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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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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7:53:49
第一百零四章 抵臨(二)

    林縛與趙勤民陪同李卓、高宗庭在草堂前廳裡說話,李卓對海路漕運頗感興趣,林縛自然是暢所欲言,顧悟塵計劃今年秋糧收上來之後要使江東郡對燕京的漕糧輸供達到一百二十石,就要做好走海路的準備,以防止內河漕路堵塞。

    林縛讓人將李卓抵臨河口的消息捎回城去,楊樸率緝騎與守備軍府健銳營相繼接替了河口的防務,知道江寧諸官員隨後就會趕來,林縛也不便在草堂給李卓、高宗庭準備宴席,便讓柳月兒準備了一些茶點送來。

    起初還在草堂前廳陪著,待江寧府尹王學善、江東按察使賈鵬羽、按擦副使顧悟塵以及江寧兵部左右侍郎、江寧右都御史以及江東提督左尚榮等官員入夜後或車或轎或騎馬亂糟糟的陸續趕來河口,草堂前廳就沒有林縛能落腳、說話的地方了,他還不能摞挑子躲到獄島上去。

    河口這邊給江寧守備鎮軍健銳營接了防,角樓燈火亮如圓月,原河口安置的諸多募工、軍戶流民以及東陽本鄉子弟都給勒令回了圍攏屋,不許在外面逛蕩、喧嘩,但是各個官員的隨扈、跟班都不少,而且脾氣、架式都很大,不敢在議事的草堂前喧嘩,但指使集雲社的夥計起來跟指揮孫子似的,林景中、錢小五他們也只有忍氣吞聲的盡心服侍。

    江寧府這邊諸衙門官員都以李卓車駕的行程來計劃迎接事宜,天擦黑時聽到消息說過來接任江寧守備將軍的李卓黃昏時分與浙西名士高宗庭出現在金川河口,此事也由按察使司核實,亂糟糟的一時沒了注意跟章法。

    河口這邊除了流民居住的圍攏屋與窩棚、草堂之外,也沒有能臨時安置官員入住的館舍,眾人不知道是要將李卓當夜就迎接進城,還是在城外給他另外安置個地方。最近的官驛位於在六十里之外的秣陵縣城裡,要麼就是朝天蕩北岸的朝天驛;曲陽鎮卻是很近,也有豪華的客棧,但是將李卓安頓在曲陽鎮也於制不合,再說入黑後突然要加強曲陽鎮的戒備,將無關人員驅除出去,也有些驚擾民眾。江寧城裡的主要官員合計著還是先出城來迎接,要不要今夜入城還看李卓他的意思,也派人先去曲陽鎮安排,免得到頭來慌手慌腳。

    林縛就坐草堂外的土埂上,小蠻與柳月兒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邊,拿小蠻的話說:「才不高興服侍那些色瞇瞇的官老爺……」一切事情都丟給林景中去做。

    「這算不算鳩佔鵲巢?」柳月兒問道。

    「……怕是人家還看不上這茅草棚子。」林縛笑道。

    「人家看不上眼,我就是喜歡,」小蠻天真無邪的摟著林縛的胳膊,問他,「你覺得茅草棚子好不好?」

    「有什麼好不好,茅草棚子也罷,瓊樓玉宇也罷,得要你們兩人在才行,」林縛笑著說,「常言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什麼常言道,我怎麼未聽過這句詩?」小蠻一本正經的盯著林縛的臉問道,柳月兒卻想著林縛話裡傳達的情意,低下頭來,將微微發燙的俏臉埋在膝間,身子卻挨著林縛結實的腰肉不避開。

    「什麼詩不詩的,我胡說八道來的……」林縛胡扯著將小蠻搪塞過去,心裡想:難道「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句話還未問世?也許是流傳不廣,以他的文史水平,也不知道這句話出自何處。

    角樓燈火映照下,林縛看著籬牆裡內的車水馬龍,人群喧囂,想著江寧城裡的大佬只有宣撫使王添與江寧守備將軍秦城伯沒有出現。李卓是來頂替江寧守備將軍一職的,秦城伯自然不會熱忱的出城來迎接李卓,再說若論勳銜,秦城伯甚至比李卓還要顯赫,但也不阻攔江寧兵部諸官員以及守備軍府諸將到河口來迎接李卓;畢竟論聲望,秦城伯自知差李卓太遠。江東宣撫使司與江寧守備將軍府在權職上沒有重疊的地方,宣撫使王添自然不會急於一時就來拜見,待李卓進城就職之後再登門拜訪不遲。雖說江寧守備將軍平時也管束不了提督府,但畢竟有個戰時節制的名義,到江寧後林縛一直都沒有見過面的江東郡提督左尚榮也帶著提督府副將出城來迎接。看這架式,迎接的規格比顧悟塵初臨江寧時要高得多。

    聽草堂裡面傳話說李卓今夜就進城,林縛鬆了一口氣,小廟容不得大菩薩,李卓真要在河口多停留一日,河口就要多戒嚴一日,十分的不方便。看著李卓在江寧諸官員眾星拱月式的簇擁下走出草堂,林縛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跟二女說道:「我還要過去點頭哈腰呢……」不管李卓有沒有將他這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看眼裡,李卓將行,林縛都要上前去恭送的,沒有資格湊得太近,跟在眾人身後點頭哈腰,看李卓騎馬先行。

    李卓跨上馬執轡臨行時,視線掃過來在林縛臉上停了一瞬,又轉頭往遠處的角樓望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就在守備軍府諸將的簇擁下策馬而去。健銳營六百精騎隨後拔營而走,數百盞提燈將剛夯實路基的車馬便道映照得如火龍蜿蜒。來河口迎接的諸官員也都亂糟糟的帶著隨扈或騎馬或乘轎或乘馬車跟著回城去,將隊伍拖得更長更散。

    顧悟塵最後才走,他過來時坐的是馬車,臨上車前將林縛喚到跟前問他:「入夜前,李卓與你談了些什麼?」

    林縛窺著顧悟塵的神色,一時也揣摩不透他問這話的意思,也不知道趙勤民私下跟他說了什麼話,小心翼翼的說道:「倒也沒說太多話,李督許是經過河口,問了一些獄島上事,能如實回答的,我都如實回答了。」

    「嗯,」顧悟塵坐到馬車裡,楊樸給他掀著車簾子,他的臉藏在很深的陰影裡,更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過了片晌,才聽他坐在陰影裡說道,「李卓抵達江寧應有三五日了,這句話不要漏入他人之耳,不管其人如何,李卓終是陳信伯所薦之人,你莫要忘了這點……」

    林縛直覺得背脊有股子寒意直竄上來,嘴裡忙不迭的回道:「我知道……」

    「那行,我先跟著進城去,看情形到驛館裡半夜後都不得消停;明天你過來吃飯,有好些天我們倆沒有一起喝杯酒了。」顧悟塵說了這句話便落了車簾子,跟著大隊人馬一起進城去。

    看著蜿蜒而去的隊伍拖拖拉拉的有兩三里多長,無數風燈在夜空下延伸,彷彿一條火龍,林縛站在籬門前,顧悟塵臨去時的那番吩咐猶讓他覺得心寒。他看了趙勤民一眼,抱拳說道:「趙先生,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心想他應該私下裡跟顧悟塵說了些什麼。

    趙勤民告辭而去,林縛也與遠遠站在一旁等他的二女回草堂去。

    「你是不是想著什麼心事?」走回草堂,小蠻忍不住問道。

    「呃,」林縛一愣,抬頭看向小蠻,問道,「有這麼明顯?」

    不僅小蠻,柳月兒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沒有別的事情,只是感慨朝野黨爭罷了。」林縛說道,又想他心事忡忡的樣子說不定也落在趙勤民眼裡。

    奢飛虎刻意交好這邊時,顧悟塵未曾說什麼;且不說李卓今日出現在河口是有意還是無意,林縛都小心翼翼的沒有表現太過分,顧悟塵卻異常警惕起來,說到底還是該死的黨爭。

    奢家叛亂時,東閩鎮軍在三數月間或降或敗,朝中緊急從兩浙、江西調兵遣入閩作戰,李卓是在當時擔任副相的陳信伯的推薦下以江西按察副使的身份率領江西諸府軍入閩作戰的,諸軍皆敗,唯有李卓一路在邵武一線穩定戰局。隨後數年,又是在陳信伯的支持下,李卓以東閩按察使、宣撫使、江寧兵部侍郎、東閩總督等職銜、身份統領東閩戰事,以極為不利的局面下,將奢家叛亂壓迫回晉安、蕉城、泉州一線,一直到奢家歸順封候。

    前年冬北線陳塘驛之慘敗,折兵十數萬,薊北防區千里土地與數十萬民眾悉數落入東胡人之手,西秦黨難辭其咎,燕京兵部、吏部、戶部等部院的西秦黨官員幾乎都給牽連一掃而空,楚黨也是在此背景下才得以上位的,但是西秦黨領袖陳信伯還在相位,當今聖上似乎並不急於用楚黨代替陳信伯。

    李卓能在東南崛起,是由於陳信伯;許多人相信:陳塘驛慘敗之後,陳信伯能保住相位,則是因為李卓——至少楚黨內部如此認為。

    陳塘驛一戰之後,能給朝野寄以厚望來力挽北線狂瀾的名臣將帥屈指可數,李卓便排在第一位,最要緊的是李卓在東南戰場縱橫近十載,麾下精銳能征善戰,也是當前最能寄以厚望的一支大建制精銳鎮軍。

    或許當今聖上,或許是楚黨內部認為只有將陳信伯留在相位上,才能夠從容不迫的將東閩精銳抽調充實北線。當然,當楚黨認為一切都從容佈局之後,大概也不會再容忍陳信伯繼續留在相位上,相反還要千方百計的將陳信伯扳倒,使西秦黨徹底的無法死灰復燃。

    在顧悟塵的眼裡,李卓也是楚黨的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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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女刺客(一)


    夜深人靜,角樓燈光與夜空明月交錯的倒映在朝天蕩如黑綢般的水裡,波光粼粼,林縛坐在江堤上聽著江濤拍擊岸石,獄島方向也亮著燈火,再遠處就是一道迷濛淺淡的光影——今夜朝天蕩上的靄氣濃郁,看不清對岸山與水的分際。

    有人走過來,也警覺到這邊有人坐在暗影裡,輕呵道:「誰?」

    聽是曹子昂的聲音,林縛應了聲:「是我。」

    曹子昂與大鰍爺葛存信從黑暗裡走出來:「這麼晚還沒有睡下休息?」

    「坐,」林縛拍了拍身邊地,要曹子昂與葛存信坐下談話,問他們,「你們說顧悟塵與李卓通力合作,能否穩定東南局勢?」

    葛存信撓了撓頭,哧笑道:「楚黨、西秦黨在朝中鬥得之乎者也、不可開交,神仙打架,我這做凡人的可看不透……」葛家在淮上算是頗有聲望的豪民,算是南汝河漁民船戶的幫派首領,到大小鰍爺這一輩,兩兄弟都讀過書,小鰍爺葛存雄還做過幾年河泊所攢典,大鰍爺看上相貌粗獷,對朝野形勢卻有幾分認識,知道顧悟塵屬楚黨,李卓是西秦黨魁陳信伯所舉之人,楚黨與西秦黨在朝中正鬥得勢如水火,他哧笑一句話就將顧悟塵與李卓的關係點透。

    「你覺得李卓今日出現在河口另有所圖?」曹子昂一屁股坐江堤上,這一段是泥堤,四月中的夜晚,坐在泥地上一點都覺得冷,再有幾天就要入梅了。

    「也許吧,」林縛雙扶在雙膝上,看著遠際濃郁得化不開的夜色,「李卓確實是近年來難得之名將,他今日以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街領江寧守備職事,可謂位高望隆,然他所能發揮的作用實不如一郡之提督,現在能判定董原是李卓提前預下的一枚棋,按察使司手握江東郡兵備、監軍之權,再加江寧府尹王學善,應能穩定江東之局勢,然後兩浙、江西才能無憂……」

    「李卓竟然願意向顧悟塵低頭?」葛存信嘖嘖叫奇,李卓雖非位登極品,但也加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銜,堂堂的正二品大員,又因主持東閩戰事聲望在東南一時無兩,評心而論,拿顧悟塵跟李卓比,狗屎都不是,也難怪葛存信聽林縛說李卓要跟顧悟塵低頭要嘖嘖叫奇。

    「……」林縛輕歎一聲,越是如此,心裡越是堵得慌,李卓若是只圖名利、不顧大局,大不了學陳西言辭官卸甲靜待出山時機,斷不會有今日之暗示,李卓時年才四十八歲。

    「顧悟塵放不下派系之爭?」曹子昂聽著林縛的歎息聲,便猜到結果,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聲。

    「嗯。」林縛又輕歎一聲,至少現在他還無法做出別的選擇,至少在別人看來顧悟塵對他有知遇、栽培之恩,他身上也給深深的打上楚黨的標籤,想要撕去卻不是那麼容易,除非一走了之上長山島去。

    「如此朝廷早就糜爛不可救藥,」曹子昂心裡卻沒有林縛這般糾結,心裡想著顧悟塵也不過如此,但是顧及林縛的感受,沒有說出來,「便是明日就葬送掉,又有什麼可惜的?」

    「說痛快話容易,」林縛有時候也會憂愁寡斷,輕歎道,「『興廢帝王事,離難百姓家』,自古來有幾多帝王能使百姓衣足卸寒、食足裹腹?」

    「朝廷能有中興之治,譚爺當為治世之能臣,」葛存信在旁說道,「只是此值離亂之秋,怕是已非人力能挽狂瀾了……我這些天也素敬服譚爺的本事,我就不信讓譚爺此時去做輔相,就能將這匹跑歪了的馬拉來到正路上來。」

    「一無勢力、二無人望,我登上相位,鬼會聽我的話?」林縛笑道,「大鰍爺拿話擠兌我呢。」

    「相機行事罷了,大不了一起去長山島逍遙一生,長山島可是掛著你東海狐的旗號,你肩上擔子重著呢。」曹子昂輕輕一歎,站起來輕輕按了按林縛的肩膀,雖然他等對元氏王朝絕無好感,也不希望天下大亂、民眾離難、給異族所趁。

    「你們去休息,我再吹會兒風也回去睡覺。」林縛說道。

    曹子昂與葛存信先回圍攏屋去,林縛順便往河堤那邊巡哨過去,走到河堤碼頭上,看著月光灑下來照得河灘沙地一片雪白,起了精神,拔出刀來練了十幾式。待身上出了一層暖汗,才將刀入鞘插在泥地裡,叉腳解下褲腰帶站在那裡解溲。林縛還是用不慣夜壺,小便去茅廁還不如站在河堤上解決痛快,林縛無趣的朝著堤下給月光照不到的黑影澆去,就聽見一聲嬌呼:「下流胚!」一道寒光自下而上刺來。林縛來不及繫腰帶,側身翻過拔起插在泥地上的腰刀就往身後撩去,也管不了對方是女非男,這世代也非沒有女刺客的存在,剛才她那一刀也是直衝自己的命根子而來。林縛雙腿給落下的褲子纏住,只有旋身屈足箕地還擊,對方也許是太激憤,竟然不借林縛雙腿給落下褲子纏住的劣勢從側面攻擊,舉刀就怒劈過來,林縛舉刀格擊,一拳朝其小腹攢擊而去。那女的終究沒有想到林縛的拳頭會如此力沉,吃痛連退開數步,一腳踏空直往堤內滾落,也恰是如此,林縛接下來的一刀只來得及削掉她的一片黑衣……

    這邊鬧出動靜,旁近的哨崗吹警哨迅速趕來,角樓那邊聽著哨音,也用青銅鏡將燈光投射過來,林縛總算是在燈火照過來之前將褲腰帶繫好沒有出醜。

    黑衣女子也在河堤內側給兩名護衛武卒捉住,燈火打過來,林縛就站在那裡看著人將這女子綁了個結實,示意烏鴉等暗哨不要露面,怕還有敵人伺服。這女子烏髮遮臉,露出來的頸脖子給燈火與月光照著細滑柔膩,左手胳膊給林縛一刀削掉一塊肉,鮮血順著胳膊直往下滴。林縛走過去將她的頭髮捋開,拿手將她臉上的泥土抹掉一些,待看清這女人的臉才微微一怔,心想:這他娘的是來行刺的,還是怕自己找不到婆家送貨上門來的?旁邊四名護衛武卒也是一臉的詫異。林縛看她瘸著腿,似滾下堤時傷了腳,才細看她烏衣與右肩上一片濕痕,血也濺不過去,這夜裡露水還沒有起來,林縛閉著眼睛也能想到她身上因何而濕,可憐他還自己憋著半泡尿,還有些許尿褲子上了。

    這時候護衛武卒將女子的武器撿來,林縛拿來看了看,才兩尺多長的狹脊刀,柄是銀柄,十分的精緻,拿來護身還差不多,拿來行刺還真要趁人不備、刺入要害才行,心裡想:這女子會不會本意只是來刺探、給尿到頭上才憤起出刀的?林縛這才從懷裡扯出一塊汗巾來將她的胳膊包紮了一下,暫時止住了血。曹子昂、大鰍爺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聞警哨趕來,趙勤民這時候卻不敢出圍攏屋。曹子昂見這邊已經將潛入刺客捉住,吩咐人手將河口左右再巡查一遍。過了片刻,便有人回來稟報西側江堤下角樓燈火照不到的死角有一艘輕舟剛逃走,問要不要調動獄島快船追趕;河口這邊範圍較大,哨崗總是照顧不過來。

    「算了,總要讓人回去報信才行。」林縛搖了搖頭。

    「會不會是來刺殺趙勤民的?」林景中疑惑的問。

    林縛看了看女刺客的臉,又與曹子昂、葛存信對望一眼,三人都搖搖頭。

    「你知道我是誰?為何要來刺殺我?」林縛托起女刺客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心裡默念:千萬不到提尿尿那檔子事!

    「呸。」那女子朝林縛啐了一口,閉著眼睛不說話。

    林縛抹掉臉上碎沫,心裡也鬆了一口氣,細思他剛才與曹子昂、葛存信談話時的情形,應該沒有給這女子偷聽去,吩咐道:「將她送去島上女監暫時關押,勞煩武先生替她醫治一下,不要等不到明天審問時就讓她失血死掉,也要小心莫給她傷了武先生。過了明天她還嘴硬,就送她去秣陵縣衙門,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兩名護衛武卒押著女刺客去獄島,河口這邊加了戒備,林縛要曹子昂他們先回去休息,他回到草堂,小蠻與柳月兒都亂糟糟的穿著衣裳站在那裡絆嘴。

    「你自己貪生怕死罷了,為何攔著不讓我出去?」小蠻氣鼓鼓的瞪著柳月兒,伶牙俐齒的質問她。

    「呃!」林縛轉身想躲開,看著柳月兒委屈要哭的樣子,不得不沉下來臉來教訓小蠻,「怎麼這麼不懂事?我不是吩咐你,若聽到警訊,你們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明明是聽到有刺客對你不利,她還無動於衷!」小蠻辯解道。

    「不管以前,還是以後,你在宅子裡要聽你月兒的吩咐……」

    「她又不是你的妻室……」小蠻心裡氣未消。

    「那我的話你也不聽?」

    小蠻抿著嘴不吭聲;林縛哭笑不得,敢情月兒真有先見之明,她還真治不住這妮子,雖說小蠻有些小女孩子心性,但總是識大體,也不忍心真就教訓她什麼。揉了揉她亂髮蓬鬆的腦袋,安慰她說道:「比起我自己,我更擔心你們的安危,真要讓我放心,你就應該先保護好自己,知不知道?先去休息吧,剛剛抓了個女刺客,明天會有好戲看,不要睡過頭錯過好戲……」

    小蠻抿著嘴回屋去;柳月兒挨近過來,細聲說道:「我剛才也有擔心死,當真是怕出去給你添麻煩,不是……」林縛看過去,她的眼淚已經滾落下來。

    林縛憐惜的將柳月兒摟到懷裡,小蠻這時候卻從門後面探出來,就在那裡看著林縛將柳月兒摟在懷裡。林縛朝她瞪了一眼,她才吐了吐舌頭轉身走開,卻故意踩出腳步聲來,柳月兒聽著聲音忙不迭的從林縛的懷裡掙扎開,只細聲說道:「我只要你知道就好,除了你,我也沒有什麼好依賴的……」抹掉臉頰上的淚水,也回房休息去了。

    林縛才想起還有半泡尿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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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17:54:25
第一百六零章 女刺客(二)

    林縛睡下才一個時辰多些,「彭彭彭」有人拍門喚他有事。

    聽著是烏鴉吳齊的聲音,林縛披衣到外間,打開門讓他進來,問:「發生什麼事情?」

    「有許多不明船隻從西順水而來,船首插火把,跟燈船游河一般,不知道是否針對這邊而來,暫時未發警訊,獄島那邊也有警覺,已派人將子昂、存信、林景中他們喊起來……」吳齊說道。一夜連發兩次警訊,會很影響士氣,他要先過來問林縛的意見。

    林縛皺眉細思,想不通昨夜那女刺客是何方神聖,這些船插火把而來,明擺著是示威以防止這邊對女的加以傷害,而且動作非常的快,還以為能睡一大覺再處理這事。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小蠻與柳月兒各從房裡探出頭來看,他揮了揮手,說道:「都回床睡覺去……」林縛與吳齊往江岸碼頭那邊走,半道上遇到快步走來的林景中。

    林景中說道:「大鰍爺上了東陽號,曹爺上了角樓盯著,站高處看差不多有近百艘船,烏蓬運貨船居多,船頭船尾擠擠挨挨是人,怕不下兩千眾。這些船停在一里界樁以東,都下了錨,有艘大船打來信號要求靠江岸停泊……」他們都住在江堤後的圍攏屋裡,能迅速做出反應。界樁是河口跟獄島打在江灘上標識距離的柱子,角樓燈火折射過去,就以界樁來辯識來敵的遠近。

    「虛張聲勢,嚇了一身冷汗,」林縛這時候收住腳步,說道,「讓大鰍爺在東陽號上戒備,喊話過去,夜裡剛抓了女刺客,明日送秣陵縣衙審訊,江岸碼頭與河堤碼頭夜裡不接受船舶停靠,不明身份船舶靠近,視若匪訊,叫他們自己掂量一二……」攏了攏衣裳,說道,「我先回去睡一覺,為首那艘船不管他,其他烏蓬船若過了一里界樁,就直接敲警鐘喚我。」

    「昨夜那個怕不是女刺客?」林景中問道。

    「既沒有打斷牙吞肚子裡去,也沒有搶人的膽,」林縛笑道,「他們大概也想先將事情拖著等天亮再解決,那就先拖著吧……」

    林縛折回草堂,看著柳月兒與小蠻都穿好衣裳坐在前廳守著一盞孤燈等他回來:「不是讓你們回床睡覺?」

    「我又不出去給你添亂,坐這裡等你回來也不行?」小蠻雙手趴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林縛看。

    「沒發生什麼事情?」柳月兒問道。

    「沒什麼大事,是來討人的。我幾個月來好不容易攢下些惡名,那這麼輕易就讓人從手裡給討走,」林縛打了個哈欠,說道,「我要去再睡一覺,你們不睡?」

    「我擔心睡不著,你去睡,我坐你身邊守著,有什麼事情,我也好叫醒你。」小蠻站起來可憐巴巴盯著的林縛看。

    林縛大感頭疼,小妮子對他肯定就沒有什麼男女之防。

    柳月兒將桌上的油燈提起來,說道:「你們摸黑回屋吧,我拿燈回去睡覺了……」

    小蠻倒似打了勝戰似的,推著林縛的腰回他房裡去。房裡沒有亮燈,但是搭建草堂時,在屋簷與牆壁之間留有空隙,即使窗戶不打開,也有些微的光亮透進來,林縛脫了靴子躺床上,問小蠻:「你真要在這裡坐一夜?」

    「嗯,」小蠻點點頭,端了張方凳坐林縛床頭,說道,「大戶人家貼身奴婢也是這麼守夜的,這邊沒有外廂房,我只有守在你房裡……」

    林縛笑道:「大戶人家貼身丫鬟還幫著暖床呢……」

    「那我也給你暖床……」小蠻站起來替林縛將薄被鋪開,坐在床沿上正要將鞋子脫掉就要鑽被窩裡去。

    「你還等先當守夜丫鬟吧,這四月天蓋被子睡都有些嫌熱。」林縛不曉得小妮子又使什麼小心眼了,讓她在床沿上坐著,他躺了下來。

    「我想過了,我不給你當妾……」小蠻在微夜裡眸子亮晶晶的看著林縛藏在更深陰影裡的臉,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啊?」林縛疑惑的問了一聲。

    「我跟月兒姐談了,你以後娶妻指不定比月兒姐更凶,小妾總是給欺負的命,給欺負也就罷了,但在你身邊的時間肯定會給正室限制很少……」小蠻坐在床沿上一本正經的說道。

    「彭、彭……」柳月兒在隔壁輕敲了兩聲,表示她在隔壁屋能聽見。

    林縛都不知道二女剛才那會兒工夫能聊什麼。

    「我給你當貼身丫鬟,這樣在你身邊的時間能多一些……」小蠻認真的說道。

    「……」林縛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這丫頭,又怕這妮子胡思亂想,說道,「那你就給我當貼身丫鬟好了。」柳月兒在隔壁聽著呢,他也不能讓小蠻睡他床上來,再說小妮子也早就應該知道男女之事了,更不能讓她睡床上來。

    林縛困意襲來,心想等小蠻倦了自會回她房裡去睡,他就閉著眼睛睡去,任小蠻坐在床沿上。朦朦朧朧間,小妮子跟只小動物似的倒過來,林縛等著她自己驚醒,沒想到她頭枕著他的胳膊,身子蜷起來往後縮了縮就睡了個踏實,林縛又不忍心真將她叫醒趕走,還得小心翼翼的抽出一角被子蓋上她的身子。

    聽著外面有車馬聲,但未聽見有人喚,林縛也就繼續睡覺,小蠻已經整個身子都鑽進他被窩裡來了,滿頭烏髮散開,鋪在他的脖子下、胸前,彷彿晨光裡綻開的黑艷之花,完全看不到小蠻的小腦袋跟臉藏在哪裡,光腳丫子貼著自己的腳背,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醒過來將襪子脫掉了,好歹是和衣而睡,滑溜溜的跟膩子似的,林縛便認命的繼續蒙頭大睡,聽著柳月兒喊他,睜開眼,小蠻半個身子都趴他身上來睡了,臉貼著他的胸口,胸貼著他的小腹,腿斜在一邊,香噴噴的一個人給薄被子蓋住,但是烏髮跟夜色似的溢出來,似乎沒有給柳月兒吵醒,林縛腆著臉朝柳月兒笑了笑,小聲問她什麼事。

    「蘇湄姑娘坐車跟四娘子來了,在前廳坐著呢……」柳月兒裝作沒有看到林縛胸前露出被子的烏髮。

    林縛聽了一愣,不知道蘇湄大清早出城來做什麼,莫非昨天的女刺客跟她認識?趴在林縛身上睡得正香的小蠻也潛意識的一驚,又陡然覺得胸口下給什麼東西硌得慌,猛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及柳月兒也在房裡,嬌呼了一聲跳下床來,剛要問林縛藏著什麼鬼東西頂她,嘴巴剛張開,便意識到那木橛子似的硬東西是什麼,春睡遲遲的秀面頓時漲了緋紅,拿起鞋子赤腳溜回自己房裡去。

    「她穿著衣裳呢,」林縛腆著臉小聲跟柳月兒解釋,「說是守夜,倦了就一頭睡下,我也不能將她趕回屋去。」

    「你將她收了,我會說什麼?蘇湄姑娘在外面等著呢,」柳月兒要林縛趕緊起床,單膝跪在床沿上,手伸進去替林縛拿衣裳,手夠不到裡角,一手撐在林縛身子上,剛好撐在木橛子似的硬東西上,她挪開手撐到林縛的大腿上,將衣衫拿過來,又嘲笑他道,「是哦,穿著衣裳呢!我說小妮子怎麼一驚一乍的,難不成不知道夜裡趴你身上去了?」

    要不是蘇湄趕來,林縛當會將柳月兒按在床上蹂躪一番,這時候只有規規矩矩的穿好衣裳,小蠻的事情也不好解釋,難不成跟柳月兒解釋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林縛到草堂後洗漱;小蠻已經洗漱好,眼睛閃著沒看他,低頭細聲細氣的說道:「我先去見蘇湄姐姐……」便溜開了。

    林縛大略的洗漱一下就到前廳來,蘇湄與四娘子都在。看見林縛出來,蘇湄問道:「昨夜的女刺客,你可沒有讓她吃什麼苦頭吧?」她問過小蠻知道女刺客給關押到獄島上。

    「啊?」林縛見蘇湄果斷是為昨夜的女刺客而來,問道,「她是誰?」

    「她是西河會孫敬軒之女……」

    「河幫的人?」林縛微微一怔,心想這倒對了,朝天蕩裡那百多條烏蓬船還沒有示威呢。揚子江抵達江寧城北段為朝天蕩,水系發達,又是漕運的一處重要始發地,河運發達,但是河運之苦,非常人能夠想像,特別漕運秋去春回,往返就是大半年時間。江寧地處富庶,當地人有地可種,寧可當佃戶,也有少肯吃舟船之苦的;在江寧充當船工、水手的絕大多數是北方漕河沿岸的失地農民。異地而討生活十分的艱辛,本鄉子弟都聚團而居,遂形成江寧城的河幫勢力,不下河時都集中居住在城南龍藏浦三汊河口一帶,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就長年住在船上。雖說統稱河幫勢力,其實江寧的河幫勢力按地域分成十八支,西河會是其中一支,絕大多數人都是會通河西岸的西河縣鄉民。河幫勢力可以說是鄉黨勢力一個變種,雖說人多勢眾,卻算不上了不起的大勢力,恰恰稍跟漕運、河務以及江防有關的文武官吏不管大小都會想方設法的從河幫勢力頭上盤剝一筆,畢竟河幫絕大多數成員都是處於社會最下層的船工、水手,林縛倒不是怕西河會過來討人,他又問蘇湄,「上回在白沙縣給劫殺的船工都是西河會的子弟?」

    「是的,」蘇湄也焦急得很,「孫敬軒還是傅爺的朋友,傅爺前些天捎來的信裡還夾著一封信交給孫敬軒……」

    「啊,」林縛又是一愣,傅青河可沒有說他在江寧還有可托生死的朋友,問道,「傅爺有跟孫敬軒說長山島之事?」

    「沒有,」蘇湄說道,「傅爺他過段時間想回江寧一趟,想將孫敬軒之女說給你為妻,大概信裡有提到這個意思……」

    林縛下意識的抹了一下額頭,都覺得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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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女刺客(三)

    林縛跨步邁出草堂正要先將孫敬軒迎上岸來賠罪再去獄島接他女兒,剛跨出門檻轉念就想到一個蹊蹺處,轉頭問蘇湄:「孫敬軒有傅爺的親筆信,昨夜派人快馬將信送來,我自然會放人賠罪,他為什麼要搞出這麼大仗勢來,江岸外差不多有西河會兩千會眾聚集?」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在柏園一早就接到孫敬軒派人來請托求情,就匆忙趕出城來,還沒有跟孫敬軒碰上面。」蘇湄說道,「孫敬軒無子,獨婉娘一女,婉娘閨名文婉,我只見過她兩回,是個個性要強的女子……」

    個性要強也不能一刀子朝人家命根子刺來,又慶幸沒有傷著孫文婉的要害,說道:「那我先讓人將婉娘從獄島接來。」

    這時候趙勤民走將進來,看見蘇湄在草堂前廳裡坐著,微微一怔,問林縛:「江岸外是何事,怎麼有那麼多船舶停留?要不要派人通知守備軍府?」昨夜河口鬧刺客,他沒有膽子走出圍攏屋,也沒有人跑來跟他通報事由,他捱到天亮不見動靜,也沒有臉繼續躲在圍攏屋裡,跑到江堤上看了一眼,嚇了一大跳,問旁人都說不知何事,他只能跑來找林縛。

    「沒什麼大事,昨天夜裡有人乘船來河口散步,只當是哪家派來的釘子,誰知道是個誤會,那邊托蘇大家來求情,我這便將人放了,」林縛敷衍說道,「河口這邊也正常上工,不要給影響到了,你與里長曹子昂遇到,也跟他這麼說。」

    趙勤民心裡疑惑,心想既然是能托人情解決的事情,對方為何鬧這麼大的動靜?這麼多船聚集,江寧水營必然會有所警覺。但是林縛這麼說,他不便當面質疑,告辭離開草堂先去找先是流民首領、後來給舉薦當里長的曹子昂將林縛的話轉告他。

    曹子昂看到蘇湄來找林縛,便大體猜到蘇湄是給請托來求信的,當中有了協調人,衝突更不容易發生,聽到趙勤民的轉告,他與林景中先讓這邊都正常上工,江岸上的警戒暫時不撤,大鰍爺也暫時帶人守在東陽號不下錨。

    林縛就在前廳寫好手令交給門外的護衛武卒去獄島將人提來,前廳沒有旁人,林縛邀四娘子也坐,柳月兒沏了茶水端來,蘇湄忙站起來給她斂身施禮:「小蠻脾氣倔擰,托柳姑娘照顧了……」

    「她年紀比我小這麼多,我照顧她是應該的……」柳月兒嫣然笑道,雖說早知道長山島諸事,只與常飛牆走壁來報信的四娘子相熟,這還是她首次見到蘇湄的面,當真覺得她容光妍麗,風姿綽約,真是讓人妒忌也妒忌不得,心裡也猜不透蘇湄為何要一直留在藩樓,難道真像外人嘴裡所說蘇湄對那個東南第一才子陳明澈用情更深?

    算著時間,孫敬軒之女應該快接過來,林縛站起來對蘇湄說道:「你在這裡稍坐,我去碼頭接人,這次算是得罪大了,」又怕蘇湄擔心,補說了一句,「人應該沒有大傷,但也受了點傷,我特意吩咐過送上獄島後給她上藥,就是看她不像刺客;昨夜懶得審問,早知道審問一下就好了……」林縛也後悔莫迭,心想傅青河能說媒的故交,孫敬軒與西河會應該是值得籠絡與結交的對象,他可不是貪圈孫家女子的美色,就算昨夜粗看了兩眼,孫家女子的確容顏不凡,但是臉上髒兮兮的,也至於比柳月兒、小蠻更漂亮。

    小蠻也站起來,說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縛心想小蠻算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在河口範圍內讓她貼身相隨,也免得她憋壞了,便讓她隨自己一起去河口接人。走出門,小蠻就挨著林縛的身子輕聲說:「婉娘姐,我也見過,誰讓你只叫我聽月兒姐的話留在宅子裡?」

    敢情是幸災樂禍看熱鬧來的,昨天還跟她誇海口說今天有好戲可看,林縛也沒有想到好戲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獄島派船過來,這艘船沒有遮棚,林縛站在河堤就看見孫文婉在一副簡易擔架上給綁得結結實實,披頭散髮,左手胳膊裹著傷,關鍵是左腿還打著石膏,林縛心裡暗暗叫苦,沒想到孫文婉昨夜給他一拳打下河堤傷了腿,胳膊上的傷也未必就輕了。女監裡有婆子,林縛也沒有額外關照,心想孫文婉未必會受什麼委屈,也未必會有好果子吃,林縛忙與小蠻下了河堤,小蠻也小聲抱怨:「你怎麼下這麼狠的手,婉娘姐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我腸子現在都悔青了,要不要扯一段出來給你看看?你趕緊給我多說幾句好話……」林縛小聲求著小蠻。

    「油嘴滑舌,我怎麼幫你說好話?」小蠻笑罵道,她對孫文婉沒有特別深的接觸,林縛對其他漂亮女孩子不好正合她的小心意。

    林縛走到碼頭上等船靠過來,看著給綁在簡易擔架上雙眼噴火的孫文婉,他諂笑道:「孫姑娘,昨天夜裡真是誤會了,我過來給你賠罪……你先去草堂休息,我馬上派人將令尊請來好讓我一道賠罪。」林縛使了個眼色給小蠻,讓小蠻帶著人先將孫文婉抬到草堂去,蘇湄在那裡,讓蘇湄給孫文婉鬆綁,免得在這裡孫文婉又拿刀子來扎他。

    林縛從河堤這邊繞到江岸碼頭去,西河會的船舶都在界樁之外,一夜都未敢越雷池一步。路上曹子昂、林景中迎面走來,林縛這才有機會跟他們解釋:「是誤會,傅爺與西河會孫敬軒是故交,還有書信來往,昨夜惹事的是孫敬軒的獨女,胳膊跟腿受了傷,我親自下船去將孫敬軒接來請罪,你們各自去忙吧……」

    「會不會危險?」林景中擔心道。

    林縛笑問道:「能有什麼危險?」示意大鰍爺葛存信將東陽號靠岸接他登船。

    眼下要防趙勤民的雙眼,曹子昂與林景中便各自散去,也將暗哨撤了。

    林縛登上東陽號,將事情跟大鰍爺解釋了一遍,便揚帆往西河會船隊駛去。

    西河會絕大多數會眾終究是窮苦船工,按律運送漕糧各船皆可按一定比例攜帶私貨南北販買,以及非漕運期間漕船可以私用,這兩個也算是河幫勢力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但是實際沿路要應付的各種盤剝還要高過正常的商稅,以及途中發生沉船以及漕運延誤都要河幫自行賠付,實際上一般河幫勢力的財力甚至都與普通的商號相比。

    林縛眼前所看到的這些載重二百石米糧上下的烏蓬糧船,西河會有二百艘之多,名義上還是歸官府所有,正常年份並且還會按照8的比例撥付新船淘汰舊船。以此計算每艘船的折舊年限約十二年,然後戶部撥給各造船場的漕船專銀很難完全很在造船上,一艘船的質量很難說能堅持高強度航行十二年,提前更換舊船就要河幫自己掏腰包。諸漕河沉船翻船事故每年都有大量發生,沉船損失還是其次,若是在行漕河流淺窄發生沉船堵塞河道那才是要了老命,必須要花錢僱人打撈沉船疏通河道,耽擱了自家與別家的漕運期限還要給問責。幾乎每隔幾年就有河幫勢力分崩離析、會首家族給官府問罪,也每隔幾年有新的河幫勢力崛起給官府認可,幾十年淘汰一遍似乎成為定律,不過要沒有大過,官府問罪也不會太苛責。

    西河會在江寧立足到孫敬軒已經是第四代人了,算是江寧河幫勢力中極重要的一支,東陽號靠過來,齊刷刷無數人頭從船艙裡鑽出來站到船頭上怒目相向,他們手裡都拿著削尖頭子的竹槍。官府對一般的會黨幫派組織會嚴厲打擊,但是漕運情況特殊,沒有河幫的存在,官府自行組織人手將多六百萬石的米糧輸送數千里之外的燕京,成本將高得驚人。能有口飯吃,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鋌而走險去造反,河幫勢力的存在雖說有一定的威脅,特別是高祖皇帝立國借助河幫勢力很多,但本朝以來,新崛起的河幫勢力都沒有產生過特別大的危害。

    「敢問孫敬軒孫會首在哪艘船上,江島大牢司獄林縛在此向孫會首賠罪,蘇湄姑娘已將誤會解釋清楚,都是林縛做事魯莽,已經讓人將孫姑娘從大牢女監帶回河口,請孫會首前往,好讓林縛能再次賠罪……」林縛站在船頭朝西河會作揖朗聲問道。

    「不敢當,林大人言重了,小女刁蠻任性,胡作為非,衝撞了大人,實應懲罰,只是希望林大人念敬軒也是在替朝廷效力能給敬軒替小女贖罪的機會,」一艘稍大的雙桅船沒有升帆,但是船尾有人搖櫓驅船前行稍許,船頭一名中年漢子誠惶誠恐的抱拳行禮,「只要林大人寬囿小女,林大人要怎麼責罰敬軒都成?」

    林縛心裡奇怪,難道孫敬軒沒有看過傅青河給他的信?孫敬軒這架式明明是擺足威脅的姿態再軟語好話相求,說到底還是根底軟啊,最後一句話擺明了要塞銀子贖罪啊,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對東城市井兒敲詐太狠了,江寧稍有些勢力卻不足以對抗顧悟塵的勢力對有把柄留到這邊手裡都畏之如虎啊。

    林縛只有繼續放低姿態,說道:「孫會首言重了,孫小姐全無過錯,要說過錯,還是我夜裡失察……」見孫敬軒越發的惶恐,確認他沒有看到傅青河的信,蘇湄當不會騙自己,心裡越發奇怪了,只有先請孫敬軒去河口說話,暫時也不提孫文婉的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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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女刺客(四)


    孫敬軒也怕上了船後人會給林縛扣下來,但是為了獨女,他也不怕冒這風險,沒有帶隨扈,兵器也未帶,接舷後隻身登上東陽號。

    一上船來,孫敬軒又是降低姿態朝林縛揖身賠罪,心裡打定主意給敲詐一筆,只想平平安安的將此劫渡過去。雖說江寧河幫勢力所涉及到的漕運事務分由江寧府與江東宣撫使司衙門統轄,但是監漕事權卻在按察使司,孫敬軒還沒能討好上顧悟塵,當真不敢得罪顧悟塵的大紅門人林縛。

    林縛見孫敬軒神情裡惶恐得很,攙住他的雙臂,壓著聲音說道:「孫會首請寬心,蘇湄姑娘過來說及孫會首與傅青河先生仍多年故交,我敬傅青河先生為叔伯,斷不會害你……蘇湄姑娘說傅青河先生前些日子托她捎了一封信給你,你有未曾看到?」

    「啊?」孫敬軒發怔的看著林縛,忙說道,「信我有看到,青河在白沙縣歷劫後受了些傷,一直在鄉下養傷,最近身子才恢復過來……原來林大人與青河認識。」

    「怎麼,傅先生在信裡未曾提到我?」林縛心裡越發的奇怪。

    「未曾啊?」孫敬軒說道,但他是精明之人,眉頭陡然的一皺,想到一件事,目光游離了一陣,猶豫著決定將實情說給林縛聽,「我不識字,以前書信往來,會讓書案替我操辦,小女也讀過幾年私塾,一些私人信件,都是小女讀來給我聽,莫非是小女錯過此節?」

    不識字真是害死人啊,林縛背脊冷汗直冒,所幸孫文婉性命無礙,也沒有受什麼過分的委屈,不然這仇結得就太無謂了。

    林縛也不提信的事情,只與孫敬軒說道:「貴會船舶不要一齊回龍藏浦去,先分散朝天蕩各河汊口遊蕩些時間,散不走的船先到河口拐進去的河堤碼頭停靠,那邊能停二三十艘船;途中若遇水營巡船詢問,便說是我邀來洽談生意的……」

    「是的,我馬上安排……」孫敬軒當然知道西河會會眾無端在朝天蕩裡大肆聚集,這罪名可大可小,昨夜也是要保獨女文婉的性命顧不得太多,這時候給林縛提醒,也是嚇得一身冷汗,忙將副手喊過來吩咐一番,才跟著林縛乘東陽號上岸去。

    上岸後,林縛傳令使西河會船舶得以在河堤碼頭停靠,他邀孫敬軒與他的兩名隨扈以及孫文婉昨夜逃回去報信的那個貼身丫鬟往草堂走去。孫敬軒能猜到女兒的貼身丫鬟應該知道實情,但是在林縛面前也不便質詢,昨夜孫文婉對林縛下手時,那個貼身丫鬟離得較遠,才得以逃脫回去報信。

    林縛在路上跟孫敬軒解釋道:「孫會首,真是萬分抱歉,昨夜不知是誤會,孫小姐手腳受了些傷,我都讓名醫替她醫治過了,倒也沒有受別的委屈,林縛先在這裡給孫會首賠罪了……」

    孫敬軒對林縛的話將信將疑,但是這時候還能多說什麼,即使受了別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林縛能有這樣的態度,已經是傅青河跟蘇湄姑娘天大的面子了,終是愁眉不展。

    看孫敬軒的臉色,林縛也心裡暗歎:這年頭大姑娘無故給關進監房能有什麼好下場?偏偏孫文婉端的美貌驚人。天下烏鴉一般黑,林縛分辯說獄島是只白烏鴉,也要孫敬軒相信才行,反正過會兒他們父女就能見上面。

    西會河的船舶也散得快,太陽還剛剛在攝山南麓坡林上梢露出個頭,河口這邊也恢復正常,林縛陪孫敬軒來到草堂,蘇湄她們都在偏廳說話,孫文婉也給鬆了綁,偏廳搬來一張軟榻,孫文婉還穿著昨夜的黑衣依躺在軟榻上,誤會應該由蘇湄解釋過了,林縛與孫敬軒走進來,孫文婉喚了她爹一聲,連正眼都不瞅林縛一眼。

    林縛說道:「孫會首與孫小姐先坐片刻,我這邊讓人準備些早點,也折騰一夜了……」與蘇湄、四娘子、小蠻先退出來,讓他們父女自己將事情說明白就行,林縛倒也沒有太虧心的地方。

    孫敬軒看見女兒胳膊裹著傷,左腿踝給白乎乎的東西裹著,身上衣裳雖說很髒,但還整齊,心痛得很,但也稍安了心,待林縛他們退出去,他低聲問女兒:「昨夜是怎麼回事,你莫名使這性子做什麼?」

    「我不嫁給那混蛋!」孫文婉斷然說道。

    林縛他們剛走出偏廳,門還有沒掩實,孫文婉的話清晰的傳來,蘇湄她們掩唇就笑了起來;林縛老臉微紅,心想孫文婉應該不會跟蘇湄她們提尿尿此事,也作無辜狀請柳月兒準備著等會兒請孫敬軒父親用早點。

    孫敬軒聽了女兒的話,就知道女兒給他讀信時定然故意漏過一些要緊事,又聽女兒咬牙切齒的罵林縛混蛋,心裡也是一驚,回頭看了一眼,門掩上了,低聲問道:「你未受什麼委屈吧?」

    孫文婉此時當然也想明白昨夜藏堤下給林縛拿尿澆到是場誤會,心裡恨意難消,卻也不是能說出來責怨林縛的借口,再說她昨夜被俘後,林縛也沒有對她怎麼樣,只是未加審問就關押到獄島去,她還以為給關押到獄中,女人的名節就徹底給毀了,心裡又驚又懼,實際的情況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看著父親關切、想到其他事情上的眼神,孫文婉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沒有,武先生在島上呢,本來說早上要來幫女兒求情……」

    「武先生,哪個武先生?」孫敬軒問道。

    「懸濟堂的武延清先生,替娘醫過病的那個。」孫文婉說道。

    「啊,前些日子不是說回鄉下養老去了嗎,他怎麼在島上,他犯了什麼事?」孫敬軒問道,心裡疑惑不解,心想武延清要不是犯下流刑以上的重罪,懸濟堂應該會出錢替他贖罪啊,再說武延清在江寧行醫數十年,受他恩惠的人也不少,斷不至於受牢獄之災才是。

    「武先生在江島大牢當醫吏,女兒的傷昨天夜裡還是他治的……」孫文婉說道。

    「……」孫敬軒更是疑惑不解,獄醫官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名聲,再說武延清是江寧城裡的名醫,到江島大牢裡給那些囚犯治病斷不會有什麼好收入。這時候孫敬軒才放下心來,詳細女兒傷勢以及傅青河信函女兒故意錯過的詳情。

    孫文婉當下也不敢再隱瞞傅青河在信裡提到有意替林縛說親之事,她說道:「女兒才不嫁給這個混蛋。他定是什麼時候見過女兒才請傅伯伯從中說項,這混蛋還未婚娶,家裡就有兩房妾室,還對蘇湄生有心思,定是好色之徒,昨夜對女兒又是如此手狠手辣,要不是女兒失足從河堤跌下來,指不定給他一刀殺了……」

    「你胡說什麼,你練過武,三五個人近不了你的身,他一個讀書的舉子能打得過你?合該你受些教訓!」孫敬軒教訓。他雖不識書文,卻是精明之人,知道林縛之前應該沒有見過女兒,不然不會有這些誤會,再說傅青河信裡也只是試探口氣。

    孫文婉心裡委屈端的是說不出口,給尿澆了一身,味道雖說淡了,但是她自己還是能聞到;林縛昨夜給落下的褲子纏住雙腿,竟然一刀一拳就將她擊倒,還差點給他一刀殺了,雖說當時自己氣憤異常有失冷靜,但是林縛反應之速、刀術之高絕不在爹爹之下,但是她昨天還看到林縛光屁股了,叫她一個黃花閨女如何將這種事情說出口?

    「反正女兒死也不會嫁給這混蛋!」孫文婉負氣說道,「爹爹要女兒嫁給他,就是迫女兒去死。」

    「胡鬧,你娘死後,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教訓你了。你都十八歲了,再拖延就要官配,家裡還能再留你不成?」孫敬軒瞪了女兒一眼,他雖然對妻子用情甚深,但是考慮女兒婚姻還是世俗心態,但是這些年也嬌慣女兒,所以一直拖著未許人家。他不知道傅青河又沒有給林縛透露過說親的意思,一時間也很為難,按說林縛是舉子出身,年紀輕輕已經是九品的儒林郎,又按察副使顧悟塵的親信,娶女兒為妻絕算不上虧待。至於林縛已有美妾之事,孫敬軒也知道除非將女兒嫁給窮苦人家,不然他一個做丈人的,很難干涉到女婿娶妾的事情上來。傅青河在信中提到林縛年已二十有一,正值血氣盛年,未婚娶有妾室也是常情。但是孫敬軒也考慮到女兒的性子,他甚至以為女兒是讀過傅青河的信不願嫁給林縛潛伏過來要將林縛幹掉,這樣的女兒他也不敢強迫嫁給林縛,萬一嫁過來再生出禍事,更是麻煩得緊。想到這裡,他陰著臉問道:「你昨夜過來是不是想將他殺了?」

    孫文婉知道她爹又想偏了,她還不至於任性到那種程度,看了傅青河在信裡將林縛誇耀了一番又有說親之意,只是想過來刺探一下,她大姑娘一個,就算是扮成男裝,也脂粉氣太重,除了夜裡潛伏過來,又能有其他什麼法子?哪裡想到會發生這些事情?對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姑娘來說,昨夜的委屈與驚嚇還真不是一時能化解的,孫文婉也樂得她爹這麼想,轉過臉去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孫敬軒又恨又氣,又拿女兒沒有辦法,但是總算將大事化小,化到家事上來,不至於生出什麼大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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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冰釋(一)

    林縛與蘇湄在前廳坐著,武延清從島上捎信過來,說要到河口來為孫氏父女說情。雖說林縛不拘武延清與老工官葛福在島上的行動,也不限制他們離島,實際上民船禁止接近獄島,獄島所屬船隻的調動一般情況需要林縛的手令才行,武延清一輩子謹慎從醫,也不想太擅權直接坐船到河口,所以先捎口信過來。

    林縛聽武延清與孫家父女認識,當然立時讓派車船將武延清從獄島接來;武延清趕到草堂,見藩樓名妓蘇湄也在場,當然能猜到是給孫敬軒請來說情,忙施禮道:「蘇姑娘也在此,老朽過來唐突了……」

    「武先生請坐,孫會首與孫姑娘在偏廳說話呢……」林縛請武延清入座。

    蘇湄不大認識武延清,她常年駐在藩樓,認識她的人多,她認識的人卻不多,不過也早聽說過武延清是江寧名醫、又給林縛請到獄島當醫吏之事,也溫恭的給他施禮。

    「孫會首之妻十年前得了一場病,只是老朽醫術淺薄,回天乏術,至今一直愧疚在心。孫會首也未曾責怪老朽,會中有人生病,也請老朽診治,算是舊識。孫會首對其妻用情也深,十年來未曾續絃,只此一女,雖說嬌慣了些,終究不是乖張之女,平時在宅子裡幫孫會首處理會務也有分寸,對待會眾以及賓客也是有節有禮,昨夜之事應是誤會所致,請林大人查實其情後寬囿其過……」武延清替孫文婉求情道。

    蘇湄與小蠻坐在一旁含笑不語,林縛坐立不安的說道:「武先生言重了,蘇湄姑娘過來,我已經知道是誤會了,還要請武先生幫我跟孫會首父女面前說幾句好話,好讓我的罪孽減輕些。另外,孫姑娘的腳傷沒有什麼大礙吧?」

    「踝骨摔傷有裂口,但未斷開,用心修養應無大礙,不過左手胳膊說不定會有疤痕留下來……」武延清說道。

    左手臂留道傷疤能算多大的事情,又沒有毀容,林縛也就放心下來,至於傅青河在信裡提到說親之事,他只當作不知情。

    孫敬軒在偏廳聽到武延清與林縛的對話,知道此劫終算過去,他也到前廳來謝過武延清主動幫西河會說情的情義,也再度向林縛請罪。這時候林景中領了個武官過來,是江寧水營的一名哨官,過來對質西河會眾無端聚集之事。

    近百艘船、近兩千會眾在朝天蕩無端聚集,當真不是一件小事,定個聚眾鼓噪、滋擾地方的罪名就夠孫敬軒與西河會吃一壺的。

    李卓昨夜剛進江寧,江寧守備軍府諸將也都知道李卓治軍之名,雖然此時還沒有交接,軍府諸將還不歸李卓統屬,但是這時候也不再敢馬虎行事了,派人質問詳情是必須的。

    孫敬軒心裡一緊,還是擔心林縛不肯替西河會擔當下來,提著心站在一旁。

    孫敬軒要跟傅青河、武延清沒有交情,林縛自然不會輕易替他開脫,此時自然一力承當下來,只對水營哨官笑道:「我邀孫會首過來洽談事情,沒有及時知會水營,是我的過錯,我此時報備不知能否補過?」

    李卓昨天就是在河口現身給江寧文武諸官吏迎接進城,此事軍營中已經傳遍,江寧諸營的戰力雖弱,但是諸武將鑽營的本事卻不比一般官吏稍差,這位哨官也是正八品的武職,也不是一點不開竅的人,心裡想著萬一李卓在河口現身不是沒有什麼緣故,他此時刁難林縛不是一腳踢到鐵板上去?再說林縛在江寧的名聲,他也有聽聞,如此人物,能不起衝突還是不起衝突的好,他倒是不把孫敬軒看在眼裡,只笑道:「那就麻煩林大人與孫會首補一份報備,好讓我回去能夠交差……」

    「行,麻煩將軍稍等片刻。」林縛當即在前廳寫了一份情況說明,將西河會眾聚集的規模往小裡說了一大半,只說邀西河眾派三十艘船與一些會眾來談事情,簽押用了印,又讓孫敬軒簽押後交給哨官,又恭送哨官到河堤碼頭乘巡船離開,在河堤時又往哨官手裡塞了一隻裝十兩銀重錁子的小袋子,當真不能讓人家白跑這一趟。

    孫敬軒見危機悉數化解,這才較徹底的放下心。這時候,西河會還有近三十艘船靠河堤碼頭停泊,孫敬軒的副手也是他的堂弟孫敬堂也上岸來,林縛跟孫敬軒說道:「孫會首先忙著,我中午在草堂備下薄酒替孫會首壓驚,我請蘇湄姑娘與武先生作陪,算是謝罪……」

    「不敢當,應是我西河會跟林大人請罪。」孫敬軒說道,江寧水營的巡船還在左近,西河會近三十艘船停在這邊,還有其他船還散到朝天蕩各處,雖說沒有大礙了,但是亂糟糟也不像個樣子,就先留在碼頭上沒有跟林縛回草堂去。

    「婉娘怎樣?」孫敬堂關切的問道。

    「受了些傷,也沒有什麼大礙。前天跟你說傅青河傅爺僥倖逃過白沙縣一劫躲在鄉下養傷,傅爺與林縛有交情,蘇湄姑娘的面子也管用;讓人想不到的是懸濟堂的武延清老郎中說是回鄉下養老,其實給林縛請到江島大牢當醫吏,也趕過來說情……昨夜是婉娘任性鬧出誤會,受了些傷,也沒有其他大礙,得個教訓也是應該。」孫敬軒放下心來,將事情大體跟族孫敬堂說了一遍。

    「傷了腿?」孫敬堂驚問道,知道腳骨受傷最難醫好,貌美如花的侄女樣樣都出色,要是瘸了腿真就叫人覺得惋惜,但是這事還真不能怨林縛,事情能這麼解決掉,已經讓他們很意外了。

    「武老郎中說只要細心養有八成把握不留遺症,」孫敬軒說道,「也管不了太多,讓她瘸一條腿總比丟了性命、壞了名節好!要不是有諸多淵源在,我們孫家跟西河會多半是一劫啊。」

    「大哥,你不要多想。」孫敬堂說道,他背上也是冒冷汗。

    西河會看上去人多勢眾,但在官府眼裡卻不值一提,「破家縣令、滅門知府」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林縛雖說才是九品小官,但是江寧眾人卻再也不敢拿九品小官看他,雖說林縛更多是依賴顧悟塵的權勢,但是江寧城有幾個九品小官敢縱容護衛光天化日之下在東市將王學善背景的東城地痞二十餘人打斷手腳?又有幾個九品小官敢在東城尉五百人馬氣勢洶光開到還擺出放手一搏的姿態來,不僅將東城尉的人馬嚇走,還將給東城尉誘導來河口的五百多東城市井兒來得個甕中捉鱉,那些以首罪犯給拘押的三十二名東城流氓頭子最終是什麼下場,孫敬堂心裡是清楚的,差不多都送了上千兩銀子才能夠脫身。

    「那船上的銀子?」孫敬堂問道,他們過來,也緊急籌備了一千兩銀子,打算以銀子贖罪。

    「你說呢?」孫敬軒反問道。

    「別人敬我們一尺,我們也要敬別人一丈;再說攀上這關係,對西河會日後也有利。」孫敬堂說道,「我讓人將銀子拿過來?」

    「銀子也要送,但先不忙著取,我有事跟你商量,」孫敬軒說道,「你知道婉娘為何如此任性無緣無故惹下這禍?」見陳敬堂一臉疑惑,歎了一口氣,將事情緣由說給他聽。

    「……」孫敬堂聽後愣了半晌,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死妮子欺我不識字,」孫敬軒恨罵道,「她這條腿瘸,我也要打斷她一條腿,平白惹來這麼多事……」

    「傅爺在信裡說了林縛這麼多好話,他人的品性怕不是外面所傳的那麼糟糕?」孫敬堂說道。

    「傅爺當不用說,蘇姑娘也是心氣高的一個女子,雖說還沒有問武老郎中為何給林縛請來當獄醫官,但不像是給強迫過來……」孫敬軒說道。

    林縛這數月來在江寧攢到的名聲,算不上好,畢竟得罪了很多市井兒,也給士子儒生所輕視;但也不能算不上壞,對更低一層的市井民眾來說,林縛懲罰市井無賴是讓他們拍手稱快的事情,與藩家的矛盾、與慶豐行的矛盾,甚至與江寧府尹王學善的矛盾,也僅僅是上層人物之間的遊戲。

    孫敬軒歸入世族一類,獨女留在林縛手裡,起初自然又驚又畏,怕林縛藉機對西河會下手。此時沒有這層擔心,特別是女兒給關入獄中竟然沒有受別的委屈,就使孫敬軒對林縛感觀好了許多,至少他能確認林縛在蘇湄過來解釋清楚誤會之前並不認得文婉,林縛若真是好色無恥之徒,要真讓他女兒受了別的委屈,他除了將仇恨埋在心裡,還真無處申冤去。

    既然未成結仇,一切事情自然都好說;蘇湄托傅青河的緣故,有些淵源,但算不上很熟,但是傅青河與武延清都是相熟之人,這兩人與林縛走得親近,傅青河甚至有說親之意,孫敬軒對林縛的感觀自然是徹底扭轉過來了。

    孫敬堂明白堂兄的意思,他孫家雖說不是官戶,也不是勳貴,但是要歸入勢族、上戶一類,他女兒也算是如花美貌,與舉人出身、勳族旁支、九品官吏出身的林縛能算得上門當戶對,他問道:「婉娘的意思?」

    「這妮子死倔,受了委屈,一口將話頭堵死,」孫敬軒說道,「只是不清楚林縛到底知不知道傅爺有替他搓和親事的意思。要他不知道,那就算了,這妮子也是若禍的主,不能害人家;要是他知道,又看上婉娘,這問題就有些棘手了……」

    孫敬堂知道堂兄擔心林縛此時的「好說話」還是沖這門親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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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冰釋(二)

    「既然傅爺如此看重這個林縛,我看事情再壞也不至於壞到哪裡去,」孫敬堂說道,「此事也不能強迫婉娘,婉娘自個兒願意倒是好事,我看這事情暫時就當作不知情。」

    孫敬軒想想也只能如此,別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孝順聽話,自個家的女兒卻是給西河會上下都嬌慣壞了,自我主張太強,一時還不能太擰她的性子。

    這時從一艘烏蓬船裡鑽出一對青年男女來,站在船頭開口問孫敬軒:「大伯,我們是不是在這里幹等……」

    「還是等一等,畢竟跟水營哨官說是來談生意的,再說也要讓文耀他們先迴龍藏浦去……」孫敬軒吩咐。

    青年男女是孫敬堂的次子孫文炳與孫文珮。 孫敬軒只有一個獨女,妻子死後未曾續弦,孫敬堂有一妻一妾生育有兩男兩女。 長子孫文耀過繼給長房孫敬軒,將來會繼承西河會,次子孫文炳也在會中幫忙,兩子都已經結婚生子。 除了三女兒孫文珮才滿十七歲外,還有一個小女兒不滿十歲,都是妾室所生。

    河幫勢力涉及到禍福旦夕的漕運,即使能暫時能積攢些錢財,也不知道何時又會賠光。 每隔幾年就有河幫勢力分崩離析,混河幫其實不容易,江寧河幫十六支,能維持四代以上的,包括孫家也有三支。 孫家想提前收手脫身也不可能,一是官府不會同意,二是這麼多會眾不能就丟手不管。 種種情況下,河幫勢力內部要團結得多,本身就處在食物褳結構的中下層,河幫勢力之間也有競爭,內部再爭權奪勢,更多的是會便宜外人。

    一會兒,林景中跑過來,問孫敬軒這邊需要些什麼,林縛讓河口這邊盡數安排。 想來他們昨天聞風出動,船上也沒有準備吃食,近三十艘船、六七百會眾,要是在這裡停泊上半天,總要有個安排。

    「你這邊有饅頭、包子、稀飯沒有?我們掏銀子跟你買。」孫敬堂的女兒文珮以為林景中是個跑腿的伙計。 孫文珮的性子也野脫,相貌俊俏,但常年跟父親在船上,膚色略黑,但也是透著青春流蜜似的光澤,昨夜她雖然沒過來,但也知情,還給文婉離開打掩護,直到事情發生才慌了手腳,這時候見事情平息,倒有些躍躍欲試起來,想著去草堂看文婉,但又怕惹得她爹記得昨夜的事情罵她,主動招呼起林景中,想找個藉口上岸去。

    「要什麼銀子,你們都沒有用早餐吧?岸上今天都多準備了饅頭、包子,麻煩你們挑幾個人跟我去搬來……」林景中說道。

    「好咧。」文珮就要跳上岸來。

    「你留船上,讓文炳帶著人去,」孫敬堂輕喝道,雖說大家都疼愛文婉,但是這時候不能讓這兩丫頭再湊到一起去,孫敬軒、孫敬堂兩堂兄弟也不認得林景中,與林景中客氣的說道,「麻煩小兄弟了……」

    「無關的,你們還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提來。」林景中說道。

    孫敬軒聽著林景中話裡的意思有些不對,忙問道:「還沒有請教這位兄弟的稱呼,真是失禮。」

    「孫會首客氣了,在下林景中,是集雲社的管事……」林景中說道。

    「失禮,看你與林大人相貌有幾分像,莫非是林大人的兄弟……」孫敬軒與孫敬堂忙拱手施禮,把集雲社的大管事當成跑腳的伙計當真是失禮。 文珮小姑娘站在船頭,眼睛盯著林景中看,只覺得他比自己二哥都年輕許多,怎麼會能當上集雲社的大掌櫃?

    「不客氣,我與林縛是族兄弟,」林景中說道,「林縛在草堂等孫會首二位,夢得叔也在,說是為二當家請託而來;安頓貴會會眾之事,交給我來安排即可……」

    孫敬堂與林夢得也不算很熟悉,但是知道林夢得跟林縛關係不淺,當中還找了一個人跟林夢得請託,寧可多花些銀子也希望林夢得能說上話將事情化解掉,因為隔了一個人,所以林夢得得信也晚,現在才趕到河口來。 沒想到事情早就順利的解決掉了。

    孫敬軒兩兄弟也不在這裡耽擱,便讓兩名會眾將昨夜準備在船上的銀子搬上岸來,將銀錠子擺到托盤裡拿紅綢布蓋好,一起回草堂去。

    林縛與林夢得、武延清在前廳說話,看著孫敬軒兄弟身後二名會堂端著盛銀子的托盤走進來,問道:「孫會首,這是什麼意思?」

    「給林大人請罪,小小意思。」孫敬軒說道。

    「我在船頭與孫會首所說,沒有半點虛言,我視傅先生如叔伯,所以對昨夜之事非常的愧疚。孫會首若是這般,傅先生過些日子養好傷回江寧來,我有什麼臉去見他?再說武先生也坐在這裡……請孫會首回去吧。」林縛當下就板著臉下逐客令。

    孫敬軒也是尷尬,林縛話也說的明白,昨夜之事完全是傅青河的面子才不追究,雖說似乎也是因為傅青河的信所引起——孫敬軒忙讓會眾將銀子端回去,林縛這才換了笑臉請孫敬軒、孫敬堂兄弟上座,林夢得也跟他們相互見了禮。

    孫氏兄弟雖然跟林夢得不熟悉,但是得了請託出面走這一趟,就是天大的情義,自然十分的客氣與感激。

    「剛才與哨官所說也不都是應付之言,實有事情跟二位商議……」林縛請孫家兄弟坐下後,親自給他們斟了茶。

    孫敬軒心裡一驚,只當是林縛不顧禮制要直接提及親事,心裡算計著,嘴裡問道:「什麼事情?」

    「二樁事情,」林縛說道,「一樁是此間河堤渡口碼頭也初步建成,與東華門相接的車馬便道也將建成,與朝天蕩北岸以及別處渡口尚無固定航渡,西河會若有意,可否在河口與朝天驛渡、古棠渡、棲霞渡、上元渡、曲陽鎮渡各放幾艘船,初時生意會很清淡,河口這邊不留釐金,另外每艘船我這邊再給西河會每月補貼二兩銀子,孫會首,你看可成?」

    「今年漕運未行之前,成。」孫敬軒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河口這邊還冷清得很,但是就算林縛一個銅錢不補貼,就憑著林縛剛才拒收那兩盤銀子,孫敬軒也不會有所猶豫,「還有一樁是什麼事情?」

    「集雲社在石梁縣有一批新茶要運來江寧,運力不足,想請孫會首派幾艘船,船費悉照江寧行價,也不會多給,也斷不會少給,想問孫會首能否抽出船來?」林縛說道。

    東陽號是千石船,此千石是以脫殼稻米容量來計,千石約十萬鬥脫殼稻米,計十五萬斤許。 以稻穀計,東陽號滿艙能裝載十萬斤。 以新採茶葉,可裝載三萬斤。 實際上新茶要保質最怕疊壓,船艙裡加隔板放置茶袋,還要留下足夠的通風空間防潮,東陽號滿艙也只能裝一萬斤新茶。 東陽號主要走江寧-崇州航線,以支持長山島,另兩艘千石船小鰍爺帶著人在龍江船場監造,雖說定購之前都已經船場砸在手裡的半成品了,但是這邊提出的改造處也多,最快還要兩個月才能交船,顧家的新茶四月下旬就會集中上市,林縛要在江寧另行僱傭貨船。 江寧可僱用的貨船也多,畢竟一直到秋後,都是漕運的空檔期,河幫勢力都有大力的運力剩餘,林縛想藉此與西河會打好關係,但是順勢跟孫敬軒提出請託。

    河幫勢力一旦與漕運相關,就從官府拿不到正式的商貼,除了漕運時可以按比例攜帶私貨沿漕河販運外,漕運空檔期是禁止自行販運貨物的,只可以將運力租給其他商家使用,以保證漕運時能將漕船調集起來。 雖說當世法廢禁馳,河幫私下販運貨物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短途利微、長途在各處關卡受到的盤剝遠比正規商號要重得多,不要說圖利了,一趟走下來常常是虧本的買賣。 通常說來,河幫還是會比較老實的將運力租給其他商號或商人或者給官府、軍隊征用去。 像東閩十年亂戰期間,東南諸郡的漕糧運輸大幅降低,多餘下來的運力並沒能給河幫勢力牟太多的私利,反而給徵用去支持東閩戰場的後勤供給。 即使向東閩戰場提供物資的航線短許多,也按人頭計工食錢,河幫還是有受益之處的,但是各船場那些又公然將每年8%的新船撥給比例下降一半,總之到頭來河幫佔不到半點便宜。

    林縛所託的二樁事,孫敬軒每一樁都求之不得。

    東閩戰事結束、新一輪的漕運還沒有開始,西河會也有大量的船舶空閒,不然昨天也無法一時調集上百艘船來。 沒有活做,但是船工還是要吃飯,要養家糊口,這些年來每個普通船工能從漕運上所得的工食錢總共才三千錢,通常要跑大半年,能讓自己吃飽已經夠勉強了,更不要說養家糊口了,也迫使河幫要在漕運空檔期裡尋找新活。

    這些事,林縛只是起著頭,詳細的會交給林景中去跟西河會商談,等了片晌沒見林景中身影,心里奇怪:安頓西河會會眾的事情,林景中牽個頭,交給集雲社的伙計去辦就可以了,怎麼還脫身過來? 當不成他要將饅頭、包子之類的吃食,親自送到船上、還餵他們吃不成?

    赶巧錢小五過來匯報事情,林縛到前廳外的屋簷下跟錢小五談話,窺見林景中真親自安排人將吃食與湯水送上船去,看情形還是每一艘船的都親自送到,身後有個穿綠衣裳的女孩子緊跟著,看似西河會的,心里奇怪:會是誰? 孫文婉的貼身丫鬟也在偏廳裡,跟蘇湄、小蠻她們一起陪孫文婉說話。

    「你辦事之前去碼頭將林景中叫回來。」林縛吩咐錢小五道。

    林縛就在門外等著林景中回來,問道:「將人家姑娘的閨名、家室、許未許人打聽出來沒有?」

    「這哪好意思問?」林景中順口回道,轉念又明白過來林縛這是在擠兌他,嫌他在碼頭磨蹭太長時間了,畢竟面皮子嫩,頓時就漲紅了臉。

    「也知道不好意思啊?那就別粘在那裡啊!」林縛擠兌道,「進來,指望你過來談事情的。」

    林縛在林景中心裡已經建立起威嚴來,林縛這幾句話說得不輕不重,林景中摸不透他的意思,便不吭聲、老老實實的跟著進了前廳。

    孫敬軒看見林景中進來,為剛才在碼頭上忽視他的事情很是抱歉,站起來說道:「讓林大管事忙到現在……」

    林縛說道:「剛才請託孫會首二樁事,孫會首派人跟景中詳談。渡船之事,西河會若有意河口設個點,河口這邊可劃一畝地給西河會用,地不用西河會出錢,秣陵縣可出地契,但是地上建窩棚還是青磚瓦房,就要西河會自己出錢出力了。河口這邊邀集東陽鄉黨,也是這般條件。孫會首你覺得呢?」

    「行啊。」孫敬軒答應道,這邊建棟一畝大的中等宅院,一百兩銀也蠻成樣子,河口這邊真要繁榮起來,西河會在這裡就多一處收入來源,總比漕運空檔期擠成龍藏浦跟其他幫會搶生意要好。 就算拿這個還林縛的人情,也遠比剛才給拒絕掉的一千兩銀子要少得多,為了以示重視,孫敬軒說道,「運新茶不是小事,西河會這邊,我讓敬堂親自走一趟,這諸多事,由要勞煩林大管事跟敬堂詳細說明了。」

    「對了,」林縛問孫敬軒,「我剛才看見碼頭上有一名綠衣少女,似西河會的人,不知是誰家女孩,可曾許配人家?」

    「……」孫敬軒下意識的回頭看到堂弟孫敬堂一眼,心想文珮怎麼上岸來落到林縛的眼裡了?

    孫敬堂倒是鎮定,剛才小蠻、柳月兒沏茶來,容顏之美真不在婉娘之下,文珮毛丫頭雖說也很討人喜歡,他這個當爹的也覺得要稍差一些,再說婉娘昨夜被囚也沒有受其他的欺辱,剛才談話,武延清對林縛的品性也十分的推崇,應該不是好色之徒……他正遲疑間,突然看見剛才鎮定自若的林景中瞬間漲紅了臉,忙笑道:「林大人是說文珮嗎?那應該是小女,才十七歲,本應該早許了人家,只是她娘捨不得……」

    「景中是我族兄,品性端正,學識過人,雖說沒有考取什麼功名,但也是勳族子弟,只是眼界頗高,今年都二十有二了,還打個光棍,」林縛笑道,「我也只是隨便一問,我知道強扭的瓜絕對甜不了,什麼事情要和美,要當事人都滿意才成。我也常聽說,河幫裡的女孩子自擇夫婿的很多,這當真是樁不錯的事情……」

    林縛怕傅青河在給孫敬軒的信中所提到的搓和之事反而給孫敬軒留下心障更不利他拉攏西河會,便拿林景中與那綠衣少女文珮出來說事將孫敬軒的疑慮化解掉,明確告訴他:孫文婉不同意這門親事,他也不會仗勢強求。 再說孫文婉個性如此之強,積怨也深,林縛還真怕弄巧成拙、宅子裡不得安寧呢。

    孫敬軒忙說道:「河幫的女孩子性子是野……」跑船之人無法講太多的規矩,文婉也是如此,他身為西河會會首,平時留在江寧,但是漕運之事,他絕不敢偷閒的,一走就是大半年,女孩子又沒有娘管著,跟著堂兄妹們以及其他會眾子女瞎混,性子能不野嗎? 孫敬軒聽出林縛是知道傅青河有搓和他與文婉的心思,但一時也聽不出林縛是嫌棄文婉呢,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總之不用他為此事有什麼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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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冰釋(二)

    「既然傅爺如此看重這個林縛,我看事情再壞也不至於壞到哪裡去,」孫敬堂說道,「此事也不能強迫婉娘,婉娘自個兒願意倒是好事,我看這事情暫時就當作不知情。」

    孫敬軒想想也只能如此,別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孝順聽話,自個家的女兒卻是給西河會上下都嬌慣壞了,自我主張太強,一時還不能太擰她的性子。

    這時從一艘烏蓬船裡鑽出一對青年男女來,站在船頭開口問孫敬軒:「大伯,我們是不是在這裡乾等……」

    「還是等一等,畢竟跟水營哨官說是來談生意的,再說也要讓文耀他們先回龍藏浦去……」孫敬軒吩咐。

    青年男女是孫敬堂的次子孫文炳與孫文珮。孫敬軒只有一個獨女,妻子死後未曾續絃,孫敬堂有一妻一妾生育有兩男兩女。長子孫文耀過繼給長房孫敬軒,將來會繼承西河會,次子孫文炳也在會中幫忙,兩子都已經結婚生子。除了三女兒孫文珮才滿十七歲外,還有一個小女兒不滿十歲,都是妾室所生。

    河幫勢力涉及到禍福旦夕的漕運,即使能暫時能積攢些錢財,也不知道何時又會賠光。每隔幾年就有河幫勢力分崩離析,混河幫其實不容易,江寧河幫十六支,能維持四代以上的,包括孫家也有三支。孫家想提前收手脫身也不可能,一是官府不會同意,二是這麼多會眾不能就丟手不管。種種情況下,河幫勢力內部要團結得多,本身就處在食物褳結構的中下層,河幫勢力之間也有競爭,內部再爭權奪勢,更多的是會便宜外人。

    一會兒,林景中跑過來,問孫敬軒這邊需要些什麼,林縛讓河口這邊盡數安排。想來他們昨天聞風出動,船上也沒有準備吃食,近三十艘船、六七百會眾,要是在這裡停泊上半天,總要有個安排。

    「你這邊有饅頭、包子、稀飯沒有?我們掏銀子跟你買。」孫敬堂的女兒文珮以為林景中是個跑腿的夥計。孫文珮的性子也野脫,相貌俊俏,但常年跟父親在船上,膚色略黑,但也是透著青春流蜜似的光澤,昨夜她雖然沒過來,但也知情,還給文婉離開打掩護,直到事情發生才慌了手腳,這時候見事情平息,倒有些躍躍欲試起來,想著去草堂看文婉,但又怕惹得她爹記得昨夜的事情罵她,主動招呼起林景中,想找個借口上岸去。

    「要什麼銀子,你們都沒有用早餐吧?岸上今天都多準備了饅頭、包子,麻煩你們挑幾個人跟我去搬來……」林景中說道。

    「好咧。」文珮就要跳上岸來。

    「你留船上,讓文炳帶著人去,」孫敬堂輕喝道,雖說大家都疼愛文婉,但是這時候不能讓這兩丫頭再湊到一起去,孫敬軒、孫敬堂兩堂兄弟也不認得林景中,與林景中客氣的說道,「麻煩小兄弟了……」

    「無關的,你們還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提來。」林景中說道。

    孫敬軒聽著林景中話裡的意思有些不對,忙問道:「還沒有請教這位兄弟的稱呼,真是失禮。」

    「孫會首客氣了,在下林景中,是集雲社的管事……」林景中說道。

    「失禮,看你與林大人相貌有幾分像,莫非是林大人的兄弟……」孫敬軒與孫敬堂忙拱手施禮,把集雲社的大管事當成跑腳的夥計當真是失禮。文珮小姑娘站在船頭,眼睛盯著林景中看,只覺得他比自己二哥都年輕許多,怎麼會能當上集雲社的大掌櫃?

    「不客氣,我與林縛是族兄弟,」林景中說道,「林縛在草堂等孫會首二位,夢得叔也在,說是為二當家請托而來;安頓貴會會眾之事,交給我來安排即可……」

    孫敬堂與林夢得也不算很熟悉,但是知道林夢得跟林縛關係不淺,當中還找了一個人跟林夢得請托,寧可多花些銀子也希望林夢得能說上話將事情化解掉,因為隔了一個人,所以林夢得得信也晚,現在才趕到河口來。沒想到事情早就順利的解決掉了。

    孫敬軒兩兄弟也不在這裡耽擱,便讓兩名會眾將昨夜準備在船上的銀子搬上岸來,將銀錠子擺到托盤裡拿紅綢布蓋好,一起回草堂去。

    林縛與林夢得、武延清在前廳說話,看著孫敬軒兄弟身後二名會堂端著盛銀子的托盤走進來,問道:「孫會首,這是什麼意思?」

    「給林大人請罪,小小意思。」孫敬軒說道。

    「我在船頭與孫會首所說,沒有半點虛言,我視傅先生如叔伯,所以對昨夜之事非常的愧疚。孫會首若是這般,傅先生過些日子養好傷回江寧來,我有什麼臉去見他?再說武先生也坐在這裡……請孫會首回去吧。」林縛當下就板著臉下逐客令。

    孫敬軒也是尷尬,林縛話也說的明白,昨夜之事完全是傅青河的面子才不追究,雖說似乎也是因為傅青河的信所引起——孫敬軒忙讓會眾將銀子端回去,林縛這才換了笑臉請孫敬軒、孫敬堂兄弟上座,林夢得也跟他們相互見了禮。

    孫氏兄弟雖然跟林夢得不熟悉,但是得了請托出面走這一趟,就是天大的情義,自然十分的客氣與感激。

    「剛才與哨官所說也不都是應付之言,實有事情跟二位商議……」林縛請孫家兄弟坐下後,親自給他們斟了茶。

    孫敬軒心裡一驚,只當是林縛不顧禮制要直接提及親事,心裡算計著,嘴裡問道:「什麼事情?」

    「二樁事情,」林縛說道,「一樁是此間河堤渡口碼頭也初步建成,與東華門相接的車馬便道也將建成,與朝天蕩北岸以及別處渡口尚無固定航渡,西河會若有意,可否在河口與朝天驛渡、古棠渡、棲霞渡、上元渡、曲陽鎮渡各放幾艘船,初時生意會很清淡,河口這邊不留釐金,另外每艘船我這邊再給西河會每月補貼二兩銀子,孫會首,你看可成?」

    「今年漕運未行之前,成。」孫敬軒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河口這邊還冷清得很,但是就算林縛一個銅錢不補貼,就憑著林縛剛才拒收那兩盤銀子,孫敬軒也不會有所猶豫,「還有一樁是什麼事情?」

    「集雲社在石樑縣有一批新茶要運來江寧,運力不足,想請孫會首派幾艘船,船費悉照江寧行價,也不會多給,也斷不會少給,想問孫會首能否抽出船來?」林縛說道。

    東陽號是千石船,此千石是以脫殼稻米容量來計,千石約十萬斗脫殼稻米,計十五萬斤許。以稻穀計,東陽號滿艙能裝載十萬斤。以新採茶葉,可裝載三萬斤。實際上新茶要保質最怕疊壓,船艙裡加隔板放置茶袋,還要留下足夠的通風空間防潮,東陽號滿艙也只能裝一萬斤新茶。東陽號主要走江寧崇州航線,以支持長山島,另兩艘千石船小鰍爺帶著人在龍江船場監造,雖說定購之前都已經船場砸在手裡的半成品了,但是這邊提出的改造處也多,最快還要兩個月才能交船,顧家的新茶四月下旬就會集中上市,林縛要在江寧另行僱傭貨船。江寧可僱用的貨船也多,畢竟一直到秋後,都是漕運的空檔期,河幫勢力都有大力的運力剩餘,林縛想借此與西河會打好關係,但是順勢跟孫敬軒提出請托。

    河幫勢力一旦與漕運相關,就從官府拿不到正式的商貼,除了漕運時可以按比例攜帶私貨沿漕河販運外,漕運空檔期是禁止自行販運貨物的,只可以將運力租給其他商家使用,以保證漕運時能將漕船調集起來。雖說當世法廢禁馳,河幫私下販運貨物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短途利微、長途在各處關卡受到的盤剝遠比正規商號要重得多,不要說圖利了,一趟走下來常常是虧本的買賣。通常說來,河幫還是會比較老實的將運力租給其他商號或商人或者給官府、軍隊徵用去。像東閩十年亂戰期間,東南諸郡的漕糧運輸大幅降低,多餘下來的運力並沒能給河幫勢力牟太多的私利,反而給徵用去支持東閩戰場的後勤供給。即使向東閩戰場提供物資的航線短許多,也按人頭計工食錢,河幫還是有受益之處的,但是各船場那些又公然將每年8的新船撥給比例下降一半,總之到頭來河幫佔不到半點便宜。

    林縛所托的二樁事,孫敬軒每一樁都求之不得。

    東閩戰事結束、新一輪的漕運還沒有開始,西河會也有大量的船舶空閒,不然昨天也無法一時調集上百艘船來。沒有活做,但是船工還是要吃飯,要養家餬口,這些年來每個普通船工能從漕運上所得的工食錢總共才三千錢,通常要跑大半年,能讓自己吃飽已經夠勉強了,更不要說養家餬口了,也迫使河幫要在漕運空檔期裡尋找新活。

    這些事,林縛只是起著頭,詳細的會交給林景中去跟西河會商談,等了片晌沒見林景中身影,心裡奇怪:安頓西河會會眾的事情,林景中牽個頭,交給集雲社的夥計去辦就可以了,怎麼還脫身過來?當不成他要將饅頭、包子之類的吃食,親自送到船上、還餵他們吃不成?

    趕巧錢小五過來匯報事情,林縛到前廳外的屋簷下跟錢小五談話,窺見林景中真親自安排人將吃食與湯水送上船去,看情形還是每一艘船的都親自送到,身後有個穿綠衣裳的女孩子緊跟著,看似西河會的,心裡奇怪:會是誰?孫文婉的貼身丫鬟也在偏廳裡,跟蘇湄、小蠻她們一起陪孫文婉說話。

    「你辦事之前去碼頭將林景中叫回來。」林縛吩咐錢小五道。

    林縛就在門外等著林景中回來,問道:「將人家姑娘的閨名、家室、許未許人打聽出來沒有?」

    「這哪好意思問?」林景中順口回道,轉念又明白過來林縛這是在擠兌他,嫌他在碼頭磨蹭太長時間了,畢竟面皮子嫩,頓時就漲紅了臉。

    「也知道不好意思啊?那就別粘在那裡啊!」林縛擠兌道,「進來,指望你過來談事情的。」

    林縛在林景中心裡已經建立起威嚴來,林縛這幾句話說得不輕不重,林景中摸不透他的意思,便不吭聲、老老實實的跟著進了前廳。

    孫敬軒看見林景中進來,為剛才在碼頭上忽視他的事情很是抱歉,站起來說道:「讓林大管事忙到現在……」

    林縛說道:「剛才請托孫會首二樁事,孫會首派人跟景中詳談。渡船之事,西河會若有意河口設個點,河口這邊可劃一畝地給西河會用,地不用西河會出錢,秣陵縣可出地契,但是地上建窩棚還是青磚瓦房,就要西河會自己出錢出力了。河口這邊邀集東陽鄉黨,也是這般條件。孫會首你覺得呢?」

    「行啊。」孫敬軒答應道,這邊建棟一畝大的中等宅院,一百兩銀也蠻成樣子,河口這邊真要繁榮起來,西河會在這裡就多一處收入來源,總比漕運空檔期擠成龍藏浦跟其他幫會搶生意要好。就算拿這個還林縛的人情,也遠比剛才給拒絕掉的一千兩銀子要少得多,為了以示重視,孫敬軒說道,「運新茶不是小事,西河會這邊,我讓敬堂親自走一趟,這諸多事,由要勞煩林大管事跟敬堂詳細說明了。」

    「對了,」林縛問孫敬軒,「我剛才看見碼頭上有一名綠衣少女,似西河會的人,不知是誰家女孩,可曾許配人家?」

    「……」孫敬軒下意識的回頭看到堂弟孫敬堂一眼,心想文珮怎麼上岸來落到林縛的眼裡了?

    孫敬堂倒是鎮定,剛才小蠻、柳月兒沏茶來,容顏之美真不在婉娘之下,文珮毛丫頭雖說也很討人喜歡,他這個當爹的也覺得要稍差一些,再說婉娘昨夜被囚也沒有受其他的欺辱,剛才談話,武延清對林縛的品性也十分的推崇,應該不是好色之徒……他正遲疑間,突然看見剛才鎮定自若的林景中瞬間漲紅了臉,忙笑道:「林大人是說文珮嗎?那應該是小女,才十七歲,本應該早許了人家,只是她娘捨不得……」

    「景中是我族兄,品性端正,學識過人,雖說沒有考取什麼功名,但也是勳族子弟,只是眼界頗高,今年都二十有二了,還打個光棍,」林縛笑道,「我也只是隨便一問,我知道強扭的瓜絕對甜不了,什麼事情要和美,要當事人都滿意才成。我也常聽說,河幫裡的女孩子自擇夫婿的很多,這當真是樁不錯的事情……」

    林縛怕傅青河在給孫敬軒的信中所提到的搓和之事反而給孫敬軒留下心障更不利他拉攏西河會,便拿林景中與那綠衣少女文珮出來說事將孫敬軒的疑慮化解掉,明確告訴他:孫文婉不同意這門親事,他也不會仗勢強求。再說孫文婉個性如此之強,積怨也深,林縛還真怕弄巧成拙、宅子裡不得安寧呢。

    孫敬軒忙說道:「河幫的女孩子性子是野……」跑船之人無法講太多的規矩,文婉也是如此,他身為西河會會首,平時留在江寧,但是漕運之事,他絕不敢偷閒的,一走就是大半年,女孩子又沒有娘管著,跟著堂兄妹們以及其他會眾子女瞎混,性子能不野嗎?孫敬軒聽出林縛是知道傅青河有搓和他與文婉的心思,但一時也聽不出林縛是嫌棄文婉呢,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總之不用他為此事有什麼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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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迷離姻親(一)

午宴之前,林縛去獄島署理公務,又察看新編武卒與武衛操訓情況才回河口來,武延清私下找他說:「敬堂那閨女文珮是妾生女,他們就擔心這個… …」

妾生子地位很低,只比家中扈從略高;妾生女不會涉及到家產與爵位的爭奪問題,地位反而沒有受到特別的壓制,在家族的地位甚至要比其母妾室要高許多— —林縛是很難理解這些禮法教數的。 有些禮法甚嚴的家族,在子孫納妾時,為避免其刻意寵幸小妾,家法甚至要求其納妾後一定時日內先不得與小妾行房事,與其他妻妾行房事時還要新納小妾在旁服侍觀看。 在林縛看來,這些都要算重口味了,但是世情、世俗如此,一個人是無法對抗世俗的,特別他還想要做些事情,至少在沒有能力任意妄為之時,就不能太特立獨行了。
聽武延清如此傳話,林縛知道孫敬軒、孫敬堂對林景中還是頗為鍾意的,只是擔憂文珮的妾生女身份會給嫌棄,他跟武延清說道:「那還要再麻煩武老先生去問一下景中他本人的意思……景中父母那邊,倒不用太擔心。」

武延清也能明白,林景中一係是林族的沒落旁支,家裡說起來沒有什麼家勢,林景中年紀輕輕身為集雲社的大管事,已經是極有出息了,在婚事上能自己做主。

武延清也頗為高興居中搓和,但他也只有時間搓和一下,雙方有意還要別請媒婆,「看親、看當、換帖、合八字、過禮」等程序還是要走;趙虎那門親事年節前就說定了,說是一切從簡,這程序還沒有走完呢。 說實話也就是河幫子弟及船上人家對這些禮套看得輕。
雖說孫敬軒說河幫女子性子野,再野也有限度,就像小蠻也是個會使性子的人,但她即使是小性子也是小心翼翼使出來,讓人覺得又憐又愛。 這些野性子的女子絕大多數時候並不敢跨越禮教的界限,就像小蠻再牙尖嘴厲,林縛要她聽柳月兒的話,她頂多耍些小聰明、頂兩句嘴,使些手段跟柳月兒慪氣,也未曾真有放肆不聽話的時候。 林縛心想孫敬堂之女文珮也多半是如此,就算許她自己擇偶,她心裡也應該知道不會真的就任她細挑慢選,看她剛才跟在林景中身後跑來跑去,大概對林景中的初次印像不壞,對將來的夫婿在定親之前就能有個初步的好印象,已經是當世女子少有的幸事,女孩子自己也會很滿足,難不成還要奢望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不成? 只要孫敬堂這關過了,這樁婚事便算是成了。
林景中畢竟臉皮子嫩,武延清三言兩語就套出他的心思;林縛去找曹子昂,跟他說:「景中的婚事,我想托嫂夫人出來做媒……」

「嗯。」曹子昂明白林縛的意思,點頭答應道。

媒人是很重要的角色,林縛是要利用各種方式,讓外人看到曹子昂一家跟林縛、林景中等集雲社的核心人物走得更近,甚至看上去漸漸就融入這個核心了,才更方便讓曹子昂公開站出來負責更多的事務而不至於讓別人起疑心。 畢竟此時曹子昂雖然掛著里長的名,但是跟地方上土生土長從鄉野縉紳中推舉出來的里長是有極大差別的。 彼里長要算鄉豪一級的角色了,影響力直達府縣,曹子昂甚至都不能代表河口走出去,在東陽鄉黨中也沒有什麼影響力,他的才幹揮受到極大的限制。

午宴時,林縛便請曹子昂夫婦一起入席,除了孫敬軒、孫敬堂兩堂兄弟之外,甚至還請孫敬堂的次子孫文炳也上岸來入席。 除了武延清,還派人去問老工官葛福要不要過來,老工官葛福對西河會印像不錯,也便乘船過來。 反而是林景中這時候沒有資格入席了,他也臉皮子嫩,哪裡好意思在別人商議他婚事還坐在一旁?
林縛便讓他去忙別的事情,也不擔心他日後與孫敬堂商議事情時會縮手縮腳。 渡船一事不大,由西河會自主決定就可以;至於選地之事,便讓西河會選一塊最好的地又如何? 再說這事還要跟趙勤民知會一聲;運茶一事,林縛會藉機回上林裡一趟,會親自乘東陽號過去,諸事由西河會先擬定,他再复核就行。

林縛在偏廳專門給眾女準備了一桌宴席,將孫敬堂之女孫文珮請上岸來,由小蠻、柳月兒陪著孫文婉、蘇湄、四娘子她們在偏廳用餐,反正不會再提他與孫文婉搓和之事。

孫敬軒如在夢裡,昨夜得訊還以為是大禍臨頭,誰曾知道一波數折,除了婉娘腿傷令人擔憂外,竟有數樁好事臨門。 說起來這諸多事,最重要的還是與顧悟塵的親信門人林縛搭上關係,按察使司有監漕之權,河幫勢力涉及漕務,也最怕這擁有監漕之權的衙門。 漕運諸事都好商量,花銀子打通關節而已,已經是十多代河幫形成的老傳統,但是漕運途中出了沘漏,任打任殺就在按察使司衙門了,傾家蕩產是小事,給新崛起的河幫勢力取而代之是常事,破家滅門也非沒有可能。

特別是多年來漕運規模一直很小,今年傳出消息說會陡增一倍多,特別顧悟塵與王學善矛盾激化之後最終以顧悟塵全勝收場,使得眾人越肯定今年漕運任務會驟增,這令河幫各家都十分的焦急。

人員倒是不缺,還有剩餘,再說流民一年多過一年,很好招募,但是諸漕河多年失修、河幫各家對漕船的管理也難免疏鬆,漕船情況堪憂——孫敬軒對自家漕船了若指掌,近十年來,龍江船場每年撥付新船數量驟降,要二十五年才能換一批,而且新船的質量很差,他倒是眼饞東陽號如此堅固的大船,但如此大船走漕河多半會隔淺,而且造價也太高了,西河會名下兩百艘漕船要換成如此堅船,起碼還要西河會額外掏出十萬兩銀子出來補貼給龍江船場,西會河哪有這個財力? 積攢下來的銀子也是怕出了沘漏用來自保的——孫敬軒知道要是今年漕運任務陡增一倍,意外沘漏肯定會頻頻生。

此時打通這個關節,等若給西河會拿到一塊「免死令牌」。
另一方面,孫家數代人也形成一個規矩,官員不可不巴結,但也不可跟一家走得太近,官場上傾軋凶險,不比江湖惡浪差半分,太巴結一家,其興也,其衰也,非久存之計。 使孫敬堂之女與林景中結親,可以說是恰到好處。

孫敬軒也有想過,若是將文婉嫁給林縛,便要立時讓敬堂的長子文耀接替西河會會之位,也絕口不提過繼之事。

姻親歷來是搭建關係最佳手段,用銀子不成。 孫敬軒主持會務以來,經他手給盤剝出去不知有多少銀子,也未見有哪個官員覺得有把柄落在西河會手裡,甚至遠遠不及江湖道義。 塞銀子只能換得一時好說話,甚至已經成常例,各個關卡、要職按漕糧或漕船數送多少銀子都有定數,
孫文婉在偏廳用餐心裡鬱結,她側坐著軟榻上,要仔細不能碰到傷腿。 雖說武延清老先生一再寬慰她治癒的把握很大,但是孫文婉自小跟著她爹習了些花拳繡腿,知道傷筋動骨絕不是普通的皮外傷,就算武大夫治跌打傷的醫術再高,能有三四成治愈希望,已經是了不得了。
孫文婉也有理由將責任怪到林縛的頭上:要不是傅青河在信中有搓和她與林縛的意思,她不會夜裡潛來河口刺探,那時也沒有覺得他有多討厭,只是覺得自己絕不能在沒見面之前就注定要嫁給誰;要不是林縛行為不端不像個讀書人在河堤上就解褲腰帶解溲,自己也不會一時氣憤就動手——再說自己都給擊退,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個女的還出刀不留餘地,完全也不像俠義之輩;獄中倒沒有受什麼委屈,但是這登徒子沒有娶妻室就有兩房美妾,還對蘇湄覬覦已久,這更難讓人忍受了。
聽著外廳眾人談笑風生,孫文婉心情更是鬱結,她與林縛的那檔子事沒人提,他們竟然在半天時間裡將文珮的婚事就定了,更氣人的是這妮子坐在這間又羞又喜,大概巴不得出去再偷看那個林景中兩眼,只恨腿腳不便,不然先踹她一個跟斗。

「婉娘,」蘇湄見孫文婉對林縛積怨仍深,要促成她與林縛的婚事更加艱難,她說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武老先生也說了,你這腿傷要不留後患,最要緊的是前期少移動莫要再有碰撞。無論是坐船還是坐車,都有顛簸,我看你留在此間養傷最好,也有武老先生隨時能照應到……你家也答應放渡船到河口來,夜裡船會泊在河口,船工們也將在河口搭廬而居休息,西河會也要有管事人留下來,也能照應到你。你若是願意,我幫你跟林大人言語一聲,讓他將這草堂就讓給西河會。」

「好啊,好啊,我也留下來照顧婉娘。」孫文珮興奮的說道。

要有這草堂,那放渡的會眾兄弟也不至於搭窩棚居住,她自己也擔心左腿會留下殘疾,但是為什麼要再受那登徒子的恩情? 孫文婉對林縛積怨頗為深,但也是知書達禮之人,就算不願意,也不會直接反駁蘇湄的話,瞥了文珮一眼,心想這妮子巴不得留在河口。

蘇湄看出婉娘眼裡的不願意,心裡輕嘆一口氣,她畢竟不是那種會將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別人的人。 蘇湄便想作罷,只是她沒有想到孫文珮的性子其實比文婉更強,心裡也有主意,雖說今日是又羞又喜,但是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想有機會多跟林景中接觸幾日,要真現此人品性不端,在「過禮」之前反悔婚事也是可以的,她現在只愁沒有好的藉口,見蘇湄要坐下放棄,她便跟小蠻懇求:「小蠻姐姐,林大人真的會答應將草堂讓給西河會,讓給婉娘在這裡養腿傷?還是說小蠻姐姐先去試問一下?」

「我比你還小兩歲呢,可擔不起你叫姐姐。」小蠻不軟不硬的頂了一句。
雖說林縛最終是要娶妻室的,但是大敵突然出現在面前,要小蠻主動收留才叫見鬼,認識歸認識,正因為認識,小蠻也知道婉娘性子要比柳月兒強得多,特別還會舞刀弄槍,人又漂亮,家勢又好,這種女人要從林縛身邊趕得遠遠才好。 她就奇怪,姐姐為何這麼熱心替林縛搓和妻室呢,她難道就一點不想?

「竹堂也搭建好了,本來要遲幾天搬過去,今日搬進去也無所謂;要不我過去問一聲?」柳月兒說著話就站了起來,她這時候名義上還是這邊的廚娘,雖說現在宅子裡已經請幫傭在做事了。

小蠻恨不得拽住柳月兒的衣角,但是在蘇湄面前,她不敢太放肆了,她突然覺得柳月兒的好相處來了,心想她不會不明白姐姐將婉娘留下來養傷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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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迷離姻親(二)

    柳月兒走到外間的前廳,走到林縛身邊,將蘇湄的話跟他說了一遍,也沒有刻意耳語,席間其他人也都能聽見。

    「這如何能行?太過打擾了,叫我如何心安?」孫敬軒受寵若驚的說道,他心裡實際上在奇怪蘇湄跟林縛的關係,蘇湄作為普通的相識之人,提出要林縛將草堂讓出來的建議未免有些逾越了,難不成蘇湄暗中將自己許給林縛為妾了?這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吧!以蘇湄此時的聲望與她的絕色美貌,江寧城想納她為妾的大佬絕不是一個兩個,林縛以他的地位想要納她為妾多少有些引禍上身了。再說都盛傳蘇湄與東南第一才人、大儒陳西言的學生陳明轍關係更加密切,很可能私訂終身,另外陳家在平江府是大望之族,陳明轍又是陳家的嫡長子,林縛在任何方面都無法跟陳明轍相比的。

    「若說治腿傷,當真是留在河口最佳。」武延清沒有孫敬軒想得那麼多,他直言道。

    林縛與曹子昂交換了一下眼色,知道孫敬軒雖不識字,卻是很精明之人,怕是這一時不經意的疏乎就讓他起了疑心,但也沒有什麼大礙,畢竟彼此間是友非敵。再說與蘇湄的關係,一開始最要防備的是給奢家知道。事實上,林縛在江寧的勢力初成,可奢家在江寧的勢力又是李卓與顧悟塵都要打壓的對象,顧悟塵未必能鎮住奢飛虎,要是李卓在江寧都鎮不住奢飛虎,奢家軍隊早就殺出東閩了。彼消此漲,林縛在江寧還真不怕奢飛虎能掀風作浪。只要不驚動寧海鎮副將蕭濤遠,讓奢飛虎知道他與蘇湄、傅青河、小蠻在白沙縣一起逃脫甚至知道劫案背後真相也沒有什麼大事。當然,奢飛虎此時也不怕林縛跟蘇湄能指證他什麼,一是林縛他們並無實證,二則事情過去這久,林縛與蘇湄才站出來指證,取信別人的程度也降低許多。最終不過是大家扯破臉皮,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讓孫小姐住草堂,不是待客之道,」林縛說道,「竹堂已搭建成,東側近河堤會用來講學,江寧刑部趙舒翰主事過些天會在那裡講授《提牢獄書》,拐角過來的南端可以住些人,暫時也派不上別的用處,在走廊裡編道竹隔牆,院子裡也有池塘將兩邊分隔開,不用擔心給干擾到。暫時借給西河會,待西河會在河口的院子建成之後,再搬出來就是——孫會首要覺得不安,那我就三千錢一個月租給西河會使用便是,這個租價也合適,孫會首你覺得呢。」

    「唉,唉,唉,林大人如此寬仁厚義,叫敬軒如何拒絕?」孫敬軒嗟歎道,「我當真是不明白,為何江寧城的風傳竟對林大人不利?」一副為林縛打抱不平的模樣。

    「孫會首,你要知道我初來江寧時,赤手空拳,顧大人雖有按察副使之名,卻也受江寧眾人輕慢,我等若無獠牙,何能存生於斯?」林縛眼睛看著孫敬軒說道,「非是我要兇猛,實仍為情勢所迫。區區惡名好名,難道有我為兄弟姊妹、鄉朋故舊爭一生存之地重要?」

    孫敬軒、孫敬堂兄弟二人及孫文炳聽得林縛此言俱是一怔,雖說豪言壯語並不能讓精明謹慎之人取信,但有時候言語的確能打消最後一絲戒防。

    孫敬軒站起來道歉道:「是敬軒失言了……」

    一些感覺不是特別敏銳的人這時候才明白孫敬軒剛才是心存顧慮的試探之言。

    「我也有些言重了,請孫會首不要介意,」林縛站起來請孫敬軒入座,說道,「但當真是我一番肺腑之言,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日後林縛或許還會有別的惡名傳出來……」

    孫敬軒坐下來,心裡想:林縛若在江湖,當是梟雄。

    林縛剛才一番話,也令他頗有感慨,孫敬軒雖未曾讀過書,倒不是沒有機會讀書,孫家再差勁,也是勢族之家,完全有能力供養子弟讀書識字,只是孫敬軒幼時更喜歡舞刀弄槍、隨船行走,厭恨書文,人生經歷大半載,對人情世故卻是通透,心裡也十分鄙視那些士子儒生所注重的虛名,也輕視禮教,即使有梟豪之心,但是西河會重擔壓在他肩上,使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做人做事,也恰恰是多年來的謹慎令他十分羨慕林縛為人處世的暢快與強勢,也徹底相信傅青河在信中所言並無絲毫浮誇,心裡也頗為後悔女兒任性將這一樁婚事搞砸,當下再不也推辭借居竹堂。

    林縛跟孫敬軒所說的話擲地有聲,蘇湄在隔壁偏廳也聽得一清二楚,莫名的眸子倒濕潤了,忙側過頭夾菜以作掩飾,心想「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句話還真是妙,旁人看林縛也許還需時日,自己卻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他了。

    見婉娘留下來已成定局,小蠻本應要生氣,只是心裡糾結著別的事情,呶著小嘴不吭聲,心想婉娘與文珮留下來也好,畢竟有說話的伴兒。

    孫文婉心頭積怨自然不會因為林縛的一番話而打消,她甚至認為林縛也是別有用余的作勢要留她下來,雖然無法任性鬧著回城南去,心裡也打定主意不理睬這登徒子。

    午後,孫敬軒要陸續將烏蓬漕船與會眾不動聲色的撤回城南龍藏浦去,讓侄子孫文耀、孫文炳協助他,孫敬堂留下來與林景中商量諸多事情的細節以及借住竹堂之事,孫文婉與孫文珮姊妹兩個大姑娘家跟林縛又沒有親戚關係是不可以留在草堂過夜的,所以要在入夜前就搬到竹堂去,孫敬堂讓人將他妾室趙姨娘從城南接過來,照顧兩個丫頭,順便管束留在這邊的放渡會眾。

    河幫以及跑船人家的禮教比真正的世家大族要鬆得多,也是為生計所迫,特別是漕運之時,當家的男人一走就是大半年,也迫使女人站出來打理會務。在河幫內部,妻、妾的地位差距也沒有那麼多講究。由於孫敬軒妻子亡故一直沒有續娶,許多需婦人出面打理的內宅事務或平息的糾紛,多半是孫敬堂的妻妾出面,孫敬堂之妻身體一直很差,西河會的趙姨娘在龍藏浦倒也小有名氣。

    林縛沒急著進城去,待見過趙姨娘才與蘇湄上路。趙姨娘皮膚黝黑,年輕時或許是黑牡丹美人,此時雖不足四十歲,但容顏已憔悴,卻是精明能幹的潑辣婦人,連孫文婉在她面前都頗為規矩,也很受西河會會眾的尊重。

    孫敬軒當年娶她為妾,是其妻與孫敬軒的妻子都生了病,不是看重她的容顏,而是看重她性格潑辣、識數認字、能操持家業,他們在外奔波漕運,江寧宅子裡必須要有個性子潑辣、能鎮住場面的婦人才行。

    林景中親自去找竹作匠趙醉鬼兒,讓他帶著人編一道竹牆下午就將竹堂分隔成東捨與南捨兩部分,再將南捨的院子修飭一下,他再讓人將床櫃被褥等物挑好的搬進去,又在南舍院牆外的空地搭建幾座窩棚給西河會留下來那十多個放渡船的會眾臨時棲身。

    比起昨日李卓在河口出現,今日西河會的事情也引不起別人多大的矚目,甚至都不如蘇湄抵臨河口更引人關注。

    林縛要去顧宅赴宴,騎馬,照例周普與四名武卒相隨侍衛;蘇湄也要回柏園去,與四娘子坐在馬車裡,還有藩家派給柏園的四名護衛騎馬跟著。顧宅的私宴也邀請了趙勤民,趙勤民沒有膽子只帶著兩名隨扈就在江寧城裡大搖大擺的穿過,自然要跟著林縛他們同行。

    為防止趙勤民礙事,周普與護衛武卒以及柏園護衛都遠遠的吊在後面,趙勤民雖然也能湊到前面去跟蘇湄說上幾句話,但是左思右想,還是落下後面,跟眾護衛走在一起。

    車馬便道還有半程沒有築完,馬車顛簸得很,蘇湄將車窗簾子掀開,與騎馬相隨的林縛說話,在青青蔓草、陌上花香之間緩行,卻是令人沉醉。

    「春闈放榜了,昨天就有塘報抄來。昨日李卓在河口現身,亂糟糟的鬧到半宵,又給孫家這潑辣娘們鬧了半宵,差點將春闈放榜之事忘掉,」上了東華門官道,林縛跟蘇湄說起春闈放榜之事,「你也應該得了信吧?」

    「昨日倒是聽人說過了。」蘇湄輕輕應道,陳明轍雖說會試不是第一,但是殿試時給當今聖上御筆親點了狀元,塘報昨夜就進了城,要不是李卓事,這消息昨夜就會傳遍江寧。她倒想林縛再多問一些話,林縛卻閉口不言,眼睛瞅著道側的迎春花黃燦燦的似碎金堆飾,似為這繁盛的春意迷醉,偶爾從他眼瞼閃過的餘光看出他的心事沉沉來,蘇湄也覺得心間給什麼堵住似的難受。她知道以林縛觀察入微的眼力,自然能猜到到底是誰在搓和這門親事,她以為恰如婉娘潑辣能幹、性子堅強的女子要比那些只知道女紅繡畫的嬌柔千金更適合做林縛的良配,怎知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此時也猜不到林縛心裡在想什麼,她當真不願林縛對她疏離,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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