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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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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4:15
第九章 荒島殺戮(一)

    對荒島全無認識,也無從知道樹林裡有無蛇蟲走獸,還好夜裡星光繁燦、月色如水,夜裡樹林裡光線也不昏暗,林縛與傅青河輪流休息,卻是安靜。清晨起來集了些露水解渴,東邊一些,發現一小片蘆葦,拔起來,白生生的根嚼著甜津津的,又將剩下的兩隻給海水浸過的干餅連吞帶咽的吃進腹中……

    「他們走了。」傅青河說道。

    林縛跳上巨石,站到傅青河的身邊,往島外眺望,兩船快漿戰船以及那艘海盜帆船拖曳著畫舫已經離島有七八里遠了。

    「該我們上場了,」林縛說道。這伙寧海鎮官兵離去,島上只有八個看守在明,他們在暗,事情就輕鬆多了。他心裡想著,與傅青河略作收拾,拿起腰刀,那柄只剩下一尺刃口的斷刀他也沒有丟掉,就沿著樹林邊緣的內側往官兵歇腳的營地摸去。

    林縛與傅青河就潛伏離營地不到百米外的樹林邊緣,整個上午都蟄伏在那裡,確實只有八名看守。這八人想必是那個寧海鎮都尉身邊的親信,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上午時有兩人在草棚子前空手對練,沒有太多的花架子,能看出手裡功夫不錯,其他人都或臥或坐在草棚前曬著太陽觀看,這八個人應該都是軍中精銳。

    「是個麻煩。」傅青河看到留下來看守的這八人,清晨輕鬆的神色已經沒了,神色凝重的斂著眉頭。

    「不管帶頭的官多大,返回陸地的那些人總是要先回軍營交差,然後再派人冒充海盜跟肉票家人接觸,勒索贖身銀——沒有肉票現身,贖身銀不會那麼好拿——等他們辦完這些事再回來收拾時,差不多要在十天之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耐著性子十天殺八個人而已……」林縛說道。

    林縛說的輕鬆,不過傅青河也不認識他是在說大話,他也認識到林縛這兩天所表現出來的急智、思維縝密以及殺人技巧是他不及的。雖然這點讓他很是奇怪,卻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林縛的表現倒讓他想起以前軍中的密營統領,那人雖然武藝不強,軍中諸將提到他卻會忍不住背脊發寒,林縛的殺人本事以及急智、縝密的思維倒跟那人有幾分相肖,甚至更為出色,可是林縛是個剛剛鄉試中舉的書生啊,他從哪裡學了這一身本事?

    夜裡藏身林中,傅青河也好奇的問起,林縛只說少年時得人點撥過,詳情不便透露——在神秘主義氾濫的時代,「幼時得異人傳授」這招太他娘好使了,見傅青河深以為然的樣子,林縛心裡也覺得再編什麼謊言解釋純屬多餘,再說他也覺得傅青河身上也藏著些不為外人知的秘密,大家都是有隱私的人,說些謊話,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直到中午時,有一人大概守在草棚邊無聊朝樹林邊緣走來,林縛指著密林深處,跟傅青河說道:「先把這個解決,看能不能將其他人引進樹林來?」

    傅青河點點頭,跟著林縛往樹林深處後。這裡往樹林深處有條小徑,想必是以前島民留下來,只是腐葉積了兩三寸厚,很久沒有人走過,勉強認出是條路——林縛與傅青河用上午的時間將附近的地形摸透。

    要不是考慮到蘇湄、小蠻的身份隨時可能暴露,林縛會讓準備工作做得更充分一些。

    林縛將斷刀丟在路上,堆了些腐葉,將刀柄露在外面,看上去像是遺失在此很久了,他與傅青河藏身樹後。來人走過來,看露出腐葉的刀柄,也沒有多想,走過去就要彎腰去撿,卻只覺脖子一緊,只來得及喝出一聲。風吹林梢簇動,他的這一聲就像給勒在嗓子裡發出來,又沉又悶,他在林子外的同夥怎麼可能聽見?沒待他進一步掙扎,脖子就猛的給大力折斷。

    勒脖子是傅青河勒的,折脖子卻是林縛折的——林縛的宗旨,能不驚動敵人多悶殺一個還是多悶殺一個的好。他伸動手在來人鼻下探了一探,確定已成屍體,跟傅青河說道:「盡可能遮掩一下,還有偷殺的機會……」他將地上的斷刀撿起來咬在嘴裡,將屍體扛在肩上就密林深處鑽。往裡走到百十米,路邊斷樹下有個給雨水沖出來的大坑,積滿了腐葉,將屍體丟了進去,又收羅了許多腐葉將屍體蓋住;傅青河依他吩咐在後面盡可能將痕跡清除掉。

    一切收拾齊當,林縛與傅青河又潛回原處。

    過了許久,留在草棚子的七個人大概覺得同夥進入林子時間有些長,一人轉過頭來張望:「肖貴這狗日的,幹什麼去了?不會卵蛋給狗叨走了、他想去追回來?」其他人都肆意的笑了起來。頭領模樣的中年人是個瘦臉漢子,他站起來,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踢了踢腳邊的兩個人:「你們倆去過去看看,」見兩個人爬起來就走,又喊住他們:「帶上吃飯的傢伙,每回都要提醒……」

    看著兩個人滿不在乎的提刀朝樹林這邊走來,林縛徵詢的問傅青河:「這兩人都交給傅爺了?」

    傅青河點點頭,說道:「沒問題。」

    「擺脫追兵後,到草棚來匯合……」林縛說罷,就貼著樹林邊緣往西走。

    對方已經起了疑心,他跟傅青河這次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將兩個人都幹掉,就讓傅青河偷襲兩人吸引草棚前其他人的注意力。只要傅青河能順利解決的這兩人,又成功吸引其他人追進密林,他就有把握潛到草棚後將留下來的一兩個看守解決掉。

    林縛往西移了百十米,就聽見小路深處傳來一聲慘呼,接著就傳來激烈的兵器格鬥的聲音,就知道傅青河偷襲成功正跟另外一人纏鬥。

    草棚子前還剩下五個人聽到打鬥聲,立即拿起兵器從地上爬起來,都往樹林裡衝來,衝出幾步遠處,為首的那個瘦臉漢子伸手拽住個年輕漢子:「二狗,你留下來,小心些……」帶著其他三人鑽進樹林。

    草棚子邊只留下一個,真是好時機!林縛也顧不得傅青河那邊的狀況,瞅著留守的那人焦急的盯著打鬥聲傳來的方向,迅速繞到草棚子背後。

    草棚子是竹子搭起來的屋架子,不知道給人棄置這裡多久了,早就破舊不堪,牆跟屋頂都是茅草編的蓬子,四處漏風。林縛要弄出些響聲吸引草棚子後面那人的注意,直接從破洞裡鑽進去,蘇湄二女跟三十個肉票童子都困頓不堪的坐在裡面,也沒有給捆上。無論是海盜還是官兵的眼前,這些還未成年的肉票就像待宰割的綿羊,派條獵狗就能看住,何況外面有八個彪形大漢守著,根本就不怕他們鬧出什麼亂子來;再說荒島無船,也不怕他們能逃出升天。

    蘇湄跟小蠻看見林縛手裡拿把刀、嘴裡咬把斷刀從牆洞闖進來,自然是又驚又喜,她們昨天看到官兵換了海盜衣裳又押著船繼續出海,就知道事情正朝最壞的方向發展。雖然知道林縛跟傅青河不會輕易放充她們,但是她們也知道僅憑林縛他們兩人還無法跟八九十名官兵對抗,關鍵不知道林縛跟傅青河有沒有能成功的跟著出海:畫舫就那麼大,藏兩個人不給發現也很困難……這時候看見林縛提刀進來,也不管有沒有真正的脫離危險,心裡繃緊的那根弦是緩了下來。

    那些個肉票童子看到昨天露面的海盜突然破牆而入,有人下意識的驚叫起來。

    「媽的,叫什麼叫?再叫剁了你們!」外面留守的那人正為樹林裡的打鬥焦急,聽見草棚子裡又鬧騰起來,一肚子怒火,一腳踹開門正要進來打人洩憤,只覺得脖子梗一涼,扭頭看去,最後一眼看到一個面帶笑容的臉,還能聽見血液從血管噴射出來以及他自己手裡兵器落地的聲音。

    頭沒有割斷,但是脖子動脈的噴湧非常有力,差不多半個草棚都給血濺到,這些未見過血、給綁架六七天、一直處於驚恐中的童子給帶溫度的血液濺到後的慌亂可想而知。

    「叫什麼叫,再叫剁了你們!」林縛將滴血的刀一揮,凌厲的眼神掃過眾人,似乎下一刀真會砍下去,頓時將眾人的驚喧給止住。

    小蠻臉上給濺了血,正不知所措,見林縛又板起臉來裝海盜,忍不住嗔道:「林公子又來嚇唬人了,」看著林縛腳邊脖子還潺潺湧血的屍體,不敢走過去,卻跟身邊兩個少年說,「林大哥是來救我們的,不是海盜……」

    林縛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在小蠻心目裡從無用的廢物書生升級成為親切的林大哥了,看她們跟這些肉票一起給關押了兩天,似乎彼此間也熟絡起來,有她們幫著安撫眾人,他就收斂起來唬人的惡臉,走到牆角邊看外面的敵情。

    「我跟小蠻差點給看破身份,還是他們幾個幫忙掩飾,」蘇湄解釋她與小蠻跟這些少年熟絡的緣故,她也不喜血腥氣,卻要比小蠻勇敢得多,走到林縛的身邊,沒看到傅青河的身影,擔心的問起來,「傅伯呢?」

    林縛從草牆縫隙裡看向後面的樹林,追進樹林的四個官兵沒見返回,樹林裡也沒有打鬥聲傳來,跟蘇湄說道:「還有四個傢伙,傅爺暫時將他們引開了,」又轉頭看向那些個肉票童子,跟蘇湄說道,「你跟他們說,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坐在這裡都別動。誰要是亂動,會害大家都丟了性命,我會一刀先結果了他。」說最後一句話眼神嚴厲的看向眾童子,他之所以要將看守人引到草棚子裡來殺,就是想讓追擊出去的四人在沒進草棚子之前誤以為島上只有傅青河一個敵人,不然在空曠地方,他與傅青河也不一定就能應付四名軍中好手,關鍵還要保全蘇湄二女跟這些少年。

    諸少年皆斂息聽話的不敢動彈,有個半大少年站起來問道:「林大哥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敢殺人嗎?」林縛問道。

    「敢!」少年回答也很果斷。

    「那你在他身上再戳兩刀。」林縛伸手將斷刀遞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讓少年過去在屍體上戳兩刀,看他是不是真有殺人的膽氣。

    殺人這事說來簡單,但是真正動手殺一個人時千難萬難,更不要說這些嬌生慣養的讀書少年了。

    那少年愣了一下,哪裡想到林縛立時就要考驗他,見地上躺著的屍體心裡只犯忤,猶豫起來。林縛沒有繼續為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在這裡幫我盯著後面的樹林,有人出來就通知我,記住不要出大聲……」

    林縛將地上的兵器撿起來,這柄兵器比較奇特,他上午跟傅青河潛藏在密林裡就注意到它,像棹刀,傅青河也跟他說這是棹刀,但是跟林縛從後世圖片上看到的棹刀有很大不同,整刀大約齊胸高,刀身跟柄對半分,刀身狹長,像是眼睛蛇頭,還有鋒利的側刃,看上去更像後世的三稜刀或者說放大版的軍刺,刀身兩側都有血槽……

    林縛打小學過散打,參軍後又學過格鬥、短兵刃近身格鬥,真正冷兵器的刀劍槍術卻沒有學過,那時學了也沒有用,誰能預料到會穿越回這個冷兵器為王的時代?直背直刃的腰刀在手裡,對林縛來說,只能是防身的兵刃,很難用來正面跟勁敵搏殺並取勝,倒是這柄棹刀讓他想起後世軍營推廣用於白刃戰的劈刺術來,用劈刺術使棹刀,倒也勉強。

    林縛還是將斷刀塞那少年,說道:「留著吧,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們,有時候必須要殺人了,沒有什麼敢不敢的,」這些少年既然都是從崇州縣學裡虜獲的,想必他平時在這群少年裡就有威望,又問道,「你叫什麼?」

    「陳恩澤。」少年接過斷刀,回答道。

    「好名字。」林縛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繼續從牆縫裡盯著外面,又問那群少年,「還有誰不怕的?」

    「我。」

    「我。」

    兩個少年聽到林縛問這話,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好像很後悔剛才給陳恩澤搶了先,站起來就自我介紹:「我叫胡喬冠。」「我叫胡喬中。」

    「我們是堂兄弟,我是他堂兄。」看上也只有十五六歲的胡喬冠說道。

    兩兄弟長得很像,不過胡喬冠眉間長了一粒細痣,雙眉也稍寬一些,倒也好分辯。

    還有其他少年躍躍欲試,林縛揮了下手,示意兩人幫他忙就夠。

    「你們跟過來,從外面取起沙土撒蓋在血上,能消些血腥氣,」林縛一手拿著棹刀,一手拿著腰刀出了草棚,讓胡喬冠、胡喬中兩個少年拿拆下門板抬些土進行草棚子,他剛才接近草棚時看到還有兩張弓放在外面的場地上,大概追擊傅青河的四人認為弓箭進了林子沒大用處才沒帶上,不然弓箭在他們手裡,僅憑借草棚子草披牆的防護力,只怕一箭能射幾個對穿,那時他只能帶著蘇湄、小蠻二女跟這群少年先往樹林裡鑽了。

    林縛將草棚子前的弓跟箭囊撿了起來,又指揮兩少年將沙土抬進草棚撒在血上,草棚子四壁漏風,血腥氣很快就消掉不少。

    「林大哥,有人……」一直貼牆瞭望的陳恩澤回頭警訊。

    林縛跟蘇湄湊過去,蘇湄驚喜道:「是傅伯……」

    傅青河貼著樹林邊緣疾奔,速度極快,身子縮蜷疾行跟豹子似的,很難想像五十多歲的小老頭身手這麼敏捷,真是老當益壯。等進了草棚子,林縛才發現他左前肩跟手背又各添了一道口子。

    「還有幾個人?」林縛問道。

    「還有三個,」傅青河說道,「追不到我,估計很快就會回來。」

    「傅爺真是厲害。」林縛讚道,後來追進樹林的四人都是好手,沒想到傅青河跟他們在樹林接上手,還殺了一人逃出來。

    「蠻力氣。」傅青河說道,他這是真心話,戰術都是林縛精心策劃的,才能如此順利的殺掉五人、他只負小傷,要是正面硬攻的話,在八名軍營精銳面前,傅青河才不認為自己單身匹馬有機會能贏,所以說他使的都是蠻力氣。傅青河暫時不讓蘇湄、小蠻幫他重新包紮傷口,看到牆角落裡的弓箭,說道:「好東西!」走過去將弓拿起來試了試弦力,又取三支箭,一支搭在弦上,兩支銜在嘴裡。

    林縛沒用過弓,自然也不會貿然拿弓箭用來射敵,沒有到傅青河是個用弓好手,看他只拿三支箭的自信樣子,知道接下來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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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4:38
第十章 荒島殺戮(二)

    一連給對方殺了四個弟兄,三人退回來時,又是沮喪又是憤怒,卻沒有害怕。鎮軍軍紀渙散、戰力殆敗,卻不是沒有精銳,他們是刀口血海趟過來的軍漢,對生死看得也淡,何況他們認定對方只有一人,殺他們四個弟兄不過是狡計偷襲罷了,除了憤怒之外,怎麼會害怕?對方在樹林掛了傷仗著對地形熟悉逃跑了,他們恨不得將對方喊到草棚前的空場地上單挑。

    「媽的,陳千虎那個狗雜種,搜船是他幹的活,怎麼就讓漏網之魚藏在船上?」持陌刀的大漢臉上斜著鼻子給割了一刀傷疤,甚是醜陋,罵罵咧咧的一臉憤怨。

    傅青河換了一身船工穿的舊衣裳,選擇這時機出手偷殺,也難怪給當成前天在西沙島漏網的海盜。追不到人,這三人也沒有繼續追下去,想著等大營來人再搜島不遲,這時候絕不能再給對方分而擊之的機會了。

    抵近草棚,看不見留守人的蹤跡,其他全無異樣,絡腮鬍子軍漢手持雙短矛,粗聲問道:「二狗去了哪裡?」

    「哧!」瘦臉漢子是八名看守的頭領,他看見他們留在草棚前的弓箭也都不見蹤影,覺得有些異常,「哧」聲禁言,正要伏身隱蔽,只見「噗」的一箭射來,狠狠扎進他的肩窩。

    「那畜生殺二狗!」瘦臉漢子中箭倒地大叫,持雙矛絡腮軍漢奮力將一支短矛朝射箭處擲來,再騰身躲閃,只是草棚前場地空曠,毫無遮擋,傅青河又在他們離開草棚還有四十步遠時開弓射箭,令他們進退不得。一息之間,第二支箭又冷冷射來,絡腮鬍子軍漢想拿矛撥箭,沒有撥開,只是避過要害,利箭扎進他的肋下,痛得嗷嗷直叫。最後一人見屋中藏人箭術驚人,也知轉身逃跑將背面露給對方是必死無疑,平端陌刀朝草棚衝來,二十步時,給一箭扎進胸膛,翻身倒地,濺起一陣塵土。

    林縛知道弓箭的精準要比後世的槍械差許多,誰能端把步槍在四十步的距離在幾個呼吸之間就連續射中身手敏捷的三個人,絕對要算用槍高手,沒想到傅青河在箭術上的造詣如此之高。但是這也讓他更加堅信,在這個世界上,個人的武力雖然要比後世有用一些,但也很渺少。

    草棚裡驚惶尖叫,絡腮軍漢擲來的短矛沒能夠對傅青河造成干擾,卻從一名幼童的胸口扎透又扎穿一名少年的大腿。這些嬌生慣養的縣學童子在經歷被綁架的數日驚惶之後,此時看到同伴被殺,個中刺激又豈是拿筆墨能夠描述?

    有人發愣、有人失聲驚叫,蘇湄、小蠻二女臉給燈灰抹黑,只是眼睛裡的驚惶怎麼也掩飾不住。那個給扎透胸口的童子看上去才十一二歲,那個給扎透大腿的少年也才十四五歲,臉色煞白,看著汩汩流血的大腿,沒有叫喊也沒有掙扎,眼睛裡卻是將死的驚懼。

    外面一死兩傷,有傅青河拿弓箭盯著;林縛對陳恩澤、胡喬宗、胡喬中三個少年說道:「過來幫我,還能救活一人。」讓他們將胸口給扎透的童子小心的抱起來,他從身上撕下個布條來,將底下少年的大腿用力紮緊,讓他平躺好才將短矛撥出來。從陳恩澤手裡接過斷刀,林縛將少年褲腳管齊大腿根部割下看傷口,沒有刺中股動脈真是萬幸,但大腿肌肉給紮了對透,破損面很大,流血不止最終也會失血而亡,他讓三個少年幫他找些東西將傷者的傷腳墊高,他指著胡喬宗少年腹股溝處的股動脈點說:「你按著這裡,這是腿上的血脈……」又回頭問蘇湄,「有沒有乾淨的布,包紮傷口?只要能止住血,就無大礙。」

    「我這裡的有。」縮在角落裡一個少年抽出一條乾淨的汗巾遞過來。

    林縛將少年傷腿包紮好,才拿起腰刀跟棹刀走出來。傅青河持弓站在門口,一支箭搭在弦上,一支箭咬在嘴裡,劇烈的戰鬥跟剛才三箭,讓他的傷都崩裂來,特別是肩上的刀傷,鮮血已經浸透衣服,傅青河卻夷然無懼,眼神銳利的盯著遠外。

    刀疤臉已經死透,一箭射中胸口;絡腮鬍子跟瘦臉漢子都中了箭,雖不致命,但是在傅青河持弓守在草棚前,他們也只敢臥身藏著低窪處破口大罵。

    「留他們半條命。」林縛說道,還有些話要問他們,不能現在就一殺了之,將腰刀丟在一旁,提著棹刀往前走去;傅青河持箭跟在其後。

    絡腮鬍子跟瘦臉漢子這才看清對方原來是兩個人,剛才破口大罵是想激傅青河過來跟他們纏鬥,以求一線生機,這時候知道大勢已去,便閉口不再吭聲。

    「要想活身,雙手抱住腦後勺趴著別動!」林縛喝道。

    「日你……」絡腮鬍子抓起短矛暴起變要突襲,拿矛的那隻手肩膀給一箭射穿又狠狠扎進土裡,絡腮鬍子痛嗷嗷直叫,掙扎著要站起來,林縛拿棹刀短刃一側狠狠的抽在他的頸後,抽得血肉翻飛,讓他趴在土坑裡。瘦臉漢子老實的將刀丟了出來,依林縛所言,整個身體都趴在地上,手抱著腦後。

    林縛將短矛跟刀撿過來,回頭見那些少年都走出草棚來觀戰,跟陳恩澤說道:「你過來,找東西將這兩人捆起來……」陳恩澤甚是機敏,從身邊少年討來兩根腰帶,跑過來先將瘦臉漢子綁起來。

    「應該這麼綁……」林縛將棹刀交給傅青河,親自下手,給陳恩澤示範怎麼綁人才叫結實,又讓陳恩澤學著將淹淹一息的絡腮鬍子也綁了嚴實,又遞了一把腰刀給他,說道:「殺人很簡單,他們要敢動彈,你將刀口抵著他們的脖子,輕輕的一抽就行……」見後面的胡喬中也躍躍欲試,將那支短矛踢到他腳邊:「這個給你。」

    小蠻正幫傅青河處理傷口,林縛問蘇湄:「我去海邊找鹽,你再找兩塊乾淨的布來,他們應該存有水……」

    「哪裡有鹽?他們將水跟食物都放在另一間棚子裡,要不去那裡找找?」蘇湄說道。

    「石窩子裡有鹽。」林縛說道,這伙官兵將人藏在島上不想引起過路海盜的注意就要禁火,不一定會有鹽——海灘上的石窩子在海潮退去後會有海水積下來,風涼日曬,水分蒸騰乾淨,會析出鹽粒來,林縛昨天黃昏就看到幾處鋪了一層鹽粒的石窩子。將天然鹽粉拿來溶進水裡給傷口消炎、消毒,比海水要可靠得多。

    蘇湄拿了兩塊乾淨的汗巾走過來,看著林縛趴在石窩子上拿手掃鹽粒,將汗巾遞給他裝鹽,說道:「你怎麼教這些少年人殺人?」

    「他們有選擇嗎?」林縛抬頭看了蘇湄一眼,蘇湄還沒有將臉上的燈灰洗掉,穿著船工的破舊衣裳,不過眼鼻五官精緻,秀色仍掩不住,他坐起來,拿手將鹽粒掃到汗巾上,說道,「傅爺有沒有跟你說,那伙官兵是誰領隊?」

    「我幫你拿汗巾來著,是誰?」

    「具體是誰還要審問他們才知道,應該是寧海軍鎮一二三人之列,很可能是寧海鎮水師主將……」林縛說道。

    「啊!」蘇湄也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也有些給軍中將領的膽大妄為、驕橫枉法嚇住了,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你知道他們值多少錢嗎?」林縛回頭看了一眼草棚子前的少年,問蘇湄。

    「……」蘇湄疑惑的看著林縛。

    「東海盜開出的贖身銀是三萬兩,可惜那股東海盜沒有命拿……」林縛暗罵了一聲:不要說一噸重銀子了,換成一噸銅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林縛拿著鹽與蘇湄回到草棚前,這伙官兵在草棚子裡存在好幾桶淡水——這些淡水也是海盜船上的,也有乾糧、肉脯——足夠他們這些人飲用半個月了,林縛拿在陶罐將鹽粒溶進水裡,讓蘇湄跟他分頭幫傅青河以及那個給大腿給扎穿的少年清洗創口,再將拿浸鹽水的汗巾墊在創口包紮結實。

    時至黃昏,暮色減淡,林縛讓陳恩澤、胡喬冠、胡喬中三人領著七八個身體強壯較為勇敢的少年將兩名傷俘帶到草棚子裡看守起來,讓小蠻帶著人將乾糧、肉脯以及水分放下去,都到另一間棚子裡休息。他與傅青河以及蘇湄在外面商量事情。

    「傅爺,小蠻年紀少,恐怕她心裡藏不住事,暫時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林縛蹲在地上瞇起看著夕陽,夕陽下有幾座小沙島,卻看不到陸地的影子。

    「嗯,不讓小丫頭知道。」傅青河同意林縛的意見。

    「什麼事情?」蘇湄問道,心裡奇怪:官兵冒充海盜的事情,小蠻都知道,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讓她知道?

    「白沙縣劫船,海盜是杜榮引來的。我跟林爺藏在船尾,親耳所聞,絕假不了,」傅青河憤恨的說道,「小五跟小七死不瞑目……」小五跟小七是他的兩個徒弟,他視如子侄,親眼看見他們給杜榮引來的海盜殺死,叫他心裡如何不恨?

    「傅爺還是喚我林縛吧。」

    傅青河客氣看重,林縛有些不敢承擔。

    「為什麼?杜榮為什麼要這麼做?」蘇湄很難相信這是事實,她停船留在白沙縣獻藝賑災,杜榮還闊綽的允許捐贈千金,海盜怎麼可能是他引過來的?

    「小姐還記得在江寧時,跟杜榮一起過來聽小姐彈琴的杜晉安杜公子?」傅青河問道。

    「怎麼了,他不是杜榮的族弟嗎?」蘇湄問道,想那個青年看自己的眼神,她微微蹙起眉來。

    「這個人恐怕沒那麼簡單,」傅青河將他與林縛藏身水下聽到的一些細節說給蘇湄聽,「杜榮受這位二公子之托要將小姐劫送到東閩晉安府去……」

    「傅伯說他可能是奢家的人?」蘇湄問道,東閩郡晉安府是奢家的大本營。

    「姓是假姓,名是假名,這個杜晉安十有八九是來自晉安府奢家……」傅青河說道,「最近有流言說奢家有意請降歸附,說不定這位名叫杜晉安的二公子就是奢家潛入內地秘密議和的關鍵人物。」

    「……」蘇湄無語的坐在那裡,不要說傅青河、林縛親耳聽聞此事,就算沒有親耳聽聞,事情的諸多疑點都指向杜榮,她本來就是杜榮請去維揚府杜家老宅唱家宴的,她在白沙縣停船雖然有賑災的心思,但是也只打算三四天就走,還是杜榮許下十日千金的諾口之後,才決定在白沙縣留足十日……沒有杜榮的配合,海盜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得手。

    太賊娘亂了,林縛在一旁搖頭歎氣,這位奢家二公子身負暗請降、實議和的重任,竟然有心情泡馬子!

    「那要怎麼辦才好?」蘇湄有些手足無措。

    「暫時只能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林縛看到蘇湄慌亂的模樣,有些不忍心,她雖然還是男裝打扮,臉也沒有洗淨,眼睛卻出奇的清媚,林縛也不敢多看她的眼睛,說道,「反正蘇湄姑娘回江寧後,杜榮也不會曉得蘇湄姑娘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不會對蘇湄姑娘怎麼樣。這個秘密暫時就爛在肚子好了。」

    「嗯,」傅青河肯定林宗意的建議,說道,「奢家歸附只怕已是定局,杜榮背後有奢家支持扳不倒的;再說整件事本就是這個假杜晉安二公子在背後指揮,奢家歸附後,誰會願意冒著逼奢家再反的危險替小姐主持公道?」

    「那他們怎麼辦?」蘇湄回頭看了草棚一眼,她關心草棚裡二十九個少年的未來命運。

    「進去再說……」林縛拍了拍屁股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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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4:57
第十一章 不是教你們殘忍

    「誰都有虎落平陽的時候,」林縛跟傅青河、蘇湄走進草棚子,草棚子四壁都是破洞,雖然不能生火,暮色裡光線也不昏暗,林縛看著坐在地上、雙手給捆在身後的絡腮鬍子、瘦臉漢子,臉上堆著假笑,問道,「二位仁兄就認命吧,可有什麼話跟我們說的?」正要蹲下來細問寧海鎮的內情,見旁邊絡腮鬍子臉色有些異色,疑心驟起,拿棹刀刀尖抵著瘦臉漢子喉嚨,厲聲喝斥:「趴下來!」

    瘦臉漢子毫不懷疑他稍有猶豫這一刀就會戳穿他的咽候,他雙手給捆在身後,只得撲通上身磕在泥地上趴在那裡。

    林縛見他雙手捆紮的腰帶竟然差點給他用力崩斷,心想這廝倒是好力氣,拿棹刀在他腦後重拍了一下:「找死!」

    絡腮鬍子一旁看了大叫:「有種就殺我們,這般欺侮算什麼鳥?」

    林縛斜臉看了他一眼,一笑,不理他,眼睛看著瘦臉漢子:「你也說這句話給我聽聽。」順手又在他腦後抽了一記,瘦臉漢子給抽得眼冒金星,吃痛卻不吭聲;絡腮鬍子眼睛瞪得要裂開來,也知道再說什麼豪言壯語也只是徒增屈辱。

    傅青河手抓絡腮鬍子的受傷肩頭,檢查他的捆綁,絡腮鬍子肋下與肩窩各中一箭,失了很多血,沒有力氣掙扎;只是沒想到瘦臉漢子中了一箭還有這麼大的力氣,要不是一箭先/射傷了令他束手就擒,免不了一場惡戰,剛才他那麼老實都是假相,傅青河心頭嚇了一身冷汗:要是讓瘦臉漢子逃進樹林,他們又沒船能立即離開荒島,等寧海軍鎮的官兵返回島上,就是他們的滅頂之災。

    林縛新找了一根腰帶將瘦臉漢子重新綁好,對身邊少年說道:「知道怎麼綁得更牢固嗎?」

    邊上少年都搖頭。

    「乾布不受力;醮濕了,就有韌勁,」林縛說道,見胡喬中要出去找水,喊住他,「不一定要醮水才會濕。再說綁得再牢固,都不如讓他沒有力氣掙扎來得穩妥……如何才能讓他沒有力氣掙扎?」撥出腰刀來,拿刀尖在瘦臉漢子兩臂各割開一條口子,引血流到捆住手腕的腰帶上,「放他的血,自然就讓他沒力氣……」

    蘇湄跟小蠻二女哪裡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林縛一邊說一邊教,就像書塾裡老先生耐著性子教學生練大字,一臉的閒淡,要是只看他的臉,絕對想不出他正拿著刀將瘦臉漢子的雙臂劃出兩道口子放血,她們看了頭皮發麻、背脊發寒,不忍心看,走到一邊別過臉去。草棚子裡的十名少年,也有不忍看的,想要躲開,林縛沉聲喝道:「仔細看著,他們不值得你們同情……」見將瘦臉漢子折騰得差不多,又拽著他的頭髮讓他跪著,站起來轉身對眼前這些少年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是教你們殘忍,但是你們必須要學會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朋友跟家人……」

    蘇湄在旁邊聽了身子一顫,心想林公子為她們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危,數百里潛藏在船尾水中尾隨到此,從海盜、官兵手裡救出她們,怎麼能覺得他殘忍呢?要說殘忍,也是這些海盜、官兵更殘忍,更不人道,要是對他們仁慈,林公子又怎麼能成功的救出她們呢?也許為了自己,為了朋友跟家人,這些是必須的。

    蘇湄側過頭看了一眼林縛,林縛在蹙眉看著身邊的少年們,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態變化,她卻為剛才的行為感到一絲羞愧。心想以前雖然待他也不輕慢,但總覺得他的人品、才學要差明轍許多,原來他也是值得尊重的人啊。

    小蠻心裡對這些官兵恨得要命,自然高興林縛替她們出氣,所以沒有覺得林縛殘忍,只是小女孩子天生怕見血,聽到林縛這句話,心裡想:他將自己當朋友嗎?見小姐眼睛凝眸看著林縛,心裡惘然:他這麼做是為小姐呢,我只是個貼身丫環。

    傅青河略知林縛的用意,所以對他的做法很讚賞,他負手站在一旁,心裡想:侯爺在世時評點廟堂朝野人物時,說當世已沒有幾人能當得「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的評語,不知道侯爺看到眼前這個青年會有什麼評價。

    林縛哪裡知道蘇湄、小蠻心裡怎麼想,他看著眼前的這些少年,為他們將來的命運心生感慨,他見陳恩澤牙咬著嘴唇,眼睛裡噙著淚,臉上的神情又無比的堅毅,問道,「你知道你們現在的處境?」

    「他們是寧海鎮的官兵,本該殺海盜來救我們,殺了海盜卻將我們劫持到這裡,想冒充海盜從我們家人那裡勒索贖身銀……」陳恩澤說道。

    「……」林縛抬了下手,讓他暫時不要說下去,這些少年雖然沒有經歷過什麼風浪,卻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榆木疙瘩,他轉回身,拿棹刀拍了拍瘦臉漢子的臉頰,問道:「領頭的是誰?你不用瞞我們,我們已經知道他是寧海鎮主將之一,陳千虎和一個名叫百鳴的人跟你們一樣都是他的親信,我們只要上岸,立時就能查出他的身份……」

    「呸,你們便是知道我家蕭濤遠將軍要拿這三萬兩贖身銀又如何?就憑著崇州十幾二十個商戶、土財主還想扳倒我家將軍不成?」瘦臉漢子到這時知道難逃一死,不願再跪著,啐了一口,掙扎要站起來,卻給林縛一腳踹心窩上,狠狠的摔倒在地上,他也不再裝熊,箕坐在地,聲色俱厲的說道,「不要說殺三五十人,搶三五萬兩銀子,晉安奢家起兵七年,朝廷又能奈其何,臨到頭還不是要封侯割地招撫?」

    「蕭濤遠?」林縛回頭看了傅青河一眼,他對寧海鎮軍中將領不熟悉,畢竟之前的他純粹是個足不出戶的書生。

    傅青河解釋道:「蕭濤遠是寧海鎮第二將,副騎都尉,寧海六營水師都統領……也沒有想到奢家已經跟朝廷談妥條件了。」

    林縛點點頭,眼前這人即使不是寧海軍中的高級將領,也是蕭濤遠的親信,他們應該比尋常人更早知道消息,他回頭看了蘇湄一眼,她大概知道暫時向奢家討回公道無望了。

    林縛不想讓瘦臉漢子臨死之前還呈口舌之利的囂張下去,見他還要說話,一刀拍在他臉上打斷兩顆牙齒。轉身跟陳恩澤、胡喬冠、胡喬中等少年說道:「你們覺得能放他們回去嗎?」

    「不能。」陳恩澤果決的說道,「他們拿了贖身銀,也要殺我們滅口,才不用擔心走漏風聲;要是放他們回去報訊,我等家人就會陷入危險。」

    「為何不能報官?」胡喬冠問道。

    「他們今天能冒充海盜,明天就能扯旗下海當海盜,」胡喬中說道,「我們要是報官,他們下海之前勢必會報復我們先將崇州洗劫一遍……」

    「報官?你們這些小兒真是智弱,真以為朝廷會為崇州幾個商戶、土財主的冤情逼反朝中大將!就算朝中有人替你們申冤,又能奈我家將軍何?你們要想家人平安,不如束手就擒……」瘦臉漢子凶狠的說道,可惜話沒有說完,左臉頰又給林縛拿棹刀拍了一擊:「廢話恁多!」跟傅青河、蘇湄以及陳恩澤等少年說道,「我們出去說話。」將瘦臉漢子、絡腮鬍子留在草棚子。

    「報官肯定不行,那個雖然長得兇惡,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他們要落草為寇,一定會將崇州先搶劫一番。崇州縣衙才七八十名刀弓手,連海盜都擋不住,怎麼擋得住他們?」

    「哪等得及我們去報官?我們要是逃跑,他們再派人到島上來就知道事情敗露了。這些官兵膽大妄為,知道事情敗露還會在那裡坐以待斃嗎?」

    「我們該如何是好?」

    「也許我們真的只能束手就擒才能保全家人;只要家人不受牽連,我們現在就算死了又如何?」

    走出草棚子,陳恩澤等少年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眉彎月從西邊海天之間升起,林縛看著這些少年,他們大多十四五歲——更年幼的十多人都安排在另一間草棚子休息了——雖說之前嬌生慣養、未經歷過波折,卻都已經到了能明事理、知是非的年齡,此次遭逢大難被海盜、官兵連續倒手劫持為肉票,驚惶未定,這時又要為家人的安危擔憂,真是為難他們了。

    傅青河皺著眉頭在想其他事情;蘇湄、小蠻也為這些少年及家人命運擔憂,她們此次已經領略到鎮軍的驕橫與膽大妄為,要是這些少年返回崇州報官,就算有人伸張正義、主持公道,蕭濤遠及其部屬怎麼可能束手就擒?寧海軍鎮下轄維揚、海陵、平江等府的軍事防衛,寧海鎮的水師又是揚子江自江寧以下流段唯一的水軍力量,蕭濤遠若率眾出海為盜,不要說崇州縣了,維揚、海陵、平江三府都會遭逢大禍。更大的可能就是朝廷為了安撫蕭濤遠對此事充耳不聞,不會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崇州縣位於寧海鎮的防轄區內,到時候這些少年跟家人的命運可想而知了。

    「林大哥,林公子,你快想辦法幫幫他們……」小蠻眼巴巴的看著林縛。

    「林公子……」蘇湄也忍不住出聲相求。

    「傅爺覺得呢?」林縛不忍這些少年太彷徨無措,他尊重的先問傅青河的意見。

    「比較棘手,」傅青河眉頭擠成一團,他本來只想救出蘇湄、小蠻二女,這時候也不忍心對這些少年袖手不管,關鍵他知道自己也說服不了蘇湄對這些少年袖手不管,他知道要說急智眼前林縛要強他許多,說道,「林爺有什麼妥當之策,傅某願供差使……」

    「傅爺喚我林縛就可以了。」林縛再次強調,表示對傅青河的尊重,傅青河五十多歲了,他喚傅青河「傅爺」理所當然,心想自己滿打滿算,才弱冠年紀,讓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喚自己一聲「爺」,真是彆扭。

    「請林大哥救我們家人!」陳恩澤被林縛、傅青河所救,對他們的能力自然會有依賴性的信任,又知自己年少識淺,想事情一定沒有他們周全,當下就翻身跪倒在地哀求林縛;胡喬中給胡喬冠扯了一下衣袖,與其他七八名童子也一齊跪到在地哀求。

    「站起來說話,」林縛還接受不到動輒下跪哀求的一套,肅聲說道,「難不成你們跪下來我就能想到法子;難不成你們不跪,我就會袖手旁觀不成?都站起來說話。」

    陳恩澤、胡喬冠、胡喬中等少年都站了起來,一臉期待的看著林縛,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當海盜總是要比當將軍辛苦,蕭濤遠為寧海鎮第二將、副騎都尉兼六營水師都統領,可以說是位高權重,不到最後一步,他怎麼會捨得丟下現有的榮華富貴出海當海盜?我想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落草為寇的,」林縛看了傅青河一眼,問道,「傅爺你覺得呢?」

    「對,死在蕭濤遠手裡的東海盜沒有一千也沒有八百,他就算將寧海鎮的水師都拉出海當海盜,東海盜以及東海盜背後的奢家又怎麼會容他輕易在東海立足?蕭濤遠在海上只有仇人,沒有根基,落海為寇,艱難得很。再說他能有信心從旗下水師拉出多少人馬來當海盜?他絕不會輕易當海盜。」傅青河說道。

    「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吧?」林縛轉身看向陳恩澤等少年,「我們偽裝成另一股海盜將你們劫走,留下些似是而非的蛛絲馬跡。對於擔心事情敗露的蕭濤遠,首先會派人秘密盯著你們的家人,而不是倉促出海為寇。只是,在蕭濤遠在給別人扳倒之前或給調離寧海軍鎮之前,你們不能回崇州——不能露出一絲破綻讓他們察覺,在蕭濤遠放鬆警惕之前,你們甚至不能跟家人聯繫。」

    蘇湄這才知道林縛為什麼要教這些少年「殘忍」的手段,這些少年不能回崇州,不能跟家人聯繫,甚至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還存活在世間,一旦走漏風聲,就很可能給他們、給他們家人帶去滅頂之災,如果不會一些「殘忍」的手段,他們以後要怎樣才能生存下去?

    他們中年齡最大的才十五六歲,從小嬌生慣養,突然遭到這樣的災難,也真是可憐。

    陳恩澤抬頭看著林縛,稚氣未脫的臉上,沒有多少沮喪,比他們剛才的全無頭緒,至少還有一條路可走,他問道:「只要我們永不出現,我們的家人就會沒事?」

    「世事難料,哪有萬全之策,」林縛自然不會忘掉那粒從窗外射進來的子彈,他並不為前世的選擇後悔,他凝眉看著西邊清亮如玉的眉月,心裡生出一股豪氣,拍了拍陳恩澤的肩膀,說道,「要知道,為了自己,為了家人跟朋友,我們努力去做才是最重要的;有時候雖不如意,也無遺憾。」

    傅青河長歎一聲,轉身離去,隱然是給林縛的這番話說中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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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竹刺槍

   清晨醒來,蘇湄與小蠻在島上沒有衣服好換,依舊穿著那身破舊的船工衣裳,將臉上的燈灰洗掉。小蠻畢竟年幼,還未長成,穿著大兩號的舊衣裳,更顯得身材很瘦小,像是俊俏的少年;蘇湄那清媚無端的風情卻是這身衣裳掩飾不住的,即使許多少年聽聲音知道她與小蠻是女孩子,清晨看見她從草棚裡走出來,看著清離晨光下她千嬌百媚的容顏,甚覺耀眼。

    「啊,你們都起來了。」蘇湄稍覺睏意,剛要抬手哈欠,看見林縛跟諸少年都站在草棚子前的空場地上盯著自己看,傅青河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羞澀不堪的捂著紅唇,將哈欠壓下去,朝林縛這邊走來,想問傅青河去了哪裡,林縛低聲跟她說笑:「看來你臉上還是抹著燈灰好。」

    「那也要能找到燈灰才行。」蘇湄落落大方的回應林縛的玩笑話,見地上擺著十多根帶枝的毛竹,也不知道他們這是從哪裡砍來的,問道,「你們砍這些毛竹過來作什麼?做竹筏嗎?」

    「做竹筏?」林縛笑了笑,說道,「那真是浩大工程,只怕沒等我們將竹筏做成,就會有官兵回來了。」

    供三十三人安全橫渡兩三百里海面的竹筏,可真不是小工程。

    蕭濤遠拿到贖身銀之後就會派人過來將這些少年殺掉滅口;之前不殺,是因為他不能確定能拿那三萬兩贖身銀,也許給肉票家人拒絕後他可以派人過來割兩隻耳朵給肉票家人送去恐嚇一番。

    「官兵幾時會來?」蘇湄問道。

    「島上存糧只夠吃半個月的,最遲半個月應該派船過來,」林縛說道,「不管他們能不能拿到贖身銀子,也會在陸上耽擱三四天,再算上水路行程,最早也會在五六天後才能有船過來,我們這兩天還能在這裡,過幾天就鑽進林子去……現在要做些準備。」

    「準備這些?」蘇湄疑惑不解的看著地上的毛竹。

    「啊!」小蠻突然發現一聲驚叫,只看見小蠻捂著嘴飛奔跑開,蘇湄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情,轉頭看去,草棚子牆根擺放著六具屍體,就差條大褲衩就給扒得精光。這才注意到屍體身上原來的衣服都穿到陳恩澤等少年的身上。

    胡喬中個子矮小,穿著半身皮甲遮住屁股跟裙子似的,腰間拿草籐繫緊,看上去有些滑稽,陳恩澤等其他五個少年比他稍好一些,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這些衣裳陳恩澤等身材瘦弱少年穿在身上有些不合體,但是比他們之前穿的綢質或棉質長褂子要便利、更結實。

    蘇湄能理解林縛為什麼讓他們這樣,不能回崇州,不能跟家人聯繫,要生存下去,這些少年還要經歷許多的磨難。不過六具屍體給扒光丟在牆腳根,屍體上的創口各異,還有著大半的血跡,還真是考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只能堅持幾呼吸的時間,也就捂著嘴跟小蠻跑到一邊去吐了。

    她們這才知道為什麼好些少年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

    林縛將手裡的斷刀丟下,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抬頭極目遠眺湛藍的海面,後世哪裡能看到這麼清澈漂亮的海?雖然能物質條件要差些,如此優美的風景也算是補償。

    他看到蘇湄、小蠻二女在那裡一邊吐一邊看怪人似的盯著自己,笑了起來。

    「你怎麼還能笑?」二女臉色蒼白的走回來,眼睛絕不敢往牆腳根瞟,語氣倒不是責怪林縛,只是非常的奇怪,畢竟就在三四天前,眼前這人在她們眼裡還是無用、懦弱的書生。

    「大家都是劫後餘生,不笑難道還要哭?」林縛說道。

    蘇湄想想也對,不過她不明白林縛算什麼劫後餘生,他明明可以棄她們不顧的。

    「快些將屍體掩埋了,放在那裡嚇死人了。」小蠻捂著胸口,似乎提到屍體這個字眼就讓她心口難受。

    「還有用處。」林縛說道。

    小蠻不敢問這些屍體還有什麼用處,總覺得林縛回答出來會讓她跑到一邊再狂吐一次;蘇湄聽著後面有些聲音,看過去,傅青河再帶著幾名少年,又拖了十多根帶枝葉的毛竹回來。

    林縛說道:「差不多夠用了,」跟胡喬中等少年說道,「你們幫傅爺挑些粗毛竹豎六個樁子起來,將屍體綁上去……」

    小蠻有些受不住,卻跟蘇湄一樣,對林縛充滿好奇,大概也是覺得呆在林縛身邊更有安全感,才沒有拔腳逃回草棚子裡去。

    傅青河領著幾個少年去豎竹樁子,林縛坐到地上繼續削毛竹。

    蘇湄見他拿斷刀將嬰兒手臂粗細的青毛竹梢頭砍掉,只保留七八尺長的主幹,竹竿前頭削尖,就像銳利的長矛,然後將毛竹後段的竹枝削掉,差不多兩尺多長的前段還保留密集的竹枝,只是稍加修理,將向前頭叉/開的竹枝都削尖成刺,實在不明白他要做什麼,說是竹槍,但是前半截竹竿上的細密竹枝保留著做什麼?

    林縛做了兩支怪異的竹槍,然後讓一旁觀摩的陳恩澤等少年也學著動手,直到傅青河那邊豎好竹樁子將六具屍體都綁了上去,林縛才住手,讓諸少年都圍過去。

    蘇湄、小蠻不得不目視赤身裸體的屍體了,不過比剛才初見時,要好一些,至少能忍住不跑。

    「傅爺,你來?」林縛說道。

    「你不要推辭了,」傅青河知道林縛的用意,他也想看眼前這青年到底藏著多大的本事,擺了擺手,說道:「什麼事情是我傅某該做的,我不會退後的。」

    林縛走到六具給綁起來的屍體面前,按著繫在腰間的腰刀,看著身前環圍的諸少年,說道:「我不是教你們殘忍,不是教你們殺人,但是你們必須要學會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朋友跟家人。你也許覺得這個很難,心裡都渴望有傅爺這麼好的身手。不錯,習武是弱者戰勝強者的途徑之一,但是習武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成就的事情,我們更要知道戰勝強者最重要的,是要有挑戰強者的膽氣——我們需要有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朋友跟家人的膽氣……」

    官兵最遲半個月、最早五六天就會過來,二十九名十二歲到十六歲的瘦弱少年、兩個嬌嬌女,林縛一直在想就他跟傅青河如何才能庇護周全?非常時刻也只有行非常之法,至少要讓其中一些少年迅速成長起來,能成為他與傅青河的助力。

    林縛緩緩而道,蘇湄與傅青河站在諸少年之後聽著動容不已,沒有想到他會將一些道理說得如此淺透。

    傅青河之前暗暗觀察過林縛的肌肉、筋骨,知道他沒有習過武,所以對他能有這身的能耐非常的疑惑,此時聽他這麼講,心裡也有些感悟。他之前認為除了將這些少年帶進密林躲起來之外,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不可能讓這些少年教導成為助力,卻沒有想到習武的根本就在於敢直面對手的膽氣,心想真是枉在此道中浸淫了這些年,卻沒有一個門外漢看得透徹。

    「有了戰勝強者的膽氣,我們再來看看這些所謂的強者到底有多強……」林縛側過身子讓諸少年直接看著捆綁在竹樁子上的屍體,他拔出腰刀來,逐一指出致命的創口,「咽喉,扼住或切斷,便無法呼吸;這裡,這裡,都是人身上的主血脈,切斷,血流盡就死;胸腹處連接五臟六脾,刺穿即死;受要鍾擊,髒脾離位,也是重創;太陽堂,刺穿或受重擊即死……不管這些人在你們看來有多強,實際上都很脆弱,你們每一個人都有力氣給他們如此致命的創口。你們要是不信,可以來試試,看看他們這裡是不是堅若鐵石?」

    「他是死人,活人會躲,我們砍不到怎麼辦?」胡喬冠這個少年膽氣甚足,一大早跟著林縛、傅青河將林子裡的屍體搬回來,絲毫無懼。

    「潛行至背後,你有沒有膽氣將他當成死人一刀砍下去?」林縛將刀遞給少年胡喬冠,「試著潛行到背後砍一刀,他們已經是死人,咬不到你……」

    胡喬冠倒是給咬著一樣,手猛的往後一縮,其他少年都笑了起來;他才咬咬牙,從林縛手裡接過刀,做出潛行的模樣繞到屍體的背後,舉起刀,雖然面對只是一具屍體,這一刀卻如何都砍不下去……

    「為何不敢砍?」林縛斷喝道,「他們官兵當賊,抓住你們向你們的家人勒索錢財——事成還要將殺你們滅口,事敗又將禍害你們家人,為什麼不敢砍?」

    少年給林縛一聲斷喝驚散遲疑與心中的恐懼,閉眼亂刀砍下,一刀卻是砍在竹樁上,卻無一人笑他。

    陳恩澤站出來說道:「我敢砍。」走過去從胡喬冠手裡將腰刀接來狠狠的劈下屍體的肩頭,都能清楚的聽見砍中骨頭的鈍響。

    蘇湄這才知道林縛為何清晨說這六具屍體「還有用處」,心想他對這些少年真是「殘忍」,也是迫不得已的「殘忍」,再看那給綁在竹樁上的屍體,竟沒有清晨的難以忍受。

    陳恩澤之舉震動諸少年,胡喬冠從屍體肩上撥下腰刀,大聲說道:「我敢砍。」朝林縛剛才所說,一刀朝屍體的腰肋要害刺去,胡喬中等少年也都站出來,大聲說:「我敢砍!」

    林縛揮了一下手,他又不想讓這些少年變成虐屍的變態狂,他對陳恩澤等少年說道:「那裡有幾支竹槍,自以為有膽氣砍人者,去將竹槍拿來……」

    看著諸少年爭先恐後去拿竹槍,傅青河輕輕歎道:「習武未必能讓弱者變強,膽氣卻能讓弱者不弱。」在之前,只需要三五人就能將這伙少年看管住,甚至不用捆綁都無不用擔心他們會反抗,就像最開始時四名看守追進密林,只留下一人看守足已;要是現在還只有留下一人看守只怕給他們活活撕了。

    諸少年拿了竹槍過來,林縛讓拿竹槍的八名少年站到前面來,他說道:「有戰勝強者的膽氣,然後才需要戰勝強者的技巧,習武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當我們無一人應敵時,要記住,我們身邊還有夥伴——即使是普通士兵,只要訓練有素、訓練得法,又有合適的兵器,二十九人也足以將任何一名習武高手干翻掉……不信你們問傅爺。」

    傅青河苦笑道:「的確如此,雙手難敵四拳……習武之人再高明,一旦要對付多個對手,也必須講究分而擊之的策略。」他也奇怪林縛制的竹槍,為何前端要保留竹枝。

    林縛接一根竹槍過來,平端在身前,解釋道:「大家沒有習過武,直面敵人時,沒有足夠的技巧保護自己跟身邊的同伴——這竹槍看上去怪異,我們平端到身前直指前方,就能知道到前端的竹枝層密而堅韌,遮閉一身有餘,敵人的刀劍很難將堅韌的竹枝砍斷,長槍也刺不透,有四到五支竹槍,就能將敵人擋在外圍近不了身……你們四人一組,各將一具屍體當作敵人,我教你們練習圍擋刺殺。」

    傅青河聽林縛解釋,才知道竹槍槍頭留著竹枝的好處,他撿起一支未處理過的竹子,拔出刀試了試,發現除非劈砍得非常的有力迅捷,不然很難砍斷軟枝;竹節層深且密,甚至能抵擋長槍的刺入,關鍵對於初次臨戰的新手來說,竹枝茂盛,能遮擋身體,能促增膽氣,看著林縛走到後面來,忍不住讚歎:「真妙,你怎麼能想到竹子能有如此妙用?」

    「異想天開罷了,」林縛說道,「才有七八柄兵器多餘,再說他們七天之前還是書堂讀書的少年,那些個兵器又怎麼會用?心想竹刺槍更簡單些,這島上的竹質也好,竿堅實,枝軟韌,其他地方的竹子只怕不行。」

    「竹刺槍,」傅青河問道,「這兵器叫竹刺槍就好。」

    「嗯。」林縛只能點頭說是,又不能跟傅青河說竹刺槍的真正學名叫狼筅。

    文臣領兵也算是本朝一個淵源悠久的傳統,之前的林縛雖然是足不出戶的書生,也隨潮流讀了幾本兵書,林縛對此時的兵法、兵器還是有些瞭解,簡便易用、取材簡單的狼筅此時還沒有問世。

    竹刺槍的製作簡單,只要看過介紹,就能記住,但是竹刺槍的技擊方法,林縛還真不知道,他只能教諸少年拿竹刺槍練習刺、擋、叉三個簡單動作;時間有限,也只夠時間教些簡單的竹刺槍技擊。

    林縛精通短兵刃近身格鬥,只要訓練一段時間,等身體素質上升到一定的水平,拿把匕首跟傅青河對搏都有信心不敗,但是對中長兵器抓瞎,到了槍械橫行的年代,即使是特種偵察兵出任務,誰還會使用中長兵器?

    傅青河卻是個中好手,接過一根竹刺槍,適應性的揮舞了幾下,做出攔、拿、挑、據、架、叉、構、掛、纏、鏟、鏜等諸多動作來。

    林縛在旁看著,心想傅青河應該是精通槍術,再聯想到他誇張的箭術,心想他以前莫非是軍伍之人?他後來為什麼會到江寧開武館,武館破落後又來蘇湄當保鏢?每個人身上都藏著秘密,傅青河不主動說,林縛自然也不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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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5:34
第十三章 海島生存(一)

    接下來三天,傅青河鑽入島上密林探查地形、尋找水源,林縛教諸少年在竹刺槍陣裡如何加入陌刀以及腰刀等中長兵刃做簡單配合。

    八名看守,殺六俘二,林縛他們得了陌刀、棹刀、雙矛、腰刀等各式中長兵器八把;兩張強弓。兩把弓弓力都很大,林縛也只能勉強開四五下,射箭談不上什麼準頭。傅青河說他要想練弓箭,最好還是從五斗弓練起;在軍中,能用好一石強弓的,少說也能當上從九品的低級武官。

    從這八名看守所使的兵器上,也能夠想像他們都應該是寧海軍鎮的精銳,少說也是低級武官身份,不然就算是蕭濤遠的親兵,在軍營裡也沒有隨意選用兵器的自由——也許蕭濤遠真有心派一支精銳在這片海域充當海盜裡外配合謀取難以想像的暴利。

    傅青河第四天返回營地時,才發現林縛將年齡最大的十六名少年分成兩組,一組八人,四把竹刺槍、四柄中長兵刃,每組還有兩張用細竹枝編織的小盾。小盾上蒙著皮革,是從兩件破損的皮甲上割下來的,製成竹牌皮盾,雖然粗糙,有些不堪入目,卻頗為實用。

    其他年紀更小的少年都拿著約六尺長的短竹刺槍。

    傅青河回來時,一身的疲憊。島雖然不大,但是叢林深密,之前島民走出來的小徑幾乎都找不到痕跡了,他在島上走了三天,身上所受的傷也沒有痊癒,其中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在草棚子前沒有看到林縛他人,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三個少年帶著眾人在空地練習一些簡單的隊列配合。看他們演練,雖然還談不上熟練,但是少年膽氣堅銳,倒有幾分長與短、矛與盾相結合的軍陣意味。傅青河也沒有覺得有多意外,林縛雖然看上去不像是習武的,但是這幾天在藏船潛伏、狙殺救人的過程所表現的戰術素養,傅青河也只能自歎不如,而且他教導少年懲強抗暴先練膽氣的思路跟手法,也令他大開眼界。

    六具屍體跟竹樁早已經不在,問過才知道在他回來之前,林縛讓人拖到林子深處掩埋了。九月還沒有過去,天氣乍寒還暖,屍體不宜太久暴露在空氣裡。

    「傅伯回來了……」

    傅青河回頭看見小蠻輕快的走來,林縛赤腳在走後面,褲腳挽到膝蓋,手裡拿著兩支竹槍,走過來,將竹槍丟在地上,問傅青河:「傅爺,林子裡發現水源沒有?今夜能不能撤進去?」

    傅青河看見林縛身後的兩個少年,手裡各提著幾尾白鱗大肚的海魚,不忙著說撤進林子的事情,笑著說道:「你還能教他們下海捉魚?」

    「這麼大的消耗,沒有肉食可不行。」林縛說道。

    「但是林大哥逼我們生吃魚肉。」小蠻好不容易逮到告狀的機會,靈牙利齒的就將林縛給出賣了。

    林縛心裡苦歎:這娃不曉得後世吃生魚片有多貴,現在還挑三撿四的。

    官兵離開時,留下些肉脯干,但是份量只夠八名看守吃幾天的,再說官兵也沒有打算將肉票養得肥肥胖胖,留下的乾糧跟水都很有限。傅青河進林子探查地形,教導這些少年以及想法子給他們足夠多的食物,就是林縛的責任了。不敢生火,白天也會讓人爬上前頭坡上的大樹頂放哨,怕白天有海盜船靠近;除了乾糧,只能吃些生的。海灘邊的蛤蜊等貝類很多,收集也方便,但林縛不敢讓大家生吃這個;雖然沒有芥末,生魚肉片成片蘸海鹽吃,卻是無妨,還能節約淡水。這幾天,林縛都要花大量的時間帶著少年到小海灣的淺水灘捉海魚。

    小蠻這幾天跟著大家吃生魚片也有滋有味的,看到傅青河回來,難免要撒一下嬌,林縛才想起來她終是十四歲的小女孩子,也真是難為她了。

    傅青河哈哈一笑,說道:「要不是擔心官兵,大家也能在這島上很好的生存下去……」

    林縛知道傅青河只是開玩笑,就算沒有官兵的威脅,這裡正對著揚子江的出海口,可以說是東海盜從揚子江入寇內地的主要海路,這座小島比那些沙島、沙洲更適合當海盜的落腳點,他跟傅青河帶著二三十個少年,如何能在這裡生存下來?玩魯賓遜飄流記也不是這麼玩的,最大的可能不是給路過的東海盜順手給滅了,就是給肋裹著入伙。

    不過事事無絕對,一直都有傳聞說東閩奢家跟東海盜私下勾結,要是傳言是真,這段時間東閩奢家跟朝廷請降議和,東海盜的活動自然要克制一些;林縛心想這大概是他們在小島上一連住了五天都沒有看到過路海盜的原因吧。

    不過要想在這個世界立足,還是要上岸。

    林縛可不會忘了他的舉人身份,雖然他不奢望再進一步到考中進士,但是舉人已經有當官的資格,雖然只能當個小官吏,卻是個很好的立足點。

    「傅伯回來了?」蘇湄從一間草棚子裡走過來,穿著粗布衣裳,挽著髮髻,雖然不是男裝打扮,卻難掩秀色,「林子裡有藏身的地方沒有?」

    小蠻領著兩少年往草棚子那邊走去,傅青河拿了一根竹枝,與林縛、蘇湄到場地邊蹲下,將他這三天來探查的地形,邊在沙子地上畫出來邊詳細的解說給他們兩人聽。

    草棚子背後的那條小徑是能直通島林深處,只是多年未沒有人走過,給荒島腐葉掩蓋,甚至有些路段都給灌木叢重新覆蓋,傅青河費了好一番氣力才將這條小路走通。

    整座海島南北長約五里,東西長約三里,在茫茫大海裡只能算一座極小極小的島嶼。地勢東南最高,有一處斷崖,傅青河粗略測,崖頭到下面的海灘差不多有二十五六丈高,那裡便是全島的最高點。林縛與傅青河登島時,視野給林木以及這邊的坡地遮住,沒有看到那邊斷崖。傅青河還在斷崖及背坡發現人曾經活動的痕跡,時間也相當久遠了,說明這一段時間來,到島上落腳的海盜沒有往林子深處探查過。

    就這麼一座孤島懸於海上,林密巖深,除了大量海鳥將此當作棲息地之外,沒有什麼野獸。傅青河三天裡連隻兔子都沒有看到;也沒有看到蛇鼠,也不知道是不是海鳥太多的緣故。

    傅青河沒有發現島上有泉眼之類的天然水源,在林巖深處,有座水塘,不深,蓄了些雨水,面積很小,不過也足他們三十多人飲用的了。

    「除了那處之外,其他地方倒沒有看到有水塘,也與這島地勢過於平直有關,雨水蓄不住,夏秋雨季的雨水多還好一些,春冬枯雨時節,這島上就住不了多少人……」傅青河說道,「水塘東南是一片石坡,很平整,看天氣,這兩天不會有雨,也不會太冷,我們最好今晚就撤進去。」

    林縛看著傅青河在沙灘上畫的地形圖,這座島雖然是基巖島,也有海潮淤沙成陸的部分,而且面積相當大,真正的基巖干島是島心偏東南一小部分,又高高的突起,整個地形都不利形成能積成雨水的大水塘。也難怪海盜不把這些當成固定的落腳點,在海上討生活,水源是最重要的。

    「今天就進去。」林縛說道。

    「那兩個人怎麼辦,也要帶林子裡嗎?」蘇湄問道,「能不能讓他們聽我們使喚?」

    「憑什麼能讓他們聽命?就因為不殺他們?這些是遠遠不夠的,等寧海鎮的官兵再上島來,他們有機會肯定會第一時間就出賣我們,」林縛站起來說道,「那兩個人,還能留下來嗎?」

    林縛招手讓場地裡練習簡單搏殺的諸少年都停下來,讓陳恩澤領兩人將絡腮鬍子跟瘦臉漢子都帶出來。諸少年見這邊要處置兩名俘虜,都圍了過來,就連在草棚子裡片生魚肉的小蠻也跑出來觀看。

    雖然沒有刻意折磨,缺糧少水、身上創傷也沒人幫他們包裹,三四天的時間,就讓這兩名精壯漢子有些不成人形了。林縛讓陳恩澤將這兩人帶到跟前來,問道:「你們倆人還有什麼好說?」

    「你們殺了爺爺,爺爺十八年後再來報仇。」瘦臉漢子也知道最後的時刻來了,眼前這些人不會容他們活命,勉強提起精神來說兩句豪言壯語。

    林縛暗歎真是沒有創意,跟「爺爺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有什麼區別?他將絡腮鬍子跟瘦臉漢子推過去,拿刀將他們五花大綁的繩索割開,說道:「不要說什麼豪言壯語了,我跟傅爺對你們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怎麼會殺你們呢?倒是這些少年不肯讓你們活命,我們也勸不了。我現在給你們鬆綁,你們要有本事逃進林子裡等到同夥上島來,就算你們命大!」

    「……」瘦臉漢子跟絡腮鬍子都愣了愣,不明白林縛是什麼意思,待著他們看到拿著竹刺槍跟中長兵器的諸少年環圍在一邊,恍然明白過來。

    瘦臉漢子心機深沉,仍奢望有活命的機會,絡腮鬍子破口大罵:「操你祖宗十八代,要殺要剮,放馬過來就是,爺能讓這些小兒戲弄?」他與瘦臉漢子已經折磨得力氣殆盡,身上兩處傷口都開始化膿,如何能在這群少年圍殺下逃進林子裡去?他心裡也是奇怪:這些少年四五天前還是待宰的小羊羔子,短短四五天,看他們的眼神,竟似真有殺人的膽氣與決心?

    林縛才不管絡腮鬍子怎麼罵,跟陳恩澤諸少年說道:「你們兩組,各殺一人……」又撿了兩支竹槍丟到瘦臉漢子跟絡腮鬍子,說道,「你們也沒資格怨天尤人了,逃命吧。」

    傅青河將背上強弓解下拿在手裡,就算瘦臉漢子跟絡腮鬍子給折磨了四五天,又有重傷在身,但是習武之人垂死掙扎,總是有幾分力氣,他怕諸少年會吃虧,取了兩支箭在手裡,準備隨時策應,又將那些年紀較小的少年都護在身後,免得給劫持令他們投鼠忌器。

    當看到絡腮鬍子就在原地、瘦臉漢子逃到林子邊緣給兩組少年圍殺斃命,傅青河心想他們總算不再是累贅了,雖然真正的戰力還很有限,看著林縛走過來,感慨道:「兵聖在世,也不過如此。」

    「傅爺抬舉林縛了,」林縛謙虛道,又掉頭看向那些少年,跟傅青河說道,「是他們遭逢大難,比想像中要堅強……」之前的林縛倒是讀過幾本兵書,傅青河嘴裡的兵聖不是指春秋時的兵法大家孫武,而是輔佐本朝太祖開國的一位名將蘇晉元,林縛還沒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跟蘇晉元相提並論,他現在能教給這些少年的,只是些微觀的、戰術方面的東西,只是他當兵多年學來的東西加以變通罷了,真正的冷兵器戰爭是什麼樣子,也只有之前林縛記憶裡讀過的那幾本兵書給他一個大概的印象,顯然是遠遠不足以自傲的。

    那兩具屍體自有陳恩澤等少年拖到林子深處掩埋,林縛、傅青河率領諸少年準備撤離事宜。黃昏時,等傅青河率領諸少年以及蘇湄、小蠻二女鑽入山林,林縛與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三個少年留在最後掃尾,弄些斷枝殘椏盡可能將那進山林的小徑掩蓋住。

    那幾座草棚孤零零的矗立在樹林外的草地上,在冷寂的夕陽下,草棚子頂上的茅草給大風吹得亂飛,幾隻白色的海鳥棲息在草棚子頂上,對著夕陽呱呱而叫,彷彿這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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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海島生存(二)

    密林爬坡曲折深入約四五里許,是林縛他們新的宿營地,是山坡上一處地勢相較周圍略低的谷地,谷地南面是個豁口,下去是直接延伸到海灘的林坡地;林縛站在谷口的岩石一覽無遺的眺望遠處的大海,估算著他所站的位置也就比海面高上十五六丈。

    島山本來就低矮,林縛他們也不奢望島上能有藏人的洞穴,也幸虧這幾天一直沒有下雨,不然那幾座破草棚子也根本就不抵事;不過好運氣總有用盡的時候,林縛進入林子的當夜,就下了一場大雨。

    林縛半夜在睡夢裡給豪雨澆醒,跟大家都一起躲到高處枝葉茂密的大樹底下避雨。看著雨勢一時半會歇不了,雨水又不斷透過層層密密的枝葉滴落下來,林縛將身上的皮甲跟外套解下來,遞給蘇湄、小蠻二女,讓她們將外套披在身上,將皮甲頂著當遮棚。

    蘇湄看著林縛身上只剩下單薄的對襟短衫,要將外套還給他。

    「你們披著。這場雨一時半會停不了,整個島都要澆透,雨停了想個生個火取暖都難;你們要是生病,可沒人能照顧你們。」林縛不由分說的讓二女將外套披在身上,他擔心二女體質最弱,在無醫無藥的荒島淋雨生病,是個大麻煩;另外,林縛也擔心傅青河,傅青河受傷不輕,傷口未癒還連續幾天辛勞,實際上已經相當勞累,見他要將外套解下來讓給自己,阻止道:「關鍵時刻要靠傅爺,我身體能扛得住。」

    站在那裡等到拂曉雨勢才歇,大樹枝葉再茂密,林縛站在底下單薄的衣衫也給雨水澆透。九月清秋,說冷也不冷,但是渾水濕透,也讓林縛凍得渾身發抖,感覺上遠比直接浸在水裡要冷得多。

    雨勢一歇,陳恩澤等少年就出去尋找干樹枝,本來希望不大,待到天光大亮時,胡喬中跟一個少年跌跌撞撞的走回來,邊走邊叫道:「前面有山洞……」

    林縛本來不指望島上會有山洞,畢竟島山太矮了,二十多丈,不到九十米高的樣子。傅青河短短三天也不可能將全島地形都走一遍,這時候荒島給大雨澆透,想到找一處乾爽的地方極難,這時候聽到發現山洞,大家都相當驚喜。

    說是山洞,還不如說是石穴,就在坡地與斷崖的交接處,很淺,沿路過去都是草籐灌木。胡喬中原先認為斷崖邊會有些雨水淋不到的枯枝幹草,帶著人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才發現這處石洞,手掌都給荊棘劃破,也沒覺得疼。

    石洞不大,也有七八丈深,彷彿一間石廳,容納三五十人避雨不成問題,石隙裡也堆著厚厚一層枯枝腐葉,沒有給雨淋濕。這時候也顧不上生火升煙可能會招至過路海盜,大半人衣裳給雨水澆透,極需生火取暖。拿火鐮將枯枝腐葉點著,圍著熊熊明火而坐,又燒熱水吃了乾糧肉脯,林縛身體才恢復過來。

    這邊比谷地要高出三四丈多,站在洞口,可以看見昨夜才兩三畝大的小水塘積了雨水面積大了數十倍,儼然成了一座上百畝大小的島湖。只是谷口的地勢往下傾斜,攔不住積水,這時候就能聽見大水往谷外流洩的聲音,想來不需要半天工夫,眼前的湖泊就會消失,重新變成小水塘的模樣。

    聽著身後有人走來,林縛回頭看了一眼,見是蘇湄,指著谷口跟她笑著說:「那裡築道壩,將雨水蓄下來,就能徹底解決島上的水源問題——實施起來也頗為簡單,谷口樹木粗壯,相間又密,編一道竹籬勾連,內填土石,水壩就能築成,築壩同時又能將谷地挖深,所費工時也不算多……」

    「啊,林公子也知水利啊……」蘇湄問道。

    「呃……」林縛還以為這種築壩儲水的方法應該算常識性的知識,見蘇湄頗為驚訝,心想此時由於知識的傳播途徑受到時代的限制,後世再常識性的知識,在這裡也是大學問。雖然治水一事在這片土地上有著數千年的歷史,當真正精通水利的還是極少數人。

    「江寧學子都說林公子文章做得勉強,鄉試中舉也是僥倖,他們要是知道林公子急公好義的胸懷與如此經世的大才學,就絕不會這麼說了;蘇湄以往也淺薄了,特地來跟林公子請罪。」

    蘇湄說得真誠,她所言也是她真實的感受,這七八天來,林縛完全顛覆了之前給她的印象:他哪裡個懦弱無能的書生?明明是個令人敬佩的奇男子!林縛心裡卻是慚愧,笑著說:「蘇姑娘言重了。蘇姑娘對我有疏財之義,之前也不知好歹,令蘇姑娘徒添煩惱,該是我請罪才是。」

    蘇湄沒想到林縛會直言舊事,俏臉微紅,說道:「也要怨我……」也不說為什麼要怨她,心裡想他這麼說是要將舊事揭去,想起他之前的癡纏,那時候多少會覺得有些厭煩,這時候要徹底揭去,卻又有些悵然。蘇湄見林縛眼睛凝望著谷口,似乎深思其他事情,告辭退了回來,與小蠻坐在石洞角落裡,偶爾瞥看一眼洞口林縛的背影,又會忍不住拿他跟明轍相比:唉,怎麼可以有這種朝三暮四的念頭嗎?

    傅青河這幾天也真是累壞了,醒來也躺在乾草堆上養神,看到林縛與蘇湄說話的樣子,心裡琢磨著林縛這幾天對蘇湄的態度,就像在短短七八天時間裡突然突破情礙似的豁然開悟,看蘇湄的眼神再沒有之前的迷戀,而是多了幾分欣賞與尊敬的意味。說實話,這讓傅青河多少有些失望了,現在的林縛在他的眼前,比那個陳明轍要順眼一萬倍。

    雖說陳明轍號稱江東文章第一,傅青河對陳明轍卻始終看不上眼,奈何小姐喜歡他的文章。

    傅青河琢磨著是不是等脫險之後做些小手腳促成小姐跟林縛,心裡想文章寫得好壞頂個鳥用,真正的文治武功又豈是幾篇文章能寫出來的?

    大雨沒有給諸人增加太大的麻煩,還找到臨時的棲息之地。

    島中雖無走獸,海魚鳥蛋卻是豐富,林間也有金櫻子等諸多可食用的林果與田字草、苦苣菜等可食用野菜,食物、水源都不成問題;夜裡在林密葉密的谷地裡生火,也不怕火光、濃煙會吸引海上的過路船隻。

    白天都會派人到崖頭放哨眺望,林縛也是盡可能給諸少年講解一些叢林生存的知識;傅青河體健身強,休息三天都精氣完足,徹底恢復過來,一時間也只能給諸少年講解一些淺顯的技擊技巧。

    鑽進密林第六天,崖頭望哨才看到有船朝這邊駛來,這已經是林縛他們上島後的第十二天了。

    林縛與傅青河爬上崖頭眺望,船是三桅海船,跟最初那艘在白水河劫人的海盜船外形很像,只是隔得太遠也無法肯定。

    林縛立時讓人通知摘採果子、野菜的人回來。他與傅青河早就商議好,要是寧海鎮官兵這趟來的人少,他們就殺人奪船,有船離開荒島就方便得多;要是對方人多勢眾對付不了,他們就藏在林子裡不出去。

    讓蘇湄、小蠻二女跟年紀較小的十多個少年都留在谷地裡,林縛跟傅青河以及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寇等十六名少年拿著兵器、竹刺槍往樹林邊緣潛去。到現在他們還只發現只有這麼一條隱蔽的小徑能通到林子深地的谷地,也不擔心寧海鎮的官兵能繞過他們找到這裡來。

    潛到林子邊緣,看著那幾座草棚子靜靜的矗立在那裡,僅有的一些痕跡也給六天前夜間的那場豪雨沖刷得一乾二淨,風吹著草棚前空地上的飛茅亂轉。偶有一群海鳥棲足在草棚架上,忽又像箭雨一樣飛向澄澈如洗的蔚藍晴空。

    島南側的小海灣是天然的避風港,來船多半會在凹口海灣裡下錨碇停泊,林縛帶著陳恩澤跟另一個身手敏捷的少年先一步潛到凹口海灣西側的崖頭觀察敵情,讓傅青河帶著胡喬中、胡喬冠等其他少年埋伏在林中小徑的內側。

    來船完全意識不到海岬草叢中趴著人,船上人七腳八手降下帆,拿篙頂住涯石調直船頭。林縛與兩名少年一動不動的趴在草叢裡,看著船頭緩慢調整方向往海灣裡駛去;船頭最近離他們就四五丈遠,。

    草棚子前的空曠寂靜並沒有讓船上人起疑心,直到船前底衝上淺灘下錨,才有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腳跨船舷上,朝著草棚子方向大嚷起來:「龜兒子們,都出來吧,不用藏了,是你家陳爺爺來了!藏著跟他娘狗似的,連根尾巴都不露出來!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們有這能耐?二狗子!在島上憋出悶蛋來沒有?有沒有挑幾個又白又嫩的屁股蛋/子洩洩火?」說著又放肆的「哈哈」大笑起來,船頭其他人也跟著放肆的大笑。未來船停實,就有兩人先滑繩跳到淺水中……

    過了片刻,也不見草棚子、樹林裡有人走出來回應,這邊才覺得有些異常,放下繩梯,又有三人下了船,五人一起拿著兵器往不見動靜的草棚子走去。

    「要不要去奪船?」陳恩澤就趴在林縛的身側,小聲的問道。

    「再等等,要有耐心,等傅爺引那五個人進了林子,我們再動手不遲。」

    船上還有兩個人在整理船帆,光著腳,腳褲管挽到膝蓋上,臉精瘦,給海風吹成紫紅色,手邊也沒有武器;只要先下船的那五人走遠,林縛有信心解決船上這兩人。他耐心的趴在草叢裡等著,看著下船的五個人走進草棚子,大概從草棚子裡發現了傅青河他們故意留下的線索,站在草棚子前商議了一會兒就朝樹林子走過去。看到那五人消失在林子的邊緣,林縛跟陳恩澤兩少年說道:「等我手勢再過來。」拿著腰刀,彎腰藏在齊腰高的草叢裡,飛快往海灣內側跑去。

    五人下船時的繩梯未收,林縛沿著繩梯飛快的爬到船頭。船上兩人在船尾收纜繩,還盯著島上樹林的邊緣看,隔著半降下的橫帆,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有人從船爬上來。

    主帆半降下來還有一人多高,擋住兩邊的視野,林縛聽著船尾兩人的說話聲,才給陳恩澤跟另一少年做手勢讓他們潛行過來。

    樹林間的打鬥驟然響起,附近樹林棲息的鳥群驚恐四逸,像箭雨似的射滿天空,滿眼都是黑壓壓的影子。

    船尾兩人才意識到出了問題,忙往船頭跑來,要將錨收起來做好萬全準備。兩人乍看見兩名少年拿刀站在船頭,轉身回船尾去拿兵器,卻不料林縛貼著主帆而藏,一人轉身就往林縛刺出來的刀口撞去,等他反應過來要收住腳,刀尖已經從他背部刺出;林縛捨了棹刀,拿腰刀貼著另一人的脖子:「要活命,老實趴下來。」拿繩索將這人摁了結實,丟下船艙關了起來。他要奪船不假,但是奪了船還需要有人會行船,不然這茫茫幾百海路夠他們折騰的,所以要留個會行船的活口。

    林間打鬥聲未息,陳恩澤與另一少年待要翻身下船去助戰,林縛攔住他們:「我們的責會是奪船並守住船……」他將棹刀拔出來拿在手裡,眼睛盯著林間戰鬥的方向。

    傅青河率領諸少年埋伏在林子裡以有備襲不備,人數又佔優勢,對付五個人是沒有問題的,就怕那些少年都初臨戰事手忙腳亂會有傷亡;不過他們就是現在趕過去助戰也來不及了。

    這會兒,從樹林裡衝出三個人來,身上都掛了彩,一人脖子還插了一支箭,這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人剛跑出林子,就一頭栽倒在地,不再動彈。

    陳恩澤心裡一緊,沒想到最後還有兩個人能衝出樹林。緊接著就看見胡喬中、胡喬冠諸少年從林中蜂擁而出,傅青河持弓緊隨之後。讓林縛放心的,只有兩個少年的竹刺槍給削斷,沒有出現什麼傷亡。

    剩下兩人跑到草棚前才看到林縛跟兩少年站在船頭,繩梯也給收了上去,情知沒有逃上船的機會,轉身想殺一人撈本。轉身之時一人面部中箭立倒,一人給竹刺槍陣戳得千瘡百孔——也是這些少年使槍不熟練,林縛與兩少年下船時,那人還在抽搐,沒有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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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清江浦

    淮安府境內的清江浦是淮水的主要出海水道之一,夏秋雨季淮水上游的洪峰湧過來,清江浦水天一片,綿延數十里,望不到盡頭。秋後過了雨季,洪波退去,清江浦就會露出其真容來——清江浦只是一連串水道相通的小湖泊群罷了,雨季被淹的淺灘此時也都成了沼澤地,兩邊的蘆葦蕩比西沙島還要壯觀。

    落日斜輝下,白色荻花在秋風裡飛舞,黃昏覓食的水鳥就像密雲樣在天空流轉。

    這是林縛在後世極少能看到的美景,的確,清江浦此時的風景絕美。

    很可惜此時的林縛卻沒有心情欣賞落日下的清江浦美景。

    誰也沒有想到唯一的活口給推下船艙時摔斷了脖子,林縛、傅青河以及諸少年無一人會行船。蕭濤遠勢必會再派人到島上來探究竟,林縛他們在島上操舟練習了五日,就硬著頭皮趁著東南風升帆下海。本來預計就一天的海路,結果在海上飄流了五天才看到陸地,也幸虧這幾天的風向未改。看見清江浦遼闊的水口,還以為就是淮水的主入海口,調直船頭進來,深入不到四五里水路,就隔淺在淺灘上,誰也沒有四五里寬的水面竟然淺到連一艘三桅帆海船都通不過。

    林縛伸篙入水,提起來看水痕,跟自己的身高比劃了一下,這水深剛好能沒掉他的頭頂。

    船隔淺在淺灘上,要麼等水漲起來,要麼有很強烈的西北風刮起借風力退出去;諸少年會水性的沒幾個,竹篙子也沒有幾支,林縛也不指望能借人力將船拖出去。

    倒是被困淺水之後,傅青河想起來這裡是清江浦,入秋之後,清江浦看上去水面很遼闊,水深卻極淺,不要說三桅海船了,即使是雙桅的小型帆船走清江浦水道也要有熟悉水路的人帶領才行。

    不過知道是淮安府境內,大家也稍安心一些,畢竟脫離寧海鎮的轄防區,即使遇到官兵,也有轉圜的餘地。

    熟悉水路的海盜跟商船都不會在秋後再走清江浦水道,自然也沒有水師戰船過來巡河,大型漁船從這裡出不了海,小漁船也不會繞到海口子邊來捕魚。船隔淺了半天,除了野鴨、水鳥,半個人影子都沒有看到;兩邊都密岑岑的蘆葦蕩,也不知道外側的淺水灘到底有多寬闊,暮色裡眼睛望不了盡頭。大家在安心的同時,卻又發愁怎麼才能出去,總不能在水中央就此安營紮寨。

    「上岸之後,除了要避開寧海鎮的轄防區之外,大家還要更名換姓,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以前的身份,」給困在水中央也一時無計,時至黃昏,再早也要等明天再想別的辦法,林縛、傅青河、蘇湄將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三個少年叫到一邊商議日後的安排,「要盡可能將存在的破綻都遮掩掉,我們沒有再冒一次險的機會……」

    「那我們用什麼名字好?」陳恩澤問道。

    「名字倒也無所謂,關鍵是姓氏,這麼多人,要給你們在別處入籍換個身份,需要慢慢的想辦法,」林縛捻著唇上的短髭思慮,跟傅青河說道,「要不傅爺將恩澤、喬中、喬冠他們收為義子?」

    「這怎麼當得起?要收義子,也該……」傅青河趕忙推讓,他知道在諸少年心目中,林縛比他要重要得多,要收義子也該是林縛,只是剛要提起這茬,才想起林縛也只是弱冠年紀,都沒有成家,再說林縛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廣收義子這種江湖豪強行為只怕對他有不利的影響。

    「傅爺就不要推脫了……恩澤、喬中、喬冠他們以後還要傅爺教導習武,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傅爺當得起的。」林縛說道,拍著陳恩澤的肩膀,笑著說,「你們還不快行禮?你以後就叫傅恩澤,別人要問將起來,就說都是傅家的子弟。」又肅容說道,「總有一天,你們會回崇州跟家人相聚、恢復原來身份的。」

    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都跪下來給傅青河行禮,傅青河心想照顧這些少年人也是他逃不脫的責任,特別是那些十二三歲的還是孩子,有家不能回,也不能跟親人相認,他就也不再推脫,受了禮,扶三個少年站起來說話:「我能教你們的東西實在有限,真正能教你們的,還是林爺……」

    「是啊,是啊,你們以後都要拜林大哥為師啊。」小蠻在一旁起哄道。

    林縛見三個少年又要行禮,揮手說道:「算了,都是劫後餘生之人,沒那麼多禮數,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我還要跟傅爺學習弓箭呢……」

    「林公子胸懷大才;蘇湄見識淺薄,都說江寧是龍盤虎踞之地,還沒有見過誰有林公子的學識精博……林公子為何不去燕京參加會試?」蘇湄問道,她奇怪林縛不抓緊時間溫書,卻有心情要跟傅伯學習弓箭。

    「參加會試考進士嗎?」林縛搖頭一笑,說道,「我自家知道自己骨頭有幾兩輕重,那麼小的機會,實在不值得去搏。」

    名門豪族的子弟即使讀書不成,想要當官還可以通過門蔭選官。

    林縛只是東陽林家的旁支子弟,想要謀出身,跟寒族子弟一樣,科舉取士是最好的出路。雖然說鄉試考中舉人就有當官的資格,但是委任多是低級官吏,想要通過科舉取士的途徑謀出身,京城會試考中進士才是鯉魚跳龍門真正的最後一躍。

    蘇湄不理解林縛為什麼要放棄進京參加會議的機會,她此時不再認為林縛肚子裡學問不夠,側著腦袋,疑惑不解的看著林縛。

    蘇湄的眸子在暮色中清媚而明亮,眼神純真別無雜質,卻有一種能攝人心魂的魔力,膚白似雪、眉目如畫,迷人的魅力跟風情不是粗布衣裳能夠完全遮掩的;林縛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避開蘇湄的眼神,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跟蘇湄解釋自己的打算,也怕不自覺就看著她的眼眸子入迷。

    蘇湄見林縛遲疑不語,疑惑的問道:「有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林公子難道因為這個才放棄赴京會考。」

    「這話我明白,小姐跟我解釋過:君子處世,遇治則仕,遇亂則隱——原來林大哥要當個隱士。」小蠻在一旁興奮的插嘴道,她嬌小的身子就拱在林縛的身邊,不經意間,手背在他挽起衣袖來的手臂上蹭了一下。小姑娘心裡莫名的一悸,那感覺甚是奇怪,看著他手臂上的細茸毛,情不自禁的還想再去輕觸一下,終是少女的羞澀佔了上風,不好意思的朝外讓了讓,側臉見林縛似沒有感覺,她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林縛哪裡知道小姑娘心裡在想什麼,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能對一個才十四歲的小女孩子動什麼歪心思。雖然在這個時代,十四五歲就出嫁為人婦的少女比比皆是,但是林縛還無法徹底的融入這個時代。

    各地軍鎮官兵驕橫、糜敗;晉安奢家叛亂七八年都不能平;北方東胡人又屢屢寇邊;江州、陝州等地天不恤民,官不恤民,不時激起民變;各地山盜水賊、匪患頻頻;帝權旁落,兩京朝臣派系林立又勢同水火——這種種都是昭示著亂世將至的跡象。

    林縛當然沒有「遇亂則隱」、「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這種名義上清高、實際上只是縮頭烏龜的心思,他咧嘴苦笑道:「我可沒有你們想的這般清高,我剛才說的就是大實話。」

    「考進士實在沒有什麼意思,」傅青河搓手笑著說,「林爺考不中倒也罷了,要是考中了,我不是要頭疼死?」

    林縛笑了起來,說道:「就是,就是,頭疼事不能讓傅爺一肩擔之。」

    會試又名春闈,春後三月在燕京舉行。要參加會議,這時候就要進京準備,除了溫習書文外,還要打點關節。考不中倒也罷了;考中進士,除了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即授官職之外,其他二甲進士及同進士出身的人都要留在燕京進翰林學士院修造三載才會真正的授予官職……林縛萬一會試高中,除非能考中前三元,不然人就要留在燕京,這些少年就要全托給傅青河照應了。

    蘇湄心裡清楚照顧這些少年的難處,沒有身份,人數又多,但是她仍覺得林縛的個人前程要緊,說道:「思澤他們,我們辛苦一些,還是可以照顧過來,不能耽誤林公子的前程……」倒是有些怨傅伯說話過於爽直了,怎麼可以再將麻煩留給別人呢?

    傅青河哈哈一笑,也不解釋,也不點破蘇湄有些過於關心林縛的個人前程。他前半生是一介武夫,近十年來隱逸江寧,也習字讀書修身養性,終究粗淺,識不得什麼錦繡文章,但是他一生識人無數,只認為還有幾分看人的眼力。雖然之前眼拙,看輕了林縛,但是近一個月來朝夕相處、共濟扶危,傅青河便想:區區一個進士出身怎麼安下林縛的心胸?

    林縛嘴裡說是要練習弓箭,傅青河知道他從細處看出自己出身軍伍,教導諸少年之餘,也跟自己討論軍伍之事——學治軍,才是他的真正用意吧?傅青河也不認為自己在治軍上有什麼過人之處,但早年追隨在侯爺身邊,總有幾分閱歷能夠教人,他心裡想,侯爺喜歡提拔後學,要是侯爺在世看到林縛,是如獲至寶,還是深以為忌?

    傅青河想起一事,問林縛:「林縛是不是也要用個別的名字?」

    「也行,」林縛點點頭,拔出腰刀,拿刀尖在甲板上刻下「譚縱」二字,將刀插回刀鞘,說道,「若在外人面前,恩澤跟傅爺就以此稱呼我吧。」

    許多地方都兵荒馬亂的,但江東、淮上、浙西等地府縣還好,戶籍管理嚴苛。諸少年不能公開身份,也就是沒有身份的無籍之眾。這年頭,就算流民、乞丐,也是有戶籍的,多半是那些為非作歹、落草為寇之徒擔心連累家人、宗族,才更名改姓,放棄原來的身份,做無籍之眾。林縛有功名在身,要是他與無籍之眾私通的事情無意間洩露出去,不管有罪無罪,功名首先會給剝奪掉。即使要想辦法給諸少年在別處入籍換個身份,這麼多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成的。小心為上,特別是諸少年就算是落流藏匿在鄉野,總也要跟外人接觸,化名就十分必要。

    至於傅青河,林縛懷疑傅青河本身就是化名。

    傅青河看著林縛刻在甲板上的兩個字,讚道:「好名字!」他卻完全不知道這個名字對眼前這個青年的意義。

    林縛極目眺望遠天殘霞,附魂重生之事,即使說出來也無人會信,他原以為在這個時代只能以林縛的身份活著,傅青河說及化名一事,他毫不猶豫的在甲板上刻下「譚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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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故人應不識

    船給困在清江浦,有幾個少年略習水性,但需留在船上照應其他人;次日,林縛與傅青河兩人鳧水上岸。

    北岸是淮安府亭湖縣,歷史上淮河多次改道,這時代也無十分精確的地圖,林縛只能大概的推算亭湖縣位於後世的連雲港跟鹽城之間。因為清江浦北岸是亭湖縣,南岸是鹽城縣,亭湖之北是新浦縣,皆隸屬於淮安府。

    北岸的蘆葦蕩差不多有二十里縱深,十月初冬,寒流襲來,雖然是在太陽升起來之後才下水,林縛、傅青河上了岸,嘴唇還是給凍得發紫。

    傅青河是習武之人,筋骨強健,不過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再強壯也有限度;林縛這段時間也有意識的加強自己的體質,但是好體質不是短時間就能鍛煉成的,也是給凍得夠嗆;兩人在岸上換了油紙布包裹的乾衣服,吃過乾糧,曬著太陽活動手腳才漸漸恢復過來。

    林縛與傅青河上岸計劃著弄條能夠在淺水蘆葦蕩裡穿行的小船先將大家接上岸再說。

    沿著河岸往西走了二三十里地,都沒有看到有船停在岸邊。

    淺水灘裡都是一望無垠的蘆葦蕩,水淺又無法行舟,大船小船哪裡會停在這岸邊?一直走到亭湖縣的清浦津度口才看到有合適的船隻。

    清浦津說是渡口,繁華卻如城鎮,百業咸集,擺攤開店、過往舟船車馬、行色匆匆的旅人將這裡搞得好不熱鬧。這裡是淮安府東部的交通要道,除了往上游可以通行的清江浦水道外,還有南北向的官道在這裡交匯,亭湖縣在這裡設有水陸驛官署,又設有巡檢司衙門。

    林縛與傅青河坐在渡口的一家吃食鋪子裡,挨著窗口而坐,觀察著渡口的情形,小聲商議:「若是掏錢買船的話,落在他人眼裡怕是會起疑心……」

    渡口前有十幾個隸屬清浦津巡檢司的兵卒,打聽了一下,整個巡檢司有刀弓手八十多人,另外清浦津驛還有二十幾個驛卒。花錢僱舟還行,直接買船的話,想要別人不起疑心太難,林縛點點頭,說道:「只能等天黑了……」

    林縛與傅青河坐在店裡喝酒,果子酒,略有些澀甜,遠無法跟後世的烈性酒比,林縛跟傅青河慢慢的喝著,根本沒有什麼醉意。

    將近黃昏時,鋪子裡走進來四個漢子,三長一少,身穿長衫,卻都是精壯彪健之人,行走張望,跟尋常人有很大的區別。

    林縛與傅青河挨著窗戶而坐,可以坐窗戶看到渡口的情形,剛走進來的四個人就坐在隔壁的八仙桌上,那個年紀稍輕的黑臉漢子瞅著林縛這邊,跟同夥輕聲的說:「你說渡口不能帶刀,他們怎麼帶著刀?」

    黑臉青年說話雖然聲輕,林縛耳尖聽得分清;黑臉青年的同夥有個中年人,想來是領頭的人,他眼色嚴厲的制止黑臉青年再胡亂說話,又警惕的看林縛、傅青河一眼。

    林縛看著窗外有賣糖沙栗子的小販經過,他喊住小販,正要旁若無事的讓小販拿荷葉包一捧栗子過來,卻看到那中年人視線掃過傅青河臉時又遲疑的多看了兩眼,眼睛裡有掩飾不去的疑惑神色。

    林縛看了傅青河一眼,傅青河眉頭微蹙,朝他遞了個眼色,示意先出去再說話。林縛拿了腰刀,跟傅青河到店門口的榆木櫃檯結賬,走到官道對街。

    之前的四個漢子已經移到他們的桌子上——那張桌子挨著窗口,更適合觀察渡口的情形——那四個漢子正觀察渡口前的情形。

    林縛見傅青河若有所思,輕聲問道:「傅爺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黑臉青年無意間說破他們本來是隨身帶著兵器的,只是擔心渡口盤查才將兵器藏在他處,也許他們還有同夥;再說他們怎麼看也不像普通的商旅。

    「十年前的故人,」傅青河說道,「他們卻認不得我了。」

    「哦?」林縛回想那中年人看傅青河的情形,心想傅青河十年間的變化應該挺大,他又瞥了鋪子窗裡一眼,那幾個漢子眼睛都盯著渡口的巡檢司官兵身上,看不出他們在這裡要幹什麼,見傅青河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大概也在想這個問題。

    「不管他們,我們先去看船。」傅青河說道。

    林縛不吭聲跟著傅青河往渡口邊走,看得出傅青河對突然出現在渡口的四個人很關心,不過他們首先要將二女跟諸少年接上岸藏匿起來,管不了太多事。

    林縛的身份牙牌沒丟,他與傅青河隨身攜帶兵器不怕盤查。

    林縛雖然是東陽林家的旁支子弟,考中秀才之後,也是七夫人顧盈袖幫著說話,本家許他歸宗。與寒族賤戶的竹木製牙牌不同,他的身份牙牌是銅質的,上面標明他的秀才身份以及他東陽石樑縣功勳望族的出身,也就有僕從跟隨及攜帶護身兵器的特權。

    這個時代,就算是想要拿著刀劍行俠仗義、遊走江湖,也是需要一個好出身的;官府對民眾持械管制雖然沒有嚴格到幾家共用一把菜刀的程度,但是普通百姓沒有特殊的身份跟證明,大眾廣庭之下拿著刀劍招搖過市,被官府發現,不給被當成盜匪緝拿才怪,稍有反抗都會格殺勿論的。

    林縛與傅青河蹲在岸邊觀察河裡的輕舟,打算夜裡下手,聽著遠處有轔轔車轍聲傳來,站起來看見有隊官兵押著四輛囚車從北面官道過來。

    官兵押著囚車過境,總是能吸引普通老百姓的興致,渡口的旅人、商販立即聚過去圍觀,林縛他們離得遠,只看見最後一輛囚車裡坐著一個穿紅襖子的女人、披頭散髮的,剛才那四個漢子也從鋪子裡走出來,雜在人群裡圍觀。

    林縛下意識的想到這四個漢子出現在這裡是要劫囚車,側臉看見傅青河神色大變,折身便往官道那邊走去,林縛也不多問,跟著傅青河後面走過去。

    等他們走近,那隊官兵正押著囚車進驛館,林縛只看清最後那輛囚車上紅襖少婦的臉,她容顏枯槁,憔悴不堪,細看去標緻的臉上給劃了兩道細口子,身上紅襖多處給刀銳割破,露出裡面發黃的棉絮來,左脅後露出一小塊肉,給初冬寒風吹得發白,只是少婦雙手給上了枷鎖,也無法伸手去遮一下。

    看情形,押解官兵要在驛館裡過夜明天才會趕路。

    先前那四個漢子已先轉身進了鋪子,傅青河神色凝重,林縛輕聲問道:「也是故人?」

    傅青河走到無人處,神色凝重的跟林縛說道:「故人遇難,傅某人不能袖手旁觀;傅某若遇不幸,小姐及諸子唯有拜託林爺了。」說著就要下拜。

    林縛伸手將傅青河攙住,說道:「事因尚不明,傅爺此時就托後事,會不會太早了?」

    「……」傅青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傅爺當我是怕事之人?」林縛說道,「還是先見故人再說。」

    傅青河感激的按著林縛的肩膀,感激的言語也不多說,兩人折回吃食鋪子找那四個漢子。那四個漢子已經離開,跟鋪子掌櫃打聽他們離開的方向,林縛與傅青河一路往北追去。

    官道兩側皆是一望無垠的田地,往北兩里多遠有片楓樹林。秋葉染霜紅勝似火,遠遠望去,彷彿一大捧在田野裡熊熊燃燒的野火,十分的艷麗。

    那四個漢子從這個方向離開,他們要劫囚車,不會離渡口太遠,楓樹林最可能是他們的藏身之處,林縛與傅青河徑直往樹林深處走去。

    走進去百十步,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林縛與傅青河轉過身來,十六七名穿著勁裝、拿著刀劍的漢子將他們圍在中間,食鋪子裡的那個中年人眼睛盯著傅青河,說道:「果然是你,還以為看走了眼。你當年既然苟且偷生而去,今日為何又要尾隨而來?」從他沙啞的聲音裡能夠聽出他激動的情緒。

    「暫不忙敘舊事,你們這些年都在淮上活動,子昂他們即使被官府捉拿,也應該從淮上解往兩京,囚車為何會經過此地?」傅青河問道,「你們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劫囚車?」

    淮安府是淮水的下游,與淮上相距有千里之遙。

    「救不救子昂,關你屁事,」中年人身邊一個矮壯漢子粗聲罵道,「你這個沒卵蛋的東西,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假惺惺的來裝好人?救不出子昂、四娘子,大不了一起上路,黃泉路上兄弟同行,不寂寞……」

    「你們一路尾隨囚車,為什麼路上不劫,拖到現在?」林縛不理會傅青河跟眼前這夥人的舊日恩怨,當務之急,他要搞清楚一些關鍵的問題。

    「他們是縱橫淮上的流馬寇,朝廷緝捕多年,甚至為他們這些流馬寇在淮上諸府成立專門的緝盜司衙門,」傅青河也不介意眼前這些人對自己惡言惡語,給林縛介紹他們,「如此重囚若被同夥成功劫走,押解官兵都將立斬不赦,甚至會誅牽家人——他們要是在路上動手劫囚,押解官兵會毫不猶豫先殺囚的,他們必須要等到官兵與囚車分開,才敢下手。」

    「高三虎,他是誰?」那中年人眉頭微蹙的盯著林縛,問傅青河,「你收的徒弟?」

    「譚爺對我有活命大恩,你們也不用擔心譚爺會將流馬寇的事情洩露出來。」

    「光腳不怕穿鞋的,爺怕個鳥。」矮壯漢子啐了一口,有外人在場,說話收斂了一些,沒有再提將傅青河趕走的話。

    傅青河苦笑一聲,跟林縛解釋:「高三虎是我十年前的賤名,要是故人不提,我自己都要忘掉了。」又與眼前諸人解釋,「我在江寧生活了近十年,承祖要是願意,喚我傅青河即可,就當高三虎已經在十年前死掉了……」

    「雙戟高三虎,當年軍中多了得的漢子,你也知道沒臉糟蹋這個名字!」一名左耳殘缺一半的漢子站出來憤恨不平的譏笑傅青河。

    林縛心想傅青河當年還真是惹了眾惱,眼前都是故人,沒有一個對他有好臉色,他朝眾人拱拱手,說道:「東陽譚縱見過諸位爺……」光腳不怕穿鞋的,傅青河替他掩飾真實身份,也是不希望他給牽涉太深,他便順著傅青河的意思,報了化名。

    傅青河對為首的中年人誠懇的說道:「承祖,當年事不去提他;要救子昂、四丫頭,我總能盡些微薄之力,你們要真想救人出來,不能趕我們走。」

    林縛心想矮壯漢子嘴裡的「四娘子」以及傅青河嘴裡的「四丫頭」應該是那囚車裡的紅襖少婦。他聽傅青河喚眼前這個中年人「承祖」,瞬時想起他是誰來了,秦承祖等流馬寇的海捕文書,東陽府境內也有張貼,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還有些儒雅氣度的中年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流馬寇首領。

    秦承祖沉吟片刻,跟傅青河解釋說道:「淮上諸府成立緝盜司衙門之後,各府都撥銀新設一部緝盜營,專司剿滅我等馬賊,在淮上活動就日益艱難。陳韓三今年又投了官府,我們在江嶺活動,沒有及時得到消息,入秋後在江嶺給陳韓三這死狗領著三營緝盜營官兵咬了一口,兩百多兄弟,才不到五十個兄弟衝出來。淮上不能待,我們便往下遊走,子昂、四娘子領了兩兄弟進新浦城打探消息,給陳韓三率眾追來的緝盜營圍上沒能脫身……陳韓三派了親信要將他們押到江寧邀功。」說及陳韓三這個名字時,中年人咬牙切齒,恨不得要將生剝活吞了下去。

    「其他人呢?」傅青河問道,秋後有近五十人突圍出來,眼前才十六個人。

    「手足齊全的兄弟,就是你看到這些人,三黑跟吳齊在林子外守著。」中年人神色黯淡的說道。

    「才十八人,你們就想劫官驛?」傅青河眉目皺起來,問道,「你們也知道押解囚車的一隊官兵皆陳韓三所部精銳,清浦津巡檢司刀弓手有八十餘人,就駐在左近,驛館驛卒也有三十多人,你們就想劫官驛?」

    「有什麼辦法,唯有進了驛站,子昂他們才會給關押到單獨的房間裡去……離開清浦津之後,這伙官兵要走水路,乘官船前往江寧,下手的機會更渺茫。」中年人說道,從他的語氣裡能夠聽出,他還是願意跟傅青河商議救人之策的。

    清江浦出海口水深很淺,不利大船通行,從清浦津往上行,航道條件就優越得多,只要避開淺水灘,三五百石的中型舟船通行甚是便捷。從淮安府境內經過樊良湖、橫穿洪澤浦,就能進入東陽府境內,有河流再貫通到江寧府。等官兵押著囚車上了官船,想要毫髮無損的將人搶出來,那真是難於上青天。但是就他們這些人衝進驛館救人,跟送死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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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流馬寇

    「早知道他是沒卵/蛋的貨,秦先生跟他費這般口舌作甚?」矮壯漢子見傅青河面色凝重,以為他又想退縮,不滿的抱怨起來。

    林縛見傅青河臉色凝重的看過來要張口說話,他搶先道:「托付後事的事情,傅爺不要再提了¬……」他朝秦承祖說道,「從清浦津往東寧,水路曲折一千餘里,機會多的是,何必趕在今夜送死?」

    林縛語氣不算客氣,矮壯漢子聞言色變,想要開口罵回來,秦承祖讓他稍安勿躁,對林縛說道:「譚爺有何良策?」看了傅青河一眼,心想眼前這個叫譚縱的青年既然能對傅青河有活命之恩,想來是個厲害角色。他剛才沒有意氣用事將傅青河趕走,也是考慮他們的人手太有限,能多一名幫手則能多一分希望。

    「我們需要四艘船,三艘輕舟,一艘最好能稍大一些。搞到這些船最好不要驚動地方,秦先生能不能做到?」林縛問道,他學矮壯漢子喚秦承祖為秦先生,秦承祖即使拿著腰刀,也有幾分儒氣,完全不像是赫赫有名的馬賊頭領。

    「這個不難。道上朋友未必會扯旗子公然幫我們殺官兵,買幾艘船容易。」秦承祖說道。

    「流馬寇也販私鹽。」傅青河怕林縛不解,略加解釋一二。

    清江浦南岸海陵府諸縣是國內最大的海鹽產地之一,有官鹽,自然也有私鹽,清江浦兩岸也是江淮兩地私鹽最大的貨源地,流馬寇既然跟私鹽販子有勾結,那秦承祖他們在這裡搞幾艘船應該難度不大。

    「廢話這麼多,你到底有什麼辦法就說出來?」矮壯漢子不耐煩的問道,「爺可經不起你消遣。」他對傅青河深惡痛絕,對隨傅青河而來的林縛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感。

    「周普,要有些耐心,」秦承祖沉聲勸告矮壯漢子周普沉住氣,又問林縛,「立時就要?」

    「我們還有人在三十里外的海口子上,先要將人接過來,還要趕在天明之前到上游去,能越快搞到船越好,」林縛說道,「若是方便,還有諸多物件麻煩秦先生準備……我們會先租艘烏蓬船下水,」抬頭看了看天,又說道,「月至中天時,我們會在渡口下去十里的河曲灣裡相候。」

    「你們有多少人?」秦承祖眼珠子發亮,他就發愁人手不足,就算離開渡口之後,押解官兵還有二十多人,又是陳韓三所部的精銳,他們才十八人,要在戰場廝殺,敵人再多一倍也不怕,就怕官兵遇襲會先將囚犯殺了。

    「人數倒也不少,只怕幫上忙的不多,倒是能搖旗吶喊,分散官兵的注意力,好方便秦先生你們下手。」林縛實話實說。

    秦承祖只當他謙虛,林縛又說道:「我與傅爺先離開,秦先生還放心?」

    「他啊,無膽鼠輩一個,有膽告密,這時候又怎是縮頭烏龜一隻?」矮壯漢子周普說道。

    傅青河朝周普抱拳苦笑說道:「多謝你還能信任我。」

    周普頭扭向一旁,不搭理他。

    當下就分頭行事,林縛與傅青河再回到渡口,從鋪子買了幾套女子衣裳,又買了一張琴看著琴做工粗糙,林縛笑著跟傅青河說:「不知道蘇湄姑娘能不能在這張琴上彈出好曲子來。」

    「在河中下手,萬一出了紕漏,官府追查下來,只怕會查出林爺你的身份啊。」傅青河說道。

    林縛輕鬆說道:「大不了落草為寇;至於林家,他們會推說我在白沙縣已遭殺害、不過是別人拿我的牙牌在亭湖冒名頂替罷了——能有多大的麻煩?」又問傅青河,「傅爺確認恩澤、喬中他們給看見也無所謂?」

    「他們寧可死,也不會向官府屈降的,」傅青河眉間帶著淡淡的傷感,說道,「不過也要防他們無意間說漏嘴,恩澤、喬中他們的事情,我們也按照之前商議的辦,無需跟他們細說的。」

    「嗯。」林縛點點頭。

    讓吃食鋪子準備了一桌菜餚跟幾壇亭湖燒露黃酒送到渡口邊,林縛與傅青河在渡口租了一艘烏蓬船。

    林縛借口說要去河中賞月,不喜外人干擾;船家能拿到一大只銀錁子當押金、林縛給的租船錢又相當可觀,甚至考慮是不是拿了押金遠走高飛,自然任他們撐著自家烏蓬船載一桌酒菜往下游而去,都沒有跟林縛要什麼字據。

    不留下字據最好,這樣林縛就算是不把船還回來,也不用擔心字據會留下給官府追查的破綻。

    淺水撐篙行舟,又順流而下,行速甚便,三刻時便行了二三十里,與困在淺水灘裡的蘇湄等人相見。傅青河沒有耽擱,只跟蘇湄單獨說了幾句話,就帶著四名身體健壯的少年撐篙前往河曲灣與秦承祖等人碰面,林縛留在船上準備,他心想傅青河十年前跟秦承祖等人分道揚鑣,蘇湄那時才是八九歲的小丫頭片子,不知道她跟秦承祖等人算不算故人。

    「又要牽累林公子涉險……」蘇湄還穿著粗布衣裳,衣袖挽起,露出晶瑩剔透脂玉似的纖腕,將一方汗巾遞給林縛擦汗。

    林縛將一大捆鐵簇箭抱上甲板,這些等會兒要搬到小船上去,還有其他物資也都要轉移走,他接過汗巾,抹了一把臉,看著月色下蘇湄嬌媚的秀美臉蛋,沒想到她真跟秦承祖他們有牽連,笑了笑,說道:「共濟扶危多日,難道要我此時棄你們而去?我怎麼可能棄你們而去?」他這話也不是隨便敷衍,落水還魂以來,即使有著之前林縛的記憶,這個時代仍給他一種隔著層紗似的疏離感,突然遇到這麼大的變故,這些天扶危求存,林縛對蘇湄、小蠻、傅青河及諸少年的親近感,要遠遠強過遠在東陽、似乎只有符號意義的林家。是蘇湄、小蠻、傅青河及諸少年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真真實實的活在這個時代,這種感覺,這種感情,不知不覺的就在心裡漸漸萌芽。

    蘇湄俏臉微仰,凝望著林縛在月色下如墨深玄的眼眸,心間細細想著他剛才那句話,心想呆在他身邊,真叫人安心。一陣冷風吹來,蘇湄太陡然驚覺盯著人家看太久了,忙裝著無意的側過臉去,見林縛的注意力似乎都將船艙中物資搬到甲板上來的諸少年身上,才稍稍安心。

    秦承祖等人比約定時間還要早搞到船,月至中天,四艘烏蓬輕舟就悄然駛來。

    林縛站在船頭,看著秦承祖、周普等人跟著傅青河從繩梯爬上甲板,注意到秦承祖、周普等人看見蘇湄只是給她粗布衣裳無法掩飾的美貌給驚了一下,再沒有其他異態,確定他們不認識蘇湄。不過也難說,傅青河跟秦承祖等人分開是十年之前,十年之前蘇湄才是八九歲的小丫頭片子。

    秦承祖他們人沒有全部過來,傅青河擔心林縛要的那艘大船擔心會在淺水灘裡隔淺,就停在十幾里外的河曲裡,留下人看著,秦承祖、周普等十人跟著傅青河撐船過來接林縛、蘇湄、小蠻及諸少年過去。

    周普看到這裡竟然藏著這麼一艘大船,爬上船連繞著船走了一圈,回來疑惑的問傅青河:「你從哪裡搞來這艘大船?你們有這艘大船,還要我們搞什麼船?肖瞎子給我們的『大船』,都遠遠不及一半大。」

    「船太大,吃水深,我們不清楚清江浦的水路,不小心給困在這裡了,」林縛說道,「現在不是細說這個時候,有些東西要搬到烏蓬船上去……」

    船靠過來,陳恩澤諸少年就開始將大船上的必備物搬到烏蓬船上,傅青河取了一把桑木弓給秦承祖:「你試試這個。」

    「好東西!」周普搶先將桑木弓拿到手裡,拉了拉弦,拿出一支箭,朝夜空射去,只聽見「噗」的破空聲,箭就不知道射到哪裡去了,周普搓手大讚,「好弓,怕不下一石之力,你從哪裡整來這個好東西?」

    林縛早就懷疑傅青河早年出身軍旅才有一手好箭術,民間獵戶多用軟弓,沒有幾人有機會接觸到硬弓,真正的箭術高手幾乎都出身軍營,看到傅青河的「故人」周普開弓射箭的姿式,也知道他是箭術好手,愈發肯定心裡的猜測。林縛心想傅青河、秦承祖、周普等人既然都出身軍營,為何傅青河近十年來會隱居江寧,而秦承祖、周普為何又在淮上當起馬賊?

    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林縛也不是多嘴的人。

    蘇湄跟小蠻跟那些年紀少的少年們安靜的站在一邊,也不走過來跟秦承祖、周普等人相見。

    「這把弓歸我了。」周普直接宣佈這把桑木弓歸他了。

    官府對弓箭的管制最為嚴格;而且一把良弓的製作程度非常複雜,常常需要數年時間才能製成一把良弓,故而極少有八斗以上的良弓流落民間。秦承祖、周普等人流寇淮上,其他兵器都好搞,也能自制弓箭,但是很難找到良材,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制弓,自製的弓箭能當獵弓就不錯了,不會比巡檢司、縣衙的刀弓手使用的劣等長弓好多少。這等劣弓,周普怎麼會覺得夠用?傅青河將桑木弓丟過來,他搶過來就愛不釋手,細細把玩,弓身是百年老桑加老檀製成,弦是麻繩絞絲,他藉著月色,看到弓梢上雕著「寧海鎮督造」五個細字,問傅青河:「你們劫了寧海鎮的戰船?」

    也無怪周普會這麼想,他也已經看到甲板上的兩架三弓床弩。

    傅青河笑笑不解釋,說道:「這裡還有幾把弓,要是高興,都拿過去。」

    這艘三桅帆船就是最初的那艘海盜戰船,寧海鎮第二將、副騎都尉蕭濤遠讓部眾駕這艘船出海,是想培養忠實於自己的海盜勢力,自然不會太吝嗇。林縛他們奪下船後,船上竟然有兩架即使放在寧海鎮裡都是稀罕物的三弓床弩,這是他們事先沒有預料能得到的,這可是將短矛當箭矢射殺五六百步遠的利器。

    前後有十五名寧海鎮精銳死在林縛他們手裡,除了二十一把長短兵刃外,還一共獲得六張強弓,四把臂張弩,皮甲、玄甲各十二件。

    箭術非朝夕能成就,六張強弓,除了傅青河自己用一把外,其他五把弓都給秦承祖他們;四把臂張弩操作簡便,就沒有讓出去。除了五把強弓之外,林縛與傅青河也早就商量過將一些錐矛槍、陌刀等中長兵器送給秦承祖他們,這些兵器入手沉重,諸少年暫時也使不來。秦承祖他們是馬賊,在馬背上使用直背直刃的環首刀以及腰刀等中短兵器來去如風、砍殺便利,但是棄馬步戰、水戰,還是錐矛槍、陌刀、棹刀等中長兵器威力更大。另外,皮甲輕便,少年人能穿,自然也不讓;玄甲實際上就是鐵甲,一整套近五六十斤,不要說諸少年了,林縛穿上鐵甲,都無法持續活動多長時間,十二套玄甲自然都給秦承祖他們。

    計劃明後日水中搶船劫囚,還是要以秦承祖等人為主要戰力,林縛、傅青河自然要不盡餘力的先裝備他們。

    周普迫不及待的佔了一把弓、一把陌刀,他也嫌鐵甲笨重,只穿了半身甲,一臉的興奮,拍著傅青河的肩膀說道:「以前以為你是孬種,冤枉你了;沒想到你真有膽將寧海鎮的戰船給劫了!」

    傅青河依舊苦笑,他知道周普是直腸子,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秦承祖沒有吭什麼聲,他從傅青河手裡又接過一把弓,除了看見甲板上的兩架三弓床弩外,他還看到林縛所說的這些人手到時候的確只能搖旗吶喊,他心裡奇怪傅青河與林縛帶著這一干少年來在清江浦做什麼。

    他見傅青河、林縛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知趣的不多問什麼,雖然這些少年看上去幫了什麼忙,但是傅青河、林縛願意送給他們這批優良兵器,鑿實讓他高興。

    看著諸少年幫忙將床弩搬上烏蓬船,周普在一旁興奮的嗷嗷直叫:「賊娘的,明天截住官船直接在水上幹他娘的!」

    要是明天官船押解的官兵不增加,要是不顧忌官兵遇襲會先殺囚,有這一批好東西,秦承祖也有信心直接在河面上劫殺官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官兵遇襲會先殺囚,這也是他們遲遲不敢下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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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7:32
第十八章 寒秋水上的風情

    藉著月色,林縛、傅青河、蘇湄、小蠻及諸少年以及秦承祖、周普等人分乘四艘烏蓬輕舟,撐篙駛往二十里外的河曲。

    秦承祖他們河曲蘆葦蕩裡藏了一艘舫船,比蘇湄在白水河被劫的花舫略小一些,當然也比不上給隔淺在海口子上的三桅海船,但也有七八丈長,要比烏蓬輕舟大多了。

    「就要這船。」林縛看了極為滿意,沒想到秦承祖他們還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搞到這樣的大船,他與傅青河、秦承祖、周普以及蘇湄、小蠻二女爬上舫船,也不耽擱時間,直接就往上遊行去。

    明天真要動手,秦承祖等人是主力,林縛寧可諸少年辛苦一些,負責起夜裡撐篙行舟的責職,也要讓秦承祖等人休息好。再說在淺水裡拿竹篙子撐船,也不是什麼難事。

    林縛與傅青河及秦承祖、周普走進船艙裡打算商議明天水道劫囚之事,林縛提議道:「要不要請蘇湄姑娘出來給大家唱一曲解解乏?」

    剛才在海船上,蘇湄、小蠻都穿著不合體的粗布衣裳,倒也沒有刻意掩飾女人身份,秦承祖他們都能看出來,這時候商議明日救人要緊,林縛突然提出要聽曲取樂,秦承祖即使念著林縛今夜已經給他們帶來這麼多的好處,他也一貫的好涵養,也情不自禁的眉頭微蹙。

    周普性子介直,得了一張良弓、一把進冰花紋路的鑌鐵陌刀、一件半身玄甲,都是有銀子買不到的好物什,關鍵他認為傅青河有膽劫寧海鎮的官船,完全顛覆了之前對他的惡感,自然看林縛也極為順眼,他向來不覺得男兒好色算什麼毛病,大咧咧的跟林縛說道:「小曲什麼時候都聽得,還是商議救人事要緊;等救出人後,我們去淮安府,淮安府的頭牌姑娘,隨林兄弟你挑……」

    門扉輕叩,蘇湄小心翼翼的提著裙幅走進來,施禮道:「蘇湄見過秦先生、周爺……」

    周普正要跟林縛允諾等救出人後帶去玩淮安城最頭牌的姑娘,看見蘇湄換了女裝進來,幽昧燭火映在她清麗明艷的美臉上,周普的眼珠子差點要掉出來,張了嘴,嚥了一口唾沫,看著小蠻也換了身儒裙跟在後面走過來,臉上稚氣未脫,眉目清麗,五官精緻,無一處不美,他看了半晌,才大歎一口氣的扭頭跟林縛說道:「你房裡藏著如此美姬、美婢,淮安府的頭牌姑娘,只怕你看不上眼,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

    小蠻朝林縛吐吐舌頭,似乎看透他心裡的想法,嬌聲說道:「林大哥心裡倒是想呢!」

    林縛苦笑,他倒是真想金屋藏嬌,只是……還是等救出人後再跟周普好好合計進淮安府找頭牌姑娘的事情。

    秦承祖拍了拍大腿,說道:「好計策,」站起來朝蘇湄施禮道,「煩請蘇湄姑娘唱一曲……」

    「咚咚咚,」又有人叩門進來,跟秦承祖稟報:「吳齊剛剛回來,正在尾船換衣服,有情報要說。」

    秦承祖與林縛等人稍等片刻,一個臉皮黝黑的漢子走進來,跟秦承祖、周普說道:「陳韓三想誘我們劫囚,我在亭湖縣北發現兩隊緝盜營的輕騎,天黑之後才離開亭湖,一道西北方向而去。」

    「陳韓三那個雜種,投了官府,什麼屎都吃得下肚。」周普恨恨的罵道。

    秦承祖冷冷一笑,說道:「他們倒是認定我們沒有從水道下手的機會!」

    的確,流馬寇是馬賊,又不是水匪,再說船行在水面上,沒有突然接近襲擊的機會,也難怪囚車進行清浦津,緝盜營就放鬆警惕了。

    林縛說道:「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派人盯著渡口。」

    **********************************

    亭湖縣西南,初冬的清江浦水流清淺,站在船頭能夠看著水裡的卵石灘,渦流處,翻起的細浪白如碎玉,偶爾幾隻灰白色羽毛的水鳥掠過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時至午時,幾艘烏蓬漁舟在水面上隨波逐流,遠處一艘雙桅官船升帆逆流駛來,主桅橫帆上還懸掛著緝盜司衙門黑底鑲紅的標旗,十多名官兵沒精打彩的或坐或站的擠在船頭。

    雖然初冬的水流很緩,但是逆水而行,等到江寧也是五六天之後的事情。不比揚子江下游時有東海盜內侵,淮河水寨勢力經過這些年的清剿,已經平靜多了,也許偶爾會有販私鹽的船經過,倒也不擔心這些私鹽販吃了豹子膽敢挑釁官船。

    離開清浦津,上了船,將囚籠卸進船艙裡,四名重囚關在囚籠裡也都枷鎖仔細了,才投誠沒幾個月的這伙官兵就放鬆了警惕。一些人窩在船艙裡賭博,其他人都在船頭曬太陽,享受數月來難得的悠閒時光。偶爾舟船接近時,他們才會警惕的站起來以防萬一,然後這些舟船都是規規矩矩的商旅。看著商船、客船上載的財貨,倒是勾起他們曾經做馬賊的回憶來,好不容易按捺住再打家劫舍一把的心思。

    「彪頭兒,淮安府上不上岸?」一個老兵抱著一支長矛靠著船舷坐在甲板上問領頭的校尉。

    「船上都備齊了糧水,免得節外生枝,一直到江寧府都不停船……」領頭校尉說道。

    「秦承祖這群龜孫子都給殺破了膽——從新浦到亭湖兩百多里,我們在路上拖拖拉拉走了五天,也沒見他們有膽冒頭,整個亭湖縣就根本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能有什麼節外生枝?」老兵滿不在乎的說道,「糧水不缺、肉食不缺,但是彪頭兒要考慮兄弟們小兩個月沒有發洩了。有人能熬到江寧府,只怕有人就會憋出病來了。」

    「曹胯子,四娘子可不比淮上九曲河的頭牌姑娘差,騷/勁也足,你有膽子可去找她發/洩去。」有個拿長矛蹲在船邊往河裡刺魚玩的漢子朝船艙方向擠眉弄眼擠兌老兵。

    「日,捆了她的手,還怕她下面的穴兒里長牙咬爺的雞/雞!」老兵啐了一口,「只要彪頭兒點頭,老子立馬進去日她。」

    「緝盜司衙門要過堂的匪首,能讓你們這般胡來?會讓別人如何看我淮上緝盜營的軍紀?」領頭校尉肅容說道,揮了揮手,讓手下人安分些,「到了江寧府,會在那裡住上小半個月,你們還愁找不到發洩的地方?你們就知道淮上九曲河,要知道江寧府的姑娘才真正叫名揚天下,曹胯子你小心在船上將銀子輸光了,到時候不要看著別人日娘們、自己在一旁擼管子吧!」

    「哄!日娘們也不讓曹胯子旁觀,他會戳人家姑娘屁股蛋/子的。」船頭官兵哄笑起來,覺得江寧府就在前面,精神振作起來。看著前面一艘舫船行速甚緩,舫船倒是奢華,花窗還紮著綿綢,船尾站的兩名漢子穿著青衣,腰間卻繫著腰刀,眼睛警惕的盯著他們這邊。

    船頭的官兵也立時警惕起來,領頭校尉朝船艙裡喊:「董膘子,有情況,看緊人。」船艙裡聚賭的那伙官兵也立時緊張起來,一個臉上帶疤的武官鑽出船艙,盯著前面的舫船,問船頭的校尉:「什麼來頭?」

    這會兒,只聽見一聲琴音悠然傳來,船頭這些官兵都粗鄙不知斯文的漢子,也覺得這一聲琴音就像甜水兒直沁入心底叫人舒坦,幾聲亂調彈撥,接著是個衣衣呀呀的清柔嗓音從前頭舫船傳來,嗓音初不成調,聽著卻有心裡癢處給小手撓到的舒服,竟如天籟……

    舫船行速緩慢,官船片刻就追了上去,只見舫船船頭擺著一張籐椅,一張方桌,一個穿著綢鍛袍長子的白臉富家子二腳高蹺的坐在籐椅上閉目養神。一個清秀無端的美婢站在富家子身後正沒精打采的給他捏著肩,富家子猶覺不足,還將美婢的那雙白玉似的小手拿到懷裡細細的撫摸,眼睛也不睜開,看了只叫人心裡忌恨得很;方桌前面,站著個穿清綠儒裙的少女,看她翹指揚臂、檀口輕啟,一句句讓人如癡如醉的唱曲便是從她嬌艷檀口吐出。

    初看美婢清麗無端,再看這少女,官船上的官兵頓時都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了,心裡都想要是江寧的頭牌有這等姿色,死在江寧都心甘情願。

    眼見要超過去,船頭的官兵一齊朝船上的兩名船工大喊:「降帆、降帆!」領頭的校尉雖然看到舫船船頭船尾各有兩名攜刀的武士,也只當是富家子聘請的護衛,沒有太當回事,心裡也下意識的認為如此絕色、如此妙若天籟的歌喉,要是不看、不聽,那真是太可惜了,也就沒有阻止眾人要求船工降帆減速。

    「滾開、滾開,什麼貨色都往前湊,不要妨礙我家公子聽曲!」畫舫船頭站著的兩個護衛卻不客氣。

    官兵都湧到船頭為舫船上唱曲的絕色少女神魂顛倒,這句話聽來尤其的刺耳,都朝舫船上的護衛瞪去:「賊娘的,從來都是爺爺叫畜生滾開,哪有畜生叫爺滾開的?」

    「你們知道我家公子是誰?」船頭武士氣勢絲毫不弱,見官兵作勢跳過來,拔出腰刀來橫在身前,看樣子稍有不對,就會毫不猶豫將刀砍出去。

    舫船武士的威脅動作更是刺激到官兵,幾個擁在船頭的兵痞子也撥出刀來威脅:「拿把刀就想充大爺,管你家龜公子是誰,爺爺現在要你們停船接受檢查,你們膽敢反抗,信不信爺爺把你們當水匪給剿殺乾淨了?」船頭官兵一起拿出兵器敲擊船舷,威脅道:「停船、停船!」這些個官兵剛剛從良不久,匪性不改,哪裡會忍受這種鳥氣!

    「陳富,退下去,」畫舫護衛還要跟官兵爭吵,一個像管家模樣的青衣老者走過來,將武士喝退,又滿臉堆笑的朝官兵們拱手,「真是對不住各位官爺,下面人生了一雙狗眼,惹各位爺生氣了……我家公子前夜起了興致,帶著幾個僕從跟歌姬游清江浦,不想驚擾各位官爺了,見諒、見諒!」

    「現在說軟話有屁用,停船接受檢查,不然爺爺一刀砍死你!」兵痞從來都是得勢不饒人,青衣老者兩三句軟話如何能將他們打發走。船頭官兵看著綢衣青年跟美婢、絕色歌姬以及貼身侍候的四名童子要退到船艙裡去,一起聒噪大喊:「出來,出來!龜兒子敢躲進去,生剁了你!」

    綢衫青年硬著頭皮走過來,從腰間摘下牙牌要遞過來,苦臉說道:「官爺,我們只是過路的良家子,絕不是什麼水匪,還各位官爺請行方便,」又吩咐青衣老者,「快去拿幾兩碎銀子給各位官爺買茶喝去。」

    「賊娘,一個銅牌子就裝大爺!」牙牌材質是這個時代甄別身份的重要特徵之一,官兵們看著富家子只是掏出個銅牙牌來,連驗他身份的心思都沒有,氣焰更加囂張起來,「幾兩碎銀子想打發叫化子,爺這裡也有幾兩碎銀子,叫那個小娘們陪爺睡一覺!」

    「各位官爺,你們說如何是好?這位姑娘,我也只花錢請來唱曲的,不陪睡覺的。」綢衫公子苦臉作揖說道。

    「爺也有錢,叫她過來給爺爺們唱幾個小曲聽聽。」

    「你個小白臉,鳥頭沒有手指粗,龜蛋沒有羊屎大,小娘們怎麼高興你弄?她要是見過爺爺的鳥,包管她賣藝又賣身!」軍漢粗鄙的大笑起來,一起嚷著要絕色歌姬到官船上去唱曲。

    「真是不可理喻!」綢衫公子臉色陡變,拂袖轉身就走,推著美婢、歌姬鑽進船艙。

    這伙官兵投官府沒幾個月,匪性不敢,哪裡肯依,大叫著「抓水寇、抓水寇!」四五個軍漢拿著兵器就要跳過來,後面人又拿鐵搭子將舫船鉤住,為首校尉見遠近沒有其他船隻,也狠心想發一筆橫財,便站在一旁,沉聲發令:「民船私藏器械,無故接舷我押囚官船,拒絕我部盤查,視同水寇,剿之!」

    「剿他娘,剿他娘!」這伙官兵越加興奮,似乎看到那絕女歌姬與清麗女婢在身下掙扎呻吟的情形,有些人怕手腳慢了,搶不到什麼好東西,連兵器也不拿,就跳了過去——舫船上的四名持刀武士也正倉皇的退到船艙裡去,更助漲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嗖、嗖、嗖……」五六名軍漢搶著要進船艙,他們只提防剛躲進船艙的四個武士,一腳將艙門踹開,提著長矛先刺進去,哪裡想到會有數支鐵箭迎面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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