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1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7:51
第十九章 劫囚

    三支烏簇箭、四支無羽弩箭從艙口射來,正當艙口的五名軍漢避無可避,給狠狠射中。這一變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喧嚷的船頭頓陷沉寂之間,那些個想劫船發橫財、搶娘們的官兵都愣怔在那裡,直到那名給弩箭射穿脖子的軍漢不可置信的摀住自己的脖子,發出絕望的慘叫倒下,靜寂又驟然給打破。

    「賊他娘,敢殺官兵,你們這是造反!」有人還沒有醒悟過來,看著五名同伴無一例外的中箭倒地,心頭熱血湧起,拿起兵器搶上去,「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他們是水賊鉤子!」有人醒悟過來,大叫著提醒同伴,「他們有硬弓、有弩!」普通富家子舟船護衛怎麼可能攜有強弓、勁弩這等利器?正提醒著,又是兩支利箭射出,搶在最前頭的那名官兵胸口、小腹各中一箭,抽扭了兩下就砰的倒下。

    其他官兵不敢強攻,貼在艙口兩側,又有人高叫:「窗子,窗子!從窗子進去!」招呼同伴撬窗子殺進去,花窗撬開,迎面卻是數支竹槍夾著冷冰冰的鐵矛刺來;睜開看去,拿竹槍長矛的人都是剛才在船頭站著的少年子,日,還以為是僕童,左側的船舷根本沒有閃避的地方,又麻痺大意沒有穿甲,看著三支竹槍尖頭扎進自己的胸腹。

    眨眼間的工夫,八名手下就喪命黃泉,領頭校尉氣得發瘋,但是也知強攻不行,大喊著讓人退回來,讓人進艙拿弓弩,又讓身邊人拿長矛去刺捅舫船,仍念著那兩個水滴滴的嬌媚娘們,暫時按捺住沒有下令用火攻。他就是下令用火攻也沒用,就在他讓人去取弓弩時,身後傳來異聲,回頭看去,周普嘴裡咬著短刀、手裡還拿著把陌刀正跳上船來。周普身上的衣甲滴著水,他見領頭校尉回頭驚諤看來,陰沉著臉而笑:「張彪,想不到自己有今天吧!」陌刀橫劈過去,將那領頭校尉張彪還帶著驚諤神情的臉劈成兩半。

    官兵們驟然發現十多敵人從另一側水裡爬上官船,他們擁擠在船頭想衝上舫船,腹背受敵,官船與舫船還是他們自己拿鐵搭子鉤在一起,退也沒法退。這會兒,對方又有人鑽到舫船頂蓬上拿強弓、臂張弩射箭,他們給擠在狹小的空間裡,想要跪地救饒,卻迎面一槍刺來,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官船上及落水的近三十名官兵就給殺了個乾淨。

    林縛提著腰刀,他為了行動方便,早將綢衫下擺割掉,甲板上粘粘的都是血跡,他不介意,站在那裡跟秦承祖說話:「煩秦先生請兄弟們將屍體都收拾進船艙,再將官船拖到蘆葦蕩鑿沉,能讓官府遲幾天覺察,總是好事,之後就可以通知放哨的烏蓬船回來了……」

    林縛計劃周密,秦承祖也補充不了什麼,吩咐人如此去做;這會兒周普帶著給囚押的四個人從船艙裡鑽出來,為首的漢子給折磨得不成人形,給兩個弟兄攙住才勉強不倒,他本是有給兄弟救下、重獲新生的欣喜,待看到舫船頭站著的傅青河,臉色微變:「你個沒膽鬼過來做什麼?」

    「子昂,沒有高爺,我們救不了你。」秦承祖說道。

    「十年未見了,曹老弟還在恨我當年不告而別嗎?」傅青河走過來攙著那漢子上舫船。

    曹子昂不知道詳情,不便發作,神情彆扭的讓傅青河攙他到舫船上。

    ******************************

    將官船鑿沉在淺水灘的蘆葦蕩,水很淺,甲板以上的船艙差不多都露在水面上,將主桅砍斷,這裡的蘆葦蕩很深,要是沒有人闖進來,只怕要等春後才會給人發覺這裡有一艘官船給鑿沉。二十多具屍體給剝光了丟在船艙裡,不說那些皮甲、鎖子甲、長矛、腰刀等甲械,緝盜司的兵服、武官服有時候也是很有用的東西,甚至連官船用的橫帆都拆了下來。

    秦承祖他們這些年都是舔著刀血過活,打劫官府從來都講究一個乾淨,他們現在才發覺在林縛面前真是大巫見小巫,要不是怕時間不夠,林縛甚至想將官船的船板拆下來運走。

    這伙流馬寇大半都是傅青河的故人,他們以秦承祖、周普、吳齊以及今天劫囚救下的四人中的曹子昂、馮佩佩為首。

    夜裡,他們沒有急於轉移,就藏身在蘆葦蕩中,船艙裡一盞燭火,圍著數人,商議以後的出路。

    曹子昂給折磨得夠嗆,時不時會拚命的咳嗽一陣子,臉上有著病態的潮紅,他沒有去休息,讓人攙他進來。他已經知道此番劫船救人的經過,進來先給林縛抱拳施禮:「大恩不言謝,日後有需要子昂的地方,譚爺請言語一聲。」

    林縛站起來回禮,坐下道:「譚縱是我化名,不想私人之事牽累家族,希望秦先生、曹爺能夠理解,我是東陽石樑縣人,私下裡,大家喚我林縛便可以了……」

    「子昂在家裡時叫曹二蛋,他倒不是怕牽涉家人,他是覺得『曹二蛋』這名字太難聽,整天炫耀那兩顆卵蛋,是夠難為情的。」周普嘿然笑道。

    大家跟著哄笑,對林縛之前用化名一事,毫不介意,也知道林縛說這話的意思就是希望他的身份僅限於在座諸人知曉。

    曹子昂拿周普沒法子,咳嗽了兩聲,不理會周普,他對傅青河十年前不辭而別素有成見,只是這次為救他,傅青河也出了大力,他坐下來跟傅青河點頭示意,雖然有些僵硬,也算是將以前的恩怨揭過。

    曹子昂坐下後,問秦承祖:「我們下一步要怎麼走?」

    「回淮上,殺陳韓三!」馮佩佩毫不猶豫的搶聲道,目光堅決,似乎陳韓三站在她面前她就會撲上去咬他一口。

    淮水上游的山嶺地帶,活躍著多股馬賊,有掠襲百姓為生,也有自視清高專替天行道的。秦承祖這一夥流馬寇比較特殊,乍看上去純粹不鳥官府而已,不擾民,也不豎替天行道的旗子,十多年來流掠淮上,專與官府為敵,人數雖然不多,名氣卻極大。

    林縛現在知道陳韓三原是另一股淮上流馬賊的頭領,春暮時,陳韓三率部眾投了官府,搖身成了淮上緝盜營驍騎副尉(從六品武官)。正為陳韓三的叛投,使得淮上流馬寇跟官府的鬥爭形勢劇烈轉變,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多股聞名淮上的流馬寇相繼給剿滅。陳韓三藉著其他流馬寇的頭顱,已經升任緝盜司左營統領,驍騎校尉、官居正六品武官。

    馮佩佩就是紅襖少婦四娘子,陳韓三念著同為淮上流馬寇的一分香火情,沒有讓手下人糟蹋她,在被抓的四個人中,她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折磨,給從牢籠裡救出來之後,休息了一下,就恢復了幾分精神。即便如此,馮佩佩對陳韓三的恨意絲豪不消,她的丈夫、流馬寇三首領張橫江在江嶺時戰歿,如今的她年僅二十二歲,就成為寡婦。

    「陳韓三,勢必要殺,」秦承祖說道,「眼下時機不妥,不能再讓弟兄們白白犧牲了。」

    陳韓三約束部眾近兩千人,可以想像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會領兵在淮上諸府繼續剿滅流馬寇。要想殺他,談何容易?即使人給救了出來,擺在他們面前的境況依舊艱難,鼎盛期的兩百多弟兄給圍剿只剩下四十多人,其中半數還都是傷殘,還有那些藏在深山老林裡的家眷要接出來找地方安置……想到這些,秦承祖心裡又痛又悔又恨,咬著嘴唇說道:「現在最關緊的是要找個安穩的地方,讓兄弟們將傷養好,報仇之事,十年不晚的……」

    「現在各地都借匪患嚴峻組建新軍,哪裡有安穩地方?」曹子昂說道,「本來可以去投晉安奢家,現在又傳言說奢家要歸順朝廷,看來也投不得。」

    林縛與傅青河對望一眼,奢家二公子身負要務還不忘派人劫色,實不足待,只是有些事情,他們也不便跟秦承祖他們明言。

    「在淮上時,聽說有人要在陝州舉事,要麼我們去陝州?」周普說道。

    「老八他們都藏在新浦,從新浦去陝州,曲折數千里,從哪裡借道繞過去?」秦承祖想到難處,眉頭緊皺起來,眼角的皺紋深了許多,要只是他們這些人,去陝州方便,但是帶著二十多個老弱傷殘,要是有個不小心,就追悔莫及了。

    林縛乍聽陝州,還以為是指後世的陝西省,細思才知不是,陝州是崤山關與潼關之間的中原腹地,是晉、陝、豫三地交界之處。

    林縛細看秦承祖的神色,心想他應該是擔心陝州舉事成不了氣候又不想折了周普的銳氣。

    林縛知道自己是外人,他們議事能讓自己旁聽,已經是十分信任了,他也謹守分寸不插嘴多舌。傅青河蹙眉沉思著,見眾人唉聲歎氣束手無束,遲疑之下,終究開口說道:「不如下海!」
匿名
狀態︰ 離線
22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8:08
第二十章 定策下海(一)

    「下海?」秦承祖疑惑的看著傅青河。

    周普與曹子昂輕輕哼了哼,轉過頭去不說話,也不看傅青河,那神態無疑是告訴他:你沒有資格站出來說話。

    吳齊倒是頗感興趣,他對傅青河也最和善,胳膊肘支在桌上,傾過身子來問道:「為什麼可以下海,三虎叔說來聽聽?」他還是慣稱傅青河的舊名。

    傅青河不管周普、曹子昂的臉色,說道:「我得知消息,奢家歸降已成定局,奢家會封侯割據晉安——這些年來都傳聞東海盜實為奢家縱容,勢力才得以復甦,這傳聞應該可信。奢家歸降即將成為事實,也許奢家需要向朝廷表達歸順的誠意,也許奢家會擔心將來的東海盜成尾大不掉之勢,但是奢家總不會完全的自廢武功——可以預測今後幾年,東海盜勢力會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之中。在此情勢下,承祖,你們人數雖少,但是要出海求一處生存的地方不會絕無可能……」

    秦承祖想到清江浦海口子上隔淺的那艘三桅帆船,他瞥看了一眼窗外,船尾那邊有兩名少年拿著竹刺槍值哨,問道:「你們也下海?」他昨夜乍看到這些少年時還以為他們幫不上忙,因為要保證背後攻擊的衝擊力,劫官船時,秦承祖、周普等人都潛下水,留在舫船上的人手有限,他沒有想到是這些少年拿著怪異竹槍竟成功阻止官兵衝進船艙,甚至還殺了六個官兵。

    「嗯,我帶他們跟你們一起下海,」傅青河看了一眼窗外的少年,點點頭說道,「林爺自有前程,我們不能耽擱他;再說我們想要出海安頓下來,岸上無人照應不行……」

    這是林縛與傅青河剛才商議好的。

    要沒有秦承祖他們,這些少年在海上生存很困難;林縛之前考慮著回東陽府或者江寧府找個地方安置他們,事實上這也很困難。

    這年頭各地兵災此起彼伏,江寧府、東陽府境內都有流民湧入,林縛剛考中舉人,收留一兩個異鄉流民當扈從、在東陽府替他們重新造籍落戶容易,也不怕有人深究,但是要同時安置這麼多的少年,就絕非他林縛一個小小舉人能做成的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讓傅青河帶著諸少年先混跡到流民之中再從長計宜——這也很危險,官府會不定期的清理境內的流民,要麼遣回原籍,要麼當地安置,諸少年的身份始終是個最大的問題。

    現在跟秦承祖他們一起出海,完全不用擔心遇到小股海盜勢力。特別是在當前,考慮到奢家歸順朝廷後會安穩一段時間,東海盜也會有所收斂,揚子江出海口以東一帶海域會相對平靜。

    秦繼祖這一系流馬寇下海之後也不會以掠襲鄉野為生,林縛更不希望這些少年淪為禍害人間的海盜,傅青河帶著諸少年與秦承祖下海去,岸上也需要有人照應,才能勉強在海上生存下來——在岸上照應之人,沒有誰比林縛更合適了!

    過幾年,等蕭濤遠調離寧海鎮,就可以讓這些少年回崇州跟家人團聚了。

    ***********************************************

    傅青河建議下海休養生息,秦承祖鎖著眉頭,難以決斷。

    曹子昂、周普、吳齊、馮佩佩等流馬寇首領都陷入思索之中。他們都清醒的認識到,他們在陸上的生存空間已經很狹窄了,下海也許是個好的選擇,隔淺在清江浦出海口的那艘三桅帆船是艘好海船,但是他們不能不考慮現實的困難:他們當慣了馬賊,十多年來一直在馬背上討生活,對他們來說,海洋是個陌生的地方。

    海上哪裡有落腳之地,如何才能在海上立足,如何避免跟別的海盜勢力起衝突,岸上人又要如何照應?這些都是必需考慮周全的。

    林縛安靜的坐在一旁,聽著浪頭輕打在船底板上以及風吹過蘆葦蕩的輕響,一輪明月高懸在鉛灰色的夜空上,從窗外潑灑進來的月輝似水,照在他的臉上。

    秦承祖瞇眼看向林縛,問道:「對了,只聽說三虎說林爺對他也有援手之義、救命之恩,還未曾聽你們細說這事呢。」

    秦承祖對林縛並不熟悉,近年來也沒有聽說東陽府石樑縣出過什麼有名的人物,但是眼前這個青年真是令他欣賞不已。這次援手,傅青河也是出了大力,但是秦承祖對傅青河有著很深的心結,心裡對傅青河的感激有些淡漠;不過他對林縛的感激卻完全不同,林縛跟他們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一個人,只因為傅青河的關係,非但不置身事外、冒著殺頭滅族的風險施以援手,他們這次能如此輕鬆救下子昂跟四娘子等人也全依賴他的奇策。

    在秦承祖這些人中,周普最是直性子,待人親熱也直接,剛才進船艙商議事情之時,他就親熱的攬著林縛的肩膀誇讚他:「我老周活了這些年,見過不少英雄人物,你絕對要算一號,秦先生別的都好,就是做事粘乎不乾脆,在我心裡,他不如你!」

    秦承祖聽了也只能苦笑不已,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善謀難斷,這些年來帶著弟兄們小心翼翼的輾轉淮上當馬賊,臨了也逃不過江嶺之禍。當年傅青河要能留下來,他甘願給傅青河當副手,但是現在不是追悔往事的時候,對未來要有個打算。

    若是普通決斷,秦承祖絕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去追問林縛的身份,但是事關四十多個生死相隨的兄弟以及近兩百家眷的存亡,秦承祖不能不將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周詳了。

    林縛笑了笑,說道:「真是不足道,我跟傅爺都是劫後餘生,談不上誰救誰,卻是這些個少年,遭遇讓人覺得甚是痛惜……」指望以後能同舟共濟,有些事情沒有必要再瞞著秦承祖等人,林縛便從蘇湄停船白沙縣賣藝賑災說起,從東海盜劫人說到官兵將諸少年繼續當肉票勒索錢財以及他與傅青河在荒島上殺官兵救人都詳細的說給秦承祖等人聽。

    周普聽得事情原委,捏拳捶桌,恨得大罵:「這群操蛋兒,都是狗/娘養的龜兒子!殺得痛快!」對林縛愈發敬重,站起來拱手說道,「我平時最看不慣讀書人,林爺真叫我佩服!」

    「不敢當,」林縛又朝秦承祖拱手致歉,「事關諸少年身家性命,事前沒能如實相告,還望秦爺見諒!」

    「小心謹慎是應該的,」秦承祖說道,他心裡也為林縛的身份震驚,「秦某萬萬沒有想到林爺原是個才學滿腹的書生子。」倒不是說舉人的身份在看他來有多金貴,只是完全沒有想到林縛剛鄉試中舉還能不顧前程、不畏生死對他們施加援手,也完全顛覆了他對讀書人的一貫看法。

    「僥倖考中罷了,不足一提。」林縛笑了笑,見秦承祖等人似乎都為他的舉人身份吃驚。

    「林爺再是能僥倖哦!」周普嘿然壞笑起來,眼睛瞅向秦承祖,說道,「秦先生十四歲就考中秀才,是河間府有名的神童,可惜到他三十歲都沒能僥倖一回,不得已才從了軍,現在當了馬賊頭子,更是不能僥倖了。」

    秦承祖搖頭苦笑;曹子昂輕捶著周普的肩窩,不讓他胡說八道,不過在知道林縛的身份以及林縛為傅青河、蘇湄以及諸少年做的這些事情之後,他對林縛也更為欽佩,也鑿實相信林縛與傅青河這次對他們施以援手沒有存什麼私心。曹子昂捂嘴咳嗽了兩聲,眼睛瞅著林縛看了一會兒,搖頭笑道:「真是想不到。」

    這一個月來,千里海疆輾轉,風吹日曬,林縛的氣質形象跟一個月前在白沙縣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皮膚給海風吹得發黑粗糙,原來有些白胖的臉頰削瘦下來,臉部線條硬朗英俊,鼻樑挺直,眼神銳利,有著一股子勃勃驍銳之氣,怎麼看都不像他們平日素來看不起的儒生。

    秦承祖坐在旁邊恍然想起一件事來,拍著腦門跟曹子昂說道:「我們怠慢蘇姑娘了……」

    「是啊,勞煩四娘子走一趟!」曹子昂忙對四娘子馮佩佩說道。

    他們之前都把蘇湄、小蠻當成林縛的妾室、婢女,議事時自然不會通知她們過來,哪裡想到蘇湄竟是艷名滿江東的江寧名妓、傅青河也僅僅是她所禮聘的護衛?秦承祖他們是流竄淮上的流馬寇,對蘇湄的樂籍身份不會有什麼看不起,相反的,蘇湄助他們劫官船的那股子俠氣令他們欽佩。這才知道對蘇湄主僕是怠慢了,忙讓四娘子馮佩佩過去請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23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8:30
第二十一章 定策下海(二)

   過了片刻,蘇湄與小蠻跟著四娘子馮佩佩走船艙裡來,秦承祖、曹子昂、周普、吳齊等人都站起來拱手施禮:「承祖跟弟兄們在這裡多蘇姑娘援手之恩,之前怠慢了,真是萬萬對不住。」

    蘇湄嫣然笑道:「是我瞞著不告訴秦先生你們的,要說對不住,也是蘇湄對不住秦先生你們啊!」

    小蠻嬌羞可愛的打個哈欠,往林縛身邊湊過來,問道:「林大哥,你們在談什麼事情,都這麼晚了。」

    林縛屁股朝邊上挪了挪;小蠻打心眼裡對林縛依賴起來,年紀也小,跟林縛在一起也沒有多少男女有別的心思,也許下意識想跟他親近,就挨著他坐下來,好奇的打量著艙內的眾人,這旬月時間以來,她也經歷太多驚奇凶險了。

    「蘇姑娘也坐下來吧,」林縛說道,「也一起來籌劃下將來的打算。」

    蘇湄便與四娘子馮佩佩坐一張長凳上,大家圍著桌子繼續商議事情。

    剛才林縛很少說話,是留了些分寸,這時候與秦承祖他們坦誠相待,也將安置諸少年的希望寄托在秦承祖他們身上,說話就不再有什麼保留,說道:「秦先生你們都是不肯折腰的好漢子,我也不勸你們其他話,下海雖然艱難,但總有休養生息的機會。等寧海鎮發現肉票從島上失蹤之後,我想寧海鎮副騎都尉蕭濤就怕擔心事情會敗露,也不會馬上就鋌而走險出海為盜,但他肯定會派探子死死的盯住崇州。此時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所以恩澤等人絕不能這時候就跟家人聯絡,過些時日,也指不定蕭濤遠不多久就會給調出寧海鎮,或多或少,秦先生你們在海島立足能從崇州得到些幫助……當然,我雖然位卑身微,也請秦先生相信,能相援之處,我絕不會退縮的。」

    「旬月來,生死相依,蘇湄也無法置身事外了,要什麼地方需要蘇湄盡微薄之力,秦先生儘管吩咐。」蘇湄輕聲的說道。

    秦承祖看了看曹子昂,想聽他的意見。周普性子直,說道:「有林爺跟蘇姑娘相助,我看下海能行,」又問林縛,「揚子江外的那座小島叫什麼來著?我看我們就在那裡歇腳得了。」

    「崇州的漁民都喚那裡叫長山島。」林縛說道。

    「會不會離寧海鎮太近了?」秦承祖這時候已經給林縛說心動,既然蘇湄與林縛都開口表明不會置身事外的立場,秦承祖覺得就沒有必要繼續在出不出海這個問題搖擺不定了,但是出海之後選擇在哪裡落腳,卻要認真的考慮。

    蘇湄以後要回江寧,林縛即使回東陽府石樑縣,就在江寧北面一些,秦承祖心想日後在海島上立足休養生意要得到他們的援手,揚子江出海口外的長山島是很合適的地方。從江寧乘舟順水而下,一夜一天就能到行至出海口,出海之後再行百餘里海路就能抵達長山島;即使他們逆水而上去江寧,也不過三五天的時間。長山島是基巖島,左近的沙洲、沙島也很多,便於轉移藏匿,最大的問題還是那裡離寧海鎮的駐地太近了,才兩百里多些的距離。

    「相信寧海鎮很快就會派人去長山島查看,他們會發現那裡是座空島,秦先生你們在那之後再登島,我想寧海鎮只會將秦先生你們當成新落腳長山島的一股海盜……」說到這裡,林縛停頓了一下,問道,「秦先生知道寧海鎮水師這幾年來主動出海追剿海盜的次數是多少嗎?」

    「多少次?」秦承祖問道。

    「這兩年是一次都沒有。」林縛說道。

    「啊!怎麼會這樣?」秦承祖對江淮海疆不熟悉,只知道這幾年來東海盜勢力猖獗,時常沿揚子江、淮河侵入內地,但是也沒有想到負責揚子江下游河段以及平江、海陵兩府以東海域安全的寧海鎮水營會這麼消積,兩年來竟然一次出海征戰的記錄都沒有。

    「東閩總督李卓進入東閩平叛之時,江東、兩浙等地為數不多的鎮軍精銳都給他抽調走組建東閩行營新軍對付奢家。另外,近年來,東南諸地的軍費差不多都用在平定奢家叛亂上,各提督府、衛戍鎮的餉銀都不足額,兵備撥銀更是少得可憐,軍官將領又要貪墨——諸多原因,使得寧海鎮的水師不堪也不願出海征戰。」傅青河對這些很熟悉,解釋給秦承祖聽。

    秦承祖相信傅青河說的話,事實上,淮上諸府也有衛戍鎮軍,但是多股流馬寇縱橫淮上多年,並沒有感受到多少來自衛戍鎮軍的威脅,恰恰是朝廷下決定在江寧成立緝盜司衙門之後,淮上諸府以及江東洪澤浦西北的諸府成立地方新軍性質的緝盜營,流馬寇才逐漸在淮上失去生存空間。

    秦承祖與曹子昂、吳齊、四娘子馮佩佩交換了一下眼神,下決心道:「好,我們就去長山島!」

    ***********************************

    說定去長山島落腳之事,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仔細商議。曹子昂身體不好,先去休息,林縛等人也走出船艙到甲板上活動一下手腳。

    不知何時,夜空陰雲密佈,將皎潔的圓月掩去,四下裡漆黑無光,河水反射著微弱的粼光,依稀能辨認出左近幾艘船的影子。這邊也只是船艙裡點一盞豆苗似的燭台,其他船都禁火,避免有火光引起夜行船的注意;有些微的說話聲傳來。

    寒風像是從厚重的雲層裡漏出來,從蘆葦蕩中席捲,攪出稀稀嘩嘩的響聲。

    「別是要下大雨?」周普走到林縛的身邊抬頭看了看天,什麼都看不出來。

    「恐怕會。」林縛說道,天空陰雲密集,又突然起了風,回頭看見秦承祖站在艙口跟傅青河說他們這些年來淪為流馬寇的經歷。

    江嶺之役讓秦承祖他們元氣大傷,兩百多兄弟最終只有不到四十人衝出重圍,手腳完好的都站在這裡,才二十二人。他們在穎川的寨子也隨即給陳韓三率緝盜營軍攻破,不過在江嶺之戰突破重圍之後,秦承祖就立即讓人返回山寨將近三百名多為老弱婦孺的家屬先一步撤出寨子藏匿。

    要將這麼多人接到海邊再出海,還真不是一件易事。

    林縛心裡秦承祖這股流馬寇還真是奇怪,跟他知道的匪幫、馬賊有很大的不同,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都是出身軍伍的舊識,也不知道發生怎麼的變故,讓他們分道揚鑣、落草為寇。

    「這些年,我在江寧城裡定居下來,換了身份,開過武館,收了幾個徒弟,武館破落了,經營不下去,蘇姑娘那邊缺人手,我就領著兩個徒弟過去討口飯吃,唉,沒有在白沙縣會遇到這樣的禍事!」傅青河也說起他這些年來的經歷。

    林縛總覺得傅青河有些避重就輕,看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對傅青河的態度,可以推斷當年他們對傅青河都十分的依重,越是依重越是寒心啊!十年前,傅青河正值壯年,他不告而別難道僅僅是到江寧開間武館過上平淡的生活?

    秦承祖也不是能給誰糊弄的角色,哪裡肯輕信傅青河的說辭,只見他沉默著不回應傅青河的話,從艙口只有微弱的燭光透出來,林縛站了遠些,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哦……」小蠻蹲在船邊扯著邊上的蘆葦竿玩,困意泛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蘇湄跟她說:「你先回艙裡睡去吧……」「天馬上就要亮了,我要還等著看日出呢,」小蠻說道,站起來伸了伸懶腰,要將身體裡的睡意驅除掉,走到林縛的身邊,回頭跟蘇湄說道,「林大哥說日出時,蘆葦蕩裡的鳥群飛上天空密得跟雲似的,十分的漂亮;我可不想再貪睡錯過了……」

    林縛笑了笑,天上烏雲密佈,又起了大風,哪還有日出好期待?看著蘇湄站在那邊,人在黑暗中,婷婷玉立的身影,也是十分的優美,心裡在想:傅青河跟蘇湄的關係當然不只禮聘武師這麼簡單,那蘇湄跟秦承祖他們又是什麼關係?看上去秦承祖等人都不認得蘇湄,但是林縛覺得蘇湄跟秦承祖他們應該有著淵源。細想來,十年前傅青河與秦承祖等人分道揚鑣時,蘇湄才八九歲,蘇湄即使是故人,秦承祖等人不認得也很正常。

    小蠻頗為期待的抬頭看著天空,問林縛:「林大哥,天亮時天上的雲會散吧?」

    蘇湄在那邊笑著說:「整日林大哥、林大哥的,你便認他做哥哥好了。」

    「好啊,好啊……」小蠻歡欣雀躍的叫起來,她的聲音清脆嬌柔,極富感染力,林縛聽了也情不自禁的臉上浮出笑意來,他還想等小蠻再嬌憨的撒幾聲嬌就順勢答應下來,卻不料小蠻上一刻還歡欣雀躍,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下一刻驟然陷入沉默之中。

    拂曉前的夜晚最是昏暗,小蠻的臉背著微弱的燭光,林縛看不清小妮子的臉,見她突然沉默起來,問道:「怎麼了?」

    「小蠻怎麼有資格當林大哥的妹妹呢,」小蠻自怨自艾的說道,「會害了林大哥的前程。」

    林縛伸過手過去,輕輕按著小蠻柔軟瘦弱的肩頭,笑著說道:「我認你是妹妹就行。」

    這是個貴賤有別的時代。

    小蠻還是天真燦爛的年紀,遠比林縛記憶中的那些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子懂事得多,她總忘不了身在娼籍的雛妓身份。

    這年頭納妓為妾是風流韻事,若是取妓為妻或公然結拜兄妹那就是有礙風化了,若被人告到官府,林縛的舉人功名肯定要給剝奪掉。
匿名
狀態︰ 離線
24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8:50
第二十二章 定策下海(三)

    「真是傻丫頭!」蘇湄走過來將小蠻憐惜的攬入懷中,輕笑的罵了她一聲,林縛要是循規蹈矩、頑冥不化的愚昧儒生,旬月來又怎麼能夠成為大家心裡的依賴?旬月來,林縛所做的每一件事哪個不比認個賤籍出身的女孩子做妹妹嚴重萬分?

    蘇湄不清楚自己將來的命運會如何,但是小蠻從小都在她身邊,她希望小蠻能有個好歸宿。兄妹、兄妹,她相信只要林縛心裡認就足夠了。

    周普在一旁開玩笑說:「要不我給你當哥哥!有誰欺負你,我硬定幫你一巴掌把他拍扁了。」周普將他的大手舉起揮了揮。

    「才不要陳大叔當哥哥呢。」小蠻在蘇湄懷裡抬起頭來。

    「這一聲『陳大叔』聽得好心酸啊,敢情是嫌我又老又醜!」周普取笑道,「陳大叔到底是比不上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本事的林大哥啊!」

    「胡說八道什麼啊?」小蠻又羞又急,想要分辯幾句;周普卻哈哈大笑著走開,不給她辯解的機會,小蠻羞急著直跺腳,不好意思再站在林縛的身邊,拉著蘇湄往船艙裡走。

    這會兒工夫,有黃豆大小的雨珠子落下來,落在臉上冰冷。

    「下雨了!」林縛摸了一把臉,這雨來勢洶洶,大家鑽到船艙裡,就聽著艙蓬頂上噼哩啪啦的響個不停,風勢也陡然大了起來,船在蘆葦蕩裡下了錨碇,給呼呼的大風吹得搖晃起來。

    「這麼大的雨,多點幾盞燈沒關係……」秦承祖想著火光在雨幕中透不遠,摸索著將船艙角落裡的兩支大燭點燃起來,大家說話也方便,船艙裡頓時明亮多了。

    風雨越猛烈,雖說船停在蘆葦蕩的淺水裡,還是搖擺得厲害。剛剛回艙休息的曹子昂這時候走了進來,給官兵折磨得傷痕纍纍的他此時額頭上又新蹭破了一塊皮,他見大家都看著自己,笑著說道:「睡得正熟,給顛到船板上磕破了頭。這大冬天,怎麼下這麼大雨?」初冬季節這樣的豪雨是很罕見,見曹子昂這麼狼狽,大家都笑了起來,曹子昂又說道,「船晃得厲害,反正也睡不下了,不如過來聽你們談事情。我們不以掠奪為生,下海雖然艱難,但是能否在海上立足,關鍵還要看岸上接應……」

    林縛點點頭,對曹子昂、秦承祖說道:「有什麼需要的,敬請吩咐……」

    秦承祖看向傅青河,雖然他對傅青河始終有芥蒂,但是他不能真的就直接吩咐林縛替他們做事,有些話還是希望傅青河來說。

    傅青河也不推遲,說道:「我跟你們出海,蘇湄身邊就沒有人照應,能否讓四丫頭委屈一下跟蘇湄去江寧?」

    四娘子馮佩佩心裡不樂意,擰過頭不看傅青河,逕直跟秦承祖說道:「我留在岸上能做什麼?」她才脫困,商議時又堅持到現在沒有休息,容顏憔悴,卻難掩秀色,她對蘇湄這趟援手相助十分感激,卻難以接受傅青河讓要她去保護蘇湄,也是下意識的對傅青河當年的不辭而別心有牴觸,心裡更不想跟大夥兒分開,即使知道出海後的生活會異常的艱苦,也想跟大家同甘苦。

    「四丫頭,你還是留在岸上吧,」秦承祖耐心勸說道,「子昂也說了,能否在海上立足,岸上接應尤為重要,我們不能將擔子都推到蘇姑娘跟林爺的身上……」

    長山島很久以前曾有漁民居住,已經荒了很久,現在可以說是完全一座荒島,多為老弱婦孺的幾百號人要在長山島上立足,若是不以掠襲為生,岸上接應尤其重要。林縛與蘇湄都答應在岸上照應,但是他跟蘇湄能夠信任的使喚人幾乎沒有。沒有足夠信任的使喚人手,信息稍一走漏,就是殺身之禍,還是需要秦承祖他們派人手跟他們回江寧去。

    四娘子還是心裡有些不願意,心想除她之外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手跟著蘇湄了,也不再吭聲說什麼,想到要跟大家分開,臉上還是十分的難過。

    林縛跟傅青河說道:「那些小子裡,讓恩澤跟我上岸,其他人就托付給傅爺跟秦先生大家了……」瞥眼看見站在船艙一角的周普臉色蒼白,詫異的問道,「周爺怎麼了?」

    大家這才現周普的異常,關切的看過去。周普手撐著桌角,鬱悶的說道:「不知怎的,怎麼頭暈得厲害?剛才也好好的,也許是讓船晃的。」

    秦承祖哈哈大笑,說道:「我還愁誰跟著林爺呢;這點搖晃你都吃不消,到海上風浪會更大,我看就由你周普護送林爺回江寧,其他事情,我們再慢慢部署。」大家都笑了起來,沒想到周普會暈船。

    「讓其他人留在岸上吧,出海立足說不定會有惡戰,要說戰場廝殺,你們誰能抵得過我?再說比水性,我也不比你們誰差。弟兄裡還有那麼多旱鴨子呢!」周普不滿意秦承祖的安排,嘀咕道,「我現在只是暫時有些不適應罷了,到明天就會沒事。」周普為了證明自己沒事,挺起來胸膛站直在那裡。

    ***********************************************

    風雨一直持續次日午時,比照蘆葦竿上深淺水痕,清江浦的水位漲了兩掌深。風逐浪湧,周普對風浪的「暫時不適應」讓他吃足了苦頭,風雨停息時,他已經吐得兩腳軟,再也找不到借口不留在岸上。

    入夜後,才從蘆葦蕩中撐船出來,趁著夜色,經過清浦津趕到三桅海船的隔淺處。

    無論是亭湖還是淮安,完全沒有覺察到押送囚犯的官船早就傾覆在蘆葦蕩了,押送官兵也給殺了乾淨——也許江寧緝盜司衙門遲遲等不到犯人押送來才會通知各府縣衙門派人沿水路搜尋吧?

    周普的體質是強,上午時暈吐得雙腳軟甚至走足都要人扶,風雨停息後,他在船上休息了半天,又生龍活虎的活轉過來,只是他再找不到借口堅持跟著出海去。

    看著秦承祖他們合力將數百斤重的壓艙石抬出海船,周普箕坐在烏蓬船的船頭,愛不釋手的摸著那柄剛到手才兩天的陌刀,那把桑木硬弓就擺在他的身側。吳齊眼饞的盯著陌刀、桑木弓,周普瞪了他一眼:「急著毛,烏鴉你再這般模樣,這刀跟弓我送給曹二蛋。」

    吳齊擠眉堆笑拱手說道:「你繼續摸,我不焦急。」

    林縛笑了起來,不曉得將手裡兵器丟掉就跟莊稼漢沒兩樣的吳齊為什麼有個「烏鴉」的綽號,只曉得他精通斥候察敵之術,是這股流馬寇的斥候頭子。

    周普手指愛憐的撫過陌刀刃口,站起來一狠心遞將給吳齊:「給你。」又將腳下的桑木弓踢給吳齊,臉上卻十分的心痛。

    陌刀豎起來差不多到周普眉尖,鑌鐵打造,刀身上有著冰花一樣的紋路,雪亮透寒。這麼好的兵器,周普這輩子就沒有見過幾把,但是他陪林縛上岸,即使冒充舉人老爺的近隨,也不能隨身帶這種重兵器,更不能帶強弓在身,何況陌刀跟桑木弓上還有刻有寧海軍鎮的銘文。

    吳齊才不管周普的心痛,拿著陌刀跟桑木弓,猿身爬上海船,回頭笑周普:「這是報應,前夜你們私分兵器,可有想過我在外面盯著陳韓三手下那幫龜兒子呢?再說我也只是先替你保管,指不定你啥時候不暈船能出海了,我還能賴著不還給你?」

    「你個狗日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周普從船頭撿起一塊木炭要朝吳齊扔去,吳齊笑著躲開去。

    這些個兵器,都是林縛跟傅青河從那些寧海鎮官兵手裡奪過來的。蕭濤遠也有心在培養自己的海盜勢力,這批兵甲都極為精良,甚至還讓林縛他們得到兩架三弓床弩,有了這些利器,不能說可以以十抵百,遇到小股的海盜勢力就完全不怕會吃虧。

    將十多塊的壓艙石搬出海船,加上大雨讓清江浦的水位抬高了一些,隔淺多日的船吃力就小了許多,秦承祖再指揮人手將長竹篙子撐下水,就看見船體移動起來。

    「好了!」林縛與周普從烏蓬船爬上海船,等海船斜著往海口子行了一段距離,確定不會再隔淺,跟秦承祖、傅青河說道,「海上的辛苦,就要托付給秦先生跟傅爺你們了。」

    秦承祖他們先要沿海岸行船去新浦縣將近二十名受傷弟兄先接上船,要確定蕭濤遠派人到長山島探查過之後,他們才會去長山島落腳,差不多要立足一段時間才能考慮將家眷轉移過去。林縛、蘇湄、小蠻以及周普、四娘子馮佩佩、陳恩澤則要在這裡跟大家分別取道淮安先回江寧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25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9:15
第二十三章 冬日遲遲驚春夢

    初冬的清晨,江南岸的平江府暨陽縣籠罩著一層輕霧,四野的草木屋舍給遮掩得隱約朦朧。離開揚子江,從河汊子口進入東萊河水道,往南十餘里就是暨陽湖,暨陽縣城位於湖的南岸,遠遠的看去,鋸齒似的城頭與幾棵枝葉只掛著稀疏葉子的桑榆樹在霧中尤其的單薄。

    暨陽湖的北岸是寧海鎮水營的駐地,半為營城半為水寨,在水寨湖巷裡,數十艘大小不一的戰船悄然陳列,覆了一層白霜,四下裡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幾聲清亮的雄雞打鳴刺破清晨的寂寞。

    朝廷對水師力量建設並不重視,早年鎮軍體系裡具有邊防意義的水師只有駐地在登州府的蓬萊鎮水軍,兵力滿員也只有四營兩千名軍士而已。寧海鎮最初只有步兵,近百年來,湖匪海盜勢力日益猖獗,寧海鎮才在收編太湖楊天順水寨勢力的基礎上常設水軍,也就六營編制。這些年來,各地軍鎮軍紀殆壞,軍中將領吃空餉之事屢禁不絕,寧海鎮也概莫能外,六營水師到底還有多少兵員,這些兵員還有多少人可堪出戰,也只有蕭濤遠這些水師將領心裡清楚。

    寧海鎮副騎都尉、寧海鎮水師統領蕭濤遠平時不住在營城裡,他在暨陽縣外有一處園子,離營城也近,他平時都住園子裡。

    初冬日遲,蕭濤遠醒來睜眼看著窗外透進來的青濛濛的光亮,霧氣很重,夜裡折騰得他骨頭都快散架的兩具溫熱肉體滑溜得跟軟玉似的一左一右壓著他的胸口睡得正熟,微露出來的肩頭白嫩似雪。..蕭濤遠的手在被子下面朝左手邊女人的肥滑大屁股摸過,女人在睡夢中蠕動身子,胸前兩團大肉揉得蕭濤遠肋下直叫舒服,修長雙腿也纏得蕭濤遠毛大腿更緊,蕭濤遠來了興致,勾著手指朝女人肥滿的屁股溝擠挖去,這時候「得得得」急馳的馬蹄聲踏破清晨的靜謐。

    四海不昇平,這個月來,僅平江府的沿江鎮市、草市就給海盜江匪劫了四回,作為揚子江下游及平江、海陵沿海的江防、海防負責將領,蕭濤遠也寢食難安。聽到像清晨裡鼓點似的馬蹄聲,蕭濤遠剛才興起的那些性致就像給澆了熱水的初雪,頓時消融不見,他翻身坐起來,警覺而茫然的望著窗子,不曉得又生什麼事情了。

    兩個頗有秀色的侍妾也給驚醒,頭探出錦被,疑惑的看著蕭濤遠:「生什麼事情了?」

    外間侍衛房裡的人也給馬蹄聲驚著,遠遠的聽著有人叫喊:「長山島急報!」

    長山島生了什麼事?蕭濤遠爬下床,赤足站在床踏板上,吩咐道:「快拿衣裳來。」

    兩侍妾見蕭濤遠神色嚴峻,不敢怠慢,忙下了床幫他去拿衣袍,她們光著雪白的身體,也顧不上寒冷,先伺候蕭濤遠穿好衣裳。

    蕭濤遠等不得衣襟繫好,披著敞袍就去了外間,兩侍妾這才從容的穿衣梳妝。外面人都壓著聲音說話,過了片刻,只見得「哐鐺」一聲響,不知道誰將茶杯砸到磚鋪地上砸了個粉碎,兩侍妾給嚇了一跳,眉都畫歪了,接著就聽見蕭濤遠陰沉得讓人聽了心裡只打寒顫的喝罵:「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探的是哪門子軍情?都他媽吃屎的!給我查,到底是哪股海盜將人劫走了,崇州那邊派人盯著……不,其他人我不放心,百鳴你親自過去,銳澤營都給你帶過去,就說加強崇州沿江巡防……這時候管他什麼調令?遇到情況,該殺就殺,不要猶豫,大不下出海……這邊事我心裡清楚,這時候誰的召見我都不會理睬的!我這就住回軍營去。千虎,你去城裡將長澤、長惠接到軍營去,其他人先不要理了!」兩侍妾對望了眼,心裡想,是誰惹惱了老爺,接下來的日子又難挨了!正愣間,房間突然給推開,蕭源遠大步走進來,去取案頭的佩刀,看了坐在梳妝桌的侍妾正驚惶茫然的看著自己,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你們快收拾一下,不要理會那些沒用的東西……跟我住到軍營去!」

    這兩個女人本是平江府的娼妓,給蕭濤遠贖了身當侍妾,不為蕭濤遠的妻子蕭陳氏所容,蕭濤遠這才在暨陽縣城外、在軍營附近買了一處園子安置她們,這本身已經有違軍紀了,更何況將侍妾直接帶進軍營裡?

    兩侍妾聽了蕭濤遠的話更是惶然:到底生什麼事情,蕭濤遠竟然將兩個兒子跟她們都接到軍營去、做好跑路的準備?

    蕭濤遠可顧不上兩個女人的感受,他心裡也驚惶不定呢。他月前劫下肉票,除了貪圖三萬兩的贖身銀之外,更想藉機暗中在長山島扶植自己的海盜勢力,奢家能裂土封侯,憑什麼他蕭濤遠偏偏要死守著這個從四品的副騎都尉?哪裡想到這一計劃才布下第一顆棋子,就遭遇如此重挫?先期遣往長山島的十五名精銳跟那三十一個肉票竟然從長山島消失得無影無蹤。事情要是洩漏出去,無論哪一樁都是殺身滅族大禍,讓蕭濤遠心裡如何不驚惶!

    蕭濤遠聽到消息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即出海,有多遠逃多遠,稍鎮定細思一番,如此倉促出海,實在沒有多少勝算。倉促之下,蕭濤遠根本就沒有信心會有多少水營將士跟他出海為匪,能拉出去一半人嗎?蕭濤遠想想也懸!就算能拉走一半水營力量,什麼都沒有準備,又如何在海上立足?最為關鍵的,奢家跟朝廷都已經談妥裂土封侯的條件,寧海鎮水營跟東海盜的積怨也深,奢家與東海盜都不會容他在東海立足。

    這時候一定要鎮定!這年頭膽大妄為的人也不是只有他蕭濤遠一人。雖說他蕭濤遠這次做的有些過分,但是那些個殺良冒功的、盜守自盜的、滋擾地方的將領也不見得能乾淨到哪裡去!蕭濤遠心想著:朝廷只怕也不想東南再起變數,再說長山島的那些人到底是給哪股勢力劫走暫時還不知道,總不至於是崇州那些商戶、土財主自己組織人手去救回來了,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眼下只要做好萬全準備就行,什麼都不考慮就倉促舉事實在太不明智了!

    *****************

    從淮安的清江浦出,林縛與周普先從陸路僱馬車將蘇湄、小蠻還有四娘子馮佩佩送到江寧城外,他們沒有進江寧城,雇了一艘船沿江水而下,潛到崇州境內探聽風聲。秦承祖、傅青河等人第一步要先去新浦縣將受傷的流馬寇接出來,暫時還沒有南下。

    與林縛事先所料不差,長山島人走島空,蕭濤遠並沒有鋌而走險貿然出海為盜,而是派了親信、寧海鎮水營驍騎尉陳百鳴率眾到崇州察看形勢,陳恩澤、胡喬冠等肉票少年的家人果然處在寧海鎮水營的嚴密監視之下。寧海鎮水營借江防、海防,戰船湧入崇州縣城前面的揚子江水道,看情形稍有風吹草動,陳恩澤等少年的家人都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少年陳恩澤有家不能回,站在船頭潸然淚下。周普暗暗歎惜,對於旬月前還在家人膝前承歡的少年來說,旬月來的遭遇算得上十分艱難了,現在又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望著渾濁的悠悠江水,望著天盡頭的戰船帆影,林縛心生感慨:一個王朝內憂外患到這種程度,也算是暮氣沉沉吧!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元氏王朝延續了兩百多年,帝國的體制還沒有崩潰,固有的慣性將推動龐大帝國繼續前行,林縛也不清楚這個帝國會拖到何時才會突然崩坍。

    林縛心想自己借屍還魂、寄存於這個時代之中,一時也看不清未來的方向,要想混下去,要想混得風生水起,現在做決斷還嫌走了些,還真是要做幾手準備呢。

    「我們先回東陽吧!」林縛說道,「這些天沒有回去,難免有些陌生了。」

    「你要是對東陽陌生,那我們怎麼辦?」周普笑道,他只當林縛說玩笑話。他既無法想像旬月前的林縛只是個足不出戶的書獃子,還無法想像借屍還魂之事。

卷一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26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49:46
卷二  東陽豪族

         第一章 鄉野豪族

    東陽府石樑縣東的石樑河蜿蜒流長,十月下旬的清晨,剛降過初霜,岸邊麥田連綿成片,一艘烏蓬小船划破河面拖出長長的水痕。

    清晨沒有什麼風,遠處河面上有薄薄的霧靄流轉,波平如鏡,林縛站在船頭,看著西岸那大片枝椏橫斜的梅林,他下意識的捏緊拳頭,再往前,行過梅林,就是上林村了。

    雖然在這個世界只能以林縛的身份活著,也有林縛在這個世界的記憶,但是那種隔了層紗的疏離感總是揭不去,看到上林村就在前頭,情不自禁的心緊氣浮。

    「林兄弟這是近鄉情怯,」周普披著敞衫走出來,看見林縛站在船頭遠眺梅林還下意識的捏緊拳頭,開玩笑說道,見林縛錯諤的回過頭來,忙解釋道,「這鳥屎一樣的廝文字眼,我聽曹子昂說過的,看林爺這般,覺得這四個字好使。林爺不要看曹子昂現在這樣子,當年跟秦先生都是酸不拉嘰的讀書人,落草當了馬賊還天天掉書袋。那年頭,要是能聽他嘴裡罵聲娘,都能樂乎半天——他現在還不是跟我們一個鳥樣?你能看出他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看不出!」林縛笑著說道,從曹子昂身上還是能看出明顯書生痕跡的,「我只是想,周爺在背後說曹爺,曹爺他們說不定也在背後說周爺你。」雇的船家在船尾搖櫓,也不怕他會聽見這邊的說話。

    「讓他們嚼舌根去,又嚼不死人。」周普沒好氣的說道。

    周普因為暈船不能隨秦承祖、傅青河他們出海,分別之前,曹子昂、吳齊他們也沒有少拿他這事說笑,周普氣苦也沒無可奈何,誰叫他平時也是一張臭嘴。

    少年陳恩澤在船頭剛將周普教他的一套拳路練習,拿著汗巾擦汗,走過來朝周普、林縛施了個禮,問周普:「師傅,我拳練得如何?」

    「一通拳打下來要大汗淋漓又酣暢淋漓才叫入門,你這還早著呢!前頭就到地方了,你將東西收拾一下,我們準備上岸去。」周普又笑著拍了拍陳恩澤的腦袋,說道,「還有啊,到了地頭,你得喊我舅舅!小心不要說漏嘴。」

    「喊舅舅、喊師傅,也不算有多少矛盾啊。舅舅就不能當師傅嗎?」陳恩澤回了句嘴,就走進船艙收拾行禮去了。

    林縛看著少年陳恩澤鑽進船艙的背影,笑了笑,其他少年都跟隨傅青河、秦承祖他們出了海,林縛只將陳恩澤帶在身邊。雖然林縛也精通近身格鬥、搏擊,但還是讓陳恩澤拜周普為師學習基本的拳腳工夫,不過想著要讓周普與陳恩澤在石樑縣編戶入籍,就讓他們冒充從冀北地區逃亡出來的舅舅跟外甥。

    近十年來,東胡人已經將戰線從渤海推到冀北了,冀北多次陷入敵手,府縣不存,百姓也流離失所、避難四方,再說冀北的方言跟官話很接近,周普與陳恩澤假稱是從冀北逃亡出來,官府是無法查驗的,只能當成流民對待。林縛再以舉人身份作保讓他們在石樑縣入籍就水到渠道了。

    周普性子爽直,勇猛乃是秦承祖、曹子昂等人所不能及的,聽秦承祖他們評價,也只有壯年的傅青河勇猛能比周普。

    作戰勇猛的周普,反而不如曹子昂等人殺氣騰騰,更加難得的是,他少年時就入軍伍,脫離軍伍又當馬賊,二十多年來征戰百多回,身上卻沒有留下什麼傷疤來,脫掉衣甲,換上粗布衣裳,常人很難將他跟赫赫有名的流馬寇聯繫起來。

    梅林過去就是上林村,上林溪在前頭一里許地外匯入石樑河。

    河汊口的水面遼闊,舟楫交錯。碼頭位於石樑河的西岸、上林溪的北岸,碼頭給舟船擠得滿滿當當,林縛他們所雇的輕舟好不容易才找了空當擠進去靠岸。碼頭堆場過去是一排青磚黑瓦的店舖,店舖街有三四百米長,店舖背後是鱗次櫛比的屋脊,不曉得藏了多少進院落,石街盡頭延伸出去一條夯土大道,那邊是石樑縣城的方向。

    各家店舖都是開張,早餐店、酒樓、醫館、藥鋪子、金銀鋪子、典當行、茶肆、貨棧、客棧,細細的數過去,竟然百多家。除了眼前的店舖街外,還能看到有巷子往裡深處延伸,街邊擺滿各式販賣攤子。店舖街、碼頭前,到處都是四鄉八里早起過來走趕集的人,也有行船商旅或在碼頭上做苦力的挑夫,也有穿紅戴綠的婦女,吆喝聲與馱馬騾驢的叫喚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船家跳上岸繫纜繩,林縛跟過去幫忙,順便將船資結算給他。周普跳上岸看著眼前的繁榮,咂嘴叫道:「這哪裡還是村子?淮上那些個府縣的縣治都沒有這般熱鬧!」跳上碼頭,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拍著自己的嘴巴,說道,「不能再提淮上了,也要對林兄弟改口喊老爺!」

    林縛結算過船資走過來,笑著說道:「你喊著彆扭,我聽著更彆扭——等會兒要編話跟族人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看你還是喚我林兄弟,我改口喚你周大哥,這沒什麼不妥的!」

    「我看行。」周普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下來,他雖然對林縛甚是服氣,但是張口老爺閉口老爺還真不習慣,也覺得沒必要事事都嚴格按照秦承祖制定的計劃細節來做。

    陳恩澤提著包裹也上岸來,也為上林村的繁榮吃驚,他的心思比周普要細多了,壓著聲音在林縛耳邊驚歎:「崇州縣裡的街上也就這麼熱鬧!」

    崇州成陸歷史不長,今日崇州縣城所在地兩百多年還是灘塗地,土地開墾也不充分,跟海陵、維揚、江寧、平江這些大城比起來,實在算不上繁榮;林縛笑著給周普、陳恩澤介紹起上林村的歷史來:「上林村能如此熱鬧,是有些緣故的……」

    林家在東陽府都要算大宗族,林氏宗廟就建在上林村,但是上林村的繁榮要歸功於林家上代的家主林登甫。

    林登甫出任江寧工部侍郎時,江東宣撫使司決定花大力氣疏浚石樑河,使與洪澤浦相連的石樑河成為東陽府境內溝通淮水與江水的主要水道。原先的石樑河從石樑縣城外繞過,林登甫藉著在江寧工部任職的便利,在疏浚石樑河時,巧妙的使調直後的石樑河水道經過上村林。

    石樑縣仍南北交會之地,舊時因河而興,官市之繁榮,雖遠不能跟江寧城相比,卻是東陽府城所不及的。河道調直之後,石樑縣裡的官市就逐漸沒落下去,上村林的草市(指民間自聚集形成的市集)卻借勢興起。林家又與石樑縣其他幾家大宗族聯合起來,阻止石樑縣在上村林增設巡檢司徵收市稅,草市之市稅就落入以林家為的地方豪族囊中。

    周普睜大眼睛,舌頭舔著嘴唇說道:「都說馬賊搶錢厲害,我看這些個土豪比馬賊兇猛多了,只不過他們搶錢不見血罷了!」

    「也不是不見血,」林縛說道,「草市興於交道便利之處,沒有城池、官兵保護,常被盜匪侵襲。早年上林村草市也常遇匪患,後來林家與其他幾家聯合出資召募鄉勇護衛鄉里,上林村草市的匪患就基本上杜絕了。上林村的鄉營剿了幾次匪,名聲振動東陽府,不過石樑河沿岸其他幾處草市的匪患卻更加的嚴重了……這也是我們進入東陽府境內之後在其他地方沒有看到有草市的緣故。」

    周普咂了半天嘴,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評價,過了片晌才嘿然笑道:「林兄弟也是林家一份子呢,說起來這些話還真不留情面。」

    就算是之前的林縛也對林家也沒有多少感情,林縛笑道:「實事求是,在周大哥面前還有什麼好諱言的?」

    周普看著石街盡頭巡邏的一隊鄉勇,看著他們的裝備要比尋常縣上的刀弓手精良多了,又循著林縛手指的方向看見兩艘停在碼頭邊的快漿戰船,習慣性的又想要咂嘴。

    這年頭各地都不大太平,鎮軍崩壞,由各府縣所直轄的刀弓手人數有限,很難顧全地域廣闊的鄉野,地方上就募鄉勇以自保,又稱鄉兵。籌辦鄉勇的經費都有民間自籌,名義上歸各府兵馬司統領,實際上都被地方上的鄉豪所控制。

    周普這輩子走過的地方也多,見過的鄉兵、鄉勇也多,大多數地方的鄉兵都是忙時耕作、閒時操練,遇匪盜時聚集抵抗或追剿,像上林村這樣設營寨、常備五百鄉兵的鄉營很罕見。周普雖然不擅長經濟,但是養五百多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鄉勇每年要花費多少銀子,他還是清楚的,可見草市之利大到何等的程度。

    本朝定商人市稅為三十取一,官市以三十取一的比例收取市稅,另外加上稅吏盤剝以及官府對商戶的加派攤買,商戶在官市實際承擔的稅賦要遠無業高於三十取一的比例。

    草市是不被官府正式認可的民間集市,草市之所以能興起,一是處於交通便利之地,方便彙集流通各地的物產,另一方面,控制草市的鄉豪士紳抽取市稅釐金的比例大多數要低於三十比一。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受不到官府多少有力的保護,又時常遭到官匪的掠奪,民間草市還是興旺不衰。

    上林村位於石樑河與上林溪的河汊口,南北交渠,林家為的鄉豪又刻意經營,召募鄉勇護市。其他地方的草市或者十日一市,或者五日一市;繁榮些的,或者三日一市,或者間日一市,上林村渡口南北舟楫往來,縣裡縣外車馬交錯,朝夕為市,已然形成一座非普通縣城能比的熱鬧繁榮的集鎮。

    即使向商戶抽取的市稅要低於官定三十取一的比例,要募養鄉勇,額外還要以「包稅」的形式象徵性的向官府繳納部分市稅收入——即便如此,林家每年從上林村草市所得的紅利也要過林家田租數倍所得。儘管林家在東陽府也要算是排進前十的大地主,四百頃良田豐年時的田租也才四千多兩銀,除此之外,林家在石樑縣另有貨棧、作坊等謀利的營生。

    「……林……林縛!」

    林縛與周普並肩站在碼頭前為上林村渡口的繁榮熱鬧感慨,一隻長滿繭子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驚喜的叫喊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27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0:06
第三章 七夫人顧盈袖(二)

    周普說有事還要麻煩林縛,顧盈袖又疑惑的看了林縛一眼,她心裡也奇怪林縛怎麼將救命恩人也帶回來了,難道林縛在江寧沒有銀錢酬謝他的救命之恩,才將他帶回東陽府來?當然了,林縛就算回東陽府也沒有銀子,顧盈袖心裡想著拿筆銀子出來,畢竟人家對林縛是救命之恩,酬謝人家一筆銀子是應該的。

    林縛知道顧盈袖嫁給林庭訓為妾後,性子變得堅強潑辣,並不安心住在內宅享受榮華富貴,還攬起外宅的事務來,這些年在林家也建立了不小的威望,石樑縣裡多少知道七夫人的名頭。雖說林縛中舉之後,身份不同以往,不過周普與陳恩澤在石樑縣編戶入籍一事,顧盈袖在石樑縣遞個話求人辦事還是比林縛方便。

    就站在街頭,林縛拿事先編好的話介紹起來周普跟陳恩澤的掩護身份:「七夫人,周普大哥是冀北逃出來的難民,一家人,就他跟外甥恩澤逃出來。到淮北後,周普大哥跟恩澤就在糧船打雜工,飄泊不定,船上做雜役也甚是辛苦,我這次得周哥救命之恩,其他也不能報答,就想著能不能幫周大哥在東陽府或者江寧府安定下來……」

    顧盈袖這才仔細打量了周普兩眼,她已經不是剛出閣時的小女孩子,外宅事務接觸多了,各色人物接觸也多,頗有幾分眼力。陳恩澤跟著林縛在海島生存了旬月,穿上粗布衣裳,像個窮苦出身的孩子,加上年紀畢竟還小些,還引不起別人多少注意;周普卻大不一樣,他比林縛要矮半頭,但是肩膀要比林縛寬出半掌,顧盈袖看著他站在眼前就像一塊磐石似的,怎麼看也不像從冀北逃難出來的普通難民。

    顧盈袖知道林縛考中舉人後給兩個外鄉人擔保在石樑縣落戶不難,但是擔心這兩個外鄉人來路不明,會給林縛以後的前程留下什麼隱患,她搶著說道:「要是周爺不介意到林家當個莊客,我倒是可以做這個主的……」她為林縛的以後考慮就主動將事情攬下來,又親切的問陳恩澤,「小兄弟今年多大了,也可以到族中義學讀兩年書,以後出路能多些選擇。」

    趙虎拱了拱林景中的肩膀,讓他看周普斜背著的長包裹,裡面明明藏著兩把帶鞘的腰刀,不過他想法比顧盈袖要單純多了,周普對林縛有救命之恩,他才不管周普來歷明不明呢。

    林景中心思細一些,他聽七夫人這麼安排,知道七夫人自有安排,也站在一旁不吭聲。

    林縛想起來自己在好友及七夫人的眼裡還是個性子懦弱、不諳世事的書獃子,周普若真心想在石樑縣定居,給林家當莊客倒是不錯的選擇,只不過周普身負接應重任,跟著他回東陽只為編戶入籍,有了個可靠的身份,再去江寧跟四娘子馮佩佩匯合,行事才能更方便些。

    「恩澤今年十五了,」林縛回答七夫人的話說道,「周大哥這兩年也飄泊慣了,莊稼活也幹不慣,做莊客只怕不合適,我想著讓周大哥委屈一下,做我的隨扈!」

    顧盈袖秀眸微瞇,微訝的看著清晨初陽下的林縛,心裡想這小子回來後是怎麼了,怎麼跟以前有些不一樣?林縛十歲時就父母雙亡,從那時之後就無依無靠、獨立生活,他性子畢竟弱些,做事沒決斷,也沒有什麼承擔,今天自己替他將事情攬下來,沒想到他會直截了當的拒絕。

    顧盈袖還是有些擔心,不過沒想著要在外人面前多說什麼,只笑道:「你現在是舉人了,身邊也應該有幾個貼身的使喚人照應……先不忙著說這些,趙虎、小五,你們先送林縛跟周爺回去,將房子拿回來,老爺知道林縛回來,也會關心的。」

    顧盈袖又將馬從趙虎手裡牽回來,又回頭看了林縛一眼,比去江寧趕考前瘦了,臉也曬黑了,倒是有一股子以前沒有的英氣勃勃,心想旬月來他在外面經歷些磨難,也長大成為個男人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對他肆無忌憚的關懷了。收斂起剛才張揚的姿態,顧盈袖翻身上了馬,跟林縛說道:「趙能回來說你給劫匪殺了,貨棧也派人去白沙縣詢問過。我雖然想替你保留住老宅,但是也不能壞了族裡的規矩,你的房子,半個月前給林桂生家佔了。你既然活著回來了,那就直接去要回房子吧。我先回去了,你那邊事辦妥之後記得過來跟老爺請安,」又跟趙虎說道,「你先找個人捎個信回家,我找你娘有事要說……」就揚鞭策馬遠去。

    林縛看著顧盈袖策馬而去,心想誰能想像她出閣之前是個嬌柔的女孩子?真是要命。

    趙虎見林縛盯著顧盈袖離去的方向,壞笑著問他:「江寧那個狐狸精可有七夫人漂亮?」

    「你不怕給七夫人聽見撕爛嘴?」林景中對七夫人顧盈袖又敬又怕,說話沒有趙虎這麼隨便。

    林縛笑了笑,知道趙能活命回來要推卸責任不會有什麼好話說,大概上林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給蘇湄的美色迷住了心竅,所謂眾口鑠金,林縛想辯都辯不白的,更何況他當初跟著去白沙縣就是給蘇湄迷了心竊了。

    回來就將蘇湄送到江寧城外,林縛沒有跟著進城去,也不知道蘇湄跟小蠻現在如何?才分別三五日,就有些思念了。

    認真說來,林縛在白沙縣遇匪,趙能完全沒有責任,畢竟白沙縣也是林縛堅持要跟著去的,遇到劫匪也是意外。這個年頭不是道理這麼講的,出門在外,林縛是主,趙能是僕,主家客死他鄉,僕人卻安然無羨的回來,就是天大的罪過。

    趙虎不曉得七夫人找他娘有什麼事,心想總不會是什麼壞事,在街上找了個熟人,托他帶話回去,他與林景中先陪著林縛回家去。

    *******************************

    富貴戶住村頭,貧賤戶住村尾,這似乎是此時農村社會的慣例。

    上林村也是如此,渡口邊的村頭所住都是富貴人家,最顯眼的自然是林氏本家的大宅子,佔地近三十畝,二十多進的大院落青磚灰瓦層層疊疊、鱗次櫛比。雖說林氏本家是東陽府有數的豪族,但是上林村因市而興,水陸碼頭興旺,南北交匯,鄉營寨子就在上林溪南頭,五百鄉勇給四鄉八里提供足夠的安全保障,雖然沒有城牆屏護,商戶在上林村置地建房定居的也多,林氏本宅的大宅子在渡口背後的建築群裡雖然顯眼,倒也不能算是鶴立雞群。

    周普下船來看到的店舖街只是渡口前的一條口街,沿上林溪往西走兩百多步,又有一條青磚鋪地的長巷子往上林村村頭延伸,這條街的兩側都是富貴人家建的宅院,即使小,也十分的精緻。宅子與宅子之間有相連在一起的,也要窄巷子分隔開的。

    街巷裡也有酒樓店舖,走進去,才會真正發現此地的繁榮真正不比一般的縣城差。

    林縛考取秀才就算是有功名,就算是進入地方上的士紳階層,但是他身無餘財可在村頭買地建房子,只能一直住在村尾的老宅裡。

    初秋去江寧參加鄉試,今時已是初冬寒季,離開上林村有三個月時間了。林縛隔著竹籬看著自家的院子,簷頭竟然有幾株雜草在初冬的寒風中搖曳,秋後石樑縣沒怎麼下雨,院子裡積了一層浮土,一株老梅枝椏橫斜,光禿禿的枝頭綴著未綻開的花骨粒子。

    「林秀才回來了!」院子裡一個婦人端著簸箕撿黃豆,看著林縛在趙虎、林景中等人簇擁下走過來,一臉苦相的走到竹籬邊跟林縛打招呼,也不說讓林縛走進來;兩個三四歲大的男娃穿著開襠褲,在寒風裡光著屁股瞎跑。

    林縛知道婦人看到自己為什麼一臉苦相,聽著婦人的招呼,點頭應了一聲:「蘭嬸子在撿黃豆呢?」本家既然當他給劫匪殺死了,他又沒有後人或近親繼承家產,房子收歸族產重新分給家族裡的窮戶居住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自己活著回來,誰也不能阻止他將房子要回來,更何況他如今考中了舉人。

    雖然在上層社會裡,舉人算不上什麼,但是普通老百姓還真不敢霸佔舉人的房產。

    這三間房加個院子是林縛父母留下來的,四年前七夫人顧盈袖使人將茅草頂揭掉,覆了一層瓦,門窗也重新刷了一遍桐油,在村尾也算一棟好房子。

    這婦人一家人歡天喜地的住進來,才小半月,確信給劫匪殺死了的林縛又活生生的坐船回來,叫她如何不失望?

    「蘭嬸子,林縛既然回來了,又要麻煩你搬家呢!你放心,搬家的事情,我到村裡找幾個後生來做就行,保管中飯之前幫你將事情做好。」趙虎嘴裡說著,手抓住籬笆門就要先進去。

    林縛抓住趙虎的手,說道:「我記得你家還有兩間空房子,先借我住段時間……」轉頭問婦人,「我離開時,有些書籍留在家中,不曉得還在不在?」

    「你做什麼,房子現在不要回來?」趙虎不理解林縛的意思。

    婦人琢磨著林縛暫時不要她家搬走,心裡也不大確定,心想著孩子他爹怎麼還不回來拿個主意,歡喜還沒有半個月就要變成空,想著要搬回那間冬不能擋風、夏不能擋雨的破草房子,婦人心裡就是一陣的淒苦,見林縛問及原先房子裡書籍的去處,期期艾艾的回答道:「我也不清楚,我們搬進來時,房子裡是空的。」

    「這個要去本家問一下,」林景中說道,「說不定在學堂,既然你回來,收歸族產的東西總能要回來——本家那裡應該都有記錄……」

    「真不要回房子了?」看著林縛轉身要走,趙虎拉住他的胳臂小聲問。

    「林縛要回來住,也要在村頭買地建新房子,怎麼還能再住村尾?」林景中說道,心裡想著這三間破落房子已經不符合林縛如今的舉人身份了。

    「林縛要在縣裡謀個一官半職,就是官老爺了,應該在城裡買塊地皮建房子才是,」趙虎說道,「但是這房子還是林縛的啊!」

    林縛不理會趙虎跟林景中的猜測,跟竹籬裡的婦人說道:「我不會在上林村住幾天,跟趙虎借到房子住就行。你讓桂生叔回來之後到趙虎家來找我,我寫個文書給你們,這房子你們以後就能安心住下了……」

    趙虎、林景中又怎麼能猜中林縛的心思;林縛想著回上林村一趟,只是想使周普、陳恩澤在東陽府落戶,過後就去江寧,沒有想著要在上林村長久住下;另外,他畢竟是借屍還魂,對原先的老宅子沒有什麼留戀,看著婦人一臉的愁苦,與其將這家人趕出去留下三間空房子給風吹雨打,還不如送給這家人有個安居樂業的所在。

    婦人有些發蒙,那些知道林縛回來趕過來的鄰居都對她說道:「衛嬸,你都還不快謝謝新舉人老爺,他是要將房子送給你家住。」

    「多謝新舉人老爺……」婦人糊里糊塗的聽著大家的話就謝起林縛來。

    林縛看著左鄰右舍,這個時代便是如此,這一聲「舉人老爺」就將他跟曾經熟悉的人隔了很遠。
匿名
狀態︰ 離線
28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0:28
第四章 林氏家主(一)

   林縛、周普等人走到村西頭趙虎家裡。

    趙虎在家裡為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妹,都陸續長大成人,老宅院才三間草房子加蓋了一間寮捨、牲口棚,不夠住一家人,所幸他在鄉營這兩年攢了些銀子,他家就緊挨著老宅新建了座院子。三間房,都是青磚瓦房,新糊的窗紙,門窗檁梁還飄著桐油的香味,房前是有個曬場,院子角落裡還有一塊菜畦跟雞鴨寮跟狗捨。趙虎養的土狗嗅著生人的味道,從院子角落裡的狗捨衝出來,朝周普、陳恩澤呲牙狂吠,給趙虎踢了一腳,悲鳴著夾起屁股貼著趙虎的腳討好。

    整間院子有半畝大小,雖然不能跟村東頭的那些個富貴人家比,新院子在村西頭也是相當打眼。剛建院子時,林縛與林景中還跟趙虎開玩笑說,就憑這房子就能討一房好媳婦。

    「虎子哥相中下林村郭老頭家的閨女紅英,你去江寧趕考,嬸子就托人去說親,那邊也有這個意思,不過月前虎子哥給趕過鄉營,那邊就反悔不談了。」林景中說起趙虎的傷心事。

    趙虎卻渾不在意,說道:「什麼叫我相中了?都是我媽瞎操心,不談拉倒,我還嫌他家閨女臉上有麻子呢。」

    林景中說到這個女孩子,林縛也見過,臉上是有幾粒白麻點,但不明顯,或者說看上去更覺得俏皮一些,雖然無法跟蘇湄、小蠻或七夫人相比,也是俊俏姑娘。

    林縛知道趙虎就嘴巴硬,輕捶了捶他的肩膀,說道:「人家姑娘對你有意思不?要不要我求七夫人幫你再找郭老頭家說親?」

    林景中也覺得林縛這趟回來跟以前有些不一樣,換作以前,林縛絕對不會主動將趙虎的事情攬自己身上,倒不是三人之間關係不好,而是林縛天生性子弱,膽小怕事,自己的事求到人家頭上都畏首畏尾的,又怎麼會將別人的事情往身上攬呢?剛才林縛在街頭拒絕七夫人安排周普舅甥兩人的好意也是以前不會發生的。林景中心裡想:也許是考上舉人,林縛也覺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跟以前大不一樣,做什麼事情再沒有必要畏首畏尾、怕東怕西了;也許是旬月來的遇匪遭遇,讓他見了世面。

    趙虎想不到這麼細,聽林縛要去求七夫人給他說親事,還有些靦腆,說道:「說這些做什麼,先安置下來,找地方喝酒才是要緊,」到底想著林縛是新考中的舉人,將東廂房讓給林縛單獨住,「你睡這裡,就要麻煩周大哥還是小傢伙跟我擠西廂房了,」朝著隔壁老宅的院子裡喊,「梅子,梅子,你秀才哥回來了,暫時住我這裡,你過來幫忙收拾一下……」

    林縛說他跟周普還有陳恩澤擠西廂房就成,哪能鳩佔鵲巢。

    陳虎堅持道:「你以後就是舉人老爺了,我們再怎麼熟絡,也不能壞了規矩啊。」

    林縛心裡微微一歎,也不知道是堅持好,還不是不堅持好。

    趙虎的妹妹春梅是長相乖巧的女孩子,皮膚有些黑,從半身高院牆探頭看過來,手裡還拿著繡花布,看見林縛等人站在院子裡,欣喜的說道:「真是秀才哥回來了!我哥剛才托人捎信讓我娘去見七夫人,說是你回來了,我還不信……你要先住在我家啊?你們等著,我就過來幫你們收拾房子。」

    這會兒,院子外有人喊:「趙虎、趙虎,林秀才他人在不在這裡?」

    林縛與趙虎走到院牆前,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穿長青褂子的青年深一腳淺一腳從田畦頭走來,他看見林縛與趙虎探出頭來,遠遠的就說道:「秀才,可找到你人了,老爺聽見你回來了,請你過去一下,我從村尾追到村西頭,早知道要走這麼路就牽一匹馬出來了……」

    這青年叫顧長順,是林家家主林庭訓身邊的親信。

    「你先跟著長順去見老爺,」趙虎說道,「房間我們來收拾,周大哥也由我們來招待。」林景中說道,林縛活著回來,對上林村、對林家來說是件大事,也難怪家主聽著消息就急忙過來召他過去見面。

    「房間不要收拾了。我出來報信時,老爺還不知道林秀才決定將房子送給林桂生家住,不過老爺說了,秀才考中了舉人,怎麼也不能再住在村尾破窯房裡,南溪塬子有棟宅子空著,老爺已經讓人去收拾了,」顧長順說道,又拍了拍嘴,「瞧我,還秀才、秀才的喚你,要該稱你舉人老爺了,」嘴裡這麼說著,又朝周普拱拱手,說道,「這位就是對林秀才援手的周爺?我家老爺也請周爺過去一下,要當面相謝呢。有什麼行李,麻煩趙虎、小五直接送南溪塬子去,桂娘在那裡幫忙收拾呢。」

    林景中雖說也是林家的子弟,畢竟是旁支,又沒能考取功名,只在貨棧裡當賬房,在林家的地位不能跟林庭訓身邊的親信相比,顧長順使喚他起來也十分的順口;林景中心裡雖然有些不滿,也不會表現出來。

    換作以前,林縛一定會受寵若驚、欣喜若狂,立馬會得意忘形、屁兒顛顛的跟著顧長順趕去大宅跑到林庭訓面前去謝恩。

    在石樑縣,不知道知縣梁左任的山民村夫很多,不知道林家家主林庭訓的人卻很少。過去二十年裡,林庭訓是這片土地說一不二的主人,每回新的石樑縣知縣赴任,赴任第一件事不是詢問民生,而是遞帖子到林宅來拜謁。林縛一回來,林庭訓就要見他,還讓他搬進村頭的宅子去住,在石樑縣、在上林村、在林家,這該是多大的榮幸。

    林景中也不計較顧長順差遣他打下手的事情,跟趙虎在一旁替林縛高興:「你看看,一回來,立馬就有好事上門來——南溪塬子裡的那棟宅子,真是精緻漂亮。二公子納了小妾,打算安置在那裡,結果那女人給二少夫人趕出了上林村,那宅子就一直空著,沒想到本家能讓你住進去——本家日後肯定會對你更器重的。」

    林縛知道南溪塬子那棟宅子,雖不大,但是園子十分的精緻,他以前經過那裡,也曾幻想過何時能住進這樣的宅子此生也無憾了。然而當林庭訓拱手將這宅子送到眼前,林縛心裡完全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平靜的看著眼前的顧長順,二十七八歲,身材削瘦,卻一臉的精明,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誰也不去想在自己去江寧參加鄉試之前,顧長順對他的態度不比他對林景中更客氣。

    「不用那麼麻煩,我借住趙虎家挺好,趙虎也不嫌再添三副碗筷,你等我們一會兒,這些稍收拾下,我跟你去拜見老爺。」林縛淡淡的說道。

    顧長順、林景中、趙虎三人聞言色變;周普笑了笑,拉著陳恩澤拿包裹進去收拾,這種事情,他完全插不上手。

    顧長順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完全沒有想到林縛會拒絕老爺的好意,愣在那裡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林景中、趙虎也不知道林縛吃錯了什麼藥。

    當著顧長順的面,林景中拚命給林縛擠眼睛,趙虎直接將林縛拉到一邊,壓著聲音:「你沒有吃錯什麼藥吧,我這狗窩,哪裡比得上南溪塬子的宅子?你是不是擔心我跟景中看了眼饞難受,你放心,我們只會替你高興!」

    「這次回來我自有打算,」林縛安慰趙虎、林景中,不打算讓林庭訓的親信顧長順聽到什麼,壓低聲音說話,「我先帶著周大哥見家主,晚些回來跟你們細說……」

    趙虎、林景中不知道林縛心裡打什麼主意,他們一向都不認為林縛自己能有什麼主見,見林縛態度堅決,心裡焦急得很,拉著他的手,要先進屋跟他將事情說清楚,免得他去見家主時說錯話,好事變成壞事。

    要改變別人對自己的印象不是一朝一夕能成,趙虎、林景中也是好心,林縛也只能無奈的笑笑,跟顧長順說道:「麻煩你在院子裡等片刻……」先跟趙虎、林景中進了房。

    進了房,見趙虎、林景中急切的想勸自己不要做傻事,林縛笑著說道:「林庭訓哪裡會無緣無故對我好?無非是看我考中舉人,還有些用處,所以給些好處,希望我以後就老老實實的做本家手裡的一粒棋子……」

    「你知道多少人巴不得給本家當棋子?」林景中焦急的勸說道,「虎子哥給鄉營趕出來,你不要看虎子哥臉上滿不在乎,心裡多少有些後悔——整個鄉營不都是本家手裡的一粒棋子?雖說中了舉能到縣裡謀個一官半職,但是沒有本家的關係幫你走動,就算你的名額報備上去,要等到猴年馬月才有實缺輪到你頭上?這兩年,我在貨棧裡做事,算是看明白了,也認了命!你說你,平時軟遢遢的,這趟回來骨子裡怎麼就清高起來了?」他轉念想到一件事情,眼睛一亮,激動的抓住林縛的肩膀,問道,「難道你想進燕京參加會試?」

    考中舉人雖然有了當官的資格,但是要報備宣撫使司衙門,候缺待補,等上幾年幸運的補了實缺,通常也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小吏。舉人出身的官吏晉陞通道很窄,能在老去之前混個七品知縣,已經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也有很多舉人混了半輩子也混不上一官半職,但是有了功名,在地方也是士紳一族,不僅有同窗、同年在官場叱吒風雲的人脈,本朝舉人本身在政治、文化以及經濟上就有許多的特權,憑借人脈與這些特權,也能混個半世富足。但是,無論當不當官,舉人都要在地方上廝混,是無法跟地方豪族對抗的,甚至絕大多數會主動托庇地方豪族門下,相互勾結。

    林縛本來就是林家人,即使以前受盡本家的冷眼,不是一切都要往前看嗎?林景中這兩年務實多了,他知道林縛就算考中舉人,想要在石樑縣立足,還是要看本家的臉色,除非林縛決心去燕京參加會試。
匿名
狀態︰ 離線
29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0:49
第五章 林氏家主(二)

   顧長順想不明白林縛為何拒絕搬去南溪塬子的宅子去住,在外面發了一會兒愣,才理所當然的認為林縛這是在故作姿態,想起趙能說林縛的話,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輕蔑的想:真是得勢便猖狂的主,一點都不知分寸。

    不知道趙虎、林景中將林縛拉進屋勸說得怎麼,等了一會兒,有些不耐煩,催促道:「林少爺,我過來找你時,老爺便在書房等著呢。」

    很多事情都不能告訴趙虎、林景中,林縛自然也無法跟他們解釋自己的打算,聽著顧長順在外面催促,說道:「你們陪我一起過去見家主……」

    林庭訓只說見林縛,林景中、趙虎本不該跟著去,但是他們真怕林縛吃錯了藥在林庭訓面前亂說話,便一起去大宅。周普與陳恩澤跟在後面。

    *********************************

    先前經過時,遠遠的看過林家大宅,已是覺得氣派非凡,傲然屹立在石樑河西岸;陳恩澤也算是大戶人家子弟,這時候走到近處,才領略到百年豪族大宅的氣勢恢宏。

    大宅大門坐北朝南,門樓正中懸掛著字體蒼勁的藍底金字匾額,上書「紫琅福邸」,朱紅大門緊閉著,裝飾著獸銜大銅環,他跟著林縛從偏門進去,眼前是一條筆直往裡延伸的甬道。聽林縛在前面跟周普介紹,這條甬道寬六步、長六十八步,將林家大宅內的八棟大院、二十四棟小院從南向北的分隔在兩旁,四周都是高達近四丈的青磚厚牆將整個林家大宅圍成城堡式的建築群。

    林家在石樑縣、東陽府還有多處房產、田產。

    林縛心裡也感慨萬千,之前的記憶終究只是灰舊的照片紙,走進來,才能真正的領略一地豪族的氣派與強勢,也難怪自己剛才拒絕林庭訓的好意,連趙虎、林景中也都認為自己太不識抬舉。

    林縛心裡微歎:也正是如此,才更不能識抬舉、聽從擺佈啊!

    林庭訓平時會客的地方是大宅東北角上的賜書園,顧長順帶著眾人往裡走。經過洗塵院時,裡面傳來女孩子的嬌笑聲,林縛還在想誰在裡面嬉鬧,院門就給人從裡面撞開,一個穿著粉綠襖衫、繡花襦裙的婢女從裡面衝出來,直往他身後的周普懷裡撞過去。

    也不知道周普怎麼動作,就看見他手搭著婢女的肩上一撥,婢女在院門前打了旋,身體擺晃了兩下,竟然站住了;周普也袖手站在一邊,好像他剛剛根本就沒有碰到這婢女似的。

    「啊!」年齡尚幼的婢女見自己差點撞到人,捂嘴驚呼了一聲,漂亮的小臉漲得通紅,驚羞的要逃走。院子裡又有兩人走出來,為首的青年乜斜的看了林縛一眼,說道:「大清早吵吵嚷嚷的不讓人睡覺,原來你真沒有死!」婢女紅著臉退到青年的身後,雖然害羞,也好奇的打量林縛等人。

    白沙縣一別後就沒有再見的林家僕役趙能穿著短褂子跟在青年身後走出來,看見林縛站在甬道裡,也吃了一驚,一腳踏出門檻,一腳還在院子裡,不知道是走出來還收回腳。

    「托二公子鴻福,林縛倖免於難。」林縛見林家二少爺林續宗的語氣甚是冷淡,也淡淡的回應了一句,眼睛看也沒看趙能,心裡卻是疑惑:趙能這狗腿子怎麼跟著林家二少爺林續宗的身邊。

    林庭訓這一生妻妾七人,女兒一堆,兒子卻只有三個。長子林續文早已成家立業,在燕京擔任正五品的工部郎中,算是京中少壯派官員中的一個人物;次子林續宗沒有蔭襲官爵,留在石樑縣協助林庭訓打理家族中事務,他對嫁進林家來就變得堅強好勝的七娘顧盈袖也最看不順眼,自然對經常給顧盈袖關照的林縛沒有什麼好臉色;幼子林續熙是林庭訓五十五歲時五夫人為他所生,今年才十歲。

    林家在朝當官的子弟不多,除了林續宗外,只有林庭訓的幼弟林庭立在東陽府擔任從五品的府通判,林家更深厚的政治資源還要算百多年來積累下來的姻親關係。這個傳統一直都沒有丟,林庭訓已經成年的七個女兒,所嫁人家自然也是門當戶、非富即貴。

    林續宗站在門簷下,盯著林縛看了一會兒,心裡奇怪這軟骨頭今天在自己面前怎麼這麼鎮定了?他又朝顧長順挑了挑眉頭,很疑惑林縛活著回來就活著回來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懶得問出口。

    顧長順倒是能看人眼色,對林續文說道:「老爺在賜書園要見林秀才,我剛剛才在村西頭將林少爺找到。」

    「哦,那我爹一定會問到白沙縣的事情,」林續宗回頭跟趙能說道,「走,你陪我也去賜書園看看。」

    林縛眉頭微蹙,還不知道林庭訓找自己要談什麼事情呢,二公子林續宗就擺明立場要給趙能撐腰,倒也不先問問他老子找自己見面是安撫還是招攬。

    顧長順心裡暗急,心想,難道二公子不知道老爺剛剛決定將南溪塬子的宅子賜給林縛了?不管在白沙縣發生了什麼事,哪怕裝模作樣安慰一下林縛,追問白沙縣事時,老爺也會偏向林縛的。二公子急著就要給趙能撐腰,可不是要壞事?

    眾人都在,顧長順只有悶聲在前面引路,他心裡也覺得奇怪:不就考上個舉人嗎,老爺有必要如此花力氣的攏絡?難道林縛還能離得開林家?

    這種場合,趙虎、林景中是完全插不上話的,他們跟在後面。趙虎心思粗糙些,林景中暗裡替林縛捏了一把汗,二公子氣勢洶洶,只怕是早就候在這裡等他們過來,林縛剛才拒絕搬進南溪塬子宅子裡,心想要是老爺認為林縛不識好歹,林縛以後的日子就難捱了。

    林景中心裡亂想著,跟著走進大宅東北角的賜書園,見賜書園一角的暖閣開著窗子,七夫人陪家主站在裡面正看著園子裡的梅樹。見七夫人也在,林景中稍安心些。

    「真是林縛回來了。」林庭訓今年六十五歲,臉頰瘦陷,顴骨高高隆起,額頭、眼角、臉頰、下巴都是皺紋,唯有一對眼珠子炯炯有神,不見老態,他看見一大堆人走進院子來,看見二兒子林續宗也跟著,只隔著亭窗跟林縛說話。目光落到周普身上,林庭訓的眼前一亮,以他的閱歷,不難看出這個漢子絕不是普通的逃難流民。

    周普來路不明,林庭訓也沒有覺得有什麼,鄉營雖然以本地子弟為主,也召募有武勇的外鄉人,至於外鄉人來路如何,林庭訓才不會管,他只管能不能為他所用、為林家所用。林庭訓也看出這年頭越來越亂了,林家這麼大的家世,要延存下去,不花心思不行啊,他本來只想讓林縛跟續宗進暖閣說話,看到周普之後就改變了主意,對周普說道:「這位就是周壯士?老夫要當面相謝周壯士在異鄉對小侄林縛施以援手呢,快請進來坐……」說著話,他人走到暖閣門口親自來迎接。

    之前的林縛對家主林庭訓又畏又怕,此時的他只是借了林縛的軀殼,能完全以另一心態看林庭訓,聽著林庭訓當著眾人的面稱他侄,林縛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心裡想道:林家勢傾東陽,家主林庭訓還真不是個簡單角色。林庭訓聽到自己活著回來就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要召見自己,還沒有見面就先賜了豪宅,這是因為林庭訓看中他的舉人身份,對他這個人不甚看重,林庭訓認為這麼做就足以令自己感恩涕零、甘聽林家擺佈、死而後己了,自己走進園子來,也沒見林庭訓裝模作樣走到暖閣門口表示一下。林縛心想林庭訓籠絡自己的行為跟向狗丟一塊肉骨頭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林庭訓一眼看見周普的不凡之處,就覺得隔著窗子說話有些怠慢了。

    林縛心想自己還真是有些小看了這個時代的人,周普出身軍伍,十年來又當流馬寇縱橫淮上,那種常年於廝殺中養成的氣質是很難不留痕跡掩飾掉了。看來先來東陽府落戶入籍是正確的決定,即使林家人能看出些破綻,但是等周普在東陽入了籍,他們就會去江寧。

    林縛與周普走進暖閣,林庭訓親切的握住周普的右手,一手搭在周普的肩膀上請他進暖閣。周普虎口以及手掌上的厚繭,讓林庭訓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心裡想:這個人要是能召進鄉營該有多好,剛才聽盈袖說林縛這小兒要收這漢子作隨扈,這小兒又有什麼資格收這等人物!林續宗不用招呼也跟著進去,其他人都在院子裡守著。

    林庭訓也不忘親熱的搭一下林縛的肩膀,慈眉善目的笑問道:「怎麼才過來,是先去南溪塬子看過新宅子了?」

    「多謝家主厚愛,林縛在上林村隻身孤影,借趙虎家住就足夠了,實在沒有必要兩三個人住一棟空蕩蕩的大宅院。」林縛說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30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1:06
第六章 林氏家主(三)

    林縛直截了當的拒絕,令林庭訓愣了一下,給他的感覺,就像給家養的一條狗丟了一塊肉骨頭竟然給狗給踢了回來,而且林縛嘴裡說「兩三個人」也是完全無視他對周普的欣賞,一定要將這兩人收為隨扈。

    林庭訓一生都是好涵養,遇事不驚,泰山崩於眼前不變色,但是林縛的拒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都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好。

    林續宗本來就是看林縛不順眼要過來壞事的,哪裡想到這小子不知好歹自己先拒絕南溪塬子的宅子,他就袖著手冷眼旁觀。

    顧盈袖也甚為驚訝,剛才在街頭林縛就堅持要將周普甥舅二人收為隨扈,這時候謝絕林庭訓的好意,不禁頭疼的想:這傢伙究竟要幹什麼啊?

    暖閣裡燒了地熱,對著園子的窗戶都開著,曖烘烘的完全沒有初冬的清寒。

    林縛的拒絕讓老成持重的林庭訓有些手足無措,一時沒有接下話來,暖閣裡頓時陷入冷寂得讓人心打顫的靜寂之中,氣氛頓時僵到極點。

    趙虎、林景中、顧長順、趙能這些人站在園子也能透過窗戶看到曖閣裡的情形,趙虎、林景中心裡悲鳴:林縛真是犯了愣頭青,就算不要拒絕,也不能這麼乾淨利索不給家主顏面啊,完全可以事後請七夫人幫著推脫掉。

    顧長順面無表情,反正他在趙虎已經知道林縛的意思。

    只有趙能心裡既是驚訝又是狂喜,他從白沙縣脫身回來,雖說逃了一命,但是林縛喪身白沙縣,他作為路上照應起居的隨從,總有脫不開的責任。回到石樑縣後,趙能自然極為編排林縛的不是,盡可能的推卸責任。林家也的確沒有怎麼為難趙能,特別是趙虎在林庭訓問話對趙能動了粗,激怒了林庭訓,責罰趙虎之時,趙能反而獲得了些同情,事情就輕輕的揭過去。七夫人心裡也是恨林縛給狐狸精迷了心竅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沒有想要怎麼去追究趙能的過失。

    趙能萬萬沒有想到林縛命會硬到這種程度,竟然兩度死而復生,大清早聽到林縛回來了,嚇得驚惶失措,特別是聽說老爺竟然要將南溪塬的宅子拿來籠絡林縛,趙能更擔心會重提白沙縣一事。那樣一來,他的一分過錯就會擴大到十分,給拖到宗祠前活活打死都有可能,這讓他如何不驚惶失措?他萬萬沒有想到林縛這趟回來會如此的不識抬舉,直接回絕了老爺的好意籠絡。

    趙能手輕輕的捂著胸口,只覺懸在嗓子眼裡的心臟總是落回到原處,但是他同時還是疑惑:林縛這小子是不是吃錯了藥?

    ********************

    周普袖手而站,看著左近這些人,他心裡也異常的疑惑。

    周普性子爽直不假,與流馬寇在一起喜歡插科打諢,在秦承祖、曹子昂這些人面前也言行舉止粗魯,但他這一輩活的驚險、曲折,什麼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眼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首先周普不明白林縛在石樑縣竟然如此的窮窘,也不明白林縛在林家的地位如此低下,心想他要不是考中舉人,地位大概也只比趙虎、林景昌這兩人略高一些,還不如顧長順、趙能這些家生子,周普更加不明白林縛在別人的眼裡會如此的不濟,他能看出七夫人、趙虎、林景中等人都真心的關心林縛,但是他們一個個的爭著要幫林縛拿主意,好像在他們的眼裡,林縛是個很沒有主見的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普真是想不明白,他戎馬半輩子,能令他歎服的人真沒有幾個,林縛絕對要算一個。從白沙縣遇匪、藏在船中尾行至海島,與傅青河二人巧計殺死數倍於己的寧海鎮精銳,救下蘇湄二女與諸少年,又成功奪得船離開荒島,並獻奇策與他們合力劫殺官船、不傷一兵一卒的救出子昂跟四娘子——這種種事中體現出來的膽識、謀略、義勇,除了侯爺,周普還真沒有在別人身上看到過。剛才在趙虎家,趙虎、林景中在那裡生性林縛做錯事似的拚命勸他接受本家的好意時,周普真想在他們耳邊吼一嗓子:你們有什麼資格對林縛指手劃腳?

    雖然很疑惑,周普還是很聰明的選擇靜觀,他相信林縛有能力解決好這一切,不用他瞎操什麼心思,上岸前,秦承祖也找他單獨談過,岸上接應的事情要以林縛為主,他更主要是保護林縛的安全。

    林縛也正覺得頭疼呢,在白沙縣時,他就不再從前的林縛了,周普跟趙虎等人對他的感觀有著極大的落差,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也免不了一些小麻煩:七夫人朝他看過來,眉微蹙,美眸微瞪,無疑是暗示趕緊改口。林縛也只能裝作視而未見。

    林庭訓咳喇了好幾聲,化解剛才那會兒失神的窘迫,說道:「好,好,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其他人也完全不明白給林縛直截了當的拒絕了還能「好」在哪裡,林庭訓也意識到自己「好」字說得太多,雙手搓拍著,說道,「活著回來就好,我也放心了——這個月來,你嬸子為你的事擔心不少,活著回來就好……既然你決心暫住在趙虎家,那就隨你好了。」那神情是要送客,也沒有去招攬周普的心思。

    **************************

    林縛告辭退出暖閣,趙虎、林景中都搖頭歎息,也無奈跟林縛他們離開賜書園,走到正門的門房處,後面急急有人碎步追來,喊著要林縛稍等片刻。

    林縛轉回頭見是趙虎他娘從裡面追出來,問道:「趙嬸,有什麼事情?」

    「對了,娘,七夫人一大早找你過來有什麼事情?」趙虎問道,他還想著大清早在街頭七夫人讓他捎信的事情。

    「那事等會兒再說,你別打忿,」趙虎他娘小跑過來,氣喘吁吁的,朝林縛說道,「林秀才,七夫人要你在這裡等她片刻,她有話要跟你說……」

    林縛心想大概七夫人對自己剛才的應答也很不滿意吧,這才要自己站在這裡等她過來。顧盈袖住的翠院在大宅的西北角,與賜書園相對,總是要講避諱,林縛也不能去翠園去找七夫人,就站在門房外曬著太陽等七夫人過來。

    過了片刻,七夫人顧盈袖走過來,沒理會趙虎、林景中還有趙虎他娘的請安,急沖沖的問林縛:「你是怎麼回事,南溪塬子的宅子為什麼不要?你不是說過要能住進那宅子,這輩子也就心滿意足了嗎?」

    「當時想法幼稚了些?」林縛笑著說。

    「現在想法怎麼就不幼稚了?」顧盈袖看見門房裡有門丁探頭出來,眸子看過來,也不用她說什麼,門丁的腦袋就縮了回去,七夫人跟別人說話可不是他能偷聽的。趙虎、林景他們也站到一邊,等著七夫人勸說林縛回心轉意,這會兒折回去開口求家主,說不定還能有所挽回。

    「我一回來,家主就慷慨送我一棟美宅,是不是接下來一步就要替我安排婚姻?」林縛問道。

    「這有什麼不妥?你早就該成個家了,先前還可以說是為了功名,如今你也考中舉人了,不正是要考慮成親的事情嗎?老爺替你安排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有什麼不好?」顧盈袖問道。

    「我接受南溪塬子的宅子,的確也就不便拒絕家主為我安排婚事了,」林縛說道,「我只是覺得奇怪,我只不過鄉試中舉,家主需要如此熱切的對我?」

    「你以為是什麼?」顧盈袖問道。

    「盈袖姐你是知道的……」林縛說道。

    「……我知道什麼?」顧盈袖脫口而問,轉念才意識到林縛這回沒有喊她七夫人,而是像小時候那樣喊她盈袖姐,微微一怔,又有些不好意思,神情有些扭捏說道,「瞎喊什麼,輩份都不講了?」這時候又想起來林庭訓剛才開口送客時提到自己為林縛事情憂心時語氣頗重的說了「嬸子」這個詞,似乎有所指,心想:難道老傢伙又疑神疑鬼起來?心裡對林庭訓暗呸了一口,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林縛也不知道顧盈袖心中所想,壓低了些聲音,說道:「盈袖姐你應該是知道的——梁左任知縣一直都極力推動在上林村渡口增設巡檢司,我在去江寧趕考之前就聽說文書都已經越過東陽府直接遞到宣撫使司衙門去了。我相信林家有能力再阻撓一次二次,但是上林渡增設巡檢司也是大勢所趨,與其鬧僵了下不了台,還不如主動配合換些有利林家的條件——我這個舉人說有用也沒用,說沒用也有用,本家籌劃得當,同意在上林村渡口設立巡檢司設立之後,但換我去當這個九品巡檢官,就該是本家計劃中的妥協條件吧?」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05:2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