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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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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7:57:54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位迷蹤(一)

    送蘇湄回柏園後,天時尚早,林縛就與趙勤民一道去了按察使司衙門。與顧悟塵見過面,將趙勤民丟給楊樸招呼,林縛去見自己的頂頭上司肖玄疇。

    肖玄疇以往是看在顧悟塵的面子對林縛客氣,他老官油子一個,知道該對誰擺架子拿官腔,該對誰客氣,不要說林縛有功名在身,便是給顧悟塵服侍的車伕、轎夫,肖玄疇都是十分的客氣。肖玄疇此時看到林縛回按察使司衙門來,也是十分的客氣,但與以往有許多不同,他此時已知此子不可輕慢,竟然連赫赫有名的李卓都對他青睞有加,指不定又是一個董原。董原雖說是從四品的知府,但是權勢要遠在正五品的按察簽事之上,即使比按察副使顧悟塵也不相讓。

    林縛坐在簽押房裡匯報了一些獄島的情況,肖玄疇饒有興趣的聽著,過後又與他扯一些閒話以示親熱。

    聽著肖玄疇三番數次的將話題轉移到李卓身上,林縛心裡感歎,李卓昨夜出現在河口主要還是有與顧悟塵通好之意,顧悟塵的氣度終是跳不出派系之爭,李卓之舉又給別人造成欣賞自己的錯覺,這的確有助抬高林縛在江寧的身價與地位,林縛卻不能流露出絲毫的得意,以免顧悟塵生出更多的戒心來,指不定趙勤民還想徹底的替代他在顧悟塵面前的地位呢。

    「哦,對了,」林縛輕描淡寫的轉移了一個話題,問肖玄疇,「肖大人,職下倒是想打聽一件閒事,不知當不當?」

    「即使是閒事,你我之間還有不能聊的?」肖玄疇笑道。

    「靖北侯案,據說江寧也有給人牽涉進去,其時三司也派人到江寧來查案,當時按察使司應派員相協,卻不知使司可有檔案留存?」林縛問道。

    「……你問這事啊,」肖玄疇感慨一歎,「本朝立國兩百餘年,夷三族的大案也就這麼幾樁,要是最初幾年,便是私下談論此案,給人告發也是妄議之罪啊。說實話,好奇心人皆有之,我到江東來,也私下打聽過此事。此案的卷宗,使司這邊一卷未留,這也是奇怪之處;還有一件奇怪之處,當年使司派出協查此案的官員或病歿或死於離難或死於不測或給問罪處斬,才十載時間,已無一人存世。當時靖北侯在江寧有一處別院,案發時,燕京就派了大量人手到江寧,應是三地一起動手,動手之後才知會地方。此案除了父族、母族、妻族之外,連靖北侯隨扈僕役也都給問罪處斬,僕役子女中,男童也悉數處斬,女童超過十歲的處斬,唯有十歲以下的女童充妓……」

    一案處斬兩千餘人,便是求情官吏也給誅殺二十餘人,又令當時北方鎮守渤海的十萬精銳之師在晝夜間嘩變崩潰,致使渤海全郡驟失給東胡人之手,林縛此時聽肖玄疇輕描淡寫說此案,心也是透涼冰寒,這也是他不願跟周普、吳齊他們打聽此案的緣故,主要原因還是他猜測秦承祖、周普、吳齊等人當時在軍中,也應該不知道靖北侯案的詳情。

    林縛背脊緊繃著,勉強鎮定精神跟肖玄疇笑道:「我在獄島操練新編武卒,收羅兵書也揣摩一二。說來肖大人也不信,我竟然在書肆買到半本武學七經注的殘卷,似是靖北侯府上的藏書……」

    「最初三年這些都是禁物,當今聖上登基次年,才解了言禁,其他事也稍鬆一些,也正因為法禁稍弛,就有人看淮世人好禁事,偽造些靖北侯府的藏物牟利,」肖玄疇笑道,「我也上過當。」

    「哈哈哈,」林縛哈哈大笑,便當自己也與肖玄疇一樣都上了黑心商賈的大當,又問道,「靖北侯府充妓女童的名單,使司應該有留存以備監察啊?」

    「這份名單,是有留存,但是卷宗密級之高,只有按察使大人有權開啟,」肖玄疇說道,「時人好禁事,聽說靖北侯在江寧別院的女童最終都落到藩家手裡,這也是藩家妓受江寧權宦歡喜的一個緣故。還有一樁事林縛你或許不知道,就連大名鼎鼎的蘇湄幼年在藩家也曾是娼籍,據說還是因為沐國公改入樂籍。其時蘇湄名氣還不顯,沐國公爺要真是憐花惜玉,將蘇湄買回府宅就是,偏偏多此一舉替她改籍,你說奇怪不奇怪……」

    肖玄疇身為按察僉事,當然有機會知道更多的機密之事,他這麼說是暗示他猜測蘇湄也是靖北侯案給充妓的女童之一,此時跟自己賣弄這些機密以示親近,林縛卻要控制自己不失態將座椅扶手硬生生的抓碎掉。

    當代世襲沐國公曾銘新年輕時也是風流倜儻人物,靖北侯案後就沉寂下來,之後江寧三大世襲勳貴裡,永昌侯府才穩穩的壓過沐國公府一頭。坊間流傳世襲沐國公早年與靖北侯交好,靖北侯案發生後,沐國公雖然未替靖北侯出頭請情,但也受到嚴厲的訓斥,這才意志消沉。改籍一事在肖玄疇看來是有些多此一舉,也許意味著沐國公與永昌侯都知道當年一些秘事,並以此為牽制。

    林縛從肖玄疇房裡告辭出來,有些失魂落魄,他也沒想到靖北侯案的餘波根本就沒有過去,還潛藏著一些能要一大堆人命的危機,蘇湄當真是不能不負責任的脫身;除此之外,因靖北侯案被牽連的那批女童大概還有些人陷在藩樓沒能脫身吧?

    向晚時分,夕陽照在江寧城的石街上,林縛一慣的騎馬與趙勤民跟隨著顧悟塵的車駕返回顧府。趙勤民窺著林縛今日有些失魂落魄,笑問道:「林大人在思何事,在思佳人?」

    「哦!」林縛懶得理會趙勤民,只應了一聲,見馬車裡顧悟塵也給趙勤民的話引過來,眉頭微蹙的說道,「我在想昨日的塘抄……」

    「哦,林大人在想陳明轍題名榜首之事?」趙勤民笑道,「的確不是一樁愉快之事,我剛才在使司衙門,好些人都在說這事,說陳明轍金榜名列榜首,名至實歸也。」他這麼說是拿此事暗諷林縛貪心無度欲與陳明轍爭奪蘇湄,若不知進退,實為顧悟塵在江寧豎敵。

    林縛心裡這時陡然覺得這廝可憎,此時又不得不跟他維持一團和氣,見顧悟塵也蹙起眉頭,繼續一副愁心忡忡的說道:「話是這麼說不錯,但是趙先生不覺得此事透著許多蹊蹺嗎?陳明轍會試列第三,可是殿試時才給聖上親點狀元的……」

    「什麼蹊蹺?」趙勤民隨口問道,話問出口心裡就陡然一驚,他剛知道陳明轍考中狀元就一直都當成林縛的好戲來看,畢竟林縛最初身陷白沙縣劫案的傳聞並不是什麼秘辛、他們在背後也當成笑談來傳,沒有細思,林縛剛才話裡已經將蹊蹺處點明了,偏偏自己還後知後覺的多問了一句,蹊蹺之處就是:當今聖上為什麼不按照會試的名次定下一甲名次,單單將陳明轍給親點了第一?

    趙勤民窺了顧悟塵一眼,見顧悟塵愁眉不展,心裡更是後悔莫迭,剛才那一句失言只怕給顧悟塵的印象是自己大大不如林縛,竟然在這種事情一點警惕心都沒有。窺眼看著林縛,才知此子心計之深當真不容小窺,簡單順勢的一句話就讓自己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你是懷疑陳西言?」顧悟塵果斷沒有理會趙勤民,要林縛策馬到近前低聲問他,趙勤民離得不遠,也能聽見他們說話。

    「不可不防……」林縛說道,「聖上心胸不是常人能揣度的,我們只能做些未雨綢繆的事情。」

    「張相前幾天快馬傳來的秘信有說到這事,沒想到你也能敏銳看到其中蹊蹺,」顧悟塵輕歎一口氣,「陳西言不是安份之人,也有爭奪相位的實力,只是聖心難測啊……」

    「我在想李督昨日出現在河口,此前有沒有與陳西言有過接觸?」林縛說道。

    「昨夜我回來後,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們應該是見過面了。」顧悟塵低聲說道。

    趙勤民在旁聽了追悔不及,卻又插不上話,這些當真不是多難猜測的事情。

    陳西言當年受西秦黨排斥,辭去戶部尚書之職隱居攝山西溪,但是在朝中聲望仍在、人脈未散,門生故吏也遍佈朝野。西秦黨失勢,陳信伯在相位上搖搖欲墜,奪相仍朝中諸派勢力第一要務。雖說楚黨在朝中勢力漸大,聖上卻未必願意再讓一派勢力在朝中獨大,很可能輔相不會用楚黨領袖張協。西秦黨已經失勢,就算保陳信伯在相位上,陳信伯也獨木難支,陳信伯去相位,陳西言則是張協之外另一個很好的輔相人選。

    陳明轍是陳西言的學生,會試時名列第三,殿試時卻又給聖上親點狀元,當然是一個極其明顯的信號,甚至表明陳西言為爭奪相位已經在暗中籌劃很久了。

    李卓昨日在河口出現之前,也應該在城東滯留了有三五日,陳西言也在城東秣陵縣境內的攝山西溪隱居,李卓與陳西言有沒有秘密見面?

    趙勤民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遲鈍了,這麼多極為重要又談不上多隱蔽的預兆都沒有看到,又如何讓顧悟塵重視自己?而且昨夜在顧悟塵面前說林縛的那些話,此時怕是意味又不同了啊,趙勤民當真覺得自己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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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位迷蹤(二)

    要化解顧悟塵的猜疑之心也容易,本來顧悟塵就不是輕易能糊弄的人,誰對他有利、誰對他有用,他心裡最是清楚,另外他此時對趙勤民也不可能沒有防備之心,林縛輕輕的讓趙勤民栽一個跟頭,不是什麼難事。

    林縛還在想蘇湄的事情,他能明白傅青河不會無緣無故的不事先商議一聲就搓和他與孫文婉的婚事,應該是蘇湄在送往長山島的信中有提到這事;蘇湄與陳明轍之間,也不是外界傳說的那種纏綿曖昧,林縛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但是蘇湄此時從藩樓脫不了身,要應付那麼多的糾纏,就不得不找個擋箭牌,所以才縱容情勢如此演變。

    陳明轍就算是狀元郎又如何,還不是天下大勢中的一枚棋子?

    林縛想到自己的「情敵」,鄉試時進江寧貢院見過一面,鄉試放榜鹿鳴宴上見過,「癡纏」蘇湄時在柏園裡見過,林縛對這個東南第一才子卻也不陌生,心裡輕蔑冷笑:陳西言、陳信伯、張協、湯浩信等人才是站在棋盤邊下棋的人,可惜這些人只顧黨爭,卻看不到棋盤將翻又有異族在覬覦棋盤的危急,也許當朝權宦中處事能顧全大局的只有李卓數人爾,然而數人卻給種種形勢束縛住手腳,有才不得展、有志不能舒。

    林縛心事重重的騎馬隨行到了顧宅,將馬交給周普他們,與趙勤民跟著顧悟塵往內宅走去。

    「啊!」

    聽著一聲嬌呼,林縛才嚇了一跳的回過神,見差點撞到顧君薰的身上,他稍退一步站定,笑問道:「薰娘要做什麼去?」與顧家相熟了,在院子裡遇到顧君薰也沒有必要太避諱。

    「這妮子冒冒失失的,禁足在自家院子裡橫衝直撞,不怕嚇到客人?」顧悟塵笑說道,問女兒,「你娘呢?」

    顧君薰紅著臉給林縛、趙勤民施禮,窺了林縛兩眼,心裡又羞,這才回她爹的話:「在園子裡呢,說是要今晚的酒席搬到園子,讓我來問爹您跟客人們的意見。」

    「……園子裡蠻好,就在園子裡吧。」顧悟塵說道。

    楊樸卻知道以夫人的性子才不會主動叫顧君薰出來傳這話,多半這是小妮子找借口撞出來。

    天時黑下來,院子裡風燈高照,夜空又有明月,在園子喝酒也是好情致,雖說今夜大家都心事重重,但是情致也是要講究的。過了片刻,張玉伯也坐車趕過來赴宴。

    喝酒時,顧悟塵讓兒子顧嗣元也過來陪同,增加他一些鍛煉。酒殘宴盡,顧君薰領著丫鬟沏了茶端來。這些事本不該她來做,只是她來做,大家也沒覺得有什麼,張玉伯與趙勤民算得叔伯輩,林縛與顧家走得也親近,都是顧悟塵的親信,不能算外人,顧君薰也不算是拋頭露面有失女儀。顧悟塵夫婦在塞外流軍近十年,心裡對禮教看得也淡,不然也不會發生顧君薰喬扮男裝出去偷玩的事情來。這會兒工夫,顧悟塵又要兒子回房裡好生攻讀書文去,不讓他留下來聽接下來的秘議,也要女兒與丫鬟退出園子去。

    「今日倒有一件好事,正要說給大人聽……」林縛將林景中與西河會孫敬堂之女聯姻的事情跟顧悟塵說了一下,一些細枝末節自然也是能省略則省略掉。

    林景中此時還不能說什麼要緊人物,西河會也只是河幫勢力的一支,顧悟塵握有監漕大權,河幫勢力都會來巴結討好他,他還不把小小的西河會放在眼裡,林景中與孫敬堂之女聯姻是件細微小事,心裡覺得奇怪:剛才喝酒時林縛不說這事,這時候卻提出來?

    「因聯姻,也與西河會陳氏兄弟閒談漕運事,知道河幫勢力對今年漕運都感到壓力,漕運河道多年失修是一弊端,河幫漕船多年未有足量補充是一弊端。我細來想去,覺得有幾分道理,」林縛說道,「屆時就算江東諸府願意給付足額漕糧裝船北上,這兩大弊端不加注意,仍可能會出大問題。到時再追究責任,總算將責任都推脫到河幫頭上,也無事無補啊……」

    「哦,」顧悟塵應了一聲,眉頭蹙起來,一般說來漕運要秋糧上繳後才會開始組織啟運,此時按察使司最大的任務就是催促府縣認足今年應輸供漕糧,雖說也會監修漕河、督造漕船,但不是此時工作的重心,特別是漕運河道不是只經過江東一郡,從江東往北有數千里之遙,江東郡按察使司想監察都監察不了。今年漕運不利,燕京無糧可調,糧價繼續高漲,屆時朝野怨氣就會積到楚黨頭上,追責別人也不能逆轉這種劣勢,想到厲害處,顧悟塵下意識的問道,「要怎麼辦?」

    「改變思路,提前啟運,」林縛說道,「往年漕運都是暮秋收糧之後,恰恰那時漕運河道的水位開始降低,嚴重影響漕運速度,而且風向也不利用漕船北上,所以速度極緩。漕船北上就一點問題都不出,也要三個多月的時間。倒是春後放空而回,雖說水位還沒有漲上來,風向又轉為不利,但是漕船放回來所裝載的貨物有限,吃水不深就不容易隔淺,也不容易破損傾覆,河道自然也暢通得多。要是此時就放漕船北上,趕上春夏水漲之時,根本不用擔心水位淺的問題,風向也頗為有利,另外就是漕河上此時船少空曠,從江寧放船北上,一切順利,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就能抵達燕京。回航時時間稍長一些,但也能趕得及在暮秋收糧後回來進行第二次漕運——再說燕京今年也缺糧……」

    「對!」顧悟塵眼睛大亮,朝廷要穩定燕北陣線需要糧食,西北災情嚴重需要糧食,燕京缺糧缺得嚴重,要能提前組織一批漕糧輸往燕京,既化解秋後的漕運壓力,此時就是大功一件,他此時缺乏足夠的政績將賈鵬羽從按察使的官位上頂掉。雖說秋糧未收,但是東南諸郡的官倉裡其實並不缺糧,提前組織漕運並沒有實際上的困難,只因有違傳統,大家都未曾想到罷了。

    「府尹王大人答應增二十萬石漕糧,讓他先兌現一部分,總不能都拖到秋後……」林縛說道。

    「對,對,對……」顧悟塵哈哈大笑,王學善肯定不會極力掙扎這邊的控制,時間拖得也久,之前好不容易得來的形勢就會悄悄發生轉變,萬一到秋後王學善出爾反爾不認賬,就頭疼了,此時先迫使王學善先兌現一部分,到秋後,就算形勢轉變了,王學善反而不會在漕運之事搞什麼手腳了。

    當下顧悟塵就與林縛討論起細節來。

    張玉伯不熟悉漕運事,趙勤民倒也知曉一二,但在林縛面前與其獻醜、不如藏拙。

    昨日跟李卓見面時,李卓就極關心漕運的問題,當時還討論河運與海運的種種優劣。林縛當時也是侃侃而談,李卓給江寧文官武將接走之後,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今日發生的事情又跟河幫勢力西河會有關,與孫家兄弟閒扯時也談論許多漕運事。

    雖說海運有很多優勢,但是大越朝此時已經沒有能力組織大規模的海路漕運了。根本就沒有足夠多能抵禦近海風浪的海運漕船,只有最大限度的去促進內河漕運的效率。雖說朝野紛亂,內憂外患不絕,但龐大的帝國體系並沒有崩潰,依舊在有效的運轉著,內河漕運只要轉變一下思路,還是有很大提高的可能,就是不知道小地方的縫縫補補,能否挽回國運?

    林縛終究也不希望天下崩潰,使百姓離亂、異族得利。

    林縛這段時間最花心思研究的就是中興之策,大越朝能否中興,很大程度上依賴漕運能否有效組織,只要燕京能源源不斷的得到東南財賦的支持,中間又盡可能降低損耗,龐大的帝國就不至於立即崩潰。

    林縛雖說是江島大牢司獄,但是並不妨礙他在其他事務給顧悟塵獻計獻策。事實上,一旦主官的幕僚足夠強大,運作又足夠有效,常常能替代正常的衙門運轉,佐官、屬官也就因此而給架空掉,而且幕僚中的強勢人物,手裡的權勢自然要遠比佐屬官要強大許多。至少此時在江寧,所有敬畏顧悟塵的顯貴豪富都不敢輕視林縛,這便是當世潛權力體系的一個表現。

    「我覺得首批啟動的漕糧要達到三十萬石漕糧北上較為合適,太少不足顯出大人在江東籌糧之功,也不足以緩解秋後的漕運壓力,」林縛說道,「我計算過,江東全郡正常年份的漕船運力在一百八十萬石以上,就算多年來新船補充不足,運力也不會低於一百萬石,我今日與西河會孫家兄弟閒扯,瞭解到西河會雖然有放船在外,但至少有半數船隻空閒。昨夜西河會烏蓬船夜聚獄島東側朝天蕩,是因為發生了一些小誤會,小誤會自然不用去追究,倒是能從中判斷此時諸河幫有大批人跟船可調用。江東郡各官倉都還算充盈,就算直接由各府縣出銀從市面購買三十萬石米糧,對八百萬人丁的江東郡也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對各府縣來說,夏季組織漕運,一是運時短,二是不耗船,漕運成本極低。將賬算清楚,我看各府縣衙門也未必會有太大的阻力。為防止各地關口盤剝,我覺得大人甚至可以為這事請一道特詣。」

    「此為謀國之策,」顧悟塵這時候心裡將昨天因林縛與李卓私會而產生的不快完全蕩空,興奮的拍著桌子直誇林縛,真要能在夏季之前往燕京輸送三十萬石漕糧,顧悟塵都覺得按察使的位子今年就該是他的了,林縛有如此經世奇才,當真不能寒了他的心,又問林縛,「你能否抽出時間來助我做這事?」

    「我還要請大人許我回一趟上林裡呢,從上林裡回來,應該有時間……」林縛說道。

    「好,」顧悟塵答應道,「我總也要先讓王學善答應此事才成,他要答應,功勞分他一半也無所謂……」顧悟塵知道以勢壓制王學善並不是明智之舉,與他聯合共同掌握形勢才是首選。

    林縛知道他與王學善、王超父子之間的恩怨難了,但是勢態如此,誰也奈何不了誰,不如大家苟且合作之,他笑了笑,說道:「大人真是英明。」

    趙勤民心裡悲歎,才知道自己欲在顧悟塵面前跟林縛爭寵,當真是螳臂擋車,顧悟塵此時根本就離不開林縛的扶助,他順勢說好話道:「林大人當真是王佐之才啊……」

    「趙先生,這話可有些不當哦。」林縛似笑非笑的將了趙勤民一軍。

    趙勤民微微一愣,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說林縛是王佐之才,豈不是暗喻顧悟塵有更大的野心?

    「這話不要亂說。」顧悟塵心裡高興,溫和告誡趙勤民,也沒有放心裡去,他身為楚黨新貴,要說有野心,最大的野心也是成為中興名臣,他倒是不擔心林縛能力是如此的出色會超越自己,畢竟林縛要在這個體系成長起來,需要長時間積累資歷與人望,要是林縛數十年後也能成為一代名臣,顧悟塵甚至覺得師生二人都能青史留名,當為一段更出彩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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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7:58:39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借刀殺人

    大越朝興科舉取士兩百餘年,已經進入歧途,所選之士或許通習四書五經、詩文書畫,也許不乏風流倜儻之輩,邀妓攜友吟詩作賦以佐遊興是綽綽有餘,卻缺乏經世致用之才。當然也有真才實學之士,如李卓、沈戎、董原、高宗庭等人,顧悟塵也應算有能力、有才幹之輩,但是這些人相比較大越朝整個龐大的官僚體系,就顯得太稀少了。

    夏漕之策,林縛猜測李卓、高宗庭也有想到,但是不要看李卓權位更高,但是李卓要提出此策,反而不如他這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有用。李卓權勢將最大限度的給限制在江寧守備軍府,沒有制約地方行政事務的權限;說到底,顧悟塵與楚黨同僚是不會允許李卓給陳信伯輸政績的。相反的,林縛通過顧悟塵行夏漕之策,能顧全大局的李卓反而會暗中相助。

    林縛雖然不希望天下崩壞,但是他絕沒有做中興之臣的志向與興趣,相勢處世是他的大原則。要是大越朝還有挽回的餘地,他也不妨做一回中興之臣,要是大越朝注定要滅亡,他也不會為大越朝殉葬。獻夏漕之策,主要是將趙勤民徹底打壓下去,他這時候還離不開顧悟塵的信任,讓顧悟塵的權勢再往上走一步,對他在江東立足也是有所促進的;再一個雖然不能投到李卓門下,也想替他解憂一二,以報昨日之知遇。

    有張玉伯在,林縛與趙勤民夜裡就能進出東華門,看著天色不早,就從顧府告辭。顧悟塵今夜得夏漕之策,窺得按察使之位有望,也鑿實高興,親自送到林縛、張玉伯、趙勤民到前院坐車馬。

    林縛牽過馬,故作猶豫,不急著與趙勤民、張玉伯離開顧宅。

    坐在垂花廳門下相送的顧悟塵看到林縛遲疑,問道:「你還有話跟我說?」

    「不知當說不當說?」林縛說道。

    「什麼事情,你還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的?」顧悟塵笑著問。

    「……」林縛走上垂花廳,示意張玉伯、趙勤民也過去,不想說話給護眾聽見,壓著聲音說道,「據我說所,陳西言仍曲家曲武陽的妻表兄……」

    「哦?」顧悟塵眉頭陡然一驟,問道,「確是如此?」

    「趙先生在江寧居住時日長,應該知道一二……」林縛回頭看向趙勤民。

    「陳西言與曲家確實有這關係,西溪學社也是受曲家資助,」趙勤民心想林縛心計真毒,他窺顧悟塵神色已然意動,便順勢說道,「曲家也非良善之輩,只是官府捉不住曲家的痛腳罷了,但總歸有痛腳的……」

    張玉伯當真是老實一些,這時才聽明白過來:林縛、趙勤民與顧悟塵竟是商議著要構陷曲家將陳西言牽涉進來,即使不奢望能徹底打倒陳西言,也要使陳西言離相位遠一些。

    夏漕之策能為顧悟塵在江東立下大政績,但是顧悟塵能否在江東站穩腳步的根本不是政績斐然與否,而是要楚黨能在中樞站穩腳跟,相位爭奪才是根本。

    陳西言不單有爭奪相位的實力,也有爭奪相位的野心,也早就為爭奪相位有所行動,且頗有成效。當今聖上親點會試第三名的陳明轍為狀元,絕非沒有原因,至少當前看來當今聖上也有意用陳西言來平衡楚黨的勢力,春闈放榜只是試探口風。

    對於老百姓,皇帝高高在上,絕無人敢反抗,事實上這世間就沒有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力。至少在立相的問題上,當今聖上就無法任著性子來。要是強行將陳西言推上相位,楚黨與朝中其他派系即使未必敢集體罷工,但是暗中阻撓一二就足以使局勢往更壞的方向展,甚至可能使政令連皇城都出不了,更不用說將天下局勢掌握在一人手中。

    當今聖上不敢驟然立陳西言為相,遂用陳明轍來試探朝野的反應,或者說為立陳西言為相做鋪墊。

    楚黨此時還無法有過激的反應,陳明轍雖說名列會試第三,但是殿試點為狀元,並沒有過分之處,但是楚黨也不能沒有反應,一旦朝野輿論的風標從「從聖上可能用陳西言為相」轉為「用陳西言為相這個選擇也不錯」、「陳西言為相或許會比張協更能挽回大局」,屆時楚黨再要堅定反對皇上用陳西言為相就是少數派了。

    楚黨必須在事成定局之前施加阻力,只要破壞掉陳西言出仕拜相的可能,自然就沒有必要面臨最後凶險一關了。

    「此事絕不可跟外人言,」顧悟塵嚴厲說道,「你們便當事未曾提起過……」

    林縛知道顧悟塵心動了,但是構陷曲家未易事,但是一旦偷雞不成並且事情敗露就是大禍,顧悟塵不可能不小心,也不可能不跟張協、湯浩信商量就用此策。

    林縛點點頭,與趙勤民、張玉伯率隨扈離開顧宅,又由張玉伯送過東華門。

    出了東華門,月清風微,林縛策馬而行,也不跟趙勤民說話,看著路溝裡草叢暗影,似有所思。趙勤民氣勢完全給林縛壓住,心裡只愁要如何修復與林縛的關係,當然不敢嫌林縛冷落了他。

    周普與諸護衛武卒散在周邊,東華門關閉之後,二十餘步寬的寬敞官道上冷冷清清,沒有半個行人,細碎風聲中雜著蟲鳴。

    河口流民慘案之仇不可不報,林縛之前一直追查不到曲家在河口製造流民慘案的動機,此時看來很可能是陳西言在幕後所指使。

    對陳西言來說,他登上相位的最大障礙就是楚黨領袖張協。

    顧悟塵是楚黨領袖湯浩信的女婿,與張協師出同門,是張協將他迅提拔到江東按察副使的官位上的,若是顧悟塵在江寧犯下大錯,楚黨悉數要擔責,能使當今聖上降低對楚黨信任程度,自然更不敢輕易用張協為相了。顧悟塵在石樑被刺,也極可能是陳西言在幕後指使。無論是製造流民慘案,還是在石樑縣行刺顧悟塵,都能進一步激化顧悟塵與江寧地方勢力的矛盾。要是因為顧悟塵的到來使得留京江寧的形勢變得一團糟,不管錯在誰,顧悟塵都是要擔責的。形勢也許恰恰如幕後之人所誘導的那般展,東市之亂顧悟塵與王學善的關係惡化到極點,卻是東城尉陳志蠢笨如狗,犯下大錯,讓林縛幫顧悟塵一下子抓住主動權。

    陳西言雖有大儒之名,卻絕非善茬,林縛尤感受到朝中黨爭之禍烈過兵事,也烈過洪水旱魔。

    陳西言或許冤枉,曲家卻不可不除,但絕不想顧悟塵知道長山島事,所以不能直接指證曲家是流民慘案的幕後兇手,林縛只能迂迴行用,向顧悟塵獻「構陷曲家以牽連陳西言」之策來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就看顧悟塵與張協、湯浩信秘信商議後行不行此策了。

    抵達河口,趙勤民照例是回圍攏屋去,隨行武卒將馬牽到圈棚去,林縛與周普往草堂方向走。走到院門前,剛要叩門,便聽見犬吠聲驟然響起,兩條黑影從院子裡帶著風竄撲過來,林縛嚇了一跳,隨手將腰刀摘下來就要將兩條惡犬打開。

    「不要殺狗……」院子裡傳來一聲尖叫,就看著孫文珮從裡面跑出來。

    林縛與周普一人抬一腳,將兩條惡犬踢開,那兩條惡犬卻踢得嗷嗷直叫,然而在泥地裡翻了滾沒有畏懼又作勢要竄撲過來,竄撲之前兩條惡犬竟然有眼神交流同時保持一致的朝站得稍前的林縛一人合擊扑來,卻給這時候趕到孫文珮一腳一狗踢得嗚嗚直叫,才收住撲勢躲到孫文珮之後,卻虎視眈眈的盯著林縛與周普二人。

    「林大人,不要殺的盧跟豹子,它們不亂咬人……」孫文珮小心翼翼的說道。

    「你應該先喝止兩隻惡狗不要咬人才是,」林縛開玩笑說道,又問孫文珮,「景中在草堂裡做客?」

    「沒有,」孫文珮雖然是河幫女兒,但是在林縛面前總是膽怯,自然林縛提林景中是開她跟林景中的玩笑,她還是不敢笑,言語簡賅的將來意說道,「我姐讓我告訴林大人,借居竹堂是不得已,她不想欠大人的債,三千錢不給大人您看在眼面,自然也還不了大人的債,但是河幫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讓我送幾條小狗過來。小狗已經交給小蠻與月兒姐了……文珮說完了,文珮先告退了。」孫文珮跟躲鬼似的,彎腰下來,牽過兩隻過膝高黑犬的頸間皮圈往竹堂南捨走去。

    「我有這麼嚇人?」林縛笑著問周普。

    「……」周普笑了笑,眼睛又看向孫文珮牽著兩條黑犬,說道,「這兩隻黑山犬不錯,倒沒想到西河會會有黑山犬,不知道有沒有給烏鴉看在眼裡……」

    「烏鴉爺喜歡吃狗肉?」林縛笑著問,他也看出這兩隻狗不錯,給他與周普各踢一腳還不減凶勢,體型也大,智力也不多,也能馴養,看來是良種。後世軍警多用國外犬種,林縛對土狗倒不熟悉,但是知道自古就有養狗的傳統,心想這狗原來叫黑山犬。

    「莫要在背後編排我,狗能警哨跟傳訊,我們做探子的,怎麼會吃狗肉,」烏鴉從門外一棵古桑上悄然滑下,說道,「西河會的那女伢子送來六條狗崽子,能不能都給我?」

    當朝兵聖蘇晉元在《武學七經注》裡就有「凡行軍下營,四面設犬鋪,以犬守之,敵來則犬吠,使營中有報警備」之類的註疏,軍中也有養戰犬的傳統。林縛也曾考慮在獄島養犬分擔武卒的監巡警戒工作,但是他以前在江寧看到的多為血統混雜的土狗,這種狗也就普通人家養了看宅,當不了警戒犬跟戰犬,沒想到孫文婉這女子真是不簡單,知道堪當警戒犬與戰犬的狗種對河口與獄島來說,要遠遠比三五千錢要值錢得多,當真是要這邊劃清界線,不佔這邊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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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蠻在屋子裡聽見狗叫跟林縛的說話聲,興奮的跑出來,她懷裡抱著一條毛絨絨的小黑狗,一點都沒有長成後的兇惡樣,小蠻將小狗舉到林縛的眼前顯耀,說道:「你看看,婉娘讓文珮送來一窩六隻小狗,都是這樣子,好不好看?」

    林縛看到小蠻興奮的樣子,回頭跟吳齊說道:「那頂多只能給你五條了。」

    「黑山犬當土狗養太浪費了……」吳齊還是捨不得留一條好狗在草堂裡給糟蹋。

    「你也是死腦筋,知道西河會有這種黑山犬,以後找到機會多訛詐幾條就是了?」林縛笑道。

    「啊,烏鴉爺要狗做什麼?」小蠻警惕的看了吳齊一眼,疑惑的問道,「烏鴉爺不會要吃狗肉吧,這麼漂亮的小狗,你怎能忍下心來?不能把小狗給你。」

    「我像是吃狗肉的人?」吳齊氣苦道,「黑山犬雖是良犬,但養而不馴,也就能比土雜狗好些,看宅叫得凶些,沒什麼大用……當年在淮上寨子裡,我養那兩條黑山才叫聰明,才叫本事,唉,都恨陳韓三那狗賊誘我們入彀,大小黑子都沒能隨我逃出來,大黑子還替我擋了一刀。」

    「只要你不吃狗肉,那六條狗都送給你好了。」小蠻看吳齊說得可憐,連懷裡這條小狗都不忍心想留了。

    林縛還是要給小蠻留一條狗養著,不然她們女孩子在宅子裡太寂寞了,他跟吳齊說道:「狗一年生兩胎,要是有專人配種,不養雜了,以後不會缺黑山犬。烏鴉爺手下有沒有養狗的能手?我在獄島上劃個地建狗捨專門養狗訓狗……」

    「費銀子啊?」吳齊說道。

    「不當戰犬養,養警戒犬,作警訊與搜敵用,能傳信則更好……」林縛說道,「獄島上不讓我養人,難道還能不讓我養狗?銀子總是要用的,你將馴養狗的法子都寫下來,我們一起商議著擬個養犬細則來。有了細則,傳授起來也方便,咱們以後要培養人,可等不得三年或五年再出師。」

    林縛知道當世軍營養犬多為戰犬,養犬多求力大、兇猛,其實這是一個很大的誤區,養戰犬的成本不比士卒低,但是在戰場上再兇惡的戰犬所揮的作用也很有限,根本無法跟披甲執銳精銳武卒相比,最終戰犬多淪成為少數將領武官逞威風的工具,跟公子闊少牽著惡狗欺街霸市相類,並不能真正的揮良犬應有的作用。

    事實上,良犬除勇猛無畏似狼外,其嗅覺、聽覺要遠遠強過人類,精心訓練良犬,雖說比養戰犬更費人手、銀子,但是在追蹤、警戒、巡邏、搜捕等事能揮大作用,絕對物有所值。

    就算以吳齊潛行之能,要瞞過人非常容易,要不用肉丸子鋪路,也很逃過哪怕是普通看宅狗的鼻子跟耳朵。林縛看過武學七經注,有些簡單的戰犬馴養方法,但是沒有強調訓犬禁食外人食物,很容易給下毒餌,這邊訓狗尤其要注意這點,養成幾條黑山犬在河口就可以減少多名暗哨。

    獄島武卒足額就一百八十人,在重開牢城之前,此數很難突破。集雲社明裡能用的武衛也只有四十人,雖說將來船上可以藏些人手,但是在河口這邊岸上總不能留太多的持械武衛。等將來三條船都放出去,河口名義上也就只能放十名持械武衛,這點人手就是日後僅守衛集雲社的貨棧、倉房都遠遠不足。

    無法養兵,暫時可以馴養良犬以補不足;警戒犬是很有用的東西,船上、軍營、倉庫等處養一兩條良犬警戒,能讓人安心的休息。狗的壽命也長,壯年期也有七到八年,此時能多養幾條也防止日後急需,林縛一向認為,花出去的銀子才是銀子。只要善經營,獄島那多的勞力與可開墾荒地、江灘以及將長山島與獄島之間的私鹽通道打通,林縛並不擔心銀子的來源。

    「什麼,他貪心不足竟然還在打聽這邊有沒有小黑?我們是河幫西河會呢,不是養狗的西河會,」孫文婉神情詫異的盯著文珮,「剛足月的一窩小黑都送給他們,他們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有沒有告訴他們,黑山犬,西河會也就養了兩對,這一窩足月的,不曉得有多少人家來討要?其他人家的黑山養養就養雜了,也就失了靈性,要了也沒用,只比土狗凶些。」

    河幫男人到秋後就要放漕北上,一走就是大半年,只有婦孺老弱守宅,所以有養狗護宅的傳統,也有良種,但是限於財力,也無法規模馴養。

    「我怎麼好意思說啊?說是要配種的話,不單不能養雜了,還要避免血系太近的種狗配對……這種話我聽著耳根子都紅了,哪好意思問別的什麼?」文珮坐在婉娘的床頭,疑惑的問道,「姐,你真是厲害,你怎麼知道那個姓林的喜歡狗不喜歡別的東西?」

    「……這個不告訴你,」孫文婉得意的笑了起來,她給林縛捉住那夜看到河口布有暗哨,她也看得出角樓燈火更多是用於警戒,投入的銀子勢不會少,便知林縛十分重視警戒之事,心想林縛若是識得黑山犬,就知道良犬堪當哨衛,黑山犬能聽到數百步外的足音,人耳朵哪有這麼靈?而且黑山犬鼻子能嗅辯敵我,地下埋個東西也能聞見,人的鼻子有這麼靈光?與暗哨配合著用,兩人兩犬交錯巡邏,便能將河口三四百畝範圍都照顧齊全,之前就算林縛往河口放十名暗哨,都未必能照顧周全,又問文珮,「你娘呢?」

    「急著今天就放渡船,在碼頭安排人手呢,還要在江岸那邊選塊地,」文珮說道,「姐,等院子建成,我們是不是就住在這邊?」

    「你心裡想吧?就算住這裡,你以後也不跟我住一棟宅子。」婉娘嘲笑文珮,往細裡想,等江岸碼頭、河堤碼頭以及車馬便道建成,河口未必不能成為一處水陸繁榮、草市興盛的碼頭,西河會諸多會眾主要依賴漕運生存,但是能在江寧多一處立足之地,多一些收入來源,總是有益的,北方饑荒又是清匪,西河縣及鄰縣逃難出來的流民也比往年多了許多,有許多人都沾親帶故的來投奔西河會,西河會無法拒絕,但是要照顧更多人的生計,也是壓在眾人心上的一顆巨石。婉娘心裡清楚為什麼爹跟二叔會對林縛的主動拉攏如此積極,她心間即使對林縛積怨難消,卻也要為西河會大局考慮。

    藏津橋南岸的陳園原是江寧一處破舊館驛,前任江寧府尹撥了上萬兩官銀修葺一新,成為一處水曲石奇、草木相趣的名園,只專門用於招待在城中暫住的高級官員。李卓與秦城伯交接軍務需要三五天,李卓給迎進江寧後,就住在陳園裡,江寧守備軍府轄下健銳營半營三百名精銳武卒將陳園保護連蒼蠅都飛不進來。

    一曲清水池將陳園與御前街隔開,有一座精緻漢白玉石橋相接,車轍轔轔滾過石橋,高宗庭掀開車簾子,將通行牌子出示給守值的武卒,便將簾子掀開,看著陳園之內的美景。

    停車下馬,問了李卓在別院的戲檯子那邊,高宗庭快步走過來。這座別院主要是青瓦粉白牆所圍的一處清澈小湖,湖心有袖珍小島,建亭台,有小舟渡人上島,平時閒坐生趣,亦可請歌舞姬、伶人乘小舟登上台表演,湖畔三面都環有精緻圍廊,供人坐著隔湖觀看亭台裡的表演。

    高宗庭看見李卓穿著一襲青衫站在島亭上,鬢霜白的他眼睛盯著亭台外的清澈湖水,湖水上新荷尖出水面,亭亭玉立,高宗庭當然知道李卓看著新荷呆。

    「督帥……」高宗庭輕喚了一聲,才登上小舟,自己拿竹篙撐過去,登上島亭。

    「宗庭回來了,」李卓這才回過神來,說道,「有什麼消息打聽到,不要看我今日位高權重,進了江寧,實如瞎子、聾子。那些塘抄驛報,都是報喜不報憂,不真正捅出難以掩蓋的大禍,地方上誰都不敢黑臉示人的,抹一層白粉是少說的……」

    「駱山爺他們已經到城南了,得了信,先不進城,平江府、東陽府、嘉杭、明州都派人去,維揚、淮安那裡的消息源就指望董原了……」高宗庭說道。

    「尤其是平江府、嘉杭、明州要多派人,」李卓說道,「我估計奢家下一步會整合東海寇勢力為己所用,嘉杭、明州等地的壓力很大,這兩地鎮軍沒有水營,僅憑府軍水寨的戰力,實讓人堪憂;平江府是守備軍府的餉源地,這三地的消息要準確、及時,不能讓地方官員給糊弄了。」

    「奢家長子奢飛熊無緣無故的得了重病閉門修養,安插在晉安的人手死活查不出奢飛熊的行蹤,我擔心他已經出了海,」高宗庭說道,「朝廷一味要求東南財賦輸供北方,不肯撥銀在明州昌國縣再建一支水營,此消彼漲,要是給東海寇佔了昌平縣諸島並整合了勢力,那真是棘手……今日倒也不是沒有好消息,顧悟塵今日函知江寧府與宣撫使司衙門,諫言江寧府及江東諸府啟運夏漕,要江寧府先行表率,他的胃口還不小,開口就要江寧出十萬石夏糧。」

    「哦,」李卓眉頭揚起來,問道,「王學善如何反應?」

    「王學善當然不會這麼爽快就答應,但是此時王學善應該會配合顧悟塵,只是需要化解地方上的阻力需要些時日,」高宗庭笑道,「林縛此子當真是不簡單,稍加提撥便通透,可惜不能為督帥所用,而且若讓夏漕成功啟運,對陳相也不利啊……」

    「都是為朝廷效用,哪分什麼彼此,陳相對我有知遇之恩,但若陳相留中樞對時局有害,我也不能因私恩而害公義……」李卓說道。

    高宗庭不說其他什麼,心想陳相在中樞岌岌可危,楚黨未必容督帥穩坐江寧,他心裡憂愁難消,說道:「這陳園不錯,督帥日後在江寧何不就以陳園為府邸?當今聖上還是頗有主見的主,未必會受楚黨的操縱,督帥在江寧坐鎮要安燕京的心啊。」

    「唉,」李卓微微一歎,點點頭答應道,「便住這裡吧,也不知道能在江寧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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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茶盜

    林縛原先不急著回上林裡運新茶,但是顧悟塵要他協助夏漕之事,在顧悟塵與王學善談妥條件後江寧府的夏漕就正式運轉起來,其他諸府也會聞風而動,他就很難再脫身離開江寧了,只能抓緊時間先回一趟上林裡,也只需要耽擱五六天時間,耽誤不了這邊的事情。

    除了東陽號千石船外,運新茶尚需十艘二百石載量的烏蓬漕船,西河會有近一百艘漕船空著接不到活,十艘船幾乎是隨時都能抽調出來。林縛希望西河會能多派些人手,顧家這是近十年來首次繞過石樑縣其他茶商直接通過集雲社將新茶運抵江寧販賣,未必每家都把集雲社放在眼裡,要防止他們暗中搗鬼動手腳。總之西河會派船派人,集雲社都以人頭與船分開來支付佣金,先支付了一半的銀子給西河會。

    西河會只用了兩天時間,就照這邊的要求將油紙布、隔板、防潮用的生石灰等物資準備齊當。所選的十艘船也是西河會最好的烏蓬漕船,畢竟一船新茶價值數千兩銀,不要說浸水了,就是受潮的茶質就會大打折扣。這趟對西河會來說不算什麼大買賣,一方面貨物受損,西河會要承擔物損,另一方面西河會也有意巴結林縛,更是不敢馬虎,孫敬堂親自帶隊跟林縛回上林裡。

    四月二十日這一天,江寧已經進入淫雨菲菲的梅雨季節,朝天蕩給籠罩在濛濛細雨中,雖說河口建屋築路之事大受延誤,但不妨礙揚帆北上。

    遠處水霧靄然,趕上這一日東南風盛,林縛換了青衫便袍披著雨蓑,與孫敬堂站在東陽號甲板上,看著大鰍爺指揮著船工水手升帆轉舵,辯著風勢,調整船帆的方位,朝石樑河匯入朝天蕩的河汊子口航行而去。

    西河會的十艘烏蓬漕船都拿纜繩繫在東陽號之後,未揚帆之時就感受著東陽號揚帆之後傳來強勁的拖拽之力。孫敬堂到走東陽號的尾艙甲板上,看著麻編纜繩繃得緊緊的以及船下水給破開翻出巨大的白浪,估算著船隊行速,只要風向、風速不變,差不多入夜之前就能進入石樑縣境內,在石樑縣南的野人渡停泊休息一夜,次日午後就能抵達上林裡。

    孫敬堂心裡暗暗感歎,如此堅實快帆大船還真是讓人羨慕,但也只是羨慕而已,千石大船裝滿米糧吃水深,指不定在漕河水道哪一段淤積處就隔淺通不過去;這種堅船也能抗近海風浪,走海路運糧更加迅捷,但是僅三五艘船就結隊走海路又太凶險了,隨時都可能給海寇劫堵。孫敬堂暗歎道:此時局下,如此大船實難堪用啊,他能看出林縛布在船上的防衛戰力絕對不僅僅是表面上那十名披甲執銳的武衛,但是私養更多的武人,需要更雄厚的財力,像江寧等人各家鄉豪養私兵,每年在每個私兵身上的投入不少於二十兩銀子,在眾多會眾飯都吃不飽的時候,西河會可沒有這個多餘的財力。

    林縛此次讓周普留在獄島訓練新編武卒與武衛,讓趙虎隨他回上林裡去,也順便讓趙虎回家與下林裡的郭家女兒將親給結了,顧天橋作為茶貨鋪子掌拒,又是顧家子弟,自然也跟著回上林裡去,此外就是大鰍爺葛存信率領十名武衛以及實作為精銳戰力隱藏在船上的十六名船工、水手以及作為黑戶船工輕易不下船的二十名長山島眾。

    林縛要求西河會多派出些人手,陳敬堂率領的西河會眾也有一百餘人。

    從金川河口到上林裡才三百多里水路,這種短途貨運,十一艘船,有一百五十六人隨船,也堪稱人多勢眾了。

    東陽號上十名武衛都光明正大的披甲執銳,另外還暗藏四十餘副兵甲以備遇寇時全員禦敵,已經能稱得上一支小股精銳了。河幫勢力都給勒令嚴禁私攜兵器,這些河幫勢力也沒有多餘的財力置辦精良兵甲、訓練會眾,但是河幫也不是特別老實的主,船上都備有竹槍、竹矛,腰刀、獵弓以及自製的蒙皮盾牌等物也不少,畢竟是跑江湖,自幼精習武藝的會眾也不在少數。至少憑借西河會自備的武力,應付小股的流寇水賊是沒有多大問題的。當初白沙縣劫案發生時,西河會的近二十名船工最終都不能禦敵給屠殺了個乾淨,卻是沒有一人先跳水逃生。這也是林縛與蘇湄對西河會有所愧疚的地方。

    東陽境內也是淫雨菲菲,不耽擱航行,入夜前抵達石樑縣南境的野人渡。

    野人渡往東有大道直通維揚府城,算是石樑河上一處較緊要的隘口,設有稅司,有稅吏、稅丁駐守,也有雍揚府派駐的哨卡,有哨家、哨丁駐守,岸上也有酒家、茶肆、客棧,雖說都建築簡陋,但能供過夜的商旅落腳。

    船停在渡口,孫敬堂過來邀林縛上岸到渡口找酒家吃酒,林縛不便推脫,與趙虎、顧天橋帶著幾名護衛上岸去,渡口上去的堆棧給人踩得泥濘不堪,看著對面的酒家在昏暗的雨幕中已經亮了燈,卻找不到一條好路趟過去。

    「要不是這樣,我去跟酒家說,讓酒家將酒菜燒好送上船來?」孫敬堂說道。

    「不用這麼麻煩。」林縛也不是矯情之人,踩著泥濘水坑朝酒家走去。

    酒家是座土牆院子,院子裡西頭的圈棚子裡繫著十幾頭騾馬,擠擠挨挨的在石槽裡爭食吃,嘶鳴聲不已,酒家窗戶紙給連日來的雨打破,店家還沒有來得及蒙新紙,可以看見屋裡隱隱綽綽的人影,客人倒是不少。

    林縛他們走進去,加上護衛一共八人,除了顧天橋,其他七人腰間繫刀,四名護衛甚至在便衣下還穿了厚甲,他們從門口走進來,自然引起店裡客人的注目。

    林縛走進門,站在門口往裡掃了兩眼,這酒家外面看起來破落,廳倒不小,放著七八張桌子,幾支大燭在角落裡點亮著,嗶嗶剝剝的響,有松脂香味傳出來。溜滑得發黑的棗木大酒櫃橫在左手邊,一個削瘦的中年漢子四月天還戴著氈帽,站在酒櫃後,看見林縛他們走進來,沒走出來招呼,只是攤攤手,示意已經沒座位,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想跟別人拼桌都不可能。

    「林兄……」

    聽著有人喚自己,林縛望過去,卻見柳西林與三名漢子坐在角落裡給廳中間的木柱子擋住,那三名漢子中有兩人林縛也認識,是去年柳西林率領著護送顧悟塵去江寧赴寧的那隊騎兵中的兩名小校,沒想到野人渡能遇到故人,林縛高興的走過去,問道:「你們這是去江寧?」

    「對,東陽諸多事情耽擱了,前天收拾停當才動身,就怕給顧大人責罵,」柳西林說道,「你們這是去上林裡?」

    「嗯,打算在野人渡停留一夜再上路,沒想到遇到柳兄,」林縛說道,柳西林的調令三月底就簽發了,但是東陽北部的洪澤浦漁戶咸集,形勢危急,柳西林也無法想抽身就抽身,不過就也拖了二十天,不算什麼大事,林縛問柳西林,「洪澤浦的局勢穩定下來了,漁戶不鬧事了?」

    林縛這麼一說,隔壁兩桌的漢子都警惕的招頭看向林縛,又都很快低下頭去各自吃喝。這些漢子雖然都粗布衣裳、莊稼漢子打扮,要是一兩人還不是特別的引入注意,但是這麼一大堆人,裝束都大體相同,林縛想要不注意也難,東陽府的莊稼漢子什麼時候能夠來酒家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了?林縛心裡詫異,心裡想:他們跟洪澤浦的漁戶有什麼關係,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的流寇潛過來?

    林縛眼神又掃過大廳一遍,這時候再看去,除了柳西林四人外,其他客人都不像普通的歇腳商旅,跟柳西林說道:「我們的船就停在渡口邊,這邊也坐不下我們這麼多人,我看這樣好了,我們買些酒菜回到船上去吃,今日好好的敘一敘舊情……」

    「行……」柳西林興奮道,他給調去江寧擔任東城尉,可以說是連升三級,終究對江寧的情勢不熟悉,需要跟林縛好好的請教,雖然也不差這幾天,但是初到江寧能少出些差錯,能在路上遇到無疑是最好。

    孫敬堂那邊立時吩咐酒家新買一桌豐盛的酒席送到渡口停靠的東陽號上,林縛與柳西林走了出來,這時候才問柳西林:「酒屋裡那些人是什麼來頭,柳兄有無覺察?」

    「一席酒吃得很沉默,安安靜靜的,好像籌謀著什麼大事,我跟酒家不經意打聽過,這些人在渡口做買賣,沒半點做買賣的樣子,也不趕著往哪裡去,已經守在這裡三四天了,我們一時也看不出什麼來歷;我們只管吃酒歇腳,也無法理會他們,」柳西林說道,「要是潛過來的流寇,莫非石樑河上有什麼大生意給他們做?」

    「茶盜?」孫敬堂下意識的問道,東陽產茶,每年新茶上市時,就有茶盜潛入東陽縣內,事實上很多茶盜都是入不敷出的茶農所扮,往年東陽府四月之後境內的流寇也要較平時多許多。

    「這位是西河會的孫敬堂掌櫃,」林縛給柳西林介紹孫敬堂,他說道,「除了新茶外,倒不是沒有別的誘惑——秦西伯祖籍鍾離(今鳳陽),秦西伯卸任之後多半會走石樑河、洪澤浦回鍾離光宗耀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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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7:59:39
第一百一十八章迷局(一)

  說起來,渡口酒家裡那二十幾號人也真是形跡可疑,但是也無可奈何。

    年節之後,朝天蕩北岸滯留在流民數以十萬計,石梁河沿岸流離失所的流民尤多,洪澤浦漁民、船戶也聚鬧抗捐。 要說形跡可疑,石梁河沿岸成群結隊的流民有多少不可疑?

    流民是民也易為賤,離亂之世,所謂道德當真是無用之物,為討個活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會少做。 流民聚散如蝗,有工做則做工,無工做則乞討、吃富戶、打家劫舍。 聚而劫財殺人,得手散入鄉野,漫山遍野的流民,官府想緝拿案犯也無從下手,甚至直接樹旗號的小股桿子也驟然多了起來。

    縣里的那些刀弓手在城裡捕盜捉賤、守城看宅還能勉強應個景,到廣袤的鄉野就無法逞強了。 鄉兵鄉勇此時就揮維持、穩定地方的關鍵作用,但是鄉兵鄉勇多是受世家豪族控制的私兵,規模畢竟有限,結社自保尚且勉強,不敢強出頭打擊流寇,也沒有這麼動力。 有些豪族為求自保、籠絡人心,多開設粥場,每日拿出些米糧來熬粥救濟災民。

    形勢便是如此,地方官府對待形跡可疑之人的處置自然也就謹慎起來,至少不敢再隨意拘拿。 就算拘拿入牢,也無法從這些人頭上搜刮出什麼油水來,大家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一邊調集兵馬威攝流民不要作亂,另一邊又極盼望著這股子流民潮能安穩的過去就好,過度激惹流民的事情反而比往年少做許多。

    林縛請柳西林等人到船上吃酒,讓他們將行李、騾馬都移到船上來。 除了酒家裡吃酒的漢子形跡可疑外,渡口周圍還搭建了許多窩棚住著滯留在此地的流民,極少有流民能用得起油燈或火燭的,在夜裡窩棚黑黢黢的連成一片,也不知道這邊到底有多少人,石梁縣也沒有可信的統計數據,。

    「唉……」林縛心裡微微一嘆,在朝天蕩南岸,江寧城內外還是一片承平景象,只有到了北岸再往北行,就知道局勢越緊張了。 朝中在年節前後大力清匪,比往年更早形成流民潮,也使得許多地方錯過春種季節,北方的飢荒今年只怕無法得到緩解。

    夜裡又下起細雨,東陽號船尾甲板上還有三層艙室,林縛他們在最上層的艙室喝酒,艙門打開,燭火給竄進來的夜風吹得搖搖曳曳,映照在林縛、柳西林、孫敬堂、趙虎、顧天橋、大鰍爺等人的臉上。

    孫敬堂這才知道在野人渡偶遇的這位相貌質樸、身姿雄健的青年是即將到江寧赴任的東城校尉。

    顧悟塵能壓過王學善,說到底還是前任東城尉陳志太過愚蠢。 陳志革職入獄之後,東城尉一職一直空缺,由左司寇參軍張玉伯兼領,孫敬堂這時才知道此職竟然還是由顧悟塵系的武官接任,如今看來顧悟塵在江寧已經算是有相當的根基了。 孫敬堂見柳西林對林縛的態度頗為敬重,心裡更加認定林縛身為顧氏第一門人並非傳說。 本朝雖說抑武崇文,但是東城尉是個緊要的人物,就算僅從官位來比較,正六品的武職也非是九品的儒林郎所能比,但是林縛與柳西林同屬顧悟塵一係人馬,還是要以與顧悟塵關係的親密程度來決定彼此的實際地位。

    「淮安府加徵漁稅以養緝盜營,洪澤浦的局勢就陡然緊張起來,情勢最緊張時,數万漁戶聚集喧嘩,加上其時流民過境,年節前後,洪澤浦水路就徹底不通了。雖說東陽僅有石梁縣的東北一角與洪澤浦相鄰,但是一旦洪澤浦漁戶鬧事,東陽也勢必受到影響,接到調令時,我人在石梁縣北戒防,一時也脫不開身。月初,在淮上清匪的緝盜司陳韓三部給調入淮安,就駐紮在洪澤浦東北威攝亂民,聚鬧漁戶始才散去,我這才能夠回府城跟沈大人交差……」柳西林說道。

    「陳韓三部調入淮安,有無生血腥事?」林縛問道。

    「聽說殺了些人,不是很嚴重。陳韓三非淮安人,他在淮上也滿手血腥,在洪澤浦動起手來更沒有什麼顧忌。沈大人倒是很反對將陳韓三調過來,弦已經繃得太緊,適時要緩一緩,只不過沈大人管不了東陽府之外的事情。林兄去石梁縣倒不用太擔心,我回府城,沈大人還是讓一部人馬駐守石梁,由石梁知縣節制……」柳西林說道。

    東陽府知府沈戎是主張整編地方府軍的少壯官員,柳西林便是沈戎挖掘出來的優秀將領,東陽府軍要比鎮軍更值得信任。 聽柳西林說,沈戎對洪澤浦的情勢還是存有憂慮,的確,當漁戶生計都成問題時,聚眾嘩鬧,應該不是武力彈壓能輕易唬散的。 此時漁戶散去也許是暫時的隱忍,但是也透露出一些別的信息,洪澤浦漁戶的聚與散顯得有序,不像是普通的嘩鬧。

    大小鰍爺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以及葛家是南汝河漁民、船戶的領,也是後來領導南汝河漁民、船戶抗捐的領袖,洪澤浦大小四十餘湖也存在多家與葛家性質相當的豪民勢家,平時官府借助他們管理漁民、船戶,向漁民、船戶徵稅索捐,也緩解官府與漁戶的矛盾,一旦矛盾激化,有些豪民勢家甘為官府爪牙,有些豪民勢家則同情漁戶,也保不定有些人有別的野心。

    洪澤浦漁戶聚眾嘩鬧,背後應有一些人物在秘密組織、推動,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只可惜從淮安府給郡司的塘報邸抄裡看不出地方上有覺察到這些。

    大鰍爺要值夜,酒吃了一半就住了手,出去巡哨。

    林縛又與柳西林說了江寧的一些情況,有孫敬堂、顧天橋在場,林縛也只是泛泛而談,讓柳西林對江寧情勢有個大體的了解,具體而微的機密之事,柳西林到江寧後,顧悟塵與張玉伯都會跟他面授機宜的。

    吃酒到深夜,林縛就留柳西林在船上休息,等天亮之後再讓西河會派一艘船送他們去江寧,他這邊多一艘船少一艘船沒什麼大礙。

    渡口上那些人形跡可疑,流民也多,萬一有人鼓動流民譁變,柳西林與他三名隨扈肯定無法應付,也不能指望渡口那些平時只能欺良霸善的哨丁、稅丁能幫上什麼忙。

    孫敬堂回後面西河會的烏蓬漕船休息,林縛讓趙虎陪他在甲板上走走,大鰍爺葛存信站在船頭盯著岸上看,渡口除了幾盞孤燈亮著,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影子。

    「有什麼情況?」林縛見大鰍爺神色比較嚴肅的盯著岸上。

    「有幾撥人覬覦這邊,還有一撥人剛離開,」大鰍爺說道,他守在船頭,還是能隱隱約約看到岸上的情形,「兄弟們都穿了甲輪流休息,他們要是盯上我們,真是不開眼自找苦吃。」

    有甲無甲,差距甚大。 東陽號上有二十副精良組甲,其他人再差也是雙層皮質合甲,近距離裡甚至不用怕獵弓攢射,也難給普通刀劍所傷,船上諸人又都梟勇敢戰,所配陌刀等皆利器,又藏有強弓利簇,要是還畏懼小股流寇,大鰍爺葛存信也白活這一世了。

    林縛盯著岸邊看了片刻,黑黢黢,覬覦這邊的人已經撤走,他看不出什麼來,拉大鰍爺、趙虎蹲甲板上商議道:「我們的船是空船,稍有行船經驗的人一眼就看出虛實來;再說洪澤浦水淺,東陽號就算是不載貨想過洪澤浦轉入淮河也是膽顫心驚怕隔淺,這些人劫我們的船做什麼?而且洪澤浦聚鬧抗捐的漁戶在中旬突然散去也有些蹊蹺啊……」

    「他們是不是要設下陷阱引秦城伯入彀?」趙虎記得林縛在吃酒前說過秦城伯卸任之後多半會想順路會老家顯耀,他一直思量著這事,說道,「洪澤浦的漁民、船戶繼續封堵水路不散去,就算秦城伯再想回鄉光宗耀祖,也無法從洪澤浦借道去鍾離縣……」

    「洪澤浦歷來是水淺之地,漁民、船戶都無大船,秦城伯攜家帶口回鍾離,勢必也是一支龐大船隊,有人真想要引秦城伯入彀,只要將秦家船隊逼入洪澤浦淺水區域擱淺就可以肆意妄為,但也要防止秦家船隊見機不對退回石梁河。換成是我,用一艘大船封堵秦家船隊的退路十分必要……」大鰍爺說道。

    「這麼看來,還是先要確認暗中打探這邊的人是否跟洪澤浦那邊有關……」林縛蹙著眉頭,吩咐道:「點燈,讓一組人披甲出來執刀列陣,能不起衝突盡量不起衝突;另外傳訊通知烏鴉爺上船來。」

    「好咧。」大鰍爺葛存信應道,就去做安排,他也是船戶出身,要是覬覦這邊的是洪澤浦漁民、船戶,多少要念香火情,能嚇阻對方不起衝突最好。

    船尾甲板上還有三層艙室,艙頂甲板距水面約有三丈高,艙頂甲板又有一座丈許高的木塔,與河口角樓相仿,上面所置的銅油燈雖然不如河口角樓那般巨大,三股燈芯也都如嬰兒手臂粗細,儲油燈座有半人高,上有遮棚,用琉璃罩擋風,點燃燈芯後能使整座十二丈長、兩丈寬的東陽號甲板都明亮如晝。

    說實話,艙頂甲板上所置的木燈塔若僅僅是這樣,還遠不如在船上多掛幾隻風燈便捷、節省,琉璃罩又是易碎昂貴之物,但是用上磨光凹面青銅鏡,可以將燈火投射到三百步以外的遠處。 在沒有探照燈的時代,如此簡陋的木燈塔可使東陽號在夜航時少出紕漏或者在夜戰中獲得諸多優勢。

    林縛此時只想威攝那些人不要對東陽號心生貪念,這些人若是以即將卸任離開江寧的秦城伯為目標,那就應該要給秦城伯一個石梁河、洪澤浦可以安全通過的假象,而不是輕舉妄動對東陽號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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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局(二)

    大船如樓,挨著渡口的松木碼頭,艙頂甲板上的燈塔點燃後亮如明月,不僅大船甲板,甚至將碼頭這邊也照得纖毫畢呈。尋常人哪裡見過這麼明亮的燈火,當成一樁稀奇事,子夜時分,滯留兩岸的流民也有很多沒有睡去,都聚到河邊來觀看,影影綽綽有兩三百人,好不熱鬧。

    洪澤浦與石樑河相連構成貫通淮水與揚子江的一條重要水道,但由於洪澤浦是由大大小小幾十座湖泊相串而成的淺水湖域,千石船載滿貨物吃水較深,即使春暮夏初的漲水季也很難從洪澤浦順利的通行過去進入淮河,所以往來洪澤浦、石樑河的船舶多為載重二百石左右的烏蓬漕船,千石大船極為罕見,停泊在岸邊顯得極為偉岸。

    之前在渡口酒家吃酒的漢子有四人混在人群裡看了片刻,又悄然撤到無人的草叢深處。

    「賊他娘的,」一名半張臉都是亂蓬蓬捲曲髯鬚的中年漢子啐罵道,「這不是要誘惑爺爺下手劫船嗎?」

    「你光顧看船好了,船頭那十名武衛,你就沒看見?這狗日子的集雲社,那林縛也真是狗官一個,他小小的九品司獄,竟然敢給自傢俬兵配精鋼陌刀如此重械,那些人身上穿的甲賊他娘叫好……」額頭有一道淺疤的漢子咂嘴說道,眼裡露出饞樣。

    「隔這麼遠,你能看出那些人身上穿的甲是好是壞?你淨吹牛!」髯鬚漢子不服氣的說道。

    「馬蘭頭為什麼能當十一頭領,還不是那小子入伙拿出六副銹鐵甲來給大家分?那船上燈火照得跟月中亮巴巴似的,你眼睛又沒有瞎,你說馬蘭頭拿出來的那六副銹甲能比船上這些人身上所穿更好?還有為首的那個武夫,身上所穿是細鱗鎧,好幾百兩銀子才打得出一副來,任你孫桿子弓箭再好,不能一箭射中他的咽喉要害,離再近也穿不透那甲,那人本事就算比你差兩個檔次,就憑那身甲就能輕鬆干翻你。刀好不好,看刀片子就不行了?你拿刀跟人家對磕試試看就知道厲害,你就知道跟我抬摃。」額頭帶疤的漢子也不惱的笑道。

    「那更要動手做這一票!」髯鬚漢子孫桿子咂嘴叫道,他聽疤頭漢子這麼說,口水都要流下來。

    另兩個短鬚紅臉膛的中年漢子都蹙著眉頭不吭聲,孫桿子見他們沉默,拿手肘頂了頂其中一人的腰,低聲問道:「世遺兄弟,你說要不要再喊些人過來,或者等他們明天上路之後再下手?」

    「有幾點不得不慮:林縛此人聲望尚可,集雲社在朝天蕩北岸招募流民做工,不管能不能招上工,散米、散銅錢都是數以萬計,受惠的人不少;船上列陣的武衛才有十人,觀其精氣神皆完足健銳,身穿手持皆精甲利器,船上還有其他船工水手四十餘人,都健壯梟勇,裝備怕也不會太差,我們要填多少人命才能將船奪下來?另外,林縛此人在顧悟塵眼裡非同一般,西河會勢必死命保他,難不成要將西河會的人一併殺掉,將江寧河幫勢力得罪乾淨?」那個給叫作「世遺」的中年漢子說道。

    「任其囂張過境,豈不是墜了大家的威風?」髯鬚漢子不甘心就這樣打退堂鼓,說道,「他要是收斂些也就放他過去算了。」真叫人不甘心。

    「除了得幾副好甲好陌刀外,劫下此船還有什麼好處?」另一名中年漢子笑著問髯鬚漢子,「劫下此船就打草驚蛇了,這個林縛在江寧城中已經不能算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了,他被殺死棄屍於石樑河中,顧悟塵勢必震怒異常,石樑河兩岸的局勢會立時緊張起來,那筆大買賣,我們還要不要做?」

    「日,照這麼說來,還真不能下手,」疤頭的漢子恨罵了一聲,「真是看不得狗官囂張啊,這林縛在朝天驛散米、散銅錢多半也是收買人心,老子活了半世,就沒有見過當官不心黑、狗不吃屎的。」

    「隨他囂張過去也有好處,」名喚「世遺」的紅臉膛漢子說道,「內線傳信過來,獵物走哪條水路北上正搖擺不定,這邊當真不能有風吹草動將獵物驚走了。我們非但不能下手,也要阻止其他道上的桿子下手……」

    柳西林在船上安睡了一夜,次日林縛要孫敬堂派一艘船送柳西林去江寧,往南坐船走水路比騎馬走陸路要安妥些。

    孫敬堂悉數照辦,他們在上林裡停留裝茶貨也要一兩天,這邊派一艘船回去到江寧才補兩艘快槳船追過來也不會耽擱多少事。柳西林可是日後的江寧府東城校尉,如此人物,西河會只恨沒有機會接近、巴結,孫敬堂要陪林縛去上林裡,派了名大檔頭率領十多名兄弟護送柳西林等人去江寧,要他們沿途小心服侍。

    孫敬堂昨夜也沒有休息好,給這邊驚憂到了。他猜不透林縛是什麼心思,東陽船夜裡明燈耀目,諸武衛值守在甲板上又披甲執銳列陣,有炫耀武力之意,但也可能引起流寇的貪心。他知道林縛在船上藏了一些精銳,但是五十餘人的戰力再精銳還能抵擋得了流寇蟻附式的人群襲擊?

    誰也不知道石樑河沿岸的滯留流民中有多少是安分守己的。

    一夜無事,到了早上,孫敬堂也巴不得早些開船趕去上林裡。林傢俬養的鄉勇有五百餘人,裝備訓練都還可以,算是東陽府境內少有的精銳。孫敬堂身為河幫首領,對這些情況還是頗為瞭解的,只要船到上林裡,流寇、水匪再有覬覦之心,也會有所顧忌。

    孫敬堂從繩梯爬上東陽號,沒看見林縛他人,問站在甲板上吹河風的趙虎:「林大人呢?」

    「孫當家找我有什麼事情?」林縛從尾艙走出來,雙手托著青袍的下襟,想仔細不讓腳踩著。

    「林大人,這南風正盛,我過來問一問,何時啟航?藉著這風頭,我說不定能趕到上林裡吃中飯呢。」孫敬堂說道。

    「我找孫當家有件事商議一二,」林縛說道,「這岸上饑民也多,都面黃肌瘦的,我這船上還有幾十石米壓艙,希望孫當家能派兩個兄弟給我用,船上的壓艙米就留在渡口,讓他們跟岸上借個地方煮米施粥,趕著我們回航時再將貴會兩個兄弟接上船。」

    孫敬堂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幾十石米在渡口施粥,也接濟不了多少人,只會將附近更多的流民吸引到渡口來,也沒有太多的好處。但是也不會有什麼壞處,孫敬堂雖然覺得麻煩些,還是找來兩名兄弟,又親自上岸與渡口的稅吏、哨官知會了一聲,告訴他們林縛仍江東按察副使身前的紅人,防止他們欺負西河會留下來施粥的兩名會眾。

    在野人渡拖延了許久,林縛他們才啟航,也沒有一氣趕往上林裡,在中途停了片刻,孫敬堂在後面漕船上看著周普、曹子昂等共有四人從後面騎快馬追上來。東陽號吃水深,沒有碼頭無法緊靠近堤岸,就看見周普等人靠近也不停頓,提韁策馬,四匹駿馬高高躍起先後直接從河堤縱跳到東陽號的甲板上。孫敬堂看著船舷距河堤差不多三丈多遠,要單純在平地上縱馬跳躍這麼遠的距離不是難事,難就難在不加停頓的縱馬從河堤跳到船上,東陽號船寬也不過兩丈多些,能縱馬上船,說不定稍不注意控制不住馬勢又讓馬從另一側衝下船去。周普是林縛的貼身隨扈,騎術精湛不算奇怪,但是曹子昂是流民首領給舉薦當上的里長,在河口幾天也沒有見過他騎馬,卻知道他的騎術也如此漂亮。

    看見周普與曹子昂騎馬追來,孫敬堂下意識就以為是河口發生了什麼事情要緊急通報林縛,他心裡也未免有些緊張。

    林縛知道周普與曹子昂騎馬追來驚動挺大,他見孫敬堂望向他們這邊,笑著說道:「也真是不讓人省心,河口屁大的事情都要追過來讓我頭疼……」也不跟孫敬堂說什麼事情,就與周普、曹子昂進船艙商議事情。

    孫敬堂也不疑其他,他就算懷疑又能懷疑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們得到信就讓車船送我們到北岸,河口那邊暫時讓人去將小鰍爺從龍江船場喊回來暗中幫協景中。我們路上騎快馬沒有耽擱,在野人渡與烏鴉見了一面。昨夜野人渡酒家諸人,打探得其中一人為吳世遺,是洪澤浦富陵湖水寨的頭領,其他數人也不儘是富陵湖水寨的人,暫時無法盡知他們的身份。我猜測洪澤浦的諸多勢力已經暗中聯合起來了。」曹子昂坐下來喝了口茶,喘定甫定,就將與烏鴉吳齊交換所得的情報告訴林縛,林縛有辦法通過燈火與烏鴉吳齊進行簡單的信號傳遞,不到萬不得已,吳齊與手下密報隱藏在暗處能發揮的作用更大。

    「我也這麼猜測,」林縛說道,「才發急信讓你跟豹爺趕過來商議。」

    「富陵湖域水深不及丈,奪千石船無用,」曹子昂說道,「換成是我,也會將秦城伯當成獵物。我們已經知道你在野人渡的處置,是打算渾水摸魚嗎?」

    「能不能摸到還是兩說啊,」林縛微微一歎,說道,「我擔心這邊的水渾掉,天下危局將更艱難啊……」

    石樑河、洪澤浦雖然通不了大船,但是兩百石載量的烏蓬漕船通過甚是便利,一直以來都是南北漕運的主要通道之一,重要程度僅次於維揚府境內的白沙河諸水系。洪澤浦一亂,不僅江東郡北部東陽、淮安諸府都將陷入亂局,這一條漕路斷了,維揚府境內的漕運壓力將更大。當世天下並不存在林縛印象中的大運河體系,漕運是諸水系並舉,到中段才集中到會通河裡,前朝也無人在維揚府(今揚州)修築大運河。

    「洪澤浦的這潭水勢必要渾掉。雖說聚鬧漁戶散去,官府暫時也未追究,但是有清匪前車之鑒,洪澤浦的諸家勢力就不怕官府日後清算舊賬?若是洪澤浦諸家勢力真如我們所推測的那般已經暗中聯合起來,就如同箭在弦上,是不得不發之勢。不論我們願不願意,洪澤浦也定然要亂,除非此時能將江寧水營半數戰船兵馬調入洪澤浦穩定局勢……」曹子昂說道。

    「……」林縛點點頭,洪澤浦諸家勢力已經秘密串連,誰退出都有可能向官府出賣別家,都綁上了戰船,誰不會允許別人退出的,除了一條道走到黑,這種事就無法停止下來。秦城伯只是他們看中的一個獵物,要不然在緝盜營陳韓三部調入淮安之時就鬧事了。

    曹子昂、周普等人對陳韓三及其部眾恨之入牙,也恨不得洪澤浦諸家勢力能領導漁民、船戶起事,借刀將陳韓三及其部從滅掉。

    天下大勢如此,林縛也無能為力。就如曹子昂所說,要穩定洪澤浦的局勢,除非將江寧水營半數戰船調入洪澤浦威攝,這也只是苟且之計,無法徹底的將官民之間激化的矛盾解決掉,更何況就算李卓也無權將江寧水營半數戰船調入洪澤浦穩定局面。

    「也無法管太多,秦城伯在江寧三載,刮取民脂民膏無數,不管如何,要先將魚兒引入洪澤浦總不會錯。」林縛說道。

    事實上,秦家僕役近千人,精銳隨扈武士有四五百人,此次都會隨秦城伯離開江寧北上。就算秦城伯北上完全不借助外援,要不是洪澤浦諸股勢力聯合起來,還真沒有哪家或哪幾家有能力啃下這塊硬骨頭。

    林縛昨夜如此炫耀武力,一是要小股流寇知難而退。東陽號所藏精銳,人數雖然不多,但是林縛也不怕洪澤浦上單股的水寨勢力跑出來搶船。二是試探洪澤浦諸家勢力有沒有聯合成一起。

    秦城伯為防盜,將數年來收刮的銀子鑄成千兩一隻的大銀球,據說有沒有八百隻也有六百隻,其他珍寶古玩無數,這次秦城伯卸任北上隨行要帶走的財物將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字。要是洪澤浦的水寨、漁民、船戶諸勢力聯合起來將秦城伯當成獵物,林縛越是囂張過境,越是會安然無事,諸多跡像已經表明洪澤浦諸家勢力已經秘密勾連起來再舉大事。

    再說以東陽知府沈戎之能,多半也覺察到洪澤浦的異象。要是沈戎真相信洪澤浦漁戶聚鬧風波真過去了,在柳西林給調走後,他何必多此一舉的將東陽府軍一部精銳秘密留在石樑縣?

    想到這裡,林縛意識到一個問題:早就意識到洪澤浦異狀的沈戎會不會也有意縱容秦城伯卸任後北上走洪澤浦回鍾離縣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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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8:00:22
第一百二十章 迷局(三)

    東陽府雖說只有石樑縣這一塊狹長飛地嵌入江寧、維揚、淮安三府之間,但是控扼石樑河要津。沈戎早就覺察到洪澤浦勢態有異,要不是林縛在路上與柳西林遇到,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沈戎在石樑縣秘密佈置一部精銳。

    林縛將突然闖入腦中的念頭說給曹子昂他們聽,大家細思來,當下石樑河沿岸的局勢竟然更像是東陽知府沈戎有意縱容。

    「他這是為哪般,也想渾水摸魚撈一筆?」趙虎問道。

    「沈戎不會貪這財。」林縛搖頭說道,沈戎為從四品知府,是實權派官員,要撈銀子實際比顧悟塵門路要多,不會冒這個險,實際上沈戎為官還頗有清廉之名。

    「他與秦城伯有私仇?」周普問道。

    「說不定有,」林縛說道,「但是我更擔心他別有用心啊。」林縛沒有見過沈戎,對他的印象都是別人交耳所傳,對他實在沒有準確的認知。

    「什麼用心?」大鰍爺葛存信問道。

    「這些年來,沈戎一直是主張整編府軍的官員,他在東陽做了一些事情,也有一些成績,但畢竟受到的阻力很大,無法真正的實踐他的主張。再一個,沈戎在朝中黨爭裡屬於騎牆派,哪派得勢就倒向哪派,雖這些年官運亨通,為政也有佳名,實際上很難得到真正的重用——要是不怕用最惡意的心思去揣測別人,基於以上兩點,也足以讓沈戎縱容秦城伯走石樑河、洪澤浦水道了。」林縛說道。

    「啊……」聽林縛這麼說,大家都倒吸了一涼氣,要是真相跟林縛所推測的一樣,沈戎最終的目標竟然是要縱容洪澤浦的漁民、船戶舉事叛亂好給他有平叛建功、整編府軍的機會。沈戎在東陽知府任上多大的功績都不可能比成功平定一場數萬人規模的叛亂來得更耀眼。

    「他這是玩火啊。」曹子昂說道。

    林縛點點頭,深以為然,說道:「也許沈戎打心底就瞧不起洪澤浦的漁戶能成什麼大事、成什麼大氣候……」

    秦城伯從江寧守備將軍位上卸任後加封輔國將軍,乃從一品大吏,東南諸郡再沒有位階比他更高的官員了。洪澤浦諸家勢力打劫秦家船隊,不管成不成功,都會以此為標誌正式舉事,這幾乎是能肯定的事情。

    一旦給洪澤浦諸家勢力得手,誰知道他們會從秦家船隊獲得什麼好東西?秦城伯私藏兵甲必不在少數,數以十萬計的銀錢也會使洪澤浦諸家勢力實力大增。但不管怎麼說,江淮一帶雖說流寇不絕,但是長期以來都沒有什麼成規模的民亂,也難怪沈戎與其他地方官員輕視水寨勢力,他們卻忽視了一個問題,年節後滯留在洪澤浦、石樑河以及朝天蕩北岸的流民人數要大大的多過往年,這也是極不穩定的因素。

    林縛直覺得頭隱隱的痛,並不是誰都能信步閒庭的看著天下大勢在眼前逐漸崩變的,因為會有無數人的xing命與血肉填進去,但是天下大勢如此,已經不是人力能挽回了。

    林縛給顧悟塵寫了一封私函,派快馬送回江寧去,在信裡他沒有將洪澤浦的勢態說透,但也將船行石樑河沿途看到的諸多疑點寫明在私函中,讓顧悟塵自己去做判斷、決斷。

    林縛走石樑河回上林裡,要說對將要發生的事情絲毫沒有覺察,日後也難取信於顧悟塵。

    另外,他心裡也不想就眼睜睜的看著天下大勢進一步的崩壞。對天下大勢崩變,他無法閒庭信步、泰然處之,畢竟會有千萬活生生的性命與血肉之軀填進去,但是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給顧悟塵寫一封私函了,他一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林縛也只能與周普、曹子昂等人先去上林裡靜觀事態發展。

    因為要等周普、曹子昂趕過來,林縛他們在路上耽擱了半天多時間,入夜後才趕到上林渡。就算如此,也要比一般的烏蓬漕船快捷許多。

    上林渡的氣氛也迥異於去年秋天,戒備要森嚴得多,比起亂糟糟的野人渡,上林渡要井然有序得多,渡口外的河灘地也沒有雜亂不堪的流民窩棚,碼頭以及碼頭背後的長街,入夜後也沒有多少衣衫襤褸之人。

    林庭訓臥病在床,手不能書、口不能言,但不妨礙林族分權後正常運轉。

    渡口沒有角樓或燈塔之類的專門照明建築,但是渡口沿河堤與內街立有十數支高柱,入夜後懸掛馬燈,也同樣將渡口與堆棧照得明如昏晝,若說與角樓或燈塔有什麼區別,就是無法利用青銅鏡將燈火投射到遠處。

    上林裡鄉營指揮林宗海看著緩緩靠碼頭停泊的如樓大船,看著船頭迎風而立的林縛氣度端真是不凡,心裡感觸複雜,他原以為將此子趕出上林裡就消除了一個潛在競爭對手,誰能想此子去了江寧竟然牢牢巴結上顧悟塵,而且混得非同一般的好。

    林夢得提早兩天就趕回上林裡來辦事情,他與林宗海到渡口來迎接林縛,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林族再無重要人物出面了。另外,顧家派了兩人到上林渡來迎接林縛等人。

    按說林縛能在江寧混得風生水起,對林族也是一大助力,但是林縛在江寧已經自立了門戶,此次行銷顧家茶貨也是撬本家的牆腳,林續宗跟他就有前仇,諸族老們也是以本家為念,不肯走出來跟林縛見面也沒有什麼好費解的,不跳出來戳著林縛的臉罵已經是顧忌他初成模樣的權勢了。

    渡口有許多看熱鬧的鄉鄰,看清林縛站在船頭,議論紛紛起來:「林秀才當真是威風了,這麼大的一艘船,我這輩子也沒有見過幾次……」「上回送顧大人的官船都遠遠不及這個威風啊。」「聽說他在江寧可替咱們東陽鄉黨漲威風了。別看東陽挨著江寧,但是東陽鄉黨在江寧不成什麼氣候,一是因為顧大人,一是因為林秀才,東陽鄉黨在江寧當真是不同往昔了,前村狗伢子捎信回來說,他在江寧做工,工錢比當地人還高一成,就因為是上林裡子弟,你說這是多有面子的事情。」「二公子以前將林秀才趕出上林裡,他倒沒有想到林秀才去江寧能有這出息,這時候也沒有臉出來見林秀才了。」「可不是,當初林秀才在騾馬市拿刀逼著二公子下跪救饒,我就知道林秀才能有大出息,你們看看,這才過去多少時間啊?」「要是大老爺躺在床上還有想法,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啊?林秀才說到底還是他趕出去的。」「他能有什麼想法,從病床上爬起來迎接嗎?」「真是奇怪,七夫人怎麼沒有到渡口來,半天沒看到她人影呢?」「大老爺身體好時,七夫人還能少些顧忌,大老爺跟半死人似的,七夫人總要避嫌的。林秀才在江寧能這般模樣,多半也是靠了七夫人在背後給他撐腰,再不避諱些,誰知道外面人會嚼什麼舌頭?」「誰敢嚼七夫人的舌頭,我可不敢,你趙老三敢?」

    林縛站在船首,就看著渡口的一切,待船靠上岸,才換了一副笑臉下船來,拱手說道:「林縛怎麼敢勞宗海叔與夢得叔來渡口相迎,罪過罪過?」又與林宗海介紹孫敬堂、曹子昂等人。

    七夫人顧盈袖不便出面到渡口來迎接,趙虎他爹娘與他二弟趙豹站在林宗海、林夢得的身後,與他們站在一起的還有個穿整潔青衫的老者,林縛看著臉熟,閃過幾念,才記起他就是下林裡的郭老頭,是趙虎的准丈人,他要給趙虎漲臉面,恭敬施禮道:「趙叔、趙嬸與郭老也來渡口了,是巴不得要將趙虎趕緊拉走商議婚事去?」讓人將在江寧替趙虎置辦的幾挑財禮搬下船,要趙虎率領十名武衛牽馬駝財禮先回家去。

    從上林渡再往北,東陽號最多再行二三十里不用擔心擱淺,再往北就是淺水湖域,東陽號反而失去用處,所以在上林裡觀望洪澤浦形勢,東陽號的實際用處不大,會停在上林裡老老實實的僱人往船上裝茶貨,曹子昂、葛存信等人要或明或暗的分批從船上轉移出來。

    曹子昂率領十名持刀武衛打著給趙虎婚事助勢漲威風的名義搬運財禮上岸來。船上有八匹馬牽下來,暫時都駝上從江寧給趙虎置辦的財禮。另外還有近二十匹好馬一直都養在上林裡,這樣就能確保上岸之人每人有兩匹好馬可用。大鰍爺葛存信與其他人暫時留在船上,等到深夜再找機會分批從船上轉移出來,林縛也不確認洪澤浦或者沈戎有沒有眼線盯著上林渡這邊。再說林宗海、林續宗也不是善茬,要做什麼事情,首先也要瞞過他們的眼睛。

    四月中旬的天氣,衣裳已經穿得單薄,十名武衛下船來,衣裳裡有沒有穿甲,穿的甲精不精良,都能很輕易的看出來。按律是鄉勇及商號武衛、護院鏢客等私兵都禁用甲具、強弓、陌刀等強力兵甲,但是鄉豪養私兵都視此禁律如廢紙,不穿甲、不用強弓、不用陌刀等兵刃,即使訓練再刻苦也要大打折扣。林家一直都注意給鄉勇裝備精良的兵甲,即使如此,鄉營滿編五百員,實際人馬已經有七百餘人,但是這些年所積累下來的私藏甲具也不過六十餘副。看著下船來的十名武衛人人在便袍裡皆穿好甲,除腰繫佩刀外,還多持陌刀等長械,另外留在船上的眾人看上去也有不少穿著甲,令林宗海看了如何不心驚?林縛從江寧傳回來的名氣當真是一點不誇張啊。

    林縛微微一笑,先與趙虎爹娘及郭老頭嘮叨幾句婚事安排,要他們先回家去,他只讓周普留下來陪同自己,在上林渡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郭老頭本來嫌棄趙虎給林家驅出鄉營有意毀了婚事,後來趙虎給林縛當了隨扈去江寧又有發跡的跡象,郭老頭又有意促成這樁婚事。說起來這事也讓人鬱悶,但是趙虎還是惦念著郭老頭的閨女郭紅英,央求七夫人促成好事,自然也沒有女婿跟丈人結怨的道理。下了船就給爹娘以及郭老頭行了大禮。

    郭老頭看著趙虎換了一身便袍也十分的精神,竟然有十多名雄赳赳、氣昂昂的侍從牽馬跟隨,從江寧帶回來的財禮都是籮筐駝在馬背上,這一輩的虛榮心都沒有此時這般膨脹過,眼睛瞥過渡口看熱鬧的鄉鄰,打眼看女婿是越發的歡心,笑得合不攏嘴。

    趙虎他爹是悶頭不吭聲的老實人,受了林縛一禮就漲紅臉慌然不知所措,對他兒子趙虎也只是往肩膀上打了兩拳,笑呵呵的說不出什麼話來。趙嬸替趙虎理了理衣領,撣掉灰塵,看著兒子跟著林縛有出息,心知當初要兒子給林縛當隨扈的決定沒有錯,自然是十分的高興,跟林縛說道:「林秀才,你這邊事忙完之後,不管多晚,夜裡到家來吃酒……」

    「好咧,」林縛答應道,「趙虎的婚事,我也要幫著籌謀一二。」他知道趙嬸刻意要他不管多晚過去,多半是七夫人會在那裡等著他見面,多時未見,也想念得很,但是眼下要先將林宗海應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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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暗迷情

    林庭訓臥病在床,手不能書、口不能言,林族事權分於諸人,林宗海身為鄉營指揮,又得六夫人在背後支持,實是林族此時的實權人物,林縛回到上林裡不得不跟他敷衍一二。

    顧家茶貨一事,林縛悉數委託顧天橋去負責,運貨、裝船諸事,由孫敬堂、林夢得幫忙,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林縛也借口要親自替趙虎忙碌婚事,也由林夢得、顧天橋負責在上林裡招待孫敬堂等西河會眾人。

    就在渡口邊的酒樓吃酒吃到微酣,林縛與眾人告別,與周普騎馬前往村東頭的趙虎家。

    四月夜,蟲鳴唧唧,想著七夫人此時多半也在趙虎家,林縛心間有些忐忑,一別又是半年多,此次相見到底是要更親熱些,還是稍疏離些為好?

    七夫人顧盈袖坐在廂房裡也忐忑不安,趙虎娘將這東邊的廂房都讓出來,掃淨了讓顧盈袖暫時歇息,外屋是顧盈袖的兩個貼身侍婢,按禮節,趙家其他人都要迴避的。這院子空蕩蕩的,顧盈袖心裡再惦念林縛,自己畢竟是那個半死人的妾室,以往林縛是個笨頭笨腦的書獃子,笨拙得可愛,自己在他的面前可以肆無忌憚些,想著什麼就吩咐什麼,關切些、親熱些,也不怕別人會想別處去。此時的林縛端端真真的成為偉岸奇男子一個,洞悉人心,又善謀斷,自己還能肆無忌憚的對他關切、對他親熱嗎?

    顧盈袖惶惶不安的坐在廂房裡,林縛沒到,趙虎、曹子昂等人都謹守身份,也不便進廂房坐下來與她閒聊,就留她在廂房枯坐著,也愈發的讓她的內心惶惶不安起來。任她平時性子再潑辣,此時也是坐立不安,打定主意要跟林縛疏離些,畢竟要謹記著彼此的身份,不能因為自己使林縛的名譽有污。

    顧盈袖才打定主意,院子裡犬吠聲突然大作起來,聽見林縛笑罵著將看院土狗踢得嗚嗚叫喚,她心間又莫名的一緊,神經緊張的聽著林縛在隔壁院子裡與曹子昂、趙虎以及趙虎爹娘等人招呼,聽著他低沉的問及自己,顧盈袖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緊張的快要跳出來,這哪裡像是來商議事情,簡直比偷漢子還要緊張十分。

    顧盈袖也不想讓林縛看到自己慌張失措的樣子,深吸著氣平靜心情,過了片刻只是聽著房門給「吱呀」一聲的推開,一顆心又陡然一驚,慌然抬頭看去,就看見林縛笑盈盈的臉給幽暗的光線照著有些微微發紅,也不知道是他吃了酒的緣故,還燭火昏暗的緣故。

    「七夫人久等了……」林縛走進來說道,其他人沒有跟著走進來。

    顧盈袖心裡想:他終是冷冰冰的喚我七夫人,沒有喚我盈袖姐,心裡說不出的惆悵,指著桌子旁的椅子,也語氣稍淡的說道:「趕回來辛苦了吧,坐下說話吧。」

    林縛窺著顧盈袖燈下成熟嫵媚的臉,那眸子又大又亮,眼瞼的形狀也是絕美,睫毛長而彎翹在輕輕的顫跳,覺得室裡燈火暗了些,林縛習慣在亮處說話,伸手過去要將燭台移到眼前來。

    「你們這次在這裡留幾天?」顧盈袖微低著頭問林縛。

    「也不定,」林縛回道,眼睛看著顧盈袖豐澤、肌膚在燈下有著透明感的臉頰,沒有注意到手指直接伸到滾燙的燭油裡,林縛倒不至於給燙得大叫,還是嚇了一跳,手一抖將燭台給按熄掉了。顧盈袖心思在別處,見林縛給燙著,下意識抓住林縛的手湊到唇輕吹,柔聲說道:「燙疼了沒有?讓你這麼不小心,手燙爛了都活該……」說到這裡,就愣住了,室內已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剛要將林縛的手丟開,林縛卻反過來抓住她的手,她想抽回手,林縛更用力抓緊,輕聲喚道:「盈袖姐……」

    「放手呢,誰是你盈袖姐?論輩份我是你嬸娘。」顧盈袖給林縛一聲輕喚,心都要化掉。但是她知道即使林庭訓死去,兩人還差著輩份,顧家又甚重門風,天下哪有守寡嬸娘改嫁給族侄子當妾的道理?要是傳言出來,林縛不要說在仕途上有發展了,甚至有可能給告發問罪,顧盈袖聽到這一聲喚就覺得不冤,當真不能害了他,還是想將手抽回來。

    林縛握著顧盈袖滑若柔荑的小手,綿綿軟軟的,似若無骨,在四月天的夜裡有些冰冷,說道:「盈袖姐,你的手真冷,我握著替你溫一溫。」

    「要你好心!你也是拿這話騙肖家娘子?」顧盈袖當真願意讓林縛握著她的手,室內黑黢黢的一片,一顆心砰砰亂跳,要掩飾心內的慌亂,嘴巴不饒人的拿柳月兒來轉移話題,終究怕人進來點燈,在林縛的手心掐了一下,說道:「再不放手,我要惱了……」還是用力將手抽了回來。

    「盈袖姐不說,我倒差點忘了這事要緊著時間去辦,我想給柳姑娘個名份,要找人去肖家說項,盈袖姐說找誰合適?」林縛問道,這年頭寡婦改嫁要徵得夫家同意,不然夫家可以告訴到官府以奸罪論處的。

    「你真是臉皮子厚,你什麼事情都非得要我過問?」顧盈袖啐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她不奢望自己與林縛有什麼,這種事情當真要幫林縛想個主意來,說道,「肖家雖說在石樑縣有些家勢,但終究沒有什麼大了不起的,縣主簿陳凌與肖家關係不錯,你就厚著臉皮去找陳凌,從肖家討要一張『柳氏賢德、肖家下堂、婚娶自便、兩不相干』的契書能有多麻煩?只是你不先娶妻室就納妾真的合適?還有啊,你要給肖家娘子名份,那蘇湄姑娘呢,收了一個小的,大的就這樣放手了?」

    蘇湄的事情麻煩得緊,一時也解釋不清楚,也不知道顧盈袖從誰哪裡知道小蠻給他贖了身,林縛輕咳了一聲,說道:「什麼妻不妻、妾不妾,」見這會兒外面還沒有人進來點燈,往外屋探了探頭,問道,「怎麼沒有人進來點燈?」

    外屋剛才有顧盈袖的兩個侍婢守著,這會兒也不知道她們跑哪裡去了,顧盈袖也不吭聲喊人,她更喜歡在黑漆漆的暗中與林縛說話,彷彿這黑暗能將人心深處的慾望與情念掩蓋掉,讓人舒坦自如。

    「你這趟回來除了給柳姑娘討個名份外,還沒有別的事情要做?」顧盈袖問道,「聽趙嬸說,你帶了好些人手回來,我尋思著,你不會專門販運顧家茶走這一趟。」

    「呃……」林縛應了一聲,長山島的事情還沒有跟盈袖說起過,尋思該怎麼開口說合適。

    「你是要給林宗海好看?」顧盈袖見林縛沒說話,就又問了一句,說道,「六子巴結著林宗海想搞垂簾聽政呢,你也知道林宗海素有野心,說不定還想通過六子母子操縱族權。不管他們怎麼搞,那個人要是嚥了氣,我在上林裡多半沒有立錐之地。」她所說的「六子」是小公子林續熙的母親、六夫人單柔。

    林縛知道林宗海此人頗有野心,為更有效的控制鄉營,林宗海甚至接受沈戎替他討來的正七品雲騎尉武職。雖說林宗海有意通過控制六夫人單柔與小公子林續熙來操縱林族大權,但是只要林庭立在,大公子林續文在燕京也不失勢,他們即使未必會跟小公子續熙爭家主之位,也不會容忍林宗海這個旁支子弟把持族中大權。

    林縛還不把林宗海放在眼裡,事實上他自立門戶出去,雖然也不討人喜歡,但是木已成舟,只要不侵害本家的利益,林庭立與大公子林續文反而能與他和睦共處。顧家茶貨一事,林庭立與林續文要是明白人,也知道林家不應該在顧悟正塵風光之時再去壓制顧家的,只有那些老腦筋才轉不過這道彎來。

    不過林縛也頭疼一件事,沈戎拉攏林宗海控制上林裡鄉營有相當大的可能性。洪澤浦即將生變,上林裡距洪澤浦不過四五十里,有石樑河水路相通,要是洪澤浦形勢真是沈戎刻意縱容,上林裡鄉營想繼續保持獨立也難。

    「北面洪澤浦的局勢就像繃緊的弦,隨時會發生巨變。這林族大權,他們要爭就由他們爭去,盈袖姐,你隨我們去江寧吧。」林縛說道。

    「洪澤浦歸洪澤浦,離上林裡還有四五十里呢,我跟你去江寧做什麼,怕沒有嚼不盡的舌頭根?」顧盈袖說道。

    「你可以投奔顧大人啊。」林縛說道。

    顧盈袖粉臉在黑暗裡通紅,她應該能想到林縛開始就是要她去江寧是投奔自己的親叔叔,自己偏偏只想到林縛身上,還跟他搶白,所幸這屋子裡漆黑一片。顧盈袖心思有些慌亂,說道:「那兩個死妮子看著這邊燈黑了也不過來亮燈,讓我過去撕爛她的嘴,扶著桌邊要站起來,走得急,沒注意胯部撞桌子角上。最是不經意時用力才重,顧盈袖給桌子解狠撞了一下,桌子也哐鐺一聲響,顧盈袖疼得直抽冷氣,一個踉蹌將勢要跌倒,慌亂中扶住林縛的胳膊,一屁股坐他的大腿上。

    「啊……」顧盈袖直顧揉給撞痛的胯部,那裡是腹股溝,最吃不住痛,給輕輕一撞也痛得要命,更何況顧盈袖剛才是猛的站起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要從林縛的大腿上站起來。

    「這邊撞疼了?」

    撞疼的腹股溝給林縛拿手指輕抵著揉了兩下,顧盈袖卻似給過了電似的,一股子酥麻感從林縛手指觸摸處沿著腹股溝往深裡鑽,雙腿之間的深穴裡有說不出的奇異感覺,要讓整個身子都鬆了架,軟綿綿的癱坐在林縛的大腿上,身子有著說不出的敏感。顧盈袖忍著身體內部風暴似的細微顫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來,將林縛的手從自己的腹股溝撥開,低聲啐罵道:「你摸我哪裡?」

    腹股溝是腹部與大腿相接之處,也算是人最隱秘的一個地方。

    林縛當真是急著要勸說顧盈袖一起去江寧避兵禍。洪澤浦諸家勢力聯合起來,洪澤浦附近漁民、船戶不下十萬眾,再說滯留在東陽府、淮安府、維揚府以及江寧府北部的流民也數十萬計,這場亂事規模只怕不會小。亂事一起,上林裡地處石樑河中部要津,雖說有鄉營,但是畢竟沒有堅城雄堡,很難保周全。林縛剛才關切顧盈袖的撞痛處,不小心揉按了她敏感之處,忙鬆開手,讓她站起來,說道:「盈袖姐,我知道你要強,但是傾巢之下沒有完卵,洪澤浦亂事將起,兵鋒之下,人命賤如草芥,唯有江寧還安穩些……」

    顧盈袖掙扎著站起來,雙腿間的奇異之感似散到心間,竟讓人十分的迷醉,雙腿間似有些濕意。顧盈袖二十八歲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少女,當真知道給林縛手指觸到腹股溝起了極強的情慾,臉上又紅又燙,彷彿給強迫死了心似的,說道:「你就知道輕薄良家女子、強迫別人,你要我怎樣,我胳膊擰不過大腿,我隨你心意就是。」

    「我來時都替你將藉口想好,過些天就是顧夫人四十歲壽誕,你去江寧給親嬸娘祝壽,旁人也不會說什麼,趙虎跟林景中的家人都要走,至少要等洪澤浦局勢穩定之後,你們才可以再回來。」林縛說道。

    「既然情勢這麼危急,那你們還慢騰騰在這裡給趙虎舉辦婚事?」顧盈袖疑惑的問道。

    「形勢崩變會有契機,還有幾天時間留給我們……」林縛說道,形勢很明顯,洪澤浦諸家勢力等著秦城伯入彀,即使秦城伯最終確認不走石樑河北上,林縛得到從江寧傳來的確定消息再撤出上林裡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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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黑暗迷情(二)

    林縛混雜了兩世的記憶跟情感,前世沒有令他人深刻的女子,這一世的記憶就漸漸滲入他的內心深處,顧盈袖令人又疼又愛。人種種想法、觀念總是利已為先,林縛兩世為人,既不會給當世的道德倫理束縛住,卻又能坦然接受當世妻妾成群的時俗。顧盈袖論輩份是要算他的嬸娘,但是這個倫理約束對他來說最多是外在的,絲毫不限制他心間對顧盈袖滋生情意。

    從來都沒有起死回生的醫術,只是諸多人都不希望林庭訓死去破壞當前的均勢,拿上好的參藥吊著他的命,但是時間也拖不了太久,林庭訓終究會死去。有顧悟塵在,顧盈袖即使在林家掌不了權,也不用怕給別人欺負,但是芳華正茂的她即使能衣食無缺卻從此給鎖入深宅、孤苦零丁一人終老,又能稱得上有半點幸福?更何況時局不穩,天下大勢陡然崩變,朝中黨爭形勢嚴峻,顧悟塵難保身居高位就沒有從高處墜下來的時候,屆時顧盈袖又要如何自處?

    最不濟林縛也要帶她去江寧投靠她叔叔顧悟塵,又想到她留在顧府也未必會開心。顧夫人也是個性強勢又保守傳統的女人,盈袖受到很大的約束,林縛更想讓她留在河口。雖然她留在河口很難找到正當又能堵塞他人口舌的名義,但是不管怎麼說名義總是好找,關鍵還要看她自己願不願意。

    顧盈袖一副給林縛強勢逼迫、不得已而屈從的語氣,讓林縛聽得心魂蕩漾。

    林縛既不膽小,也不迂腐,心間不願強迫別人,他是怕顧盈袖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此時聽到她yu拒還迎的語氣,又怎麼會不再試探一下?他不會拖泥帶水,又伸手抓住她的小手。

    「你怎麼又這樣?」在黑暗中又給林縛抓住手,顧盈袖嬌怨的嗔道,「也不怕給人撞進來?」

    「跟我吧。」林縛說道,將顧盈袖拉到身前,盯著她黑暗中亮晶晶的眸子看。

    「你怎麼這麼厚臉皮?剛說要給柳姑娘名份,心就貪到我身上來了?我是你嬸娘,怎麼跟你?」顧盈袖也不是膽小的人,見林縛主動捅開最後一層窗戶紙,心裡砰砰的跳著,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任林縛抓住她的手。

    「我不想你受委屈、受苦。」林縛說道,手要搭到顧盈袖纖細軟彈的腰上,又擔心她會縮回去。

    「跟了你就不受委屈、受苦了?我看以後受的委屈、受的苦大著呢!什麼名份也沒有,見不得光,整天還要擔心死,」顧盈袖說道,「就算不管林家,你說說看,我叔嬸就能容我跟你,顧家就能容我跟你……」

    「……」林縛也是無言,盈袖說的都是要顧忌的,時俗如此,他此時勢力未成,很大程度上還要依仗顧悟塵,實難給盈袖周全的庇護。

    「你怕了?」顧盈袖突然笑了起來,她捧起林縛的臉,盯著他的眼睛看,「有你這麼勾引人家的?」

    「你……」林縛不惱反笑,彼此的情意再明瞭不過,也無需再遮遮掩掩,也沒有時間再遮遮掩掩,他手摟著盈袖的纖腰,將她嬌軟發燙的身子貼過來,朝她的滾燙紅唇吻去。

    顧盈袖本是大膽潑辣的性子,知道她與林縛見面的機會不多,容不得半點拖拉,再說她心裡也動了情念,希望得到慰籍,林縛索吻,她不會扭扭捏捏的躲閃,只溫柔的閉上眼睛等著灼熱的氣息撲到唇上,讓那溫軟的唇覆上自己嬌嫩的唇,只是笨拙著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要怎麼去迎合他。

    林縛將顧盈袖裙腿掀起來,讓她跨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來。四月中旬天氣已暖,顧盈袖襦裙下只穿著薄褲,林縛也只穿著單薄的長衫,如此大膽而放肆的貼身而坐,頓時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濕意傳來蕩人心魂的感觸,將人的情慾撩撥到極點。林縛一手托著盈袖的頭,一托托著她的背,拿舌頭剃開她的牙關,吮吸她的滑嫩舌尖。顧盈袖覺得頭暈目眩,要不是給林縛手托著,只怕要從他的大腿跌下去,她知道抵在小腹上的那根木橛子似的東西是什麼,心裡有著莫名的渴望,就給頂著就不想要往後讓一讓,就裝作什麼都不懂,但是也不好意思挪動身體好讓那根木橛子抵到雙腿之間的癢痕生處。林縛的手在她的身上亂摸,舒坦得緊,然雙腿之間的癢愈甚,好想需要剛才觸電般的酥麻將身體間的癢給化解,所以林縛的手越是在她的身上亂摸,顧盈袖也是越熱情的摟著他的脖子,身子像蛇一樣在他的懷裡貼扭。林縛的手抓到她豐滿的臀,她希望他抓得更大力一些,或者往深裡抓去更好。

    其他人都沒有跟過來妨礙林縛與七夫人商議事情,就連七夫人的兩個貼身侍婢也在林縛進裡屋時退了出去,他們只當林縛與七夫人有正經事情商議,廂房外屋亮著燈,裡屋燈熄了也沒有覺察,但是他們都在隔壁的院子裡,說話、咳嗽的聲音,林縛與顧盈袖都聽得一清二楚,心間情念湧動,也不能在廂房裡苟且好事。過了許久,也擔心隔壁院子裡的人等急了,林縛與顧盈袖才戀戀不捨的分開來坐。

    心裡的情念淡了起來,又為剛才情念衝動覺得不好意思,顧盈袖自己拿燭火跑去外屋點了火,在燭火下眸子水盈盈的看情郎,覺得情郎身上無一處不讓自己歡喜。林縛也覺得盈袖比往時更加的嬌艷,無一處不美,還想將她嬌美的軀體摟在懷裡摸著遍,要不是顧忌著隔壁院子的人都在等著這邊談事情,他當真想將她就地解決掉。

    顧盈袖的侍婢覺得時間差不多,就跑回來問顧盈袖何時回大宅,顧盈袖再是捨不得,也不得不先回去。她什麼都願意給林縛,她比柳月兒性子潑辣,敢作敢當,也有想法,什麼都給林縛也不怕會有身孕,大不了找個地方隱性埋名的先住著;只是眼下的時機不對,地方也不對。

    顧盈袖坐上馬車,也不想在別人面前表現得跟林縛依依不戀露出破綻來,就沒有掀開車簾子跟他告辭,直接吩咐婆子駕車回林家大宅。她坐在馬車裡,覺得兩腿之間有些涼,在黑暗裡伸手到襦裙裡摸了一下褲襠,竟然濕了一片,嚇了一跳的她此時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心想怎麼會流這麼多的水?自己活了二十八年還能跟林縛有這孽緣,即使沒有名份,即使不給世俗所容,也沒什麼。

    待顧盈袖坐馬車離開,林縛才想著長山島的事情忘了要跟她說,心想這情念也真是讓人昏頭暈腦的。

    *********************

    次日一早,顧天橋就主持著在上林渡開秤收茶,除顧家茶園所產新茶外,也借顧家的名義在上林渡向茶農收散茶,即稱即驗即裝船也同時支付現錢。

    此行來,除了給顧家的茶款外,隨船還攜帶上萬斤銅錢。

    清晨霧氣未散,顧天橋跟孫敬堂借了數十名人手,背後高船如樓,在堆棧前裝滿銅錢的竹篾籮簍六十餘隻擺成兩列,在渡口前擺開卻十分的有氣勢。

    林縛起行比計劃中早了兩天,顧家準備有所不足,新茶還要拖一兩天才能從湖塘起運到上林渡來裝船,東陽號及西河會諸船總不能停在渡口白等。事先通過林宗海跟林家其他人打過招呼,集雲社在上林渡收購散茶以這六十簍銅錢用盡為上限;清晨這邊搞得這麼熱鬧,林家族老們以及石樑縣其他六家在上林渡收茶的茶商也只是冷眼旁觀。一簍銅錢重一百六十餘斤,折銀二十兩,六十隻竹籮簍看上去氣勢很足,實際上也只值一千餘兩銀,其他家對集雲社在上林渡公開收茶即使有意見,也能夠忍受。

    另一方面,顧家人手有限,需要在上林渡雇挑夫、騾馬車去湖塘運茶。

    顧家今年自產與收購新茶近三萬斤,挑夫一人負重五十餘斤,單純雇挑夫就要六百餘人;騾馬車負重不足三百斤,單純雇騾馬車也要一百二三十輛。

    僅這兩樁事,就讓上林渡變得比以往熱鬧三分。

    上林裡村西頭趙宅也張燈結綵為三日後的婚事正宴準備,要辦流水席,找人搭涼棚。先買來豬鴨雞魚裝盆入圈,先宰一頭肥豬犒勞這幾日幫閒的親鄰,天氣漸熱,其他都要待到正日子前一天才僱人來宰殺。鄉下人家一年也就逢年過節能吃上幾回肉,趙家在正日子之前就宰了一頭肥豬來招待幫閒的親鄰,上林裡也沒有幾家人能有這樣的闊綽,聞訊來幫閒的親鄰頓時比之前估計的多了好幾倍。趙虎他爹跟他娘看著心裡是高興,親鄰碰到無不是好話、誇耀話,但是也心疼流水似花出去的錢。買一頭肥豬要三四千錢,石樑縣的良田一年產米糧也不足四五石,買一頭肥豬足抵得上五六畝良田一年的收成;正日子還沒有到,前兩天招待幫閒的親鄰就要用掉十幾二十兩銀子,叫過慣小日子的趙家如何不心疼?

    昨天夜裡,林縛還擔怕趙虎他拿銀子交給家裡,趙家捨不得花,他就親自將兩錠銀子交給趙嬸,讓她一早到上林渡兌了碎銀跟銅錢,要她在幾天的婚事籌辦中將這兩大錠官銀都花掉,要盡可能的熱鬧。另外還要趙虎偷著貼給郭家幾十兩銀子,要郭家在下林裡將宴席也要辦得熱鬧。

    此外,林縛又派人騎快馬到縣裡給知縣梁左任、教諭盧東陽、主簿陳凌等縣裡官員投拜帖,又讓人專程給柳月兒先前的夫家肖家投了拜帖,約好今天夜裡要親自到縣裡拜訪諸人。

    在旁人的眼裡,真就以為林縛此次回上林裡就為三件事:一為收銷茶貨,二為趙虎完婚;三為柳月兒討名份。說實話就這三件事也夠林縛忙碌的,但是林縛在天濛濛亮時就抽身而走,換了一艘在洪澤浦尋常見的扒河船離開上林裡,與曹子昂、周普、大鰍爺葛存信等人沿著石樑河新河道往北,在午前抵達駱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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