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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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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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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18 14:38:58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低壓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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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4章 低壓槽(中)

    陳霜燃等人開始在城內搞事之後,同理軒內外也增加了安防。但作為平日裏還有學生過來的書院,原本也做不到如宮廷衙門那般嚴密,從牆外翻進來後,略作尋覓,吞雲便盯上了屋簷下一名搖頭晃腦念書走過的男子。

    晃身過去,便攬住了對方的脖子。

    大宗師與文弱書生的差別猶如天地,吞雲隻是伸手微微一捏,對方的脖子便如同麵條般的可能斷去,那書生說不出話來。為了方便對方理解,吞雲的手中還滑出了一柄細刃。

    “我動一動,脖子會被劃開。明白了?”

    書生目光轉動。

    “安靜一些,帶我去見李頻。”吞雲推了推他,朝前方走,口中道,“我乃山東豪俠,習武二十年,欲尋明主,不想循規蹈矩了,得讓他見識我的手段。”

    他的話語既快,腳下不停,轉眼間,便穿過了前方的院門。此時不遠處傳來書聲,院落裏有人走動,雖然能見到衛士的身影,但吞雲武藝超群,身形步伐乍看起來與一般書生毫無區別,兩人勾肩搭背,轉眼間便已到了第二道院門,與兩名衛士錯身而過。

    被挾持的書生對眼前的狀況恐怕還沒有想得太清楚,轉眼間又在簷下走出數步。書生的目光與前方一名衛士的目光交錯。

    吞雲微微蹙眉。

    他的武藝近乎入道,對於人的身體結構無比清晰,此時看似隻勾住對方肩膀,但此刻書生身體裏的每一分肌肉的動靜,都在他的心底洞徹無疑,就在這一刻,書生想要說話。

    他的手上微微使勁,骨骼幾乎發出哢的微響,那書生什麼聲音都沒能發出來,但隨即他忍住巨大的痛苦,微微擺頭。

    撞向吞雲的頭頸。

    對於生命,人們可以做出無數的敘述,但許多時候,生命的重量,或許也就寄托在那短短片刻之間。在同理軒中讀書的這名年輕人還沒有經曆過任何的大事情,他整日背誦著先賢的明訓,或許也曾無數的想到過未來的建功立業,又或是還我河山,但這一刻,他所有的生命,隻凝聚在了這一次艱難的擺頭與複雜的目光中。

    吞雲哢得擰斷了他的脖子,身形一晃數丈,撞開了旁邊書院房間的窗戶,落地,前行,路途中一名衛士也已倒了下去。

    騷亂展開,吞雲的身影如虎奔騰。但書院之中,有人操起板凳砸向他。

    書院外頭,解決了兩個瞭望塔的士兵後朝這邊趕來的樊重也察覺到了這驟起的動靜。

    與吞雲相隔一個院子,在房間裏對坐的胡栓與李頻,也聽到了隔壁喧鬧的發生,他們才剛剛溝通完張雲涯的死,此刻明白過來。

    “這是衝我們來了。”李頻道。

    “來得好!”胡栓拔劍而起,他到了福州雖然歸於之乎者也居多的名臣派,但實際上仍屬少壯,性情剛烈耿直。隻是相對周君武、左文懷這些整天嚷著拆屋頂的人來說,想法稍顯保守而已。

    不過片刻,吞雲便看到一名書生帶著數名綠林豪客朝他撲將過來的景象。而在周圍,一眾讀書的士子都已反應過來,抄起桌椅、硯台、石頭亂砸,有的人已經開始尋來漁網禦敵,而不遠處,羅守薇也執劍撲來,示警的煙火已在天空中炸開。

    “草……”

    吞雲朝著人最少的地方離開。

    宗師身份,以快打快,原本會有建樹,但誰知道會遇上一個傻子呢。這也是偶爾會有的事。

    ……

    砰、砰砰——

    堆了垃圾的院落裏,化名孫悟空的少年將被截住的綠林人按在牆壁上,已經狠狠地打了幾拳,膽汁吐了一地。

    “陳霜燃在哪裏?陳霜燃在哪裏?”

    “嘔……不、不知道……”

    “知道我是誰吧?”

    “孫……孫悟空。”

    地上麵色凶狠的男子揚起桀驁的臉,隨後被啪的一記耳光打了回去,臉上眼看著便腫起來了。

    “那你還敢說不知道!”

    “不知道……咳咳,就是不知道……”男子的臉正在迅速的膨脹,帶著血紅的蔓延,鼻涕眼淚都出來了,“陳姑娘做事,我們不知道……”

    “嘿!”少年雙手叉腰笑了笑,之後從懷中掏出幾張帶血的宣紙來,“你,那你是‘橫海蛟’……這個什麼,今……這個什麼雙吧,跟著陳霜燃做了好幾件大事的,你看看,兩個月前誣陷鍾二貴的事情有你,前幾天的火並也有你……”

    “老子……草你娘,老子姓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橫海蛟岑雙便是爺爺……你他娘的是個雛嗎,身份不該先問嗎?還有蒲信圭這個王八蛋,他吃裏扒外的東西……”

    或許是意識到今天難以善了,岑雙破口大罵,實際上,也期待著能有聽到罵聲的捕快能夠迅速趕來,將他從這煞星的手中救走——連日以來,由於兄長被陳霜燃出賣,打死在懷雲坊,這名叫孫悟空的煞星到處尋找陳霜燃,已然不是什麼綠林間的秘聞——而這一刻,對方似乎是被他破口罵娘的壯舉驚呆了,瞪著眼睛一時間竟沒有打人。

    示警的煙火在不遠處的空中爆開了一陣,官府的力量敲鑼打鼓的朝那邊過去了,少年看著那相隔不過兩三條街的方向,略微想了想:“是同理軒吧?”

    岑雙在地上喘氣,下一刻,對方一個巴掌拍了過來,打在他已經腫起的臉上,他的腦袋裏嗡嗡嗡的響,過得好一陣,才有聲音反饋過來:“你不是地頭蛇嗎?我在問你,那是不是同理軒?”

    “是——”岑雙大喊,“你有種殺了我——”他希望近處的捕快能聽到。

    “又去殺李頻了……你們家的誰呀?”少年將他拽了起來,拉到麵前,“我去殺你們家的其它人,你是條漢子,幫我給陳霜燃帶個信。”

    “噶……”岑雙還想大喊,隨後才意識到對方的說話,點了點頭,“……好。”

    “就跟她說你死了。”

    刀光穿過了岑雙的肚子,寧忌將他拋開,轉身躍向高處。

    來到福州之後,已經見到了不少曾經活在父母親口中的人,這其中,名叫李頻的書生對他而言並沒有多少吸引力,也就從來沒想過要看看,隻是大家翻臉後的這幾天,針對對方的刺殺,也真是不少,大概也是個風流人物。

    雙方撕破臉之後,連日以來的各種衝突已趨於白熱化,寧忌扮演的是兄長被殺後的複仇狂魔,對於陳霜燃手下的這些嘍囉,也沒有什麼留手的必要,宰掉好事成雙後,便想借著對方姓名的寓意再下一城,此時躲在這邊觀望了片刻,見同理軒那邊的混亂逐漸平息,卻也明白了這次過來出手的,便是吞雲與樊重。

    他掂量了一下懷中的火槍。

    殺兩個?

    難度大。

    但略作沉吟,他還是朝著對麵的方向飛掠而去。

    想法總是要有的,萬一真的好事成雙了呢。

    吞雲與樊重逃跑的是與他相反的方向,寧忌加快了一段速度,待接近同理軒外的街道時,官兵漸多,他也就放慢了速度。穿過同理軒側麵的長街,士兵封鎖了半條街,院牆上有高手擠出來的坍塌痕跡。

    隱隱約約的,能夠聽到院子裏傳來的哭聲……

    他看了幾眼,微微歎息,朝著前方趕去……

    ……

    “李兄……節……節哀……”

    同理軒內,哭聲隱隱約約的浮動。

    外頭的院子裏,書生們正在整理混亂之後的場景,有的聽說了什麼,朝內院這邊過來,附近的院子已經擺放了三具屍體,距離這邊不遠的瞭望塔裏也有士兵死亡,但最為麻煩的,是內院這裏的狀況。

    李頻在距離自己臥室三丈外的屋簷下站著,沒有過去,房間的一堵牆倒了,能夠隱約看到裏頭的狼藉。吞雲和尚從這裏逃逸時,掀翻了裏頭的床,醫官進去了裏頭,有些為難,也有些惶恐。

    聽說了事情的胡栓過來,說節哀的話語都有些難以出口,李頻擺了擺手。

    “大夫進去了……還沒出來……有什麼節哀的……這些年……胡兄你看我外頭的學生,就這樣去了三名,我……節不了這裏的哀,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的話語有些混亂,胡栓握著捏著他的手臂,沒有說話,但過了一陣,李頻才按了按額頭。

    “他們如此瘋狂,本地士紳與朝廷的對抗,也快到強弩之末了,胡、胡兄……自南渡時起,不,自太原時起,今日這樣的事情,我便見過了無數次,如今婆婆媽媽沒有路,往前走,處理掉他們,將幕後之人擠出來,才有將來,胡兄,你與李大人的事,至關重要,你明白吧?”

    “……明白。”

    “速去做事,我這裏無妨,待到……”李頻頓了頓,“待到我這裏清理完,我……我還要去張府拜會,見見……張雲涯的家人……”

    他說到這裏,沒有聲音能發出來了。胡栓看著他的眼睛,過了好一陣,點頭。

    “那我去做事了,有事言一聲。”

    李頻拱手。

    房間裏的醫官帶出了噩耗,丫鬟在哭,之後也有人大聲地哭,李頻朝那邊望去,隻見是屋外的李洛詩,她被羅守薇抱著,哭的聲音很是難聽,李頻朝這邊揮手,努力了兩次,才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你……你……你帶她來幹什麼——你帶她來——”

    羅守薇抱著李洛詩,看看房間裏的屍體,又看看李頻,也有些說不出話來,李頻便走了過去,她才道:“洛詩、洛詩她……受了驚嚇,要找娘親……”

    “她受了驚嚇!她受了驚嚇——”李頻聲音沙啞得厲害,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她受了驚嚇……你便帶她進來,看這些……看這些……你故意的是不是,你高興了是不是——”他指著房間裏的屍體,手指顫抖。

    羅守薇的臉白了,放開了懷中的李洛詩,少女朝房內撲過去。羅守薇便在那裏站著,不走也不動。屋簷下僵了一陣,李頻看得煩心,他瞪著眼睛,沒有眼淚,來回走了幾步,之後去到外頭的院子,看被白布蓋著的另外三具屍體,其餘的弟子過來安慰他,他打起精神,說了幾句書上的話,也說了這些年來,江山淪陷的一切。弟子們在哭泣中領悟著這些。

    血像是到了喉間,漸漸地往外溢,李頻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隻是努力地咽下去。他隨後指揮著眾人善後,打聽了幾名弟子最後時間的各種行為,努力回憶他們的生平與家人,丫鬟們也在裏間整理夫人的遺體——他知道這些事情總是有人處理的。時間在這裏變得奇怪起來,恍惚間似乎過了中午,他沒有吃飯,一些奇怪的念頭偶爾冒起,譬如去看張雲涯的家人,他上午便曾想過要去探訪,如今想著這事,覺得自己能夠說出一些有的放矢的話來,雙方或許能夠互相安慰了。這是有價值的事嗎?他也不知道。

    待到外間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下午的什麼時候,他才坐在幾名學生的屍體前,感到眼淚像雨點般的落了下來,如此持續了一陣,或許是羅守薇,為他拿來了帕子。

    “我的兄長……所有的家人……也死了的……”

    羅守薇跟他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他便又起身處理事情。

    十數年間,樁樁件件的事情,他的世界早已是一片廢墟了,但仍舊要為後來人重新建起一些東西來。他其實也不太確定要如何去做……

    ……

    同樣的時刻,福州城外,蒲信圭與陳霜燃碰麵。

    “今日上午,姓孫的小子還在城裏殺我的人,你……壓不住他。”陳霜燃道。

    “是啊,壓他不住。”蒲信圭點頭,攤手,“你能怎麼辦?”

    陳霜燃怔怔地看著他。過得好一陣,格格笑了起來。

    “那我為何……還要跟你談?”

    “因為我是一個,識大局的人。”

    陳霜燃冷笑:“叫了個外鄉人過來,殺我的手下,壞我的事情,這叫識大局?”

    蒲信圭的麵色卻也嚴肅起來。

    “區區兩個月的時間,妹子你來到福州,有些事情做得漂亮,有些事情卻也委實專橫,你將聚義福州城內的大部分同誌當成棄子,最近幾日,由於你的所作所為,已經有多少朋友折在了官兵手上……多虧了為兄出手,方才將年同、潘興國、餘大膽等眾多義士救下……”

    “其實為兄知道你的顧慮,你覺得這些人是烏合之眾,平日裏散漫慣了,擔不得大事,幹脆當棄子散了。可自古欲成大事者,不能隻看眼前,年、潘、餘等人看似散漫,實際上,他們在各自的家鄉也有自己的勢力,有大量的朋友,妹子,世上不隻是有費公、藥老、艾老這些人物,一旦你在京城聚義,點火成功,在整個福州,你卻是需要大量底層朋友的支持的……”

    蒲信圭說到這裏,陳霜燃麵色陰沉下來,隻聽對方繼續道。

    “事情走到今天,我知道妹子你是個有想法的人,雖然還不知道你具體的想法,但你想要做事,想要成事。你一手激化了福州的局麵,逼得費公、藥老他們讓步,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今日得罪了大量如年同一般的綠林豪俠之後,來日你即便做成什麼事情,費公他們,又會不會將你當成棄子背鍋?妹子,你死定了。”

    陳霜燃這才冷笑:“原來兄長最近做這麼許多事情,竟是為了救我。”

    “你我皆是棋子。”蒲信圭歎了口氣,“自狗皇帝到福建,倒行逆施,不知幾家幾姓遭了殃,如今外界以為你陳家、我蒲家兩根獨苗聚義舉旗,可實際上我們何嚐不是費公他們舉出來的幌子?還沒破家的大族不願出麵,讓我們頂在前頭,可是妹子啊,倘若有一天,真的聚義成功,這裏要出一個人當皇帝,你覺得是你還是我?”

    “……都不會是。”蒲信圭笑了笑,喟然長歎,隨後壓低了聲音,“當棋子的,欲翻身做棋手,能借的力要借,但最重要的,也得有自己的盟友。不管陳家妹子你如何想,為兄的一直對你有親近之感,為什麼?因為我們,同病相憐。”

    院落之中垂下樹蔭,陳霜燃並攏雙腿坐在那兒,不說話了,桀驁的臉色中顯得單薄,蒲信圭麵容誠懇,說出斟酌整晚的說辭。

    “對於費公、藥老等人來說,你我相互猜忌,他們才最好拿捏,可對於你我來說,隻有背靠著背,才最為長久。這些話我一直想跟妹子你說,可直到如今,才算是個好的時機。其實,打了這麼久的交道,為兄也看出來了,妹子你腦瓜子好用,運籌帷幄,遠勝為兄,而為兄虛長幾歲,老於世故,算不得討喜,唯一可稱道者,不過是看得更長遠些……”

    “今日六月初八,狗皇帝娶親,就在後天,你要行事,也不過這三兩天的日子。妹子,做大事,你想一個人來,可以理解,但沒有可能,畢竟我們與狗皇帝,也有深仇大恨……”

    “我的本事,已放在這裏了。”院落間,蒲信圭攤開雙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我逼得你跟我談,要壞你的事,我有這個本領,今日你若還要一意孤行,那我仁至義盡,我帶著年同、潘興國他們所有人一起反你,費公、藥老、艾老他們對你也已經有不滿,你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可隻要你肯談,把你的計劃告訴我,我們一起做。該退的時候,我一定會退,我跟費公、藥老,跟年同、潘興國他們也都是這樣說,我蒲信圭當年一介紈絝子弟,如今江湖上為什麼會有我的名字,曹金龍曹大俠為什麼會跟我當兄弟,陳姑娘你可以去打聽打聽!”

    “今日福州的事情,重要,可也沒那麼重要,對我而言,造反的路子山高水長,隻要星火不滅,起起落落都是尋常。可倘若此次真能摒棄前嫌,共謀一番事業,此後長路漫漫,你我都會有一個可信的盟友。”

    “陳霜燃,走到今天……”

    “……我真想交你這個朋友。”

    暑熱熾盛,樹蔭垂落,院落之中,對坐兩人的麵龐上都有光影籠罩。過得好一陣,陳霜燃的輕笑響了起來。

    “兄長的話,很讓人心動,可我隻有一事不明……”

    她盈盈笑著:“您借著一個外鄉人的打打殺殺,逼得我來談,可您有沒有想過,那外鄉人以為我殺了他的兄長。您要與我談判,他能不能放過你?又或者……沒了這個外來的朋友,您還能跟我談嗎?兄長您……還敢跟我談嗎?”

    對麵,蒲信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笑容平靜。

    “若隻是憑借一個外來朋友,姓蒲的,哪有資格跟你合作……人在江湖,斟酌取舍,都是常事……”

    “……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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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18 14:39:19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低壓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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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5章 低壓槽(下)

    夕陽大而空洞,落下海邊的山與城池。

    城外蒲信圭正向陳霜燃表現自己器量的同時,寧忌沒能追上吞雲與樊重的蹤跡。

    同理軒中,李頻收拾心情,看過人整理妻子遺容之後,讓人準備馬車,要去張雲涯的家中向對方遺孀致哀,城池的街道上,被抓捕的反賊正由捕快押送著穿過喧鬧的人潮。

    宮城,納妃的司儀官過來確認後天的步驟與禮節,皇帝並不在意,隻是又喚來皇城司的官員確認了安保事宜。

    出賣自己原本就是為了錢,在臨安城破、背嵬軍出兵、自己又以武備學堂的名額妥善團結了一眾選妃家族的背景下,三名妃子的納娶儀式已經無足輕重,隻要事情平安落地,刮來的錢也就算落袋為安,此後無非是自己什麼時候付出色相的私事罷了。

    考慮到這次的三個名額是“賣”的,他對於三個女人的樣貌,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期待,無非是將來一碗水端平,為國捐軀。

    甚至於將來國事艱難,自己天天加班,那就軀都不用捐,幾個女人獨守空房、共體時艱便了。想一想,自己都堪稱是一個很壞的皇帝。

    夕陽下的校場無風,宮城之中寬敞的地方都悶悶的,雖然司天監堅持初十納妃的天氣會不錯,但隻是看著城牆上下士兵的安排,皇帝也明白,此時的城內城外,眾人都已經憋足了一口氣。大家俱都猜測,陳霜燃乃至其背後的眾人會選擇此時發難,而刑部與各個部門都要經受考驗。

    “朕覺得啊,壞蛋未必會在初十那天動手。”忙裏偷閑時,皇帝與總管太監閑聊兩句,“大家都指著那天,又何必非得在那時候沒事找事。”

    “是的……”總管太監應和,“但總會動手的,陛下。”

    “說的也是。”皇帝點頭,“都警醒些也好……”

    他也不好天天去長公主府找人玩耍,等待著下麵的人將今日城內發生的各種重大惡性案件報上來,於是也就在不久之後,見到了同理軒遇襲,李頻的夫人確定不治的消息。

    高天之下,千萬的螻蟻,塵埃一般的廝殺。

    踏著最後的夕陽,寧忌回到了公主府,他洗了一個澡,清理完指甲中的血跡,曲龍珺過來時,他正在桌子前整理包括火槍、子彈、長短刀……在內的一切隨身武器。長公主此時不在家。

    “……她帶著小公主去同理軒了。”曲龍珺說起白天發生的事情。

    “我上午的時候就在那邊,聽到裏頭死了人,樊重和吞雲一起動的手。”寧忌蹲在桌子邊磨刀,他目光專注,“但是李頻沒死。”

    “但是他夫人去世了……殿下跟我說起了李頻跟他夫人的事情,還有個叫做羅守薇的道姑,她也喜歡李頻……這位李先生這些年也不容易……”

    此時公主府的各個院落都已經亮起燈火,馨黃的光芒下,曲龍珺絮絮叨叨,一麵跟寧忌一道整理武器,一麵介紹著這些事情。他們還年輕,說起這些年長者的事情,更像是在聽一個個的故事,待曲龍珺說完,寧忌則跟她說起上午殺掉了一個好事成雙,可惜對方的名字並不靈驗的事,這“好事成雙”做過不少壞事,兩人也合計與數落了一陣。

    “我後來想,肯定是因為我把好事成雙殺掉了,所以好事就沒有成雙,這也很有道理。”寧忌嘿咻嘿咻地整理武器。

    嶽銀瓶在隔壁的院子裏守著,似乎是因為李頻家中出事,她的情緒有些低落,嶽雲則等待夜深之後,方才回到這裏,他氣呼呼地過來問寧忌,有沒有抓住什麼大魚,寧忌隻道:“總會有的。”

    “那就是沒有啦,廢物!要你何用!”

    “那你呢!”寧忌反擊。

    “我也是廢物,怎麼樣!”

    “那你就最了不起啦!”

    兩人互損幾句,倒是並沒有打起來,隻是待到嶽雲要離開時,寧忌才又想到了一件事。

    “說起來,明天是個大日子,嶽雲你知道吧?”

    “……什麼?”

    “明天六月初九,是周喆的忌日……你們這邊都不慶祝的嗎?”

    “草……”

    嶽雲黑著臉走開,他當然不喜歡周喆,但也沒辦法跟著一起罵周喆,甚至都沒法評論這件事。此時被黑旗逆賊貼臉開大,臉色儼如吃了屎一般難看,聽得對方在後頭手舞足蹈地叫囂。

    “你倒是猜一猜,他是怎麼死的啊……哈哈哈哈哈——”

    燈火在夜色中流淌,過得一陣,去同理軒吊唁完畢的周佩從外頭回來,聽趙小鬆說起兩人的口角,臉也是黑的。

    “怎麼……怎麼就沒有一點穩重的樣子呢……”

    趙小鬆性格耿直火爆:“婢子覺得,應該……應該把這人抓起來!他……他實在太過分了!”

    周佩白了她一眼,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揉了揉額頭之後,方才道:“你別管這事。”

    城池外,馬車在燈火的映照下,走過了不少的地方,陳霜燃跟蒲信圭說起了自己在城外的布置,大量的打算,之後去到藥老的地盤,讓對方做了一輪和解的見證。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了,蒲信圭兩晚未睡,依舊神采奕奕。

    途中也道:“今日是六月初九,景翰帝被殺的時間,你我兄妹在今日聯手,正是要做一番大事的預兆。”

    之後雙方分開,各自去安排天明後的行動。

    四下無人時,錢定中才找到蒲信圭:“真的談妥了?若是那女人不守信約……”

    “人在江湖,沒有人能一直不守信約。”蒲信圭蹙眉,“小黑皮性情極端,不管不顧,害了許多人性命之後,實際上也將藥老他們逼到了極處,為大局計,前幾日藥老他們不得不聽任小黑皮的行動,而今我看似不管不顧,實際上反倒將她逼了回來,我能與她合作,藥老他們樂見,其他的人,也都知道我才是顧全大局的那個……現在局麵在我這裏了,她再亂來,將來做不得人。”

    錢定中想了想,道:“……蒲少能摒棄前嫌,委實令人欽佩。”

    “若從私心上說,我也不想。”蒲信圭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可前日夜裏,我思前想後,欲成大事,總得有一個能顧全大局的人。福建的局勢如此,我們固然不好過,可朝廷的狀況也是虛弱到了極點,我與黑皮鬥則兩敗,合則兩利。倘若真能成事,覆滅了這武朝,錢兄……你我皆是能載入後世功績的人物……”

    他說到這,錢定中終於心悅誠服,當場表了一段忠心,兩人針對之後的事情又進行了一段籌劃和安排。

    “……當然,待到行動開始,對黑皮的提防也不能沒有,我們需得如此這般……早做防備……”

    夜色之下,點點滴滴的光芒流轉,及至東麵的陽光蔓延,覆蓋了一切細微的光。

    六月初九,白日到來。

    ……

    這是個特殊的日子。

    若是在武朝的曆史上,這一天的分量必然濃烈而沉重,從某種方向上來說,說是國難之日也不為過,但由於不成體統的新皇帝的態度,朝廷上下沒有辦法太過正式的對它進行討論,要慶祝當然不行,要紀念或是聲討,皇帝也必然反對。

    總之,朝堂的體統已失,真在乎體麵的人,也隻好默契地不去提它。

    幹脆連這天的早朝也免了。

    早晨的時候接待了不少官員,但忙碌的工作到辰時過半便告一段落。皇帝想要召見成舟海,詢問今日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成舟海此刻並不在皇宮附近的地方——想來並沒有需要自己注意的大事——皇帝便也懶得等,召集車隊去到公主府看女兒去,順便關心一下李頻那邊的狀況。

    來到這邊,沒能見到寄予厚望的小師弟,對方大清早的就已經出去了,隨後想見見可愛的師弟妹,得到的消息卻也頗為奇怪,半個時辰前,成舟海將曲龍珺帶了出去,順便叫上了嶽雲當保鏢。

    “不是說最近要待在公主府才安全嗎?”君武有些迷惑。

    “她將來是寧忌的內助,我這兩日教了她一些東西,她非常聰明,成先生大概也是這樣認為的。”周佩如此解釋,但事實上成舟海也沒跟她打過招呼。理論上來說,要求曲龍珺留在公主府的提議是寧忌說的,周佩表示了同意,但最初抓住曲龍珺的成舟海並未表態,“她在外頭皆以男裝行事,如今做女子打扮,可能成先生覺得問題並不大。”

    “這成舟海……”君武想了想,目光嚴肅起來,“他做事不講究的,皇姐你教小曲事情,或許安的還是好心,他若是……他若是把密偵司的手段交給小曲……哎呀,他是想讓小曲進了寧家,將來跟寧曦和老師的大兒媳那個閔初一打擂台?”

    “似乎……”周佩眯著眼睛,想了好一陣,“……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什麼不是壞事,帝王家庭,真要占這種事,能有好下場嗎?成舟海衝著讓他們兄弟鬩牆去的啊——”

    “他算什麼帝王家庭!你說什麼狗話——”周佩目光一寒,嚷了起來。

    “唔……”君武抿了抿嘴,過得片刻:“你罵皇帝,你從哪學的……”

    “……我覺得挺好的,等她回來我還多教她一點!”

    “行,朕遵旨。朕閉嘴。特麼的成老師真毒……”

    君武絮絮叨叨,咕噥了一陣,過得片刻,看見女兒揮舞著一把小鋤頭奔跑而來,隨後開始咿咿呀呀的刨花園裏的土,鋤頭是利器,趙小鬆隻好在旁邊如母雞般跟著。

    “朕的女兒都會做農活了……趙小鬆你走開一點她能自己來!”君武熱淚盈眶,在宮裏的時候,周福央盡會一些娘們吧唧的事情,譬如舔板板糖、送人花什麼的,如今總算顯得跟質樸有些相關了。

    周佩不明白他在激動些什麼,蹙了眉頭:“這兩天跟那幫小子在一起,她都學壞了,四個人中間,隻有曲龍珺一個好的——周福央,你咿咿呀呀什麼呢?”

    “我唱歌鴨——”

    周福央搖搖晃晃地舉著鋤頭過來,趙小鬆怕她無意間弑君,連忙又過來搶鋤頭,奪了幾下才從小公主的手中奪走。

    “唱的什麼歌啊?怎麼我都沒聽過……”

    “我唱的……九天……絲瓜……哈……”

    周福央唱了一遍。周佩皺眉:“什麼九天……絲瓜?什麼……”

    周福央便又唱一遍,之後又唱了一遍……周佩、君武這才漸漸地聽懂了,隨後一旁的趙小鬆也聽懂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周福央唱的是“今天是個好日子~~”

    周佩目光嚴肅,沒了言語,君武噘著嘴,臉上皺成了一個包子,趙小鬆都快哭了:“是……是早上的時候,那個孫、孫悟空教殿下唱的……婢子……婢子先前也沒聽懂……”

    “關你什麼事,一邊去。”君武歪了歪嘴,在身側擺手讓她滾。之後背著手在院子裏望天。

    “怎麼……”過得許久,周佩方才揉了揉額頭,“怎麼……就沒有個穩重的樣子呢!?”

    “是鴨是鴨。”君武在一旁連連點頭,“太過份了,看這事做的,是朕朕也忍不了,就真的……過份!”

    偷偷的,他給女兒豎了個大拇指,隨後一點頭,大聲發怒。

    “——特別過份!”

    ……

    辰時將盡,福州城外,名叫宜南莊的半荒廢村莊,有三教九流的身影漸漸地聚集起來。

    浦城的地頭蛇於賀章過來了,帶著他麾下的人馬,也包括了身形魁梧的“推山刀”孟驃,他們來到這裏,便見到了不少過去大名鼎鼎的綠林人,這些人中間,有不少是蒲信圭麾下能夠動用的力量,也有過去幾日據傳被救下的綠林豪傑,譬如年同,譬如據說什麼都不怕的餘鐵膽。

    出奇的,不遠處也有另外的一些人物出現,譬如他竟然看到了陳霜燃身邊的總管陳鹽,對方與錢定中碰頭,仔仔細細地說了一些什麼事情,隊伍當中便都在嘀咕,交遊廣闊的於賀章與周圍的人一合計,大概明白了一些什麼事情。

    “這是好事啊……內訌能有什麼前途……”

    仔仔細細看看周圍,雙方都已出了數十人的陣容,都是道上的豪傑,也不知道今日要進行怎樣隆重的一場聚會。

    過得一陣,於賀章看見宗師級的大人物吞雲大師騎馬從這裏離開,送他離開一人身形高大、淵渟嶽峙,顯然便是最初才放出名號的宗師金先生——曾經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總捕,金眼千翎。跟在他身旁的,還有四五名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於賀章心潮澎湃。猜測了片刻,錢定中喚了他與其餘幾名地位稍高的頭目過去,開始跟他們安排進一步的事宜,而在另一側,包括年同在內的幾位豪俠被叫去了一間小屋,之後卻不知道為什麼,爆發了一陣小小的質疑與爭吵。

    “你猜……蒲信圭能不能壓住姓年的幾位?”

    更遠一點的房間二樓,陳霜燃與送別吞雲後歸來的樊重站在窗前,看著那邊隱隱傳來的爭吵,提出問題。

    樊重笑了笑:“其實走到今天,我倒覺得,這位蒲少爺,還真算是個人物。他識得大局,陳姑娘……其實可以考慮與他結盟。”

    “他反正會幫我做事。”陳霜燃道。

    過得一陣,又道:“外頭的布置怎麼樣了?”

    “招子已經放出去七裏,私下裏的盯梢也已經安排妥當,倘若那姓孫的真是朝廷安排的線……再加上咱們這邊、或是姓蒲的那邊會有朝廷安排的暗子……他們今天,一定打草驚蛇。”

    “樊大人覺得,朝廷那邊,主持這件事的,會是鐵天鷹,還是成舟海?”

    “不管是誰。”樊重的目光,望向遠處的福州城牆,“我都想好好看看,他要如何破這一局。”

    陽光烘烤,掀起熱浪。距離宜南莊十餘裏外,福州的城樓上方,身著長衫、體型消瘦的男子手持望遠鏡,將目光投向東邊的原野和村落。

    嶽雲便也抽出個望筒,四處張望。停下來時,見成舟海正目光冷漠地望著他。

    “呃……我就是想看看,呃……成先生,咱們今天來這裏,到底幹什麼啊……”

    成舟海沒有回答,他轉過頭,目光望向城樓內的房間,那邊的房間裏,曲龍珺正伏案翻閱著一大摞的情報。

    成舟海走進去。

    “……看出什麼來了嗎?”

    曲龍珺抬起頭,她看了看屋外正豎著耳朵的嶽雲,成舟海反手便將門關上了。曲龍珺抽出一摞卷宗。

    “兩年以前,成大人就在反賊裏安插人手……”

    成舟海笑起來,將那份卷宗接到手上。

    “倒確實看出了一些東西……這是寧毅在西北的打法,甚至於……是他在汴梁就開始了的埋線方式……既然知道自己怎麼都會受到大量的反對,幹脆從一開始就將剿滅和奸細安插進去,大的反賊一次掃個九成,其餘一成,幹脆養一養再掃,到最後,打得人不敢抱團。”

    “那為什麼……這次打成這樣……”

    “因為陳霜燃……又或是她身邊的樊重,不知道哪裏來的鬼,非常麻煩,居然繞開了幾乎所有的安排……她幾乎放棄了過去我們給她劃好的班底……”成舟海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不過你問錯了問題。”

    “什麼是對的問題……還有,這些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有什麼關係……”成舟海的臉上複雜地笑了起來,“你看,這就是正確的問題。”

    曲龍珺的臉色,陡然一變。她跟福州沒有關係,而唯一會跟她有關係的……她幾乎低頭翻閱卷宗,口中已經叫了出來:“成先生你別開玩笑,你知道他的身份,你要幹什麼你就明說你別嚇我一個小姑娘——”

    “我知道他的身份……”成舟海的話語低沉,“所以有的決定,我也很難做,你找出來,你來做——”

    他將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找不出來,就不用做了。”說罷,房門打開,成舟海背影決然,大步而出。

    曲龍珺朝著屋外望了望,隨後,垂下眼眸,迅速翻找起來。

    嶽雲在外頭,將眼睛眨成了一隻浣熊。

    成舟海又站在那裏遠眺了。

    同樣的時刻,各種各樣出城的隊伍,正從他的下方陸續經過……

    ……

    熱浪灼燒,蟬鳴枯燥。

    宜南莊,巳時過半,有人從外頭匆匆地過來,進了莊子,上了樓,見到了陳霜燃,來人跟她報告了一件事情。這是意料之外的事,她的目光卻已經亮了起來,隨後喚來在樓下院落裏做安排的樊重,低聲的向他傳遞了這份訊息。

    “……終於,找到那龍傲天的確切消息了。”

    樊重略作思考:“叫人去追大師,讓他確認。”

    “正有此意。”陳霜燃吩咐了下去,隨後詢問,“下頭的安排怎麼樣?”

    “這裏隻是小事,由我出手,這裏七十餘人,必然萬無一失。”樊重搖了搖頭,“重要的隻是外頭的反應,隻要看清楚了這群人裏有沒有輕舉妄動的,之後的行動,都能穩妥幾分。其實姑娘不用在這裏盯著,大事在即,該去城裏做好姿態。”

    “我想看看那人求饒的樣子……”陳霜燃笑起來,“還是盡量不要殺死,先把他的手腳打斷,再看看無妨,若能問出些事情來,最好不過。”

    “想要逼出可能得內奸,能慢慢折磨,自然是要慢慢折磨的,隻是若遠處的探子發現了官兵,就得迅速轉移,此事早有預案,但姑娘也需記得。”

    樊重心中蹙了蹙眉,這黑皮少女內心扭曲,遇上敵人,最喜歡用對方錯愕的方式給人驚訝,喜歡折辱和折磨對方,以此顯得自己非常的厲害。他宗師身份,對此表示不屑,但實際上內心深處隱約間卻也覺得有些趣味。

    這不是什麼大事,也就由得她了。

    午時過半,一支不太起眼的隊伍,來到了村口。

    蒲信圭與錢定中帶著數名嘍囉,出去迎接。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次的線索……我們已經確定,那小黑皮與背後的幾個人物,傍晚會在莊子後頭的林子裏聚會,所以我帶來了我的人……咱們這次,或許便能一次端了他……”

    一行人說著話,朝莊子內部走進去,蒲信圭、錢定中帶著被迎來的正主走在前方,途中還遇上了幾名早已熟悉的嘍囉:如於賀章,如孟驃……他們進入荒村深處的廢舊廣場和院子,有人在後方嘻哈交談、輕聲的笑。

    熾烈的陽光,偶爾竟有風來,木葉莎莎,某一刻,人群中的高興宗陡然停了停腳步。

    行走之中,屬於蒲信圭麾下的幾名俠客,竟在交談之間,將他們與前方那道身影隔斷了開來。

    目光往前,原本並排而行的三人當中,錢定中在談笑中走在了中間的位置,這件事情並不尋常,而在他意識到的這一刻,視野的一側,已經有陰影出現。

    縱然是六月酷暑,高興宗的心中,陡然湧起了寒意。

    今日上午,蒲信圭的人告知他發現了陳霜燃的蹤跡,甚至於讓高興宗帶著幾名弟子一道前去,他此時才明白過來,讓“孫少俠”多帶幾個人,是為了麻痹他們一行。

    視野一側,已經有綠林間揚起名號便能讓高興宗膽寒的亡命人物走了出來,有人持長刀,有人持長劍,有的滿麵刀疤。“魚王”高興宗實際上隻是福州魚市的地頭蛇,往日裏會有人給他一些麵子,年輕時也曾打過幾次硬仗,但要說起與這些人物並肩,他其實很少有想過。

    過去數日間,他見到了不少過去久仰的綠林豪傑,對方甚至向他表示敬仰,那也不過是給了前方那位名叫孫悟空的少年一個麵子而已——高興宗甚至在人群中看見了被他救下來的大俠年同,但對方的目光閃爍,搖了搖頭。

    四麵八方、簡直人山人海,高興宗知道,要任人宰割了。

    他甚至看到了從側麵過來的,手持鐵扇的高大人物,數日以來的打探,魚王知道,這便是武藝地位能與吞雲比肩的大宗師,金眼千翎。

    站在前方的空處,寧忌扭頭,掃視著這一切。身側的錢定中正在對他笑,蒲信圭走向一邊,他沒有多說話,隻是讓眾人合圍過來,這一刻,壞蛋們都出現了,隻是沒有吞雲,那外號金眼千翎的樊重自信得厲害,他一麵靠近,一麵朝周圍做手勢,隨後還笑了起來,開口說話。

    熱浪灼燒的地麵,寧忌長長的吸氣。

    他忽然明白了,左行舟在那一天遭遇的狀況。

    “今日在這裏,就算林宗吾親至,也走不……”

    遠處的樓房上,陳霜燃看著人群合圍的一幕,準備安排第二天的一些事情。

    蒲信圭試圖走出人群,不再看這邊有些損害他義氣的情景。

    高手雲集,於賀章、推山刀孟驃都往這邊聚過來了,他們曾經跟這少年曲意逢迎、關係不錯,但歸根結底,這少年也曾瞧不起過他們,接下來,便是這驕傲不遜的年輕人跪下求饒的時刻。樊重在話語中靠近,揚起了猶如一柄鋼鞭的扇子。

    寧忌的目光,鎖定了他。

    砰——

    ……

    樊重的身影陡然呼嘯晃動。

    那是妙到毫顛的絕頂輕功,他的身影先往左晃,隨後在呼嘯中朝右邊劇烈的騰挪,名震天下的鐵扇嘩的展開在空中,猶如一把卷舞的巨傘,鏗鏘鳴響,而下一刻,他的身影竟已出現在了數丈之外的一堵頹牆邊,這刹那間的挪移猶如鬼神之能,是大宗師般的人物窮盡一生的精髓。

    就如同沒有多少人能理解他這一刻的武藝一般。也沒有多少人能理解他為什麼要晃動。

    寧忌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他的雙眼。

    長刀經天。

    照著他的脖子,剁了下去——

    “我去你媽的——”

    兩個事,第一呢,心境應該是調整好了,一些麻煩事也暫告一段落,後續的思路暢通,固然沒法日更,應該也不會繼續整月整月的斷更,我發了宏願要今年完結這本書,未必做得到,但接下來會朝這個方向努力。

    第二,有個朋友寫了本書,原本讓我取個名字,我取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就成億萬富翁了》,看,多有網感的書名,作家群裏一致好評,用了這個書名起碼白金起步。結果這家夥文青發作,用了個《兼程1995》,沒救了,撲定了,也就出於人道主義推一下吧,這本書都不算年代文,幾乎算是寫實的企業家自傳,多的不說了,有憐憫心可以去看一看。唉,破名字,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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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寧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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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6章 寧忌(上)

    六月初九,尋常的暑熱正籠罩大地,熱浪垂降,蟬鳴如海。宜南莊內,由大宗師帶頭,福建綠林有名的一流高手彙集的七十餘人,已經圍住了進入此地的少年。

    殘忍而尋常的一幕,在綠林間其實也並沒有太多可說道的地方,對於於賀章、孟驃等人而言,這是聚義後的一輪開胃菜,對於曾經被少年救下的年同等人,縱然糾結,但也明白什麼叫做形勢比人強,在他們與蒲信圭的交涉中,最終也隻能說“殘而不死,也就罷了。”

    蒲信圭與陳霜燃的講和,以費公、藥老、艾老為首的造反集團的團結,是一件大事,眼看皇帝納妃的日子就在明天,眾人也知道,他們沒剩下多少的時間。

    如果這少年真是朝廷派來的奸細,七十餘人每人在他身上剁上幾刀,便是一輪投名狀的儀式。

    樊重帶頭前行,鎮壓全場,周圍各有藝業的一眾高手也都拔出了刀槍。一如樊重口中所說的話,這樣的場合與算計,即便是江湖上傳得玄之又玄的天下第一人林宗吾到場,甚至於當年橫壓一世超凡入聖的周侗到場,對方的下場,也幾乎是注定的。

    魚王高興宗甚至都沒有興起反抗的心思,隻是在腦海中閃過了無數桀驁的江湖高手被圍毆最終崩潰的情形。

    直到那聲驟然的爆響。

    少年抬手,而樊重躲避。

    從現身開始,樊重一直都是在場眾人注視的焦點,也是因此,當他的身影陡然間騰挪過數丈的距離,出現在側麵的頹牆邊,不少人都下意識的扭頭。

    一些浸淫輕功多年的高手,甚至要下意識的叫好。

    隻是他的身形後退,稍顯踉蹌。

    一柄長刀猶如水麵浮起的鯊鰭,乍然劈落。

    砰——

    這是更為巨大的一聲響,長刀與鐵扇猶如打鐵般的在空中全力撞擊,樊重倉促間將鐵扇展開了小半,頁片在空中淩亂。眾人這才看到,麵對著這樣的大宗師,少年在他鬼魅般的騰挪間,竟也已經跟了上來,而且,他的身形原本較樊重來說頗為矮小,但刀、扇互擊的這一瞬間,他的身形暴漲,竟然是壓著樊重,當頭劈落的。

    “我去你媽的——”

    “哇啊——”

    眾人聽到了少年怒吼的聲音,也聽到了樊重作為江湖豪雄在這一刻奮力反抗的發自喉嚨深處的吼叫,一些人儼然看到了兩名江湖宗師放對的幻覺,還沒能反應過來,但總也有刀口舔血、走在前方的一流高手,在這瞬間做出了應對。

    一名來自莆田的高手擲出了他的長刀,這時少年壓著樊重劈落了第一刀,反手擲出一樣東西,眾人的眼前,煙塵爆散。樊重借著刀與鐵扇的對撞還在後退,他的後背無聲撞開了土磚砌成的牆壁,右手鐵掌朝前方擊出,砰的一聲,內力到處令得磚石爆散,一般的人挨了這一掌,恐怕也已經死去。

    但少年由於扔出石灰包的瞬間停留,避開了這一掌的範圍,下一刻,他的身影再度趨進,長刀換了方向二度劈落。

    磚石崩散間,鮮血朝周圍噴灑,也不知誰受了傷,眾人隻聽得那煙塵飛舞的邊緣處樊重又是一聲吼,隻是這吼聲猶如負傷的野獸,試圖以暴烈而威嚴的奮起嚇退敵人,卻又似乎帶了屬於男人的哭腔。眾人看見他撞開牆壁還在後退,右手執鐵扇,左臂在灰塵中全力揮舞,隻是那手臂似乎短了一截,血與灰塵就在空中交織,一柄長刀已經嵌進了他的肩膀。

    灰塵中少年的身影難以辨認,但隨即,長刀橫過空中,卻是那少年隨手撿起了被人扔過來的、染了石灰粉的刀便是朝後一揮,噗的一聲,方才扔出長刀的高手突出了灰粉蔓延的空間,之後整個身影都是一怔,他的脖子跟自己的刀鋒狠狠撞在一起。

    少年收刀,再度跨步,雙手握刀朝著前方樊重的頭頂再度剁下。

    他這一番出手,進退之間猶如踏著鼓點與音樂在起舞,暴烈的衝鋒怒劈,停住一步扔出石灰包後複又前衝、再劈,這一刀得手,樊重的小臂已斷,刀身嵌入肩膀,他連拔都懶得拔,撿起地上的長刀後劈後才又前劈,樊重的胸口正有鮮血漸漸湧出,豁出全部經驗的自保,竟都有些跟不上來。

    他仍舊隻能全力後退,揮舞鐵扇、朝後方退、坐倒在地、順勢翻滾,這是屬於他一生的武藝在求生時的爆發,但第三刀劈飛了鐵扇,又帶起了鮮血。

    少年在吼。

    “……林宗吾算什麼東西——”

    周圍已經有其他的高手衝過來了,在飛散的煙塵中、在眾人的視野中,刀鋒的交錯與滲人的血花飛舞,包括餘鐵膽在內的兩道身影穿梭過去,與少年拚刀,之後是三道身影,有人被灰塵中彌散的嗆人味道影響,“阿嚏”一聲,便被刀鋒劈開了喉嚨。

    這一刻,衝過去與少年廝殺的高手都將內家功施展到了極致,口中暴喝歇斯底裏,但少年的身影在眾人的眼中卻並不快,他進、退、橫、折,每一個步伐簡潔、突兀、卻又從容,長刀劈開打噴嚏那人的喉嚨,陡然轉折又劈開後方一人的大腿,樊重在地上翻滾,眼看拉開一點距離,就要借力起身,少年的長刀又劈落過來,他陡然放開的身影和麵龐猶如明王怒目,樊重聽見他在罵。

    “——也敢跟我相提並論!”

    實際上樊重已經顧不得對方口中的話語了,他憑借本能,全力逃生,試圖借著附近衝過來的幾個人掩護,謀得一線生機,一名極為崇拜他的綠林人抱住了他,有三四個人試圖去擋住少年,但才隻是稍稍的拉開距離,劇烈的衝擊波帶著土石飛濺——對方在後退的同時,照著眾人的腿邊又扔了一樣東西。

    那是手榴彈。

    破片崩飛,劃過人的臉頰與身體,撕開了衣衫與皮膚,最近的人在空中轉了一圈又落下。

    帶著熱浪的空間因飛塵、爆炸顯得更為扭曲,波紋延展推掃,少年再度前行,轉眼間縮短了近兩丈的距離,將被後方一名傷員——這人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間成了傷員——攙住的、渾身染血的樊重又劈了一刀。

    距離突兀的動手才隻是片刻。

    空中的煙塵當然不可能籠罩所有的地方,但它在空中彌散,還沒能全部落下。

    激烈的廝殺就在那煙塵的邊緣爆發,少年前一刀、後一刀、左一刀、右一刀的不知道劈翻了多少人,眾人還沒看得清醒,爆炸的氣浪又與之彙合、卷舞,將幾道身影吞沒,浸得破破爛爛。

    遠處的院落房間裏,陳霜燃推開窗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蒲信圭也還沒有走出人群,他回過頭,比較完整的隻是聽到了少年的那番話:“我去你媽的——林宗吾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我相提並論。”這話語聽起來委實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作為一代宗師的樊重,就在這樣的罵聲中,幾乎被一刀刀的剁碎了。

    他被人攙著——兩道身影一塊站在那兒——搖搖晃晃的,手也沒了,扇子也沒了,身上被泥土、石灰、鮮血包裹,除了最後的搖晃,似乎連呼吸也已經沒了,少年最後劈出的那刀,也直接嵌在了他的脖子上。這便是這名綠林宗師最後的形象。

    日光的暴烈中,少年順手抄起了地上的一把武器,轉身往這邊走了過來,他走出一步,便跨過了一丈。蒲信圭的腿軟了一下,幾欲摔倒。

    他早幾日與少年結盟,因此獲得了與陳霜燃談判的機會,前天晚上思前想後,卻終於想得明白:自己在福建一地造反,最終也隻能與陳霜燃講和,但這少年的兄長被對方害死,卻無論如何是和不了的,甚至連含糊的餘地都沒有,因此雖然不太好,但終究也隻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他與錢定中說出這些事後,錢定中便也被他事到臨頭能做取舍的梟雄姿態折服。

    可誰又能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一幕呢?

    而實際上,少年朝著這邊走來,站在場地中央的,卻正是錢定中,他是蒲信圭的保鏢,從一開始便自告奮勇地隔在了兩人中間方才還衝著對方笑了笑。這一刻,七十餘人幾乎都被少年的出手奪了先機,錢定中被對方盯上,一瞬間也隻覺得脊背發涼,但他畢竟老於江湖,此刻處於生死邊緣,橫劍怒吼:“大家夥兒圍上來,不可給他騰挪空間——”

    圍將上來,不給騰挪,這才是江湖上蟻多咬死象的不二法門。

    錢定中這一開口,眾人反應過來,有人便去掏漁網,有人要拿暗器,魚王等人的前方,於賀章與孟驃心叫一聲:“照啊!”便拔出刀槍要跟著眾人合圍。於賀章還想喊點什麼,正揚起劍,下一刻,卻是心中一寒,因為那名在眾人的圍觀中遊走如入無人之境的少年,此時竟偏過了頭,目光冷漠地望定了他。

    那身影放大。

    於賀章持劍後退,試圖抓住誰擋住對方,但身邊的嘍囉也在後退,隻有推山刀孟驃似乎是仗著先前與少年有些溝通,覺得沒那麼可怕,站得稍稍靠前,他被於賀章推了推肩膀,“啊——”的揮刀,這一刀軟弱無力,身形交錯中已被一刀封喉,斬來的刀鋒就像是爆炸開來一般的幹淨利落。

    於賀章幾乎哭出來了,扔掉長劍,欲跪下求饒,腿還沒能彎曲,少年拽住他腦袋上的頭發,將他提起來一瞬,砰的一聲又將他按在路邊側麵一塊廢棄的碾盤上,如殺雞一般的手起刀落,劈斷了脖子。接著順手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往更側麵的一群人扔了過去。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反應過來了,雖然被先聲奪人,但也都拿出了武器,掏出漁網等物的人從遠處撲過來,少部分人投擲飛蝗過來。各個方向的人已經開始衝鋒,在錢定中的提醒下試圖困住少年的行動空間,然而爆炸聲再度響起,這邊路口,有機靈的人已經提前躲避,也有人躲避不及、反應不快,就被手榴彈的爆炸卷了進去。

    火藥的衝擊從身側穿過,倒也不一定死,隻是耳朵嗡嗡響,全身流血的同時,少年的身影已經揮舞長刀穿梭過去,這一下,又有三人身上被爆出鮮血,筋骨折斷。

    少年的身影沒有任何停留,衝過人群,穿行這邊的街道,越來越快,之後在路邊的水缸、頹牆上借勢,長刀衝天而起,落向街道末尾處一處作為瞭望的高樓。

    從這次做局的伊始,樊重便在村莊的周圍準備了不少的觀望哨,他們中間遠的用來瞭望官兵響應的速度,以確定這孫悟空究竟是不是官府的棋子,近的用來盯住莊子裏的動靜,以確定自身內部是否還有成舟海或是鐵天鷹安排的暗線——樊重作為曾經的總捕出身,這原本是極為縝密的計劃,甚至成舟海都感到頭疼,但誰也想不到,還會有眼前的這一幕出現。

    與不遠處院落房間的觀看視角類似,自這邊的屋頂往下俯瞰,能夠很清晰地看到村莊裏方才發生的這一切,當少年的身影一路屠殺後朝這邊衝來,屋頂上的人手都是抖的,最後才舉起弓箭試圖還擊,但射出的飛刀已經先一步紮進了他的麵門,少年上了高處,拔出屍體上的飛刀,順手便拿起了長弓、搭箭。

    這邊的人群距離已有點遠了,一支箭矢從另一處瞭望點射來,他眼睛眨都不眨,挽弓射了回去,之後再度搭箭,俯瞰的目光掃過下方的所有身影。

    有的人還在往這邊衝,有的人甚至就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滾進旁邊的溝裏。

    巡弋的箭矢劃過一圈。

    不遠處二樓的窗口裏,陳霜燃微微張了張嘴。

    少年冷漠的目光,從那邊的高處,鎖定了這裏。

    “抓住你了。”

    正午的陽光耀眼。

    屋頂上的少年沒有絲毫猶豫的鬆開了弓弦。

    “啊——”

    陳霜燃尖叫一聲,撲通坐倒在地。

    她的身邊,一名隨行人員同時坐倒。

    光芒砰的由亮轉暗,有人推上了窗戶,陳鹽衝過來試圖扶起陳霜燃,陳霜燃朝身旁望去,與她一同坐倒的那名跟班胸口上紮著羽箭,後背砸在了地板上。

    “該走了——”陳鹽暴喝。

    外間一片混亂,有人衝向屋頂,有人擲出了石塊與飛蝗,有人射箭、有人大喊。在這樣的熾烈中,少年躍下屋頂,沒有理會追來的敵人,直朝這邊,撲過來了。

    “堵住他——”

    “他在北邊衝——”

    “截殺——”

    站在熙攘的人群中,魚王與幾名弟子,都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數十人組成的殺局中,隨著那少年的出手,眾人幾乎都將他們給忘了。因為這一刻,少年正以一己之力,對他們所有人的領袖,進行斬殺。

    更遠處的天空中,有傳訊的煙火,撲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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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寧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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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7章 寧忌(下)

    遠遠的煙火已經放出了示警,宜南莊,廝殺的動靜還在蔓延。

    觀望的院落裏,陳鹽護住陳霜燃,指揮著眾人下樓逃離,耳朵裏邊聽到了外頭的報訊,那剁碎了樊重,七十餘人也沒能圍住的殺神躍下了屋頂,沿著廢村的道路朝這邊突破過來了。陳霜燃在下樓時還摔了一跤,爬起來後,看到了遠處的訊息,微微愣了愣。

    “他是官府的人、他真是官府的人——”

    “走——”陳鹽顧不得這些。

    “樊大人怎麼會……”

    陳霜燃兀自在震驚之中,方才那外頭一陣灰塵一陣爆炸,她甚至都還沒想通,樊重到底是怎麼會死的。也想不通,被七十餘人圍住,那少年是怎麼能左衝右突,把外頭拉扯得不成樣子的。

    “走——”有人背起她便跑。

    後方的村莊,鐵杆的造反團隊終究還是有亡命徒的,一群人橫過殘破的鄉間道路,試圖在路口堵截那少年,但時間不夠,來不及布防了,一個照麵,幾個人扔出石頭、刀槍,也有人扔石灰粉,但遠遠的根本無效,而對麵扔來了手榴彈,眾人躲避,兩個人在倉促中被擠進路邊的溝裏,見手榴彈也落在了雙腿之間。

    轟——

    旁邊的牆也倒下了。

    高處有人投擲漁網,少年的身影騰挪,一刀將對方刺了下來。

    這邊原本用作設伏的場地上剩下了稀稀拉拉的人——他們大多是蒲信圭的手下。那小殺神的目標明顯轉向了陳霜燃,這些人卻沒有義務非要去救人,他們等待著蒲信圭、錢定中的決斷,但蒲信圭望著遠處的煙火,愣了一陣。

    “他、他果然是鬼——”

    這一事實論證了他的決斷正確,錢定中過來,道:“那便該走了。”

    樊重給周圍設置的示警圈很遠,即便官府處心積慮從四麵八方過來,眾人按照計劃,也會有撤退的餘裕,甚至於被他們圍住的官府奸細,他們都來得及虐殺。這原本就是在大的行動前,對眾人內部清理、也對官府施行下馬威的一場安排。

    蒲信圭環顧四周,看到了不遠處的魚王與他的幾名弟子,雙方目光交錯,魚王發狠:“兒郎們拔刀了!”幾個人先前被圍住,兵器都不敢動,此時才鏘鏘的拔出武器,幾名曾被寧忌毆打過的漢子熱血沸騰,連蒲信圭、錢定中都不懼了。

    蒲信圭咬牙切齒,此時他倒是不屑於再殺這幾個人,隻是指著遠處的煙火跳腳:“老高,你看看!你看看那邊!孫悟空是官府的探子——他是鬼——”

    “呃……”魚王等人並不清楚那訊息的含義,此時一名弟子持刀踏了出來:“人話鬼話都是你們在說,如今竟還隨意汙人清白,你們有什麼證據!”

    “我草……”蒲信圭倒也沒時間借勢死鬼樊重的布置了,隻是為了麵子,指著那邊嚷了一句,“官府的人殺來了,若他不是官府奸細,根本來不得這麼快——”

    “這邊打成這樣,當然會有人來,姓蒲的我們今天看清了你,你有種將我們幾人都殺了在這……”

    “草……”蒲信圭擺手,以他的身份地位,當下跟著小嘍囉爭論什麼都是錯的,轉身與錢定中一道指揮眾人按既定道路逃離,錢定中望這邊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它日江湖再見。”

    魚王與身邊的幾人看著一眾綠林豪傑從這裏逃離,之後又看看後方的訊息與動靜,一名弟子嚷起來:“就算孫少俠是官府的人——咱們原本也沒想過要造反!”

    魚王點了點頭,橫豎自己跟孫少俠——如今說不定是孫巨俠了——是一夥的,來的是隻要是同伴,都不必怕。但就怕孫少俠不是官府的人,還是帶著幾名弟子撤往遠處,覓地躲避。

    ……

    捕快與官兵從四麵八方過來,不止是一隊人,但最先趕到的,還是武藝超群的嶽雲,他在知道消息後,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以超凡的身份解決了外圍的兩名探子,奔行到中途才被陳霜燃一方的布置發現,因此爭取了一定的時間,但抵達宜南莊時,廝殺的痕跡已經一路蔓延往莊子北邊的樹林。

    途中盡是負傷嚴重又或死相慘烈的綠林人。

    抓住了幾個來不及逃離的傷員,準備用砂鍋大的拳頭拷打:“他們逃去哪裏了!他被你們抓到哪了!那小子死了沒!”但或許是對方有些語無倫次,又或者是問錯了問題,對方隻是指著北邊的方向,讓他去那邊。

    “草。”嶽雲心急如焚。

    在他的想象裏,那壞小子受了這麼多人的埋伏,不死也是重傷了,隻是生存意誌可嘉,居然能夠仗著血勇一路逃殺,還陸續解決了這麼多人——這也或許是因為成先生安排在對方當中的奸細已經暴露,幾個人一道逃過去的。看這場景,追殺的人都這麼慘烈,逃的人也絕不好受。

    衝往那樹林的路上,血跡斑斑,林子裏也是,有人斷了腿坐在地上,雖隻中了一刀,血流滿地眼看止不住,蒼白的臉上都要哭了。嶽雲心罵活該,他現在倒也沒時間料理這些人,沿著廝殺的痕跡一路前進。

    林子深處一棵大樹旁,有人氣喘如牛。

    嶽雲第一眼便覺得那人身材矮小,很是眼熟,看第二眼時,隻聽得那喘息聲小了一些。他閃身疾奔過去,手中已祭出了鏈錘,到得近處,才見寧忌盤腿而坐,正在調息,身上血跡斑斑的,睜開眼看他。

    “出來!不要走——”嶽雲握住雙錘,朝著周圍呐喊,這聲音朝著四麵八方展開。

    寧忌抬頭望著他,嘴角抽了一下,這時候身上的痛楚也傳了上來,他伸手按了按左邊肩膀上的一處傷口。

    嶽雲還朝著周圍警惕了好一陣,方才朝寧忌抬手:“沒事了,他們應該都走了,你沒事吧?”

    “什麼沒事吧,什麼東西……你看我打完收工,正在調息,我從容……”

    “應該是看到我過來,他們就跑了,哼,一群欺軟怕硬的賤人——”

    “啊——”

    “你不要怕,其餘的人就來了——”

    “啊——”

    寧忌大喊,嘴巴張得比嶽雲的頭還大,他手一撐,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嶽雲你說什麼狗話,什麼我怕,她們跑……我把她們一路追殺到這裏啊——”

    “好了你坐下,我知道你屌,很厲害……我剛聽到消息嚇死我了,被這麼多人圍著,你還能一路逃到這裏來,還能……”

    “什麼逃!什麼圍!他們什麼東西圍得住我,是我啊,我追殺他們!一路斬瓜切菜,追到這裏啊——”

    “還好成先生那邊反應及時,做了決斷你知道吧……”

    “我啊!樊重他們是想要殺我,我有手榴彈……你沒看到那邊的死人嗎!?他們怎麼圍,拿什麼圍……我拿手榴彈……我殺人不眨眼啊我——”

    “看到了看到了,你別激動,你坐下,你看你受的傷——”

    “什麼傷,都是小傷,還有手榴彈爆炸,它總會有點……這不是重點……”

    “知道知道,你不要……你坐下,你看你都沒有力氣了……”

    “什麼沒有力氣!”

    寧忌一拳揮出,嶽雲順手擋住。

    “你看。”

    “我確實殺了這麼多人,當然也有點累……重點是,我有手榴彈,我訓練過的……他們圍不住我,我今天天下無敵,一路殺到這裏,老子天下無敵——”

    “知道知道,你被上百個人圍住——”

    “什麼上百個,是幾百個——”

    “我再去看看周圍還有沒有想殺個回馬槍的……”

    “我操你……你不信我……”

    兩人的話語比鞭炮還要密集,劈裏啪啦的響了一陣,寧忌腦溢血都快被氣出來了。他方才經曆了人生中最危急的時刻之一,一番應對與追殺,橫壓整個福建武林,誰知道嶽雲一出來就說敵人被他嚇跑了,這哪裏能忍,隻是這般廝殺之後,再好的體力也已經到了極限,他爭辯一番進不了對方的榆木腦袋,方又坐下,開始整理和包紮身上的傷口。

    嶽雲巡視一番,拖著兩個血淋淋的傷員走了回來,扔在遠處,然後過來一麵幫寧忌包紮,一麵邀功:“我還抓住兩個人,他們想逃,正在慢慢爬,他們都哭了……”寧忌知道那兩人的腳筋都被自己剁斷,根本跑不掉,此時長長的深吸了一口氣。

    “我今天才發現,我又漲武功了,很多時候,這幫人的破綻真的是簡簡單單,我都是一刀過去,就輕輕鬆鬆的解決,反應也變快了……”寧忌盡量心平氣和地跟嶽雲分享自己的所得。

    嶽雲點頭:“人在生死之間是能夠激發出自己的潛力的,你今天這麼危險!”

    “我X你大爺的——”

    “你看,我正在幫你包紮,你非要罵我大爺,我都不太明白,我可是第一個辛辛苦苦來救你的……但是我不光武功高,涵養還比你好,今天就不跟你個小孩一般見識。”

    “哼哼,事情很快就會傳出去,我已經天下無敵了!”

    “……那也是孫悟空天下無敵,在外頭的江湖上,聽說四尺淫魔孫悟空是個光頭小和尚……”

    “額……唔……”

    寧忌雙手叉腰,蹙起了眉頭,過得一陣,手放下,複又叉起,臉色在嚴肅、苦惱、惶恐、為難等各種狀態間變幻,最後幾乎變成了豬肝色,張了好幾次的嘴,都說不出話來。

    “哎呀,我開玩笑的啦……”嶽雲壓根沒意識到這事有什麼大的,擺了擺手,天真無邪的圓場:“哈哈哈。”

    差不多包紮好時,寧忌已經有些蔫了,此時遠處的響動逐漸靠近,寧忌心平氣和,才抬起頭問:“對了,你們怎麼都過來了……”

    “成舟海說你被蒲信圭和黑皮妖女一塊陰了,曲姑娘哭著喊著說救你啊,所以我就來了……”

    “啊……什麼哭著喊著……”

    “唉,是這樣的,成先生收到了你中了圈套被埋伏的消息,但是動手就會打草驚蛇,不動手你就九死一生,所以讓你家小龍拿主意,曲姑娘她就在城牆上大嚷:我不管你什麼大局,讓所有的人都出動啊,所以我就來了……”

    “啊……”

    寧忌沒能太聽懂,但第一撥官兵已經到了小樹林外,寧忌聽見曲龍珺帶著哭腔在喊:“小龍——小龍——”他與嶽雲一道往外走,見到曲龍珺一路奔跑過來,到得近處,卻是克製住沒有抱他,拉住了他的手上下打量,寧忌看她臉上沒有淚水,隻是哭腔壓在語氣的最底層,“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準備充足,差點抓住小黑皮。”他見成舟海也已經騎馬顛到了近處,嶽雲過來,大方地跟眾人打招呼,並且彙報:“沒事,我來得及時,妖女的人就被我嚇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曲龍珺在眼前,寧忌也恢複了情緒,懶得罵了,問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成先生說你中了埋伏,但是出手就會打草驚蛇,不出手就非常危險,他讓我拿主意,我就讓所有人都過來了。他們說,這次陳霜燃聚攏了很多高手。”

    “切,烏合之眾,形同虛設。”寧忌不屑,“我第一時間就看到周圍沒有提前布置陷阱,百多個人烏壓壓的過來,就以為我沒辦法了,實際上,戰場上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傻子,我第一槍給了樊重,然後炸彈炸得他們找不著北,以快打慢,這些沒受過訓練的,根本圍不住我好吧……什麼金眼千翎樊重的屍體現在還在村子裏沒閉眼呢……”

    “樊重死了?”成舟海到了近處,聽到這事,首先確認。

    “嗯,第一個殺的就是他,現在應該還在村子裏跟人抱在一起呢。”

    “……抱在一起?為什麼?”成舟海覺得疑惑。

    “他腿斷了啊……”寧忌理所當然,比比劃劃,“他手也斷了,腿也斷了,有個人要救他,就這樣……嗯,死在一起了……”

    “封鎖莊子,速去確認此事,另外,將所有活口抓住,盡快收治。”成舟海對身邊的人發號施令,隨後跟寧忌道,“說一說經過吧。”

    寧忌這才將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成舟海靜靜地聽著,嶽雲也聽著,先是在聽天方夜譚,之後眉頭漸漸蹙起來:“你說真的。”

    “要不是我砍了這麼多人沒有力氣了我真想連你一起砍,我都說了,我已經天下無敵了好吧……”寧忌跳起來,雙手叉腰,隨後又道,“肯定是今天的日子特別旺我,周喆都在天上保佑我,而且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就是……唔,我的名字就是……算了,跟你說你也聽不懂……你沒有文化……”

    “……”

    嶽雲看著他,目光陰晴不定,待到寧忌的臉色逐漸囂張到變態的時候,指了指前方的小樹林:“今天要是我在,黑皮妖女已經死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太不爽了,今天這裏一點意思都沒有。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了。”寧忌跟成舟海做總結,“我,天下無敵。”

    成舟海點點頭,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來,隻是隨後道:“你確實天下無敵了,但接下來也沒有用了,最近幾天在公主府待著,好好休息吧,陳霜燃的事情,我來收尾。”

    “……什麼?你過河拆橋?”

    “跟我沒關係,孫悟空作為官府奸細的身份已經暴露,陳霜燃和蒲信圭不可能再跟你接觸了,你先前的行動已經結束,其餘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們也有人手。”

    “……啊?”

    “這是曲姑娘做的決定,你怪不到我。”成舟海笑了笑,“另外,能有曲姑娘這樣一個全心為你的紅顏知己,你也很幸運,要珍惜——你們可以回去了。”

    寧忌扭頭看看曲龍珺,曲龍珺拖著他的衣袖,目光複雜,低聲道:“他陰我們。”

    “成舟海你陰我們——”寧忌跨出一步,大聲道,“你沒看到我已經天下無敵了,你敢這樣擺我一道!”

    成舟海轉過頭來看著他們兩人,過得片刻,道:“你老婆的命在我手上,你為什麼敢這樣跟我說話?”

    “呃……”

    寧忌便退後了一步,他看了看曲龍珺,實際上是為著對方話語中的“老婆”二字有點臉紅,但為了遮掩,此時也就咕噥了一聲:“那算了,我今天就不跟你計較。”

    “我謝謝你。”

    成舟海離開了。

    ……

    午時已經過了,熱浪依舊籠罩大地,湧過來的衙役與士兵圍住了宜南莊,開始清理和檢查內部廝殺的痕跡,他們看到了樊重的屍體,也看到了更多通緝榜上有名的凶人的屍身。遠遠的,有人在原野上眺望這裏,過不多時,關於這場大戰的訊息,也開始往福州城內傳了回去,到了刑部、到了公主府、到了皇城。

    所有的人,俱都驚愕。

    不久,還有許多人的陸陸續續的駕著馬車,朝這邊過來。他們有醫生、有仵作、有朝廷裏養著的高手們,也有非常嘚瑟的皇帝和看不出喜怒的長公主,直到夜間,都有點點滴滴的光芒照亮這邊……

    明天估計沒了,因為今天下午要在吉隆坡的國際書展做個簽售,沒時間碼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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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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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8章

    白白的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散發著溫潤的光芒,宜南莊,點點的火光正在遊走,衛戍的士兵守住了邊緣,看住高處,一批批的人來了又走。

    這時候抵達莊子中央的人已經少了許多,隨著兩名尊貴的“客人”到場,其餘的人被迅速清退。原本想要離開、但後來並未成行的嶽雲,此時大致的跟來人介紹著事情的經過,他的話語,此時顯得沉穩起來。沉穩而嚴肅。

    “……按照後來的審訊和勘察,事情就是在前頭發生的……樊重設局,攏共聚集了一百多人,但在這裏的估計有七八十,有人提醒過他是否要設下更多的埋伏,但樊重說這件事原本也不是殺一個人,如果他們中間有鬼,那被圍住的人,最好是能進行一下反抗,甚至讓人看到一點點的破綻,這樣能把鬼激出來,所以周圍沒有設下更多的機關……他們本來可以設置的……”

    “……孫小子的反應非常快,樊重走到近的地方,大概是這裏,他第一時間開槍,砰——”

    “首先開的槍?”

    “嗯。樊重反應過來了,但是沒有躲開……或者說他躲了幾下,但是孫小子是練過的,火槍打中樊重的右胸,這個時候他的力氣已經去了一半,退到這裏……孫小子過來,劈第一刀,他舉起扇子擋住了,人還在退,孫小子朝著旁邊扔了一個石灰包……”

    照明的火把上偶爾響起劈啪的聲響,殘破的村子裏亮著焦灼的光芒。小廣場的剪影裏,嶽雲指手畫腳的比出當時廝殺的景象,一步一步的做出了戰況的還原——下午官府到時抓住了十一名傷者,後來就隻剩下了八名,這名幸存者有五人已經殘廢,經曆了中午的那場廝殺,許多人破了膽,心氣也沒了,對於官府的訊問都予以了配合,這令得眾人很快組織出了整個事情的全過程。

    當然,被抓住的還有某個江湖上被稱為魚王的地頭蛇與他的幾名弟子,對方自稱跟孫悟空是一夥的,同樣知無不言,但由於這幾人對整個情形說得添油加醋、過於諂媚,嶽雲與軍隊裏的幾位同仁決定不能太相信他們的說話。

    “……這裏的就是樊重,尊陛下的旨意對現場沒有動得太厲害,仵作已經驗了他的身份和傷口,老實說,孫小狗……呃,不,孫……小子這家夥很有章法,他打傷樊重,追著他砍,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也算是好手,他應付了前頭的幾個,然後給了手榴彈,這個時候,周圍的人已經快被嚇傻了,氣為之奪……”

    下午的時候消息傳到城裏,長公主周佩的臉都白了,拍著桌子問為什麼會出這種事,但過得片刻說孫少俠搞定了事情,並無大礙,再接下來又說孫少俠追著陳霜燃他們幾百個人砍,死傷數十,周君武像是在聽天方夜譚,當時就想來看看,是不是下頭的人瞎說,但由於手頭上還有事情,不得不讓下麵的人維護現場,留待他得空時過去。

    對現場的維護當然也不隻是一場樂子。西南的特戰體係打出了太過神奇的戰績,城裏的人當然也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中間的價值,當下派了各路高手、軍隊、衙門裏的人員過去,在嶽雲的參與下一步步的推演出了事情的全過程。

    此刻幾人接近了有涼棚遮起來的兩具屍身,比比劃劃,經曆了一下午的高溫,小廣場上散發著臭氣,令人皺眉。

    “哪個是樊重?”

    “就前麵那個……”

    “嘿,就你特麼叫樊重啊,朕……啊……”

    火光搖曳的剪影下,皇帝一聲輕蔑,抬腳便踢,跪在地下的兩具屍體倒了,他這一腳踢得太過用力,往前一滑,差點摔倒在地上。扯到了蛋。

    周圍一片小小的混亂。

    “你幹什麼——”

    “陛下……”

    “朕沒事——朕沒事!不用過來……呀,朕漂亮的龍靴,弄髒了……”

    “你幹的什麼事,臭死了,快叫人收拾……”

    “朕上過戰場,這點味道,切……”

    姐弟倆攙扶著走向一邊,皇帝一邊走一邊在地上擦著靴底。周佩朝周圍擺手:“收了吧,臭!”

    “什麼宗師高手,不堪一擊。”君武雙手叉腰,隨後跟周佩小聲道,“那是我的槍打的,是我的槍。”

    “那跟你也沒什麼關係。”

    “……叫人記錄下來。”皇帝小聲道。

    周佩瞪起了眼睛:“怎麼記錄……”

    “是朕的槍……”

    “起居官怎麼寫?”

    “……”

    “……”

    “……那要不然,朕讓野史記錄一下……”

    “野史跟咱們沒關係。”

    “我們自己編一本……”

    “……”

    “我這才知道師父想要闖蕩江湖的快樂……哎呀,朕的鞋子好臭……”

    “……”

    “樊重這狗賊真臭……”

    輕聲的耳語絮絮叨叨,嶽雲在前方繼續介紹著廝殺的事跡:“孫小子的打法很冒險,也很厲害,第一時間追砍樊重、幹掉了幾個帶頭的一流高手……除了樊重受傷很多,其餘人的身上,幾乎都是一兩刀的傷口,全都是能讓人大量流血的要害,他走到這裏,盯上了錢定中,但錢定中已經有了反應,所以他立刻轉向當時在另一邊的兩個嘍囉,堪稱欺軟怕硬……”

    “……其中一個被他壓在這裏,直接剁了腦袋……其實沒有太多必要,但場麵非常慘烈,很多人被嚇到了,他就朝旁邊……就是這條路口,扔出了一顆手榴彈,有的人以為他把人頭扔了過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砰的爆炸……他就從這裏衝出去了……”

    “……威懾、拉扯,用手榴彈不讓人抱團,隨時往人少的地方走,還要躲開扔過來的兵器和石頭……說起來不難,但孫小子肯定進行了很多次的訓練,才有可能這樣臨陣不慌……他的武功其實沒有那麼高,但是配合上他的心思和手段,這一仗打得簡直比林宗吾還猛……一個人追殺上百個……”

    嶽雲平日裏還有些憊懶,此時說起戰鬥,目光嚴肅、滔滔不絕,也顯出了極為專業的素養來。如此轉過了小半個莊子,遇上了過來的成舟海,又說了幾句話後,方才讓他離開。

    “臭死了……”

    一行三人穿過村莊的邊緣,往稍微有風的地方走過去,隨行的護衛遠遠的巡弋,待周圍相對安靜時,周佩方才開口。

    “成先生,下午的事情,你就真讓他一個人過來,嶽雲方才說,還有石頭和兵器亂扔,被砸中一點就麻煩……他再厲害也還是個孩子,你沒做其他安排?”

    成舟海安靜的目光望著她,片刻,方才躬身行禮:“有做一些安排……”此後,將聲音壓得更低,說了幾句。

    月色之下,周佩這才點了點頭,想了一陣:“……那結果還是好的,他做出這麼大的事情來,暴露了,玩心也該收一收,成先生你做的……也是不易,誰家裏有這麼一個管不住的混小子都得頭疼死,你說他怎麼就……怎麼就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居然還真的殺出來了……”

    她說到最後,麵上雖然也顯得不可思議,但微微的也露出了些許輕鬆與釋然來,成舟海在心底歎了口氣:

    “西南的所謂特戰體係,自竹記時期就在摸索,後來有周侗周宗師的參與,再加上小蒼河跟西南的這些年,與女真人的廝殺,方才鍛煉出來了幾個人……自左家的幾位孩子回來之後,我們這邊也有學習,但真正理解比較深的,當屬嶽將軍的背嵬軍,不過,老實說,寧忌的情況是非常特殊的……”

    “……他當時年紀小,又要上戰場,寧毅讓他跟隨鄭七命這些人行動,做了很多保障,但他能順利活下來,需要有大運在身,我最近才曾聽左文懷說起,西南大戰結束後,寧忌在張村時,常常被十數甚至數十名老兵圍堵,甚至於吃飯、如廁之時,都要受到大量的騷擾……我估計寧毅也是提心吊膽,恐怕……早就做好了自己兒子會死的準備……”

    周佩能夠感受到這樣的情緒,此時四周安靜了一陣,皇帝在一旁用石頭蹭鞋底,才回過頭來道:“我看你就是嫉妒朕的師弟。”

    “額……臣惶恐。”

    “哼哼,朕昨天就說了,說不定朕的師弟能解決這個問題呢,成先生你也是,嫉妒心太重,我話才說完,你就私下裏設局,擺他們一道,讓他們暴露了。皇姐你看,成先生這就是……嫉賢妒能……”

    周佩沒好氣地笑了一聲。

    成舟海道:“那要不然……臣還是讓他們回來……”

    “那倒是不用了。”君武大手一揮。過得片刻,道,“朕這師弟遠道而來,就整天在外頭跑來跑去,打打殺殺的,朕想敘敘舊,也找不到人,反而還讓他覺得我這個做師兄的很無能,我無能你們也無能,你說是這個道理吧?”

    “是臣等的錯。”成舟海歎了口氣。

    “所以這點小事,卿等能去辦好,那就去辦了,朕這邊呢,招待好這個小師弟,對了,他既然武藝這麼高強,朕忽然想到,是不是就能夠讓他留在這裏,給咱們這邊訓練一個特種作戰的隊伍。”

    今日頗為高興,周君武的語氣一開始還有點插科打諢的輕佻,說到這裏,語氣卻漸漸變得高昂起來,最後陡然拍了拍大腿:“照啊,這是個好辦法啊。”

    周佩與成舟海也沉默了片刻,成舟海道:“陛下這……確實也是一個不錯的思路。”

    “他未必肯留下……”

    “他為什麼不留下,他多要緊的身份,一路從西南幾千裏來到這裏,一路上多危險啊,要是被人抓了、殺了,老師痛心疾首,華夏痛失英才!這不行,朕要為老師分憂……”

    “陛下……”周佩出言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朕這也是為了武朝著想。”君武一擺手,“如今賊人勢大難製,朕當然要虛與委蛇,打不過他嘛,能怎麼辦,嘿,那我籠絡他的兒子……你們看寧忌今年十六歲,正是少年英傑,過個幾年,他二十了,對咱們這邊有了感情,朕封他一個大將軍,讓他帶兵出征,那個時候,黑旗打過來了,遇上了咱們武朝大將軍孫悟空,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他們怎麼下得了手!我跟你說,他們下不了手,什麼心魔,什麼十步一算,哈哈哈哈,到時候朕嚇掉他的下巴……朕不是開玩笑,朕真的不是開玩笑,這個事情可行啊——”

    最⊥新⊥小⊥說⊥在⊥⊥⊥首⊥發!

    情緒長期壓抑的小皇帝難得的輕鬆,此時思路一打開,雙手叉腰,笑聲逐漸變態。周佩道:“你倒不怕他到時候篡了你的位子。”

    “他篡哪!他倒是篡……他不用篡,朕把女兒嫁給他……”君武雙手一拍,“對了對了,你們不是整天說周家、說道統不可廢,到了這裏,解決辦法不就來了?你們看,朕把周福央嫁給他,位子就給他篡了算了……那以後老師打過來,遇上武朝皇帝寧忌,他怎麼打,他傻眼了他,他眼睛掉在地下,撿不起來……這下麵子也有了,周家也有了,道統也有了……”

    成舟海的表情痛苦而為難:“陛下……不可如此輕佻……”

    “哪裏輕佻了,實際上可行啊成老師……”

    “即便將福央嫁給他,他也隻是個駙馬!”周佩道。

    “駙馬怎麼了,駙馬就是入贅嘛,老師也是入贅的,如今多了不起,正好,寧忌也入贅,他們贅婿打贅婿,我看以後誰還敢看不起入贅的——”

    潔白的月光裏,搖曳的光火中,皇帝說得有趣,已經忍不住笑了好一陣,周佩也被逗得沒好氣的笑,成舟海在一旁忍得難受,堅持了許久,竟也繃不住笑了幾聲,隨後三個人便再也忍不住了,聲音或大或小,笑得前仰後合,沒了身份。

    遠遠的,嶽雲看著這一幕,疑惑得像是見到了鬼。

    如此笑了好一陣,成舟海才穩住表情:“陛下能說出這樣的笑話,足見心情不錯,臣也覺得高興。”

    “不是笑話,朕真覺得有幾分可行。”君武仍舊在笑,“周福央是個笨蛋,若能將她嫁去寧家,朕也算是替咱們周家報了仇了……其實自景翰帝倒行逆施以來,我們周家欠天下百姓甚多,這幾十年的骨血、恩怨堆積如山,若是能以某種形式放下,又何嚐不是一件美事,若是寧毅不行,寧忌可以改姓周嘛……”

    “陛下宅心仁厚,是天下百姓之福,隻是道統之事,未必能這般簡單,周與寧的分歧,也並非是誰讓一步就能解決的,陛下……”

    “我覺得可行!”君武揮手,“我會再想想!”

    “……但是招攬寧忌,讓他站在我們這邊做些事,不失為一步好棋。”成舟海拱了拱手,“隻是陛下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這樣做,有一件事情,臣也得提前向陛下坦白。”

    “……什麼事情?”

    君武蹙起眉頭,一旁的周佩也蹙起眉頭,將目光望了過來。

    成舟海的目光坦然。

    “今日上午。”他道,“臣不小心……已經將寧忌給出賣了。”

    “……”

    月光之下,皇帝的剪影手舞足蹈,破口大罵。

    ******

    安謐的月色照亮原野與山林,月色之下,福建武林的氛圍,正在漸漸地改變。

    “剛才發現,年同已經走了……”

    荒山之中的廟宇當中,就著篝火,錢定中跟蒲信圭說著不久之前的消息:“另外,就在方才,任長英過來跟我告辭,說沒有臉再來說些什麼了,也沒有臉再造反,他要回鄉下了……”

    “回鄉下種地嗎!不敢去爭,朝廷又能分他幾畝地!”蒲信圭壓抑著罵。

    “有不少人,被嚇破了膽,心氣沒了,不願再幹。”

    “做事的又不隻是咱們這一點人!費公、藥老、艾老,多少的人沒有出動,咱們不過是個藥引子,真鬧了聲勢出來,成千上萬的人會起來,他們以為他們重要嗎……”

    “……”

    錢定中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來到福州鬧事的人,是造反的藥引,可這些人,也都是刀口舔血、好勇鬥狠的江湖人,七八十人、上百人都是手頭上有功夫有手藝的硬點子,不是什麼混吃混喝的小流氓,然而這麼多的人,連同樊重這樣成名數十載的大宗師,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像狗一樣,說打就打說殺就殺,對於這些人而言,委實是太過震撼了,幾乎一輩子的三觀,都被顛覆。

    “沒有關係。”蒲信圭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明天的事情……隻要明天的事情能夠落實,今天宜南莊的事,就不過是個笑話,誰說出來,也隻會被人當成是瘋話。小黑皮……陳霜燃那邊的狀況如何?”

    “她自己帶的那幫人……像是陳鹽這些水匪,倒是不曾離開,但也心氣低落。另外被她招攬來的有幾個人,悄悄的跑了……”

    “好,這樣也好。”蒲信圭點點頭,頓了頓,“我的人少了,她的人也少了,如此一來,總算有點患難與共的感覺……明日的事情,她應該不會再使詐了……嗯,這樣,我再去跟她談談,確定明天的大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蒲信圭如此想著,覺得今天的事情倒也不完全是個壞事了,他當即起身,又道:“而且,今日才遇上這樣的狀況,官府必定以為我們銳氣大減,他們明日的防備,或許就要降低,嗯,也好,也好。”在錢定中的陪同下,穿過廟宇旁的道路與蒿草,朝山的更高處過去。

    同樣的時刻,在他要去到的山腰之上,吞雲和尚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曳,他陰沉著臉,聽完了這天中午這場敗仗的全過程。

    “所以,你們將我支開,是害怕我站在那孫悟空一邊,打死你們這幫沒有腦子的王八蛋——”

    “——還有你——”

    “——這個該死的小賤人?”

    光影之中,站在對麵的陳霜燃點了點頭,微微福身。

    “嗯,是的。”

    “草——”

    其實每次更新呢,說一點什麼,就會有人說,香蕉你是為了這個更新的吧,為了那個更新的吧?譬如為了推一本書而更新,為了做一個簽售而更新……每一次其實說這個話的都是學徒,訂閱等級高一些的呢,幾乎就沒人說這個話了。

    你每次看到這樣的狀況呢,首先是想:“這些人追書顯然不夠久,明顯不懂。”然後就會想,那些懂了的,似乎也有點可憐哈哈……我有罪。

    嗯,還是重複一下吧,我沒有存稿,這本書走到今天呢,也不存在為什麼別的東西而更新了,事實上,思維暢通,能寫出來,我也十分的高興,對我的身體健康也有幫助,一旦寫不出來,十天半個月的情緒焦慮、抑鬱就會一直困擾我,所以如果有什麼東西真能綁架我讓我順利更新,我還真想謝謝它。

    吉隆坡的其實是一個純英文的書展,中文書有一個小展台,其實沒什麼人看,但是這種交流,中國當然也不能缺席,我的過去,掙不到錢,也浪費時間,唯一收獲的大概是一種為國站台的光榮感,國內的簽售我其實拒絕了好幾次,我並不喜歡簽售,老書友其實多半就明白了。

    寫完之後能扯幾句閑篇,是因為最近情緒確實還行,沒有更多理由了,希望不明白的書友……此後沒有明白的機會。

    書不會爛尾,否則我會繼續斷更,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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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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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9章 山(上)

    “草……”

    夜色中的山腰上,一身灰袍的和尚望向少女,袍袖輕振間,卻是有些嗤笑地罵了出來。

    “看來捅了今天的簍子,你這女人,竟是被嚇到失心瘋了,敢在本座麵前插科打諢,你真活膩了?”

    “可是大師。”方才做了個死的少女輕輕退了一步,“如今也已正實,那孫悟空,確實是官府安插的人呀。到得最後,不還是給大師探清了情況嗎?”

    “哼!”吞雲擺了擺手,不置可否,他原本欣賞那少年是“四尺淫魔”,動了收徒之念,如今看來,倒還真的差點被人擺了一道。此時略微沉默:“你下午派人傳來的消息,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原本是希望大師過去辨別,但如今看來,多半是真的……既然那孫悟空是官府身份,他的所謂兄長,又怎會被官府的大炮炸死,我們全都上了長公主或是那成舟海的當啦……隻是這消息若能早些傳來,樊大人便不會死。”

    “哼,樊重多年老江湖,一時托大,也是死有餘辜。”

    “樊大人其實也是做好了準備的,裏裏外外上百好手,光是圍困那孫悟空,便用了七十餘人,七十餘人……打他一個,他怎麼……還能衝得出去呢……”

    “又是槍又是火雷……軍隊裏的打法,你們能知道什麼……”吞雲微微蹙眉,“說到底,他不過占了先機,一槍打中樊重,再以火雷讓你們無法抱團……樊重先前還說什麼十步之內火槍對他無用,也是個笑話……”

    吞雲在這日下午便也聽說了宜南莊的戰績,初時驚愕,待到夜裏與這邊眾人彙合,才漸漸地弄清楚了當時對方的路數。他一身輕功高絕,堪稱宗師,但馳騁天下,也從來不介意外物的幫襯,不光有一身鐵甲護身,這幾年隨著火器漸漸地厲害,他去年在江寧搗亂時,也曾使用過大大小小的雷火,隻是天下火器以西南為尊,他在外頭搞到的雷火並不強力,威力太大的不易隨身,隨身的隻能搞些噱頭,便一直都沒有真正重視起來。

    這時候聽說了整個廝殺過程,他便也觸類旁通,想清楚了其中關竅。對於少年的武藝,他正麵試過,心中有數,真正有威脅的或許是開向樊重的那一槍,但如今知曉厲害,這槍對自己便沒什麼大的威脅了。這時候聽得陳霜燃的感歎,他隨口解說幾句,卻見陳霜燃目光迷離,似乎完全沒聽到他作為大宗師的權威點評。

    “……外間的宗師,便都是這般厲害嗎?”

    “……嗯?”

    “……我生在天南,未曾見過外間的高手,以前聽人說起外頭的大宗師,周侗、林宗吾……隻覺得都是假的,可今日看見,才知道……有許多離奇的事情,說的或許是真的……”

    “……我已經說過了,他不過是善用火器,對付爾等烏合之眾……”

    “……大師……你能打得過他嗎?”

    少女抬起目光,望向這邊,昏暗中高大的和尚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山腰上的安靜持續了片刻,篝火搖曳,陡然間,陳霜燃被掐住了脖子,整個身子被舉在了半空中,剪影裏手腳搖晃,周圍有人叫:“不要。”有水匪咬了咬牙,衝了過來,被吞雲順手一揮,砸斷了彎刀,整個身體轉了兩圈,吞雲將那人也抓起來,轟的一聲砸在地上,煙塵四起。

    “都住手……都住手……”

    陳鹽衝了過來,跪在了地上,用力磕頭:“請大師息怒,小姐年紀還小,說錯了話……請大師看在旁人的麵子上高抬貴手……”

    “嘔……”

    陳霜燃被掐得手舞足蹈,眼白都翻出來了,吞雲又是一揮,將她砸出丈餘,在地上翻滾。

    “你敢激將本座。”

    吞雲的聲音緩慢,此刻也終於散發著掌管生殺的威嚴。

    陳霜燃在地上抽搐、幹嘔,翻滾了幾下,過得好一陣,方才微微爬起,她的聲音先像是在哭,隨後眾人才聽見那聲音微顫:“嗬嗬嗬嗬……哈哈哈哈……”竟笑了起來,“我便知道……大師不會殺我的……”

    “……哦?”

    吞雲眯了眯眼睛,話語悠長,這一下,是真的起了殺意了。

    “哈哈……”陳霜燃坐在地上,捂著肚子笑,“要做的大事在即,背後的幾位大人也還沒死,我不過是個棋子,大師這時候殺我幹什麼,若殺了我,怎麼跟那幾位交代……”

    “出了今天的事,樊重死了,你還真覺得事有可為?”

    “設下計劃的,又不隻是樊大人,他今日死了,當然可惜,但如此一來,大師這邊,恐怕會更加高興吧,往後那了不得的大名聲,可就都要落到大師一人身上了……”

    “……”吞雲眯著眼睛。

    “咳……咳……”陳霜燃幹咳幾下,“隻是,宜南莊的事情,匪夷所思,不光是小女子,參與其中的許多人,都已被嚇破膽啦……大師,這樣多的人做鳥獸散,下一步的事情,推進也難,尤其是那孫悟空的名號,恐怕不久之後就要傳遍整個福州,他剁碎了樊重,大師您與樊大人一塊行動,怕是也要被人拿出來一道做比較了……”

    吞雲看著她:“隻要最後那件事能成,他此時的作為,就也算不得什麼。”

    “若是接下來的事就沒人了,最後那件事……怎麼做呢……”陳霜燃頓了頓,“小女子指揮不了大師,因此……也隻想知道大師,接下來準備如何行動,需不需要……小女子這邊的幫忙……”

    星月無聲,些微的風穿過了這片山腰,吞雲望著地上的少女,這次過了好一陣方才開口:“到得如今,本座才真有些欣賞你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到福州至今,我見過那孫悟空兩次……”陳霜燃倚在地上,揉著喉嚨,話語緩慢,“兩次相見,他都要殺我——差點便殺了我了……他與我年紀相仿,武藝高強,不可一世,我原本見了還有些喜歡,有些想收了他,大師的想法,不也是跟我一樣麼……”

    “……少拿我跟你相提並論。”吞雲覺得晦氣。

    “我便想要將他從高處打下來,折辱他,讓他知道這世道的厲害……大師,如今我或許殺不了他,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倒也無妨,但咱們總算能知道他的軟肋在哪……”

    陳霜燃笑起來:“那龍傲天倘若真像是江寧傳聞的那樣,是比四尺淫魔還厲害的五尺淫魔,他便不用借著炮擊的幌子,將這人隱藏起來,既然要借著大張旗鼓的隱藏,才能出來肆無忌憚的對付我們,那傳來的消息,便極有可能是真的……大師,隻要你能去確定這件事……”

    “隻要你能去確定……”

    “龍傲天是女子……”

    “我便能想出一百個辦法來,輕輕鬆鬆地……炮製了她……大師你明白的,你說對也不對……”

    昏暗之中,陳霜燃笑了起來,從低聲的輕笑,逐漸變成了開心的大笑。吞雲微微皺著眉,他當然明白這黑皮少女說的是什麼事情,這一輩子,類似的事情他也幹過不少,但唯獨此刻,被對方說出來,讓他覺得有些晦氣。

    最後隻道:

    “草……”

    過得不久,蒲信圭過來,與陳霜燃一道商量明天的事情了,說起人們的遁走,士氣的低落,陳霜燃安慰:“吞雲大師,會解決後麵的問題……”吞雲便以憐憫和不屑的目光,看著他們所有人。

    以為對方是為今天中午的敗仗而生氣,蒲信圭便微微感到有些慚愧……

    ……

    有怡人的微風貫穿整個平靜的夜晚。

    醒過來時,正是淩晨前最為黑暗的時刻,拿著蒲扇的白衣少女靜靜地躺在床的一邊,寧忌坐起來,感受著猶帶疲倦、痛癢的身體與澄明的思緒。

    好幾年前,第一次殺人時,躺在床上幾天,都感到沒有力氣,傷是一部分,氣力的耗竭反倒影響更大。人與人對決時,精氣神都凝聚到這一生的巔峰,許多時候一拳打出,都能感到氣力的傾巢而出,盡管他很快的適應了這一切,但每一次的大戰過後,身體仍舊會有一段時間疲倦的反饋。

    家中傳自各個宗師的內家功非常厲害,他能夠明顯感覺到這些養氣功夫對身體的裨益,他甚至會想,會不會某一天,自己全力施為,內息仍能如車輪、如大海般圓轉不絕呢?不知道林宗吾那個大胖子,會不會有這樣的體魄。

    又想到周侗的事跡,據說當年年邁的周宗師以巔峰狀態發力,可以向紅姨打出致命的三拳,那麼倘若是在中年時候的周侗,會不會就能一拳一腳的在戰場上殺個不停?

    想來很是玄幻,卻是寧忌心中最為憧憬的幻想。

    公主府中,天色漆黑,四下安謐,寧忌能夠感受到身體裏血脈顫動、血液奔湧的情形,強大的心髒將血液泵往四肢,身體的溫度正在漸漸地修補昨天戰鬥帶來的傷害——自他回到公主府,已經睡了一整個下午,再加一整個夜晚,此時是他感覺最為良好的時候,腦子裏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昨天戰鬥時的每一刻。

    仍有需要複盤、需要反省、需要改進的地方……

    在張村的時候,經曆了不知多少次這樣以少對多的追殺,但那時的敵人雖然更強,他的心中明白對方不會殺死自己,一次次的打磨其實便不如這一次的生死戰鬥更有裨益。真正的戰士總是在與純粹惡意的作戰中獲得最大的提升、盜得天機,這一次在作戰中的從容,他也尤其能夠感受到出門一年多以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提升。

    如此打坐、調息、複盤了好一陣,從黑夜的安靜中,他漸漸地能夠聽到公主府內蘇醒過來的動靜,不願意吵醒曲龍珺,他悄悄的從窗戶翻了出去。

    公主府的侍衛正在遠處集結、換班,隔壁的院子裏,嶽家姐弟也已經醒了,寧忌探出頭往那邊看了一眼,正在刷牙的兩人也感受到他的動靜,看向了這邊,寧忌便揮手打了個招呼,走了過去。

    “這麼早?”

    “今天有事,沒空理你。”嶽雲含著泡沫,白他一眼,“幹嘛?你還能打?”

    “今天不打了,要休息。”寧忌此時很規矩,他才進行了生死之間的磨礪,未來十天半個月都是提升期,而身體需要修複,這個時候沒必要再繼續鍛煉。假期到了。

    “昨天的事情我聽說了,宜南莊我也去看了。”銀瓶道,“很厲害,了不起。”

    “誒嘿嘿。”寧忌撓著腦袋笑。

    “什麼時候到背嵬軍去玩一陣子。”

    “那肯定沒問題。”

    “嗯,先忙過這幾天。”銀瓶點頭,“今天你去皇宮玩嗎?”

    “不去了。”

    “也確實沒什麼好玩的。”

    這一天是六月初十,皇帝納妃,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太過隆重的儀式,基本上接過去就算完,但無論朝廷還是反賊那邊氛圍都已經醞釀到了這個程度,這一天絕對不會缺少搞事的人,所以各個部門都已經動了起來,要將這波可能是最大的亂子給壓下去。

    “那今天公主府這邊可能沒什麼事情。”銀瓶道。

    今天長公主要去皇宮坐鎮,小公主周福央也去那邊,嶽家姐弟便也跟著過去幫忙,公主府的衛士應該也會出不少去到各個關鍵地點聽令,這邊便沒有什麼關鍵人物在了,寧忌心情舒暢,對此沒有任何的看法。

    兩姐弟洗漱完畢,便要去聽從命令,寧忌這才問:“對了,成舟海這個時候在哪?”

    “成先生……他這個時候說不定就在公主府……”

    嶽雲想了想,隨後帶著寧忌一道去往公主府的前方,不久之後,果然打聽到對方來到了府內的消息。

    一番通報,來到成舟海辦公的書房時,這裏也沒有其它人,周圍的窗戶都打開著,顯出了對方此刻處理事情的光明正大。窗外東邊的天空已經露出微微的魚肚白,樹冠在屋簷下透出寫意的生機來。成舟海站在桌邊寫字,抬頭看了他一眼。

    “身體還好罷?”

    “府裏的大夫也檢查了一遍,他肯定會告訴你。”

    “這樣不是顯得我關心你了嗎?”

    “那便謝謝成叔了。”寧忌微笑從容,像是變了個好孩子。

    “是伯伯。”成舟海又抬起頭,毛筆沾了沾墨水,強調,“我比你父親要年長,他當年稱我為兄。”

    “誒。”寧忌發出個意義不明的回複,在成舟海微微皺眉還沒能抬起頭時,隨意地繼續開口,“昨天打完以後,人多不好說。跟著蒲信圭進村的時候,有個人擦肩而過,冒險撞了一下我的手,給我示警。我後來沒有殺他,還費了點事,把可能看到這一幕的眼睛砍死了……那是你的人吧?他怎麼樣了?有沒有進展?”

    清晨的空氣帶著怡人的涼意,樹葉輕盈的動。成舟海寫完手頭的這個字,直起身來,微微的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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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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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1章 山(下)

    六月初十,蟬鳴枯燥的午後。

    “啊——”的長嘯正如突如其來的雷鳴般掃過長公主府附近的天空。若是放在西南傳來的傳奇小說中,當綠林間的大高手獲得突破,全力催穀,口中發出的長嘯便能如這裏一般橫掃數裏的距離,而若是放在後世的傳說中,這一刻,長公主府的這位大高手,便正以慷慨的姿態,在向入侵而來的另一位大宗師邀戰。

    這一天的城裏城外,已經陸陸續續的有不少的騷亂發生,而眼下在這似乎沒有多少人關注的長公主府內,卻是陡然間的爆發了或許是最為激烈的一幕。

    縱然大量的侍衛被調派出去駐守它處,公主府內自然也留存了足夠數量的人手,這時候長嘯一起,眾人便被驚動,高處的侍衛轉動了火槍,巡弋著四周,低處分散在各個院落節點的衛士從房間裏衝出來,望向四周。

    能夠第一時間找到位置的當然並不多。

    公主府後方,大榕樹參天生長的院落裏,隻有寧忌身體已經催穀到此生最為巔峰的狀態,他的吼聲響完,周圍還隱隱傳來嗡嗡的回聲,腳下已經發出全力,身體由靜往動,撞開自樹葉空隙間灑落的無數陽光。視野側麵,灰袍的身影已經在院落那一邊轟然落下。

    兩個院子之外,灰白衣裙的少女目光疑惑回過了頭。她並不知道,就在距離她三個院落之外,吞雲的身影正如鬼神一般的高速穿過了院廊。

    隔壁,大榕樹下的地麵上土塵爆開,踏踏踏踏,轉眼間延伸往院子角落的小門,寧忌的身形衝了出去,手中抄起的是先前隨手仍在地上兵器架附近的一把斧頭。他才踏出院門,視野的側麵,灰袍的身影猶如一架灰色的戰車,陡然間已經從十數丈外衝到近處,寧忌揮舞斧頭,全力攔截、劈下,而吞雲的身形卷舞,貼山靠。

    砰的一聲巨響,鐵片飛濺、斧柄爆裂,吞雲的鐵甲之後,拳法轟出,這邊,寧忌的腳下踏踏踏踏連退四五步,院門處的青磚都在顫動,吞雲的拳法結合鐵袖,猶如龍卷狂舞,寧忌卻是第一時間躬身試圖以步伐、肘砸卸力,同時擋住對方衝鋒的直線。

    兩人撞擊一瞬,劇烈交手的角度硬生生的偏了一偏,隨後,爆開的石塊在院落交接的門廊處衝天而起。寧忌撞開了旁邊青磚砌成的圓形拱門,身體帶著巨大的灰塵連退出三丈的距離,在這邊的院子裏以後背撞上了盛水的巨大陶缸,陶缸碎開了,正午的日光落下,大水轟的一聲從他後背蔓延過來,衝向整個院子。

    騷動聲響了起來,有人吹起示警的竹哨。

    寧忌拿住了馬步,伸手刷的一聲撕掉了被水浸濕的上衣,院門正在倒下,吞雲的身形匿在那邊的院廊下,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橫走,消失在那邊的房舍後方。

    四下灼熱,心跳如雷,寧忌也朝著側麵走:“所有人——拉開距離,從遠處困住他——”

    “從遠處……也叫困住?”吞雲的訕笑傳來,同樣帶著驚人的內息。

    “該逃的逃——”

    這一刻,寧忌沒有了插科打諢的想法,巨大的恐懼感正在心底醞釀。

    就在他背後的院落間,曲龍珺似乎正在朝這邊望過來。

    他的武藝已經有了新一輪突破的端倪,然而大戰之後不曾歇息,受過的傷還在隱約傳遞來痛感——若是在對抗女真的戰場上,這樣的傷病是不值一提的,然而在對決宗師的情況下,少許的破綻和弱點都能決定勝負與生死。

    更何況即便身體完好,他的造詣恐怕都還差了對方一截。

    但已經沒有退路的戰鬥,不用考慮這些。

    血液燃燒,他的身體撲入對麵的房舍窗戶,下一刻便從另一邊的大門衝出。這時候他整個人的力量、速度已經催穀到了極限,但院落那邊的輕功宗師速度更快,他順著帶有屋頂的院廊眨眼間便去往了側麵的另一個院子。

    側麵的天空中,有人開槍,寧忌全力奔行。有公主府的侍衛遭遇了對方,刀光劈斬,隨即被打倒,寧忌抓住機會到了近處,抄刀揮斬,吞雲的身形閃轉,在寧忌舒展開來如大江席卷般的刀光前,隻以鐵袖的功夫硬擋了兩次避不開的刀鋒。再隔壁的院子裏似乎有衛士正在聚集,沿著牆角要衝過來,吞雲在騰挪間朝那邊扔出一樣東西,寧忌掀起地麵上的一塊青磚,將那物體打開了一些,口中喝道:“躲開——”

    裝有火藥的包裹落在地上,午後的陽光下,再度有雷鳴響起,煙塵滾滾。

    “你啟發了我,這世上也不止你有火藥——”

    寧忌吸了一口氣,長刀陡然斬上。

    這是霸刀的一式“橫越流年”。

    若是過去,寧忌練刀總是從橫斬豎劈的基本功出發,到武藝漸漸熟練時,也總是更相信返璞歸真的道理。但到這一刻,隨著體內的氣血洶湧到近乎爆炸的程度,他似乎也隱隱約約的窺見了當年那位外公劉大彪的一些境界,手中的長刀揮出,在最為迅猛處變幻,腳下的步伐配合著氣血,又結合了步罡踏鬥的法門,將整個人的速度與刀光的迷幻結合起來,到得真正斬出時,血液的力量猶如爆炸般的聚集在了刀身之上。

    砰的一聲,旁邊的柱子上木屑翻飛,吞雲的身形後撤,寧忌的刀已經指向吞雲的脖子,拉近距離,而吞雲的猶如孔雀開屏,擋開了這一記陰戾的刀光。寧忌手中的刀化為霸刀中的“截江靖海”,咆哮斬回,吞雲的鐵袖也帶著龍卷般的咆哮迎了上來,兩人身影騰挪,換了數招。

    灰塵正漸漸落下,鐵片飛舞,吞雲迫退寧忌一瞬,在閬苑間,舒展開雙臂。

    “——有什麼用呢!?”

    剛才被寧忌的示警和出手救下,沒被爆炸波及的衛士們已經出現在側後方的院門,但吞雲的聲音也已經咆哮而出。

    “你救得了他們一時,救得了一世嗎!”

    寧忌長刀斬來,吞雲的手臂往下一放,後方的日光照著寧忌的眼睛射來,他刀鋒一沉,手中光芒卷起,正前方,破風聲呼嘯,轟的一聲響,吞雲的一掌推在院廊的柱子上,這處走廊開始倒下。吞雲的身形卷舞而走,而寧忌的身體已經撞破正在倒塌的長廊,衝殺過來。

    “——你被我發現破綻!”

    “——莫非還想救得了那小姑娘嗎!”

    刀光與鐵袖的交擊席卷過這一片院落,兩人穿過房屋,又撞塌了牆壁,寧忌手中的長刀卷了數把,又順手拿起其餘的兵器戰鬥,有時擲出青磚,被吞雲順手擊為齏粉。而作為許多年來一直以輕功橫行綠林的宗師,在心底憤怒的這一刻,吞雲也終於拿出了他壓箱底的武藝,話語的轟鳴作響間,始終沒能讓寧忌占得絲毫上風。

    倉促間來到這邊的數名公主府侍衛還沒能參與廝殺,他們拔刀衝入兩人對殺的房間,眼看著這區區兩人廝殺竟如巨獸的奔突,撞壞了房間裏的桌椅床鋪,飛濺的石塊還將窗戶砸得點點裂開,到他們衝入時,房屋的後牆已經被硬生生的撞開,煙塵蔓延。

    房屋破口的那邊,吞雲哈哈大笑:“那姑娘能活,便算你贏——”他的身體在房屋間借力,呼嘯往上。

    “本座今日!讓你見識高山——”

    “攔住他——”

    寧忌大喝,追著上去,口中吼道:“逃——”

    ……

    太陽的光芒耀眼。

    公主府的上方,又有槍聲響起。

    錯落的閬苑間,曲龍珺正在兩名衛士的護衛下拚命的逃亡。

    吞雲的身影在公主府青灰色的屋頂上劃過,他像是一隻巨大的蜘蛛,起起落落的奔行,時而出現,時而消失,而寧忌跟在後方,偶爾以石塊、瓦片揮擊。

    兩名士兵在屋頂上圍了過來,他們手持長槍瞄準,但吞雲的身影以之字高速奔行,就在其中一人要扣動扳機時,這身影陡然消失在了屋脊之上。

    “躲開——”

    寧忌在後方大喝,直撲過去。持槍的兩人望向周圍,瓦片下方,一道灰色的身影衝天而出,爆裂的煙塵與橫飛的青瓦吞沒了持槍的兩人,寧忌撲到近處,揮刀斬入,吞雲揮舞著奪來的火槍迎擊,與寧忌在空中將火槍砸成了碎屑。

    公主府內的整個防禦都被他的這一輪衝鋒拉扯起來。

    “哈哈哈哈!好啊——”

    吞雲的身影轉眼間躍出數丈,口中還在誇讚。

    “不枉我如此看好你,小小年紀,這等身手,將來的天下是你的——”

    “哇啊——”寧忌全力追趕,口中噴出鮮血,但仍舊越過了相隔數丈的房舍屋頂,追著對方狠狠地砸向對麵的屋頂。

    轟的一聲,這一次卻沒能站穩,撞開屋頂朝著房屋內部落了進去。

    屋內木床的頂被砸穿,隨後底部也被砸爛了,寧忌爬起來,渾身是血,他看著後方的窗戶,撞了出去。

    “但今日你若留不住我!我這輩子都會讓你痛——”

    抬起頭,陽光從屋簷上下來,距離已經被拉開了,寧忌再度催穀,記憶著最後一眼時曲龍珺所在的位置,發足狂奔。

    他知道吞雲說的都是實話。

    也知道,許多時候,宗師對上普通人,生殺予奪,也就隻需要那一瞬間。

    而他被拉開了距離。

    腦海中閃過家中長輩的身影。

    紅姨、瓜姨、陳凡、杜殺、方書常、鄭叔、錢洛寧……想起他們的武藝,以及他們說過的,對於天下英雄的點評。

    竹記時代,司空南一度是最讓人頭疼的高手,便是因為這樣的高手若真的豁出命去,防不勝防。

    而曲龍珺已經被對方發現了……

    小賤狗啊……

    兩年前的成都,才從戰場上下來的他,在成都的水道裏像狗狗一樣的到處遊啊遊,偷窺著這世間的秘密,無意間看到了那個在水道邊長籲短歎的丫頭。

    偷窺了人家的洗澡,也看到了許多壞人的密謀。

    在他青春的開端裏,從此又多了一些比戰鬥更開心的東西……

    “你為什麼……叫我小賤狗啊……”

    “你能不能……帶著我啊……”

    “那你要……生個孩子回去嗎?”

    ……

    “啊啊啊啊啊啊——”

    縱然已經落後了一步……

    他也希望,命運能給他以拯救……

    盡管在戰場上,他已經見證過無數人在瞬間的天人永隔……

    兩種心情在潛意識的彼端撕扯和咆哮。

    而在現實的院落裏,他將速度,已經催穀到了這一生的極限。

    不遠處,吞雲大笑。

    “人多就有用嗎?”

    他朝著院子裏,扔下了一樣東西。

    似乎有人正在閃避,又有人在遠處開槍。

    並無效果。

    隔著兩個院子,吞雲從空隙間投來目光。

    “你太慢了……”

    他的身影,衝了下去。

    寧忌還在全力狂奔,他衝過了一處院落,又衝過一個,院落裏並沒有多少人,寧忌看著前方那處房屋的窗口,吞雲已經衝進去了,他的腳步轉眼間越過了一半的庭院,被撞破的窗口裏正在發出聲響,猶如地獄的回聲。寧忌就要從那窗口撲入。

    轟的一聲,側麵的牆壁上劇烈的震動,那房屋的磚石被撞了出來,露出了一人高大的扭曲凸起,不知什麼人,被吞雲狠狠地砸在了這牆壁上……

    寧忌的心中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個坑,腳下軟了一軟。

    他聽見有人在喊。

    “嶽鵬舉。”

    一時間,甚至都沒能分辨出這名字的涵義。

    ……

    六月初十,炎熱的下午,長公主府內突然爆發的宗師之戰,持續的時間其實並不算久。

    兩名宗師級的高手廝殺激烈,輕功也是高絕,撕扯著公主府內不算飽和的侍衛一時間沒能參與太過直接的戰鬥,這是大宗師吞雲最為可怖的地方,也是他縱橫一生的倚仗。

    這一天,他已經將自己的威懾力發揮到了頂峰,冒著受傷的危險,也要給原本看上了想要作為衣缽傳人的小朋友一個深刻的教訓。

    殺掉一個普通人,對於他來說,隻需要近身的一瞬。而即便接下來被一群侍衛圍住,他也有足夠的把握,能夠突出、逃離。

    他得到了這一瞬間的機會。

    也就在下一刻,人們聽到了從那房間裏傳來的,屬於大宗師的歇斯底裏的吼聲。

    他叫:

    “嶽——鵬——舉——”

    巨大的、恐怖的聲浪參天摩雲,朝著公主府的四周,席卷狂飆——

    我本來想說,不給一萬票我就殺了曲龍珺,但這其實沒有太多的意思,可能會造成我的劇情會因為月票而更改的錯覺。

    書的存在是為了表達某種寓意或者情緒,如果需要通過刀角色來表現某種動人心魄的東西,譬如福端雲、薛進、孟著桃……我其實也是不會猶豫的。

    但大部分時候,我覺得能用喜劇,那就不用悲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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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我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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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2章 我的軍師

    外間劇烈的陽光刺眼。

    寧忌從破碎的窗戶躍進去,眼前稍稍的黑了一瞬,但卷舞的罡風已經勾勒出房間裏廝殺的剪影。吞雲正帶著袈裟巨大的袍袖朝這邊奔突而來,一照麵,對方的掌風呼嘯,寧忌的刀光前壓。

    “死——”

    少年心急加受傷,滿臉是血,此時斬卻雲山一刀揮舞,隨即變成兩把刀光輪舞如山,照著對方沒命的壓下,昏暗中隻聽叮叮當當的聲音,火光飛舞,間中響起噗噗的刀鋒入肉之聲。

    寧忌做好了與對方兩傷搏命的心理準備,但吞雲的掌風卻沒能真正打上來,隻因他掌風才出,袈裟已經被另一邊的大漢拽住。他一隻手的鐵袖抵擋寧忌的刀舞,另一隻手掌悍然回擊,下一刻,對方吃了他一掌,而吞雲的整個身體都扭曲起來,因為剛猛的一拳,已經狠狠的擊在他的肋下。

    “哇啊——”吞雲大吼,滿嘴是血,寧忌的刀已經斬在他的手臂上、肩膀上,直朝他的頭上卷來,他奮起全力一振,鐵甲揚起,雙拳試圖迫開寧忌的攻勢,寧忌照著他的頭臉射出一把飛刀,退了兩步,另一側,猛烈的罡風再度朝吞雲呼嘯而來。

    先前在房間裏與吞雲打鬥的那名漢子,在寧忌出刀時拽了吞雲的袈裟,給了他右肋重重的一拳,當吞雲全力振袖反擊時,他又已經微微退開,而就在吞雲力竭的一瞬,剛猛的拳頭如戰車般的轟然而至。

    轟的一聲,漫天的鐵片與碎石爆開。而寧忌憑借直覺,照著空中揮出一記“斬卻雲山”,血光如爆炸般綻放在空中。

    那一記剛猛而從容的拳頭砸中了吞雲身上的鐵袈裟,同時砸穿了旁邊的青磚牆壁,吞雲憑借畢生的輕功修為在最後一刻脫身而出,卻仍舊被寧忌砍中一刀。

    “砍得好。”寧忌似乎還聽到了一聲溫和沉穩的誇讚。

    但他這時還來不及咀嚼這些,吞雲才一落地,便奔向了這房屋的另一邊。若有似無的嗡鳴在那邊響起,房屋最遠的那個角落,一名大漢手持長槍,將槍尖垂落於地。

    寧忌這才來得及看清,曲龍珺眼下便站在那名大漢的身後,手中竟也握著一把短銃,也不知是哪裏來的。

    他方才明白過來,就在這處房間裏,他還沒有追來之前,便已經有兩名高手在等待著吞雲的落網了。

    持槍的高大漢子並未多動,吞雲也並未朝著那邊奔跑——他本想掀起房屋內的桌椅等物件投擲過去,但身形固然快速,還未伸手,猛烈的拳風已經照著他的身側過來。灰袍的宗師高速騰挪,可對方在這狹窄的房子裏,亦是身法如電。轉眼間,重拳擊破青石、劈落牆磚,吞雲躲了幾拳,也拚了幾拳,才想要借著輕功從屋頂離開,便被對方逼近,抓住腰眼,砸在地上,他在地上一滾,卻已到了寧忌的方向。這大宗師連多餘的話都沒有,口含熱血、執拳撲來!試圖突破寧忌,從進入的窗口逃出。

    寧忌的刀光劈出,在他的身上斬出道道傷口爆開,血花飆揚。似乎是因為那使拳的漢子一直跟在吞雲身側兩步處,這一下衝突,寧忌做好了硬碰硬的準備,但竟然沒有受傷。

    這是令寧忌都覺得怪異的一幕。

    下一刻,渾身是血的吞雲以全力撞向房屋一側已經往外部突出的青磚牆壁。

    寧忌掏出火銃,便朝那邊開了一槍,砰——而在他的身側,似乎聽見那使拳的漢子說了一聲:“高將軍。”

    房屋角落裏的高大漢子將手中長槍扔了過來。

    轟然的巨響亦在響起,青磚牆壁被撞開了一個大洞,外頭的天光透過灰塵落進來。吞雲帶著鮮血衝了出去,他的身體還未拔起,槍風呼嘯,他扭頭看了一眼。

    轟的一聲,蒼龍伏帶著吞雲的身體飛出數丈,狠狠地紮進院落盡頭的一處青石裏。

    “唔……”

    渾身是血的高大和尚是被側著紮穿了身體的,縱然被穿在了石頭上,大宗師的強大氣血令他的身體還在動,他低唔一聲,口中鮮血湧出,而手則搭在了槍身上,似乎還在試圖將自己拔出來。下午的陽光熾烈,擲出長槍的嶽飛是第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但隻是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院落的周圍,已經有不少人漸漸出現了。

    砰的一聲,又有火槍打在他的身上,隨後,又是砰砰幾聲,再接下來,砰砰砰砰——

    寧忌站在院子裏,看見火槍隊圍了過來,再接下來,似乎一直在屋簷下偏著頭看熱鬧的成舟海也出現了,他看著火槍隊打過了一輪,走得稍微近了些,偏著頭端詳長槍上死去了的宗師。接著手指晃了晃,朝火槍隊發出命令。

    “再打一輪。”

    下午的陽光裏,火槍照著吞雲的屍體又打了第二輪。半個身體都快被打碎了。

    陽光漸漸地聚斂,寧忌這才感受到了仍舊劇烈的心跳,血液奔湧,呼吸之間似乎也帶著焦灼……曲龍珺從後方奔跑過來:“小龍!”她抱著同樣滿身鮮血的寧忌,“你有沒有事?你有沒有事啊……”

    寧忌擦了擦額頭,這才發現身上的血跡,他想要安慰曲龍珺,想要回以擁抱,但這個時候,潛意識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這令他一直盯著成舟海,他舉起手來指著他,用力地呼吸。

    “成舟海!”他叫道,“成舟海!”

    “這也是迫不得已的計劃。”成舟海歎了口氣,“但我做了許多的安排,確保萬無一失。現在最麻煩的敵人解決了,你也不用擔心了。”

    “什麼……什麼計劃……什麼計劃!”

    身形高大的漢子來到了寧忌的身後,他伸手按住了寧忌的肩膀:“你的氣血運行太過,要緩慢吸氣,不然對身體有害……”

    寧忌揮手,想罵:“你踏馬誰啊。”但沒能推開對方。

    成舟海站在那邊,想了一想:“從竹記建立開始……”

    寧忌沒能聽到太多。

    他暈過去了。

    ……

    “……從竹記當年建立開始,似乎認為最麻煩的敵人,一直是司空南、吞雲和尚這樣的……”

    下午,大榕樹的林蔭籠罩了半個院子,陽光仍舊和煦的垂落,碎下遍地的金黃。安謐的房間裏,寧忌已經醒了過來,換了一身白色衣裙的少女服侍著他坐起來,向他解釋今天發生的一切。

    “……尤其是在最近的福州,吞雲和尚愛惜羽毛,縱然跟樊重那樣的高手結伴,也是稍遇阻礙便放棄行動,他不願意受傷,咱們這邊的人,也根本抓不住他……這個問題,在鐵天鷹受傷之後,就已經被成先生這邊重視起來,密偵司裏的許多人認為,對方既然有了兩個這樣的大高手,縱然一開始自重身份不會聯手,但隨著事態焦灼,朝廷這邊遲早也會麵對棘手的問題……所有的安排,也是在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一開始想到的,也隻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防禦……對吞雲和尚設局太麻煩了,幾乎找不到破綻,那就隻能調更多的人過來,千日防賊……一直到他對你這邊有了收徒示好的興趣,我們才找到了一些法子……若是順水推舟,太簡單了,恐怕他不會就此上當,而且大家都說,對你也很危險……所以後來才想到了一招,把你……不,是把我出賣掉……”

    “……畢竟我這個龍傲天在懷雲坊被打死,是有破綻的……吞雲和尚想要收你當徒弟,轉眼間發現被你擺了一道,再接下來,又發現你有我這個軟肋,如此一來,他才有可能因為怒氣,起冒險的心思,失了過去的膽小和清醒……後來發現,事情果然還是按照計劃走下來了……”

    “……為了讓事情不出意外,成先生那邊,是做了不少安排的,最初他是希望高寵高將軍帶著背嵬軍中的精銳部隊過來,但嶽將軍知道你的事情之後,就親自來了……為了不讓我出錯,他甚至還把他自己的火槍給了我……”

    “什麼叫不讓你出錯,你會開槍嗎?”寧忌生氣了,扭過頭來。

    “我不會,我錯了。”

    曲龍珺跪在他身邊,幹淨利落地低頭認了錯。

    “唔……那槍就不還給他了。”

    “不還了,我耍賴也不還了。”曲龍珺抿著嘴:“要不然……你打我一頓出氣吧。”

    寧忌的臉色微微的紅了,不高興。

    但仔細回想,吞雲確實是他感受過的威脅最大,最後卻又死得格外憋屈的一名大宗師,進入房間之後,縱然他的輕功絕頂,也是全程被房間裏主攻的那人壓製。對方的拳法剛猛,與陳凡的風格類似,而腳下的步伐、身法也是絕妙,手中的拳法與步伐結合,每一記出拳都如同山嶽傾崩般恐怖,再加上房屋內的地形限製,吞雲的絕頂輕功竟都沒有擺脫對方的步伐騰挪。

    八閃翻,這是周侗傳下來的翻子拳的步伐,寧忌有過一些了解,也見銀瓶、嶽雲姐弟使過,但比起今天看到的,又是兩回事了。

    那便是背嵬軍的嶽飛,嶽鵬舉。

    快到傍晚了,樹葉輕聲響,曲龍珺便倚坐在他旁邊,像是一隻兔子。

    “其實……當時也是逼到那一步了,成先生說,要是把事情提前告訴了你,你可能就騙不到吞雲和尚……他如今盯上了你,咱們在江湖上要是跟這樣的大壞人結了仇,恐怕遲早是要出事的……你說我能怎麼辦嘛?”

    “你打我、罵我便了……不能生氣到不要我……”她眼睛紅了起來,不知想到什麼,眼淚掉下來了。

    寧忌蹙起眉頭:“怎、怎麼就哭了……”

    “沒有哭。”曲龍珺抱著他,由於他剛受了傷,也不敢用太大的力,“小龍,我先前也想過的,我不聽你的話,就是做錯了事,我會……嗯……很多道歉的辦法,你要是不高興,以後也能慢慢罰我的……”

    房間裏沉默了一陣,寧忌雙手的手指戳在一起。

    “呃……什麼……什麼道歉的辦法……”

    “等到你傷好了,就可以告訴你。”

    “呃……其實……”寧忌糾結片刻,稍顯羞赧,“其實……我今天隻是氣血有些亂……身上的皮肉傷,其實都不算什麼……”

    曲龍珺輕輕的親了上來。

    傍晚的陽光穿過了樹隙,溫柔的灑落,兩個血氣方剛的身體靜靜地擁在一起,過得一陣,寧忌感到臉頰上又有濕潤的水滴滑落,一直一直都很從容的曲龍珺終於抱著他,哭了出來。

    “小龍、小龍……”她哭著喚道,“我也好怕死啊,我還想跟你生孩子,我還想以後做錯了事,一直都有你在生氣,一直都有你來罰我,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小龍,我今天好害怕啊……”

    “……哇啊啊啊啊啊……”她終於,哭得像個孩子了……

    嗯,那就端午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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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台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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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3章 台風(一)

    縱然之前已經經曆了不少的事情,但是配合著成舟海做局,並且以自己為餌,設伏一位凶名赫赫的大宗師,對於曲龍珺而言,依舊是極為陌生也極為忐忑的狀況。

    尤其是當吞雲的功夫全麵展開,惡意襲來,奔逃中的曲龍珺竟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巨大的恐懼和死亡的威脅,猶如人類在原野上遭遇天敵一般,按照成舟海、嶽飛等人的描述,大概就是被抓住一下,這條性命便就此了結。想到這些,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咬緊牙關,死撐罷了。

    待到計劃成功,吞雲被打死在眾人的眼前,寧忌短暫暈倒,她還得應付各方,在軍醫為寧忌包紮時跟著打下手,給他擦拭身體,待到寧忌醒來,她又以過去學習到的職業技巧將對方安撫完畢。直到確定對方不再生氣,恐懼感與無力感才終於洶湧而來,抱著寧忌,嚎啕大哭起來。

    如果說先前的道歉與曲意逢迎還有幾分的表演在內,此時的哭泣,便是十成十的真情流露了。

    青春正盛的男女擁抱著彼此,確定著相互的生存與現實的可貴,此後才能更加真切的反應過來,就在下午並不長的那段時間裏,他們已經在激烈的變幻中做成了這樣厲害的一件大事。

    吞雲和尚,終於死了。

    傍晚的陽光漸漸在院子裏碎成金黃,也透過敞開的窗戶灑了進來,兩人在床上近乎沒完沒了的親了許久,待到終於分開,寧忌還抱著她,多少探索了一下“懲罰”的方式,生死考驗之後,又是年少慕艾,彼此都順理成章,卻又麵紅耳赤,寧忌扯到了傷口,曲龍珺才趴在他身上,不準他動了。

    寧忌便誇獎她計劃做得好,連吞雲這樣的麻煩,都一次性的解決了。

    “……其實都是成先生的安排……他許多時候看起來是在商量,但其實到他出口時,你就會發現,沒有更好的辦法啦……小龍,我們還遠不是他的對手……”

    “哼,那也尋常……我爹也覺得他麻煩……”寧忌不爽,但之後也不免歎氣,“說到底,當年在那位秦老爺爺的府上,最厲害的幾個人,也就是他們啦……”

    作為年少任性的普通人,寧忌從一開始就不太喜歡成舟海,但若是作為軍人,從後往前看去,對方也確實抓住了這次吞雲和尚表現出來的唯一破綻,整個事情激烈而迅速,但這位輕功高絕的大壞蛋甫一入局,之後的收網和結束也委實幹淨利落。嶽飛手上的翻子拳,再加上那幾乎沒有出手的高大漢子手上的長槍,即便自己不曾趕到,吞雲這次,實際上也是跑不掉的。

    將死之後,利落收棋。

    作為站在自己這邊的謀士,隨著這樣的戰績出現,寧忌也隻能承認對方的厲害。除了自己兩個人被嚇破了膽,手軟腳軟,無話可說……

    精神放鬆下來,曲龍珺與寧忌說著話,隨後,依偎在他的懷裏沉沉地睡去了。夕陽漸漸從金黃化為澄紅,躺在這處院落裏,外間已經聽不到那隱約的騷亂聲,寧忌等她睡沉,從床上悄悄地起來,到了院子裏,嗅到了些許的煙火氣,他穿過坍圮之後還沒有進行收拾的院門,隻見隔壁的院子裏,一道身影坐在屋簷下生起火來,他用樹枝串了兩塊肉正在火上烤。環顧四周,那在戰鬥中保護曲龍珺的高大漢子此時並不在這裏。

    “在公主府中生火烤肉,我也是第一次,斟酌許久跟趙小鬆提起這事,丟臉得很。”烤肉的漢子伸手灑了些香料,在夕陽之中,開口說話。

    寧忌拱手:“嶽……嶽世叔。”

    “哎,過來坐。”嶽飛朝他招了招手,讓他到身邊的台階上坐下,過得一陣,方才開口,“……當年女真南下,我得征調,在令尊麾下聽令,得過他許多的教誨。這烤肉是其中一項,竹記配的香料,總是能讓人食欲大開,上陣殺敵,都要多幾分力氣……如今西南軍中的烤肉方子,不知道還是不是這樣的味道。”

    “有些類似。”

    “那想來是改過許多遍了。”嶽飛笑起來,歎息中抬頭,“那還是景翰十三年、十四年的時候,當時你剛出生不久,女真人便殺過來了……寧先生北上,沒來得及給你起名字,夏村之戰結束,汴梁城第一次解圍後,大家夥兒回到京城,高高興興的,我去到你的家中,曾抱過你,小嬋夫人給我們準備了許多吃的,當時大夥兒的團結、和睦如在眼前,那是我一生最為昂揚的時候,以為能在寧先生手下做事,能救得了這個天下了……”

    “……”

    “……不久之後,情況便急轉直下,秦相下獄,寧先生……做了最讓人意外的事情……有些奇怪,大家夥兒才與女真人作戰不久,許多人都為秦相鳴不平,他要弑君,卻沒有帶上我,甚至我思來想去,在將我調去它處之前,他甚至連一點暗示都沒有。我一度有些沮喪,覺得寧先生不曾跟我交心……”

    “我爹說過幾次,他知道你的性情,不會跟他一塊造反。”

    “是啊。”嶽飛笑起來,“我後來想到這裏,倒是覺得,寧先生真是我的知己,我的性情迂腐,其實至今也不能認同他的做法,可思前想後,他一直是我此生見過的,最了不得的人……唉,這一轉眼間,都十六年了,弑君造反、為天下忌,你的武藝,都已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夕陽之中,寧忌看著身邊這位正在感歎的武朝將領:他今年三十多歲,常年的征戰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在西南也頗為普遍的細碎傷口,他的樣貌原本頗有英氣,此時則更多的顯示出令人心安的沉穩來,隻是在烤肉的火光中,寧忌似乎又能隱約見到某個年輕將領正自微笑的氣息,自然、從容而又氣勢昂揚。

    在西南之時,父親點評天下英雄,嶽飛一直是他口中最為看好的人物,甚至於隱隱約約的,寧忌還能從那些語氣裏聽出幾分敬重來——這當然很奇怪,與對方共事時,對方不過是父親麾下能調動的相對傑出的低層將領之一,以父親這一路走來的經曆,他對嶽飛的態度極為特殊,也是因此,在寧忌的心中,亦留下了特殊的印象。

    緬懷、許久,兩人在夕陽中聊了一陣,每人分了一塊肉,一邊吃,也一邊往公主府的外圍走,這個時候,對方才說起城內的狀況變化。

    “……就在你睡覺的時候,城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經差不多落幕了……蒲信圭、陳霜燃聯同曹金龍等一眾匪人,襲擊了城北的裕城倉,托賴成先生的謀劃,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

    “人抓住了嗎?”

    “蒲信圭死了,陳霜燃和曹金龍等人逃離……”

    “……”

    寧忌微微愣了愣。

    拿著烤肉,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公主府的外牆,夕陽西下,將城市裏遠遠近近的一切都染成了紅色,視野裏有兩處房屋正在冒起煙塵,水龍隊過去了,在將這城市的喧囂進行收尾。

    “蒲信圭不重要……陳霜燃和曹金龍跑了,是不是有詐?”他問道。

    “如今無法定論,但成先生那邊,有自己的安排。”嶽飛笑道,“現在城內城外,造反的這批人,基本已經輸了,蒲信圭伏法,陳霜燃铩羽,陛下納妃已經順利完成,事情傳出去之後,福建就起不了大亂子,再加上城裏的事情也已經往外頭放了,你扮演的孫悟空於昨日在城外誅殺大宗師樊重,而少俠龍傲天今日在長公主府陣斬吞雲,綠林間許多人也要偃旗息鼓,你們就要名動天下。”

    “……啊?”寧忌眨了眨眼,孫悟空斬樊重,龍傲天殺吞雲,這麼好的事情?

    “對了,還準備了畫。”

    嶽飛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宣紙來,寧忌將紙張展開,隻見上頭筆墨簡潔而飽滿地塗鴉了兩名少年誅殺兩名凶神惡煞的壞蛋的情景,固然看不出人的樣貌,但委實是令人一見就能記住的風格。寧忌當然也能看出,這是雕版之後能夠印在報紙上的畫兒。

    “這是成先生事先準備的,已經著人雕版,估計明日,就能在報紙上看到它了……”

    寧忌拿著畫,張開嘴,幸福得快要暈眩過去,隨後才想起來:“不對……吞雲臨死之前,大聲叫過嶽叔你的名字啊……這要是許多人聽到……”

    “報紙印出來,許多人也不願相信,總會有人說是我到了這裏,才將吞雲打殺……這些事情,就讓他們去議論,去猜吧,也無傷大局。”

    寧忌這才點了點頭,他看著畫,愛不釋手,熱淚盈眶。出來一年多,他受盡汙蔑與誹謗,這還是第一次以正麵的形象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也不知這報紙傳回西南,父親母親會有多麼的自豪……又會想到今日早上自己跟成舟海卑微請求時的情景,當時對方雖然可惡,還做出了“完全不關我事”的態度,但莫非這張畫那時就已經躺在了對方懷裏?想到這裏,頓時覺得成舟海也沒有那麼可惡了。

    “那……成舟海呢……”

    “他還有大量的事情要善後,另外,他也有些怕你……”

    “哼哼……我也沒那麼不講道理……”

    “哈哈。”

    嶽飛笑了起來,之後領著寧忌往前走,反應過來時,已經到了公主府的後門。

    “我此番過來,一是為了應付樊重與吞雲的聯手,二來想看看故人之子,如今事情都已做到,明日便要北上。成先生離開時,便給我交代了兩件事,是要轉告給你的……”

    他們坐上馬車,離開了公主府。斯時夕陽已沒,福州的街道上亮起點點火光,馬車穿過街道時,寧忌從行人的喧囂聲中,都聽到了不少覺得造反者已經失敗的話語,他心中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此時倒也懶得想更多了。公主府的馬車穿過兩個街道,在相隔並不遠的一處院落前停下,嶽飛領他進去,轉達著成舟海的話。

    “……成先生留下的第一件事,是雖然吞雲已死,此時在綠林間知道你底細、而且可能在乎的,就隻有另外一個人——陳霜燃。”

    “……對她的事情,成先生那邊有安排,他要叮囑你的是,最近不要再輕舉妄動,不久之後,他應該就會將這件事擺平。”

    “嗯,我知道了。”

    “至於第二件事,就是這裏。”

    樸素的院子裏,是不起眼的小屋,嶽飛推開了門,走進去,亮著油燈的房間裏此時有人,其中一位便是那身材高大的漢子——這是背嵬軍中的高寵,另有一名素衣荊釵的女子待在房間裏,正在床邊搖晃著蒲扇,給躺在床上的人扇風,寧忌看清楚了床上那人的樣子,微微遲疑了一下,隨後走過去。

    那是左行舟。

    他閉著眼睛躺在那兒,半個臉被包起來了,顯然有猙獰的傷口,寧忌走到旁邊,先伸手探他的呼吸與脈搏,隨後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薄被,薄被之下的左行舟少了一隻手、兩條腿。

    “他……”

    “他可能醒不過來了。”

    凡有戰爭,便必然付出代價。

    寧忌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雙手握拳,按在膝蓋上。靜靜地看著他。

    眼淚流了下來。

    肯定會有雖然成年,但依然保持著童真的可憐人吧?

    那就祝你們今天也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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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台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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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4章 台風(二)

    “哇哈哈哈哈哈——”

    六月十一,下午,囂張的笑聲在長公主府後方的院落中響了起來,舉著手中印有圖畫的報紙,寧忌將嘴巴笑成了一隻西瓜。

    大榕樹木葉輕晃間,樹下的林蔭裏擺開了一攤野炊,有冷飲酒水有從外頭買回來的涼菜、瓜果,也有已經支開的灼熱炭盆,寧忌準備了一大盆的竹簽小串,配好了香料,就此將銀瓶姐弟引誘過來。那麼燒烤才進行到一半,當然就要開始秀報紙上的功績,堪稱關門打狗。

    “哐哐哐——哐哐哐——”

    在一旁跑前跑後,已經吃了不少東西的小公主周福央沒太能跟上節奏,反應過來之後,才連忙去到一旁的花壇,摸出來一隻小銅鑼,揮舞鼓槌敲打起來,並且大叫著先前約定好的台詞:“天下無敵!天下無敵!孫悟空——天下無敵——”

    曲龍珺用力鼓掌。

    氣氛到位了,坐在領邊小板凳上的兩姐弟像是兩隻不爽的鵪鶉,嶽雲道:“我就知道……這小子沒憋好屁。”

    銀瓶接過報紙:“我覺得這也不像他。”

    “旁邊有字的!”寧忌的頭從報紙那邊嘩的探過來,指導銀瓶看旁邊的文章,“你看,有字的有字的!”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要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了!天下無敵了!”

    歡快的話語在院子裏竄來竄去,令人煩躁,小公主提著銅鑼也是一頓亂跑,到嶽雲身邊猛敲、大喊,令嶽雲將臉皺成包子:“是我爹天下無敵,昨天好多人都聽到了……”

    “哐哐哐——哐哐哐——”

    銀瓶歎了口氣將小公主抱過來,往她嘴裏塞東西:“你別老是教殿下亂七八糟的事情。”

    “誰能證明是你爹幹的?你爹自己都不認!”

    “哼,時無英雄,遂使猴子稱霸王……你能幹嘛?以後帶著這張報紙闖蕩江湖嗎?”

    “我帶一整箱——”

    “你個王八蛋快烤肉,不然老子要走了!”

    “唉,可惜嶽將軍走了,不然我就可以……嗯,跟他切磋一番……”

    寧忌不為已甚,搖頭晃腦地坐下來烤肉,香料一撒,院子裏充滿了歡快的氛圍。

    “唔,這就是西南的味道嗎……”

    “還不錯……左文懷他們怎麼不會?”

    “哼哼,這是秘製香料……當然不能告訴左文懷這些吃裏扒外的……”

    “喔,你們連練兵、格物這些都教了,藏著這個?”

    “那當然,我爹說這個配比好難掌握的!他將來要傳給我哥,等到……哼,等到他年紀大了,在寧先生的辦公室掃不動地了,給我哥開店東山再起的!”

    “那怎麼讓你學到了?”

    “切……我哥很早就成親,天天坐辦公室,在城裏下館子,回家就吃嫂子,哪裏用得著他做飯……我就不一樣,我在戰場上亂跑,有時候嘴巴裏沒味道,就靠這點東西活著,我爹不得已就隻好把秘方告訴我……”

    “什麼吃嫂子?”

    “嗯,是說吃我嫂子做的飯啦。”

    “聽起來你哥是個腐敗的小官。”

    “那是相當腐敗……我告訴你,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挖空心思找各種好吃的,他的那點工錢,全都花在下館子上了……其實我爹也是,什麼時候哥哥在外頭找到了好吃的,還得偷偷給他帶回去,不然就會被罵的。說,你這逆子,要你何用……哈哈哈哈哈……”

    一輪烤串下來,幾乎立刻就沒了,寧忌坐在那兒,烤得煙熏火燎,倒也不亦樂乎。他在軍隊當中呆慣了的,要想別人聽自己顯擺,當然也得給別人好處,此時能夠炫耀自己上了報紙,一整盆烤串全都搞定也在所不惜。隻是過得一陣,嶽雲、銀瓶嫌棄他烤得太慢,也就自己上手操作起來。

    “你要是過幾天就死了,得把這個配方留下來。”

    “我送你們報紙也得好好收藏。”

    “成交……”

    “嘿嘿……”

    ……

    “……其實左行舟當年也學到過這個香料……”

    ……

    刷刷刷、滋滋滋、煙熏火燎的,間或夾雜著小公主哐哐哐的敲鑼聲,時間至於傍晚,熱火朝天的氛圍中,周佩也過來了,聽說是西南的味道,便坐到了一旁:“能不能給我也嚐幾根?”

    她吃了幾根烤串,還喝了一小碗米酒,看著寧忌在那兒手舞足蹈地說起軍隊或是家中的趣事,待到臉上微微出汗,方才拿了一張寧忌批發來的報紙,起身離開。銀瓶與嶽雲鬆了一口氣。

    這期間,趙小鬆也來來回回地跑了幾趟。

    在公主府裏生火,本身是個頗不成體統的事情,就連昨天嶽飛想做,也提前跟她這個管事報備了一番。誰知寧忌今天瞎胡鬧,還把小公主都帶了過來,訓練成了敲鑼打鼓的狗腿子。待到燒烤的煙塵繚繞時,她也隻好過來給周福央擦了好幾次的臉。

    小姑娘被煙熏,又被燒烤的高溫蒸得冒汗,但也絲毫不怕,敲打著自己的小銅鑼,吃吃喝喝兀自覺得開心。

    如此直到夕陽西下,周福央說:“肚肚痛。”恰巧跑過來的趙小鬆才被嚇了一跳,小姑娘吃得太多,此時已經不太想動,趙小鬆道:“我去叫胡禦醫來。”

    寧忌也給對方檢查了一番,隨後拎著小公主,與曲龍珺、銀瓶姐弟一道往府內藥房的方向過去。他最近受傷不少,對於府內的藥房早已駕輕就熟,進去抓了幾味藥,磨成粉末,便哄著“再也吃不下”的周福央吃掉了。而另一邊,趙小鬆帶了禦醫回去,找不見公主和一幫肇事者,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將小姑娘放在藥房的床上,讓曲龍珺給她輕輕揉了揉肚子,等趙小鬆找過來,周福央已經嚷著要上廁所。趙小鬆氣得不行:“我、我要去告訴長公主!”

    “略略略,有種你打我啊——就會告大人——”

    實際上趙小鬆當然已經是大人,她總管公主府內事務已有兩三年的時間,過去一板一眼,總能將府內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如今卻是因為不知道寧忌的身份,連番告狀對方又陸續被長公主、皇帝、成舟海等人包庇後,氣得都要哭了。

    當然,這次亂吃東西,把小公主的肚子都吃壞了,這是大事,她扭過頭,便又去告狀。

    周佩蹙眉想了想:“那周福央現在好了嗎?”

    “她……現在拉肚子了……”

    “嗯,那就沒事了。”周佩吃人的嘴軟,歎了口氣,“一來,他是正兒八經的軍醫出身,西南的醫術,還是靠得住的。二來,他家裏也有幾個妹妹,對這種事情,我們恐怕都沒有他有經驗……其實說起來也是,趙小鬆,你雖然比他年長些,但至今未有婚配,若是能早點成家、生個孩子,應該就不會再這樣慌張……”

    “啊……”趙小鬆眨著眼睛,“小殿下她……她千金之軀,這……怎麼又說到我成親了啊……”

    “嗯,就是突然想到,你看,陛下最近又娶了幾位……”

    嗡嗡嗡嗡……

    趙小鬆低頭聽完嘮叨,眼睛成了蚊香圈,整個人都蔫了,她垂頭喪氣的離開這邊,走出不遠,前方的柱子後頭咻的冒出一張狗臉,正是那“天下無敵”的“孫悟空”。

    “嘿嘿,趙姑娘……小鬆姐。”對方斟酌一番,“你告完狀了嗎?”

    “……”血壓都上來了。

    “啊,別生氣,別生氣了……我就是想問,成舟海……成先生他來府裏了嗎?”

    “……你要幹嘛?”

    “昨天之後,他好像一直躲著我……我找他還有事呢。”

    “不在。”

    “那他都什麼時候過來啊小鬆姐……”

    “我不知道。”趙小鬆低頭,快步前行。

    猴子的剪影便蹦蹦跳跳地跟了上來,嗡嗡嗡嗡:“這不可能,他們都說府裏的事情要問你,你別記仇嘛,我想問的都是正事啦啦啦……”

    城裏的鬥爭似乎漸漸地落幕,但公主府內,令得氛圍雞飛狗跳的因素依舊存在,在月光之下,騷擾了趙小鬆不少的時間。

    回到院落當中,夜正漸漸地變深。

    曲龍珺洗過了澡,穿著白色的柔軟的睡裙,又端了溫水過來,給寧忌擦拭了身體,再換身上的傷藥。馨黃的燈火中,寧忌大概說了一下沒有找到成舟海的事情,曲龍珺道:“他應該不會真的躲你。”其後,兩人之間倒是沒有多少的話了。

    更換傷藥,曲龍珺的動作輕輕柔柔的,他們兩人在心中、甚至在過去的交談裏早已許了對方,親吻、擁抱與簡單的身體接觸也漸漸變得自然,但這一晚,或許是先前的燒烤與米酒讓人上火,又或許是無風的夜裏過於燥熱,若有似無的、令人無法安寧的曖昧似乎一直籠罩著兩人,每一下的身體接觸似乎都在訴說著什麼。

    換好了傷藥,兩人抱在了一起,大榕樹的陰影下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安謐,整片天地沒有了其他人,隻是過了許久,寧忌道:“這樣……會不會對你不好……”

    曲龍珺道:“你會不會痛……”她的聲音顫抖,像是帶著哭腔。

    夜空之下,又安謐了一陣,其後是曲龍珺帶著泣音,道:“小龍……我的所有……早都許了你啦……”

    六月十一,福州燥熱而安靜的夜裏,兩人漸漸地契合了對方,由於寧忌是有經驗的,曲龍珺也早有紙上談兵的知識,他們的第一次,便並沒有痛得太厲害……

    隻是曲龍珺流了許多的眼淚。

    同樣的夜色裏,早一天已娶了三個女人的皇帝,至今仍舊在禦書房加班,甚至都沒有見過三個人的真容呢。

    ……

    月亮大半圓,漸漸地要走向圓形,稀疏的星光眨著眼睛,等待著時間流過午夜,慢慢地走到了六月十二。

    天邊泛起青色的光芒時,寧忌便醒過來了,他看著躺在身邊的曲龍珺,忍不住的親她,曲龍珺便也在迷迷糊糊之中,醒來了片刻。

    她沒有穿衣服,卻大概知道寧忌早上起來是要幹嘛,嘟囔著說著:“你給我一把剪刀。”

    寧忌給她拿來剪刀,曲龍珺放在床邊,裹起薄被,便又閉上眼睛,繼續睡了。

    穿上衣服,摸黑擦洗了一下,寧忌才從院落這邊出去,他穿過公主府的幾處院廊,在前方辦公的房間裏,終於又見到了清晨過來處理事務的成舟海,這一次,對方正坐在書桌後頭簽署文案,看見了他,倒也平靜:“趙小鬆說,你昨天就在找我,又有什麼事?”

    “陳霜燃什麼時候會動手?”

    “……”成舟海沉默了片刻,待到將手中的一本文書簽上字,放到一邊,方才說道:“城北的行動已經徹底失敗,蒲信圭伏誅,按照可信的渠道,陳霜燃曹金龍都跑了,偃旗息鼓……這一輪我們已經勝利了,你為什麼這麼說?”

    “昨天我去買東西,嶽雲死皮賴臉的都要跟著我,我稍微走開,他都緊張。”寧忌盯著他,“樊重和吞雲都死了,城裏沒什麼人能威脅到我的安全,你還讓嶽雲盯死我,你就怕我壞你的事。”

    “……”又打開文書,蘸墨,簽字,成舟海笑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我聽指揮,但動手的時候,她的命可不可以給我?”隨後補充道:“你知道是為什麼。”

    清晨的微風將窗外的葉子搖得沙沙作響,也讓這個清晨顯得清涼而和煦。成舟海抬起頭。

    “台風什麼時候來?”

    “呃……我怎麼……”寧忌蹙起眉頭,“你是說……”

    “她在等一場台風……”

    成舟海朝外頭指了指。

    “……到時候,我叫你做事。”

    寧忌並攏雙腿,敬了個禮。

    再過得一陣,周君武來到了公主府,聽家中的小公主跟他說起昨晚拉了好多好多粑粑、已經天下無敵了的事情。

    一向隨和灑脫的皇帝,這次倒也微微的有些哭笑不得。

    周佩端著稀粥,在旁邊跟他感歎。

    “除了樣貌之外,我怎麼看,他都不太像那位小嬋姑娘的孩子……怎麼就沒有點穩重的樣子呢。”

    “哈哈,這個我知道……據說他是跟霸刀的那位劉西瓜劉夫人習武長大的,另外,老師也教了他許多的人生道理。”

    “……都教什麼了?”

    “……我一會問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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