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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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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8:01:22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堂書

    駱陽湖在上林渡北五十里外,石樑河新舊河道在那裡分岔,新河直通上林裡,淺窄的舊河往西南折去,與石樑縣城外的護城濠相通,折向東南又與上林溪相通。駱陽湖千畝規模,算不上多大,卻是洪澤浦南端的第一座淺湖,進入駱陽湖就算是進入洪澤浦的範圍了。

    林縛普通船家打扮,四月天午時的太陽照得額頭滲汗,赤腳挽臂,頭戴著斗笠,也沒有什麼儀態的蹲在船頭,看著大鰍爺葛存信將沉入湖底的繫繩鐵墜子提上來。葛存信計算湖深,說道:「就這水深,沒有熟悉水道的人,東陽號空船也不能放心進來,到湖南頭河汊子口接應沒有什麼問題?」

    雖說找到熟悉駱陽湖的漁民、船戶,也許能在駱陽湖裡找到一條能更往北深入的水道供東陽號穿行,但是制約因素太多,意義已經不大。一旦船在淺湖裡隔淺,就會徹底的陷入被動,風險太大。

    「秦城伯倒是早就想過要從石樑河、洪澤浦回鍾離縣,他為北上所徵用的平底船載量多為二百石,他用來擺威風的樓船,也是平底,滿載吃水深也才約八尺,即使不熟悉水道通過駱陽湖應該問題不大,」林縛皺著眉頭說道,「我們要想渾水摸魚,就不能讓洪澤浦水寨勢力將秦城伯誘入洪澤浦深處進行打劫,最好就在秦城伯進入駱陽湖之後就打草驚蛇,這樣我們不管能不能得手,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撤到河汊子口。」

    「打草驚蛇容易,西北方向的青陽崗有戒防流寇的哨崗,我們只需要在這條直線上隨意選個稍遠些的地點燒烽火放狼煙假充匪訊就能將進入駱陽湖的秦城伯驚到,也能迫使洪澤浦水寨勢力提早在駱陽湖裡下手,」曹子昂說道,「但是就算在駱陽湖裡渾水摸魚還是不易啊……」

    秦城伯僕從千餘人,其中精銳隨扈武士有四五百人,洪澤浦諸家勢力要想成功打劫到秦家,暗中聚集的人手不會低於兩三千人。當然了,要事先聚集更多的人手,還要防止給官府覺察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外,沈戎在石樑縣裡藏了一部精銳,據柳西林透露,差不多千人規模,就算洪澤浦當今局勢很有可能是沈戎故意縱容,但是秦城伯在駱陽湖遇劫,石樑縣的這支人手是不敢不來救援的。那千餘精銳裡騎兵不多,多為步卒,但是可以乘船從石樑河舊河快速進入駱陽湖救援,從石樑縣城到駱陽湖才三十餘里的水路,不用兩個時間就能趕過來。

    林縛能用的人手不過五十人,雖說在秦城伯遇劫後能以救援的名義進入駱陽湖,但是要從中撈到足夠多的好處,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縛也沒有一定要參與進來渾水摸魚,但誘惑這麼大,過來觀望形勢、提前做些準備還是必要的。

    在船尾守望的周普赤著腳走過來,說道:「這邊不能久留,這湖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是南湖口子與東邊的那幾艘漁船上人看上去較為警惕,應是洪澤浦水寨放出來的眼線,我們再停留,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走吧,去城裡。」林縛點點頭說道,示意在船尾操櫓的兩人折向往石樑河舊河汊子口行去,從舊河水道撐船前往石樑縣。

    聚鬧數月抗捐的漁民、船戶在月初散去後,目前駱陽湖表面已經恢復平靜,甚至還有官府的哨船在湖面上巡哨,左近也有捕魚與打撈水草的船戶,湖中央的草洲上還有些人在割藜篙,也有偶爾也看到有商客船通過,湖邊的淺水裡還臥著幾頭毛色褐黃的水牛,一群野鴨子從船前不遠處的水面游過——不假真相者看到如此祥和氣氛,還以為洪澤浦又回到了太平盛世呢。

    周普拿起竹篙子撐船,除了林縛他們五人假充船家站在船艙外,還有六人穿甲藏在狹窄的船艙裡以備萬一。扒河船掉頭駛入石樑河舊河,林縛與曹子昂、葛存信一路都蹲在船頭測量水深。

    也難怪當初要挖新河道,舊河道看上去很寬闊,但是河道中央最深處才七八尺深,就算東陽號空船也只能勉強通過去,吃水深的尖底漕船很容易就隔淺。

    「到時要阻止沈戎暗藏在石樑縣裡的官兵救援駱陽湖也簡單,這河水流速甚緩,選淮時機在這河道最淺處鑿沉一艘裝滿砂石的敞口船就可以暫時封閉河道……洪澤浦水寨絕對會希望將秦城伯誘入洪澤浦深處再動手,這邊未必會做準備,我們就要替他們將工作做周全了,」曹子昂說道,「府軍被迫棄舟登岸趕到駱陽湖水邊,還要另征舟船進湖裡救援,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到的。讓秦城伯進入駱馬湖的時機也很重要,最好是在入夜後,屆時燈火傳訊最為便捷,夜裡也是最方便渾水摸魚的。」

    曹子昂與秦承祖一樣,心思細,善謀略,林縛窺得洪澤浦有渾水捕魚的機會,當即就傳信讓曹子昂與周普一起過來,他識機見解確實不凡。

    「這麼說來,渾水裡摸到魚倒有三五分把握了,」林縛看著離開駱陽湖已遠,站起來伸了懶腰,笑道,「我們先趕去縣裡,夜裡再從這裡返回,將這水路再探一遍,秦城伯就算要走石樑河北上,也是在三五日之後,也夠我們事先做些手腳。」

    「……」曹子昂笑了笑,他們在淮上做流馬寇近十載,都是提著腦袋吃飯,不怕冒風險,如此渾水摸魚的良機,真不想輕易放過,林縛的風格很合大家的意。

    林縛站在船頭,看著石樑縣西境丘山綿延,兩岸涯壁上迎春花黃燦燦綻放如碎金。挨著河上無船、岸邊無人時,他進船艙換了衣裳,從駱陽湖裡的赤足船家又變回氣度不凡的青衫公子,周普、曹子昂、葛存信等都換成隨扈裝束。

    從駱馬湖到石樑縣城有三十多里水路,逆水行舟近兩個小時,林縛在太陽墜吊在城樓簷頭時分駛入護城濠,在縣城北門外的碼頭停船上了岸。因為要在縣裡酒樓設宴招待梁左任、盧東陽、陳凌等官員,林縛上岸後沒有耽擱,就直接朝北城門走去。

    在北城門檢驗身份時,林縛從守城門小校那裡知道,梁左任派人在東城門外等他們已經多時。林縛他們從北門進城沒多久,就看見梁左任、盧東陽、陳凌等石樑縣官吏迎接出來。

    「啊,梁大人,你這是要去哪裡……」林縛故作詫異的問道。

    「想不到林賢弟真是好興致,『春暮坐船賞春光、春風拂面應不寒』,卻害我等在東門翹首企盼等了好久,等會兒,林賢弟可要自罰三杯酒才能過關。」梁左任走過來親熱的挽著林縛的胳膊,他知道林縛雖是石樑縣人,但對縣裡的官吏認識不多,便站在街頭,介紹身後諸人給林縛認識。除了縣裡的諸多官吏外,縣上的名流士紳也來了不少,柳月兒的亡夫之父肖義貴也在其中。

    梁左任仍同進士出身,為宦十載,如此是石樑縣正七品的父母官,論身份、論地位,都要遠遠高過舉人出身散階也才正九品儒林郎的林縛,但是真正的權勢體系並不是單純依照這些表面的職位、出身來排位序的。所謂宰相門人七品官,林縛身為顧悟塵門下第一紅人親信,實際分享的是顧悟塵作為按察副使、楚黨新貴的權勢,便是江寧城裡也沒有多少人會開罪於他。梁左任如今也意識到當初將肖家娘子送給顧家當廚娘是招臭棋,得罪了顧夫人,即使顧悟塵還念著他的好,為家庭和睦也不會對他有什麼表示,梁左任想要有所挽回,對林縛自然要親熱,當街迎接雖說有些突兀,也不算十分的過分。

    「這位是肖家翁?」待梁左任介紹到肖義貴時,林縛作揖臉帶詫異的說道,「待會兒,我可要多敬肖家翁幾杯酒……」

    肖家小寡婦給林縛連皮帶肉吃進肚子的醜事已經傳遍縣裡,使肖家門風受辱,肖義貴忍氣吞聲了許久。午前林縛使人送來拜帖,他將人送走後,就將拜帖撕了粉碎,心裡自然是極不願意出席晚上的宴請。梁左任讓縣主簿陳凌親自到宅子裡來請他,肖義貴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

    林縛這麼說,其他人嘴角都起了笑意,肖義貴卻只有悶聲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肖家在石樑縣裡也是大家勢,做綢布生意發家,在縣裡、在東陽府城有三家綢布莊子,也有千萬傢俬,放在江寧城裡也能算是巨富之家。

    肖家雖事商賈,但猶重門風,鼓勵子侄讀書,想混入書香門第,家中女子名節之事就不得不認真。當初怨恨柳月兒剛嫁過十天就剋死自己的兒子,肖家才將她趕回娘家,可絕計不肯讓她改嫁他人辱沒肖家門風的。知縣梁左任要將小娘子送給顧悟塵當妾,肖家屁也不敢放一個,什麼門風不門風,在絕對的權勢面前當真是屁都不如,縣裡也沒有人敢說叨,但是誰能想到顧悟塵轉手將小娘子送給門人林縛?這便成了肖家在石樑縣裡給別人說叨的笑柄。

    石樑縣與江寧府緊挨著,船來車往,有什麼消息傳得也快,林縛在江寧的跋扈之名,石樑縣裡也有傳播。起初肖義貴還想著要將柳月兒討回來給他死去兒子守節,漸漸林縛的名聲越傳越兇惡,肖義貴自己就想息事寧人算了。畢竟柳月兒是梁左任介紹給顧家當廚娘,在林縛身邊也是頂著廚娘的名義,肖義貴想告都告不贏,起碼要等柳月兒懷了身孕有確鑿證據才成。

    肖義貴對這事也抱著拖一天是一天的態度,林縛公然來替柳月兒討名份,他就有些動火了。

    按說林縛九品的儒林郎出行只能隨身有兩名隨扈陪同,看著林縛身後八名健銳漢子都帶著刀,聽林縛話裡意思是今夜就要將柳月兒的名份問題解決掉要納其為妾,肖義貴心頭雖然火大,也不敢流露出來。縣主簿陳凌到府上勸他出席今晚的宴請就說得明白,按察使司職掌獄訟,顧悟塵出任江東按察使指日可期,雖說肖家在石樑縣有些家勢,但是林縛他日要構陷肖家,梁左任稍加配合,肖家的日子就難捱了,都說「破家縣令、破門知府」,林縛甚得顧悟塵信任,權勢可比「破家縣令」不弱。陳凌要肖義貴早就備好「柳月兒從肖家下堂」的文書,與其硬著頭皮強扭,不如拿這個來交好之。肖義貴雖然心間義憤,也覺得陳凌說的是理,此時不管怎麼搞,都搞不過林縛,他也在家裡寫好「下堂」文書出來。這會兒林縛直言暗示名份之事,縣人聽了又竊笑起來,肖義貴給撩得心頭火起,又有些猶豫起來。縣主簿陳凌窺著肖義貴的臉色,不動聲色的走到他身邊,拿手指掐了他一下,壓著嗓子連哄帶嚇的說道:「你肖家待柳家女可算不上厚道,令郎本就病危在床,迎娶柳家女是為沖喜,沖喜本就是兩可兩不可的事情,沖喜不成,你肖家總也不能怨人家命硬。肖家將柳家女趕回娘家,柳家就很有怨氣,真要追究起來,怕是對你肖家不利。你若是拖到林縛跟肖家攤牌強索那紙文書,事情怕是就麻煩了,到時縣中誰會幫你說話?」

    不管顧悟塵是不是楚黨新貴,他是東陽府人總是不假,顧悟塵若得勢,總要幫襯東陽鄉黨。陳凌是東陽橫山人,崇觀3年同進士出身,他比不得林縛有那麼好的機遇,也沒有勳族背景,留館三年外放地方只授了九品縣主簿一職,在同僚中算是混得淒涼一個,其他人再差,總也能混入八品縣丞。眼前楚黨在朝中得勢,身為東陽鄉黨的顧悟塵又是楚黨領袖湯浩信的女婿在官場迅速崛起,陳凌不想錯過這一機會,他沒有機會去巴結顧悟塵,林縛午前派人給他送拜帖來說及柳家女一事,他不能不盡心。

    肖義貴見梁左任也如此巴結林縛這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知道肖家這時候沒有資格這個養豬豎子爭強鬥狠,便歎了一口氣,將早就寫好的「下堂書」暗中塞給陳凌,說道:「便讓這豎子暫時得志又如何,煩陳大人代為辛苦,明天我在宅裡備薄酒,陳大人不要推辭……」

    進酒樓時,林縛拿到陳凌暗中遞來的「下堂書」展開看了一遍,就收入懷中,與陳凌說了幾句好話。他這次來縣裡主要是為「下堂書」而來,有了這紙文書才能解去柳月兒的心結,再一個觀察石樑縣裡的形勢,夜裡吃酒,細看梁左任與縣裡諸官吏神態當真是鬆懈下來了。在酒席上大家說起前幾個月漁戶聚鬧抗捐之事,又都眾情激憤要官府追究查辦、殺一儆百,完全沒有意識到洪澤浦的危機實際上已經到了千鈞一髮的危急程度了。

    吃過酒,林縛便告辭離開縣裡。雖說城裡早就關閉,有梁左任送行,林縛他們出城自然不在話下,林縛在北門外碼頭上了船,烏鴉吳齊也在船上等他們。才一天多時間,吳齊與手下探子也沒有機會深入洪澤浦深處,但是從洪澤浦西南沿岸查看形勢,觀察到的跡象與林縛推測相當一致,此時應該相信,洪澤浦上的漁民、船戶聚眾鼓噪抗捐長達數月之久,洪澤浦水寨勢力與漁戶、船幫首領已經秘密聯合起來欲謀大事。

    林縛他們乘扒河船還從舊河前往駱陽湖查看形勢,也再熟悉一遍水路,夜裡星月光微弱得很,也就不用遮掩。進駱陽湖之前,林縛又讓烏鴉吳齊他們下船去,要他們潛伏在河汊子口,監視從駱陽湖潛入石樑河的船隻。

    洪澤浦諸家勢力聯合起來以秦城伯為獵物,首先會派大量的人與船潛入石樑河中,等引秦城伯入彀後,這些船隻將在後面封鎖其退路。林縛他們想進入駱陽湖渾水摸魚,為防止退路給封,就要提前辨別出洪澤浦水寨勢力派了哪些船進入石樑河、有無特殊標識、行船人有無特殊可辯識的裝束,林縛他們才可以給進入駱陽湖渾水摸魚的船隻與人手進行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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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婚宴

    在上林裡一留三日,四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是趙虎婚娶郭家女的正日子,迎親隊伍早早的就敲鑼打鼓、浩浩蕩蕩的出發了。林縛自立了門戶,便是一家之主,等迎親隊伍回來,他還要與趙虎爹娘一起接受新人大禮。林縛對諸多繁冗禮節也不甚明瞭,聽了也是暈頭轉向,不過趙家在上林裡雖說是小門戶,卻也有主事的老人在,林縛諸事聽從吩咐便是了。

    趙虎的婚房就安排在新院子裡,流水席放在舊院子裡辦,還搭了涼棚;林縛午前到趙家,午時用過宴,也暫時給安頓在新院子裡竭息。

    新院子外面就是麥田,林縛站在院牆裡跟曹子昂、周普說話,看著院牆外麥田里的正抽穗的麥子,頗為惋惜的說道:「小滿剛過,東陽的小麥籽粒開始抽穗灌漿,還有十多天就能收割,收麥後就是種水稻,真是可惜……」

    曹子昂知道林縛的意思,洪澤浦的局勢危機拖不到等小麥收割完成就會爆發。

    李卓正式赴任已經有十天,秦城伯已與他交接完成,林縛他們在上林裡,每天兩次收到從江寧遞過來的消息,秦家人這兩天正搬出守備將軍府,多數人已經住到船上,秦家先頭探路的人手已經從江寧出發。

    這年頭流寇猖獗,走哪一條路都不會絕對安全,秦城伯也清楚他在江寧收刮來的龐大財富令諸家流寇覬覦。除了自家有四五百名隨扈精銳武士外,林縛他們得到消息,秦城伯還用重金跟江寧武鋒鏢行雇了兩百名武衛,另外秦家派出去探道的人馬也是兵分兩路,一路去了維揚,一路已經進了洪澤浦,讓人摸不透虛實。也許今天夜裡,也許明天早上,秦家船隊就會從江寧出發北上。一旦秦城伯最終選擇走石樑河北上,就意味著洪澤浦危機將無可避免的爆發。事實上,秦城伯在江寧越是虛張聲勢,林縛他們越是肯定秦城伯會走石樑河北上。

    淮河以北多數地區今年還是少雨乾旱,加上年節前後朝廷大規模的清匪促使流民潮很早就爆發,使北方很多地區錯過春種,北方的饑荒將進一步的加劇。洪澤浦周邊本是產糧大區,兵禍會使糧食大幅減產,又將錯過夏種,當真不能算什麼好事。

    曹子昂與周普對看了一眼,多年的經歷讓他們的心思變得有些冷淡,或許可以說說天下大勢與百姓生計也不該是他們這些「流寇」應該操心了,但是看到林縛神色凝重的望著院牆外的麥田,他們心頭也不舒坦。

    林縛這幾天讓人捎了兩封私函給顧悟塵說及洪澤浦的異狀,顧悟塵隻言片語都沒有返回,按察使司對洪澤浦局勢也沒有絲毫的防備。

    老宅子那邊正忙碌著準備晚上的酒席,東陽婚宴,晚上是正宴,將新娘子迎娶進門拜堂,雖說中午也開酒席,但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物總是要拖到午後才會過來道賀。

    林縛聽著隔壁院子喧騰,有人在說是七夫人過來了,都誇耀趙家真是天大的面子。按說趙家應該找幾個體面的女眷婆姨陪同七夫人到安靜的房間裡說話,酒席也要排在單獨的房間裡,不能跟流水席混同,林縛在新院子裡等了片刻,就看見趙虎的兩個妹妹陪同七夫人與她兩個侍婢到新院子裡來。

    七夫人看見林縛青衫立在院裡望著自己,她眉眼喜悅,不過林縛身邊有周普與曹子昂陪著,她收斂著再與情郎相見的喜悅,淺淺的斂身施禮:「你在這裡啊……」周普、曹子昂明面上都是林縛的隨扈,顧盈袖此時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見他們儀態不凡,也只是頷首示意。

    趙家沒有什麼體面的女眷親戚,趙虎兩個妹妹是陪客,也許給她們娘吩咐過,年齡雖不大,也不多說什麼,便先與兩名侍婢知機的先進了屋子。

    「盈袖姐,有諸多事未曾有機會跟你說,」林縛說道,「今日難得有機會,我介紹周爺、曹爺給你認識。周爺在淮上有個匪號鑽林豹,曹爺人稱曹秀才,都是去年秋後我在外面廝混那兩個月所結識的可生死相托的朋友……」

    顧盈袖倒也鎮定,林縛在外人面前一聲「盈袖姐」喚得她不再生分,心裡滋生著溫柔情意,低聲問林縛:「那吳爺呢?」

    去年冬季,林縛去江寧,江寧流民潮沒有湧現,吳齊一干人沒有乾淨的身份,無法跟著去江寧,先由顧盈袖安排在上林裡做莊客。顧盈袖要沒有一點見識,也無法在爾虞我詐的林家生存下來,早就猜到林縛去年秋後那段時間必定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劫難,周普、吳齊等人的身份也注定不簡單,不過林縛不主動說,她也不過問,在上林裡替林縛將事情妥妥當當的做好。

    「我平時喚他烏鴉爺,淮上人稱黑天鴉,實際上人可沒有這麼兇惡,他也來上林裡了,只是另有事情在身,」林縛笑著說道,「說來盈袖姐也不相信,我也有個匪號叫東海狐,只是諸人虛托此名行事,我也不好意思就認了……此時也不是細談這事的機會,待到江寧後,我將這半年多來發生的諸多事原原本本的說給你聽。」許多事情只能當面說,絕不能在信裡寫以防遺失,林縛只到此時才有機會跟顧盈袖略加提及。

    「嗯,」顧盈袖重新施身給周普、曹子昂施禮,說道:「盈袖給周爺、曹爺見禮了,我這個弟弟平時托周爺、曹爺照顧了……」

    曹子昂見七夫人聽得此等秘辛也能處變不驚,心想當真不是尋常女子,與周普抱拳行禮道:「七夫人言重了,我等都托庇於林爺,七夫人的話實在令我們汗顏……」

    這會兒聽見隔壁院子有人說六夫人帶著小公子過來賀禮,林縛微微一怔,六夫人單氏與趙家沒有半點瓜葛,平時也很少拋頭露面。顧盈袖笑著說:「換作我是她,也會擔心你在背後幫我奪林族大權,也真是難為她了……」

    林縛哂然一笑,洪澤浦亂事將起,兵禍之烈將如覆巢,他只想著此次盡可能借各種名義多安排人去江寧避禍,對林族權柄可沒有半點貪念。不是他不貪別人就不防的,六夫人與林宗海自認為有把握操弄族權,防備他也不難理解。

    過了片刻,就看著正值少婦妙齡的六夫人單氏牽著錦綢長衫的小公子林續熙由趙虎她娘親自陪著走過來。

    「原來小七跟林秀才在這裡說話哩,對了,小七說要去江寧省親,是等林秀才這邊事結了跟他一起去江寧?」六夫人嫣然巧笑道,比起半年前的柔弱,此時的六夫人倒是學會了許多她原曾不會的本事。

    「林家這段時間沒有船去江寧,我不跟林縛借個地方落腳,難道我一個婦道人家還另僱船去江寧?」顧盈袖說道,六夫人單氏言語間譏諷她跟林縛不清不白、另有隱情,她便是做賊也不會心虛,直接拿話給頂了回去。

    六夫人在言語上終不是顧盈袖的對手,她也不惱,笑道:「小七就要托林秀才照顧了,你們名義上差著輩份,不過大家都知道你們情同姐弟,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一雙秀眸子水盈盈的看著林縛,嘴唇角似笑非笑微彎著,又說道,「林秀才回上林裡,怎麼未曾來見我一下?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嬸娘,老爺清醒也未曾說要將你趕出族去,都是林家人,總是要來往來的。」拿眼睛窺著林縛,心裡暗道:人真叫奇怪,以前頂沒用的一個人,也沒多久未曾見,現在看來端真是氣度不凡,別人嘴裡說來發生在江寧的事情,當真是他所做?

    林縛不管六夫人心裡怎麼想,作揖賠罪道:「是林縛怠慢了,這就給六夫人賠不是。」

    林夢得、林宗海相繼過來。趙家沒有什麼身份顯赫的親戚,林縛也只能跟林宗海敷衍著,後來有個林家的族老過來道賀,林縛才將林宗海擺脫掉,與林夢得說事。

    「小麥抽穗了,還有十多天就割,在外做工的青壯都往回趕準備忙夏收、夏種,這時候要勸人離鄉難啊……」林夢得蹲下院子裡的泥地上苦著臉跟林縛說事,「你說事情真就不會拖到夏種之後再發生?夏種之後,勸人離鄉就容易多了。」

    「不能拖,盡人事聽天命吧,」林縛說道,「你家人都安排去江寧了?」

    「午前都送走了,」林夢得說道,「這兵禍之事又無法明說,妖言惑眾的罪名,也不是隨便是誰就能挨的……」

    「私下裡去傳,陷蔽一些,過些天就兵荒馬亂的,官府想追查,也追查不到人的。」林縛說道,但是他也懷疑私傳兵禍謠言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渾水摸魚之事,林縛不會跟林夢得說,但是要盡可能多安排人去江寧避禍需要林夢得的幫忙,也將當前緊急的形勢跟他略說了一二。

    不要說勸服別人了,就是趙虎他爹娘也捨不得丟下田里剩下十多天就能收割的麥子就跟著去江寧。好在顧盈袖要去江寧,要趙虎他娘跟他兩個妹妹服侍,二弟趙豹本來就學著跟顧盈袖辦事,小弟趙夢熊也到江寧快半年了,一家人都要去江寧,趙虎他爹也沒有借口留下來,只能將十幾畝田托給佃戶。林景中家那邊直接拿景中的婚事做借口,擠兌著孫敬堂以親家的身份將林景中一家都接到江寧去住些日子。上林裡其他人,集雲社只能以募工的名義拉人,無田無地的人容易說動,有田有地或者租田種的佃戶,自然不肯放棄半年多的收成這時候就跟著去江寧做工。

    林縛他們在洪澤浦放了探子,監視著洪澤浦周邊的形勢,所以知道情勢的緊急,甚至清楚在上林渡停的十多艘扒河船、秋子船就是洪澤浦水寨勢力安排封堵秦家船隊後路的船舶。普通人自然感覺不到情勢的緊迫,就是林夢得初聽林縛說起這事也將信將疑。

    迎親隊伍回來,有諸多儀式要辦,穿著新郎官大紅袍的趙虎窺著機會問林縛:「秦城伯今夜會從江寧出發?」

    「你老實進你的洞房,新郎官是焉能輕易失蹤?你守在上林裡,要是出了漏子,還指望你能主事,」林縛又問道,「郭家那邊怎麼說?」

    「我依照曹爺吩咐,擺出闊女婿的臭面孔,要他們一家都跟著去江寧玩一圈,但是這邊的局面能不能拖上三天?」趙虎問道。

    東陽風俗,成婚後第三天或第六、七、九、十日是或滿月,新人要去娘家拜門,世稱歸寧,整個婚事至此才算是結了。

    「秦城伯今夜從江寧出發,船行慢,要是晝夜行船,三天也進入洪澤浦,時機非常的急迫,」林縛說道,「回門時,你們坐船去,見情勢不對,做好抽腳先回上林裡的準備,但是回上林裡也沒有時間給你們耽擱,很難說洪澤浦諸家勢力不一鼓作氣,將洪澤浦以南的要津之地給控制了。」

    入夜後,林縛與趙虎爹娘在堂屋接受新人大禮,周普匆忙趕來遞給他一張便條,江寧傳來消息:秦城伯將原定夜間的餞行宴提前到今天中午,餞行宴後,秦家船隊就立時從江寧出發駛入石樑河,比林縛他們判斷的最少還要提前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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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餞行受辱

    秦家船隊從江寧城南的龍藏浦塢港出發後,一路揚帆北上,入夜後也未停頓,船舷兩側掛滿燈籠,將石樑河兩岸映照得通明如晝,遇風力弱時,搖櫓划槳外,秦家還出錢僱傭兩岸流民青壯拉縴,第二天黃昏就抵達上林裡。

    渡口這邊加了戒備,無關船舶都清出渡口,或者給趕到上林溪上游的淺水碼頭停靠。林縛換了青色官袍,站在渡口上注視著秦家船隊來的方向。天色向晚,夕陽懸在鐵幕山西北山巔之上,映照得河汊子口波光蕩漾、金鱗閃爍。

    除林縛外,東陽知府沈戎、通判林庭立以及石樑知縣梁左任等官員都穿了官袍在渡口恭迎秦城伯的到來,打算在上林渡給秦城伯餞行。

    沈戎午時才到上林渡來給秦城伯送行,這也是林縛第一次見到他。沈戎穿著緋紅官袍,身高不滿五尺,腰粗頸圓,黑臉膛,鬍鬚修得整齊,左眉梢有顆大痣十分的顯眼。據說沈戎當年參加燕京會試時名列第二,只因其貌不揚,殿試時落入二甲,不過他的才學修政,在朝野都有很大的名氣。看沈戎到上林渡之後對給秦城伯餞行之事不分粗細的都詳加詢問、吩咐,旁人決計想不到此時的他正冷眼看著秦城伯一步步的往死亡陷阱深處走去。沈戎對林縛也相當的熱切,林縛卻曉得對這種會笑臉吃人的人物要多加防備。

    秦家船隊逶迤而來,當頭的樓船氣勢非凡,形體比東陽號還要巨大,通長有十三四丈,甲板上有三層建築,近渡口來,僅甲板以上的艙室就有近三丈高,雙桅在船尾,從艙頂上去還有五六丈高,每層艙室都有半人高女牆相圍,近岸來有如移動的堡壘,十分的巍峨壯觀。樓船最頂層艙室是望哨,可以看見秦城隨扈武士都披甲執銳的站在裡面守哨,兵刃都閃著寒光。

    「東陽知府沈戎率東陽官紳恭迎輔國將軍行經東陽,祝輔國將軍一路順風……」沈戎率領東陽官紳在渡口朝樓船施禮朗聲唱諾,又將人將拜謁名單以及餞別禮單送上船去。

    過了片刻,一個幕僚打扮的中年文士下船來,他朝渡口翹首企盼的東陽官紳作揖說道:「我家將軍多謝東陽父老厚愛,只是船上艙室狹小,不便請諸位上船一一答謝,特意讓我下船來給大家謝罪……」

    旁人心裡大罵:湊份子備了一份餞行大禮,竟然連秦城伯的人影都看不到半個,叫他們心裡如何高興?

    「沈大人,我家將軍請你與林通判等人到船上一聚……」秦府幕僚掏出一份名單來讀,除了沈戎、林庭立之外,梁左任等東陽府、石樑縣主要官員以及有名望的鄉紳共十多人給請上船去,林縛的名字不在其中。

    林縛雖藉著顧悟塵的權勢在江寧混得風生水起,但畢竟只是九品的儒林郎,秦城伯請不請他上船,都是合情理的,偏偏這秦府幕僚在報邀請上船名單時,眼睛刻意的往林縛身上望了兩眼,那神態再是明顯不過:你不夠資格。旁人都眼帶譏屑的看了林縛兩眼才轉過臉去,有些人甚至不加掩飾的露出輕蔑的笑容來。沈戎在暮色下也不經意的一笑,回頭瞥了林縛一眼,希望從他臉上看到沮喪與給羞辱的神色。

    秦府這幕僚姓王,是個舉子,一直考不上進士,也就沒有入仕,給秦城伯當幕僚有好些年了,在江寧人稱「二將軍」,秦城伯對他信任有加,江寧守備軍府諸多軍令政制,多出自其手。東城市井兒衝擊河口時,他隨秦城伯出現過,林縛認得他。他們在江寧要保持一團和氣,不會過分的開罪林縛,但是離開江寧,他們根本就沒有將林縛這種小角色放在眼裡,還故意的要撩撥他一下。

    「王先生,請留步,」林縛笑得一團和氣,朗聲說道,「煩請王先生捎一句話給輔國將軍:洪澤浦風波險惡,林縛在上林渡有一艘船,懇請輔國將軍恩許林縛護送一程。」

    林縛臉上的神情「情真意切」,令許多人側目,心裡都想:此子臉皮子還真是夠厚,不給臉還硬生生的要將臉貼上去。秦府幕僚也是一愣,心想:此子在江寧混得風生水起倒不是沒有緣故,自己便沒有他這種厚臉皮。

    林縛窺著正準備登船去見秦城伯的沈戎臉色略沉,心裡冷笑:他小小的儒林郎都要乘船護送一程,東陽府知府沈戎自然不能就在上林裡敷衍了事,但是沈戎心裡清楚從上林渡北上到洪澤浦危機重重,他這一句話就將沈戎逼到旮旯角落裡轉不得身。

    沈戎蹙著眉頭,他哪裡能想到林縛有渾水摸魚的心思?只當林縛是不要臉皮子也想要巴結到秦城伯,冷聲說道:「林司獄若堅持要見到輔國將軍,我等上船後幫你多說幾句好話就是,輔國將軍願不願意見你,全看你的造化。顧大人許是不知道你孝敬長官有這分熱忱。」

    沈戎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林縛只當聽不懂,眼睛還望在秦府幕僚身上,說道:「河口一別,林縛對王先生也傾慕有加,輔國將軍風采更是令人折服,說是聊表心意,實則是林縛要親自護送輔國將軍安全過了東陽府境才心安,我想東陽諸官紳也都跟我有一樣的真切心意……希望王先生能將林縛以及這多人的誠摯心意說給輔國將軍知道。」

    林縛這番巴結之言旁人雖然都不卒忍聽,但是都點頭說是,都說一定要護送輔國將軍到淮安府邊界才安心,心裡卻將林縛罵得狗血淋頭。

    沈戎沒想到自己一番精密籌劃竟然就要給這個跳樑小丑攪亂,心裡也惱恨,但是不能便多言。只有先上船去,希望秦城伯能將林縛再加以訓斥,將他如此不要臉皮的請求給駁回去,不然他與諸官員鄉紳勢必要跟著護送秦城伯北上一直到東陽府邊界才行,那差不多就要到駱陽湖北面了。

    沈戎明知道洪澤浦諸家水寨勢力將秦城伯當成獵物,哪裡敢輕易就跟秦城伯進入駱陽湖?沈戎最初的計劃是在上林渡給秦城伯餞行之後就迅速回到石樑縣裡觀望形勢。一旦秦府船隊陷入洪澤浦,洪澤浦漁戶在水寨勢力的挑唆下豎旗舉事,他沈戎就可以在石樑縣裡調兵遣將應付危機。不管秦城伯最終能不能脫身,他沈戎的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

    看著沈戎上船去跟秦城伯相見,林縛冷冷的一笑,與周普轉身朝遠處東陽號停泊的碼頭走去,旁人看他都是帶可憐跟輕蔑的眼神。

    林縛與周普從繩梯爬上東陽號,林縛站在船頭,注視著夕陽餘輝中的秦家船隊。除了為首有如堡壘的樓船外,秦城伯此行北上還有二十多艘大小船隻相隨。在秦府船隊到達上林渡之前,曹子昂、葛存信分別帶人偽裝成洪澤浦裡的漁戶駕船潛往駱陽湖。

    秦城伯並沒有停船上岸的意思,一方面樓船裡勢必極盡奢華,該有的享受與奢糜,上林渡未必能提供給他,另一方面秦城伯應該也想快速通過洪澤浦區域,不給沿岸的水寨、流寇太多反應、聚集的時間,他卻不知道洪澤浦諸家水寨勢力早就聯合起來織了一張大網等他一頭栽進去。

    林縛在東陽號上等了片刻,秦家就有一名跑腿的過來告訴他,秦城伯許他護送一程。林縛要護送,東陽官紳自然都逃不了,真正知道洪澤浦情勢危機就廖廖數人,林縛站在東陽號船頭就看見沈戎慌手慌腳的跑下樓船來佈置,笑著跟周普說:「沈戎只怕要恨我入骨啊……」

    「他只當你是無心之失,此時雖然惱恨,但也不應該談得上入骨才對。」周普笑道。

    秦城伯在上林渡沒有耽擱多久,秦府船隊在濃郁得化不開的暮色裡收錨起航,船隊兩邊懸掛的密集風燈,將石樑河映照得通明如晝。東陽號也收錨啟航,折入石樑河隨行北上。

    沈戎、林庭立等東陽官紳都慌手慌腳,但是他們又不能流露出之前就根本沒有相隨護送出境的意思。雖說上林裡鄉營就有八艘快槳船,但是沒有做好夜航準備,掛起燈籠,給波浪搖晃著,給夜風一吹就滅,僅有十多盞風燈每艘船分了兩盞,但是燈太少,根本照不了多遠;船工、槳手也不足,臨時在碼頭僱傭了百人。

    沈戎知道石樑縣刀弓手都是廢物,沒讓上船,除了他隨行帶來三百名東陽府馬步兵,還讓林宗海率領三百名有水戰經驗的上林裡鄉勇相隨。沈戎是希望能以武力震懾使洪澤浦水寨勢力等到秦家船隊與護送人馬脫離後再動手。沈戎與林庭立、梁左任等主要官員自然在樓船上繼續給秦城伯餞行,東陽官紳人數雖少,但用了兩艘船,三百名東陽府馬步兵用了四艘船,還剩兩艘船裝不下三百名上林鄉勇。林宗海托林夢得過來跟林縛打商量,要東陽號幫著載三隊鄉勇一百八十名鄉勇,林縛自然不便拒絕,還要林夢得留在東陽號上幫著約束鄉勇。

    整個船隊拖得很長,樓船與秦家船隊居前,中間是鄉營的八艘快槳船,東陽號在尾端,但是石樑河裡就樓船與東陽號最為高大,林縛與林夢得站在東陽船的尾艙頂上,能看到最前頭的樓船二層艙室裡燈光通明,秦傢俬養的歌舞姬正在裡面載歌載舞,絕大多數人並沒有意識到夜風中潛藏的殺機。

    風勢正盛,眾船在子夜前分抵達駱陽湖口。船隊拖得很長,駱陽湖南北距離也不大,不足兩里水路,秦城伯所乘坐的樓船已經抵達駱陽湖的北口子,東陽號還在南口子外。

    出了駱陽湖就出了東陽府境,沈戎與東陽官府也不便再往前相送,樓船就臨時停在北口子讓沈戎等官員換船,東陽號自然就在駱陽湖南口子落錨停歇,等著沈戎他們領頭返航。

    林夢得知道洪澤浦情勢危急,但是不清楚秦城伯過境是誘發危機的關鍵契機,他心裡奇怪東陽號上備有足夠的風燈,停船時為什麼只在主桅上從上往下依次點了四盞風燈?這時候聽見河岸上似乎有快馬奔來,但是星月無光,只看見得極糊塗的影子,船上的鄉勇也都警覺得的撥出兵器來,聽見有幾聲長短相間的呼哨聲傳來,就聽見前頭周普說是自己人,過了片刻就看見有七八人鳧水過來爬繩上船,周普帶著一名剛上船、濕衣裳還來不及換的漢子上尾艙甲板,那漢子林夢得看著也眼熟,只聽見他說道:「後路已經給封死了,有十多艘敞口的扒河船裝滿乾草,他們很可能會用火船封河道……」

    林夢得剛要問發生了什麼事,就看見西北方向突然漸燒起一團火。那邊是青陽崗方向,為戒防洪澤浦水寨勢力,東陽府在那邊設了一座哨台,東陽官紳兵卒皆知青陽崗哨台,眼見那邊燒起了烽火,一起大嘩起來:「湖賊作亂啦!」

    林夢得還覺得奇怪,洪澤浦的湖賊要在深夜裡鬧事,為什麼瞞不過青陽崗哨台?正遲疑間,就看見駱陽湖前頭黑森森的夜裡突然像滿天星辰似的點燃了密密麻麻的燈火,不曉得有多少船埋伏在夜色下的駱陽湖裡,就看見這諸多賊船飛快往這邊劃來,秦家船隊的燈火最盛,賊船自然也集中往秦家船隊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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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8:02:17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寨湖盜

    青陽崗方向燒起的烽火與其說是傳遞警訊,不如說是給潛伏在駱陽湖以及駱陽湖前方水域的洪澤浦水寨船隻發起總攻信號,原先駱陽湖水面只有數盞漁火,眨眼工夫,潛伏在夜色裡的兩百多艘水寨船隻逐次點燃火把,彷彿無數的星辰驟然在亮起來,將左右水域照得通明如晝。

    林縛站起尾艙甲板上,洪澤浦水寨當真沒有想到駱陽湖裡下手,現蹤的水寨船隻大半是在駱陽湖以北的水域裡,只是警訊已發,他們不得不提前動手,北面的水寨船隻一齊如箭似的往南劃來。

    秦家船隊與送行的船隊也慌作一團,雖然他們這邊也有近兩千人,其中武力有一千二百餘人(含東陽府馬步兵三百人、上林裡鄉營三百人、武鋒鏢行的武衛兩百人,秦家隨扈武士四百人),警訊來得太突然,敵蹤也現得太突然,而且驟然現蹤的敵船多如蟻附,一時也辨不清在駱陽湖裡到底聚集了多少湖賊,又是夜間遇襲,讓他們如何不心慌?

    秦城伯所乘的樓船也是當機立斷的調頭回撤。

    前行升帆可借風力,原路回撤時,借不到風力就只能降下風帆撐篙或者划槳及搖櫓而行。樓船載人、載物最多,為了能過洪澤浦,又特意選擇不利於破浪但吃水淺的平底船,不能借助風力,回撤的速度極緩。林縛看著水寨船隻的追擊速度,估計樓船撤回到駱陽湖中央就會給水寨船隻纏上,就看見秦家船隊裡有數艘船迎過去要將樓船保護在中間。

    沈戎與林庭立、梁左任等人還在換乘的小船上,沒有回到護送的八艘快槳船。附近兩艘裝成漁船的水寨賊船,似乎認出沈戎與林庭立的身份,顧不得等主力趕來,勢單力薄的就往沈戎換乘的那艘小船殺去。沈戎所換乘的那艘小船只有兩名護衛,怎麼也殺不過兩艘賊船,林宗海一面指揮快槳船去救他們,那小船也一面往樓船方向逃去。

    護送的鄉營八艘快槳船臨時在上林渡僱傭了近百人充當槳手,林縛懷疑裡面可能混有洪澤浦水寨的人,他在站在尾艙甲板上沉聲下令:「起錨進湖!」

    他可不是要去救秦城伯,只是後面的河道已經給洪澤浦水寨這幾日潛過去的大量船隻封堵死,洪澤浦水寨甚至會用火船封鎖河道阻止秦城伯逃跑,東陽號船體最大,領頭沖圍會格外的吸引火力,最佳的選擇就是東陽號起錨駛進東陽湖,將湖口子讓出來,給暫時還不知道後路給封住的秦家船隊以及鄉營快槳船先行回撤去衝擊封堵水寨船隻。

    「夢得叔,麻煩你去將鄉勇那幾個領頭的給我叫來……」林縛一邊跟林夢得說話,一邊將官袍脫下,這次過來的人手多數給曹子昂、葛存信帶走,這邊加上趕回船的吳齊與手下探子,可用的人手總共也不到二十人,至少還要分十人去駕駛東陽號,護送時沒有足夠船舶暫時安置在東陽號上隨行的鄉勇有一百八十人,要是能將這一百八十人用好,林縛都有信心單獨衝出重圍去。吳齊一直都在監視著進入石樑河的水寨船隻,雖說有四五十艘之多,但多是船小壁薄的扒河船,只要保證不給大量的湖盜殺上船,就算對方用火船封河,林縛也有把握衝過去。

    過了片刻,林夢得帶了鄉營四名頭領上尾艙甲板來見林縛。

    林縛這時脫掉官袍,與周普都換上細鱗甲,眼睛盯著四名鄉勇頭領,說道:「情勢之危緊,不用我多說,壽巖、青山、濟遠,我平時都視你們為手足,此時當同舟共濟,彼此間也沒有什麼不信任的,這位是……」上林裡鄉營鄉勇多為上林裡子弟,四名鄉勇頭領,林縛就認識其中三人,趙青山與趙虎是遠堂兄弟,林濟遠都是林族旁支子弟,跟林縛算是族兄弟,與林夢得的關係要更近一些,陳壽巖也是同村子弟,其中趙青山年齡最長,已經有三十歲,他們三人與之前的趙虎一樣,都是上林裡鄉營值得依重的骨幹,最後那人名叫李光,林縛也不是不認識,此人是林宗海提拔起來欲控制鄉營的外鄉人,此時他在鄉營的地位要比趙青山、林濟遠、陳壽巖三人都高,這船上三隊鄉勇都歸他統轄。

    「小的李光,得宗海大哥賞識,暫領鄉營副指揮一職,見過林大人……」

    「哦,」林縛眼睛盯著李光,說道,「在我船上,爾等諸事都要受我與夢得叔指揮,便是林宗海在這船上,也要受我二人節制。誰要是覺此事為難,我立即使船靠岸送他們上岸……」

    「林秀才官職最高、聲望最大,我們自然都聽林秀才的。」林濟遠、趙青山、陳壽巖都怨林宗海有把持鄉營的貪念,讓一個外鄉人騎到他們頭上,這時候林縛與林夢得站起來要臨時接過指揮權,當然擁護,再說在家主病重之前,林夢得在族中的地位不比林宗海低,此時的林縛更是聲名遠揚,其處事為人雖然過於凌厲,但是上林裡年輕一代卻覺得甚是爽快。

    李光給林縛眼睛盯著,心頭發虛,看他一介文官此時竟然換上細鱗甲、手持佩刀、殺氣凜然,身後周普也是一身細鱗甲、手持大陌刀,還背著一張弓,腰間繫著箭袋、氣勢更甚。再說去年初冬林縛將刀架在二公子的脖子上逼他下跪的情形,他也親眼目睹,林縛要接手鄉勇的指揮權,他能說什麼?雖說他是鄉營副指揮,給林宗海派來統領這三隊鄉勇,但是林夢得、林縛、林濟遠都是林族子弟,趙青山、陳壽巖也肯定會聽他們三人了,下面甲板上近兩百鄉勇多半也會聽本鄉人的命令,李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結結巴巴的說道:「悉聽林大人吩咐。」

    「那好,你就留我在身邊,青山、濟遠、壽巖都去率領各部人手做好迎戰準備,」林縛將李光留在身邊約束,拿了一套甲冑與一件救護衣遞給林夢得,「夢得叔,這甲不重,你勉強穿上,就跟在我們身邊,小心箭石……」

    幾乎沒有人能帶著數十斤的兵甲洇渡數十里的水面,林縛專門製作了簡單的救護衣。雖說大小鰍爺他們都習慣用豬牛脬子在水中提供浮力以及換氣之用,但是有諸多不便。西秦產一種軟木,很輕但浮力大,當地漁戶常用這種軟木作漁網的浮漂,大小鰍爺他們在南汝河捕魚編網也用這種軟木,林縛便將這種軟木縫成來馬甲背心製作出簡易救護衣來。有了能在水裡提供足夠浮力的救護衣,長距離武裝洇渡才成為可能。

    林縛做好見機不對就棄船上岸逃跑的準備,怕到時候手忙腳亂照顧不到林夢得,林縛索性讓他現在就穿上救護衣,旁人還只當他穿了一件木甲。

    東陽號起錨往駱陽湖前往了百餘步就降帆停了下來,這區域的水深,林縛他們仔細測過,是安全水域,不用擔心隔淺,到這邊就將帆都降下來。船上備有長竹篙子,駱陽湖水淺,可以撐篙而行,東陽號兩舷還有四支大櫓,每支櫓要四人操控,只要有足夠了人手,東陽號即使正逆風行速也不會特別慢。如今有足夠多的人手,林縛又另抽了三十人來配合駕船以及負責防滅火災,讓趙青山、林濟遠、陳壽巖各率領五十名鄉勇分段防守,將周普、吳齊等十多人留在身邊預留機動。

    秦家船兩壁本來就懸掛多盞風燈,在黑暗夜裡亮若星月,好像生怕湖盜不知道要打劫哪艘船似的?洪澤浦水寨船隻對付秦家船隊最有效的一招就是投擲火把縱火,秦家船隊對這種情形預料極少,船上沒有準備足夠多滅火用的沙子跟濕被子以及水桶,一時間就給點著了好幾艘船。

    對洪澤浦水寨勢力來說,不怕將船底燒穿、大量金銀珠寶沉落湖底,此處水淺流緩,就算沉了船,另外再派人潛水將金銀珠寶撈出來就是。

    東陽號熄燈隱跡,暫時還沒有加入戰局,秦城伯所乘的樓船給蟻附而來的水寨船隻糾纏上,雖說一邊抵禦湖盜跳船一邊往南回撤,但是速度極慢,差不多等北面的水寨船隻都追進駱馬湖,樓船才行到駱陽湖南口附近沒還有出去。

    林縛此時也清楚的看到秦城伯披甲坐在二層艙室裡,膝間放著一把腰刀,指揮著秦家隨扈武士抵抗,沈戎、林庭立、梁左任又被迫回到樓船上,沒能回到快槳船上領導反擊。八艘快槳船也都給水寨船隻追上,那載滿官紳的兩艘快槳船根本就沒有什麼抵抗力,給追上後跳水的跳水、抱頭救饒的救饒,更多的是給跳上船的水寨湖盜一刀殺死,附近水域已經開始染紅。其他六艘快槳船都滿載堪稀精銳的戰士,此時是且戰且退。林縛看得真切,東陽府馬步兵雖然說上岸後堪稱精銳,但是在不熟悉的船上作戰,能發揮的戰出力是大打折扣,甚至還有人在船上站不穩一頭載下湖去。對於穿甲的士兵來說,在水下穿甲行動太不方便,要是在水裡不能將鎧甲脫掉,更多的可能是淹死,浮出頭也是給附近蟻附來的水寨人馬一刀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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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駱陽湖水戰(一)

    東陽號也給七八條鰍子船圍上來,藉著火光,林縛站在甲板上看到每艘水寨鰍子船上都站著十幾二十號人,皆赤膊袒胸,嘴裡咬著刀,作勢要爬船,船頭還有人將帶釘鉤的繩子拋過來想要鉤住船。普通海船所裝的壓艙石都是大塊的長條麻石,一塊有上千斤,但是東陽號這次所帶的壓艙石都是二三十斤重的石塊,就是預備水戰裡能當落石用。兩三百隻石塊搬上來整齊的壘在甲板上,雖說藉著東陽號船高體龐,砸石下去,不要說將人砸得腦漿橫流,說不定能將船體輕薄的鰍子船船底砸個大窟窿出來,但是林縛此時要避免引來更多的賊船圍攻東陽號,不能太出風頭,只下令讓人拿斧頭將鰍子船拋來的鉤繩砍斷,又拿尾部裝有長鐵釘的長竹篙子朝鰍子船戳擊,避免鰍子船靠近,又讓人半升風帆借風力往右擺動船體,藉著船體高大,當下就將兩艘鰍子船拱翻,將三四十號人都掃翻下水,對落水的湖盜也不射殺,任其逃散,只防止他們爬上船來。

    湖盜弓箭少,七八艘船就八九張獵弓,稀稀疏疏的射箭過來,東陽號船艙側板本來就高,鄉勇拿木牌遮閉,湖盜亂七八糟的將箭支射光,只有兩名鄉勇不小心一人給射中胳膊、一人給射中小腿。

    鰍子船見這艘大船難整,便拿浸油的草把子點燃朝船上扔過來,又拿裝滿油的陶罐砸過來。油浮到甲板上通處流,燒起來就是一大片,火勢十分的嚇人,鄉勇們都慌手慌腳要提桶打水澆滅火。林縛讓趙青山、林濟遠、陳壽巖約束鄉勇戒防敵人爬船,這種火勢只是看上去嚇人,甲板上蒙了熟牛皮,事先又浸濕了,這火都未必能將熟牛皮燒透。再說水滅不了油火,澆了水,油火浮在水面上會四處蔓延,更難收拾,有水戰經驗的戰士知道要拿備好的細沙與浸濕的棉將火悶熄即可。趙青山等人看著東陽號的十多名水手迅速的將大火撲熄,非常的井然有序,心裡覺得慚愧。林夢得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如此大規模的水戰從沒有遇到過,心慌得砰砰直跳,到這時才稍鎮定下來。

    這時湖盜將一艘稍大的扒河船調過來,就看見船頭甲板站著身強力壯的數名漢子,拿著布兜似的長袋子,一頭沉實實的裝著東西。那些人將長袋子大力的掄過頭頂,在頭頂掄了兩圈就脫手讓長袋子飛砸過來。長袋子裝的是稜角尖銳的石塊,這邊沒有防備,見東西砸過來,依舊拿木牌子去擋,有人吃不這大力,頓時有兩三人的胳膊給震斷,沿船舷的木牌人牆也出現窟窿,就看見那艘扒河船又烏蓬船艙裝出十數人將手中所持短竹槍朝窟窿處擲來,同時又有幾隻石袋子砸過來,立時又有數人躲避不及給竹短槍、石頭打中,血肉模糊。

    那邊是趙青山負責,他再也耐不住性子,讓人將傷者抬去船艙救治,他集中手頭所有的三十張弓,朝那艘扒河船攢射去,林縛也下令東陽號朝那艘扒河船衝撞去。東陽船底前脊包鐵還裝有帶尖銳刺角的撞桿,看著船速不快,但是攔腰將扒河船撞上,耳朵裡就清晰的聽見對方船板裂開的聲音,再一波浪逐去,那艘載量不足東陽十分之一、在洪澤浦也算是大船的扒河船就給東陽號船脊壓過去傾翻過來。這邊再不容情,藉著火光,看著水下有人,拿帶長鐵釘的長竹篙子狠命戳去,附近水面立時給鮮血染紅。

    湖盜雖說沒有堪與東陽號比肩的大船堅船,但是也有好幾艘熟牛皮蒙船覆背、兩廂開棹孔、左右前後都弩窗矛穴、便於水戰的朦沖戰船。這是水寨勢力這些年秘密積攢下來的生力軍,此次誰都不會藏私,但是他們此次的目標是秦城伯,讓秦城伯逃脫沒有關係,關鍵是要將秦城伯所乘的幾艘船留在駱陽湖裡。只要將秦府船隊留在駱陽湖,屆時就算東陽號這樣的大船,他們想要造一百艘都不用皺眉頭。水寨勢力的主力戰船都用來咬住秦府船隊,那邊鬥得正酣,自然騰不出手來對付東陽號,那些小船見東陽號過於強悍,防禦也嚴謹,他們爬不上船,在水面用船對船,吃虧太大,這時候也只能遠遠散開,只防備著不讓東陽號過去救援秦家船隻。

    林縛站在甲板上,觀望湖面上的形勢,秦家船雖給纏住,但是仗著船體龐堅,一面抵抗湖盜跳船,一面緩慢的往南移動,要撤回到石樑河裡來南逃。幾艘快槳船上在上林裡臨時僱傭的上百名槳手裡果然混有水寨細作,在狹窄擁擠的快槳船,三五名細作搶過兵器亂殺一通再跳水逃命就能將快槳船攪得一團糟,更糟糕的是,其他槳手也都得不到信任,給一齊趕下水去。兩艘鄉勇所乘的快槳船還好一些,只是將面生的外鄉人趕下水去,面熟的本鄉人還留在船上操槳控舟,另四艘快槳船上東陽馬步兵將槳手一齊趕下去,船沒有槳手,東陽馬步兵自己派人去划槳,但是划槳注重協調性,貿然派生手划槳,只能將船在水中央劃得團團轉,水寨船瞅準這個機會,幾艘船合力從一側撞擊快槳船,片刻之間就將兩艘快槳戰船撞翻,百多名東陽馬步兵一齊落水後只能任人宰割,就看見七八艘鰍子船在那片水域來往穿梭,長槍利矛不斷的往水下刺去,傷亡慘烈令人不忍卒睹。

    湖裡還有許多落水的槳手,雖說這些槳手裡混有細作,但是絕大多數人都是在上林渡討生活的苦力。本鄉人不能不救,林縛立時下令驅使東陽號往那裡湖域駛去,趙青山等人也使人大喊,要槳手往這邊游來。

    槳手比落水的馬步兵精通水性,划槳時又都赤膊薄衣,在水裡靈活,聽著這邊船來救,都奮力游來。水寨鰍子船也不會過分為難這些苦力,在湖裡只截殺官兵,任槳手游向東陽號。東陽號拋下繩梯,一邊要落水槳手大聲報鄉籍,一邊救人。船上鄉勇也多數是上林裡附近四鄉八里的子弟,細作很難混上船來,轉眼間就救了四五十人上船來,還有最早落水的十多名官紳也給救了上來。這些官紳在上林渡冷眼看著林縛給秦城伯羞辱,那時候只覺得心裡痛快得緊,這時候看到林縛救他們上來,抹鼻涕抹眼淚的視林縛為再生父母,那兩船的東陽官紳四五十號,此時差不多就剩他們活下來。他們都顧不上去救秦城伯,哭喊著要林縛讓船往南逃,去石樑縣裡搬援兵。

    「來啊,送諸位大人、鄉老去艙休息,不要讓人打攪他們……」林縛吩咐道。

    「林大人,湖盜怎麼突然就作亂了?」石樑縣教諭盧東陽也顧不得一身濕衣有失體統,落水後逃上東陽號,他感覺有如二世為人,上船來比其他人稍鎮靜些,張眼看著駱陽湖裡滿噹噹的都是湖盜殺成一團,也不清楚天怎麼就一下子就突然翻了。

    洪澤浦四十八座淺湖相連,西側群山連綿,所謂窮山惡水也,洪澤浦裡的漁民、船戶為抗捐,也為防盜,自發的在地形險要處結寨而居,形成洪澤浦的水寨勢力,有上百年的歷史。這些勢力通常情況下與官府的對抗程度要比真正的土匪寨子、流寇勢力弱得多,也普遍的存在淮河流域,官府對水寨勢力的存在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將其當成亂民對待。恰恰是去年洪澤浦大幅度的提高漁稅漁捐嚴重威脅到洪澤浦漁民、船戶的生存,長達數月的抗捐抗稅運動才讓這些水寨勢力組織變得更嚴緊。

    對於盧東陽的疑惑,林縛也無言回答,這滿甲板亂坐、有如喪家之犬的官紳們平時要少些對漁戶的盤剝,何至於局勢惡化到這種地步。他們只曉得這些弱民、屁民好欺負,平時恨不得對其進行敲骨吸髓式的盤剝,不留一線餘地,當矛盾激化到無法調和的地步,他們又是那樣的疑惑不解。

    「給盧大人找件乾淨的衣裳來……」林縛說道。

    「不,給我一把刀,我也能助你殺賊禦敵的。」盧東陽說道。

    林縛見盧東陽倒比其他官紳有骨氣得多,讓人拿來干衣裳給他換上,讓他穿上一件皮甲,送了一把腰刀給他,讓他站在甲板陪自己一起觀望敵情。

    這會兒工夫,落水的東陽馬步兵也給湖盜誅殺乾淨。還有四艘快槳船各載鄉勇一百二十人與馬步兵一百五十人,由於馬步兵船缺乏槳手,林宗海在船頭也不敢驅使快槳船在湖裡穿稜殺敵,便與馬步兵船互為犄角停在湖當中禦敵。快槳船一旦失去靈活機動,就頓時陷入被動。剛才令東陽號也中招的湖盜甩石,十數袋有稜角的石塊裝在袋子裡飛砸過來,四艘快槳船上立時傷亡慘重。

    畢竟那四艘快槳船上除了東陽馬步兵外,還有一百多鄉勇都是本鄉子弟,就算林縛能忍心不救,趙青山、林濟遠、陳壽巖等人也不會坐視他們給湖盜誅殺殆盡的。林縛下令東陽號橫衝直撞過去,驅逐快槳船右側的水寨船隻,減輕他們的壓力,同時喊話要林宗海率領快漿船在附近游弋,等秦家船隊衝出來匯合,不要貿然去救援。

    林宗海剛才還想去立奇功,這時候見湖盜層出不窮,他站在快槳船頭矮,看不了多遠,也不清楚駱陽湖裡到底聚了多少湖盜,不用林縛說,他也不敢貿然去湖心接濟秦家船隊。

    林宗海要上東陽號,喊話要林縛拋繩梯過去,一為東陽號船堅體龐,附近根本就沒有能跟東陽號匹敵的水寨船,登上東陽號暫時能安全下二為他上了東陽號,能更方便指揮三百鄉勇作戰。

    林縛給豬油蒙了心才會讓林宗海上船來,朗聲說道:「宗海叔駕船禦敵、衝鋒陷陣,小侄在這裡給宗海叔擂鼓助威、護庇後路,宗海叔不用擔心這邊……」

    林宗海心想林縛剛才能來救他們已經是念了本鄉同族情義,便不再奢望這時候能上東陽號指揮全局。有東陽號可以依托,林宗海指揮一百多鄉勇操縱兩艘快槳船也不用擔心給水寨船包抄,出擊更犀利,畢竟鄉勇的船與裝備以及人員訓練要遠遠強過這些水寨雜兵。那兩艘東陽府馬步兵船見有大船庇護,也不再慌亂,這邊送了幾隻長竹篙過去,撐篙總是要比划槳簡單一些,他們也不用再給困在湖當中打轉了,只是東陽號救上來的那些槳手再也不願意去給他們操舟控船去。

    秦城伯所乘的樓船經過苦戰,終於移到駱陽湖南口子邊上。

    秦家防禦力量主要集中在樓船上,樓船能載四百多人,精銳武士就有三百人,遇敵後,又有近兩百人調到樓船上進行防禦。相對的,其他船隻的防禦力量就弱了許多,一艘船分下來不足二十名武衛,東陽府的護送船隊又給截斷在外圍,樓船撤到南口子,秦家船隊的其他船隻都紛紛失陷。為防止給湖盜借這些大船攻擊樓船,船上人棄船逃生時,都縱了大火,此時火光映天,將不大的駱陽湖照得通明。

    水寨的主力戰船自然是咬住樓船不放,誰都會想當然的認為秦城伯會將最多的金銀財寶都藏在樓船上,再說沈戎、林庭立、梁左任等東陽府、石樑縣主要官員都陪秦城伯在樓船上,只要將他們截殺,東陽府短時間裡將無人站出來組織有效的反攻,這一點對洪澤浦諸家水寨勢力贏得足夠的準備時機來說也非常的重要。

    雖說洪澤浦周邊生存著十數萬漁民,但是給諸家水寨事先組織起來、經過簡單訓練並且配發兵械能夠投入水戰的不過三千多人,除了派去潛到石樑河裡封堵後路的五六百人手外,他們這次在駱陽湖裡算是傾巢而出。樓船未下,秦家主力仍然沒有傷到筋骨,樓船與兩艘秦家船仍有四百多精銳在,東陽護送船隊仍有近五百戰力,特別是樓船與東陽號快帆船在駱陽湖上的優勢太大,水寨勢力當然不敢馬虎,將所有能調集到的戰力跟大船都調集過來,而將攻陷下給縱火的秦家船交給後備人手去處置。這些後備人手是臨時組織起來的漁戶,沒有經過什麼訓練,也只是在事情發動前才通知道他們到駱陽湖來聚集,不過讓他們到給縱火的船上將秦城伯欲攜往燕京的物資財寶轉移出來不應該是什麼難事,曹子昂、葛存信就帶人乘船混雜在這些船裡候機渾水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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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駱陽湖水戰(二)
   
    水寨船蜂擁而上,努力將東陽號與秦城伯所乘坐的樓船分割開來,避免兩艘大船兵合一處、互為援應。林縛見水寨船層層疊疊,也不使東陽號強行搶道,任讓秦城伯所乘的樓船去吸引更多的火力。

    樓船撤到駱陽湖南口子後,將眾多水寨船都吸引到南口子這片狹窄的水域裡,東陽號面臨的壓力也陡增。所幸林宗海所率領的兩艘鄉勇快槳船以及兩艘東陽府馬步兵快槳船都不敢單獨遠離東陽號去接援樓船,與東陽號一起且戰且退,實際上替東陽號承擔了外圍壓力,林縛他們在甲板只需小心遠處射來的箭矢。

    林縛站在甲板上觀望戰局,周普與兩名武衛緊守在他左右,謹防流矢襲來。林縛看著秦城伯、沈戎等人所乘從的樓船此時終於是艱難的駛進河汊子口,但是洪澤浦諸家水寨僅有的四艘朦沖戰船拿釘竿牢牢的咬住樓船,四艘朦沖戰船與樓船緊緊的連在一起,洪澤浦水寨數以百計的湖盜便以四艘朦沖戰船為橋源源不斷的往樓船攻去。湖盜兵備簡陋,幾乎無人穿甲,赤足赤膊,手持一口刀奮不顧身的往樓船殺去,十分的勇敢,又有多艘鰍子船從空隙上穿插上去,拋釘繩、石灰、箭石、火把、油罐等物助戰;聞著空氣裡有糞臭味,湖盜為攻下樓船無所不用其極,似乎還將糞便等污穢之物潑到樓船上去。要換成一般的府軍或鎮軍,在水寨如此凌厲的攻勢下早就崩潰瓦解了,可惜樓船上數百精銳要麼是秦城伯私養的隨扈武力,要麼武鋒鏢行的武衛,戰鬥意志都很強,裝備與訓練也不是普通湖盜能比。再說夜裡水戰,大家只能將樓船當成最後的依賴,在河中央逃都沒處逃,只有死命抵抗。另一方面秦城伯也開出大額的懸賞,只要殺出重圍,每個人額外再打賞一百兩銀子,也刺激得武衛與隨扈武力更加奮勇作戰;現時湖盜的傷亡要遠遠高過樓船防衛,只是湖盜人數眾多,此時仍看不出他們有力竭的跡象。

    「進了石樑河就好,殺不盡這些賊人!」石樑縣教諭盧東陽略知兵事,他見行動遲緩的樓船終是進入石樑河,狹窄的河道能限制水寨船隻大範圍機動,反而能讓樓船扳回些劣勢來,「林大人,有此良機,我們應衝過去尾隨輔國將軍之後衝出重圍,待到上林裡稍加修整,再殺個回馬槍,一定要給這個亂民賊子一個狠狠的教訓才是……」

    「盧大人所言甚是!」要不是林縛早就知道前方有大量的水寨船藏在暗夜裡,盧東陽的建議有幾分道理,林縛一邊讓人與林宗海通話,要求他們做好準備一齊先往河汊子方向突圍,一邊給樓船那邊發燈火信號,要他們注意前方的伏敵。

    這邊打殺得如此激烈,潛伏在石樑河道時的水寨船卻始終按兵不動耐心等著秦城伯樓船主動鑽進陷阱,林縛也暗感洪澤浦諸家水寨勢力主事的首領不簡單,不過東陽號一直沒有遭遇湖盜主力,所以也沒有跟水寨首領面對面的機會。

    *********

    秦城伯、沈戎、林庭立、梁左任以及秦府諸多幕僚都在樓船二層「飛廬」之中,他們看不懂東陽號傳來的燈火信號,自然有人解釋給他們聽。

    「什麼,前方河道可能有伏敵?」梁左任臉色驟然變得難看,剛以為衝進石樑河局勢有了轉機,沒想到前方還可能有伏兵。他驚疑不定的看向秦城伯,等著輔國將軍秦城伯拿主意。

    二層艙室給湖盜將灌滿油的陶罐跟火把扔上來燒過幾回,秦城伯的眉發、將軍袍燒去大半,身上也掛了好幾處傷,眉角也給碎石打破滲著血,臉膛十分的難看。水戰爆發初時,樓船上有武衛近五百人,此時還能拿兵器禦敵的僅剩半數,秦家船隊共二十二艘船,此時只剩下一艘船跟著突圍到石樑河,船上能站著的僕役、武衛加起來都不足四十人。秦家船隊從江寧出發時,浩浩蕩蕩連家人加僕役、隨扈以及僱傭的武衛有一千三百餘人,此時其他船上的僕役、家人或墜河淹死、或給殺死、或給湖盜俘獲,這兩艘船上還剩下不到六百人,叫秦城伯如何有好臉色?

    秦城伯凝望著遠處的東陽號,東陽號上點亮的風燈不多,遠遠看去,只能看到船的輪廓,也看不清隱隱綽綽的暗影裡到底誰是林縛,他啐了一口,將帶血水的痰吐在船板上,恨恨罵道:「此子絕非良善,要是我逃過此劫,絕輕饒不了他——他的話只能信三分,我們眼下只能往南突圍……」

    秦城伯雖說貪財好色,卻不能算無能之輩,之前他數次讓人打信號要林縛率東陽號來匯合,東陽號卻始終沒能闖入樓船兩百步的範圍之內就給水寨船逼退。

    秦城伯知道林縛若能使東陽號突過來與樓船匯合,就能替他分擔很多的壓力,有兩艘在駱陽湖中佔絕對優勢的大船互為援應,又有數艘快槳船來回穿梭,關鍵東陽號與四艘快槳船還有四百多的生力軍能夠投入戰鬥,兵合一處,秦城伯甚至有信心將水寨戰船陣反過來殺透再突出重圍去。

    秦城伯沉著臉,他右手拿刀,左手持牌,坐在艙室中間,艙室四壁易引火的木門窗都已經卸掉,十多名披甲武卒守在他周圍。他的眼睛虎視眈眈的注視著東陽號方向,他也擔心前方還有伏敵,要是東陽號此時全力殺過來與他匯合,他願意將此船中的金銀分給林縛一半,但是亂戰爆發到現在,東陽號除了接援四艘快槳船之外,就始終遠離整個戰場的中心,根本就沒有死戰突擊過來匯合、支援的意思。

    在秦城伯看來,林縛完全是投機取巧之輩,他此時完全忘了在上林渡時對林縛這號小角色的羞辱,只盼望著林縛過來匯合、相互援應突圍。除了打燈火信號外,秦城伯甚至讓人偷偷潛水到東陽號上跟林縛談判並許下重賞,只要能相互配合突出重圍,不僅保薦林縛官升3級,還許美女金銀財寶無數。只是林縛全無回應,東陽號始終在外圍,沒有東陽號做依賴,另四艘快槳船也衝不過來,偏偏水寨勢力又以攻陷樓船為核心目標,戰術上也只是將東陽號阻隔在戰場中心之外。秦城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刀將林縛剁成肉醬?要不是看到東陽號與水寨船廝殺得也激烈,秦城伯甚至懷疑林縛與洪澤浦水寨勢力早就有所勾結。

    對於戰場上林縛這種明哲保身、保存實力的做法,秦城伯即使痛恨也無計可施,更何況林縛根本就沒有護送他的職責跟義務,秦城伯事後想直接追究他的罪責都沒有辦法。

    秦城伯也不敢貿然停船上岸,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正是天色最暗的時間,此時棄船登岸,也許他一個人逃命沒有問題,但是他滿船的妻妾美婢還有諸兒孫能有幾人活下命,可就難說了。

    林庭立從去年林縛拔刀對林續宗一事就略知他的性子,當然知道林縛不是善茬,更不可能是良善之輩,看見秦城伯惶急如焚的模樣,心裡輕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是秦城伯對林縛有稍微的重視,護送時也讓他到這艘樓船上來陪同,此時林縛在這邊,難道還愁東陽號不全力過來救援?偏偏當時對他輕視得很,此時又巴不得人家來救命。

    沈戎不懷疑林縛與洪澤浦水寨勢力有什麼瓜葛,但是他對林縛的恨意經不比秦城伯少多少,要不是林縛堅持著說要護送秦城伯出東陽府境,他應該在石樑縣裡調兵遣將來救秦城伯,而不是跟秦城伯一起身陷敵陣。

    ****************

    湖口子左側近岸處停了一艘朦沖戰船,富陵湖水寨當家吳世遺站在船頭,前些天一起出現在野人渡的髯鬚漢子孫桿子也在,他們站在一個三十三四歲的青年身側,緊張的看向樓船與東陽號的方向,這個青年便是洪澤浦水寨二十一家聯盟的大當家劉安兒。

    劉安兒原名劉靖國,泗州劉鎮人,早年販賣馬鞍、馬轡為生,人稱劉鞍兒,後自稱劉安兒。他多年前就在洪澤浦數次聚眾舉事,雖說後給鎮壓被充軍薊北,還多次立下戰功當上了軍官。陳塘驛之戰,官兵給東胡人殺得慘敗,劉安兒率眾逃回洪澤浦,在其舅父楊全的幫助,在泗州劉家堡秘密結寨壯大勢力,去年年底淮安府為緝盜營籌集餉銀大幅提高洪澤浦的漁稅、漁捐,誘發大規模的抗捐運動,劉安兒藉機聯合洪澤浦諸家水寨勢力籌謀再次聚眾起義。

    「這個林秀才看上去頗為不簡單啊,他倒是看出我們在石樑河裡有伏兵……」吳世遺年輕時曾給淮安府河泊所抓去當過幾年的船工,對燈火傳信這一套有所瞭解,知道東陽號與樓船之間信號傳遞代表什麼含義。

    「就算他們知道我們在前方設有伏兵,難道他們還會退回到駱陽湖來?」劉安兒說道,他的神色也不輕鬆,他沒有想到秦城伯所乘樓船會如此難啃,令他們傷亡如此之慘重,以後當真要準備幾艘大船才行,又說道,「接下來該我們上場了……」

    「大當家,最後一戰我們頂上去就行,諸多事還要你來主持。」吳世遺勸說道。

    「今夜流的血已經夠多了,好些兄弟連一把好刀都沒有就衝上去搏殺,我焉能躲在後面坐享其成?」劉安兒讓左右幫他將甲穿好,拿起陌刀,揮手下令足下這最後一艘預留朦沖戰船往秦城伯樓船衝去。

    劫殺秦家船隊是為奪秦家收刮民脂民膏之財用來招兵買兵、壯大實力,可以猜測到秦城伯會將金銀財寶大多數藏在他所乘坐的樓船裡,再說將沈戎、林庭立、梁左任等官員全部截殺或俘獲,至少能使東陽府一個月內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跟圍剿,為諸家水寨招兵買馬贏得時間,樓船勢必要攻克才行。

    *********

    且不管林縛發出警訊,樓船已經突進石樑河,就沒有回駱陽湖給水寨船圍攻的道理,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衝。石樑河給掩蓋在暗沉沉的黑夜裡,只有微弱的水波的反光,稍遠些的岸與河面都分辨不清,秦城伯也沒有多餘的船隻先行放哨,無法探知前方黑夜深處的虛實,只有走一步是一步。

    且戰且退往南行了里許,都未見有伏兵,難免要鬆懈一口氣,畢竟這邊的廝殺絲毫沒見放緩,就算有伏兵也見得有多大的用處,秦城伯等人在船上難免會想林縛是在杞人憂天。

    這邊終於砍斷兩隻朦沖戰船抓附樓船的鉤桿,將兩艘朦沖艦甩掉,感覺起了風,秦城伯伸手揚了揚,竟然是東北方向來風,他振奮得哈哈大笑:「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樓船被困駱陽湖這麼長時間就是因為風向不對,無法借風力揚帆回撤,這時候起了東北風,就算還給兩艘朦沖戰船抓附住,秦城伯也有信心借助風帆巨大將兩艘朦沖戰船一起拖出水寨船的戰線單獨加以滅殺。

    秦城伯立即令人將湖盜趕出船去,將船尾的主桅巨帆升起來,廝殺了這麼久,風帆未給縱火燒燬也是一個奇跡,卻在眾人以為即將脫困之時,前方黑暗深處悄然駛來十數艘的扒河船。

    「伏兵!」秦城伯等人瞬時意識到水寨勢力潛藏多時的伏兵終於是現身了,這十數艘扒河船都很矮,加上樓船的風燈在激戰中給打滅掉大半,樓船能照出去的燈光很弱,他們居高臨下看向扒河船,只看見每艘船上只有五六人拿著竹篙子撐船過來,船上再無其他人。由於樓船箭矢都已射盡,也無法阻止扒河船靠近,只有等他們人蟻附上來廝殺。扒河船靠近跟前,秦城伯就給遮住視野,看不到扒河船在樓船下做什麼,就聽見有刀斧的劈斫聲,秦城伯疑惑不解,只下令升帆快行,將這些扒河船撞開就是,不待多時,就看見船頭以及左右側有火光升騰映照過來,秦城伯才知道這些扒河船上裝的都是澆油的乾草,四五艘扒河船拿鐵鉤子釘附在樓船腹下點火燒起,又另有十艘扒河船在前方點燃形成火障,大火又將這遠近的夜空映照得通明,能看見火障之後還有二三十艘鰍子船嚴陣以待,將河道堵了個嚴嚴實實。這時候樓船後方又有一艘朦沖戰船拿鉤桿搭過來抓附住樓船,洪澤浦水寨勢力這是要前火後兵的發起最後的總攻。

    秦城伯面色如沮,他朝沈戎、林庭立等人說道:「諸位請待秦某親自將這些賊人殺退。」言語間是說不出的悲壯,他盼不到林縛驅船來救,又捨不得丟下妻妾子孫,只有親自披甲上陣廝殺。

    「恭候輔國將軍殺賊歸來。」沈戎、林庭立、梁左任等人此時也只能如此說,他們更想樓船能靠岸讓大家棄船逃命,總比留在船上生機更大一些。

    待秦城伯下艙去,沈戎抓住林庭立的衣袖,拉他到一旁小聲問道:「我們若都落到水裡,林縛會不會順手搭救!」

    「輔國將軍命喪駱陽湖,總要有人為此承擔責任……」林庭立微微一歎,此時命懸一線,也不跟沈戎鬥什麼心眼,他也覺得即使自己跳河逃生給林縛搭救上船,林縛也不是因為念什麼同族同宗之情,而是他也需要有人來承擔輔國將軍在駱陽湖被劫殺、洪澤浦局勢大亂的責任。如此一來,林縛這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在此次事件裡只有大功而無過錯了。

    沈戎自視甚高,沒想到林縛此豎子竟是如此心計,令這滿船的文武將官都吃了他的洗腳水。沈戎知道這邊爆發最後的激戰就是東陽號與四艘快槳船衝出重圍的最佳良機,林縛勢不會錯過。他們選擇這個時機跳河,要是林縛過來搭救,還將有幾分生存的希望;不然憑借他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想在重圍中逃脫生天,是千難萬難。

    *************

    林縛注視前面的戰局,知道突圍的時機已經到來,站在甲板上對前頭快槳船上的林宗海說道:「輔國將軍已難援救,我們也都盡了全力,想必輔國將軍在九泉之下也不會責怪我們。悲傷無益,突出重圍回馬殺來給輔國將軍報仇血恨才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能否突圍在此一舉,宗海叔不要有所猶豫,看著東陽號打出的燈火光柱,往前衝就是……」

    林宗海也不會去救秦城伯了,再大的功勞,也要有命享受才行,但是他不知道林縛所說的燈火光柱是指什麼?正在他遲疑間,東陽號尾艙甲板上的燈塔沉寂了一夜這時候終究點燃起來,在河口彷彿一輪圓明升起,數人操縱凹面青銅鏡,將燈火投射到前方,竟然將三百步遠的水面照得通明如晝,照出突圍的路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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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8:03:12
第一百二十九章 駱陽湖水戰(三)

    船帆鼓風,林縛站在甲板上,使人拋出四根纜繩,將四艘快槳船與東陽號連結在一起。萬一有快槳船給敵船纏住,就可以借助東陽號的風帆巨力強行將其拖曳脫困。激戰了半夜,槳手與鄉勇、馬步兵即使沒遭失多大的傷亡但也是精疲力竭,想憑借人力划槳衝出重圍也是困難;東陽號採用是複式縱帆結構,十五張複式風帆一起張開,即使船上滿載二十萬斤的貨物,也能在水面轉進快如奔馬,此時風勢正盛,空船拖上四艘快槳船一點都不費力。

    尾艙頂上的燈塔這時候也第一次點燃起來,有如明月升起,燈火給磨光的凹面青銅鏡反射出去,照亮前方三百餘步遠的水面。

    這種可以說是結構最簡易的探照燈設備說透了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當世人早就知道凹面鏡聚光的原理,林縛在河口角樓所用的燈塔比這還要巨大,能將燈火投射到六百步遠,給夜航泊船提供足夠的照明,但洪澤浦的漁民、船戶哪裡見過這種燈塔,擋在東陽號之前的水寨船驟然間給雪亮光柱照到,又看到東陽號張帆破浪氣勢洶洶的衝撞來,自然是慌亂避讓。

    洪澤浦諸家水寨為攻陷樓船,已經付出相當慘重的傷亡,此時樓船還差些沒有完全攻陷,水寨主力都咬住樓船不放;東陽號與四艘快槳船上鄉勇與東陽馬步兵還有四五百人未受多大的傷損,再說比起秦城伯所乘的樓船外,東陽號也沒有硬啃的價值,諸家水寨只是防備東陽號過去接援樓船,除了幾艘扒河船拿纜繩連結在一起組成河障攔截外,並沒有不計傷亡殂擊的意思。

    江淮一帶船場造船多用松、杉,內河行走的千石船一般說來一千兩官銀就能造出來,海船一般也多用松、杉,不過木料加厚,龍骨選用好料,兩千兩官銀就足夠造一艘堅固的千石海船,但是也有用料格外講究的海船。東陽號船板、龍骨以及加固的側舷板都是選用川江楠木。松、杉木三四十年成材,川江楠木百年成材,木質堅密又耐腐,為造船上選木料。此外,東陽號全船還用加厚的楠木料橫隔板分成十三座水密隔艙。如此一來,一間底艙破損並不會整艘船的安危,橫隔板也加固了船體橫向的結構強度,不怕風浪或船隻從側向撞擊。東陽號實際工價不少四千兩官銀,林縛只是佔了此時江淮漕運低靡的便宜,以不到三千兩銀的低價同時購下三艘船,除了東陽號之外,還有兩艘船在龍江船場進行進一步的加固,整體結構要比普通的海船堅固數倍不止。

    林縛看到有幾艘扒河船拿纜繩連結在一起組成河障攔截在前方,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直接使東陽號橫衝直撞過去。也許如此蠻橫的衝撞會使船體受損,特別是側棹與尾櫓部件相對脆弱,但是只要保證船整體結構不受大損,現在還是先衝出重圍要緊。

    樓船上的激戰也到了白熱化的地步,火勢已經將樓船的整個船頭包裹在裡面,秦家武士也沒有撲滅大火的手段,水寨五艘蒙沖戰船從側後咬住樓船,攻勢依舊不休,諸家水寨最後甚至投入四五十名穿甲的湖盜上船作戰。秦家隨扈武士激戰了半夜,傷亡慘重,仍堅持戰鬥的人也精疲力竭,已經給水寨湖盜牢牢佔據的尾部甲板,即將給攻入第一廬艙。

    「林縛,爾食朝廷俸祿,忍心不顧同宗同族鄉土同袍之義,看我等皆陷敵手!」沈戎看著東陽號從後面張帆就橫衝直撞過來,他使林庭立、梁左任以及飛廬艙室裡其他人等一齊大喊,他心裡清楚,樓船此時想靠岸都不成,能不能有最後一線生機,全要看昨夜黃昏在上林渡給眾人鄙視不屑的林縛了。

    沈戎他們喊話也恰是時機,林縛站在甲板上聽得一清二楚,他笑著問身旁的盧東陽:「盧大人,此船上以你為尊,救是不救,全憑盧大人一念。」

    盧東陽也只八品縣教諭,比林縛官高一品,聽林縛這麼說,也無計可施,看著那邊的搏鬥異常的凶險,要是秦城伯、沈戎他們一齊死乾淨倒也罷了,萬一給逃脫了一二人出來,棄之不救的罪名就大了,硬著頭皮說道:「輔國將軍身系社稷之重,沈大人仍東陽之尊,焉能不救?請林大人不畏凶險,救他們一救,」又擔心林縛會出死力救人,又補充了一句,「盡人事以聽天命罷……」

    給救到東陽號上還有十多名東陽官紳,看著好不容易要脫險,這時還要往戰場中心衝去,都面色如沮,擔驚受怕的一夜心理已經脆弱到極點,有人都忍不住開口勸阻:「林大人先帶我們衝出重圍保存實力重要,待重整兵力捲土重回為輔國將軍、沈大人報仇才是要緊,此時萬不可貿然行險啊……輔國將軍、沈大人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是體諒林大人一片苦心的。」

    「我覺得盧大人所說在理,請諸位大人、鄉老都回艙躲避,等一下說不定會有激戰……」林縛說道,下令東陽號折向往西南用樓船方向衝去。

    整夜都消極作戰的東陽號突然折向去接援樓船,水寨主力五艘蒙沖戰船都牢牢的抓附著樓船無法脫身,水寨在附近水域又沒有稍能抗衡東陽號的大船過來阻攔,那些鰍子船、扒河船上的湖盜甚至都將手中的兵器擲過來阻擋東陽號往樓船靠近,但是東陽號藉著風勢,行速甚捷,這些阻擋絲毫起不到作用。有水寨船想到從側後圍截,林宗海所率領的兩艘鄉勇快槳船、兩艘東陽府馬步軍快漿船給拖曳在東陽號後,將這些攻勢承接下來。

    林縛將船舷右側空出一片來,使人站在甲板上大喊:「風帆不降,兩船相接就眨眼工夫,要逃命不要猶豫,雖說林縛願為諸大人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但是這一船老小性命,林縛不能不顧,林縛只能做到這一步,望諸位大人莫怪……」樓船船尾已經給湖盜佔據,林縛不想跟湖盜激戰,只敢用側舷與樓船相接,而且要防止大量湖盜跳船過來,相接的時間也不會太長,林縛並不想落井下石,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秦城伯氣喘吁吁,他已有近二十年未披甲上陣作戰了,穿了三四十斤重的厚甲,在眾護衛簇擁下廝殺了片刻就喘不過氣。秦城伯看向飛速駛來的東陽號,他們已經給衝上船的湖盜纏住,他此時若退回艙室,湖盜也會蜂擁衝進艙室,為了能讓二層艙室裡更多的人有機會跳上東陽號逃生,他唯有咬牙率領眾護衛堅持到最後,將船尾的湖盜死死的咬住,秦城伯稍振作精神,對諸隨扈說道:「我秦城伯享受榮華富貴一生,戰死此處也無憾,兒郎們,你們有無憾?」

    「隨將軍戰死無憾!」諸隨扈也都精疲力竭,這時候萌生死志讓艙裡家人有逃生的機會,反而又湧出一股新力來。

    看著東陽號愈發接近,林縛那張年輕卻沉毅的臉已經能看得十分清楚,秦城伯心裡後悔莫及,當真不該輕視此子,他在江寧協助顧悟塵成功反制王學善的表現已經遠超過常人的水淮,他日必非池中之物。秦城伯喘氣稍定,振聲說道:「林司獄身具大才,秦某悔不能及時向朝廷舉薦,今日有存者,請代秦某頌揚林司獄勇戰急義之名……」

    林縛見秦城伯已經給湖盜纏死,斷難脫困,秦城伯說這些話是要安他的心,要叫他救援更多的秦家人而不用擔心給事後追責。

    林縛朝秦城伯作揖行了一禮,便不再管他,這時射向東陽號的箭矢漸密集,又有火箭朝風帆攢射,東陽號承受的壓力也是極大。防火仍水戰第一要務,林縛花了極大心思,風帆仍棉織布,此時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防火材料替代,但是在戰前他使人在風帆塗了一層難燃燒的泥膠、升帆時又澆水浸濕,短時間裡倒是不怕風帆會給湖盜點燃。

    東陽號小心著與樓船接舷,要防備前頭的大火燒上東陽號,也要防止後頭的湖盜跳船過來。樓船二層飛廬艙內,有人等不得東陽號靠近,就奮力跳過來,有人跳得遠,落在甲板上,倉促間折斷腿的有之,也有壓在前面人身上,將前面面壓骨折的也有;也有一些人跳得近,就從空隙裡落下水去。樓船左前側已經給大火覆蓋,林縛這邊只能丟幾根繩下去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湖盜也想到對策,他們不再拿弓箭射東陽船甲板上穿甲持牌的兵卒,轉而對著兩船的空隙朝跳船的人密集射箭,就停聽不斷的有人給射中箭慘叫著落水。

    梁左任跳船時胳膊與腰肋也各中了一箭,所幸是人滾落在甲板上,這邊有兩名鄉勇迅速拿木牌將梁左任擋住保護起來。林庭立是林族核心人物,不用林縛吩咐,在他跳船時,鄉勇裡就有人主動將木牌探出去替他遮閉,他安然無羨的跳上船來。湖盜裡似乎有人專門盯住沈戎,沈戎跳船時,林縛也讓人拿木牌替他遮擋一二,一支箭射來帶起來的風聲彷彿尖銳的哨響,以相當刁鑽的角度扎進沈戎的胸口。

    湖盜中有人的箭術不在傅青河、周普之下,也不應該大驚小怪,但是這一箭就射在他眼前,還是讓林縛嚇了一跳。雖說沈戎心計之深讓人後怕,但是此人十分緊要,救下他,今晚的責任就能讓他全部背下來,林縛看著沈戎往水裡落裡,朝周普大喊一聲:「抓住我……」他先飛身出去將沈戎接住,周普與另一名護衛武卒又及時將他將抓回船內。只是這一瞬的時間,林縛身邊也挨了兩箭,一箭射在他的背甲上,沒有穿透,直接就掉下水裡,一箭深深的扎透他的右胳膊。

    給利箭射穿胳膊,如此緊急時刻,也顧不上處置,林縛下令立時調轉風帆繼續往南突圍。

    「降帆降帆,誰敢開船,我就要他的命!」一名錦衣青年拿著一把匕首大叫著要東陽號停船,周普上前輕鬆將他手裡的匕首奪下來,那青年過來抓著林縛的衣領,大叫哀求,「林大人,我爹爹還在船上死戰,這船開不得啊,你只要將我爹爹求回,秦家有的是金銀珠寶賞你……」

    「秦少爺,輔國將軍奮勇而戰,是為秦少爺與更多秦家人能從賊手逃脫,我們要是返回再戰,會辜負輔國將軍的苦心,讓輔國將軍即使是戰死也死不瞑目啊!」梁左任忍著箭傷帶給他的巨痛,勸阻道。

    林縛真要有人替他說出這番話,他讓人將拿大剪將射穿他胳膊的箭頭剪斷,忍痛將箭桿拔出丟到一旁,往傷口倒了許多藥粉拿繃帶紮緊止血,又將剛才丟甲板上的腰刀撿起來,回頭看了漸行漸遠的樓船一眼,秦城伯身邊的隨扈就剩下三五人還在掙扎,秦城伯給上百名湖盜圍得死死的,插翅也難逃了。林縛沒有理會秦城伯之子的哀求,讓人將跳船過來的幾十名湖盜都殺下船去,就使東陽號拖曳著四艘快槳船迅速的將水寨阻擋船陣沖得七零八落往上林裡突圍而去。

    上林裡方向這時候也燒起大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也許湖盜分出一部兵馬襲擊了上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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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奇襲上林裡(一)

    東陽號剛衝出水寨阻截的船陣時,已經是拂曉時分,四野散發出微弱青光,使得深藏了一夜的湖山林野都露出剪紙似的幽暗形狀來,這時候上林裡方向突然燒起大火了,火光將西南角清晨的天空燒得通紅。

    林縛、林庭立、林宗海、林夢得等人都是大驚,上林裡是林族的扎根立本之地,這火燒得詭異,按說洪澤浦水寨勢力應該分不出兵力去襲擊上林裡。再說他們昨夜護送秦城伯到駱陽湖遇襲時,上林裡還留了鄉勇三百餘人、石樑縣刀弓手一百餘人,哪會這麼容易就給別人得手?但是看上林裡起火的時機,分明又是一夥人就等著駱陽湖這邊水寨勢力得手後再在上林裡配合著發動突襲。

    沈戎一箭給扎中胸口昏迷不醒,出氣多出氣少,船上不便施救,只能先放到艙室裡讓人看護好;梁左任也受傷不輕,沒有精力再參與議事。林縛這才接林宗海上船來,畢竟林庭立都在船上,在這種情況,上林裡鄉勇都會傾向聽從林庭立的指揮,林縛再阻撓林宗海上船也沒有意義。

    林庭立是東陽府從五品通判,沈戎昏迷不醒,東陽府大小事自然由他來主持,不單鄉勇聽他指揮,殘存下來的東陽府馬步兵一百五十餘人也唯他馬首是瞻。

    此外東陽鄉紳中柳衛中在致仕歸鄉養老前曾擔任正五品兵部郎中,算是東陽府極有聲望的名士,遇敵時他一直在樓船上,也僥倖未受半點傷。將柳衛中接上船來,問寒問暖過幾句,才知道他竟然是柳西林的叔爺。柳家在東陽算不上大家族,柳衛中在官場混跡了一輩子致仕也才是正五品兵部郎中,還恩蔭不到後人,到柳西林這一代人讀書不成,反而好武事,進了東陽府軍當了武官。柳衛中在兵部任職多年,與軍中有些淵源,曾在秦城伯帳下任職,所以在東城尉一職的人選中,秦城伯才替柳西林說話。

    梁左任無法參與議事,盧東陽仍石樑縣正八品教諭,石樑縣的大小事務自然也由他暫時代梁左任處置。

    除東陽官紳外,林縛最終救下的秦家人也不少,共救下隨秦城伯到江寧赴任的次子、幼子以及長孫、長孫女以及秦城伯的妻妾、兒媳、丫鬟、女婢以及秦府幕僚、隨扈及家屬將近百人。但是想比秦城伯離開江寧北上是浩浩蕩蕩千餘人的隊伍,秦家此次受挫已經不能用淒涼來形容了。秦城伯以下秦家直系親屬及妻妾傷亡或被俘就有近百人,秦家多年來所私養的近五百名隨扈武士幾乎是傷亡殆盡,大量攜帶北上的金銀財寶都落入敵手,秦家雖說在鍾離縣仍有些實力,但也是元氣大傷,特別是秦城伯死去,秦家就難以再恢復往日的榮光了。

    林縛將林庭立、柳衛中、盧東陽、林宗海等人請到尾艙頂層甲板上議事,林夢得沒有功名、官職在身,所以沒有資格參與議事。駱陽湖慘敗已經定局、上林裡也必定是遇到敵人的突襲,石樑縣城方向尚是平靜,輔國將軍秦城伯在駱陽湖被劫殺一案,短時間之內就會震動朝野,洪澤浦諸水寨會馬不停蹄的招兵買馬舉事,接下來要怎麼做,林縛也無法乾坤獨斷,這時候要尊重林庭立、柳衛中、盧東陽他們的意見了。

    上林裡情況不明,柳衛中、盧東陽都建議停船靠岸,取道直接去石樑縣,東陽府尚有七百餘馬步兵駐守石樑縣,兵合一處,將有一千兩三百人,他們都希望能守住石樑縣待援。

    林縛自然要快馬加鞭趕回上林裡去,盈袖、趙虎以及孫敬堂等人都留在上林裡,他此時十分擔心他們的安危,他說道:「天還昏黑,我們奮戰了一夜,都十分的疲憊,都要在船上吃些東西稍加休息才行,不然沒有馬匹,徒步走回縣裡,要是路上遇到伏兵如何是好?兵卒還好,槳手近百人,秦家脫劫家屬百餘人,要他們亂糟糟的下船走路,怕是夠嗆,我看下路走路,還不如將上林裡的賊寇殺退,再從上林裡坐船回縣裡快捷!」就算上林裡遇襲,偷襲上林裡的賊寇也勢必料不到他們會這麼快從駱陽湖脫身,林縛決計要快船殺回上林裡,他邀林庭立、柳衛中、盧東陽、林宗海等人上頂層甲板來議事,卻沒有讓船停下來。

    趕到上林裡在船上還能歇息一兩個時辰,再說這邊的主力就是上林裡近三百鄉勇,要這些鄉勇棄上林裡不顧而去石樑縣,也不大可能。

    柳衛中、盧東陽都看向林庭立,林庭立既是林族能做主的人,也是目前東陽府能主事的人。林庭立蹙著眉頭,於公來說,他應該以穩定東陽局勢為第一要務,去石樑縣將那裡的七百馬步兵掌握在手裡並立時調兵遣將清剿洪澤浦水寨勢力才算是處置得當,但是叫他棄上林裡於不顧也不可能,三百鄉勇都眼巴巴的看著這邊,他怎麼能將這三百鄉勇都拉到石樑縣去?

    「我與盧大人上岸直接去石樑縣,東陽馬步兵我們帶走,」林庭立看著林縛說道,「東陽官紳不願跟我們走的,就留在船上,與秦家人你要一併照顧好,三百名鄉勇我都留給你,我讓宗海跟我去石樑縣……」

    沈戎命懸一線,及時能保一命,短時間內也難主事,更何況沈戎還要承擔輔國將軍命折駱陽湖的罪名;林庭立只要此時處置得當,補東陽知府缺在南面主持清剿洪澤浦水寨勢力是當然之事。

    林庭立此時根本不擔心林縛能跟他爭奪族權,讓林宗海留在身邊帶去石樑縣,將鄉勇大膽交給林縛指揮,就是希望林縛能果斷處置好上林裡的一切變故;他此時對林縛的能力、心計再無輕視。駱陽湖之變、上林裡同時遇襲,對林族既是大危機也是大機遇,林庭立知道渡過危機、抓住機遇,此等關鍵時刻就不能再束縛林縛的手腳。

    分兵也是無奈之舉,林縛當下不再猶豫,也不用停船,拿繩梯將林庭立、盧東陽、林宗海等人送到馬步兵快槳船上,柳衛中等官紳怕上林裡禍福難卜,想著折去石樑縣城更安全一些,十多人都上了快槳船,受重傷昏迷的沈戎以及梁左任也交給他們一起帶走。

    將那兩艘快槳船的纜繩解開,東陽號行速又快了一些,林縛率領三百鄉勇與劫後餘生的秦府百餘人往上林裡殺去。林夢得與趙青山、林濟遠、陳壽巖等鄉勇頭領俱十分焦急,但是沿途沒有看到有賊寇北竄,林縛反倒安心下來,表明上林裡雖說遇襲,還沒有完全失陷。

    上林裡是市鎮,沒有堡壘,但是林家大宅建得比一般的堡壘還要堅固,要說上林裡最後要還有什麼地方沒有失陷敵手,就應該是林家大宅了。賊寇偷襲上林裡,要不能將林家大宅攻下來,意義就不大。這應該是上林裡方向起火一個多時辰卻沒有流寇北竄的原因。

    林縛昨夜借護送之名隨秦城伯去駱陽湖時,就擔心洪澤浦水寨勢力一旦在駱陽湖順利得手會趁勢進攻上林裡拿下洪澤浦以南的這個要津,所以要趙虎與顧盈袖十分的小心。趙虎她娘、媳婦以及兩個妹妹都直接住到林家大宅去,跟在顧盈袖的身邊,趙虎帶著十名武衛在村西頭觀望形勢,稍有風吹草動,他也會先帶人去林家大宅跟顧盈袖匯合。另外顧盈袖掌權以來,也招攬了二三十名莊客,加上其他護院、僕役,在林家大宅固守一段時間沒什麼問題。

    另外,西河會的烏蓬漕船裝好幾艘新茶先回江寧去了,但是孫敬堂還帶著不少人留在上林裡,一旦遇變,孫敬堂他們要是沒有給偷襲,要麼駕船遠避,要麼會去找趙虎聯絡。林縛覺得孫敬堂等西河會的人也應該沒有大事。畢竟鄉勇營地在上林溪南岸,賊寇偷襲上林裡,應該先偷襲鄉營才是,將鄉營擊潰才能任由他們在上林裡肆意妄為。此外昨天給梁左任丟在上林裡的一百多名石樑縣刀弓手倒沒有多大用處,甚至有可能跟著趁火打劫。

    船到下林裡,遇到從上林裡逃出來的村民,才知道偷襲上林裡的這一夥人馬不多,但是具體多少人,逃難出來的村民也不清楚,有說兩三百人,有說四五百人,關鍵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夥人馬會對上林裡突然下手。給偷襲,鄉勇措不及防吃了大虧,給奪了營,二公子林續宗也給對方一刀殺死,在北岸上林渡的石樑縣百多餘刀弓兵也是沒有大用、一擊就潰,只有數十名鄉勇與一些村民及時逃進林家大宅固守待援,這路人馬一面圍住林家大宅,一面在上林裡燒殺捋掠,似乎並不急著將林家大宅強攻下來。

    「趙能!」林縛與林夢得聽到這個名字汗毛都炸了起來,倒不是怕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奴才會成為心腹大患還給上林裡帶來這麼一場大災難。林縛與林夢得面面相覷,倒不難猜出其中的蹊蹺來。

    去年林縛設計將顧悟塵遇刺的嫌疑轉移到二公子林續宗的頭上,迫使二公子林續宗將私養的七八十名騎兵逐出東陽府,以免使林族受刺顧案的牽連。林續宗當時怕這些私兵離開東陽府之後就無法控制,特意讓當時給打傷臀腿的趙能一起跟過去控制這股騎兵。這些私兵都林續宗拿重金收買的異鄉人,絕大多數是打家劫舍給官府通緝在自己家鄉無法安身、被迫脫逃異鄉者,這些私兵說到底只向銀子孝忠,誰給奶誰就是娘。但是林縛與林夢得沒有想到趙能這個林族家生子能在半年時間裡將這支騎兵掌握在手裡還反過來凶狠的咬林家一口。

    林縛這時候也能夠判斷,趙能率領這支私兵在洪澤浦西北山地當流寇時應與洪澤浦水寨勢力勾結上,這時候才會配合洪澤浦水寨偷襲上林裡。趙能不急著攻克林家大宅,是想等洪澤浦水寨勢在駱陽湖獲勝之後派人馬過來一起攻打林家大宅能少些傷亡。趙能去年離開上林裡時,隨他而走的私兵不過七八十,現在雖然不清楚趙能究竟帶回來多少人,但應該不少於兩百人,說不定趙能已經給洪澤浦水寨勢力完全拉攏過去了。

    現在最有利的就是東陽號一路上沒有耽擱片刻,趙能還不知道這邊有三百鄉勇已經脫離了駱陽湖戰場離上林裡只有不到十里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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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襲上林裡(二)

    上林裡的清晨天氣薄陰,一柱柱黑煙在上林渡左近騰空而起,馬蹄聲踩踏石板街就像緊急的戰鼓擂響,滿村都是燒殺搶掠以及哀嚎求饒聲,街道裡也七零八落的躺著給砍殺的村民屍體。

    趙能身穿綴滿銅鐵釘、嵌鐵片的綿甲,一雙銳利的眼睛彷彿釘子裡的惡狠狠的盯著林家大宅朱紅色的大宅門。上林渡北岸的大宅莊園不少,但是唯林家大宅能將宅門漆成朱紅色以顯富貴。

    雖說偷襲鄉營得手,一把火將二公子林續宗攜妻妾所居的望鄉樓燒成灰燼,將上林渡北岸的石樑縣刀弓手擊潰,但是實際的收穫並不多,此時還沒有能將林家大宅攻下來。

    由於先要解決南岸鄉勇的威肋,趙能率眾只能先偷襲鄉勇駐營。鄉營也未防他,看著他帶人馬歸回,還讓人立即去通知二公子林續宗前來;在駱陽湖方向突然燒起大火時,林續宗與留守上林裡的鄉勇都毫無防備的著了他的道。那些曾是二公子林續宗重金私養的馬賊在半年時間裡都給趙能買通控制,對鄉勇下手毫不留情,還以最快的度襲擊了鄉營南面的望鄉樓,殺掠過又一把火將望鄉樓點燃。林縛他們最先看到的上林裡方向的大火就是鄉營與望鄉樓給點燃。拂曉時分、天色漆黑如墨,也不知道有多少鄉勇被猝然偷襲致死,又有多少鄉勇趁亂逃出。不過趙能不敢分兵使一路人馬偷襲林家大宅,拂曉時分,他所攜帶的人馬都集中在南岸偷襲鄉營,鄉營與望鄉樓給點燃,北岸就全都有了警覺。

    雖說石樑縣刀弓手隨即也給擊潰,北岸就沒有像樣的武力來抵抗,但是北岸富戶人家多為牆厚且高的深宅大院;這些人家都將門戶關緊,又組織護院與僕役、隨扈抵抗,要死守堅持到援軍到來。這些宅院裡雖然人手不多,但是趙能沒有時間與足夠的人手將這些宅院一座座強攻下來。他想集中兵力攻打林家大宅,攻下林家大宅,金銀珠寶任搶,六夫人、七夫人無一不是人間絕色,丫鬟婢女中美貌者也人數不少,再將那個老不死一刀割下腦袋,這些年來滋生出來的怨恨才能一洩而空。

    殊不知趙虎、孫敬堂等人在南岸被襲之後,偵察得渡口也有幾艘敵船封鎖,就當機立斷帶人撤入林家大宅,與七夫人顧盈袖匯合在一處。林家大宅裡其他人亂成一團,幾個夫人都六神無主,六夫人還想抱著小公子去追林宗海求庇護,但是顧盈袖在林家大宅裡一向主事慣了,僕役下人也都聽她的命令。得知是趙能率領幾百名馬賊在南岸偷襲鄉營,顧盈袖當機立斷將趙能之父趙長山綁起來審訊,才知道在趙虎成親那一日,趙能已經秘密潛回到上林裡,趙長山這段時間一直貼身照顧臥床不能言不能動的林庭訓,無法提前脫身,就約定等趙能率人來攻打林家大宅時,他就裡應外合趁亂打開林宅大門。顧盈袖當下就肅清了幾名給趙長山拉攏過去的內鬼,趙能率人來圍攻林家大宅時,林家大宅除了一扇小門外,其他門背後都給拿實沉沉的米袋子堆滿,做好了防禦準備。

    西河會雖然已經將一批新茶運去江寧,但是隨孫敬堂留在上林裡的西河會眾還有五十多人。那時駱陽湖也起了大火,不知道石樑縣到底湧入多少流寇,孫敬堂在夜裡也不敢胡亂逃跑,趙虎派人來找他,他就帶著人棄船上岸躲入林家大宅。林縛留給趙虎的十名武衛與孫敬堂所率領的五十多名西河會眾則成為防守林家大宅的主力,除此之外,顧盈袖還組織使僕役、隨扈五六十人一起參與防禦。林縛留給趙虎的十名武衛都攜有長弓,趙虎帶他們爬梯上了正屋的高脊防衛,趙能天濛濛亮時率人驟然趕來,當下就給他們射殺了好幾人。趙能使人尋來梯子要爬牆強攻,趙虎他們居高臨下,一邊射箭,又能指揮西河會眾與林宅僕役拿削尖頭的毛竹竿子在牆下捅刺,馬賊損兵折將,偶爾一兩名馬賊跳進院來,也有孫敬堂率人圍殺。

    七夫人顧盈袖就親自守在大宅門後,讓人將趙能的父親趙長山綁來跪在大門後拿刀架在他要他在那裡痛罵趙能無德叛主。見趙能無動於衷,還使人拆房子抬房樑柱子來撞大門,她便讓人將趙長山絞死將屍體丟出牆外,讓人在門內大喊趙能叛主害得老父自盡謝罪。又將其他給趙長山、趙能父子拉攏過去的內鬼一併處死將屍體丟出牆外。

    趙能也沒有想到林家大宅這麼難啃,關鍵是趙虎率領十名武衛與孫敬堂率領五十多名西河會眾及時躲進林宅是他所料想不到的。他手下馬賊見林宅難啃,裡面人戰鬥意志不弱,而且防禦素質甚強,都無心強攻。雖說趙能許諾攻下林宅金銀財寶任搶、娘們任奸,但是也要有命享用才行,這時候有人騎馬過來說東面有一大戶的正門已給撞開,當下就有數十人騎馬往那裡「助陣」去了,趙能也無法約束。

    去年冬給逐出東陽之時,趙能也沒有離東陽太遠,就在洪澤浦西岸、淮河以南的濠州府東北地域當流寇馬賊,身邊雖然只有林續宗給他的七八十名私兵,但都有馬、有甲、有兵械,算是洪澤浦西岸戰鬥力較強的一支馬賊。趙能一心想擺脫林家的控制,在濠州流寇地方用了化名,也絕不與林續宗聯繫,他一邊率領這些人流寇地方,用心收買,又一邊招兵買馬培植親信,硬是給他在半年時間擴張到兩百多人、騾馬也有兩百多匹,已經是濠州府一支赫赫有名的流馬寇了。但是這支流馬寇裡最有戰鬥力的還是最初林續宗給他帶出來的那批人,這些人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主,也讓林續宗最難掌握,這會兒見林家大宅難啃,腳底抹油轉去打劫上林裡其他家富戶的也是這些人。

    趙能身邊留下的近百人都是他新近招攬的人馬,他的其他部下都散到各處去打家劫舍去了,除此之外,還有一隊陣容嚴整的騎兵約五十人安安靜靜的守在巷道裡,領是個黑臉女青年,約二十四五歲,身材高大,也顯得很健壯,穿著鮮紅衣甲,身後背著一把斬馬刀。

    這青年女子是洪澤浦二十一水寨總頭領劉安兒之妹劉妙貞。林家養私兵,喜歡招攬武藝高強的豪客,趙能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臂力之強能同時開三張強弓射箭的彪悍女人還沒有見過,劉妙貞自小就力大過人,跟兄長劉安兒學習刀術、兵法,劉安兒從薊北充軍率眾逃回來時,劉妙貞已經是洪澤浦上有名的水寨女頭領了,人稱泗州紅襖女。洪澤浦諸家水寨聯合,劉妙貞名列十七。

    劉安兒有心舉事,除了聯合洪澤浦水寨勢力外,還聯合洪澤浦西岸的流馬寇與山寨勢力,趙能也是其他一路。

    劉安兒最初的計劃是待秦家船隊離開東陽府境、進入洪澤浦深處之後再襲擊之。在洪澤浦深處,水域廣袤而湖水又淺,樓船這樣的大船在這樣的水域受限極大,水寨小型船隻反而能揮更大的優勢,不用填人命去強攻秦城伯的座船。由於劉安兒派出大量船隻潛入石樑河封堵秦家船隊的後路,他對石樑縣的兵馬不大重視,但必須要考慮到擁有戰船的上林裡鄉營對水寨這一路人馬的威脅,所以他讓其妹與趙能各率一隊騎兵到上林裡來牽制上林裡鄉營。

    劉妙貞與趙能最初並沒有想到直接攻擊鄉營,他們兩路騎兵合成一起才兩百多人,而上林裡鄉營有鄉勇七百餘人,裝備也好,訓練也勤,戰鬥力較強。他們想偷襲北岸的林家大宅,擾襲上林裡,將上林裡鄉勇牽制在這裡就行。

    昨夜黃昏後秦家船隊在上林裡稍加停頓就開拔北上,林縛與東陽官紳堅持護送出境,大大出乎劉妙貞、趙能的預料。同時林宗海將上林裡鄉勇帶走近半,劉妙貞當下就決定改變計劃,決定奇襲上林裡,徹底解除這邊的威脅。

    更令劉妙貞與趙能出乎預料的就是在秦家船隊還沒有離開東陽府境、水戰就提前在駱陽湖裡爆;天色正黑,也更方便他們隱蔽偷襲鄉營,但是他們這邊要掩護石樑河裡的人馬,不能提前動手,直到駱陽湖方向的火船大燒起來,他們才偷襲鄉營、望鄉樓,沒想到給擋在林家大宅之外。

    這時候一匹快馬急馳而來,一名漁夫模樣的漢子騎馬到近前報了口令與自己姓名就滾也似的下了來,走到劉妙貞跟前稟報:「稟告十七當家,駱陽湖旗開得勝,秦城伯給大當家、三當家、九當家聯手殺死,但是東陽知府沈戎、通判林庭立、林縛等人都乘東陽號與上林裡四艘快槳船衝出重圍,計有兵卒四百人突圍,東陽號揚帆甚,諸家兄弟廝殺了一夜,不及追擊,要十七當家小心行事!大當家還吩咐一些,要十七當家尤其要當心林縛此人。」

    「賊他娘!」趙能惡狠狠的啐了一口,他萬萬沒有想到諸家水寨聯合起來有三千多兵力,還臨時邀集漁戶千餘人參戰,蒙沖戰船、大烏蓬以及扒河船、鰍子船等大小船隻共有兩百多艘,又是在諸家水寨勢力佔盡地利優勢的洪澤浦內,竟然沒能將林縛此子留下來,甚至還給他們帶出四百多的生力軍逃出來,叫他如何不恨?他這次甚至將老爹都折了進去!

    劉妙貞皺著眉頭,她知道她哥哥手下不是沒有能死戰的勇士,最後殺死秦城伯竟然要她哥跟吳世遺以及孫桿子三人一起帶人上陣,可見駱陽湖水戰的慘烈,最根本的就是沒有按照既定計劃、水戰提前在駱陽湖就突然爆了。

    過了片刻,劉妙貞放出去的哨騎也回來稟報,說大船從石樑河北駛來,距這邊不足三里。兵荒馬亂,也不知道昨夜有多少鄉勇逃散,劉妙貞手頭人手有限,也不敢將哨騎放得太遠。

    「趙當家,你認為我們要怎麼做?」劉妙貞問趙能,雖然此行以她為主,但是趙能人馬三倍於她,拿主意的事情,她自然要問趙能的意見。

    林家大宅攻下來,老爹又給七夫人絞死給污蔑成自盡謝罪,要趙能如何甘心退走。此時強敵將臨,這時候還強攻林家大宅太不明智,趙能捏緊拳頭,幾乎要將指甲掐進肉裡,他問道:「大當家與其他當家何時能休整完畢往上林裡派兵?」

    「這個我也不清楚,要再派人與駱陽湖聯繫……」劉妙貞知道夜裡苦戰,諸家水寨勢力傷亡必重,上林裡強攻下來,也沒有堅固的堡壘可守,在這裡投入兵力大戰,意義不大。

    「林縛乘船歸來,待其下船時,我們可趁勢掩殺,不然上林裡始終是南面威脅,」趙能說道,「總不至於我們兩百五十餘精銳騎卒,還怕他四百疲弱兵卒……」

    劉妙貞點點頭,她不是稍遇強勢就退走的,讓趙能立即去收攏散在上林裡各處打家劫舍的那些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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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8:04:11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襲上林裡(三)

    趙能所統領的兩百多馬賊只有不到一半人聚集在林家大宅前,其他人都散在各處打家劫舍。

    趙能許諾帶他們來上林裡燒殺捋掠,上林裡鄉勇已經給擊潰,林家大宅難啃,但是林家大宅裡的人手也對他們形不成什麼威脅,此時不大肆洗掠,難道等援兵趕來再洗掠嗎?趙能也再難約束他們一起攻大林家大宅,除了林家之外,上林裡還住著許多家富戶,為何他們還要聽趙能的命令去啃林家大宅這根會崩斷牙的硬骨頭?

    聽哨騎來報東陽號距這邊只有三里水路,趙能希望能在林縛與回援鄉勇上岸時掩殺之,他讓人吹響聚兵的鳴哨,但是等了片刻卻沒有人來匯合,他便將林家大宅前的一百多馬賊交給紅襖女劉妙貞一起約束先去渡口埋伏,他帶著七八護騎去各處收攏其他馬賊。這些不聽命令、散出去打家劫舍的騎卒雖說散漫,戰鬥力卻很強,畢竟大多數人老底子都是做馬賊山匪出身,趙能也知道半渡而擊的道理,待回援鄉勇一半人下船、陣形不穩時發動突然攻擊將是最有效的。

    趙能看到人都讓其立即前往渡口集聚,有些人實在不聽話,他也狠心拿鞭子抽打,三里水路揚帆而行,也就一炷香的工夫,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聽說村東頭一家大戶門給撞開,有三四十人都去那裡「助陣」搶劫了,趙能便快馬揚鞭趕過去。

    趙能想到能將林縛此子誅殺在渡口,手都興奮得顫抖,騎馬時有些走神,聽見「嗖、嗖」的兩聲奇異的風響,下意識的側頭去看,兩支利箭迎面射來,沒等他再有反應,一支箭從他左臉頰扎進,一支箭貫他的脖子,他對誅殺林縛再沒有什麼想法,就看見巷道裡一隊甲士朝他身邊的護騎掩殺過來,他未從馬上跌下來就斷了氣。

    林縛在下林裡渡口遇到難民得知是趙能率領馬賊偷襲了上林裡,他與周普、吳齊以及林濟遠、陳壽當即率領十名穿甲武卒與兩百鄉勇在下林裡渡口上了岸,使林夢得與趙青山等人率領百餘名鄉勇留在船上,放緩船速繼續向上林裡行進吸引趙能與諸馬賊的注意力。

    幸運的是曹子昂與葛存信他們也在下林裡渡口從岔河道及時追上林縛他們,如此一來,林縛可用的精銳穿甲武卒就有三十多人。林縛讓曹子昂留在東陽號上策應,讓葛存信隨他們從陸路奔襲上林裡。曹子昂與葛存信等人渾水摸魚來的戰利品也暫時繫在東陽號的船尾隨行。

    洪澤浦諸家水寨自然是希望並周密計劃著要將秦家船隊引入洪澤浦深處再進行襲擊。在洪澤浦水域廣袤、湖水又淺,恰是水寨中小型船只能發揮優勢的地方,只要將秦城伯所乘坐的樓船引入淺水隔淺,諸家水寨就能操縱生殺予奪之權,秦家精銳總不能跳到水裡跟水寨人馬廝殺吧?即使秦家船隊要逃,前後都是兩三百里的茫茫湖水,洪澤溥水寨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收拾秦城伯一家人,還不怕官府援兵過來。

    林縛當然曉得進入洪澤浦深處水寨勢力將佔據絕對的優勢,根本就沒有他渾水摸魚的機會。利用假烽火提前在駱陽湖誘發水戰是林縛渾水摸魚的關鍵之處,一是水寨勢力在駱陽湖佈置不周密,二是秦家船隊在駱陽湖轉進方便不用擔心擱淺,這樣才能使水寨勢力與秦家船隊稍稍的勢均力敵。只有兩方勢均力敵,才會給弱勢的第三方渾水摸魚的機會。

    也只有在水寨主要戰力始終給秦城伯所乘坐的樓船吸引住,曹子昂、葛存信率領人手偽裝的四艘洪澤浦漁船才跟混到水寨勢力預備船隻當中混進去跟著一起收繳那些給縱了火的秦家船隻上的戰利品。洪澤浦周邊一直都處於緊張的勢態之中,水寨勢力即使聯合起來,也難有嚴密的組織,這是可以肯定的,加上天色漆黑如墨,水寨船隻上的燈火不可能充足,待將戰利品搬運上船,即使諸水寨會派人到船上監視,曹子昂他們要幹掉一兩名水寨監管人手、再藉著漆黑如墨的夜色將船駛進汊河道裡逃出來,自然不是多難的事情。那四艘漁船渾水摸出來的戰利品自然就是林縛他們的戰利品了。

    曹子昂他們及時趕過來匯合,將一艘鰍子船牢牢的繫在東陽號的船尾,旁人也絕計想不到這艘鰍子船裡藏有本是洪澤浦水寨的一部分戰利品。

    林縛說要護送秦城伯一程,沈戎為何明知洪澤浦諸家水寨有聯合的跡象還要冒險隨行?這是沈戎太聰明、太自信了。沈戎也判斷洪澤浦水寨勢力會千方百計的將秦家船隊引入洪澤浦深入再動手。駱陽湖北口子是東陽府的邊界,再往北就是淮安府境,沈戎護送秦城伯到駱陽湖北口子就已經非常的守禮了,駱陽湖是洪澤浦的南靖,駱陽湖的北口子才算進入洪澤浦兩三里水路,離洪澤浦的中心有兩三百里水路。在沈戎看來,駱陽湖還是相當安全的,即使有危險,他也可以坐快槳船迅速通過石樑河舊河去石樑縣城。

    沈戎是機關算盡太聰明,洪澤浦絕大部分是在淮安府與濠州府境內,水寨勢力也主要分佈在淮安府西境與濠州府境內,秦城伯在洪澤浦被劫殺,與東陽府沒有多大的關係,反而能給他平叛立大功的機會,他唯一料不到的是林縛會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將水戰提前誘發在駱陽湖裡爆發。

    上林裡鄉勇駐營給偷襲得手,鄉勇真正的傷亡並不是特別的高,更多的人是潰逃而走。由於無人聚攏這些鄉勇,上林渡又給馬賊佔據,潰逃出來的鄉勇自然趁夜往各自家裡逃去。逃往北岸的鄉勇就有好幾十人,林縛沿路收攏的就有近三十人。

    從潰逃的鄉勇那裡林縛瞭解到更詳細的情報,兩百多馬賊的戰力實在不能算弱,關鍵他們有馬,來去如風,很讓人頭疼。

    諸家水寨雖然在駱陽湖激戰了一夜,傷亡慘重,但是他們很有可能會在稍加修整之後趕來上林裡。

    當然了,洪澤浦水寨勢力也許會更迫切去佔領洪澤浦西側的泗州城。泗州城地勢險要,實際上泗州城以西山湖地形交錯,可以說與洪澤浦地形連成一體,也有人將那片稱為洪澤浦的西浦,佔據泗州城將給水寨勢力一個相對穩定而堅固的核心後方。但是佔據上林裡對洪澤浦水寨勢力也有莫大的好處,關鍵能聯絡與策動朝天蕩以北、石樑河沿岸滯留的數以十萬計的流民,將這場舉事鬧得聲勢更大。

    林縛並不清楚洪澤浦水寨勢力會做哪種選擇,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上林裡給兩三百馬賊盤踞,萬一水寨船隻又一齊南下,林縛手裡只有三四百人能用,這場戰只怕要天助他才能贏。

    林縛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必須趕在水寨船隻南下之前一鼓作氣將馬賊趕出上林裡,將盈袖與趙虎、孫敬堂等人接出來。上林裡範圍很大,在上林裡與下林裡之間是大片的梅林,梅林以南的屋舍也密集,為林縛他們潛入上林裡提供有利的地形條件。

    利用上林裡北面的梅林,也是趙能、劉妙貞兵力有限,在潰兵散於鄉野之時無法派出更遠的哨騎,林縛諸人率三十披甲武卒、二百鄉勇順利的潛入上林裡。

    林縛有意上岸與東陽號兵馬兩路,就想用東陽號吸引趙能與諸馬賊到渡口去設伏,林縛再從後面襲擊這批馬賊,這樣就能利用渡口兩面環水、建築多雜的地形,盡可能限制住馬賊的機動xing,而發揮他們人多勢眾的優勢。趙能也合該倒霉,林縛與諸人在巷道穿行,他帶領護騎去收攏村東頭打劫富戶的馬賊,從林縛他們眼鼻子前穿過。林縛知道此時還能隱藏蹤跡絕不可能,當下就決定射殺趙能與其護騎,射殺趙能的兩箭一箭是周普所射,一箭是葛存信所射,倒是趙能的八名護騎藉著馬快與巷道曲折逃走了四人。

    林縛當下也不猶豫,直接往渡口殺去。

    劉妙貞聽得村巷子裡有警哨大作,瞬時想到林縛分兵從岸上殺來,她得到駱陽湖的情報,知道林縛手頭只有四百人,也不怕林縛從岸上能分兵多少殺來,當即下令諸騎卒往西空地馳去,避開渡口的不利地形。看著巷頭裡有箭射來,劉妙貞下馬拿盾將箭擋下,護住自己與戰馬,計算著距離與箭射中盾牌的餘力,看出林縛那邊有好幾張強弓,她立時翻身上馬帶著一百六十騎卒繼續往東迂迴。馬背上用弓都為短梢,弓力遠不比強步弓,林縛他們擁有強弓,又在不利騎兵衝擊的巷道裡,劉妙貞率領諸騎迂迴包抄才是上策。畢竟還有許多悍勇善戰的馬賊散在街道當中牽制林縛這邊不少的兵力。

    幾次接觸,劉妙貞率領諸騎都是一觸即散,試探幾番之後,才稍認真的衝擊,又恰恰避開林縛所率領的披甲武卒,從其他地方尋機咬鄉勇的尾巴,還幸虧鄉勇仗著地勢熟悉,沒有吃什麼大虧。

    林縛當真是非常的頭疼,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在上林渡裡消耗,最不濟也要將大家先撤到船上去,看石樑縣那邊有沒有援兵派過來再作打算。

    林縛他們抓獲一名馬賊,經過審訊才知道這個黑臉女青年竟是紅襖女劉妙貞,曹子昂昨夜混在水寨船當中也知道洪澤浦水寨諸家水寨勢力聯合起來,共有二十九名當家,早年在洪澤浦舉事被抓去充軍的劉安兒為大當家,劉妙貞是劉安兒之妹,排名十七。

    東陽號已近渡口,東陽號主桅高十丈,使人爬上主桅,可望哨好幾里路遠,暫時不愁敵人來襲,林縛率人先折去林家大宅,看著如何在短時間裡將眾人都轉移到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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