,待林景中安排人將夜宵端來,也讓林景中留在草堂裡說話。另外,陳志革職查辦,東城校尉暫時空缺,其職由左司寇參軍張玉伯兼領,其他人都亂糟糟的離去,東城尉四五百名人馬還滯留在籬牆內待張玉伯整頓,暫時還沒有心思管他們,暫時由按察使悟緝騎管制約束。

    「短短兩天時間,江寧城裡可算風起雲湧、形勢陡變啊,」顧悟塵端著碗夾著又白又圓又嫩的香酥湯圓往嘴裡送,也不顧什麼儀態,心情興奮的跟眾人說笑,「林縛要當首功啊。」

    顧悟塵到江寧赴任以來可謂步履唯艱,沒有想到短短兩天時間裡就有雲開月出的破局。他知道王學善不會那麼好相予,今夜答應了諸多條件也不可能會老老實實的兌現,但是這邊抓住主動卻是事實,陳元亮、張玉伯等人也經過此事由東陽鄉黨正式成為他在江寧的親信勢力,從東陽知府沈戎手裡將柳西林調來,就能東城區域的治安權控制在手裡——這才可以說在江寧初步站穩了腳跟,有了與江寧其他人抗衡的一些勢力。經此一事,也不會再讓江寧城其他勢力輕視、怠慢,讓顧悟塵如何不興奮?

    顧悟塵看林縛越看越是心裡歡喜,沒有林縛在東市針對市井無賴的凌厲打擊並迫使王學善昏招連出,焉能有如此之局面?

    陳元亮、張玉伯、楊樸等人自然也不會跟林縛搶功勞,他們心裡也想,換成他們是林縛處在那樣的局面中,只怕也很難會以如此凌厲、果決的姿態去打開局面,江寧城裡都說東陽舉子林縛才是顧悟塵門下第一門人,他們心裡也不得不承認。

    林縛知道此時他的態度要戒驕,以免引起他人心裡的不快,放下碗筷,說道:「我出力實在有限,前日要不是楊典尉、馬典尉帶人來東市救我,就我這魯莽的性子,只怕要給打成豬頭等著大人來救;昨夜要沒有陳知縣馳援,這局面也控制不下來;張大人也為此事奔走,十分的辛苦——當然了,大人居中籌謀,囚四人於城中大獄,逼得王學善方寸大亂,才是妙棋。這其中妙處,趙先生最有體味,大人不信可以問趙先生。說起來趙先生為慕大人而棄暗投明才是真正的首功呢,要沒有趙先生明曉大義,此番也只能教訓幾個無賴流氓罷了。」

    趙勤民見林縛一番話說得圓滑,將大家都哄得開心,心想他怎麼可能是魯莽之徒?他投靠顧悟塵是礙於形勢要保獨子性命,這時候也只有順著林縛的口氣將顧悟塵恭維一番。

    人都喜歡聽好話,再說顧悟塵對自己的處置也相當滿意,自然給哄得哈哈大笑,他說道:「趙先生先安心的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我日後對你自有安排……」

    「趙先生若不覺得此間事務微不足道,我抖膽請先生出山幫忙,」林縛跟趙勤民說道,又側身跟顧悟塵稟告道,「河口籬牆內僅憑集雲社一家之財力,難以建成多少規模,林縛yu請大人邀東陽鄉黨一同參與此間營造,只要是東陽鄉黨來投錢建鋪子,集雲社都免費給地。景中畢竟年輕識淺,這些事務要有趙先生居中籌劃,自然能事半功倍……」

    自古以來,最忌諱一事就是功高蓋主,經過此事後,河口這邊勢力漸成,林縛才不信顧悟塵能完全放心將這些勢力與利益交給他來掌握。與其惹得顧悟塵猜忌以及其他人嫉妒,不如此時主動將勢力與利益讓出去。除了獄島之外,林縛只想將集雲社牢牢抓在自己的手裡。趙勤民是投靠顧悟塵的,而且顧悟塵也有用他的心思,不如就請趙勤民在這邊替顧悟塵當一段時間的管事。

    再說邀其他東陽鄉黨一起將銀錢投到河口這邊,這些東陽鄉黨也將唯顧悟塵馬首是瞻,林縛也知道他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歷與人望將東陽鄉黨勢力聚集到自己身邊。他自己身上打的最重要一道標籤就是顧氏門人,他能在江寧如此強勢,也是依仗顧悟塵按察副使的牌子,這時候當真小氣不得。

    林景中倒有些捨不得,這裡的局面明明是林縛掙下來的,平白要讓出去一大塊利益,但是他沒有資格插話,能坐在此間已是十分的幸遠,就坐在一旁不吭聲。

    顧悟塵絲毫不推辭,他很滿意林縛的主動,要更有力的集攏鄉黨勢力為己所用,就要有更明確的利益目標,逕直側頭問趙勤民:「可委屈先生?」

    趙勤民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脫給顧悟塵做事,也沒有挑三撿四的資格,便點頭答應下來,說道:「就怕辦事不力讓大人失望……」心想著河口這邊初看上去防衛很稀疏,但是只要看到昨天跟東城尉人馬在籬門前對峙的情況,就知道林縛與集雲社有效的管理與組織,陌生人想混進來搞刺殺卻是極難,他要是現在回城裡,只怕是要終日躲在顧宅不敢上街去,在河口這邊反倒能更自由些。

    「先生莫要太謙虛……」顧悟塵哈哈而笑,又跟張玉伯、陳元亮等人說道,「此間事,你們也要費心啊。」

    「這是當然。」陳元亮、張玉伯應允道。

    林縛花費極大的心血在這裡建碼頭、貨棧已經初具規模,現在王學善又答應使江寧府、秣陵縣共同承擔築路之資,守獄武卒對河口又有協防權,在治安防匪上有一定的保障,當世道路要津之利最大,陳元亮、張玉伯心裡也都明白,就怕參與不進來,哪裡會嫌為此事費心?

    林縛氣定神閒,心裡清楚他無法將好處都佔盡,不歸他的利益給別人分去,沒有什麼好心疼的,又說道:「此間共囚市井兒五百餘眾,贖罪銀之事,我這邊摻和不上,倒要陳知縣、張大人好好商議,抑或還要麻煩楊典尉辛苦一下,最好能將這些人甄別開來定罪。頭目或有家產者,定罪需重;破落戶,可輕罰其罪;若成勢力者,又可重罰,我粗粗算過,千萬錢可得……」

    顧悟塵、陳元亮、張玉伯聽林縛這麼說,眼睛發亮,的確,要是不加區別每人罰一萬錢,頂多能罰五百餘萬錢,還保不定有許多破落戶交不出贖銀來。按照林縛的法子對這些市井兒加以甄別,分類定罪,確實能多敲詐許多出來。

    顧悟塵到江寧後,最大的弊端就是可用人手太少,另一個弊端就是財力有限。無論是招攬幕僚、蓄養僕役與隨扈以及官場上的迎來送往與打通諸多關節,無一處不用花銀子,而且要用大筆的銀子。顧悟塵正俸折銀才一百餘兩,這些銀錢就算他一家人想生活得滋潤些也辦不到,顧悟塵此時缺的就是銀子。

    與王學善談判,約好這筆贖罪銀來彌補這邊的物損,這也只是說說而已,最終這筆錢要怎麼分配,還要顧悟塵還拿主意,林縛當然不會傻乎乎的真將這筆錢都裝入他私人囊中,他索性將索勒贖罪銀子的事情交給陳元亮與張玉伯等人去辦。

    「楊樸就辛苦一下,趙先生人也在河口,可以參與其間……」顧悟塵也不提這些的物損,就想著能將贖罪銀子湊齊拿一筆出來補貼這邊就是。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8
發表於 2012-3-27 00:23: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分贓(二)


    林縛見大家神情都很振奮,的確,對私人來說,千萬餘錢折銀萬兩算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他又說道:「除此之外,我們還撿了兵甲弓箭好幾百件、馬匹近一百七十匹,」見大家都看著他,又強調了一聲,「真是撿的……」

    顧悟塵他們都笑了起來,他們知道林縛的意思,就算是張玉伯兼領東城尉以後柳西林調過來出任東城校尉,這兵甲馬匹也不會老老實實的歸還給東城尉的。

    東城尉這批兵甲、馬匹以後要如何補充?一來可以是抄原東城尉陳志的家產來補充一部分;二是要東城尉丟棄兵甲馬匹的兵卒自己賠償一部分,這些兵卒平日在東城區域作威作福、勒索市井,特別一些小頭目,也積蓄頗厚的家底,不敲詐他們真是沒有天理了;還有缺額,就要江寧府慷慨解囊了。

    這批「撿來」的兵甲馬匹價值不低,特別是江寧城裡,好馬的價值不菲,再加上贖罪銀子,是很大一筆財富。

    林縛閉著眼睛也知道這麼一大財富不可能都裝進他私人的囊中,顧悟塵在江寧正缺銀子得緊,陳元亮、張玉伯也不能不分利,他索性這時候都交給顧悟塵來處置。

    事實上,林縛也不是一點私心都沒有,馬匹不好藏,但是弓箭兵甲挑好的藏了百十件。如今其他物資都好搞,精良的兵甲難弄。這次大小鰍爺手下有上百戶給當地官府緝捕的抗捐漁民都上了長山島,最急缺的就是精良兵甲。這批好東西,林縛打算送到長山島去,其他的自然交出來給顧悟塵處置。

    東城尉雖說是府軍編制,但畢竟是留京的府軍,好東西也確實不少,林縛他們僅細鱗甲就撿了八套。

    當世雖說玄甲的防護力相當好,但是一副全套玄甲總共要有五六十斤重,除了天生神力者,無論誰穿上這樣的玄甲,行動都會受到很大的妨礙。細鱗甲的防護力不差於玄甲,重量甚至不到玄甲的一半,當真是件好東西,軍中一般也只有中高級武官才有如此裝備,誰能想到東城尉這群敗家子裡竟然丟下八套來?

    除了八副細鱗甲,林縛他們還撿到雙層合皮的精良組甲也有二十多副,由於這些甲具穿在身上影響逃命,竟然是東城尉人馬最先丟下的。

    在秦城伯、王學善、顧悟塵率人來之前,林縛將所有撿到的兵甲弓箭以及馬匹都轉到獄島去,轉移過程中間用大小鰍爺的人跟船,由曹子昂負責,將八副細鱗甲、十二副組甲、二十副皮甲以及五斗弓力以上的強弓三十張、陌刀刀頭十二隻、精鋼槍矛頭五十隻、精鋼手刀三十柄、箭羽一千兩百餘支等都轉到他處去,只將打算交出來其他數百件兵甲弓箭及馬匹轉移到獄島,交給書辦長孫庚暫時統計入庫。

    今日東城尉兵馬在籬牆南面的田垅間退散如潰,兵甲弓箭棄得滿地都是,除了林縛派人去撿之外,附近村民也要起哄去撿的。林縛他們在角樓上將形勢看得清楚,事後還派人去附近農戶討要兵甲弓箭等物,他私藏下這些,張玉伯日後對不上賬,他也可以推到村民頭上,再說張玉伯也不可能跟他對細賬。另外他私藏兵甲時,只是將甲具的主要護件藏下來,將刀頭、槍矛頭藏下來,將一些甲裝的附件以及刀槍矛長柄及刀鞘等物都入庫統計,也就造成雖有殘缺,但是總量卻大差不差的假象。

    顧悟塵稍作沉吟,說道:「東城尉的人馬也的確要受責罰、好好操練。我看這樣好了,集雲社以後可以備有四十名武衛,那就撿四十副兵甲、四十匹馬留下來,其他的都由那些丟棄兵甲的兵卒私人贖回。張玉伯三日後整頓東城尉,到時還兵甲不齊全者,報按察使司兵備分司重罰之……」

    「這個……我就不客氣謝大人了,」林縛喜不自禁的嘿然笑著說道,他之前私藏了都是精良兵甲,此時還真再先挑四十副兵甲與馬匹,也算是不錯的補償,「之前派守備鎮軍會分一杯羹,這些個兵甲弓箭與馬匹,我都轉移到獄島上去給長孫庚入了庫,我挑四十匹馬、四十副兵甲,其他的就要麻煩陳知縣與張大人還有趙先生負責。」

    ***************

    顧悟塵稍作休息,看著天光大亮,就由馬朝率緝騎護衛著回城了。

    東城尉近五百人馬歪七豎八的和衣躺在籬門內的廣場上,張玉伯將兵甲齊全者近百人留下——昨日混亂局面下,能保全兵甲者,已經算是有些樣子的兵卒。其他人,張玉伯都就地解散驅使著回城去,約定三日後會同按察使司兵備分司再嚴責丟棄兵甲、馬匹之罪。

    這些兵卒雖說都是江寧軍戶出身,由於身在東城尉這個肥得流油的衙門裡,除了餉銀外,從各處能下手撈的油水很多,身家都不薄,便是巡卒小校之類的小武官,家裡有幾進院子的在戶也多得是,如此兵卒怎麼可能有鬥志與敵死戰?張玉伯、林縛這邊倒也不怕他們畏罪棄家潛逃。這邊暗中也派人放出風聲,明碼標價,總之要比軍械局或黑市便宜,可由他們拿銀錢將兵甲、馬匹贖回。

    這些兵卒心裡罵娘,嘴裡卻不敢囉嗦,想著拿銀錢贖回兵甲、馬匹,能保住在東城尉的肥差,日後還有機會撈本,要是落到按察使司手裡,萬一給判到邊塞當邊衛,那時就悔之莫及了。

    這時候,籬牆外也聚集了許多人,都是被拘押市井兒的家人來贖人。

    昨天夜裡數百市井兒被東陽舉子在河口屠殺的消息就在城中傳開,沒有回家的市井地痞的家人也知道自家人的習性,再加上前夜按察使司已經下了辣手,自然更是恐惶不安。只是入夜後城門關閉,東城也由於再擔心林縛作亂,加強了戒嚴,這些市井地痞的家人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秦城伯、王學善等人入城後,首先也是平息謠言,公佈了衝擊河口營地市井地痞的罪行,許其家人去河口營地交贖罪銀領人。

    說到勒索平民與囚犯,給張玉伯留下來百十名東城尉兵卒與秣陵縣的捕快、衙役、刀弓手都是個中好手,特別是東城尉人馬對這些市井地痞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雖說平時都有香火情,很多都是賭場、妓寨裡相熟的酒肉朋友,這時候翻起臉來也不認人。張玉伯、陳元亮、楊樸、趙勤民等人做主,將或家業殷實或確實是江寧東城豪民的三十餘人以首罪犯暫扣下來,其他近五百名市井地痞都許家人交贖罪銀領走,甚至三十記殺威棍都懶得打。

    也的確,五百人,每人打三十記殺威棍,就算派五十個人來施刑,也會累得夠嗆,還不如三十記殺威棍再換回來幾兩銀回來實在。

    顧悟塵開了口,林縛也不客氣留下四十張弓、長短兵刃各四十件、十件組甲、三十件皮甲、四十匹好馬以及近兩千支箭羽一併留下,其餘兵甲弓箭馬匹悉數交給陳元亮、張玉伯、楊樸、趙勤民等人處置。

    從中午開始,東城尉給譴散回城的兵卒陸續拿銀錢來贖。

    直到第二天中午,除了扣留的三十二名首罪者之外,其他人等悉數給家人贖回,兵甲馬匹也都給贖買一空。由於林縛私藏以及為集雲社截留再加上給附近村民撿走一些,還有相當多的兵卒沒有贖回兵甲,這個就由他們在剩下的一天時間裡自己想辦法處置了。

    河口工地也由於這些事情連續兩天沒能開工,林景中、曹子昂等人則組織人手將籬牆修補起來。

    林縛裡將兵甲、囚犯贖買之事都交給陳元亮、張玉伯他們負責,讓林景中盡量配合。楊釋要陪提督府軍屯尉以及按察使司兵備分司的官員去北岸挑選流民補充守獄武卒,楊樸走不開,林縛就抽出時間到朝天蕩北岸走了一趟,在朝天驛住了一夜,隔天上午才回到,回到河口已經是午前,聽說這邊事情也基本處理好,就備下酒席,宴請陳元亮、張玉伯、楊樸、趙勤民等人算是犒勞。

    ***********

    籬牆外的田垅雖說給踐踏了不成樣子,也恰恰是這三天來人來車往,硬是從東華門官道到籬牆南門踏出一條大路來,林縛讓人去請陳元亮等人到草堂來用餐,他與周普站在竹堤碼頭旁的高地看著籬牆南面,笑著說:「以後築路倒是方便!」

    籬牆裡相比前夜已經恢復了平靜,秣陵縣的捕快、刀弓手、江寧兵馬司東城尉的人馬以及按察使司的緝騎也只留下少許人,其他都遣回各處。

    林縛這幾天也風塵僕僕,一身官袍都有幾處污跡,看陳元亮他們未來,先去房間換身袍子去。

    柳月兒與小蠻也都搬回到草堂來住,林縛換衣服時,她們都在屋裡。林縛初時還沒有覺得異常,還跟她們說去朝天驛遇到新鮮事。待柳月兒要像往常那樣替他整理衣襟時,小蠻搶先一步走上來,她個子稍矮,抬手替林縛整理領襟,還嬌聲說道:「你真是不會穿衣裳,衣領子都理不好,以後還是我來伺候你穿衣裳……」

    柳月兒就合手站在一旁,看著小蠻稍踮著腳給林縛整理衣襟,看了一會兒,見小蠻的動作刻意細碎了,也覺得無趣,說道:「要不你們倆將衣裳脫下來再穿一回?我去看看酒席有沒有準備好……」就離開了房間。

    柳月兒一離開房間,小蠻也住了手,往門口看了兩眼,說道:「好了,你出去吧。」

    都說女孩子心眼多,小蠻今年才十五歲呢,林縛心想著:這回是不是將一個小麻煩給帶了回來?笑著問小蠻:「你們昨夜住在圍攏屋裡,沒有打起來吧?」

    「……」小蠻橫了林縛一眼,那對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黑白分明,也額外的清媚,呶著粉潤嫣紅的嘴唇說道,「人家關心著你呢,哪有心思理會我這種小丫頭啊?再說這兒人都恭恭敬敬的喊她柳姑娘呢,我會不識相跟她吵?明明來江寧時,都喚她肖家娘子的。」

    林縛想著小蠻剛過來,等她與柳月兒多處一段時間,也許會好一些,畢竟小蠻還才十五歲,多少會有些小女孩子脾氣,聽著外間張玉伯與趙勤民的說話聲,便走了出去。

    陳元亮、張玉伯、楊樸等人這兩天沒有休息多少時間,但是臉上沒有絲毫的疲態,說笑間意氣風發,看見林縛從裡屋走了出來,都笑著過來攬他的肩膀,說道:「你可知道我們今日收穫多少?」

    林縛看著張玉伯手裡捧著賬簿,笑問道:「能有多少?」

    「這數字沒有核過,也差不了多少,」張玉伯將賬簿翻開,給林縛看了一行字。林縛心裡默算了一睛,銅銀錢數折銀近兩萬三千餘兩,確實是個大數字,難怪他們如此興奮,張玉伯又說道,「還有三十二人以首罪犯暫時羈押起來,待稟明顧大人再做處置……」

    林縛點點頭,說道:「應該如此,總要懲戒幾人殺雞儆猴。這樣好了,獄島上監房多的是,將他們都關監房裡去。他們家人拿顧大人的手令來,我就放人,不然我就好吃好喝的養著他們……」

    江寧城內自然也有豪民勢家,他們非官戶也非權貴,但是在地方卻頗有勢力,就如當初逼迫錢小五賣妻還債的陳賴五手下養幾十個地痞流氓專靠放印子錢、替人收債為生,家底不薄,算是豪民中的一類。除此之外,也有開賭場妓寨武館的豪民,也有專門往妓寨與富貴人家販買女童與僕役的豪民,也仗著人多勢眾、與官府衙門相熟專門向店舖商戶收保護費的豪民,也是坊市裡給衙門包稅催繳的豪民。這次扣下的三十二人在東城區域內差不多都是這些角色,自然是油水肥足之人。

    陳元亮、張玉伯都點頭同意先將這三十二人都送進獄島裡去關押,等著他們的家人拿顧悟塵的手令來領人,也就是說這可能是最大的一塊油水都讓給顧悟塵,他們不分。

    趙勤民是真累著了,他所承受的心理壓力極大,昨夜也沒有休息好,時刻警惕王學善會派刺客來殺他,鐵打的人也扛不住。他也知道在顧悟塵這麼多親信裡,大概就他是最沒有份量跟地位的,心裡也曉得自己根本沒有其他選擇才給顧悟塵信任,在他看來,顧悟塵跟王學善並沒有什麼區別,像張玉伯、陳元亮今兩天如此忙碌,也無非是勒索錢財而已,倒是林縛依舊令他看不透。明明居功最多,毫不吝惜的將這麼大一塊利益拱手讓出來,也實屬不易。

    午後,林縛陪陳元亮、張玉伯、楊樸、趙勤民進城去跟顧悟塵匯報這兩天的收穫。收贖金,有人交銀,有人交銅,近一千四百餘萬枚的銅錢有九萬餘斤重,串銅錢的繩子截下來,差不多也有要上千斤重,林縛他們此次進城先將九千餘兩現銀、三百餘兩黃金裝進一輛馬車裡,直奔顧府而來。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9
發表於 2012-3-27 00:24: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分贓(三)



    林縛、陳元亮、張玉伯、趙勤民等人趕到顧宅,顧悟塵稍後便從衙門趕回,林縛這邊已經自作主張讓楊樸與顧府的賬房將九千餘兩銀、三百餘兩金都入賬。

    顧夫人當真是眉開眼笑。

    顧悟塵初來江寧,雖說東陽鄉黨與按察使司僚屬所贈儀金也豐厚,但是府中人員也漸雜多,支度開銷難有節制,年節之前也讓馬朝帶了大筆銀子送到她父親那裡購置珍玩寶器打點楚黨同僚、各部院寺監大臣以及宮中內臣,賬上銀錢也所剩無多。眼見端午佳節將至,又要派人上京打點,雖說鄉黨同僚也有孝敬,但是總不能等收了孝敬再去帝京打點;顧夫人還想著是不是要寫信央她父親墊些銀子,其他能省,打點以及各處孝敬的銀子省不得。

    林縛他們這次送來九千餘兩銀、三百餘兩金,當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顧悟塵回來,林縛他們將這兩天來的處置結果匯報給他聽。陳元亮資格最老,自然由他來說:「河口那裡還存銅一千四百餘萬錢,只是一起運來太過招搖,待兌了金銀再送過來……」

    顧悟塵臉色沉著,說道:「都搬我這裡做什麼?你們送來的銀子,我也不要,你們都拿回去分了。」

    「銀子在大人這邊,都能花在應該花處。朝中各部院寺監都需打點,同僚故友也需往來,府上添置僚屬扈從,大人都要解囊給工食錢,何處不用花銀子?」陳元亮勸說道,「大人能在江寧立足,我們才能立足,大人若不把這些銀子花出去,我們也不能安心啊……」

    「……你這麼說也是實情,」顧悟塵沉吟片刻,又吩咐楊樸道,「你將那三百兩黃金取過來……」見陳元亮還要勸說,他蹙著眉頭說道,「銀子我收下備用。河口存銅,林縛、陳元亮、張玉伯,你們三人分,畢竟你們也有大把花銀子的地方。三百兩金,拿來賞此次有功之人,你們三人也要算一份……」

    河口還存銅一千四百餘萬錢,折銀一萬兩千兩,林縛、陳元亮、張玉伯每家能分四千兩,林縛剛剛從曲家拿得兩萬兩銀,陳元亮在秣陵縣干了兩年知縣,家底也厚實,對四千兩銀也不動什麼聲色,倒是張玉伯為官多年,一是所居官職都非險要,再一個是他伸手遠不及其他官員狠辣,家底很薄,四千兩銀對他來說,是以前難想像的一大筆財富。這次事件中,按說張玉伯出力最少,分這麼多銀子也有些惶恐。

    陳元亮、張玉伯、林縛都站起來給顧悟塵作揖謝恩,彷彿這銀子就是顧悟塵賞給他們的。楊樸將金子拿來,分了六份,此時楊樸、馬朝以及趙勤民都算了一份。

    要不是為保獨子趙晉的性命,趙勤民在王學善那邊掙得家產遠不是這六十兩足金能比,但是他一家赤身逃出,身上真是一分余財沒有,有六十兩足金,值四五百兩銀,也算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了,不過趙勤民此時更多是求安穩,不要給王學善派出的刺客給殺人,對銀錢倒也看得淡。

    事實上,趙勤民心裡也清楚,顧悟塵剛才那番表演也有些虛偽,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大的油水還是關押在獄島上的三十二名首罪犯,至於能從這些人身上刮多少油水出來,就要看顧悟塵的手段了,總之獄島那裡要看到顧悟塵的手令才會放人。顧悟塵可沒有提那筆銀子也要拿出來跟林縛、陳元亮以及張玉伯分。

    趙勤民也覺得奇怪,陳元亮、張玉伯此次出力不多,林縛倒真是不貪那筆銀子?趙勤民奇怪,林縛既然年紀輕輕考取舉子,為何不搏進士功名?以他的才學跟膽魄,若有更好的晉身,將來成就不會成顧悟塵之下。

    也恰如陳元亮所說,沒有顧悟塵這棵大樹撐著,東陽鄉黨在江寧就是一盤散沙,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鞏固顧悟塵在江寧的權勢、壯大東陽鄉黨在江寧的勢力與根基,他日朝中能有東陽黨的一席之地也說不定。

    從顧宅離開,張玉伯、陳元亮、林縛與趙勤民在隨扈簇擁下同行,張玉伯為自己未立多少功勞卻分如此之多的金銀心有不安,拐出街角,沒有他人,張玉伯說道:「我未立寸功,金子我權且厚著臉皮收下,河口存銅實不敢再貪……」

    「要說功勞,林縛最巨,你若不要,都送給林縛吧,與我無關……」陳元亮說道。

    「陳大人不是為難我嗎?我還想趕著回河口辦事,現在卻還要勸張大人,」林縛笑著說道,抬頭看了看日頭,又跟陳元亮說道,「陳大人離開秣陵縣已有三天,不敢再耽擱陳大人,存銅我明日折成銀子給陳大人送去,我還要陪趙先生去一趟東陽會館。趙先生從此之後就是我東陽鄉黨中人,總不能東陽會館一趟不去……」

    陳元亮當真不敢繼續在外面耽擱,先行帶著人回縣裡去。

    陳元亮走後,林縛與張玉伯、趙勤民當街找了間茶舍說話。

    「玉伯兄,」陳元亮不在場,林縛與張玉伯說話更親近一些,勸說道,「你從今之後再不是浮閒之人。顧大人將調柳西林來擔當東城校尉,柳西林我與他有數日同行之誼,對他性子也有所瞭解,他也是介直之人。東城尉的情況相當複雜,我相信,將兩營兵卒給玉伯兄與柳西林丟到深山老林裡,不多日便能練出一支令行禁止的銳卒來,但是在東城這花花世界裡,要想東城尉兩營兵卒能使之如臂,真是千難萬難。要嚴加約束、令行禁止,玉伯兄與柳西林不但不能向下屬求財,還要時不時貼銀錢給他們以安其心、籠絡其心,賞罰並用才行。玉伯兄,你手裡無錢怎麼行?再說,我另外還白得了四十副兵甲與四十匹馬,要折銀子,也是好幾千兩。」

    林縛如此勸說,張玉伯也無話相駁。

    林縛知道東城尉還是一團亂麻,他也不耽擱張玉伯的時間,讓他回兵馬司去,河口的銅錢,他換成銀子再抽時間給張玉伯送來。

    聽得林縛勸張玉伯的一番話,趙勤民心裡也有感觸,沒有想到年紀輕輕的林縛,想法會如此之多、之深,在河口才三天時間,趙勤民也略知道林縛是如何將募工流民如此有效的組織起來的。

    河口發生流民慘案,死傷一百四十餘。換作他人,朝天蕩北岸流民多的是,每日兩升米工食伙的工活,會有成千上萬人爭著做,死了人、傷了人,挑新的去,誰會再管死傷流民?

    林縛恰恰與他人的反應不同,他在河口劃地建墓園,用棺木安葬死者,又不餘遺力施藥救醫救治傷者,又出銀錢撫恤傷亡流民家屬,粗粗計算,林縛為傷亡流民額外支付上千兩的銀子。以朝天蕩北岸的流民力價,一千兩銀子能役使五百名壯年勞役半年,林縛偏偏捨得花在沒用的傷亡流民身上,受傷致殘的流民也都能妥善安置。

    挖河道建碼頭之時,林縛又是優先建圍攏屋給流民安居之所,就連他本人現在還住在窩棚似的草堂裡。給募工流民計算的力價,是每日三升米,比北岸已經高了五成,但是堤上堤下,勞工體力消耗極大,三升米只勉強夠吃飽,但是集雲社這邊額外補貼油鹽菜肉。力工每日雖說辛勞,但是都無饑色,身體甚至要比剛來河口時要強健許多。

    與江寧城中享受富足生活的市井民眾不同,這些流民是經歷離亂、背井離鄉之人,在這片土地上,本來就是給排斥的浮根之民,林縛能如此待他們,他們當真會將命都賣給林縛。

    陳元亮、張玉伯相繼帶人離開,趙勤民見身邊只有周普與四名護衛武卒,還是有些擔心的跟著林縛前往東陽鄉館。

    林縛本來上回進城與林夢得約好在東陽鄉館會面,沒想到突然間發生這麼多事,不過總算是事情往有利於他們的方向邁了一大步。他剛才在茶舍裡,就有茶客議論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說顧悟塵很可能今年就將替代賈鵬羽出任按察使,名符其實的成為江東城五巨頭之一。

    林縛與趙勤民趕到東陽會館,才午時剛過去不久,許多鄉黨都聚在此間會餐還沒有離去,看著林縛過來,都一起圍聚過來,詢問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事實上,大部分內情都流傳開來,局面也暫時的明朗化了:按察使在事發之後遠避平江府,以致今日還沒有回江寧,顧悟塵與王學善短兵相接、捉刀對殺,竟然能將王學善死死的壓制住,顧悟塵頭上楚黨新貴的光芒自然也耀眼萬分。

    林縛這兩天也攢足了風頭,東陽鄉黨想見顧悟塵不容易,看到林縛出現,自然是異常的熱絡。林縛很客氣的跟眾人打過招呼,又跟東陽會館的掌櫃打過招呼,將下午的茶水錢都包了下來,將趙勤民介紹給眾人。此時在會館裡的東陽鄉黨也有認得趙勤民的,大部分不認識他,不過這兩天的消息瘋狂,也知道趙勤民這號人。這年頭只以朋黨分敵我,不談品性道德,林縛攜趙勤民來會館,又鄭重其事的介紹給眾人,用意也是明顯,大家待趙勤民自然也熱忱,至少表現都不介意他前些天還是江寧府尹王學善的私近。

    林縛讓趙勤民與東陽鄉黨多親近,待林夢得過來,與林夢得找了一間雅舍說話。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40
發表於 2012-3-27 00:24: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月夜田頭


    除身邊人外,林縛也更信任林夢得。

    除了同為東陽鄉黨、林系宗族外,更重要的是幾個月相處,在江寧相互扶濟,彼此間建立起更多的信任與依重。

    除了之前私藏下來準備送往長山島的那部分精良兵甲以及綁架藩知美要挾藩家替小蠻贖身外,在雅室裡,林縛將這幾天生的事情幾乎都粗細詳盡的說給林夢得聽了,就是顧悟塵與王學善暗中談妥的那些條件,林縛也沒有瞞著林夢得。

    「乖乖,大前夜,我聽了東市事後,去集雲居尋你,你當時未回,聽柳姑娘說了大概,只當事情有顧悟塵撐著應該能立個威風,第二天我起早趕著去塗州收一批貨,沒想到錯過這樣的精彩,」林夢得嘖嘖的咂嘴以示驚訝,說道,「如此看來,邀鄉黨共建河口的障礙算是清了,連路都不用集雲社來築,你倒是捨得讓趙勤民來管這事?」

    「東陽鄉黨裡,大多數有家有業,鄉黨互濟互助自是當然,但是有幾人會傾家相隨?反而如趙勤民這般身如寄萍、再無依靠之人,顧悟塵更願意用。我在江寧自立門戶,能有集雲社,也心滿意足了。」林縛笑著說道。

    當世朝野黨同伐異、朋黨相爭得厲害,沒有足夠的利益,很難將別人死心踏地的綁上船來,顧悟塵手下無可用之人,用趙勤民也是當然。

    林夢得也咧著嘴嘿然而笑,他才不信林縛是真滿足了,但是為人貴知進退,林縛在江寧還要依仗顧悟塵的權勢。

    邀東陽鄉黨共建河口之事,雖說林縛答應顧悟塵讓趙勤民來負責,但是趙勤民也有一個極大的不便,那就是趙勤民怕給王學善派人暗殺,輕易不敢離開河口,所以還需要有個人在外面奔跑聯絡。林景中畢竟資歷太淺,在東陽鄉黨中的人望不厚,林夢得代表林家在江寧管事這些年,對鄉黨事務也十分的熱衷,頗受東陽鄉黨敬重,與陳元亮、張玉伯等人關係也密切。在林縛看來,沒有誰比林夢得更合適這個人選了。

    「河口的地理條件雖好,也是孤懸城外,朝天蕩水面開闊,獄島上百十名守獄武卒很難給人多麼踏實的安全感,」林縛跟林夢得說道,「要打消大家心裡的顧忌,還要夢得叔不辭辛苦挨家多做勸說……有了兵甲馬匹,集雲社的武衛我這兩天就開始選人籌建起來。龍江船場有一批飛槳車船,船頭包鐵帶青銅角撞桿,兩舷除划槳外,還有八隻腳踏輪,在水面行進快如奔馬,從攔腰將一艘烏蓬船撞翻,當真是好東西。這是江寧水營定制的,第一批已經給江寧水營提去,但是秦城伯眼見要離開江寧了,自然不肯再鬆開銀袋子。龍江船場見拿不到銀子,自然不肯再送餌上門,但是船砸在手裡,也不敢私售給別家,倒是獄島這邊能拿到按察使司的批文,可以買。以後河口要有變故,獄島武卒能飛馳援,也可以在水面上截擊匪寇……」

    「李卓到江寧後,只怕會整頓軍備吧……」林夢得說道。

    「嗯,李卓的確遠非秦城伯這類人所等比,」林縛點點頭,「不過這邊都是驕兵奢將,軍中派系也盤根錯雜,李卓想整頓軍備也難,關鍵還是要有銀子。不過呢,各方面的口子一定會因為李卓的到來變得更緊,以後再想從龍江船場或軍器局搞到什麼好東西只怕會更難。這次的罰罪金裡,我們還能分四千多兩銀子,原先只打算買兩艘飛槳車船,我決定再多買兩艘,就是怕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

    飛漿車船隻是中小型戰船,可載水手十六人、武卒三十人,由於船體經過特殊的加固,船包鐵又加撞桿,比載重相當的客貨民船造價要昂貴得多,但是一艘只需要四百兩銀子,遠遠無法跟三桅千石大船相比。獄島這邊補充人手之後也只有武卒一百八十餘人,林縛即使還想再多買幾艘這個輕便快捷的戰船,卻也沒有更好的借口。

    「……」林夢得點點頭,說道,「我這些年在江寧,私下也攢了上千兩銀子,原先想私下挪給集雲社用,眼下呢我其他事情倒也沒有想好,索性就先直接到河口去建幾間鋪子,也算是在鄉黨中做個表率,族裡人知道也不好說什麼……」

    「行,」林縛也點頭說好,集雲社是他脫離林家在江寧自立門戶所創,林家眾人即使心裡有千般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林夢得畢竟是林家在江寧的管事,再說也給警告不得私幫集雲社,雖說林夢得也沒有將這警告太當回事,但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就在集雲社裡占銀股,此時河口這邊以顧悟塵的名義邀鄉黨共建,林夢得將私攢下來的銀子投進來建些鋪子放租,林家知道也無可奈何。

    林夢得也不清楚家主林庭訓在床上還能捱多久,怕是林庭訓歸西之後,七夫人也難繼續掌權,換了別人也難容他繼續在江寧管事。林夢得正值壯年,即使不給林家繼續在江寧當管事,又哪裡甘心回上林裡養老去?

    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離開,林縛在會館宴請東陽鄉黨,趕在太陽落山之間就開宴了,在席間跟眾人說了河口的情況,邀在江寧的東陽鄉黨籌資共建河口台地。雖說很多人都心存顧慮,但是這事名義上還是要算顧悟塵召集,在江寧的東陽鄉黨以顧悟塵馬是瞻,平時只恨沾不上多少關係,此時一點都不響應,怕是日後有事請托也不會給答理,當場就有三四十人響應這兩天就抽身去河口看看。

    林縛與趙勤民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策馬而行,月光落在東華門官道上,週遭彷彿浸在水裡,透明清澈。

    城門關閉之後,官道上的行人就陡然少了,但也有與林縛他們一樣掐著時間出城的商旅,車轍轔轔。

    幾日來,從東華門官道到河口之間硬生生的踏出一條大道,但是這種路浸不了水,一場酥如油的春雨,再給幾輛載重的牛馬車軋過,就會變得泥濘稀爛,還要夯土鋪砂石或石炭渣,修排水溝,才能成為經久耐用的車馬便道,

    林縛信馬由韁,頗有興致的看著月夜下的景致;趙勤民如驚弓之鳥,看著有行人接近,汗毛子都炸立起來,又不便催林縛趕路,只希望周普與四個護衛武卒能警覺一些。

    這片給踐踏得不成樣子的田地裡有些農戶佃民在翻耕補種,也有一些衣衫破舊的人蹲在田頭。

    林縛下了馬來,走到田垅間,才看到這些蹲在田頭的農民臉帶愁容的看著給踐踏得不成樣子的農田。林縛問一個老農:「敢問老翁,秣陵縣不是都賠了青苗錢,大家不趕在谷雨前補種,怎麼都蹲在田頭愁?」

    「田是自家的,當然有青苗錢拿;田不是自家的,青苗錢都給收租棧、田主拿走了,說這是田主跟收租棧應得的錢——這地明明是我們佃戶耕種的,可是錢的老爺可不認這個理!」那老農臉皮皺得跟老樹一般,臉上是化不開的愁色,「聽說河口還貼了告示,這邊要征地築路。收租棧也代田主話了,官家要收地築路那是天經地義,只是各地該交的租子一粒米都不能少……」

    林縛當初就怕給佃戶村民的補償會有一部分給剋扣落入私囊,特地跟陳元亮、張玉伯商量,反正也賠不了幾個錢,也不怕王學善不認這個賬,次日就在籬牆外貼了告示要田間有損失的農戶直接到河口領賠償的青苗錢,當時就清楚的說明了,征田款給田主,青苗錢給農戶或佃戶算是翻耕補種的賠償,田稅也當受災給免掉,收租棧不得插手,沒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別人想怎麼伸手就怎麼伸手,一點顧忌都沒有。

    林縛記得此事由陳元亮的一名幕席跟秣陵縣戶房書辦以及趙勤民三人負責,畢竟當時有許多事情都不便讓趙勤民直接參與。

    就算趙勤民不知情,林縛也無法保證陳元亮不知情,這事也只能裝作不知道,林縛沒有說什麼,水至清則無魚,他要周普將身上的銅錢都掏出來,分給老農及田間幾個農戶,說道:「煩老翁跟幾位大哥跟此間的佃戶通告一聲,河口到東華門官道要築一條車馬便道,只要是田間有損失的佃戶若去幫工,一天給三升米供一頓飯……」

    「當真,這位小哥不會拿話哄人?」那老農盯著林縛問,林縛因私事進城,不僅他,連四名護衛武卒都換了便裝,村民自然認不得他。

    林縛笑著說道:「你們明天去河口去問,要是我出言無狀,也只是害你們白走一回……」

    「林大人是江島大牢司獄,築路之事由他統籌,你們這些呱噪愚民有什麼好值得欺騙的?」趙勤民在旁邊輕斥道,倒是嫌這些人話多。

    「得罪,不知道是位大人,」老農忙趴下來給林縛叩頭,「非是小老兒不識抬舉懷疑大人,三升米一頓飯,去年都沒有這好力錢,今年北邊的人湧過來多了,力價已經降到每日兩升糙米還不管飯……」

    雖說大部分流民給擋在北岸過不了江,但還是有相當多的流民借投親靠友的名義或直接偷渡過江,使得南岸的力價下降、米價上揚。

    林縛將老農從地裡扶起來,沒有多說什麼,騎跨上馬,與趙勤民說道:「我看趙先生急著回去,不如藉著月色縱馬狂奔一回,也是難得快事……」又吩咐周普他們,「你們小心不要讓趙先生摔下馬。」就在月色在揚鞭驅馬,往河口方向馳去。

    趙勤民平時可沒有騎過快馬,又不得不跟著林縛在月色揚鞭策馬,要是夜裡給落下來連哭的心都有。雖說有周普等人護衛著,趙勤民倒沒有從馬背上栽下來,回到籬牆內,屁股卻給顛得生疼,隱約覺得跨間的嫩肉給這十里地狂奔蹭破了皮。

    「真是痛快啊,」到了籬牆裡,林縛翻身下了馬,長聲吐聲,直覺痛快,朝趙勤民拱手說道,「趙先生也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與趙勤民分開,將馬匹交給護衛武卒都牽去圈棚裡,周普看了趙勤民的背影一眼,說道:「趙勤民也不是什麼好鳥?倒不知道他能撈到什麼好處!」他倒是知道林縛夜裡騎快馬是要給趙勤民一些苦頭吃。

    「……他剛來倒是不敢貪錢,也不會急著貪錢,但不妨礙他將好處送給別人,他是個聰明人。」林縛搖頭歎氣,趙勤民本就是王學善的幕僚,怎以可能對他寄予多少太多的期待?林縛將趙勤民一家安置在河口,而不安置到更安全的獄島上去,就是對他有所防備,許多事情都可以讓趙勤民知道,只怕顧悟塵要重用他,這些事也無法瞞他,就是與長山島之間的往來不能讓趙勤民看出什麼馬腳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9 06:2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